《论反派如何把主角养成恋爱脑[快穿]》作者:张青烈   简介:   主攻   众所周知,每一位能成为英雄的主角,都曾有一段不堪回首的悲惨往事。   后来,他们声名显赫,荣耀加身;他们位高权重,权势滔天。他们是那个世界打进来的唯一一束曙光,带领众人走向胜利的前方。   可褪去那层荣耀,无数次的午夜梦回,他们依旧逃不出那段灰暗日子的桎梏,光鲜亮丽的表皮之下,他们的内心深处将永远有一块地方,生着腐烂的花。   “所以我的任务就是……扮演反派在主角成为英雄之前对其进行惨无人道的虐待?”   “不是,都已经这么惨了,还要虐?”   系统蹦蹦哒哒:“他是主角,以后要成为英雄,不会有事哒。”   扮演各位反派的任务者们:……神金。   系统继续蹦蹦哒哒:“要虐得他哭出来才可以。”   这绝对是神经吧!!!   然而等他们调整好心态,秉持着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的工作态度,奔赴战场时,却看见主角身形单薄,不自在地站在冷风中,手指都隐忍地攥成了拳。   系统飘到他身边,持续指指点点:这就是你要虐的主角啦。   姿容冷酷的反派走向了弱不禁风的主角。   一段时间后,系统却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宿主,我觉得你这不是在虐他……   刚把饿晕过去的主角背在自己身上的任务者拍了拍它无知的脑袋: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   于是本该腐烂的花,养着养着,成了朵漂亮的小玫瑰。   单元一(又名《我的金主太爱我》)(已完结√)   摸鱼经验丰富的社畜白富美x衬衫洗得发白的特困优等生   系统:“打他!虐他!蹂躏他!把他的尊严踩在你的脚下!”   萧风遥“嗯嗯嗯”敷衍应答着,低头看着主角熟睡的面容,摸了摸他好看的薄唇,自我认知十分良好地评价道:“昨晚他哭得挺伤心的。”   系统:……这就是你跟他躺在一个被窝里的理由?   单元二(又名《装瘸遇到前男友怎么办》)(已完结√)   厨艺超好的冷淡医生x阴郁嘴硬地下歌手   单元三(又名《我的宝物是失明少将》)(已完结√)   痴迷收藏的人形杀器二皇子x被迫入狱的美人虫族少将   单元四(又名《有点心机又怎样》)(慎入的一个单元)(已完结√)   爱装好人的白切黑猎人公会卧底x温和大佬但残疾吸血鬼伯爵   单元五(又名《垃圾堆里捡来的爱情》)(已完结√)   爱捡破烂的心理学家x美强惨实验室人鱼   单元六(又名《我死对头好像喜欢我》)古代重生(已完结√)   前世识人不清渐渐悔过质子攻×利欲熏心但恋爱脑的妖艳贱货太监受   “你机关算尽做梦都想置他于死地,可曾想过有一天,满朝文武,左右亲眷,谁都不肯来看你一眼,最后为你入敛收尸,整夜抱着你的牌位入睡也是他?”   单元七   最后一个单元为隐藏单元,大家不妨开开盲盒。   一个单元一对主角。   架空虚拟背景,与现实无关,请勿带入现实。   PS:1、从第三个单元开始随榜更咯,周更15000~21000,工作日更新一般都在晚上,偶尔会压字数,不过这本应该已经不会了,欢迎大家收藏追更养肥(来点评论就更好啦真的不想单机[猛女落泪])   2、能记录入本书的小情侣都是纯纯恋爱脑,真的是纯纯恋爱脑,非常非常非常恋爱脑的那一种,这真的就是一本没有必要深究逻辑也没有什么内涵的无脑爽文,因为本人就喜欢写爱得要死要活爱恨交加点到为止的酸甜和狗血,不喜欢的话不用逼着自己看,极端攻控受控勿入,一切逻辑只为谈恋爱服务   3、反派是一款广纳百川的词,有时候是真的大反派,有时候只是一个小小的反派,所以不一定每个世界都完全符合啦   ★本文多次被小红锁制裁,审核认证,值得收藏★   ★段评已开★   ★被无孔不入的盗文整怕了,感谢所有支持正版的读者,左鞠躬,右鞠躬,过来亲一口mua★   ★防盗已开,30%★   内容标签: 系统 快穿 轻松 救赎 单元文   主角视角:萧风遥   一句话简介:只有系统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立意:爱将比恨更有力量 第1章   酒气。   铺天盖地的酒气,混杂着隐隐约约的烟草味,即使有着祖玛珑香水的遮盖,也依旧带着令人作呕的纸醉金迷。   这是一间足够封闭私密的包间,装潢颇有格调,头顶繁复的灯饰折射出足够冷冽的光,大理石砖铺成的地板上放着一块纯白的毛毯,毛毯上是形状奇怪的现代主义风格方桌,角落里还放着一台不知用来干什么的钢琴,看上去就格外昂贵。   萧风遥扶着额,太阳穴的青筋一跳一跳的,头疼得厉害。   与此同时,另一只手里的触感却细腻而光滑,像是一块上好的璞玉,让他不由得又多在上面多摩挲了几下。   模糊的意识当中,隐隐约约有人声传入耳中:“萧哥,你怎么了?”   好吵。   他按了按太阳穴,忍住脑中的不适,终于睁开了眼。   入目,是一片刺眼的雪白。   明明毛毯覆盖了这房间的大部分地方,年轻人却跪在冰冷坚硬的地上,毫无血色的薄唇抿成一条直线,背脊挺拔,带着他这个年纪特有的单薄。   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衬衫,领口被扯开到胸口,露出来的皮肤白得惊人。   而萧风遥,正在一众人的围观之下用力掐着年轻人脆弱的脖子,手里拿着烈性伏特加,以一种极具压迫性的姿态,要给他灌酒。   见他迟迟没有动作,旁边的人已经好奇地看了过来:“萧哥,怎么了?怎么不灌了?”   萧风遥用余光扫过周围的局势,镇定自若地装出一副纨绔的样子,像玩累了一般,松开手跌坐在身后的真皮沙发上,不紧不慢地评价:“有点腻味,休息一下。”   一片此起彼伏的不堪调笑声中,他们萧哥面无表情地瞥向身旁的白光球,无声在脑中喊话:“系统,地上那个,不会就是我的任务对象吧?”   “是的,宿主,正在为您传输小说剧情,请注意接收。”   萧风遥,原DW公司小有名气的平面模特,某日公司年会上被意外掉落的水晶灯砸死,意识弥散之际被时空管理局的反派系统找上,询问他是否愿意完成扮演任务,获取重生机会。   他一想到自己辛辛苦苦一整年结果年终奖都还没领上,果断签订协议,绑定系统,不知过了多久,再睁开眼,就是这种胡天胡地让人感觉马上就要发生十八禁内容的场面。   而他,显然是这场欺凌盛宴的主谋。   原主也叫萧风遥,与他这位公司社畜不同,原主是真真正正的富豪亲儿子,没有私生子,没有混乱的家庭关系,只有一月两笔巨额零花钱,以及全世界各地飞的设计师母亲。   他有天生的一幅好皮相,高挑的身材,出色的成绩,在一群纨绔子弟里,简直是鹤立鸡群般的存在。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性格却恶劣到令人发指。   他从小众星捧月,乐得在老师面前装温文尔雅的三好学生,享受着周围人投来的赞誉,直到遇到谢慈,这个比赛上永远压他一头的优等生。   他那冠冕堂皇的假面,终于撕开了一个裂口。   他这样嚣张跋扈的少爷,怎么能容忍,只是在这小小的学校之中,就有人永远排在他之上呢?   于是他派人调查了谢慈的一切,发现这位分数实验皆优异的矜贵优等生,其实是个校服洗到发白、还因为赌鬼父亲欠了一屁股债的特困生。   不仅如此,他的母亲还倒在病床上,日日需要高额的医药费。   萧风遥所在的大学自然是全国顶尖的前几所,每次考试都有巨额的奖学金,而那奖学金的数目么,虽然不足以还债和治疗,却总归能让谢慈的母亲继续安稳地呆在疗养室。加之谢慈自己缩短休息时间勤工俭学,若母亲的病情不恶化,日子总算还能过下去。   可疾病向来都是如此,越拖越严重,小病也能拖成大病,谢母的身体本就大不如前,加之债主找上门,谢母受了重大惊吓,一下子就垮了。   谢慈再怎么样也只是个学生,而现在,无疑是他最缺钱的时候。   那么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   萧风遥找到谢慈,带着春风拂面般的笑容,问他想不想要治好他的母亲,然后便扔出一纸协议,让他在几日之内自己考虑清楚。   《陪伴协议》,封面轻飘飘的四个字,和萧风遥本人一样的衣冠楚楚,里面的要求却不堪入目。   谢慈默不作声看了许久,还是弯腰从地上捡了起来。   他每日都要在几处奔波,能够拿出来考虑这件事的时间,只有母亲躺下来的几秒钟,或者无意识搓洗校服时,手指发痛的瞬间。   没人知道他挣扎了多久,但夕阳落山之前,他还是来到了萧风遥跟他约定好的会所门口。   这会所看上去很干净,空气中隐隐散发着魅惑的香水味,格外有格调。   谢慈心里的压抑一直没有消散,直到走进这个豪华奢侈的包厢,平日里温雅有礼的男人正站在中间,纯黑色的衬衫西裤绣着金边,把他出色的身材包裹在其中。   看到谢慈,他深邃的眼瞳渐渐变得漆黑,然后泄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口中的话却冰冷无比:“跪下。”   这一刻,他完全不像个即将毕业的大学学生了。   再然后就是从灌酒开始,一系列惨无人道的折辱。   剧情看到这里,萧风遥已经有些失语了。他有点不可置信地问系统:“我看他已经很惨了,还要虐?”   就算没有协议这一茬,光债主和医院,就能把他逼上绝路了吧?   小光球明显也有点犹豫,但它还是以任务为重,提醒着:“宿主,在原剧情当中,谢慈可是要被当众羞辱的,灌酒是基础任务,必须完成。其他任务也是一样的,需要一项项来。并且每个剧情点都含有关键性台词,绝对不可以略过!会得零分的!”   萧风遥忍不住啧了一声。   他接收小说剧情的速度其实很快,在众人眼里,他只是愣神了几秒钟,然后似乎有些心虚地摸了摸脖子。   行吧。   他安慰着自己:不就是给人灌酒吗?   他当社畜这么多年,逃酒的法子还不多吗?   他重新把那沉甸甸的酒瓶拿在手里,看着周围一圈人灼灼的目光,刚想开口:“那你们就先走……”   系统瞬间警觉了起来。   它隐隐意识到萧风遥想做什么,在旁边拼命扑腾:“宿主,要求是要当众折辱他,当众折辱!!!”   这么快就被识破目的,萧风遥干咳一声,面不改色地辩解:“那个,就算他们走了,你不是还在吗?”   系统本就圆溜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宿主!!!我不是人!!!你不能这样阳奉阴违!!!”   萧风遥瞬间目光幽微地看了过来,随后没事人似的转向地上狼狈又凄凉的年轻人:“好了,安了,我会羞辱他的。”   系统持续扑腾翅膀:……你最好是!!!   一定要当众羞辱?   萧风遥觉得有点难办。   他记得谢慈照顾完他母亲就过来了,似乎根本没有吃饭,空腹喝这么烈的酒……这不是要人命吗?   盯着地下如瓷玉般的人,萧风遥沉思几秒,忽然手腕轻转,把酒瓶放到自己嘴边灌了一口。   在众人热切好奇的视线里,他走到谢慈面前,捏着这人的下巴,准确无误地吻了上去。   他的动作看起来粗鲁,但其实根本没用什么力道,只借着角度的遮掩,喉头微动,自己吞下了那高浓度的酒。   周围传来几声惊呼和轻浮的口哨声,谢慈本攥紧的手指微微松懈下来,似乎已经完全僵在了原地。   而萧风遥丝毫没有察觉到这些,做完这一系列动作,没有听见任务失败的声音,他顿时松了一口气,心里的猜测清晰了几分,忙不迭赶人:“好了,这热闹也看了,该滚都滚吧,我这边私下还跟他有点事儿要做呢,怎么,这你们也想围观?”   周围的富家子弟们纷纷露出揶揄的诡异笑容,很懂地退了出去。   包间里顿时只剩下他们两个,萧风遥一个共产主义指导下的青年社畜可没有折磨人的习惯,他本来想问拍拍谢慈的肩,问他是不是没吃饭,想了想自己现今的身份,还是换了命令的语气:“我饿了,陪我去吃饭。”   谢慈从刚才温柔的吻里醒过神来,脸色更苍白了些,只以为萧风遥想换个地方玩这些游戏,下意识便要站起身。   他本来就忙得没吃什么,又被人折腾在冰冷的地板上跪了太久,忽然这么一起来,眼前一片漆黑,双腿酸软,直直向前倒去。   他想,这么倒在地上,可能会把额头磕出血,但他没有钱买药,晚上就不能去看妈妈了。   但料想中的疼痛并没有来,取而代之的,是极其温暖干净的气息,像是雨后晨阳里,衣服上淡淡的洗衣粉的味道。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这里只有他和萧风遥,萧大少爷连指尖都弥散着他从未听说过的昂贵香水,怎么可能用超市那种买一送一的特价洗衣粉呢?   这么想着,他已经被人打横抱了起来。   是被人调整到极为舒适不用丝毫力气的姿势,谢慈更觉得这是自己昏过去的臆想了。   他下意识用脸颊在这个温暖的怀抱里蹭了蹭,很轻很微小的动作,像是生怕打破这个美好的梦境。   萧风遥倒是丝毫没察觉到脖子上这点儿痒意,只觉得纳闷得很:这也太轻了吧?主角都不吃饭的吗?   系统再一次煞风景地幽幽飘了过来:“宿主,你的任务还没有完成,现在不能出去。”   萧风遥又暗啧了一声。   他腾出一只手敲敲太阳穴,任务版面瞬间弹了出来,第一条已经打上了一个勾,第二条用白色的字体清晰地写着:请对主角进行强制羞辱,包含但不限于脱衣,言语等。   萧风遥低下头,打量着怀里又高又瘦的年轻人,内心闪过一丝被逼着工作的烦躁。   直至目光落到谢慈被酒渍沾湿的领口,他才眼前微亮,快步把人放到柔软的沙发上,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几分钟后,门被敲响了。   谢慈双眼紧闭,还没有醒过来,听见开门声,很轻微地往里瑟缩了一下。   萧风遥饶有兴趣地盯着他的反应,感觉这位优等生,这时候有点像一只可怜的弃猫。   门铃再次被按响,他长腿迈过打开门,一个管家模样的男人站在门外,手里拎着一个完好的包装袋。   萧风遥面不改色接过这样东西,道了声“辛苦”。   原主平时就惯会装模作样,他这样,也不算是违背人设。   想起里间谢慈的模样,他关上门,还是让管家回去了。   谢慈像是很久都没有这样好好休息过了,睡得很熟,就算是萧风遥走到他身边,他也只是蹙了下眉头,依旧没有醒过来。   萧风遥半跪在沙发边,一颗一颗解下他的扣子,看着他光洁的皮肤暴露在视线之下,感觉自己像个变态。   衬衫脱到一半的时候,谢慈终于醒了。   他懵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现在的情况,猛地抓住了萧风遥的手腕,本来因为短暂休息好了些的脸色又变得难看了许多,连声音都带上了些许的颤抖:“不行!”   转瞬之间,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今天来的目的,刚才的语气显然太过生硬,他只能垂下眼,继续强装着镇定,尽力让自己用最平和的语调说出来:“……别把它弄脏。”   这是他唯一一件白衬衫,领奖学金的时候,学校要求统一要穿的,撕坏了,就没有了。   他极力想把自己维持在一个最从容淡定的状态,垂下去的手却怎么也止不住颤抖。   这反应,让萧风遥愈发觉得自己是个变态。   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心态,迅速把脱到一半的衬衫剥下来扔到一边,又拆开那个精美的包装袋,以最快的速度把崭新的衬衫套在谢慈身上,然后强制性地帮他扣好了扣子。   想了想,他又把自己身上的金玉坠子摘下来挂到了谢慈脖子上,做作地补上了一句:“戴着这东西,谢学神的身体漂亮多了。”   这够强制了吧?这够言语侮辱了吧?   萧风遥打开任务面板,果然显示任务完成。   他又松了一口气。   果然,这种猥琐的任务,也逃不过他摸鱼大师的高妙手法。   谢慈坐在一旁,看着萧风遥变幻不定的表情,有点反应不过来。   萧风遥脱掉他衣服的时候,他心里还抱有一丝侥幸,但当萧风遥把手伸向那个陌生的盒子时,他心里却陡然升起一阵恐慌。   是鞭子吗?还是什么其他折磨人的东西?   明天他还有竞赛,到时候任何一个不好的状态都会暴露在镜头面前,万一撑不下去,年终奖学金就彻底完了。   他努力想让自己维持着最后的体面,身体却依旧控制不住地在颤抖。   结果却是身上一暖,他穿着他从未穿过的柔软又轻盈的衣服,领口和袖口还隐隐带着某种不知名的香味。而眼前这个身形挺拔的男人,正在细致地帮他扣上扣子。   随后脖子上又被套上了柔软的红绳,不大不小的玉坠垂下来,被调整在一个舒适又好看的长度,一看就价值连城。   他想不通萧风遥这是在做什么。   明明之前还让他在众人面前跪下,掐着他的脖子脸上挂着玩味的笑容。   明明协议上清清楚楚的写着,甲方可以对乙方做任何想做的事情,而乙方不得有任何反抗。   说是陪伴协议,不过是找了个耐玩点的玩具。   在他沉默的时候,萧风遥努力回想着自己的人设,眉目间故意显露出些不耐,嘴边挂着明晃晃的轻蔑笑意:“刚才那衬衫都湿了,这么狼狈,我怎么把你带出去吃饭?”   怎么听怎么欲盖弥彰。 第2章   谢慈本来就瘦,今天一天又没吃多少,饶是萧风遥挺想带他去吃大鱼大肉,也不得不考虑一下这人的身体状况。   萧风遥翻着小说原文往后看了看,发现明天还有一场国际性英语竞赛。   在原剧情当中,谢慈这夜被折辱了一个晚上都没能休息,第二天就发起了烧,他昏昏沉沉撑着病体赶到现场,手指绵软无力,根本握不住笔。   高清的镜头正对着现场的每一位选手,他极力克制着不让自己露出难堪的一面,身体却一阵阵发冷,伤口的疼痛更是如附骨之蛆般,让他眼前一遍又一遍遍闪过昨日屈辱的画面,想起被人压在地上,被玩弄的荣耀和自尊。   而那张比赛卷子,他全程都是抖着写完的。   即使这样,他还是获了奖。   原主虽然也获了奖,但他眯了眯眼,不甘心的情绪在心中更加滋长。   一同获奖的选手友好地冲他点了点头,他微笑着以回应,然后在休息的半个小时里,锁上了厕所的门,门里,只有他和正在发烧的总决赛第一名。   走出去之时,他把玩着手里的控制器,轻笑着在谢慈耳边低语:“等会儿上领奖台的时候,我会看着你。”   谢慈那堪堪在众人面前维持的体面,又被这样轻易地踩碎了。   镜头记录下他领奖时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他已有些站不稳了,但还是强撑着领完了奖。   几乎是一起合完照的瞬间,他就跌跌撞撞冲下了台,又被锁在了同样的地方。   门锁咔哒一声,是恶魔在开门。   原文中的原话是这样的:“……谢慈像是古书里人人传颂的那种傲雪凌霜的青竹,清高的高岭之花,而越是这样踩不断的傲骨,越让人有把玩的兴趣。”   萧风遥却只想说:……神金。   身为一个社会主义五好青年,看完这一段,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种脑子里面只有欺凌别人来获得快感的傻逼,到底为什么会跟他同名?   说是英语竞赛,但显然又是一场恶战,谢慈不多吃点,恐怕压根不用他这个反派折腾,就又会像今天一样饿昏过去。   萧风遥又有点愁了。   剧情扮演可以找漏洞,人设却是不能崩得太厉害的,不然据系统说,会扣掉大半的分数。   而以原主这个看似光鲜亮丽实则阴暗逼的性格,根本不可能直接问谢慈想吃什么,只能由他自己决定。   他只能把谢慈晕之前对他说的话又说了一遍:“谢慈,陪我去吃饭。”   懒洋洋的语气,一点威慑力都没有,甚至还有点无奈。   谢慈没有拒绝的权利,只能被这个比他略高半个头的男人抓着手腕,强行拽了出去。   系统选择宿主都有数据支撑,萧风遥与原主的相似度无疑很高,相貌,身材,以及最重要的一点:性格。   根据数据分析,萧风遥也是惯会装温雅君子三好学生的那类人,只不过他对折腾人没兴趣,更多是在工作中。   所以即便会所里有提供食物的餐厅,但这里总会让人想起公司里大大小小推不掉的应筹,萧风遥怎么也喜欢不起来。   他在手机上挑挑拣拣,思考时有意无意摩挲着手里的东西,爱不释手。   等他终于敲定一家还算合心意的,这才想起来自己还牵着谢慈。   谢慈只是手指蜷起,并没有太明显的抗拒行为,但他身体僵硬,显然是在无声拒绝这种触碰的。   萧风遥在工作场上八面玲珑惯了,瞥见他的神情,装作无意中松开的模样,不轻不重地调侃:“订好地方了,跟我走吧,大学神。”   吃饭在萧风遥这种大少爷口中可不是什么好词,在聚会上能玩的花样多得出奇,刚刚这人才给了他那么贵重的东西,又迟迟不肯提起协议的事,谢慈只当是他没折腾够,要换个地方换群人接着尽兴。   但萧风遥方才才说,是私下要做的事。   订好地方……是酒店吗?   他自嘲似的一笑,忽然真正冷静了下来:“只有我们两个吗?”   萧风遥一脸奇怪:“不然呢?”   就吃个饭,难道还要找几个人在旁边围观?   谢慈没再说话。   萧风遥一时揣测不出主角多变的心思,又不想问那个幼龄监工似的系统,干脆把他推进副座,带着人驾车而去。   等把谢慈按在小面馆的座位上,这人却一脸莫名:“要在这里?”   “嗯?”萧风遥正跟老板嘱咐着一些事项,闻声转过头,下意识接了话,“你不想吃这个?这家面是五星好评最多的,味道应该还说得过去。”   谢慈微微一怔,又沉默无话了。   热气腾腾的清汤面很快就端了上来,柔软可口的面条,形状饱满的荷包蛋,撒着清淡的配料,看上去就让人食欲大增。   怕他不自在,萧风遥故意低头玩了一会手机,熟悉了一下原主的狐朋狗友以及同学们,再抬起头,却发现谢慈还垂着眸,碗里的面一动都没有动。   眼看着面里的香气都要散完了,他又把碗往他面前推近了一些:“愣着做什么?吃啊。”   “吃了,等会儿可能,就不能……”谢慈抬头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只能重新垂下眸,认命地拿起了筷子,“算了。”   这里没有他拒绝的资格。   萧风遥根本没听懂他的意思,他低头重新看向手机,里面蹦出一条条消息,有许多不堪入目的内容,也有老师同学对他明日竞赛的鼓励。   他短暂感叹了一下原主比他还阴阳两面人的功力,点进了那个置顶的少爷交流群。   群里正聊得火热,是另一位阔少韩玄新得手了个混血女友,肤白貌美大长腿,性感尤物,底下一水的要他分享资源。   本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剧情讯息的萧风遥皱了下眉,直接退了出来,群里却忽然在艾特他了。   “@萧哥,不会还没结束吧?那个学神看着天之骄子高不可攀的,没想到这么经得住折腾啊哈哈哈哈……”   “@萧哥,不是说自己怕脏从来不屑于下场玩吗,怪装模作样的,这回怎么了?看到个高材生就憋不住了?”   “@萧哥,哪天也一起带出来玩儿呗,哥们儿还没玩过高材生呢。”   萧风遥眼神微变,心中升起某种微妙的怒意,他忍了又忍,看见对面正安静吃饭的谢慈,还是没忍住,语气很差地回了句:“滚,想都别想——”   一群在法律红线上蹦迪的qj犯。   他看着群里发出一堆问号,把系统敲了出来,“如果我现在删掉他们,算不算ooc?”   系统简要分析了一下数据,“这并不在小说原文的剧情管辖范围内,不算ooc,但后文关键剧情当中,你和他们依旧存在多次接触,本系统不建议此刻删除。”   萧风遥只能心情不妙地打开群聊,勾上了接收但不提醒本群消息的选项。   他面无表情地想,迟早有天把你们都送进局子里去。   他一一回复完老师同学们的关心,又抬起头看谢慈,已经吃完了。   碗里干干净净,连汤汁都没有留下。   他莫名有点投喂的快乐,想问他还想不想吃什么其他的,却又记起来他现在的人设,只能曲指敲敲他的碗,不带感情地笑了笑:“吃饱了?”   谢慈看了他一眼,淡淡“嗯”了一声。   便见萧少爷伸出修长的手指,勾着他胸前的坠子轻轻扯了下,目光幽暗,眼里威胁意味十足:“明天去竞赛,乖一点,别惹我生气,知道吗?”   话音刚落,谢慈顿时一僵,他倏然抬起眼,像是有点不敢置信:   他……今天让他吃饭,就是为了明天在竞赛上……吗?   不行。   到时候,老师同学们都会来看他比赛……   他心中有些涩然。   绝对不行。   他用力掐了一下自己,尽力镇定地把协议拿出来,翻到后面的几页,指着上面不堪入目的文字,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跟面前的人商量:“这上面说的,只有你需要见我的这段时间才算协议生效的时间,竞赛你也要参加,应该不能算在里面。”   “竞赛上……不行,”他嘴唇发白,身体越来越紧绷,“我,我还需要奖学金。”   声音听起来还是冷淡,但若是细细观察,不难听出其中的颤抖。   萧风遥愣了愣,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他的意思,收回手,心中暗骂:这见鬼的关键台词。   “又不是要你做什么,”他的大脑飞速运转,想着可以圆这话的说辞,“只是让你竞赛结束后乖乖在门口等我,有这么难吗?”   闻言,谢慈紧攥着协议不放的手指一松。   他低下头,答应的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快:“好。”   这时萧风遥才突然想起来,还有份协议没回收,他把谢慈手里把这几张攥皱的纸抽出来,准备把今晚的最后一个任务敷衍过去:“好了,饭也吃了,要求也提了,跟我回家吧……?”   谢慈喉头微动,嘴唇白得更加厉害。   来了。   铺垫了一个晚上,终于来了。   谢慈坐上萧风遥流线漂亮的车,看着热闹的夜景在自己眼前如流水般掠过,眼底的灰暗连绚烂的霓虹灯都全部被吞没。   他闭上眼,珍惜着自己最后一点休息的时间,心中希望不要一夜不眠,英语竞赛,是明天早上九点。 第3章   在这段剧情当中,最后一个任务,是给谢慈带上手铐,并强制进行身体接触一整晚。   萧家很大,大到甚至有些空荡荡的。虽然一切都极尽奢侈华贵,但萧风遥一个人顶着夜风走在前面时,还是莫名显得有些孤寂。   他熟稔地开门,管家听见声音,停下手中的工作,朝他点头:“少爷,您回来了。”   谢慈就跟在他身后,管家面不改色,稳声询问:“需要我安排人打扫出一间客房吗?”   “不用,”萧少爷又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抬手点了点厨房以作示意,“明日准备两份早餐就好,做清淡点的营养餐。”   管家点头称是,心中了然:这一定是少爷朋友的口味。   原主享受自己光鲜亮丽的模样,所以尽管他也经常和那群朋友一起欣赏一些美好事物痛苦的模样,做尽了肮脏事儿的主谋,却极少亲自动手,更不会直接把人带回家鬼混。   得益于此,管家与老师父母一样,都以为他是那种教养极好的温雅少爷,对今日的事亦未多想。   再抬起头,就看见自家少爷眉眼冷峻,似笑非笑地把身体僵硬的男生推进门里,右手还把玩着一把新开封的水果刀。   管家:……   少爷,应该不会做违法乱纪的事吧。   萧风遥其实只是有些紧张。   接下来的事无论以怎样的方式都很奇怪,他有点无所适从,只能坐在椅子上,用那把崭新的水果刀削苹果。   他的动作很熟练,整个苹果削下来,苹果皮都没断一下,切下来放进果盘的几块果肉大小相当,形状也很好看。   谢慈坐在床上看着他动作,保持默然。   按照系统的提醒,萧风遥从床底下摸出一个黑箱子,但他只打开扫了一眼,就立马毫不犹豫地锁上扔了回去。   系统:“手铐在里面,放回去怎么做任务?”   萧风遥没理它,想了想,他选择打开万能的外卖app,选购了需要的商品。   几分钟后,管家敲响了他的房门:“少爷,有您的东西。”   萧风遥正在削梨的手顿住了。   虽然他选的立即送达,但这么快……?   短暂的惊异过后,他拎回那个保密包装的粉色外卖袋,平静地拆开,然后挑剔地捏了捏粉色手铐上的保护海绵。   袋子里甚至还有友情赠送的两个安全用品,被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十分无意地扔进了抽屉。   最后,他拿起那个粉粉嫩嫩的手铐,看向床上极力故作平静的人,语气不自觉就温和了一些:“过来,试一下大小。”   谢慈僵了片刻,开始解自己身上的扣子。   只是刚解到一半,手指连同扣子,就一起被握在了温暖干燥的掌心里。   谢慈错愕地抬起头,抓着他的人却似乎有些无奈:“我有让你脱衣服吗?”   或许又只是对他擅自做主的不满。   到底是什么样的情绪,谢慈猜不出来,他心里想着明天的竞赛,不想这么磨洋工似的耗一个晚上,只想狂风暴雨快点来,运气好的话,能早些结束。   他没有挣开萧风遥的手,只是引着他继续解着自己的扣子,甚至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到最后也要脱的,现在不是更干净吗……?”   萧风遥顿了顿,表情却忽然变得颇为古怪:“谁说我今天要碰你了?”   说也说不清,他干脆不再让谢慈把衣服扣上,直接把粉色的手铐往他手脆上一架,咔哒一声,自动锁上。   谢慈的身体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然而一切准备工作就绪,萧风遥已经不能再等了——他端起果盘,用银叉戳了一块儿,递到了谢慈嘴边。   见他没有反应,他只好用手指点了点他的嘴唇:“张嘴。”   谢慈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在上面咬了一小口。   看起来脾气不怎么好的萧少爷此刻倒是耐心,只是语气依旧算不上好:“吞下去。”   见他喉头微动,萧风遥便继续毫无感情地念起关键台词了:“谢学神,我的东西好吃吗?”   “说话,这东西好吃吗?”   平心而论,萧少爷连吃的苹果大多数都直接是从产地空运回来的,新鲜香脆,果肉饱满,格外可口。   但谢慈就是从中感受到某种莫名的情绪,让人不由得有些燥得慌,本来是很正常的一个词,他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的身体不再那么紧绷,眼底甚至显露出了几分少见的茫然。   萧风遥跟他签订了那种令人不耻的协定,锁住他的双手,最后却只是问他苹果好不好吃。   是因为是新玩具,所以会爱惜一些吗?   所幸萧少爷并没有跟他计较这个问题,第一个剧情点的任务几乎就快要大功告成,他很想瘫倒在床上,疾呼两声“天要亡我”,但他还要维持角色形象。   时钟已经指向了十一点。   最后一个关键点是要强制身体接触,时间还规定死了得是一整晚。   这世上有什么事是比躺在一个被窝里睡觉更能消耗一整晚时间的呢?   反正这一系列下来,估计他变态的形象已经无法挽回,于是他在谢慈瞬间变化的眼神中把他抱到了床上,调整了一下空调温度,也钻进了被窝里。   见他半天没有其他动作,谢慈很自觉地背过身,把大半的床铺都留给了他,却被他长臂一揽,拉回了怀里。   萧少爷年轻气盛,手臂轻轻搭在他腰间,烫得厉害。   温热的气息就喷洒在耳边,谢慈听见他有些不满地嘀咕:“你跑什么?”   谢慈有些不自在地掐住自己,指甲渐渐陷进了肉里,直到身后没再传来任何动作和声音,他才松了口气,小心谨慎地朝外挪了一点距离,闭上了眼。   身边突然多了一个人,萧风遥其实根本没睡着,他把系统折腾出来,正在问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这东西戴一晚上,手腕会不会疼啊?”   小光球沉默片刻,还是不由得带上了一点怨念:“宿主,你还记得,你的任务是虐他吗……”   萧风遥悄悄掀开眼皮瞥了眼少年单薄的背影,敷衍的语气都快摆到明面上来了:“害,这不是正在虐他吗?”   嘴上这么说着,他还是有些不放心。   等谢慈渐渐呼吸平稳看上去像是睡着了,萧风遥便小心地把这东西解下来,铐在自己手上试了试,似乎真没什么感觉,甚至没什么重量,才又放了回去。   他是真的没什么睡意,起身又怕把主角吵醒,干脆把小说原文翻出来看。   事实上,这段不堪的经历持续到谢慈大学毕业时便结束了,萧父的公司出了重大纰漏,一夜之间损失惨重,竞争对手趁机发作,煽动网上舆论,让他又扯上了偷税贩毒的丑闻;萧母匆忙赶回来,却因飞机失事,死在了半途中。   一夜之间,原主从众星捧月的大少爷跌落到尘土里,谁都能踩上一脚。   而谢慈却因为其极其优异的成绩直接保送M国做交换生,接受了数家媒体采访和报道,再听说他艰难的家境,无数人为之感慨落泪,政府更是直接拨款,免除了他的学费。   从此之后,摆脱了掌控的谢慈一路扶摇直上,先是被前沿导师一眼看中,数月便回国进入国家科研室,引领华国取得了无数含金量极高的成果,又在半年后创办万华科技上市公司,水涨船高,世界扬名。   至此,他终于抽出时间回到这里,把萧风遥从贫民窟里拉出来,亲眼看着这个曾经风光无限的大少爷被打断双腿,扔在了荒无人际的破落小巷子。   他的眼神很冷,如同淬了毒似的利刃,一遍一遍把这个无数次出现在他梦中魇鬼般的面孔千刀万剐。   “你不会再站起来了,”看着眼前痛得已经哭不出声音的丧家之犬,谢慈轻嘲一声,“少爷。”   原文中这样写道:“……萧风遥怎么也不会想到,世殊时异,短短半年,一切都变了。   这个曾经想被他践踏进泥的冷竹,自己还能从污泥里爬出来,把曾经遭受过的一切以这样高高在上的方式,毫不留情地还回来。   可笑他自诩聪颖过人,最后一尘不染的,还是他谢慈。”   同名同姓的反派扮演者萧风遥:……   他最后的结局,原来这么凄惨的吗?   不过按照原主那些罄竹难书的罪行,谢慈留了他一条命在,或许已经算是仁慈的做法了。   系统见他盯着谢慈目光复杂,以为他是被吓到了,挨挨蹭蹭跑过来安慰了一下自家宿主:“放心,宿主,到这个剧情已经没有台词了,我会帮你提前脱离出来,我们只需要站在旁边等着这段剧情走完,反派就可以正式下线,你就能回到原本的世界了。”   萧风遥没有接话。   死亡的疼痛他都已经受过了,别说还有系统在,就算最后真的要再腿疼一次,只要能活着回去,他就并不觉得有什么。   他只是很难以想象,谢慈这样冷清又善良的人,最后会被逼到那种阴狠无情的地步。   这只他刚刚握过的,像瓷玉一般漂亮的手,最后也会掐上他的脖子,看他在痛苦里挣扎吗? 第4章   最后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萧风遥已经记不起来了。   他只知道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晨阳像碎金一样洒满床铺,最后落在谢慈裸露的冷白皮肤上,像给上好的瓷器镀上了一层金纹。   他从床上坐起来,盯着那白晃晃的脚裸发了一会愣,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死了,现在穿成了一本书中的反派,还要进行一系列变态的扮演任务。   谢慈比他醒得早一些,此刻已经穿戴整齐,正蹲在床边给自己系鞋带。   听见身后的动静,他转过身,已经恢复了冷冷清清的模样,就是说的话听起来有些干巴巴的:“衬衫我在洗干净之后还你。”   “不用,你自己留着穿吧。”萧风遥下意识摆摆手,马上又意识到这种语气太温和了,根本不像原主的性格,只能又似笑非笑地找补了一句,“你穿过的衬衫,你以为我还会穿吗?”   谢慈怔了怔。   也是。   又不是谁都跟他一样穷酸。   他了然地敛眸:“我先走了。”   “等下,谁让你走了,”萧少爷看上去心情不错,他翻身下床给他解开了手铐,然后看都没看他一眼就发出了新的通知,“我也要去竞赛,洗漱用品在隔壁,整理好自己,下来吃早饭。”   萧风遥这片富人区本就在空气新鲜的郊外,交通工具少的可怜,谢慈的家离这里不知有多远,他身上又没什么钱,比赛一个小时之后就开始,别说吃早饭,这样走过去,能堪堪赶上比赛就不错了。   这么饿着主角,让他又像昨天一样昏倒在比赛现场?   这事儿萧风遥可不敢做,本来昨天就已经安排过,还是一起吃完早饭一起过去的好。   昨晚萧少爷喝了烈酒没什么胃口,一直饿到今天早上,刚刚洗漱完肚子就开始叫了,马不停蹄下楼之后,却发现谢慈比他更利落,已经坐在餐桌上,安静地等他过去了。   见到这一幕,他莫名有点不好意思,干咳一声,拉开椅子坐下,“等我干什么?”   明明该是嘲笑的话语,配合上此时的场景,却显得更加奇怪,“不快点吃,还想我喂你啊?”   谢慈并没有说话,而是等萧风遥拿起筷子,才开始顾得上自己。   他洗脸的动作大概很急,脸上的水珠都还没有搌干净,低头吃饭时顺着微湿的碎发往下滴落,缓慢而无声。   萧风遥很快就眼尖地注意到这绺湿发,抽出纸巾在他的发尾上搌了搌,见他抬起头,不动声色收回手,把那洇湿一小块的纸巾扔进垃圾桶里毁尸灭迹:“你怎么吃个饭都这么慢?要是时间过了,我可就没那个兴致带你了。”   谢慈又是一顿。   带他,去做什么?   他放下筷子,心中有些许焦急,面上倒还是那副不近人情的样子:“竞赛,我……昨天和你说过,要参加。”   萧少爷还是没忍住,伸手在他脑袋上呼了一把,又眉头一挑:“那还不吃快点?”   经历了早上的事,谢慈一直到入场都还些怔忪,随着开始的钟声敲响,他摇摇头,把其他想法甩出脑中,开始全神贯注地做题。   萧风遥毕业后当了多年社畜,早就把这些忘了个一干二净,此刻看见这些英语试题,只觉得它们熟悉又陌生,就像分手很久以为再不相见的旧情人——看上去什么都记得,但完全没有能做完的能力。   在听完五十道地狱级难度的听力试题过后,萧风遥已经生无可恋:“系统,你之前没告诉我,扮演反派还要做题。”   他转头看向旁边茫然的小光球,十分冷漠地阐述了目前最大可能发生的结局,“如果我没有获奖,你就等着严重ooc扣光全部分数,大家一起完蛋吧。”   系统并没有读懂他的情绪,因为在它有限的记忆当中,这些都只是一堆数据而已,它不能理解为什么过了几年,萧风遥的这些数据就不能再使用了,但他后面说的“严重ooc”它还是能理解的,当即信心满满地向他保证:“没关系,宿主,后面的题,我可以帮你做!”   萧风遥再次慢悠悠把头转向他,做了个示意的手势:“您请。”   在系统的帮助下,已经从学霸沦为学渣的萧少爷终于还是擦过排名的边,勉强获得了一个三等奖。   他抬头看向排名最高的一行,果然是他熟悉的那个名字。   见此情况,他莫名地感慨和欣慰:不愧是主角啊,跟他这种还要人扮演的反派就是不一样。   但是接下来,他这个反派,又要开始走给主角添堵的剧情了。   锁人这种事萧风遥从来没干过,业务并不熟练,他正准备寻找一下谢慈的身影,在后面悄无声息地尾随,却发现一道高挑的身影正站在在门口等他。   周围的人熙熙攘攘,他穿着崭新的昂贵衬衫站在其中,脊背挺拔,像是新出水的芙蓉,又像是新雪洗过的翠竹,冷沉,镇静,静默无声,但是格外漂亮,富有生机。   萧风遥隐隐生出一种感觉,如果没有这些磨难,谢慈就应该一直是这样的。   谢慈应该一直是矜贵体面的高岭之花,在短暂的困窘之后便会绽放,而他这个反派,只是他偶尔沾染上的淤泥。   他朝谢慈走过去,拍了拍他脊背,并不多解释什么,只是冷冰冰地命令:“跟我走。”   周围到处都是喧闹的人群,谢慈用力攥紧了下手腕,又松开,尽量淡然地跟过去,不想让自己太快显露出什么异样。   竞赛的主办方十分有钱,包下的这栋大楼每层都有几间会客厅似的洗手间,萧风遥带着人走到最里面的那一间,检查了一下,一个人都没有,才走回来轻扣把手,给门上了锁。   这里的隔音并不好,门外是参赛选手正在走动议论,楼下有正在休息的媒体,发出任何不对劲的动静,都有可能会引起他们的注意。   而他刚刚获得第一名,正是热议中的话题。   他已经听见有承办的老师在夸他的卷面漂亮,男人却一步步逼近过来,让他不由得喉头发涩:“一定要现在吗?”   一定要在他接过荣誉之前,先让他尝过被践踏的滋味吗?   他心存最后一丝希望地抬头看了萧风遥一眼,瞬间如坠冰窖。   只见早上还色厉内荏的人,此刻的脸色却冷峻得可怕。   萧少爷轻轻把自己的手垫在谢慈的腰后,将他困于洗手台和自己的身体之间,嗤笑一声:“不是说,让你乖一点吗?”   谢慈当然按照要求在门口等他了,但萧少爷显然不需要在意这些,谁都知道,这只是随意找的理由,好让接下来的羞辱被迫变得合理。   谢慈与他僵持许久,终于闭上了眼。   明亮的灯光下,只见萧风遥缓缓从口袋里抽出一样东西,剥开它的包装,捏住谢慈的下巴,塞进了他的嘴里。   谢慈在那生硬的东西放进来的时候,身体不由轻微地抖了一下,然后下一秒,味蕾大开,舌尖儿就尝到了一丝橘子的酸甜味。   他不可思议地睁开眼,发现口中正含着一根棒棒糖,看丢在一旁包装袋的模样,似乎还是阿尔卑斯的。   男人的目光缓慢扫过他的身体,轻轻凑到他耳边,低声一笑:“这是我给你不乖的惩罚,你要好好享受,待会儿还要上台,那么多镜头对着呢,谢学神,千万别在台上哭出来。”   说完这句话,他放开他,脚步轻快地挑开门锁,又侧过头说道,“等会儿上领奖台的时候,我会一直看着你的。”   极其讽刺的笑意,听起来却那么暧昧。   半小时过后,颁奖典礼正式开始。   决赛第一名留到最后揭晓,万人瞩目的谢慈选手在主持人亲切的调侃中走上台,接过金光灿灿的奖杯,口里含着一根橘子味的棒棒糖。   主持人问了他几个问题,见他的状态似乎有些奇怪,忍不住笑着追问:“是因为第一次拿到国际赛事的冠军,所以太紧张了吗?”   谢慈摇了摇头,想说不是,是因为台下那漫不经心却存在感极强的目光。   萧风遥那声低笑一直回荡在他的脑海,连同那句略显轻浮的“我会一直看着你的”,一样地难以抹去。   他上台时无意中与男人的目光对上,只有短短的一瞬间,他就立马收了回来。   他不知道,那是因为台上的光太过敞亮,还是底下的环境太过昏暗,他恍惚看见,萧风遥眼底似乎噙着淡淡的笑意,甚至透着微不可察的光亮。   而那种光亮,意味着欣赏与诚心,意味着实至名归。   可是,怎么会呢……?   对萧风遥这样早已见过世界的大少爷来说,他明明只是一个还算新奇的玩物。   又有谁,会真的欣赏唾手可得的玩物吗?   所以,一定是他看错了。   他又带着沉甸甸的奖杯,依旧在门口等萧风遥。   一直到人群都散尽了,大少爷才从明亮的室内走到他面前,依旧是那幅冷脸不耐的模样。   他维持人设,带着那幅阴阳家的神情把谢慈推上车,心里还在默默盘算最后一句话。   谢慈现在正是风头正盛的时候,他怕真被人闹出什么误会,是刻意等到人都走完的。   在谢慈坐上车之后,他立马关紧车门,按照任务要求,拿出控制器,把车灯调到了最亮。   “今天你真棒啊,”他不冷不热地喊,“谢学神。” 第5章   这自然是赤裸裸的阴阳怪气,萧少爷的排名在获奖的后几位,没什么值得说的,而谢慈却遥遥领先,排在最前。   萧风遥等着主角依然用那种平静又尖锐的冷漠态度对待他,然而谢慈犹豫了一下,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竟把手里金光闪闪的东西往他的方向递了过来:“可以送给你。”   萧少爷顿了下,跟着本能反应要接过的手停在半途中,又被不动声色地收回。   他冷冷一笑,十分不屑:“一个破奖杯,你以为谁会稀罕?”   话音刚落,谢慈神色一僵,大概也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可笑的行为,手悄无声息落了回去。   主角的神情依旧平静,却似乎比方才黯淡了些许。   萧风遥自然也发现了这一点,只是在面上仍然维持着无所顾忌冷酷无情的神态,实际内心已经两行清宽泪,想扇自己一巴掌了。   毫不夸张地说,他真不知好歹啊。   好在这段剧情基本已经落下帷幕,他在渐渐暗下来的光线里拉开车门,坐回驾驶位,带着复杂的心情,打开车灯,疾驰而去。   谢慈自说出那句话之后就没再开过口,他扭过头,视线一直落在景色不断变换的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时针指向八点时,低调奢华的车辆速度变慢,缓缓开进,窗外的环境开始变得越来越熟悉,最后,停在了a大的后门。   谢慈的目光在不远处来来往往的师生身上凝滞了几秒,依旧没有出声。   而男人已经帮他打开车门,甚至轻轻推了他一把,催促道:“下车。”   但萧风遥自己却没有跟着走下来的意思,黑色的迈巴赫静静地停在那里,似乎只是看着他走回去。   谢慈心情有些复杂,想要说些什么,这时候却显得都那么不合时宜。   所以他最终还是垂下手,转过身,准备回去了。   “等等。”   背后的声音忽然响起,谢慈堪堪放下的心一紧。   想象之中的羞辱并没有到来,男人只是慢慢摇下车窗,露出他那张年轻英俊的面庞,以一种讨要的姿势,朝他伸出了手。   昏黄的光线下,萧少爷面无表情,看上去很像那种不占理的纨绔:“拿过来,不是要给我吗?”   他似乎满不在乎,嘴里却叼着一根棒棒糖,竟让这种生硬的态度看起来软化了不少。   谢慈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萧风遥是在说他手中的奖杯。   他薄唇轻抿,走上前,把今日才得到的荣耀放到了男人手上。   那根棒棒糖随着男人的动作晃来晃去,看上去,萧风遥似乎并不像刚开始遇到的那样冰冷狠戾了。   隐隐约约的清香从车里飘过来,闻起来酸酸甜甜,跟他今天吃过的那根的味道竟然挺像。   送谢慈回去之后的几天没什么剧情,萧风遥乐得清闲,每天瘫在自家豪宅里,享受白富美平平无奇的朴素生活。   管家看在眼里,心中倒起了一些别的心思。   毕竟萧少爷之前可不会摇着高脚杯里的温开水,迎着晨阳在那里长吁短叹,说什么“这才是人生该有的样子”“不当社畜的人生每一天都很美好”“人啊,还是应该珍惜当下”此之类的言语。   虽然这些话听起来都有些奇奇怪怪的,但萧少爷每天眉眼舒展,无疑比之前苦苦经营的温雅贵公子形象更讨人喜欢了。   这当然是件好事,但找不到什么原因,管家联想到最近的一些事,忽然觉得有些欣慰了。   他猜测着:这应该是遇到了对的人,交上了能帮助少爷在正道越走越远的朋友吧。   萧风遥完全不知道他的管家凭借自己的脑补帮他逃过了一次ooc预警,他正在翻看下午的剧情,怕有什么遗漏,不便于他划水。   下午是由几位富二代组织的一场大型聚会场,本来H市的大家各玩各的,对于这种聚会向来都是敬谢不敏的,奈何有几位少爷小姐财大气粗全程承办,又铁了心想体验一回“青春的乐趣”,大家看在自己父母辈的面子上也不好拒绝,大多都同意了。   当然,说是聚会,里面的弯弯绕绕不少,都不过是找了个更加合理的由头。   而这几位财大气粗的富二代当中,显然也有原主的手笔。   他对什么所谓的回忆青春自然没什么兴趣,只是见上次谢慈在竞赛上格外抗拒,又想的新法子罢了。   萧风遥给谢慈打了几趟电话都没有接,他估计着是有什么事,干脆发了条信息过去,让他穿好点去,别给自己丢脸。   发完他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唾弃了自己三秒钟,从原主花里胡哨的衣柜里挑了一件还算正常的出来,坐上了自家司机的车。   照他们的安排,下午先会去庄园里看看自然风光,晚上则在空镜订了场子,可以慢慢玩到天亮。   萧风遥到的已经算晚,先来的几个少爷嘻嘻哈哈,正靠在一边的小圆桌上划骰子,他们的对面则坐着一位个子极高的年轻女生,她穿着优雅得体的修身小白裙,漫不经心地赢了好几场,惹得对面的几个男生叫苦不堪。   最中间的那个少爷闷头把罚的酒喝了,拍了拍女生的肩,连连摇头:“行了行了,晓玉,你再赢下去,我们兄弟几个今天都还没能出去看一趟,估计就要倒在这儿了。”   方晓玉耸耸肩,把酒杯往前一推,算是退出了游戏。   百无聊赖之下,她转过身,似乎准备出去转转,抬起眼却正撞见朝他们走过来的萧风遥。   萧少爷今天一身深灰色休闲长西装,里面配着饱和度不高的浅灰色蝴蝶暗光纹马甲,剪裁极好的白衬衫贴合着脖子的弧度,显得他整个人沉稳从容,像是位十分靠谱的成熟男人。   方晓玉有些惊奇地吹了声口哨,双手环胸凑过来,像是看到了什么惊世骇俗的宝物一样:“哟,稀奇啊,萧哥今天怎么没带伴儿就来了?”   “还穿的这么……”她轻轻摇头,像是一时找不出什么合适的形容词,最后舌尖微点,做出了个不那么恰如其分的评价,“风骚。”   打量的目光跟随着她的靠近上下扫视,简直比当场各位富家少爷还像个纨绔。   方晓玉在打量男人的时候,萧风遥也正在将她和脑中的记忆联系起来。   小说原文中,萧少爷有位从小到大的好哥们,名叫方晓文。   名字虽起得文艺,但物以类聚,萧风遥的性格歪成这样,方晓文也不可能好到哪儿去,是位风流成性的少爷。   与萧少爷不同,他没有什么恶趣味,只是单纯喜欢玩,从小到大都桃花不断,身边的人换得比衣服还勤,每次宴会身边带的伴儿都不重样,还特别喜欢把自己的伴儿当成礼物送出去,或者和其他人交换。   原主受他影响,身边来来去去的人也不少,只不过怕落了话柄到萧家父母那去,还没真的在床上做过什么,倒是常常借着这位好哥们儿的手来玩,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而如果他刚刚没有看错,刚刚小圆桌上最中间那个罚酒之后让方晓玉退出游戏的人,就是方晓文。   现在正在调侃她的女生,方晓玉,则是方晓文同父异母的妹妹。   方小姐看着不靠谱,却是在原文当中是唯一一个在关键时候帮过谢慈一把的人,算是为数不多留存了点儿人性的一位,萧风遥很难对她有什么恶感,于是只是礼貌地笑着点头:“换换口味。”   见状,方晓玉不由挑了下眉。   很显然,萧风遥对她的态度从未这么好过。   她不由得暗暗咂舌:萧少爷今天心情不错啊,没有带伴儿出来炫耀,态度还能这么平和,真是少见。   这么一通寒暄成功吸引了众人的注意,方晓文终于找到正经理由从酒桌上脱身,喜大奔普跑过来,刚想勾着萧风遥的脖子往外走,一道颀长的身影却正在此时匆忙闯了进来。   他一身白衣西裤,衬衫昂贵又崭新,西裤体面地剃过毛边,却已经有些泛旧了;额发被汗水洇湿,衬衫领口还掩着隐隐的水汽,皮肤却因此显得更加冷白。   他不像是会出现在这种场所的人,却脚步凌乱地走到萧风遥面前,眼底带着隐隐的焦色:“抱歉,来晚了。”   周围一时没人说话,方晓文不怎么高兴地扫视着这位与他们格格不入的年轻男人,忽然勾上萧风遥的肩,说话间与他靠得很近:“阿遥,这谁啊,不介绍一下?”   萧风遥被他这一声叫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立刻伸出手将他推远了些:“活得不耐烦了?别这么喊我。”   见他推拒,方晓文眼底瞬间闪过一道戾色,却很快又恢复了亲昵的语气,只是不再搭着他的肩,看起来正常多了。   这人是什么货色萧风遥一清二楚,原文中就出过这样的事,要是现在真把谢慈介绍出去还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后续,他便装作一副心情变差的模样,不动声色地把谢慈挡在身后,散漫哼笑:“一个不懂规矩的玩意儿,有什么好介绍的?”   “你们先玩着,我带他出去一趟。”   这是很正常的托词,方晓文的脸色却一下子变得很难看,笑容也有些维持不住:“这么快就走?”   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奇怪,两人一时陷入了某种僵持当中。   一旁的方晓玉用余光把两人的神情收进眼底,仍不确定萧风遥到底生没生气,只能横插一脚在他发作之前故意幸灾乐祸,也好打破僵局,“萧哥他装得最好,脾气可真不算好,希望等会儿,我还有机会帮你叫救护车。”   萧风遥看了她一眼,顺坡下驴:“你倒是好心。”   方晓玉缓缓走上前,脸上笑意盈盈,隔绝了二人对峙的视线。   “那萧哥你快去吧~”她摸了摸发丝,似乎只是在意人数是否到齐,“别到时候,连晚上空镜的那场都赶不上了哦。”   萧风遥点了点头,无声握住谢慈的手腕,又把他往自己身后藏了藏:“我会很快的。” 第6章   萧风遥倒是潇洒地把谢慈带走了,徒留系统目瞪口呆,惊掉了一地的下巴:“宿主你把主角带走了,接下来的剧情该怎么走……”   虽然系统并没有下巴。   “这不是还在这附近吗?”萧风遥张望着能去的地方,浑不在意,“也不能算离开。”   系统彻底佛了。   它算是看出来了,虽然在数据分析上,这两人相似度较高,但很显然,自家宿主的演技和手段,压根不会用在主角身上。   所以就用在它这个弱小可怜无助的系统身上吗?!   系统悲愤欲绝,反复懊悔自己那么草率就绑定了第一位宿主,但萧风遥显然听不见系统的苦闷。   而就算他听见了,恐怕也只会摇摇头,表示:工作关系,请勿上升个人。   他正在打听这庄园其他能去的地方,听庄园的招待说,这附近山上有座寺庙,什么都可以求,灵得很,只是记得愿望实现之后,最好还要回来还愿。   虽说萧风遥之前从不许愿,但有个能去的地方,怎么都比和一群狐朋狗友斗智斗勇来得有趣。   谢慈大概是着急忙慌赶过来的,白衬衫像是晾了没多久就拿下来了,洗衣粉的味道很浓烈,并且半干不干,隐隐能看到里面微微起伏的漂亮轮廓。   这也是萧风遥急着要把他带出来的原因之一,里面的豺狼虎豹本来可能对主角没什么想法,这么来个视觉刺激,接下去的发展可能就会比较麻烦了。   思及此,萧风遥傲慢地瞥了他一眼,似乎很不满意的模样:“谢慈,刚才他们说的话你也听到了,你迟到了,需要接受惩罚。”   谢慈用力捏了捏被山风吹得冰凉的衣领,垂眸:“我知道了。”   “你知道?”萧风遥顿了顿,慢悠悠迈着步子走到他面前,“你知道你要得到什么样的惩罚?”   他轻佻地抬起他的脸,手指划过他的眉眼,像在细致观赏一件精美的艺术品,“说不定,我会把你送出去。”   这样的姿势之下,谢慈被迫与男人对视。   他看着这人深邃透亮得仿佛噙着笑意的眼晴,怔愣了会儿,纤长的睫毛不由得轻轻颤动了几下。   以他贫瘠的生活经历来看,他不明白,既然还想把他送出去,那为什么明明刚刚才是最好的时机,却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挡在他面前,就好像……   在保护他一样。   对于谢慈来说,生活从未善待他,他也从来不敢对什么抱有幻想,只想靠着自己多活一天,再多活一天,再让母亲多活一天。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眼前这个人——   “谢慈,腰真细啊。”   随着轻浮的话语落下,谢慈身上一暖,被打断胡思乱想,披上了萧少爷的西装。   他垂在身侧的手瞬间攥紧了几分,又很快被迫松开了。   因为萧风遥又一次牵起了他的手。   宽大修长的手掌包裹着整只手背,正和身上的外套一起,源源不断传来温度。   谢慈不再感觉到冷,他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高大的背影,有些怔忪地想,这算是什么惩罚。   除了轻飘飘的一句话,其他的动作看上去,全部都像是在担心他。   萧风遥来的时候带了司机,现在去哪儿也不用自己开车,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去给谢慈买身衣服。   毕竟谢慈以后可是要成为引领科技前沿的人,前几天才饿晕过呢,今天又冻坏了怎么办?   去市中心买肯定来不及了,他就近找了个小商场,自认为强硬地拽着谢慈走了进去。   小商场的男装都大差不差,萧风遥本想挑两件就走,随便乱搭了两件衣服就扔给谢慈命令他去试衣间,自己则坐在狭窄的小沙发上,微曲着腿玩俄罗斯方块之类的单机游戏。   没成想,等谢慈出来,周围顿时一片小声地惊呼,店员喜滋滋地守在旁边,张嘴闭嘴都是夸赞。   他顺着声音抬起头去看,本想在心里嘲笑这群没见过世面的家伙,却也缓缓愣住了。   他在公司的时候见过无数身材出挑的模特,又常年和他们打交道,自以为眼光已经很高了,而此时的谢慈,肤色雪白,裤脚笔挺,合身的衣服显出纤细的腰身,气质因为冷清而愈发出显于周围,竟十分惑人。   他喉头滑动,盯着谢慈舔了下唇,不禁来了点挑衣服的兴趣。   见他这副神情,店员十分懂行地从谢慈那跑到他身边,开始了一系列倾情推荐。   休闲装?   以后有的剧情用得上,买。   运动装?   以后有的剧情用得上,买。   正装?   以后有的剧情用得上,买。   ……   萧少爷用剧情需要的理由成功说服自己,大手一挥,不知不觉都快把这里包圆了。   销售的店员乐滋滋开着收据,眼睛都快笑得找不见了:“哎哟,这位帅哥,你看你朋友对你这么大方,你们关系可真好啊,我男朋友都不见得对我这么好,唉,真是惹人羡慕!”   萧风遥被这话说得心里隐隐有点小骄傲,但见谢慈神色不明地在一旁发愣,清咳一声,把他拽到自己身边,小声宣称:“你再怎么说也是我带出去的人,天天穿那些破烂衣服,丢的是我的脸。”   这是极其牵强的理由,但系统没判定他ooc,那就说明这理由找得不错。   想到这里,萧风遥更有自信了:“你以后见我或者跟我出来都要穿好点的衣服,听到没有?”   店员这时候已经在问萧风遥填什么收货地址了,谢慈也从怔愣中缓过神来,深吸一口气,忍着没追问:“……知道了。”   这么折腾了一通,时间已经过了大半,萧风遥终于想起自己还有个寺庙没去。   这个时间点方晓文他们那边玩的估计正在兴头上,并不好直接回去,他决定还是去寺庙一趟耗耗时间,回去解释也好有个理由,用来编点故事哄人。   谢慈没有权利对此发表什么异议,和萧少爷一起坐在后排,时不时接受一些不痛不痒的“言辞侮辱”。   寺庙所在的山并不高,萧风遥从石阶上爬上去的时候都没觉得这是个小矮山,只像是走了个远点的长坡,爬的时间不短,却并不让人觉得疲累。   进入寺庙需要提前预约,萧风遥卡着预约上面最后一个时间点检票,带着自家主角走了进去。   这座寺庙很出名,哪怕今天并非休息日,来上香的人也并不稀落,反倒有种人山人海的感觉。   萧风遥只预约了两个人,司机没跟上来,他盯着一旁的佛像看了会儿,只能转头问谢慈:“喂,你之前去过寺庙吗,知不知道有什么忌讳?   谢慈沉默了一会儿,居然真的点了头。   萧风遥有点好奇:“你真去过寺庙啊?求的什么,姻缘吗?”   谢慈垂眸:“……平安。”   哦,对,瞧他这个脑子。   萧风遥面无表情地把脸转回去,掩饰着自己那几秒钟的尴尬:他怎么忘了,谢慈的母亲还在医院呢。   他可真是一个愚蠢自大的富二代,简直专挑别人的痛处踩。   好在谢慈并没有察觉到他的尴尬,只是言简意赅道:“每座寺庙的忌讳都不一样,进去之前,牌子上一般会写。穿着失礼的,在检票的时候就会被拦下来。”   “我们没有被拦下来,只要不摸佛像,应该不会有问题。”   他顿了顿,看上去似乎欲言又止,“你……”   萧风遥正仔细听着,察觉他止住了声音,只以为他已经讲完了,就顺便看了眼时间,四点半,他们没有时间把这偌大的寺庙逛个遍了。   但好不容易来一趟,总要上个香许个愿吧。   各式各样的佛像罗汉他都不感兴趣,倒是那颗盘踞在寺庙中央的万古青松,让他升起了点兴趣。   他指了指那里,又问谢慈,“那地方,也能许愿吗?”   谢慈停顿了下,还是回答说:“能。”   萧风遥便跑到一旁的商店,火速买下了两根细长的祈福条。   商店的店员还在一旁笑着提醒:可以选择为自己祈福,也可以选择为他人祈福,但要注意,一张祈福条上只能写一个人的名字,也就是一次只能为一个人祈福,不然就算我佛听到了你的愿望,福气分散到各处,可能也就没有那么好的效果了。   萧风遥不信这些,但都到了这里了,还是要选择尊重。   他在这个世界没有什么必须想要的,他在自己的世界曾经想要的财富,地位,舒服的生活,拥有属于自己的房子和空间,除了还是没能找到个老婆,其他在这个世界也都有了。他在这里来的不久,也不认识什么人,唯一熟悉一些的,就只有谢慈。   萧风遥忽而记起剧情中谢慈曾经受过的磨难,转头看向不远处正在等他的年轻人,想了想,还是在那张红色的布条上写下了一行字:   祝谢慈,平安顺遂,长命百岁。   他把这根红布条系在了很高的树枝上,发现手中余下另一根。于是他又转过身,面色不好地喊人:“谢慈,过来,你没有愿望吗?” 第7章   你没有愿望吗?   还是一如既往的恶劣语气,谢慈却听得有些涩然。   他想说有,萧少爷问这种问题,难道还能帮我实现吗?又发现萧风遥今天似乎已经给了他很多了。   于是这话说不出口,他只能走到萧风遥身边去,接过了那根做工有些粗糙的红绸带。   但他盯着空白的布条许久,也不知道自己要在上面写什么。   萧风遥就在旁边看着,见谢慈拿着笔半天没留下一个字,忽然灵机一动,想起了还没完成的剧情任务。   他的手慢慢放到谢慈腰间,几乎就是从身后半搂住了这漂亮的腰线,另一只手握上谢慈微松的手,低声嘲弄着:“谢慈,我的大学神,你不是还拿过奖吗?怎么现在怎么连笔也握不住了?”   “那只好由我教你写了。”   说完烫嘴的台词,萧风遥本想火速退开,却听谢慈低低应了声:“好。”   你教我。   这下,握不住笔的瞬间换成萧风遥了。   他松开也不是,握住也不是,就好像手里拿着一块刚从拍卖场上拍下来的压轴珠宝,无论接或者放都不对。   只是指尖有些发烫。   他喉头微动,莫名感觉有些干渴:“你母亲叫什么?”   萧风遥的呼吸就喷洒在耳尖,谢慈不自在地伸手揉了下,却没有回答。   不知过了多久,萧风遥都以为他不会再回答了,准备扯些别的问题,却听他说:“我母亲快死了。”   格外冷静,格外压抑。   他轻轻挣开萧风遥的手,又重新覆上去,引着本握笔的手也放在了自己腰上:“萧少爷准备玩到什么时候,再帮我母亲付手术费?”   萧风遥手指蜷缩了下,心里不合时宜地想:腰真的很细。   他摇了摇头,摒弃掉这种龌龊的想法,思索该怎么回答。   谢慈却把这动作误以为成了一种无声的拒绝。   古树这边已经有其他游客渐渐走过来了,他沉默了一会儿,没再继续说下去。   此事不了了之,愿也许不下去了,萧少爷继续维持人设强行把谢慈带走,心里却有些隐隐的愧疚。   是他让人许愿的,结果人家主角都放下身段来问这种问题了,最后连个承诺也得不到。   啧,萧风遥唾弃了一下自己,在心里仰天长叹,他真不是个东西啊。   空镜派对的场子里,酒过半酣。   舞台上,身材极好的主舞把外套扔向台外,又把整个场子的热烈氛围推向了高潮。   方晓玉反应灵活地接住,看向身旁失利的哥哥,挑衅又轻蔑。   方晓文简直要被她气笑了:“晓玉,这你也要跟我们抢?你个女的,接着有什么用啊?”   方晓玉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口中念叨着“nonono,你不懂”,随即跳上舞台,对着主舞点了点自己的脸颊,随即得到一个美妙的香吻。   红唇印明晃晃留在上面,像是一道耀人的功勋。   整个场子都是几位富二代包下的,人也是他们请的,看着得意洋洋的女人,方晓文冷笑一声,对着那边做了个手势,音乐骤停。   众人慢慢安静下来,方晓文跳上台,猛地抓住主舞漂亮的长发,逼着人往下跪:“我的鞋脏了,现在,我要你把它舔干净。”   主舞吃痛地出声,又听见这样侮辱人的话,身子颤抖,眼眶立即就红了。   方晓玉也没想到自家哥哥今天心情这么不好,平常根本不在意这些玩笑话的,今天这就开始发威了。   她神色微变,攥住男人的手腕,那副纨绔样子一扫而空,眼神慢慢变得很冷:“你想死吗,松开。”   方氏集团在H市向来排在前列,现在他们家兄妹俩争起来了,底下谁也不敢拦。   二人僵持不下之时,门却忽然被推开了。   “怎么了?”长相俊美的男人步伐矫健,朝他们走过来,“我来晚了,你们两个怎么又吵起来了?”   他身后还跟着一位,衣着品牌不算昂贵,但望着清清冷冷的,五官气质皆格外出挑。   底下有人认出来,这是萧家的少爷萧风遥啊,萧家的独苗苗,一段时间不见,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   众人都认出来了,方家兄妹自然也注意到了。   见着来人,方晓文升腾起来的怒气一扫而空,忙不迭松手跳下台,语气比谁都叫的亲昵:“阿遥!”   方晓玉松了口气,在他身后扶起主舞,恨恨地瞪了他哥远去背影一眼。   方晓文完全没注意到这些,他勾着萧风遥的脖子,正在兴师问罪:“阿遥,你怎么才来,在外面招蜂引蝶那么久,现在才记起我……我们这群兄弟啊?”   萧风遥只想快点走过夜场剧情,对他这酸溜溜的语气接受无能:“我说了,别这么喊我。”   再说了,要比招蜂引蝶,谁都比不过你方大少吧?   他不动声色避开方晓文令人不适的亲呢动作,往软皮沙发上一靠,朝谢慈勾勾手:“过来。”   谢慈自然以为是要他坐在他身边,没想到萧风遥长臂一揽,直接搂着他的腰,让他坐在了自己腿上。   “往哪儿坐呢?”萧风遥修长的手指松松搭在他腰上,语气要多轻浮有多轻浮,“乱跑什么?”   这话看似教训意味极重,但在这种场子里,俨然一副保护者的姿态。   方晓文眯了眯眼,没再继续靠上来,盯着沙发上姿态亲密的两人,也不知在想什么。   安顿好那位主舞,方晓玉带着一群人过来了,方晓文随即招招手,一个面容白皙干净的少年擦了擦头上的汗,从角落里慢吞吞走了过来。   方晓文搂着他的腰带他坐下,时不时在他耳边低声耳语,显然是这次带来的玩伴。   萧风遥扫过那少年的模样,是白衬衫黑西裤,一身书卷气,心里隐隐有种不大好的预感。   不怪他多想,这副打扮,怎么有点像谢慈呢……?   前面的节目只为热场子,后面的活动显然才是重头戏。   头顶的灯光由绚烂闪耀渐渐变得暧昧昏暗,中间的舞池被清出来,准备开始一场新的游戏。   按常规的交际舞来说,跳完一支舞也是会交换舞伴的,但很显然,少爷们想玩的并不止于此。   在原剧情当中,谢慈就被当作“舞伴”,交换给了别人。但他那时在之前就被萧风遥被折腾得发烧不清醒,有别的人要来撕扯他的衣服时,被他拼死抵抗,慌乱之中,摸到了地上的酒瓶。   装满酒的瓶子用力砸下来,鲜血直流。   酒是极其昂贵的,医药与索赔费更是天价。   原主借此机会,玩得更加变本加厉。   萧风遥漫不经心地看着舞曲开场,丝毫没有要上去的意思。   上去了就要交换,交换了在明天之前还不能要回来。   一旦走上去,不可控的因素太多,他还要维持原主的人设。   那该死的剧情任务,还明晃晃写着:与主角完成一支舞,并说出关键台词。   萧风遥对工作的烦躁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他低头把玩着谢慈骨节分明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在上面刮蹭着,心里盘算着新的糊弄计划。   方晓文搂着他的新玩伴儿,在一旁煽风点火:“萧少,怎么,来都来了,舞池就摆在你面前,不上场吗?”   他这么一问,本来没什么人注意到正在划水的萧风遥,现在却都有意无意把视线投了过来。   感受到周围似有若无的目光,萧风遥心中暗骂,明面上却朝他扯了下唇:“我都玩了一天了,有点累。”   他把“玩”字咬得极重,好像这一天里,他把花样玩了个遍,所以才这么“累”。   见那些视线依旧没有要离去的意思,他扯开衣领,拿起酒杯放在谢慈手里,懒洋洋的劲儿消失,看上去十分浪荡不堪。   他轻笑一声,向众人展示自己的乐子:“宝贝,把酒喂给我喝吧。”   谢慈顿了顿,把酒杯递到男人唇边,然后便被握住了手。   就着这个姿势,萧风遥呷了口酒,把玻璃杯往外推了推,把他压倒在沙发上,精准无误地吻住了身下这个人。   谢慈整个身体都变得僵硬,手指颤抖得几乎握不住酒杯,萧风遥却边亲吻边命令道:“握着。”   这一幕看得周围的人脸红心跳,总算知道萧少爷有自己的乐子,纷纷移开了视线。   方晓文亦面色微僵,幽怨地看了萧风遥一眼,带着自己的玩伴上了场。   此时音乐过半,交换已经开始了。   萧风遥早就不想让谢慈在这里待下去,从他身上退开,装作一幅色急难耐的模样,匆匆告别。   方晓文见状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周围的人劝住了:“哎呀,方少你就别拦他了,萧少爷急着去酒店呢,这时候一刻都不想在这待,不然怎么办事儿啊哈哈哈哈……”   萧风遥确实一刻都不想在这待,他拉着谢慈直奔自己的车,马不停蹄地就让司机往药店开。   他大爷的,谢慈发烧了。   原剧情中就有这么一茬,但上次在比赛上谢慈就没事儿,他以为这次及时换了衣服也会一样,结果刚刚,他刚抵上谢慈的额头,就感觉烫得已经可以煮鸡蛋了。   都怪他怎么没早点发现,操……   也不知道烧了多久了…… 第8章   萧风遥本想去医院的,但最近的医院至少也要再开四十分钟,药店显然更近,十分钟就到了。   这时候街上的人还很多,药店的牌子在夜色中悠悠亮着光,萧风遥冲下车买了体温计和药,又在店里倒了杯温开水,大步走了回来。   谢慈似乎已经被烧懵了,沉默地坐在后座上,听见开车门的声音也没有反应,萧风遥叫了他好几声,他才转过头,盯着男人看了好一会儿,耳根忽而烧红了起来。   萧风遥却以为是他病得更重了,什么人设剧情都不记得了,坐在他身边,把体温计递给他:“知道怎么用吗?”   谢慈怔怔看着他,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然后就开始玩西装上的扣子。   萧风遥:……   看来现在是不知道。   他把自己的西装大衣披在他身上,让谢慈胳膊抬起来一些,好把温度计放进去,结果谢慈看都没看那根温度计一眼,只盯着他修长的手看了半天,忽然抬手握住,把滚烫的脸颊贴上来,轻轻蹭了几下。   他唇角抿紧,眉眼下耷,明明还是那幅冷冷清清的模样,却无端显出了几分不高兴。   萧风遥脑子轰然一下炸开,在原地愣了几秒,忽然用另一只手遮住眼睛,心跳快得不正常。   妈的。他骂了句脏话。   怎么这么可爱啊。   惯会煞风景的系统幽幽地飘出来提醒角色ooc,还被他怼了:“我认为你这种判断ooc的方法不科学,我们符合人设的目的是为了不被世界意识踢出去,但如果周围的人还认为我是那个人,世界意识没有对我产生排斥,那不就是没有ooc吗?”   “再说了,这种时候,你要我不管他吗?真把主角折腾没了,我上哪做任务去?”   系统又幽幽飘了回去。   它看了眼捂着眼睛却能和他义正言辞争辩的宿主,深沉地为自己点了根烟——它早料到会这样。   萧风遥缓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至少终于想起了正事。   顶着谢慈冷淡的眼神,他给人测量了体温,39.7℃,心说怪不得迷糊成这样。   他从药盘上剥了两颗胶囊下来,连同温开水一起递给谢慈,还有点不放心地追问:“知道这药怎么吃吗?”   谢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吃了药,喝了水,双手还捧着喝光的杯子递回来,又重新望向面前的男人,清冷的眸子里闪着细碎的光亮。   萧风遥一开始还不明白他这是在做什么,见他眼神渐渐黯淡,忽而福至心灵,伸手摸了摸他柔软的发顶,由衷夸赞:“谢慈真棒。”   低哑的嗓音带着笑意在有限的空间里缓缓流淌,竟显得那样温柔。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去医院,让司机先把车开回最近的一个住处,一路上照顾着处于非正常状态的谢慈。   谢慈牵着他的手之后就出乎意料的乖,让穿外套穿外套,让喝水喝水,甚至可以毫不顾忌地躺在男人腿上睡觉。   但只要萧风遥松开他的手,他就会显得很不安,紧蹙着眉靠着窗,好像处于某种警戒状态,一言不发,却浑身尖刺。   这边的住处没有安排人天天打扫一整栋,只有最中间的两大间主卧室还算干净,萧风遥想了想,干脆把他带回自己房间,也方便照顾。   想起自家主角生着病,又似乎还没吃晚饭,他让司机去超市选购了一些菜回来,准备自己做。   他准备先煮个小米绿豆粥让谢慈先吃着,再做个莲藕玉米排骨汤。   这些都是清淡好消化的,做法也相对简单,对他这种经常做饭的人来说,并不太难。   只是看见他要出门,谢慈蹙了下眉,自顾自把手指塞进他的指缝,与他十指相扣,一句话没说,但表达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不许走。   见状,萧风遥有些好笑,逗他:“你知道你牵的是谁吗,嗯?没多久之前被金主亲一下身体还僵成那样,现在倒是蛮横霸道,都敢拦着我了?”   谢慈被烧糊涂的小脑瓜似乎理解不了这些,他定定望着眼前的人,又扣紧了一些,一个问题也没有回答。   萧风遥还惦记着做饭的事,准备再和谢慈商量商量,放他先去一趟厨房,话还未说出口,却听谢慈忽然低声喊:“萧风遥。”   萧少爷调笑的动作一顿:“你知道我是谁……?”   “……萧风遥。”谢慈垂眸,牵着他的手指不安地松松紧紧,“你今天要碰我吗?”   萧风遥顿了顿:“你想要我碰你?”   谢慈好看的薄唇又抿成了一条直线:“我想睡觉。”   “好,”萧风遥伸出手摸了摸谢慈低下的脑袋,这时候的脾气好得不得了,“那就先好好睡一觉,醒了再想这些事儿。”   他指了指谢慈身后柔软的大床,“先躺下?”   谢慈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你要做什么?”   萧风遥:“我给你做饭。”   谢慈认真思索了一下这句话的意思,还是那种很冷淡的气质和表情:“我也去。”   萧风遥又被他这反应惹得想笑:“谢慈,你现在生着病呢,你还要和我一起去?”   谢慈默然不说话,眼神又开始黯淡了。   萧风遥:……   反派果然还是敌不过主角的执拗,给发烧的主角搬来一个小靠椅,让他坐在上面,围观自己如何给他做饭。   萧风遥动作很熟练,淘洗完绿豆小米,一一下到锅里,盖上盖子,一边等着它们熬得软烂浓稠一些,一边节约时间,开始做其他的准备工作。   等解冻排骨的间隙回头一看,谢慈已趴在旁边的桌子上,睡着了。   萧风遥把手洗干净,又在毛巾上搌干,最后走过去,把自家主角抱回了床上。   谢慈是真的很轻,比萧风遥想象中还要轻一些。   萧风遥悄悄掂量了一下他的体重,心情略有些复杂,都没有好好吃饭啊,我的大主角。   他把人塞进被窝就准备回去熬汤了,小米绿豆粥其实已经熬好了,但他不可能现在把谢慈叫起来,便开的保温模式。   没有了主角的盯梢,他反倒有些无聊,等以最快的速度做完一切,已经过去了两三个小时。   他想了想,又不放心地上了楼。   这不看不知道,一打开门,本掖好的被子大半掉落在地上,谢慈发尾微微汗湿,面色苍白,正微弓着背,尽力压抑着喉咙里的痒意,低声咳嗽。   隐隐的担心成了真,萧风遥神色微变,快步走上去,慢慢把他扶坐起来,又给他倒了一杯温开水。   谢慈睡了一觉,意识清醒多了,他下意识接过水杯喝了两口,难受的感觉稍平,只是他身体心神都劳累太久,忽然大病,多少有些杯水车薪的意思。   等他压制住这些难受的感觉,抬起眼,看见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却险些没握住水杯。   萧风遥——   他瞳孔微震:“……你怎么会在这?”   得。   看来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萧少爷心说这样也好,免得还要费神去解释为什么要照顾他,但对着这样的谢慈,他也做不出之前那般冷脸,干脆一屁股坐在他身边,挑了下眉,“这是我家,你说我为什么在这儿?”   谢慈无论面对什么考试都转得飞快的脑子,这时候却不起作用了。   萧风遥忍住想笑的心情,故作肃然:“你知道你刚刚都做了什么吗?”   谢慈神色微僵:“……我打了人。”   打人?   就他刚刚那个样子能打谁?   那都已经是原剧情当中的内容喽,他的大主角,不会做了个噩梦反倒把现实忘了吧?   不过这样的谢慈很少见,萧风遥坏心眼地打算先不告诉他,只是自顾自帮他把衣服披好,飘飘然给人留下一个神秘莫测的眼神之后,就下楼端粥去了。   谢慈本就还在病中,若是平时还有精力强装体面与淡定,可现在的他,却几乎是最脆弱的时候。   在萧风遥看来,他只是动了些心思逗了逗人,但对此时的谢慈来说,一个眼神几乎就让他认定了自己打伤人的事实。   他攥紧床单,闭了闭眼,知道自己接下去会受的磋磨只多不少。   良久,他忽然自嘲似的一哂,起身下了床。   相比起其他少爷,萧风遥对他,已经够仁慈了。   协议上写的那么多东西萧风遥几乎一条也没用,现在他真的做错了事,萧风遥却不可能为了他这么一个玩具,真跟其他人对上了。   嘴唇又被烧得有些干渴,谢慈已无力去顾及,他拢了拢外套,慢慢走下了楼。   然后就看见萧风遥正把一个小瓷勺放在嘴边,试了试粥的温度。   谢慈默了默。   转头看见他,萧少爷难得有点茫然:“你怎么下来了?”   不是还在难受吗?   但这话萧风遥没说出口,他与谢慈认识的时间不长,太过关心就有些越界了。   若系统能听见萧风遥的心声,恐怕只会送他两个字:呵呵。   谢慈站在原地没动,萧风遥挑了下眉,主动走过去,想把人牵回房间,然后就听见谢慈说:“他们要多少赔偿。”   萧风遥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赔偿?什么赔偿? 第9章   看他这样子,谢慈不知为何,忽然放松了一些。   他语气平淡:“我打了人。”   萧风遥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想起自己刚才逗人留下的话柄,突然干咳了好几声,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谁说你打人了。”   他的手指不自觉摩挲着碗壁,面上却嗤笑着虚张声势,“要真打了人,你以为你还能好好地站在这里?”   谢慈定定盯着他看了几秒,也不知信没信,最后只偏过头,把痒意压抑在胸腔里,低低咳嗽了几声,没再说什么。   萧风遥一见他这神态就又装不下去了,连忙把人抱到沙发上,找来一条小毛毯给他搭着腿,语气十分不好:“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再动。”   小碗里的粥已经凉了,萧风遥重新给谢慈盛了半碗,坐到他身边,舀了一勺,递到了他嘴边。   谢慈看着少见的堪称神色温和的人,却半天没有动作。   他不是十来岁的孩子,从他拿着协议站到这个人面前的时候,他就从未想过能够全身而退。   他早听说H市那几个纨绔玩得花样之多,下手之重,哪怕萧风遥看上去似乎比他们好些,他也不可能真的有什么好下场。   医院走到会所的那段路上,他早已想象过以后自己会承受的无数种场景,但无论什么样的场景,都不该是像现在这样。   而他找不到任何一个理由,值得萧风遥这样对待他。   他想,如果那个他打人的记忆是梦,那现在这个亲手给他喂粥,照顾他的男人,又算是什么?   萧少爷的语气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仔细听来,又似乎夹杂着无奈:“谢慈,快凉了。”   在男人催促的目光下,他张开嘴,慢慢把粥吞了下去。   很适宜的温度,明显精心调试过。   他怔了一瞬,忽然不敢再吃下去:“……我可能还不起。”   萧少爷内心的震惊无可复加:谢慈身为主角,竟然已经穷到连一碗粥都买不起了吗?   对此他表示:“一碗粥还要你还?我萧家还没有穷到那个程度。”   不是这个。   谢慈垂眸,重新陷入沉默,却也没再拒绝萧风遥的投喂。   发烧的人总易犯困,谢慈吃完粥没一会儿就又有些睁不开眼了,萧风遥把他抱回床上,动作已然十分娴熟。   系统终于找到机会又飘了出来:“宿主,我再提醒你一遍,人设已经不做强求了,只要不大崩盘就行,当然,当然,这是在原主和你性格相似的前提下——但剧情,剧情一定要走完,不然我们的分数真的会扣光的!!!”   阻止不了事态的发展,小光球欲哭无泪,“到时候如果评判任务等级为C级,宿主你倒是能开开心心回到自己岗位,我就要被钉在时空管理局的耻辱柱上了QAQ……”   萧风遥勉强抽空安慰了它一下:“放心,我有分寸,剧情自有方法完成,不会连累你。”   系统最后再选择相信他一回,相信这位宿主摸鱼归摸鱼,总还有些底线在。   和系统掰扯的这会儿,谢慈已经彻底陷入了熟睡之中。   有了前车之鉴,萧少爷更加不放心地亲自在这守着,到了后半夜,谢慈果然又咳得厉害了起来,萧风遥赶紧把空调又往上调高了两度,温水倒好了送到嘴边,又在身后慢慢帮着顺气,这才好了一些。   谢慈许久没这样安心地睡过,这一觉睡到大中午,萧少爷趴在他身边,像是刚刚才睡着。   午后的阳光从枝叶缝隙跃过,总是比平日里显得更加柔和,透过洁白的百叶窗,斜落在男人阖上的深邃眉目间,竟显出一种格外温暖的错觉。   萧风遥看起来是个少爷,照顾人来一点不含糊,愣生生在床边守了谢慈一晚上。   阳光洒在萧少爷头上,把他的发丝染得金黄,谢慈慢慢坐起身,鬼使神差把手伸上去碰了碰,怪软的,总让人想起懒洋洋趴在阳台上晒太阳的大橘猫。   谢慈的动作其实很轻,但男人显然睡得也很浅,这么一点风吹草动,就让他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他还有些刚睡醒的意识不清,却已经惯性起身去探谢慈的额头:“怎么了,又难受了?”   男人的手指贴在额上,谢慈本能般僵了僵,又慢慢放松了下来。   手上的温度不再那么滚烫,意识到此情况的萧风遥清醒了些,重新给人测了测体温,也终于松了口气:退烧了。   不枉他照顾了一个晚上。   谢慈睡得久了,说话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哑:“我下午要去见导师一趟。”   萧风遥瞥了他还有些苍白的病容一眼,忽然决定收了那幅温和的姿态,把蛮横发挥到底:“推了。”   谢慈喉咙又有些发痒,喝了两口水才平复下来:“是我保研必须联系的导师。”   见他这状态,萧少爷态度极其不坚定地犹豫了一下,只能退而求其次,嘴上还是说得不留情:“还想逃啊?我跟你一起去。”   谢慈却道:“我能逃到哪儿去?”   萧家家大业大,谢慈一个学生,跑到哪儿都能被抓回来。   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他用力攥紧水杯,在阳光的照耀下,连指尖都白得惊人,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很快松开了。   萧风遥盯着主角冷白的皮肤看了一会儿,在心里慢慢回答:很快就可以逃出去了。   只要等到毕业,他就会家破人亡,谢慈……就能自由。   他将眼里的情绪尽数收敛,攥着人往外走,不知是在冷冰冰地背台词,还是在轻声喟叹:“算你识相。”   陪谢慈去见导师,其实勉强也算得上是剧情中的一环,只不过被萧风遥这么一打搅,直接被从很后面的位置提到了前面。   对此情况,系统难免有些忧心:“宿主,宴会的剧情任务还有一段没走呢,那你打算怎么办啊?”   萧风遥下意识扫了眼手里白得发光的指尖,随口回:“等谢慈身体养好了,再找机会。”   谢慈的导师叫李可,是个很年轻的女人,看上去只有三十岁出头,却已经在国家科研室里,待了十来个年头。   为了不污染实验室,她的头发被剪得很短,身上的衣服说不上贵重,除了耳朵上挂的骨传导耳机,没有一件赘余的饰品。   她脚步平静,神色淡淡,无一不在表现着这是一个多么干脆利落的女人。   见到自己未来的学生身旁还跟了个男人,她也没什么反应,只是礼节性地朝萧风遥点点头,说起话来却没有丝毫委婉的意思:“以下的事涉及个人隐私,我需要和谢慈单独谈话,这位先生,可以请你在外面等吗?”   这样毫不客气的话,要是原主恐怕早就记恨上了,萧风遥却对她印象很好,他能感觉出来,这个女人很重视谢慈。   如果他没有记错,在原剧情当中,她应该就是那个一己之力把谢慈举荐到研究院中的教授吧?   谢慈听到这话也已经在等着男人发作了,没想到萧风遥却只是笑着点了点头:“我只是送谢慈过来的,你忙你们的就好,等会儿我来接他。”   等会儿还有在教授面前和谢慈强行身体接触的任务,先留个好印象,总是没错的。   谢慈被他的导师带走了,萧风遥忽然有些百无聊赖,掏出手机,久未联系的一位狐朋狗友正巧打来了电话。   萧风遥从心底升起一股抗拒,等铃声自动响了一会儿,看上去时间差不多了便毫不犹豫地挂断,结果没过一会儿,那人又打了过来。   萧风遥又准备故技重施,系统却忽然亮了亮:“宿主,快接,可能是剧情。”   莫名其妙,他不是正在走剧情吗?哪里又来的双重剧情?   但出于谨慎,他还是接了。   电话那边似乎很嘈杂,还夹杂着温柔标准的女声,听起来像是什么客服。吵了好一阵儿,那位朋友的声音才终于传了出来,他急匆匆大声喊道:“萧哥,注意点儿,我在机场看见萧阿姨了,你现在赶紧把那个高材生藏起来,还来得及……”   萧风遥状似平静地道了声谢,立马戳了戳系统:他把原文可看了好几遍了,原剧情中有这一段吗???   系统迅速开始进行查找,终于在大片的文段里面,找到了小说作者的最原版里,找到了一小节因过度黄暴而被删除的原剧情。   萧风遥:……   系统,你这是想害死我。   本来以萧风遥现在的敷衍水平,堪堪能糊弄过剧情,但是如果两段剧情交叠在一起呢?   萧风遥冷漠地看了一眼正装死的系统,觉得天要亡他。   正当此时,新的任务轻飘飘弹出来,和正在进行的任务并到了一起:   “请宿主在有效时间内完成以下任务:   1、请为谢慈挑选一根适合的绳索,并和谢慈进行长达半小时的身体接触;   2、在亲生母亲面前说出相关台词。   3、在教授李可在场情况下,对谢慈进行相关侮辱,并进行身体接触。”   萧风遥:……   他现在选择去死还来得及吗? 第10章   死自然是不可能死的,萧风遥迅速翻看了一下这几页的台词,发现对萧母说的话虽然因为一些暗示显得有些奇怪,但也能勉强解释过去。   况且这些任务虽然规定了时限,但没规定先后,换一换完成顺序,或许还来得及。   咖啡厅角落的包间里,李可导师正和谢慈聊到兴头上,一片其乐融融的氛围中,手机的提示音却忽然响了起来。   谢慈身体微顿,低头看了一眼,是萧风遥发过来的。   他并不想打断导师的发挥,但萧少爷的消息不比其他,他只能顶着导师探究的目光启唇:“抱歉。”   李可把他微变的神情里尽收眼底,敲了几下桌面,笑了笑:“没关系,说不定是有什么急事。”   顶着导师探究的目光,他打开了那条醒目的消息,是调情惯用的语气,又把他们之间的距离拉的极为暧昧。   他甚至能想象出萧风遥在说这话时的样子,一定会抬头看他一眼,掐灭手里的半根烟,再走到他面前,用还带着烟草味的修长手指漫不经心地在他唇上摩挲:“谢慈,我们还差一支舞呢。”   他又开始有些不自在,却见消息框再次闪了两下,“我来找你,李可导师还在你身旁吗?”   谢慈犹豫了一番,刚想回个“在”,却听带着笑意的声音骤然在耳边响起:“又不回我消息?”   男人伸手在他头上揉了一把,坐在他身边,靠得很近,声音压得又低又哑,却比哪一次都温和。   “你说,要是我把我们的关系告诉你的导师,她还会不会想要你这个学生……?”   听见这话,谢慈本应该害怕的,可是偏偏,这是只有他能听见的音量。   看着二人旁若无人的耳鬓厮磨,李可导师坐在对面莫名有些尴尬,拿起茶杯呷了一口,掩饰着自己的心情:这群小年轻啊……都秀到她这个老女人面前了,也不知道要收敛着点……   而所谓的“老女人”,其实才刚刚过完三十岁的生日。   在长辈面前装乔是萧风遥的拿手好戏,装个温良谦逊的优秀后辈,实在轻轻松松。   余光触及女人的表情,萧风遥不动声色收敛了自己为完成任务而做出的亲密动作,开始态度真诚地道歉:“李导师,学生早听闻您在学术界的大名,也一直都很想见见能编写我们学校专用学术教材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没想到无意中听谢慈说他未来的导师就是您,才缠着我们家大学神让他今天带我过来了。”   “您不知道,谢慈今天才刚退的烧,本来我想带他去医院一趟的,谁成想,我还没说什么呢,他就急匆匆非要说他今天一定要见到李导师,等了好久就为了今天,我一听您的名字,也不好让他不来,毕竟我也正想见您。”   “刚刚你们是在谈论新的课题吧,实在抱歉打扰了,但谢慈的身体……”   他长叹一声,仿佛谢慈已经虚弱得马上就要走不动路,“真的很抱歉,您看再找机会,再不用您这么舟车劳顿的过来了,谢慈带着我亲自再见您一趟,再接着聊,您看可以吗?”   三言两语间,既给女人递了台阶,也能顺理成章把谢慈带走。   李可本来也不是那种固执的老学究,她今天来只是想和谢慈再熟悉熟悉,现在打断了,她的兴头也散了,确实没必要再继续讲下去,以后还有的是机会一起研究。   她一直很看好谢慈,也没必要因为这点小事就真计较什么,毕竟谢慈这孩子,看着确实挺单薄的呢……   第一次见到男人这样的能力,焦急的系统此刻已经叹为观止,简直再次刷新了对萧风遥的认知:宿主原来这么聪明啊。   但很快,它就又幽怨了起来:所以之前宿主不好好做任务,果然是因为不想吧!!!   没理会在旁边已经变成怨灵似的系统,萧风遥又明里暗里夸了李可导师几句,最后客客气气道完别,然后便牵着谢慈走了出去。   毕竟是谢慈的引路人和伯乐,现在恭敬些也是应该的。   接下来,萧风遥带着谢慈上了自家的车,又给萧母打了一个关怀calling。   萧母看见自己的儿子的电话还有点不敢置信,乐滋滋地接了,嘴上却不怎么饶人:“怎么了,儿子?身上的钱不够,就又想起你老妈来啦?我和你爸,是你的Atm机吗,想到我们,就只能想到钱是吧?”   以原剧情来看,萧风遥很想说是的,但此刻他有任务在身,显然不能惹了自己这位设计师母亲生气。   他故意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便听到对面又传来女人焦急的声音:“怎么了,遥遥宝贝,不会真出什么事了吧?你跟妈妈说,妈妈有钱……”   萧风遥顿了顿,把声音压低了些:“妈,我只是有点想你了。”   就因为这一句话,电话另一头的萧母愣了好久。   以往的儿子总是那样温文尔雅,完全长成了他们预设中的样子,让他们除了打钱,几乎不用操一点心。   他们自己的工作也忙得飞起,加上服装设计师工作性质的特殊性,她不可能永远困囿于一隅,那样不可能站在国际的舞台上,所以她只能选择放弃另一部分东西,来成全自己的理想。   她一开始心里还会有些不安,到后来,她发现儿子似乎已经长大了,也没那么需要父母的陪伴了,她只需要和丈夫一样,往那张在熟悉不过的银行卡里打点钱,儿子的态度就永远不会有任何改变。   但此刻,从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却像是她从来没听过的那样,充满了低沉和失落:“……但是为什么,你宁愿一个人回来,也不愿意给我打个电话,让我去接你呢?”   萧少爷默默等了一会儿,听见电话那头的声音也有点哽咽了:“妈妈不是那个意思……”   这是在萧风遥意料之中的发展,他本应该再多说些什么,但他发现自己并没有按照计划中那样演下去,反倒跟那个虚伪的原主一样,只是笑了笑,然后说:“我知道的。”   他已经是一个成熟的成年人了,应该理解,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完美的一切。   电话这头,萧少爷忽然喊了一声:“妈。”   萧母心脏颤了一下,感觉这一句喊声似乎和之前所有喊她的声音都不太一样,却说不出个缘由,只能继续等着儿子再跟她多诉两句苦。   但是等了又等,她却只听见自家宝贝儿子说,“我想带你见个人。”   等挂断电话,萧风遥自己却也愣了好几秒。   本来的伤心和失落都是演的,但谁能想到,从电话那头遥遥传过来的声音,真的和他在原世界母亲的声音一模一样。   他之前问过系统为什么会选择他,系统说,因为数据检测到,他和原主的相似度很高。   那个时候他还想不通他怎么会跟一个人渣相像,但现在……原来是这种相似吗?   想到原书中这位设计师母亲的结局,他忽然有些喘不过气。   见宿主难得的情绪低落,小光球体贴地飘过来,用自己冰冰凉凉的圆球身体贴了贴萧风遥的脸颊:“没关系的,宿主,只是在书中啦,等你回去,你的母亲还在等着你呀。”   萧风遥却真的沉默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不是的。”   “现实中也是这样。”他仰头靠上身后的软皮座椅,有些无力地遮住眼,“现实中,我妈也死了。”   系统彻底呆在了原地。   它当时只根据大数据流检测然后就绑定了,因为认为对做剧情任务反而有干扰,所以觉得没有必要把萧风遥原本的身世经历全部输入自己的信息库,没想到,看上去懒懒散散的咸鱼宿主,竟然有这样的经历……   但它只是一个初始系统,对于这种复杂的人类情感,它想安慰也有心无力,所以只能默默落在萧风遥肩头,试图以陪伴来延缓一点点的痛苦。   谢慈一直坐在他身边,把他故作平静的落寞神情看在眼里,心里忽而产生了一些不一样的情绪。   他冥冥之中总有一种感觉,似乎,只有这时候的萧风遥,才不是那个众星捧月的萧大少爷,而只是一个孤独的,真实存在着的年轻人,和这世上大多数会爱会恨的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他忽然有点想念萧风遥头发柔软的触感,很想摸摸他的脑袋,对他说点什么。   但他们的身份如同一道天堑横在面前,他明明就坐在这个人身边,却连伸手都做不到,只能看着他难过。   然后他忽然听见萧风遥在喊他了。   萧风遥依然很平静,但他脸上没再挂着那种半真半假的笑意,也没有故作不屑的冷漠,只是静静看着他,喊他的名字。   “谢慈,”他说,“我们还差一支舞呢。”   与谢慈之前所有的想象都不同,萧风遥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一丝调侃和玩味,就像是……   真的需要他。 第11章   谢慈喉头微动,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轻微地蜷缩了一下,鬼使神差追问了下去:“你刚刚说,要带去见的人——”   “你啊,”男人深吸一口气,把手从眼睛上放下来,嘴角终于浮现一丝笑意,“谢慈,不明显吗?”   话音落下,上任何一个领奖台都能体面从容的优等生,此刻却忽然显出了几分局促。   他身体僵硬地坐在柔软的后座上,靠外的那只手用力扣住车窗,隐隐能看到里面青紫的血管。   为什么要带他去见萧风遥的母亲……?   谢慈垂眸,他又不是什么值得重视的人。   萧少爷一心惦记着完成任务,丝毫没察觉到他这些心思,甚至勾着他的手晃荡了两下:“谢学神,待会儿演好我的男朋友,应该不难吧?”   男朋友。   谢慈被这一声喊得大脑有些混乱,若萧风遥一直对他像刚开始那般苛刻,他一定会冷冰冰地回答:“萧少爷,这不在协议规定的范围之内。”   谢慈向来如此,不然在原书当中,也不至于被那般疯狂地折磨。   但偏偏萧风遥刚刚照顾了他一整夜,就算是萧风遥提出要他履行协议上的义务,谢慈也根本不可能说出拒绝的话——可偏偏又是这样的要求。   这样温暖又亲密的关系,被萧风遥含在舌尖,玩笑似地吐出,像是大大橘猫柔软的爪垫,轻轻在谢慈心上挠了一下,又怕他生气,开始肆无忌惮地撒娇。   身旁的男人一点没察觉到他复杂的心情,反倒毫无廉耻之心地靠近他,还在把玩着他的手指,心情肉眼可见的,看上去越来越好:“行吗,同意吗,男朋友——”   尾音拉得老长,倒像是学生时期的叛逆少年,正在向高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年级第一表白似的。   谢慈忍无可忍,用力推开他,萧风遥对此早有预判,用力抓住他的手腕,得意洋洋地一根根嵌进他的指缝间,直到密不可分,才宣布了自己的胜利:“不同意也不行,已经到了。”   系统那双睿智的电子蓝光眼看穿一切,见此场景,惟有冷笑:哼,假公济私的可笑人类。   白云青天,今天的天气格外得好。   不远处,一个打扮时髦的女人正在和自家司机说着什么,待交代好一切,转过身来看见他们,她摸了摸中指上的戒指,笑眯眯朝这个方向打着招呼:“小风遥,这么多天没见,还不快来接见你老妈?”   萧少爷牵紧谢慈的手,露出温雅的笑容,脸上一点阴霾也看不见:“妈。”   仔细听来,尾音似乎又有一瞬间的哽咽,只是转瞬即逝,哪怕是离他最近的谢慈,也并抓不住。   与平常相比,萧少爷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举手投足间都十足优雅,整个人气质温和,又暗藏着锋芒,就像是和这世上所有成功人士预想中培养出来好孩子的优越模板,没有任何一处挑得出错。   萧风遥本是不想这么端着的,奈何原主平日里在父母面前比他现在还要装上几倍,他这已经是收敛之后的结果了。   萧母穿着中跟的白色漆皮鞋朝他们走过来,淡水珍珠串成的鞋链个个圆润饱满,在阳光底下散发着亮而不刺眼的微弱光泽。   她不动声色打量了谢慈一眼,心中已有了些猜想,语气说不上有多好,却也谈不上有多坏:“这就是你要带来给妈妈见的人?”   “是,”萧风遥没指望谢慈能主动介绍自己,主角能安安静静不说话,不把他暴打一顿,就已经算是对他的仁慈了,于是他很主动担任了介绍者的角色,“他叫谢慈,是我们学校男生里,拿最多奖的那一个。”   “最多奖?”萧母眼里含着几分笑意,却并谈不上亲热,“我儿子这么优秀,拿的奖也没他的多?”   萧风遥接话接的自然:“反正我肯定比不过我男朋友啊,谢慈都已经保送到国外H大准备毕业后做交换生了,连学费都已经免了,刚刚还在跟他导师聊课题呢。”   见他如此坦然的承认二人的关系,萧母愣了愣,眼里的笑意有了几分温度。   她在国外混迹多年,好的坏的什么样的东西都见过,思想其实早就已经很开放了,只是儿子原来一声不吭,现在忽然要带她见个人,语气还那么郑重,她本害怕儿子被哪个风流的女人或男人骗了,没想到今日一见,却是这么一副冷冷清清的三好学生模样,还一言不发被自己儿子牵着,有一瞬间,她甚至都开始有些担心,自己儿子是不是谈了个未成年。   虽说也能看出谢慈是个冷静沉稳的孩子,但跟自己儿子那副老油条的模样比起来,还是有些青涩了。   再加上儿子承认的这么坦然,甚至都没有要跟她解释的意思,她原本准备好的恶婆婆剧本瞬间没有了用武之地,最后只能叹了口气,无奈摇摇头:“你倒是还挺替他骄傲,我们家什么时候也能出个不花钱的交换生啊?”   萧风遥哪能听不出女人的话外音,灵机一动,甚至谈得上有几分真心:“那您不如直接认我男朋友做儿子好了,就不用这么为难了。”   毕竟谢慈是主角,要是萧母真认了他为儿子,说不定也跟着气运上升,还能再活个几十年呢?   听到这话,四十余岁的萧大设计师者冷冷一哼:“我要是真认了他做儿子,你们俩还能在一起?”   她见多识广地评价着自家儿子不着调的畅想,“这么快就住不惯祖国,想要跑到其他国家去看看骨科了?”   萧风遥:……   其实也挺不错的呢……咳。   他止住脑子里的一些奇怪想法,趁着母子间氛围尚可,萧母似乎也没有像原文中一样刻意刁难,或是说些难听的话,在谢慈身后不动声色拍了拍他的腰。   意思就是,虽然只是假扮的,但也别一直杵在这儿,说句话啊。   谢慈用指甲掐了下自己,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别那么生硬:“阿姨你好,我是萧风遥的……男朋友。”   萧母对自己儿子夹枪带棒,阴阳怪气,那是母子间的互相关爱;但对着这么一个气质清冷出众的三好学生,她那些难听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不自觉就压得比对自己儿子谁还温和:“你好,跟着我儿子,受苦了吧?”   系统蹦蹦哒哒地落在萧母肩上,狠狠点了点头:萧母大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真相啦。   萧风遥忍着想把那颗活跃的小光球打下来的心,正准备再提醒一下谢慈,却见自己手里牵着的年轻人顿了下,已经摇了摇头:“……萧风遥很好。”   萧母自然不可能没注意到自己儿子的小动作,听到谢慈这话,估摸着应该是真心话,有些喜上心头,看向谢慈的目光愈发温柔。   为避免萧母真的怜爱之心大发,把主角认做萧家二少爷,萧风遥手臂一伸,亲密地揽住谢慈的肩,往自己怀里带:“妈,人你也见了,我跟他回去还有事儿呢,回头再见,我们明天再聊。”   萧母正想拉着谢慈的手,问问这孩子的家里情况呢,就听见自己的儿子跟自己告别,一幅小情侣迫不及待要拥有自己二人世界的语气。   萧母“呵呵”一声,之前对儿子身体的怜悯之心顿消:“你这孩子,曾经装成那样的好好学生乖孩子,现在装不下去了,总有一天会把我们气死。”   本是无意的话,萧风遥却脚步微顿,揽着谢慈的手臂收紧了些,面上还能扬起一个笑容,语气却实在不算好:“妈,你瞎说什么呢。”   和萧母的台词就这样轻飘飘被揭过去了,有的台词其实还没来得及说,但见到这个母亲的那一刻,萧风遥就知道自己说不出口。   分数肯定是要扣掉的了,萧风遥头一次对系统生出了几分抱歉:“系统,这次可能真的要扣很多分了。”   没想到那颗小光球的心情倒是还不错:“没有啊,我刚刚发数据回去问过总部了,这个任务是隐藏任务,做了有加分,不做的话也不会扣分,刚刚宿主你已经做完一大半,最后评级的时候一定会有附加分的。”   萧风遥牵着谢慈往舞厅走的脚步彻底停下了。   他脸上的歉意也在此刻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不能外显的咬牙切齿。   如果不是谢慈正在身旁,萧风遥此刻说话一定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的:“你说什么?只是隐藏任务,可做可不做,做完还有附加分?”   系统隐身遁走,又开始装死了。   萧风遥捏得手骨咯吱咯吱响,他还是太天真,无论是在这里还是在时空管理局,哪怕是他这样摸鱼多年的社畜,只要还在为他们打工,都会被该死的zb家压迫而不自知。   对此一无所知的谢慈看着男人不太好的面色,以为他在对自己刚刚的表现不满,心里有些无法抑制的不安。   但连他自己也没法说清楚这些不安的来源,所以萧风遥牵着他往哪里走,他只能亦步亦趋。   没想到等他这么不问目的地的跟着萧风遥走到终点,一抬头,却看见低调雅致的私人舞厅正在向他微笑。   他愣了好几秒,终于意识到,那一句差他一支舞,萧风遥真的没跟他开玩笑。 第12章   在进公司之前,萧风遥原是不会跳舞的。   他那时才刚满十九岁,年少气盛,什么事都想做到最好,与他父亲关系破裂之后,更是不能容忍自己展现出哪怕一点往下走的趋势。   一次酒会,他被嘲笑,一个模特,连交际舞都跳得那么笨拙,于是他回去之后就请了个老师教自己,将大大小小不同国家不同风俗的交际舞全部都学了一遍。   此后再遇到类似的情况,他便永远都是得到赞赏的那一个,每一个和他一起的舞伴都赞扬他的见多识广和耐心,再也没有谁会嘲笑他。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多年以后,居然还能有这种用途。   舞厅的人寥寥无几,他牵着谢慈走进去,向年轻的招待员递了张卡,便有人帮他们把场子清了出来。   这里有许多场景模式可供选择,萧风遥想了想,选了最柔和的那种光线。   谢慈在学业上展现出的无限光辉在这里显然失了效,他毕竟还是个学生,对交际舞一窍不通,在学校里,也实在没有什么用得上的场合。   在他像个木头一样,站在旁边沉吟不语时,交代好一切的萧风遥再次朝他伸出了手:“只是跳个舞而已,谢学神,肯赏光吗?”   那样柔软又温暖的光线里,空荡的舞厅忽然与声色犬马的场合隔绝开来,让人不由想起午后春日里从窗户外打进来的一束光线,并不刺眼,反倒格外明媚。   萧风遥就站在他面前,身上混杂着少年人与成熟男性的气质,把自己的手递了过来。   那种姿态,一点也不像是邀请人跳舞,反倒像是要送给他什么礼物一样。   他的身体不受他控制,他的大脑一片空白,等他反应过来,男人的手已经搭在了他的腰间。   还是那样滚烫的温度,像是一处永不会熄灭的热源,源源不断让他被冷风吹得冰凉的身体感觉到越来越暖。   但这不是他应该来的场合。   他感觉自己脸上也有些热,半天才吐出一句话:“萧……萧风遥,我不会跳舞。”   萧风遥微微俯身,扣紧谢慈的手,那双冷峻的眼里噙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笑意:“那你更要跟紧我了。”   见怀中半拥着的人没有反应,他凑到他耳边,轻声说,“谢慈,相信我这一回,把手搭上来,好不好?”   被萧风遥几乎是半哄着的语气撩拔了下,谢慈心间有些发痒,甚至涌上来一些连他自己都想不明白的、堪称温情的东西。   他迟疑了几秒,把手搭上了男人的肩。   萧风遥的唇瞬间挑了起来。   他忍不住想,怪不得所有人都会喜欢主角。   谁看到谢慈都会觉得他有光明的未来,可他偏偏一点都不盛气凌人,他只是冷静又镇定地做着所有事,哪怕是陷入到难堪的境地当中,也会尽力维持自己的体面。   萧风遥握着他的手,其实能感觉到他在隐隐不安,但他并不愿意表现出一丝一毫,只是跟随着萧风遥的脚步,让自己显得步履从容。   萧风遥忍不住低下头,又喊了他一声:“谢慈。”   年轻人闻言抬起眼,是比常人还要浅一些的瞳色,在缓缓流泄的灯光中,像是一对好看却不谄媚的宝石,隐隐闪着光亮。   萧风遥的心像被什么撞了一下,在短暂的骤停之后,越跳越快。   谢慈。   谢慈。   谢慈……   他没再喊出声,而是把这名字含在嘴里,无声润了几圈。   优秀而不刺眼的主角离他很近,他想起谢慈被自己亲吻的柔软唇瓣,想起在那一瞬间立即攥紧自己衬衫的手指,突然就自虐般希望家破人亡的那一天快一点来,再快一点来,他想放眼前的这个人自由。   他揽在谢慈腰间的手又收紧了几分,心想,快点飞走吧,我的大主角。   飞到被鲜花簇拥的未来,飞到万人敬仰的明天,得到无数人更加纯粹的喜爱,不必为他这样的人心生怨恨,不必再回来。   音乐演奏到最高潮,他闭上眼,和谢慈跳完了华尔兹的最后一个乐段。   这种交际舞并不怎么激烈,也并不耗费什么精力,萧风遥跳完一整曲,听着系统的提示音,慢慢放开了谢慈。   按照原剧情当中要求的,他还有几句台词没有说。   他耐心地等着主角从刚才的失神当中慢慢清醒过来,足以看清他脸上的表情,然后才让神色微冷,一字一句念着:“谢慈,你应该清楚,在我这里,你是个什么东西。”   “这样三番四次的拒绝,我对你很不满意。欲拒还迎是我姑且把它当成情趣,但真的拒绝,就是不服管教,违背约定了。”   “谢学神,你最聪明了,应该明白,不听管教的人,总该付出点什么代价吧?”   谢慈倏然抬起头,眼神有些复杂,连说话都犹豫起来:“……需要我做什么?”   萧风遥挑剔地看着他:“也不用做什么,陪陪我的兄弟们,应该不为难吧?”   听到这里,谢慈脸色瞬间变了。   他脸上的血色褪去了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嘴唇轻微颤动:“不行。”   “不行……”他用力攥紧了手,想让自己别把话说得那么难堪,身体却止不住颤抖,“只,只有你可以,不要,其他人。”   萧风遥知道这句话说出来,谢慈肯定会误会,但由于他擅自改变剧情,超过任务时限,因此那条任务上,又多加上一条附加要求,指名道姓,要谢慈感到屈辱。   听见系统任务完成的提示音,他没有片刻停留便把谢慈抱进怀里,轻轻在他的脊背上安抚着:“逗你的。逗你的,对不起。”   见怀中的人还没有缓过来,萧风遥瞥了眼系统,低声凑到他耳边,用很轻的音量小声安慰,“别害怕,谢慈,我不会那么做的。”   系统:……可笑的人类,无知的宿主,你以为你小声点我就听不到了吗?   它可是高智能数据库!   它的眼睛就是高精度测量仪,它的耳朵就是声波捕捉器,你以为你那点拙劣的伎俩,就可以骗过它这个宇宙无敌旋转爆炸聪明的本源初始系统了吗?!   系统对萧风遥的行为表示震怒。   不过世界意识确实像死了一样没什么反应,任务又确实被完成了,对这对搂搂抱抱的反派和主角,系统也只有冷眼旁观的份儿。   在这个宽厚温暖的怀抱中慢慢回过神来,谢慈这才发现自己和萧风遥的姿势有多亲密,面上无端有点燥热,只是在这种不够明亮的光线下,以肉眼去看并不明显。   萧风遥其实还有点眷恋手里的温度,不过见主角恢复正常,他这个反派只能放开了手,也该有所表示:“这么不经逗,现在时间还算早,再陪我去个地方,这两个星期都不用都再履行协议,怎么样?”   谢慈默了默,面上看不出喜怒:“要去哪。”   萧风遥道:“这附近有个射箭馆,一直听别人说环境不错,我还没有去过。会射箭吗?”   谢慈摇了摇头。   “那正好,”萧少爷喜上眉梢,“我可以教你,谢学神,先叫一声老师来听听?”   谢慈:……   系统同样对宿主临时起意的行为很是不解:“宿主,近期都没有剧情任务了,就算有,也没有射箭馆的剧情任务啊,你把主角带到那里去干什么?”   刚逗完谢慈的萧风遥神清气爽,大度地原谅了系统的无知:“小统啊,剧情虽然没要求我去射箭馆,但是也没规定我不能带主角去啊?”   系统:……   不愧是次次都能把任务摸鱼过去的宿主,这钻空子的觉悟真是永远高人一等呢。   事实上,萧风遥只是对刚刚所谓的“玩笑”有些抱歉,都把人说得脸色苍白了,口头的道歉显然太过虚伪,带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不如带谢慈去增添点没有过的生活体验,也不会太崩人设。   况且,要是按照原剧情发展,以后他大概率可就没这种机会了,珍惜珍惜眼前的时光,总归是没错的。   萧少爷自觉好日子不多,直接打了个电话预约了个包三年vip场,等以后他落魄了,走贫民窟那段剧情的时候,说不定还能回来找找乐子呢。   这种场子不是很看衣着打扮,不会太看人下菜碟,只要到时候不太埋汰穿的如同个流浪汉一般,应该就不会被拦在门外。   谢慈已经慢慢习惯了萧风遥来去如风的兴致,并没有发表什么异议。   这段时间他确实忙碌非常,大大小小的事都需要他处理,包括母亲那边,他虽然用萧风遥打给他的钱请了几天的临时护工,但长久的照顾却还是要靠他自己。   两个星期不必等待萧风遥的命令,怎么看,都应该是一件好事。   虽说萧少爷可能只是一时的口头承诺,但若是真能兑现,他也能稍稍轻松一些。   但谢慈的心情并没有因为这个就变得更加轻松,他看向正牵着他往外走的男人,忽然发现自己根本摸不准萧少爷的心思。   萧风遥这段时间对他堪称温柔,却一直不提为他母亲做手术的事,哪怕是他主动问起,也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不可能逼迫萧风遥支付做手术的费用,只能祈求这两个星期里母亲的病情维持在一个稳定的状态,他可以做完所有的事,再想办法哄萧风遥开心,说不定就能得到一个承诺…… 第13章   射箭是萧风遥为数不多的兴趣爱好,只是曾经总是心情不快的时候拿来当做发泄的工具,今天却是像在休假一般懒洋洋的,让他甚至有点想哼歌。   射箭馆的格局都大差不差,这家则是萧风遥的狐朋狗友韩玄倾情推荐的。   这位朋友虽然在大多数事情上不靠谱,但在吃喝玩乐上,显然很有见地。   比起常规的射箭馆,这里更像是一个大型的自然运动场,环境干净明媚,到处洋溢着运动的气息,室内又放着清新的熏香,隐隐散发着令人心旷神怡的味道。   市中心的土地寸土寸金,这里虽然称不上市中心的核心区域,却依然能够被算在其中,价格亦高得惊人,客人本来也没有几位。   萧风遥踏着轻快的脚步,不由暗自感叹了一番:富二代真是个好用的身份,走到哪里都不用等候,去了就能拥有一个环境舒适的场所。   幸好现在这个富二代是他自己。   想到这里,萧风遥的心情更加好了。   他没用射箭馆的陪练,想亲自教一教谢慈。   这多少已是在崩人设边缘踩红线的行为,对此,他向系统做出的郑重解释是:根据往期任务,我们显然可以推断出,强制身体接触是虐待的重要组成部分,而反派教对此一无所知的主角,不可能没有强制身体接触,因而我们可以判断,这就是一场大型的虐待。   系统已经完全不想跟他争辩,只要最后任务评级不要掉出B级,它觉得就已经可以谢天谢地了,至于其他的……   呵呵。   这里的环境与学校运动场类似,除了心里还有事在压着,谢慈的神态明显比在舞厅放松了不少。   注意到这一点,萧风遥就知道,自己这地方是选对了。   他有意让谢慈一个人待一会儿,自己朝挂着弓箭的架子走过去,挑挑拣拣,挑了一把最重,也最漂亮的。   这是一把传统样式的长弓,弓梢雕着青白两色夹杂的青鸾花纹,弓把两侧缠着一小截轻质装饰金线,中间则是耐用又柔软的皮革握把,弦身紧而不绷,已经调整到了最适合的程度,也可以根据自己的力量再适当调整。   萧风遥带着护指适应了一下强度,走到射箭场中央,调整好姿势,对准靶心,用力拉开弓箭。   他的姿势利落,身上带着少年人的意气风发,仿佛笃定自己箭无虚发。射出去的这一箭气势亦凌厉非凡,如利剑划破长空,势不可挡。   场上留下来的人员都被这股气势吸引,不约而同朝靶子的方向看了过去。   这把利剑也如众人所期待的那样,直直朝靶心而去,最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脱了靶。   弓箭根本没有圆心靶上留下任何痕迹,堪称完美躲过得分点。   旁边等待的招待员职业素养极好,见状微微一笑,适时走上前来:“……先生,打扰了,请问您真的不需要陪练吗?我们这里的陪练都是很专业的,绝对足够耐心,也足够有实力,绝对能让您过程舒心,满意而归。”   与此同时,仅对萧风遥可见的小光球也眼前一亮,飞到招待员旁边,暗戳戳地开始看热闹。   余光瞥见谢慈也看了过来,萧风遥干咳一声,拒绝了招待员的好意:“……陪练就不用,我只是长时间没练,生疏了。”   招待员没有丝毫犹豫,再次拿出那幅营业式的微笑,默默退下。   不管招待员信没信,系统反正是不信,毕竟在它的数据检测中,从未检测出萧风遥还有射箭这项能力,与其相信这是萧风遥的隐藏技能,它更倾向于把这个归为宿主在主角面前的孔雀开屏。   然而接下来萧风遥的表现,却让系统再次刷新了对这个不靠谱宿主的认知。   后面的几箭,虽然不像开局那样脱靶,却都在外围徘徊,算不上有多么好的成绩。   招待员已经有了再次上前的趋势,然而从某一次开始,萧风遥的箭却突然就像安装了跟踪定位一般,次次都中在红心,最后一箭,竟直接把靶子的红心射穿了。   砰的一声,连靶子都向后倒去。   招待员营业式的微笑缓缓僵住了。   他甚至有种感觉,最后这一箭,要是射在他脑袋上的话,他恐怕会死得很惨吧……   抛开这种可怕想法,他咽了口口水,打开对讲机,凭借专业素养快速报告了一下需要更换箭靶的情况,准备开启新一轮的真心夸赞,以弥补刚刚的有眼无珠。   “哇!这位哥哥好厉害!”一道稚嫩又天真的声音比招待员抢了先,清清甜甜的,让人忍不住想起草莓小蛋糕。   萧风遥对此毫无所察,只以为不是在和自己说话,现在手感练得差不多了,正准备把谢慈喊过来,却忽然感觉裤脚传来一阵轻轻的拽拉感。   他低下头看过去,似乎是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长得白白嫩嫩的,看上去十分讨喜。   小男孩明显是那种性格十分活泼开朗的孩子,家里条件好,从小被宠到大,想要的父母都会尽量满足,因而胆子也很大,想要什么就会直接说。   此刻他拉着萧风遥的手,不自觉撒娇耍赖:“哥哥,你好厉害,我可以给你很多很多钱,也可以给你很多很多玩具和糖果,还可以把我的奥特曼都送给你,你当我的陪练哥哥,教我弓箭好不好?”   萧风遥蹲下身戳了一下他圆嘟嘟的脸蛋,却摇了摇头:“不可以。”   小男孩似乎还没有遭受过这种拒绝,瞬间就蔫儿了:“为什么啊,是我不可爱吗?”   萧风遥再次摇头。   在小男孩快要哭出来的眼神里,他指了指旁边默不作声的谢慈,“我是旁边这位哥哥的陪练员,只教他一个人哦。”   话虽如此,小男孩依旧很不甘心:“为什么呀?他可以给你很多很多钱吗?”   萧风遥:“不可以。”   小男孩继续追问:“他可以给你很多糖果和玩具吗?”   萧风遥:“不可以。”   见他真心要拒绝,小男孩鼻子红红,真的要哭出来了:“那,那他有比我家更多更大的炫酷奥特曼和变形金刚可以送给你吗?”   萧风遥勾唇一笑:“没有。”   小男孩彻底红了眼睛,却还有些疑惑不解:“那为什么你要当他的陪练员不愿意当我的陪练员呢?”   “因为……”   真正的原因说不出口,萧风遥顿了顿,低头勾了下唇,把声音压低了些,“因为他比你更需要我,你以后还可以请很多陪练,但是这位哥哥他,现在只有我一个。”   什么都拥有的小男孩眨了眨眼,花费了好久才理解这段话的意思,自己擦了擦眼泪,似乎也没那么难过了。   “这个哥哥好可怜,”他像个小大人一样评价着,忽然松开萧风遥的手,屁颠屁颠儿朝谢慈跑了过去,“那我不要你做我的陪练员了,我要把我的小红花送给他。”   小孩子的心思来得快也去得快,萧风遥愣了下,有些好笑地跟在这个小身影后面,一起朝谢慈走过去。   见着讨喜的小男孩跟萧风遥撒娇,谢慈心里本来有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微妙酸涩,却不知他们两个叽里咕噜说了什么,竟然一起朝他这个方向走了过来。   小男孩乐颠颠从口袋里掏出一朵鲜艳的小红花,塞到谢慈手里,语气和神态都特别认真:“这朵小红花送给你,哥哥以后要很幸福哦。”   谢慈被这一举动搞得有点无措和茫然,下意识看向心情明显不错的萧少爷,最后只能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谢谢你。”   小男孩感觉自己做到了老师口中的“送给别人花,手里也会留下香味”,瞬间感觉今天没带上的的红领巾都更亮了,郁闷的心情一扫而空,跳起来在谢慈脸上吧唧亲了一口:“哥哥你真好看,希望你天天开心,再见!”   而后蹦蹦跳跳地走了。   二人都没想到小男孩会有这种举动,萧风遥心情不爽地眯了眯眼,从休息区的桌子上抽出一张纸,走到了谢慈身边。   谢慈刚想说些什么,却见男人低下头,认真细致地在那块亲过的皮肤上用力擦了几下,还冠冕堂皇地为自己找了个理由:“都是口水。”   谢慈喉头轻微攒动,由着萧少爷把脸颊擦得甚至有些生疼,心里却莫名生出了几分隐隐的躁意。   等萧风遥把纸巾扔进垃圾桶里,他才问道:“还要继续吗?”   萧少爷理所当然地点点头:“你还没摸过弓呢,当然要继续了。”   他重新走到训练场中间,拿起那把长弓,对谢慈招了招手,“过来,我教你。”   这时候,萧风遥的神情已经变得有些冷峻和严肃,又或者只是带着些隐隐的不快。   他让谢慈站到自己身前,故意让他拿起那把沉重的弓箭。   谢慈没有多想,伸手去拿,被弓箭的重量带得脚步不稳,就要向前倒去。   在他下意识用手臂撑住身体之前,萧风遥已经揽住他的腰,扶住他的手,帮他扶正了姿势。   萧少爷略带笑意的声音在谢慈耳边响起,整具身体都贴了上来:“这么不小心啊,谢学神。”   他拉长了尾音,“接下来,可要好好学啊。”   终于有些纨绔子弟的轻浮意味,身体却紧紧护着他,像是生怕他受一点伤害。 第14章   男人的躯体天生带着略高的体温,整个环过来,一边讲解基础知识,一边握住他的手,抬手拉弓。   谢慈极力让自己把心思放在萧少爷的讲解上,各处传来的热度却总是让他忍不住分出几分心思去注意,本来十分钟就可以讲解完的问题,两人愣是磕磕绊绊磨蹭了半小时。   这么折腾了主角一番,大反派萧风遥的心情终于重归于好,见谢慈已经初步摸到了门道,才大发慈悲地放了行:“给你换把弓。”   他是亲自摸过这把弓的人,比谁都清楚,它的重量,以谢慈目前的水平,最多只能勉强拿起来。   萧风遥只是有些叛逆少年的坏心思,可不想真的为难他,把这把沉重的负担扔回架子上,挑了把适宜的递过去,不再刻意维持那种亲密的姿势,只让谢慈自己先玩一会儿,他会来“检查成果”。   他坐到休息区抬头还能看见谢慈的位置,敲了敲太阳穴,又开始复习原文。   后面的剧情将比现在这段时间的难走得多,这种难走针对的当然是谢慈,而非他这个在前期无法无天的反派。   谢慈将会很辛苦,而他的存在,会让这段本来只是辛苦的日子,彻底变成一段无法抹去的年少伤痛。   从此以后,谢慈再也无法成为一个心理健全的人,他被拖下水,光芒黯淡,纵使在以后无数个满身荣耀的日子里,依旧走不出如附骨之蛆般的噩梦。   那些噩梦更像是杀不完的虫子,一遍,一遍,又一遍,啃噬着这颗曾经冷清出尘又干干净净的心。   萧风遥不由得有些出神,正思忖着要不要再把一部分剧情提前,却忽然听见有人在喊他:“萧哥?”   那人的语气中充满了熟稔和疑惑,“萧哥,你怎么会在这?”   萧风遥抬起头,一张年轻的面孔出现在眼前。   男生身材高挑却长着张娃娃脸,皮肤又白又嫩,穿着一身舒适的嫩黄色运动装,看上去比同龄人小好几岁,跟那些纸醉金迷的少爷们比起来,还算有几分学生气,不那么惹人讨厌。   他手里还牵着一个人,穿着和他配套的运动装,扎着高马尾,带着发带,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小腿上露出的肌肉饱满而结实,身材极其火辣,充满着勃发向上的生命力。   萧风遥想起来了,这男生就是给他推荐这地方的正主,那位天天在群里炫耀自己女朋友有多好的阔少韩玄,他上次点回群聊,打算看看会不会又有什么突然袭击的剧情时,还看见这位阔少把那群调侃他女朋友的人全骂了一顿,群里的风气顿时都好了不少。   不过他隐约记得,那个群里面聊的时候,似乎说他女朋友皮肤很白?   不过这事儿他管不着,他只在短短几秒的疑惑过后,就朝韩玄点了点头,算作打招呼:“好久不见,这不是来你推荐的地方看看。”   “我真没想到你会来这么快,”韩玄跟原主关系不错,没什么顾忌,直接牵着自家女朋友在萧少爷身边的位置上坐下了,语气中还颇有遗憾,“早知道你今天也要来,就早点和你一起约一场了。”   “不过,之前我要带你来,你不是说,最不喜欢这种毫无成就感的游戏吗?”   真是一道送命题。   萧风遥对此却显然早已有应对经验,他不慌不忙,指了指场中似乎正在兴头上的谢慈,扯了扯唇,毫无负疚感地把锅全推到了主角身上:“也不是我要来,只是想起这地方,跟我家大学神玩玩新花样,探索开发一下新场景。”   言辞之间充满暧昧,在探索开发这两个词上尤为加重,明显不是在说正常的活动。   韩玄几乎在一瞬间就懂了这位大少爷的恶趣味,揶揄之外,还顺便秀了一波恩爱:“哎呦,要说会调教还是你萧哥会调教,我这女朋友,都是我哄着她,生怕她有哪点不高兴,就把我流放到西伯利亚去,天天喝西北风。”   他展颜一笑,露出两排大白牙,“我说呢,怪不得方晓文那小子天天在我耳边念叨,说你新得了个宝贝,喜欢得不得了,走哪儿都要带着,还因为他当场给人甩脸子,比他那个兄弟看得还重要。”   萧风遥微微一顿,状似无意道:“他还跟你提起过谢慈?”   韩玄眼珠稍转,打开手里的矿泉水喝了一口,忽然侧耳跟他那位女朋友说了些什么,女生撇撇嘴,嘟囔了两句什么,韩玄连连点头,又捏着她的手安慰了一番。   等女生真的起身走远,韩少爷才重新坐回来,声音都压低了不少:“萧哥,你知道我的,你小时候帮过我,这件事我一直都记在心里,所以从小到大,不管什么事儿,只要涉及到你,我肯定都是站你的。方晓文呢……关于他,我跟你说件事,你别跟方晓文说是我说的啊,不然兄弟以后在这圈子里可混不下去了。”   想起原剧情中的一些事,萧风遥目光微凝,心里隐隐有种预感:“没事,你萧哥你还不相信吗,不是那种多嘴的人。”   “害,其实也没什么,”韩玄重新凑过来,“就是上一次,你不在,我们一起约了一场酒,本来是准备扯点别的聊的,结果那家伙酒量不行喝醉了,凑到我耳边跟我说,他很嫉妒一个人,要找人去弄他。”   “我当时就问他是谁,结果那孙子沉默了半天,怎么都不说,哎,我反正也无所谓,只是闲聊而已,但你猜怎么着,喝着喝着,他突然趴在桌子上开始睡觉,怎么叫都叫不醒,我都准备把他送回去了,结果发现他居然哭了。”   想着那位少爷那副风流无限的样儿,萧风遥蹙了下眉:“……哭了?”   “是啊,哭得不行,”似乎想起当时那幅场景,韩玄嘿嘿一笑,“好半天才冷静下来,还醉着,跟我说,萧哥不一样了,还问我,他是不是没希望了。”   萧风遥不明所以:“什么没希望了?”   说得正起劲的韩大少嘴角的笑容忽然僵硬了一下:“咳,萧哥你还不知道啊?”   萧风遥冷冷地瞥了一眼又在装死的系统:“我应该知道什么?”   韩玄“啧”了一声,猛的拍在大腿上,颇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方晓文喜欢你啊,这事儿圈子里多多少少都知道一点儿,之前他那找的,男的女的,都跟你长得有点儿像,你那时候天天跟他待在一起,就没察觉出来?”   萧风遥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之前在宴会上的一些细节。   怪不得那个时候……   他还以为是对谢慈有什么想法,没想到是对原主。   联想到后面的剧情,萧风遥基本已经猜了个大半:“……所以,他要对谢慈动手?”   韩玄点点头:“是啊,不过具体怎么动手,他没跟我说,不过应该也不会很过分,估计就是想让你家那位学神吃点教训,我今天跟你说了,你稍微盯着点儿,出不了什么事儿的。”   萧风遥可清楚他们这群人口中所谓的“出不了什么事儿”是什么意思,说白了,就是不会弄出人命,至于其他的,什么都有可能。   韩玄虽不掺和这些事儿,但也已经司空见惯,显然也觉得没什么,要不是今天在这儿碰上了,恐怕也不会刻意跑来告诉他。   韩玄说完八卦就丢到九霄云外,又想起了别的事儿:“说起来,咱俩好久没一起出去玩车了,约个时间,你带上你家那个学神,我们一起出去呗。”   萧风遥刚想拒绝,又想起来这似乎也是原剧情当中有的任务,又点了点头:“行,今天谢谢你了,这个学神我这段时间玩得正顺手呢,可不想再去找一个。”   “不过今天比肯定来不及了,那就明天,我给你发消息。”   韩玄眼睛一亮:“行啊,那我就不打扰你们的二人世界喽,萧哥,走了,明天见。”   韩少爷来去如风,留下的信息量却不少。   萧风遥敲出不靠谱的系统,让它以后时刻注意着谢慈的动向,又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剧情,才朝谢慈走过去。   谢学神还在投入地练习,似乎真的把萧少爷那句检查成果放在了心上,想要拿出一个还算好的成绩。   萧风遥心里本来因刚才的事酝酿起的风暴慢慢软化,也没什么其他心思了,只想送谢慈好好回去休息。   见他走过来,谢慈停下练习:“要现在检查成果吗?”   萧少爷扫过他磨红的双手,心里有点疼,摇了摇头:“不用了,我刚刚看见了,最后几箭都在中心环,不愧是谢学神,学什么都快。”   谢慈听不出他是真心夸赞还是在阴阳怪气,只能默然以对。   他已经大汗淋漓,手臂累得有些酸疼,要是萧风遥现在想对他做些什么,他可能无法让萧少爷很满意。   但萧风遥什么也没做,只是很轻地吸了口气,下意识想从口袋里摸出根烟来,又想起什么似的放了回去,对谢慈招招手:“过来,手臂疼不疼?”   谢慈沉默了一会儿,正想摇头,却见萧少爷已经喊招待员去拿来肌肉缓释贴了。   他把谢慈手臂的衬衫撩上去,按照使用说明在几个关节处都贴了贴,又慢慢地用手指帮他按摩,语气有些不好,“那么认真做什么,只是出来玩的。”   力道不轻不重,还带着温热的体温,很好地缓解了肌肉的酸痛。   谢慈任由他动作,半响才说出一句:“对不起。”   他只是想着,如果认真些,萧少爷会不会高兴,然后帮他支付母亲的手术费。   萧风遥心里更疼了,又舍不得说重话,只啧了一声:“你跟我道什么歉,对自己好点,我可不想天天这么照顾你。”   看谢慈这副样子,他甚至都想直接把明天的邀约给推了,但是如果不推,提前把那段时间的剧情走完,谢慈就能不用再受剧情的干扰,完完整整休息两个星期。   思及此,他咽下到了嘴边的话,还是提出了明天的要求,“这个星期就剩明天最后一天了,明天你跟我一起出去,从下个星期开始算,两个星期里,不用见到我,高兴吗?” 第15章   萧风遥本来只是想稍微照看着点人设,一说出口就发现这话实在有点酸。   谢慈自然沉默着,不知该如何应答,萧风遥难得从中品出了点自讨没趣,干咳几声,把这话题揭了过去:“你今天回学校吗?”   谢慈:“是。”   “那我送你回去,”萧少爷不知想到了什么,稍稍别过脸去,说话的气势越来越弱,“明天穿好点,别又想靠这个让我给你买衣服。”   在谢慈反应之前,系统率先翻了个白眼:……宿主,明明是你自己要给人家买的吧。   主角本人却似乎没责怪萧少爷这般张冠李戴的行为,只是顿了一下,答:“好。”   萧风遥和韩玄约在人烟稀少的一处郊外,下午到,人更少,当然,若要追究起更大的原因,还是因为那位韩少上午起不来床,得一觉睡到大天亮。   有了上次宴会的前车之鉴,第二天萧风遥干脆开车接着谢慈一起过去,免得中间又出什么幺蛾子,万一又衍生出什么额外剧情,他现在这脆弱的打工人心脏可经受不起。   坐在车上,谢慈还是和之前一样安静,只是脊背不再那么紧绷,却明显还在克制嗓子里的痒意,时不时咳嗽几声,垂下去的手臂也显得有些无力。   还是昨天把人累着了。   车上显然不可能有温开水,萧风遥只能从车前的抽屉里翻找出一盒润喉糖丢给他:“先忍忍,很快就到了。”   谢慈沉默了一下,伸手接过,剥了两粒出来,默默含在了嘴里。   清甜的花香掩盖了药片本身的苦涩,让喉咙有种舒爽的凉意。   车内还开着适宜的暖气,谢慈舒服了许多,不自在地攥了下锡纸片,塞进药盒中,准备物归原处,却忽然被萧少爷握住了手:“还回去做什么?”   他把扣得严严实实,如新的一样的药盒从谢慈手里抽出来,塞进了谢慈的衬衫口袋,“我又不需要这东西,这是给你备的。”   谢慈一动不动待在原地,怔了好半天才低声问:“为什么。”   萧风遥脑子里还装着等会儿怎么办的考虑,谢慈声音太小,他没听清,下意识疑惑地“啊”了一声。   谢慈看着他,却摇了摇头:“没什么。”   对于这种玩乐项目,韩玄向来很会挑地方。比起官方的赛车场,这里倒是有一种逃离城市的自然旷野感。   要不是韩大少,萧风遥从来没想过,还能有这样空旷的地方能用来飙机车。   只不过这地方好是好,但看谢慈这样子,要是再跟着他在机车上吹一次冷风,岂不是又要大病一场?   想了想,他从车上拿出一件外套,披在了谢慈身上。   谢慈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他也不解释,只是命令道:“穿着啊,别乱跑,待会儿在这等我。”   等韩大少带着他家女朋友姗姗来迟,萧风遥寒暄了几句就勾上他的脖子跟他商量:“……要不,别带人了呗,我们换种比赛方式?”   “啊?不带人?”韩玄一脸莫名,“那萧哥想怎么玩?”   萧风遥眉头微动,又开始了一本正经地胡扯和糊弄:“我看这里景色挺好的,那不远处还有河呢,就让起点和终点一样,让他们俩在终点等我们呗,我们比一圈再转回来,这边回去也近一些,怎么样?”   韩玄想不明白他这么做的目的,但萧风遥除了在人前装一装,向来随心所欲,似乎也合理。   反正他今天他本来就只是想要出来转转,和他萧哥联络联络感情,具体什么方式都差不离:“要是萧哥想这么玩……也行。”   带人确实更刺激,但也确实更危险,韩玄想着,要是没了后座的人,也更好放开手脚,跟萧风遥大比一场。   萧风遥在自己原来的世界也是玩过机车的,只不过这样的机会不太多,毕竟模特也算是半个出镜人物,花边新闻要写起来也不少,真要出了什么事儿,几乎很难再找到相同位份的工作。   所以在萧风遥的封面咖位往上升了一段时间之后,这项爱好也就被他搁置在了一边,迄今算起来,几年都没碰了。   原主在这方面的品位还算不错,他上午时挑了辆火红色的,看了一下配置,不甚满意,只能退而求其次选了一辆宝珀黑带灰调的黑翼K-116,提前让人先送到这边,再去接的谢慈。   熟悉了一下自己的机车,萧风遥戴上头盔,握上车把手,脚踏上引擎,突然问了一句:“系统,我要是因为比赛死在这儿,算工伤吗?”   本来百无聊赖四处飘荡的小光球忽然顿住了,时不时闪过蓝光的电子眼里也不由得闪过了几分类似人类的惊恐:“宿主,你要做什么?!别冲动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小光球冰冷又惊慌的叫声中,车子发出巨大的噪音,一道鎏金黑的身影风驰电掣,朝夕阳飞去。   车轮与地面摩擦,声音震得两耳微微发麻,仿佛与气流形成了一个闭合的世界,萧风遥什么都感受不到,什么都想不起来,身体里面只有风。   只是风。   一切都被他甩在身后,他贴地飞行,眼里只有太阳。   墨镜把太阳的刺眼滤成了一道光环,一直往前,一直往前,似乎永远都有一束光在终点等待,只是哪怕把速度加到最快,跟着风一起去追,也永远都无法到达彼岸。   这种时候,是把生命置于风之上,是和死亡面对面,对抗,较量,追赶,是站在生与死的边界,追求一种极致的快感。   但短暂的快感过后毕竟空虚,车身却不可能在此时停下,于是转过一个大弯,依旧只能往前奔驰。   夕阳落山的时候,那被气流包裹的世界里终于出现了人影,遮光的镜片让那道身影不能够看得足够清晰,萧风遥却能够比任何时候都清楚的知道那里站着的是谁。   于是风声之下,他的耳边突然有了声音,比起呼啸的机械声,比起酒在他身上的金光,都更加清晰、响亮,更加无可避免,更加不可阻挡。   是他的心脏。   他心中涌动起无法克制的情绪,与剧情没有关系,他只是扬起嘴角,冲那个人喊:“谢慈!”   “谢慈,我赢了——”他又喊了一遍。   耳边的风声慢慢减速,夕阳散漫无尽的光终于越过无边无际的重复,找到了归宿。   耳畔还隐隐带着机车轰鸣时残留下来的余音,萧风遥跳下车,摘下头盔时,折射的一道金光直冲边际,又或许,只是恍神之间的错觉。   谢慈被这样炽热的金光一烫,胸腔中的痒意转化成另一种热流,彻底说不出话了。   谢慈本来话就不多,大多数时候,他只是选择性的沉默,但这一刻,却有一种更加陌生的感受在冲刷着身体,似乎比平常更热烈,更奇怪,更难以平复。   他亲眼看着这个少年像风一样飞出去,又像风一样飞回来,在最后一道灿烂的日光下,眼里流露出金光般耀眼的笑意,走到他面前,直接把他抱进了怀里。   他头一次听到这个人这样毫不掩饰的高兴声音,他听见他喊了他的名字,然后说:“我赢了。”   谢慈迟疑了很久,久到他觉得萧风遥该把他松开了,却还是没有等到这样的契机,最后终于把手搭上了男人宽厚可靠的背。   跟他想象中一样温暖,或者比想象中更温暖。   “……哎哟哎哟,”后一步赶到的韩玄一来看到的就是这幅绝美爱侣互相依偎的场景,忍不住在他们身后怪叫着,“哎哟我萧哥,这是真的爱了啊萧哥,得亏兄弟我有女朋友了,这要是没有女朋友,哎,输了比赛不说,还要这一幕酸死啊。”   萧风遥这才察觉到自己似乎得意忘形过了头,连忙松开怀里的人,就见平时不动如山的主角耳根都气红了,表情愈发的冷,倒是比刚来时脸上的疲惫和苍白,看着顺眼多了。   萧风遥假装不知道自己刚刚做了什么,胡扯了两句:“这就结束了?”   “没,萧哥,”韩玄勉强收回自己感叹的眼神,“现在时间正好,那边的夜景可美了,我提前让人在那架了烧烤,不然到这种时候,回去都得饿晕了。”   “行,”萧风遥点头,“等一下,我还有几句话要和谢慈说。”   韩大少刚收敛回去的眼神瞬间又转悠了回来,口中啧啧不断:“哟萧哥,可少见着你这样啊,看来我之前那件事儿还是说对了,这么宝贝呀哈哈哈哈哈……”   萧风遥被他笑得有几分尴尬,心里又把任务骂了千百遍,才干咳一声,走到韩玄这家伙应该听不到的距离,朝一旁还在发愣的主角招了招手:“谢慈,你过来。”   谢慈目光垂落在空中某处,也不知是在想什么,似乎压根儿没听到萧少爷的喊声。   萧风遥也知道自己刚刚可能一时没克制住情绪,应该是把主角给吓着了,难得有点无奈,又喊了好几声,谢慈才终于回过神来,匆匆走到了他面前,欲言又止。   萧风遥心里想着接下来的任务,看不出他这些细微的变化,只能酝酿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尽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没那么雀跃,又按照任务要求,用大拇指在他裸lu出的锁骨上轻轻摩挲了几下,才轻轻把他往树上压去。   “谢慈,我知道你这段时间这么听话是想要什么,”萧风遥把手垫在他腰后,另一只手本该用力掐住谢慈的脖子,却只是轻轻放上去,一点力道也没有用。   威胁的话被他说的越来越像劝慰,“放心,再乖顺两天,你妈妈的事,会解决的。”   系统最近受到的刺激太多,电子眼冰冷地看着这温馨的一幕,已经激不起什么波澜。 第16章   说完烫嘴的台词,萧风遥迅速往后退开几步,手上还残留着某种温凉的触感,让他不由摩挲了两下指尖。   熟悉的任务完成提示音响起,他抬眼看见不远处正在等他们的韩玄,却真的不想在这温度越来越低的地方多待了:“谢慈,我送你回去吧。”   谢慈却像是习惯了他这些奇奇怪怪的语言和行为似的,只是顿了几秒,余光扫过他的手指,又很快收回:“不是还要烧烤吗。”   “但是你大病初愈,身体还没养……”意识到自己说出了真心话,萧风遥连忙找补,“不是,我是说,我今天一天到现在也挺累的,不想玩了,那个,我带你回去吧?”   谢慈摇了摇头:“没关系。”   他这种态度有些奇怪,萧风遥便多试探了一句:“那你……还想在这待着?”   谢慈抬起眼看了他几秒,又垂下去,嘴角扯起极淡的弧度,看不出悲喜:“……不是萧少爷让我乖顺一些的吗?”   萧风遥怔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谢慈在想什么,心中暗骂。   狗台词又害我!   只是话已说出口,不可能再轻飘飘收回来,他只能带着谢慈往桥边走去。   桥边景色果然不错,河面波光粼粼,河对岸就是霓虹街道,各色灯光川流不息,比白日里的都市更加具有诱惑力。   他们到时已经有两位厨子在进行肉类翻烤,韩玄偷溜到烧烤架旁准备偷吃口烤肉,充满期待地一口咬下去,好嘛,还没完全熟,脸上顿时呈现出了痛苦的表情。   他脸上的表情太过异彩纷呈,饶是萧风遥也从方才的复杂心情中解脱出来,忍不住过去拍拍他的肩,很不道德地评价:“你脸上现在的表情,可以放进B大影视演艺课的教学素材了。”   韩玄猛灌了两口矿泉水漱口,勉强把口中的腥味压下去,转头看见萧风遥带着笑意的眼睛,瞬间悲愤欲绝:“萧哥!我都这么惨了你还嘲笑我,到底还是不是兄弟了?!”   萧风遥知道他是戏精上身在演,他选择配合出演,冷漠地摇摇头:“不是。”   韩玄立即一幅如遭雷劈的神情。   萧风遥感觉自己意外发掘出了这位狐朋狗友的什么奇怪属性,忍着笑把另一位厨师烤好的几串递过去:“吃吧,这是兄弟对你的馈赠。”   韩玄对天疾呼几声“天道酬勤”,结果咬了一口,两眼泪汪汪的表示要和萧风遥做一辈子好兄弟。   最后还是韩大少那位女朋友看不过眼,半训半哄地把人拉走了,这才还了两个烧烤架一片安宁。   短暂的抽科打浑结束,萧风遥下意识想喊主角过来,等回过头,却发现谢慈已经一个人找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默默坐了下来。   他还是一言不发,但或许是河边的风声太过寂静,看上去似乎比平日里要落寞又孤独许多。   萧风遥唇边的笑意渐渐淡去,他低头在手机上划拉了几下,朝他走了过去。   踩碎枯草的脚步声渐渐传来,谢慈听到动静刚抬起头,就被男人伸手揉了几下头发:“一个人坐在这做什么?这里的风景难道会更好?”   谢慈没有回答,只是有意地避开了他伸出的手:“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他躲避的动作太过明显,萧风遥手指蜷缩了下,终是收回来,坐在了他身边。他听见自己对谢慈说:“你的金主要找你,一定需要有什么理由或事情吗?”   谢慈没有转头,只是望向不远处被风吹皱的河面,声音略低了些:“不需要。”   萧风遥很想问些什么,至少多问几句情况,却发现推三阻四的自己实在太像个骗子,最后只能踩着脚下的碎石,迎着冷风抓了下自己的头发,感觉有些自讨没趣,“也确实没什么事。”   冷风吹过水面带着能浸人靴袜的凉意,河边的气温愈发的低。   谢慈下意识拢紧外套,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忽然喊了他的名字:“萧风遥。”   萧少爷就知道这边的温度对谢慈这时候的身体来说是一种威胁,神色一紧:“怎么了?”   这时候,谢慈转头看着他,略浅的瞳色在月光下生着一种漂亮又抓不住的光辉,眼里前所未有的平静。   他已经想清楚了一切,也早该明白,萧少爷的温柔与光芒是一种陷阱。而这种陷阱,对付像他这种给点甜头就会失序的人,最合适不过了。   但这本来就是他该付出的东西,萧风遥没有必须要帮他的道理,他应该做点什么,或者说,履行自己早该履行的义务。   他朝萧风遥靠近了一些,在萧少爷暗自隐藏的担忧目光当中,又靠近了一些。   萧风遥完全不知道主角还生出了这么多心思,只以为是天气冷,他自己也因此还没有完全放弃要早点回去的计划,正准备再商量两句,商量不行就直接带回去,“我们还是……”   话未说完,他却彻底失了声。   是谢慈抓着他的衣领,在他唇上碰了碰。   那是个根本算不上吻的吻,做出这个动作的人显然是第一次做,抓着他衣领的手不自觉越来越紧,像是害怕他会推开他。   这种动作堪称生涩,又极其地不熟练,萧风遥整个人都被震在原地,喉结不自觉滑动了好几下,几乎就要克制不住把手扌臿进他的发间,朝他压着吻过去,但他闭了闭眼,最终还是没有什么做。   因为他听见谢慈紧接着说:“这种乖顺,足够换取手术费用了吗……?”   是了。   谢慈这么做,只是因为在原剧情里,萧少爷还要过段时间,才能吝啬地给予承诺,再在极尽压榨之后,从指缝间露出点碎银子,给谢慈当救命钱。   “到车上去。”萧风遥捂住眼,把晦暗的神色挡在指间,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谢慈一动不动,他只能哑着声音又重复了一遍,“……到车上去。”   收到强硬命令的年轻人垂眸沉默了几秒,站起身,把本就不属于他的外套放在一旁,朝那边走过去。   河边的风更冷了。   萧风遥一个人坐在原地好半天,直到穿着黄色衣服的外卖小哥环顾四周,然后拍了拍他的肩,问了句:“哥们儿,你点的外卖吗?”   他才堪堪回过神来,接过保温袋,报了手机尾号确认,又低低道了声谢。   他甚至没心思再跟韩玄寒暄两句,盯着手里的东西发了一会儿呆,拎着朝车里走过去。   谢慈还在车里等,他看上去倒是从容淡定,然而一离开萧风遥的视线,他的指甲就慢慢陷进了肉里。   他掐自己从来没个轻重,这又是个极其微小的动作,根本不会有人发觉。   男人比想象中来得慢的多,手上似乎还拎着什么东西。   谢慈看不出那是什么,不由想,就,就算是安全用品,也不至于用那么大的袋子……?   胡思乱想之际,车门被打开,冷风霎时间灌进来,谢慈身体不由瑟缩了一下,门就已经被关上了。   萧风遥把保温袋放在他面前,没说多余的话,也没做多余的事,只道:“吃吧。”   谢慈莫名有些紧张,尽量让自己镇定地拆开还带着余温的袋子,然而等看到里面的东西,他却足足愣了好几秒。   与他在某一块领城贫瘠知识里脑补出的东西不同,这只是一碗普普通通的,打开盖子还冒着热气的虾米葱花小馄饨。   见他这就没了其他动作,萧少爷只好亲自拆开筷子强硬地递到他手里,又见透明碗上热气似乎没有那么足了,低声道:“放久了可能有点冷,我再给你订一份。”   “不用了。”   短暂的错愕过后,他抓住了萧少爷已经拿出手机的手,“真的不用。”   萧风遥难得看上去有点无措,却也没把手抽出来,过好半天才“哦”了一声,悻悻摸了下鼻子,挣开他的手,把手机塞了回去。   他把碗又往谢慈那边推近了些:“那吃几口。”   与此同时,韩大公子终于结束了和自家女朋友卿卿我我,回到这边时,却忽然发现自己找不到另外两个人的人影,再转头一瞧,车里的灯竟然亮着。   他自以为参破真相,顿时对除萧风遥外的另一位主角升起了几分怜悯:“看来萧哥还是没变,这么惨,连口热乎的都不让吃就要挨折腾喽……”   这天晚上,萧少爷破天荒没亲自送人,而是喊来司机送谢慈,自己开着车回去了。   给谢慈的两个星期“休息日”在第二日正式开始,萧风遥从床上爬起来,正常洗漱收拾好自己,问系统的第一句话就是:“最近没什么活动吧?”   系统也知道自昨夜过后宿主就变得有些低落,并不打算在这时候落井下石,只老实地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萧风遥便兀自去车库挑了一辆足够低调的车,往外开去。   系统还以为是自家宿主听错了他的回答,又提醒了一句:“宿主,我说没有活动,你要去哪儿啊?”   萧少爷没回答,目光落到车窗外,又很快专心往前开。   两个星期的约定,他没打算打破,却也没打算遵守。   他把车停在A大侧门外,戴着口罩和帽子,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一声不吭出现在了谢慈作为优秀学生代表发言的颁奖典礼上。 第17章   典礼现场人很多,底下座无虚席,还有许多在后排站着的人,看他们的样子,大概是跑进来凑热闹的大一新生。   谢慈常年获奖,在学校露面太多,即使到了大学大家都不怎么关心除自己以外的事,学校里依旧有许多人都知道他。   颁奖典礼按照程序一步步进行,萧风遥运气不错,有个男生似乎有什么事,急匆匆跑了出去,他便在那个突然空出来的角落位置上坐下来了。   只是帽子终究会遮挡住一些视线,而谢慈已经走上台开始讲话了,萧风遥盯着那个身影顿了几秒,还是把帽子拿了下来。   谢慈依旧还是那帽冷冷清清难以接近的模样,说的话显然也是学校早已为他准备好的讲稿,用词内容都极其无聊,谢慈却面不改色,愣是把讲稿以校方满意的模样念完了。   他忽然想起来之前在他那个世界有个笑话,叫“主角的演讲”,指的就是无论在电影还是游戏当中,只要主角站出来发言,无论其中讲的是废话还是大家都能想到的内容,都会引得无数人惊叹与信服。   但谢慈似乎并没有这样的待遇,底下的人三三两两玩着手机或者窃窃私语,对他这个获奖无数的优等生更多是好奇与探究的心态,尤其是一部分人还打量起了他的穿着,肆意猜测着他的家世与背景。   这些窃窃私语偶尔会传到萧风遥耳边,他比任何一刻都庆幸自己那天冲动之下给谢慈买了那么多件衣服,全了这一份体面。   但转念一想,谢慈或许并不需要这样的成全,毕竟在遇到他之前,谢慈就已经靠着他那几件洗得发白的旧日衣服,无数次走到了众人面前。   谢慈从来不需要同情,也不需要可怜。   如果不是沦落到这种绝望的境地,他想,谢慈就算是把自己累晕,恐怕也不会向他低头。   后面的时间更加百无聊赖,但胜在环节不多,萧风遥把眼睛遮在帽子下面眯了会儿觉,再被系统喊醒,周围嘈杂不少,大部分人已经在往外走了。   他下意识看了眼坐在颁奖台第一位的谢慈,看见同期获奖的女生正在兴致昂扬地和他聊着什么,谢慈表情温冷,又似乎听见了什么有意思的话题,薄唇边轻轻朝女生露出一点几不可察的笑容。   他们都穿着白色衬衫,谢慈的领带与女生的领结是相同色系,看起来很是相配。   萧风遥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心想,谢慈……或许本来就不喜欢男生。   主角走的人生轨迹,本来就应该是短暂困顿后的一帆风顺,成年后与喜欢的女孩结婚,老了也应该享天伦之乐,绕膝之欢,子孙满堂,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困在他这个反派身边。   他收回目光,起身混在鱼贯而出的人潮当中,充当着一个足够不起眼的角色。   方晓文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动手,这段日子他还要继续亲自盯着,才能比较放心。   他调查了谢慈的一切习惯,知道谢慈喜欢来这家最便宜的食堂,只是不知为何,他左等右等,就是等不来本人。   他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就算要和那个女生再聊点什么,这个时间,也该来了吧?   系统感知到萧风遥的情绪,检测了一下周围环境的变化,跑到他身边挨挨蹭蹭几下,提醒道:“宿主,外面下大雨了。”   萧风遥顿了一下,起身走到食堂外,果然是倾盆大雨,正以一种很暴烈的力度,毫不留情地冲刷着屋檐和大地。   摧枯拉朽,像是一场灾难后的清洗。   萧风遥瞳孔微缩,毫不犹豫冲进大雨,跑到最近的商店中,买了两把新伞,又很快重新回到暴雨中,踩着积水,大步朝刚结束颁奖典礼不久的大礼堂走去。   雨中的风声总能像帘幕一样隔绝许多,又能在某种情况下,把声音传得很远。   a大建了许多绿化,也精心设计出了许多曲折小径,花树和教学楼连接在一起,是刻意营造出的学院风景。   但此刻,小巷能够直通的教学楼就成了躲雨的捷径。   几个男生骂骂咧咧的声音清晰又模糊,从今天这该死的天气骂起,又提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成绩好又怎么了?谢慈这种人,又穷又爱装,和我们一起玩,只会扫兴。”   “哎,你还真别说,我听说啊,这个谢慈家里本来没什么钱,但也就他自己,喜欢打肿脸充胖子,为了买点奢侈品,给有钱人当……嘿嘿,大家都懂的,我听说,之前就有人在侧门看见有豪车接他呢。”   ……   那句“贱货”在雨中的回响太过清晰,萧风遥脚步一顿,转身走进了巷子。   这种狂风暴雨可没几个人有逗留的兴趣,巷子里面躲雨的几个男生还在大放厥词,萧风遥的面色却已经变得很冷了。   他抹了一把眼睛上的雨水,带着戾气的声音骤然在他们之中炸响:“同学,这么在背后议论一个不怎么熟的人,不太好吧?”   其中一个被淋成落汤鸡的男生扭过头来,面色不善地打量着这个高大的男人,神情不爽:“关你什么事啊?你跟他什么关系,这么替他说话?”   “我是他……”他与谢慈之间的关系不足为外人道也,谢慈也很快就要摆脱这个身份了,萧风遥挑了下眉,“是追他的人。”   这话说出来萧风遥自己都觉得好笑,但他顿了顿,还是接着说了下去,“只可惜,谢慈不喜欢男生,而且学习之外就是要去照顾他生病的亲人,没有时间谈情说爱。”   看着这个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人,几个男生顿时都有点震惊:“你是同性恋啊?”   开了这个头萧风遥就不怕继续胡扯,他尽心尽力扮演着他为自己挑选的角色,言辞冰冷又恳切:“我本来不是同性恋,但谢慈太优秀了,跟他相处久了,动心也难免。”   “所以希望你这种不了解他的人不要在背后随便议论,否则谢慈听不到这些无所谓,我脾气差,真的会动手。”   这个年纪的男生一激就来了火气,一幅现在就要跟他打架决斗的模样,嘴里骂了好几句脏话,又想到学校的规矩,忍不住嘲笑:“还动手,你以为你是谁啊,你不知道a大里面到处都是监……监控呢?!”   很显然,a大虽然年年检修翻新,依然会在某些地方有所纰漏。   萧风遥头一次察觉到有系统的好处,用眼神以资鼓励,然后拿出系统为他伪造的匕首,面上越来越有那股嚣张跋扈不要命的劲儿:“你们在背后造谣,不就是刻意选了一个监控死角吗?别担心,我是刚被从里面放出来的,打人那套都熟……”   几个男生顿时都变了脸色。   他们辛辛苦苦考上a大,可不是为了这么快就进去蹲局子的,本来人多势众,他们几个还不怕,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万一这人真是那种不要命的亡命之徒,他们几个的下场——   能考上a大的学生显然更惜命,这种时候可不能硬碰硬。于是他们嘴上继续放着狠话,人却已经在往外跑了:“你,你等着,你等着啊,别跑,我等会儿就叫我兄弟回来揍你,你别跑啊!你别跑,我们马上就回来……”   积水被踩得溅到一旁的白墙上,留下几滩水渍。   萧风遥嗤笑一声,幻化的刀变成数据流无声消散。   雨更大了,他攥紧手里的伞,加快步子往大礼堂走去。   谢慈正被困在门口,旁人三三两两都已经走了,他却一个人还留在原地。   其实出于习惯,他是带了一把伞的,只是和他同行的那位女生没有带伞,又穿着学校要求的白衬衫,若是被雨淋湿了,衬衫里面穿的什么都看得见,或许会引起一些不好的传言,他便把那把伞借给了她,谎称自己有同伴来接。   并非是他不能与女生共用一把伞,但他能看出来女生对他有某种好感,他不愿意再做出一些行为,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他这时候也不可能冲进雨幕,有太多的事情要做,而他不能再生病。   最终结果就是,他一个人被困在这里,唯一的办法是等雨停。   可照天气预报上来看,这雨至少还要再下两个小时。   谢慈抿了下唇,打开手机给母亲发了条会晚些到的消息,正准备往尚未熄灯的礼堂角落里走,却有人忽然喊住了他:“……是,是谢慈吗?”   谢慈闻言转过头,就看见一个男生正踌躇着,朝他这边走过来。   他与谢慈素不相识,手里却拿着一把崭新的黑伞。   但他似乎也不能确定谢慈的身份,见谢慈转头才礼貌地笑开了:“谢慈是吧,刚刚有个人让我给你送把伞,这天冷,你快回去吧。”   谢慈怔了一下:有人让陌生人给他送伞?   他接过雨伞,道了声谢,又不由得追问了一句:“……你有看清那个人的样子吗?”   男生挠挠头,描述不出来:“那人好像是感冒了,戴着口罩又戴着帽子,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不过听声音,肯定也是个男生,大概是你的同学吧……?” 第18章   同学……?   谢慈垂下眸,看着手里这把似乎从未使用过的黑伞,心里止不住有一丝困惑。   可是他下课便要去医院,不参加任何班级活动,除非必要,其他社交基本为零……这种毫无征兆的暴雨当中,会有这种同学能想起他么?   暴雨下了许久,还没有要停的迹象。   地面上已经到处都是积水,初生的树叶被打落在地,随着小水流漂泊,留在树上的则像被水洗过一样,竟呈现出一种欣欣向荣的翠绿欲滴。   小光球看着大半边身子都湿透了的萧风遥,忽然觉得自己有点看不懂自家宿主。   它作为系统,有一些基础的感情设置,但像这种过于复杂的,它完全不能理解,只能尽量尽到自己的职责,多关心了几句:“……宿主,你衣服都淋湿半天了,要不要去处理一下呀?”   萧风遥站在树林角落里,看着谢慈撑伞离开,摇了摇头:“如果剧情提前,这两天可能会出事,谢慈去完医院还会回来,等到时候再说。”   话已至此,小光球只好飘到他手里.,把自己的温度调高了一些,试给予宿主一点微弱的温暖。   只是它依旧不太明白……宿主怎么知道,剧情就一定会提前?   怎么听都像是为了见主角找的正当理由呢……   对话的间隙,谢慈的身影已经渐渐走远,越来越模糊,慢慢变成昏黑世界里的一抹白点。   萧风遥终于撑起伞,从这片林子里走了出来。   身上的衬衫已经湿得不能再穿,脱下来直接丢进烘干机里恐怕都要好半天才能恢复正常,但他没有丝毫停留,立刻抬腿跟了上去。   系统蹲在他手里也不安分,暗自又把自己的温度调高了一点,犀利评价道:“宿主,你这样的行为模式,不用经过数据比对,也好像一个偷窥狂。”   萧风遥没管它的调侃,只控制着与谢慈保持着一个不近不远的距离,跟得上又不至于被发现,就这么一路跟着,直到谢慈走进医院,才迅速收了伞,快步跟上。   医院四处也都有监控,照理说不会出什么事,但以防万一,萧风遥还是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待着,不求像监控一样全面和清晰,只要转头能看见谢慈就好。   然而直到谢慈离开医院,也什么都没发生。   这无疑是个好事,萧风遥暂且松了口气,准备跟完这最后一段路,就回去换衣服。   雨势下到现在,已渐渐小了。   却不想,就这稍稍放下心的短暂时间里,前面那道高瘦的身影才走出医院没多远,就被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拦了下来。   那人远远看着就一身虚胖,显然常年烟酒不离身,五官单看还算俊朗,只是偏偏挤在隐隐的皱纹里面,双眼浑浊,让人有些看不清长相,一打眼看过去,唯一有印象的是一口黄牙。   萧风遥停在原地,目光渐渐凝聚在这两个人身上,心中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看到中年人,谢慈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很差,那人嘴里还骂骂咧咧的,不知道说了什么,谢慈似乎冷冷回绝了他,中年人看上去有点不敢相信,就又开始动手动脚地辱骂推搡,似乎因为这样的动作做过太多,早就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   最终,谢慈实在忍无可忍,看着眼前这个所谓的自己的亲生父亲,往后退开几步,唇角扯出冷冷的弧度:“白日做梦。”   交谈不得,谢父本就一身酒气,头脑不清,还以为是在自己家里,从兜里掏出一把水果刀,像是炫耀什么一样耀武扬威,大声嚷嚷:“小兔崽子,你以为你跑到这里我就找不到你们了吗?!还想带着你妈那个贱娘们儿摆脱我,想得美!我跟你讲,今天你要是不把这钱给我,反正追债的追得我也活不长了,我也不怕进去,我就拿着这刀冲进去吓死她,看谁活得过谁……”   刀片亮出来只发生在一瞬间,萧风遥眼神一变,来不及思考这人要做什么,已经冲了上去。   亮晃晃的刀片在谢慈面前忽远忽近,像是随时要捅进他的身体,但他已经不是那个当年任男人打骂而无还手之力的小男孩了。   他的眸光凝成一道冰霜,盯着这把钝刀看了几秒,冷冷开口:“那你不如先杀了我。”   谢父见以往任意欺负的小兔崽子竟然如此不把自己放在眼里,顿时被激怒,张牙舞爪地就要刺过来,丝毫不记得,眼前这个年轻人,其实是自己的孩子。   谢慈一直都知道这位赌鬼父亲是个什么德行,年少对父亲的憧憬很早就死在了一次次打骂当中,身体上的伤痕渐渐痊愈,心中唯一留下的,也只有几抹恨意罢了。   只是他并不知道这位赌鬼父亲会这么快就找来,只能庆幸自己早就预想过这种情况。   喝了酒的人本就容易冲动,眼前这个中年人又是那种急躁暴力的性子,谢慈快速瞥了眼大路上监控的红外摄像头,不动声色调整了一下姿态,等待着这人真的舞到他面前,随时可以反击。   刀片很快就晃到他眼前,他终于确认了监控里的证据已经足够明确和充足,然而要闪避却有些来不及了。   在那一瞬间,一道身影迅速冲了过来,挡在谢慈面前,竟是硬生生徒手接下了那把刀。   水果刀是钝刀,但刀片也足够锋利,握在手里,鲜血瞬间喷涌而出,顺着指缝无声滴落在地。   这显然是个很年轻高大的背影,动作敏捷,力气更是比常年身体亏虚的中年酒鬼大了不知道多少倍,很快就卸掉谢父手里的水果刀,用那只没受伤的手拉着谢慈往后退了好几步,仍然保持着一副高防备的姿态:“不管是谁让你来的,我已经报警了。”   谢慈近乎错愕地抬起眼,却看不到这人的面容——他戴着口罩和帽子,脸上唯一露出的部分,只是一双明亮的的眼睛。   他像是来不及躲雨,身上的衣服大半已经被这场暴雨淋透了,湿漓漓地裹在身上,肌肉线条明显又健壮,一看就是常年锻炼,维持身材的模样。   谢慈隐隐地觉得熟悉,只是来不及多想,对面那位中年人就又开始大放厥词了:“呸,老子连死都不怕,还怕区区几个毛头小警察?”   “小兔崽子,我跟你讲,你别以为现在有人护着你就没事了,到时候我进去了也有人保我,你不把我要的钱给我,你和那个老女人这辈子都别想好过!!!”   闻言,谢慈瞳孔一缩,垂在身侧的手用力攥成了拳,本就冰冷的表情更是戾气横生:“妈妈一辈子都没说过你几句坏话,现在你要她死……?”   似乎终于找到了他的痛处,这位面目早已扭曲的中年人,放起话来更加肆无忌惮:“我就是要她死,她死了才值几个钱,一天到晚病怏怏地躺在医院里,就会拖累老子在赌场赚钱……”   他越说越起劲,已经有了些小人志满的意思,却忽然被人打断了:“是吗?”   以保护者姿态挡在谢慈面前的男人抬起眼看向他,用一句彻底结束了这场自我高chao,“你说要保你的人,是方家大少爷,对吗?”   口罩之下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那双眼睛微微弯了些,明显是笑了一下,“他到底能不能保得住你,你大可试试看。”   虽然在方家那边得了承诺,但见面前的小子如此笃定,谢父却忽然有了几分恐慌:“你,你是谁啊?”   萧风遥根本懒得回答他,后退一步,像是在为什么人腾出道路:“不用知道我是谁,警察已经来了,能不能出来,就全凭您的本事了。”   话音刚落,警车的鸣笛声响彻四周,谢父面色一白,本能地就想往外跑,但他这快要垮掉的身体,连普通的成年男性都不过,怎么可能比得过训练有素的人民警察呢?   三两下就被抓住压在地上,押送回警局。   萧风遥二人也跟着坐了回警车,去公安局做了相关笔录。   做笔录要求不能戴帽子和口罩,他顿了一下,最后顶着谢慈和警察的目光,把两样遮挡视线的东西拿了下来。   俊朗出挑的五官瞬间暴露在警局泛冷的光线中,周围蓦地一静,谢慈垂在身侧的手瞬间收紧。   这是他未曾设想过的情况,萧家这位千宠万宠的大少爷,会冲过来为他挡刀。   警察同志对萧风遥手上的伤口进行了一个简单处理,包扎了一下,至少看上去没有那么吓人了。   谢慈这时候刚做完笔录,与准备进来的萧风遥迎面撞上,冷清的目光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萧风遥估计他肯定不想见到自己,突然看见必定会被吓到,所以尽管他有很多话想说,却也不好在这时候多询问什么,只能快步走了进去。   只是在将要踏进去时,他还是不由得说了句:“……他以后不会再来找你了。”   说完这句话也不见谢慈有什么反应,萧风遥心头莫名有点涩,声音哑了不少:“那我进去了。”   谢慈似乎在发怔,直至萧少爷走进去才反应过来,想问的话就这样被咽进了喉咙。   外面的白炽灯刚被打开,与里面的配置相同,色调泛冷,功率不错。   他抬起眼,盯着里面那道身影看了许久,没由来地想,萧风遥那里似乎更亮一点。   萧少爷要交代的东西不多,很快就走了出来,谢慈还安静地坐在外面,似乎在等着什么。   他想不到他在等什么,反正肯定不可能是等自己,打算快步走出去,免得惹主角心烦,却听谢慈喊了他一声:“萧风遥。”   那道向来冷静的声音里隐隐掺杂着不可明状的颤抖,只有很短的几瞬间,就被重新压制在了喉咙里。   萧风遥心情有些乱,这时候听不出来这些差别,却又忍不住开始扯着一个足够正当的理由:“我……我只是路过,有朋友在那个医院。”   谢慈却什么都没有追问,只是低声道了句:“谢谢。”   萧风遥偏过头:“……只是还没玩够。”   他没再等主角还有什么反应,也判断不出他信没信,只是快步往外走去。   暴雨过后的天依旧阴云密布,像是酝酿着一场新的风雨欲来,他的脚步慢了下来,脑子里忽然冒出最后一段剧情。   第一次打开原文时,在大段大段的目录里,他就已经一眼看见了这个章节名——“囚禁”。   他心里很清楚,不管现在他对谢慈如何,帮了他什么,给他留下了几分恩情,只要有最后一段大剧情,这个全书磨难的最高峰,他的下场就不会比原主好到哪里去。   等到那时候,谢慈对他,就只会剩下恨了……   恨吗。   他低头看向很快把纱布染红的伤口,后知后觉感觉有点痛。 第19章   两个星期的时间转瞬即过,除了那一天的笔录,萧风遥没再和谢慈见过面。   他动用一些手段让方晓文闭了麦,又制造了一些乱子,足够方晓文头疼一段时间了,然后就专心陪着这段时间暂时还没有飞往国外的萧母,天天把人哄得眉开眼笑,气色看上去都好了不少。   虽然没见到谢慈,但系统时刻盯着,萧风遥也知道,毕业典礼近在眼前,谢母的病愈加严重,每晚夜不能寐,各种各样的事堆积而上,谢慈这些日子几乎是在连轴转。   最关键的剧情近在眼前,萧风遥想帮忙也有心无力,只能每天下午五点左右坐在学校对面的咖啡馆,目送着谢慈急匆匆走出校门,直到快看不见了才抬腿跟上去。   他订了谢慈母亲隔壁的病房,在着一墙之隔的地方,听系统给他播报谢慈越来越多的静默,身上掩不住的疲色,以及在谢母面前强打起精神,说所有事情他都能解决,让她不必太过担心。   萧风遥低下头,盯着被纱布紧紧缠绕的地方看了几秒,慢慢把外面的几层拆下来,又给自己上了一遍药。   手掌的伤口那日在雨水里浸得太久,包扎和上药都太晚,伤口两侧隐隐有些溃烂的迹象,迟迟结不了痂,就算像这样日日换药,也难以很快愈合。   只是一般等他换完药再过一会儿,谢慈就会在已经很晚的夜色中走出病房,他也便慢慢养成了这种还算好的治疗习惯。   无论怎样,等萧风遥与谢慈约定的“休息期”结束,a大盛大的毕业典礼也如期而至。   毕业典礼总是比真正从这里离开要来得更早,a大在照例进行完致辞环节过后,选出来发言的毕业生代表,自然毫无意外,也是谢慈。   经过连续几天的暴雨之后,后面一整段时间都是万里晴空,天朗气清。   萧风遥也终于回到学校里,混在穿着相同服饰的毕业生当中,再度体验了把大学氛围。   看着已经走上台的谢慈,他在心中祈祷:怎么样都可以,至少千万千万别在这个时候触发后续剧情。   也不知道是世界意识听到了他的祈祷,还是任务确实不在这段时间点,谢慈平稳地讲完了学校要求的陈词滥调,甚至一直到学校颁发完毕业证书和荣誉证书,也什么都没有发生。   接下来是自由合照环节,看上去已经不会再有什么意外发生,但萧风遥想到上次的事,却总感觉这场景有点似曾相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这本小说的世界意识似乎十分顽皮,总喜欢营造长久和平美好的假象,然后骤然降临剧情,推翻一切。   今天看上去这么稳定和正常,说不定到了最后,也会这样呢?他还是老老实实守着谢慈比较好。   毕业季似乎是一个很特殊的节点,既是情侣分手的高峰期,也有可能存在着机遇和转机,如果表白成功,将是一段新的恋情的开始。   到了这种时候,无论领导老师还是其他什么,都没了什么架子,都笑呵呵地和即将毕业的同学们拍照留念。   谢慈虽然低调,但也算是这一届的半个风云人物,虽然这个风云人物除了必要不怎么出现在大众视野里,但无论是优秀的外表还是明显大有可为的未来,总会吸引来一些年少时的倾慕。   不过大抵因为谢慈气质偏冷清,更多人只是跑来跟他合照,也算一种对青春的纪念,并不会真的表露心思。   这本来也只是毕业季的风潮,大家纷纷和谢慈这位鼎鼎有名的学神留下合影,但萧风遥在一旁看着看着,总感觉牙有点酸。   眼看着一些人和谢慈的姿势越来越亲密,他手里装着饮料的纸杯不知被捏皱了几个,感觉嘴里的橙汁都有点苦涩。   不就是毕业留影吗?他想,有必要靠那么近吗?   系统不明白萧少爷神色幽暗的这是在闹什么,用身体点点谢慈的方向:“宿主,要是想的话,你也可以去啊,主角现在还是个善良的大好人,应该不会拒绝你的。”   很平常的语气,但精准地一刀毙命。   萧风遥目光黯淡了几分,忧愁摆手:“你不懂,谢慈他根本不想见到我。”   系统思考了一下,好像明白了一点什么,心中暗暗感叹:岁月真是一把磨猪刀,咸鱼宿主都能磨成角落里的大怨夫。   它刚准备调出数据库里安慰失恋者的话语拿出来给萧风遥调剂心情,就见萧风遥刚拿进手里的玻璃杯子瞬间被捏碎了。   本来就没好多少的伤口瞬间崩裂开来,渗出血迹。   它瞪大眼睛,顺着萧风遥的目光看过去,竟然是一个女生在给谢慈表白。   她的个子十分高挑,并不是那种唇红齿白的大美女,却显然是大部分男生会喜欢的温柔类型,又明显精心打扮过,脸上画着浓淡相宜的妆,脸上微微泛着紧张的红晕,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包装盒,还有一封带着香味的爱心信。   没有人会嘲笑她的勇敢,大家都在善意地起着哄,人群中还有人认了出来:这不是咱们美院的院花吗?爱好广泛,家世也出色,进学校之前就不知道出国环旅多少次了,这么一看,越看越和谢学神是郎才女貌啊?   谢慈愣了一下,没有拒绝,而是把她带到了另一边。   怪不得呢,系统啧啧感叹,宿主这是被偷家了啊。   它在萧风遥肩上蹦蹦哒哒,像是在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也不能怪主角,比不过也很正常,毕竟人家不仅是院花,还温柔体贴又大方,又跟主角一起参加过比赛,怎么看都是多少人心中的理想女友,宿主你除了有钱有颜一点,性格上嘛,那就不知道差了多少……”   哗啦一声,萧少爷放开几乎要刺进指骨的玻璃碎片,拍了拍刚凑上来的韩大少:“先失陪一下,我去处理一下伤口。”   韩玄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诶?我才刚过来啊萧哥?萧哥你去做什么,都快毕业了不和兄弟拍个照吗萧哥……”   他萧哥大步走到场外,感觉自己需要静一静。   右手的鲜血越流越快,顺着指缝垂落到地上,一滴两滴,蜿蜒一路。   系统终于意识到搜索出来的安慰话术方向错误,闭上嘴,给自家宿主一点自己的独处时间。   萧风遥其实不怪系统,如果没有绑定系统来做这些奇怪刁钻的任务,他很早以前就已经死了,根本不会有什么其他后续。   他只是……只是有点失控。   看到谢慈身边站了其他的人,他就忽然好像变成和原主一样的毒蛇,心里阴暗的想法不断滋长,慢慢啃食着他所剩无多的理智,让他生出一个又一个卑劣的念头。   他想把他关起来。   反正……反正是剧情需要。   反正谢慈本来就要离开他,反正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是很善于给自己找理由的人,但在这一刻,找了无数种理由,他依旧觉得不行。   他不能变成和原主一样的人,不能变成他曾经唾弃的样子,不能和他的父亲一样,看到心爱的东西就抢回来,让那个本应该自由的人整日陷于暗无天日里,身上的光辉渐渐黯淡,最后像欣赏战利品一样,剥光他的衣服。   谢慈是个人。   他可以做出任何选择,而不是他萧风遥的附属赠品。   他坐在教学楼后门的楼梯上,把脸埋进那只尚未受伤的手里,任由另一只手上这纱布因为浸了过多的血渐渐散开,暴露在空气之中。   隐隐的刺痛让他清醒了几分,他深吸一口气,拿下松松垮垮的布条扔进垃圾桶,走到洗手台边,像是不知道痛一般,默默洗着指缝间的血。   见萧风遥的状态似乎好一点了,噤若寒蝉的系统才敢说两句:“宿主,但是我看到,谢慈只是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让女生丢脸,所以才把她带到一边,然后拒绝她啦。”   萧风遥洗手的动作一顿,并看不出丝毫喜色:“知道了。”   系统发现自己又有点看不懂自家宿主了。   冷水的冲刷似乎只能让伤口凝结得更慢,萧风遥到旁边的小商店买了碘伏和纱布,又把在路途中已经流满血的手指洗了一遍,消完毒,一圈一圈缠上了。   自由合照的环节还在继续,谢慈的身边不再挤着那么多人,他自己也不是那种爱在焦点中心的人,默不作声退出热闹的聚集地,拿起手机给母亲的医生发了消息,又朝四周望了望,没有看见那道高大的身影。   他心里隐隐有点失望,抿了下唇,垂眸盯着手里的玻璃杯发怔,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等什么。   操场上的人越来越少,青春的合照环节似乎已经到了尾声。   谢慈放下手中的杯子,也准备离开了。   转身的刹那间,他却忽然闻到了一点浅淡的香味。   “谢慈。”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转过身,看见了站在树下的男人。   男人已经脱掉了外面那层毕业服,露出里面穿着的纯黑衬衫,喉头微动,没有了命令的语气,把手机递过来,居然朝他挑起唇角笑了一下:“要……来张照片吗?”   如果忽略掉微微抖动的指尖,大概会以为,他一点也不紧张。 第20章   大主角站在原地明显怔了一下,垂下眸,有点像是硬着头皮走过来的,又或许只是有点紧张。   萧风遥手臂长,自己拍也无可厚非,但他忽然想起自己右手不便,拍起来似乎总会有些动作局促,还是把自家狐朋狗友喊了过来。   韩玄在这时候终于有了用武之地,看在他萧哥受伤的份上,他大度地不与萧风遥计较方才一言不合就离开的行为,充当了一次工具人。   但出乎韩大少的意料,萧风遥的动作相当克制和礼貌,连衣袖都只是堪堪擦过谢慈的胳膊,简直活像是貌合神离的夫妻来拍结婚照似的。   见状,他不由得疑惑皱眉:都是一家人,这么遮遮掩掩的做什么?   于是,为了给萧风遥留下一个不留遗憾的毕业合照,他开始了一系列单方面的催促:“嗯?萧哥,你离谢学神那么干什么,他又不会吃了你……靠近点儿,胳膊揽上去啊,你以为你还在拍证件照吗萧哥?”   “……萧哥,你走什么神儿啊?看我看我!要么就看谢慈,呦,你这半揽不揽的姿势是要闹哪样啊?是不喜欢谢学神今天衣服的颜色,怕你高贵的手指染了色吗?”   ……   摄影师尽职尽责,一改往日对他萧哥的温和态度,终于在一系列阴阳怪气下,留下了几张颇为满意的照片。   他在手机上鼓捣了一会儿,乐颠颠跑过来,跃跃欲试地要给萧风遥展示自己辛勤耕耘的成果:“怎么样萧哥,你看看还可以吗?”   一开始还很收敛后面逐渐麻木的萧风遥:……拍的很好,下次别拍了。   他用余光瞥了眼谢慈,见他神色自然,似乎并没有什么不高兴的地方,才悄悄松了口气,从韩玄接过手机,欣赏韩大少的杰作。   不得不说,韩玄的拍摄技术确实不错,湛蓝如洗的晴天,阳光并不那么刺眼,冷清俊俏的少年看上去比平常要放松许多,身体微微靠近萧少爷的方向,白得像在发光。   萧风遥翻来翻去,一张都没删,最后盯着那张谢慈唇角隐隐带着笑的照片愣了好半天,顿时觉得手上的伤口都没那么疼了,只是有点发痒。   他把受伤的手往背后藏去,刚想问问谢慈需不需要这些照片,转过身,却见谢慈盯着手机屏幕,嘴唇发白,竟忽然变了脸色。   艳阳高照的天里,年轻人抬起头看向面前唯一能帮他的男人,浑身发冷:“妈妈快不行了……”   他蓦地抓住萧风遥的手,用了很大的力气攥紧这位大少爷,就像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丝一毫都不敢放手,“医生说,必须立即进行手术,一天都再拖不得,萧风遥,我……”   我什么都可以做,你能不能……   周围还有稀稀拉拉的人在,萧风遥不想他直接把一些不太好的话说出来,一根手指轻轻按在他发抖的嘴唇上,声音前所未有的温和:“我知道,我们现在就去医院。”   所幸谢母的医院并不算远,大概谢慈在办理住院的时候也想到了总会有这么一天。   十来分钟的开车路程,总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样难熬。   谢慈一句话也没有说,没有向任何人袒露他的情绪,所以谁也不知道,他心里有多害怕。   一到这种情绪激烈的时候,他就想用力掐自己一把,想让自己清醒清醒,也好处理接下来的事。   萧风遥却握住他将要动作的手,安抚地在他发抖的指尖摩挲着,像是在告诉他,没事的,有他萧少爷在,没什么不能解决的问题。   萧风遥有系统,所以他比谁都清楚地知道,就在前些日子,谢慈还在犹豫要不要放弃出国名额,就留在这里找一份工作,也好照顾谢母。   如果母亲的病情能够得到解决,谢慈显然才能真正放下心来,追求真正属于自己的未来。   医院的走廊干净明亮,迎面就是一股消毒水的味道,今天又是周末,来的人比工作日多了几倍,医护人员都来去匆匆,忙碌得飞起。   谢慈径直跑向谢母的病房,要不是萧风遥早知道病房在什么位置,恐怕都有些跟不上。   二人到时,一身白衣的心外科医生推了下眼镜,正在和护士嘱咐着什么,余光察觉到谢慈的到来,用手指对护士示意了一下,点点头,便转身走了出来。   他的眉眼很深邃,工作时鼻梁上架着一幅偏窄的银丝眼镜,气质也偏冰冷,只有口袋上夹着的医生胸牌,彰显着他十足的专业性。   但跟谢慈比起来,他的身上显然更多是一种成年人的分寸感与疏离。   萧风遥总觉得这医生有点面熟,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只能把这点疑惑按捺在心里,和谢慈一起听他讲解谢母的情况。   跟原书中写的一样,谢母做手术的时间一拖再拖,终有一天爆发出来,再拖不下去,必须立即开始最开始推荐的心脏手术,越快越好。   方才她忽然病发,已经做过一次抢救,谢母的情况也暂时稳定,但如果不尽快开始手术,谁也不知道,下一次还能不能有这样的好运。   “……所以我的建议是,今天就安排手术。”这位主任医师低头扫了一眼手表,淡淡叙述着最佳方案,“我今天只用给两个病人拆线,没有其他工作安排,家属可以先签确认书进手术室,在这期间,你们去补医药费和其他手续,节约时间。”   很人性和贴心的安排,谢慈攥紧掌心,刚想说些什么,就听身旁的萧少爷已经点了头:“行,我们现在就去办,麻烦您了。”   “没事,”他摇摇头,倒并不像外表那样有什么医生架子,“职责所在,我去做准备。”   两个人办事总比一个人效率高,在下午之前他们就搞定了一切,再坐电梯跑到九楼,手术室的灯已经长亮成红色,表示手术正在进行当中。   谢慈站在手术室门前,面上似乎看不出什么,紧攥着交费单的指尖却已经由淡淡的粉色转为惨白。   萧风遥站在他身边,迟疑了一下,还是轻握住他的手,试图把那几张纸从他手里拿出来:“谢慈,让自己喘口气儿,行吗。”   谢慈目光沉沉,稍微露出点缝就又立即攥了回去,一点松开的意思都没有。   萧风遥只能放弃了这个想法,在他手上拍了拍:“别这么一直紧绷着呗。”   他都怕哪一天,这根弦绷着绷着,都撑不到等来曙光的那一天,就已经直接断掉。   他没办法告诉谢慈,在剧情当中,谢母虽然手术成功醒过来了,但却因为身体的自动排异,依旧没能活过这个春天。   那是个太过残忍的事实,他曾经也遭受过这样的痛苦,直到现在,这么长时间过去,那样的痛苦,一旦回想起来,依然刻骨铭心。   看着谢慈身形单薄的样子,他只能和他说:“不会有事的,就算你不相信我,但刚刚我搜了一下,做手术的似乎是位天才医生,专业性很强,相信他,付了那么多钱,手术肯定能成功。”   提起这个,谢慈紧绷的身体终于松懈下来几分,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谢谢。”   年轻人的语气还是很平静,萧风遥却忽然觉得喉头有点酸涩。   他把这个强装镇定的人抱进怀里,忍着心中设身处地之后的灼烫,像哄小孩一样,有一下没一下拍着他的背:“好了,相信萧少爷,一切都会好的。”   安稳的气息环绕在周围,谢慈的心渐渐踏实下几分,把头埋在他肩上,在萧风遥看不见的角度里,克制着不发出一点哽咽的声音,无声地喊了他的名字。   所以为什么……   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   为什么每一次的难堪与破碎,都会被他这样轻飘飘地收起来,然后帮他拾起最后的体面,就好像从来没有看到过一样。   他身上的价值屈指可数,一件义务也没有履行,却总是会得到什么。   比如他从未奢望过的东西。   如此温情脉脉的场面当中,萧少爷抱着谢慈,却正在脑中和系统进行掰扯。   虐待囚禁的剧情崩成这样,系统是真的再说不出什么,语气已经变得没什么感情了:“宿主,首先,这是包含重大转折的任务,必须要做,否则任务等级会立刻掉到D级,视为任务不合格,您将直接被抹杀。”   “其次,我要再次很严肃地提醒你,你也知道,并不是所有任务都必须要做,上次那个挑选绳索的任务和萧母的任务源自同一剧情,两项都属于同一类隐藏任务,所以才能可做可不做;但是这个不一样,这个属于主线剧情,还是主线剧情中的关键节点,是绝对不可以被跳过的。”   萧风遥感觉到肩上有一些湿润,轻轻在谢慈头上揉了一把:“我知道,先缓缓,至少等手术结果出来。”   系统身上的蓝光闪了闪:“可是,那样又会超时了……”   萧风遥也有些犹豫,但感受到怀中的温度,他还是选择了拒绝:“没事,只要最后任务做完了不就行了吗?”   他又开始神级诡辩,“现在突然把谢慈带回去关着,不才正是在崩人设吗?”   系统:……   天杀的宿主,永远这么喜欢钻漏洞,再信他这张嘴,它就不是被老大信任的本源系统!!! 第21章   青白的月色降临时,手术室的警示灯终于熄了。   慈眉善目的女人躺在洁白的床单上,不像是刚做完手术的样子,只像是安安静静的,睡着了。   就像萧风遥所说的一样,手术很成功,这位心外科医生的手几乎从未出过差错,这时候也不会有什么例外。   谢母隔天才渐渐苏醒,谢慈不放心,自己照顾了两天,见真的没有什么大事,才稍稍放下心来。   是日,本来还要嘱咐什么的医生见谢慈如此关切,并未直接进入病房,而是等他扶着母亲慢慢躺下,才把人喊出来,告知了一些基本注意事项,以及观察周期的事。   “……虽然手术做完了,但后续还需要再观察至少六周,最好确认没有排异现象,再正式出院。”   医生接过护士递来的检查表看了一眼,没有什么大问题,从口袋抽出笔在上面签了字,“当然,如果想要现在出院,我们也会尊重你们的选择。”   手术费天价,后续的疗养自然也昂贵。   只是萧少爷不在医院里。   出乎意料的,世界意识这次有了反应。   手术室灯熄的那一刻,仿佛有什么在那一瞬间判定成功,萧风遥脑子里顿时传来刀剐般的疼痛,他甚至没来得及和谢慈好好告别,匆匆提了句有事,大步踏出了医院。   在谢慈的视线里,他还能强撑着不显露出些什么,走出医院没多远,眼前便一片模糊,在一阵天旋地转的疼痛中,倒在了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有好心的路人把他扶起来,他清醒了几分,跌跌撞撞走上车,用力按着自己的额头,声音疼得都没了力气,只能用尽全身力气吐出两个字:“……回家。”   没人知道他这几天是怎么过的,谢慈来找过他几次,都落了空。   这种落空让谢慈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他蹙了下眉,虽然觉得有些不合时宜,还是向管家探听了情况。   管家叹了口气,只说了自己知道的:“不是不让您进去,少爷这段日子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整日待在房间里谁也不见,只有晚上才会出来吃一顿饭,少爷不发话,我也不敢放您进去啊……”   话已至此,谢慈沉默几秒,只能道谢离开。   ooc判定的惩罚来的太过突然,又实在猛烈,萧风遥这几日过得浑浑噩噩,只觉得像是被人把灵魂从肉ti里撕裂了出来,几乎分不清时间的存在。   等一天的疼痛过去,他大汗淋漓地从床上爬起,在浴室洗完澡,走出来热一些饭菜,累得倒头就睡,再睁开眼,就又是新一轮的疼痛。   这并非是单纯身体上的疼,而是世界意识对萧风遥本身的排斥,系统无法插手做什么,只能每天哭唧唧地安慰,然后被萧风遥拂到一边去,哑声训斥:“别吵。”   他似乎只有力气说出这两个字,说完就没了声息。   手上的伤口再次崩裂,他也没有时间管,只是一动不动地倒在床上,就像只刚刚死去的野狗。   就这样过了不知道多少天,熟悉的提示音响起,宣布惩罚正式结束。   几天不敢说话的系统蹭到他身边,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哭唧唧:“呜呜呜呜宿主你还好吗……今天就是最后期限了,你还有力气执行任务呜呜呜呜……   萧风遥被系统吵醒,盯着雪白的天花板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前面阶段的惩罚应该已经结束,而他也不用再在疼痛中醒来。   他活动了下身体,慢慢从床上坐起来,捏了捏眉心,声音还是很哑:“……最后期限?”   系统连连点头:“嗯嗯宿主加油。”   “此处任务较为复杂,请务必认真阅读每一条,直接帮主角付款这种事绝对不可以再发生第二次。”   “到今日零点,如果谢慈还没有被关到指定地点,且关键台词不足三分之一,您将被彻底抹杀。”   “好,”这几天的疼痛让他到现在都还有些恍惚,萧风遥洗了把脸,没有多问,“我知道了。”   他已经没有精力开车,叫来自家司机,自己坐在后排,慢慢翻着手机里的内容,才发现谢慈竟然给他打过电话。   他把电话拨回去,几乎在一瞬间就接通了。   他愣了愣,唇边不自觉噙起一抹笑意,“喂,谢慈,打这么多电话,想本少爷了?”   那边像是傻了一样静默了半天,才不可思议地喊了一声:“萧风遥……?”   萧风遥不想让他听出自己语气不对,只能把声音压低了点:“诶,怎么了,这么惊讶。”   .   萧少爷的声音压低了就显得比平常温柔,谢慈喉咙有点酸涩,想问的问题很多,最终却都被他一一咽下去,化为了一句:“……你今天能来医院吗?”   萧风遥笑了笑,垂下眼:“嗯,乖乖等着我。”   挂断电话,主界面显示在眼前,是那天萧风遥和谢慈的合照,少年意气风发,冷清的气质也因为唇角淡淡的弧度有了温度。   他忽然有些舍不得关上,一动不动地盯着屏幕,等待它一点点熄灭下去,最后变成一片黑暗。   他深吸一口气,靠在座椅上,回想着今日该走的剧情。   早晚都要恨的。   他想。   主角天生就是要恨反派的,不是吗?   系统本来还有些担心,毕竟陪伴了萧风遥这么久,任务都已经走了大半,马上就可以回去了,它还是不希望因为他一时对主角的心软就让宿主被抹杀的——   但没想到,萧风遥自踏进医院之后,就忽然像变了一个人一样,身上的温柔一扫而空,只剩下一幅冷峻的,甚至隐隐有些狠戾的模样。   在那一瞬间,系统甚至恍惚间产生一种错觉,这具身体里已经不是那个咸鱼宿主,而是那个冷漠无情的原主。   他没有丝毫犹豫,走到熟悉的病房门口,冷冷喊谢慈出来。   他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心理建设,得满足这段剧情上面密密麻麻的任务要求,只是见到谢慈眼睛里一闪而过的亮光时,他的态度还是忍不住软和了一点:“过来。”   谢慈看上去有很多话想问,欲言又止,萧风遥却没给他说话的时间,直接攥着他的手腕,大步朝外面走去,就像是有什么在后面追赶一样,不能有一刻停留。   他把谢慈塞进车里,让司机往回开,然后锁上车门,直接把谢慈按在车座上,吻了过去。   隔离前后的黑玻璃慢慢升起,他单手扯开领带,声音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变得很哑:“谢慈,陪我玩个游戏吧。”   谢慈急速喘着气,刚想说些什么,修长的手指就已经从谢慈衬衣下摆探了进去。   谢慈闷哼一声,答不出来。   那只手却不会因此而停止,慢慢打磨着他瓷玉般的皮肤,所过之处,留下一阵颤栗。   他还要掐着他的下巴,逼视着他的眼睛,“告诉我,六周的钱,你付得起吗?”   谢慈瞳孔一缩,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耳根的热意褪去,他忽然冷静下来,慢慢恢复了那幅冷清的模样,竟然垂眸“嗯”了一声,没有直接回答萧少爷的问题,却回答了那层更深的含义:“要在这里吗。”   这几个字一出来,愣住的反而是萧风遥了。   他比谁都清楚谢慈是什么样的人,所以他更不明白为什么得到的是这样的回应。   直到下一句话出来,萧风遥才明白了谢慈的意思。   他看见谢慈扯了扯唇,又露出如初见时自嘲似的笑:“……萧少爷在担心什么?不过玩具而已。”   他们的关系本就不够牢固,只是很轻易的几个字,就好像让他们一下子就退回了当初的距离。   萧风遥掐着他的力道松懈下来几分,悬在头顶的剑忽然坠下来,把他那颗真正的真心刺得鲜血淋漓,可在死亡的威胁下,他什么也不能说。   今天的行为太惹人误会,而谢慈还在那个小心翼翼的人生里,他还没有走出泥潭,他一步也不能踏错,否则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而萧风遥,显然是个骗子。   在谢母最需要谢慈的时候,他把谢慈带离了她的身边。   他的善心和好意,从来不是发自真心,而是为了玩弄谢慈的利器。   这样也好。   萧风遥又拿出那套劝自己的说辞,却松开谢慈,没办法再把剧情进行下去。   早晚都要恨的。   二人一路无话,萧风遥调整好心情,等到了家中,又继续进行剧情。   但他还是没有用那套看上去就让人后背发凉的刑具,只是从角落里找出那个小粉手铐,锁住谢慈的手,把他抱到沙发上,开始念那句经典台词:   “谢慈,这段时间,你哪里也不准去,就好好待在这里陪我,这样你的母亲才能安稳地待在医院,知道吗?”   “不要想着逃跑,六周呢,你要是跑出去了,我可就不能保证,医院的费用供给是否还能稳定地继续下去了,明白吗?”   又是那般无二的命令语气,萧少爷的眼神却完全冷不起来,谢慈若不是垂着眸在发怔,必然能看见,刚才还冷言厉色的男人,坐在沙发尽头,像是被抽干了力气,沉默地看向窗外。   那里的灯光明明灭灭,总也看不到归处。 第22章   剧情走到这里,已经不可能中途停止。   两人之间的寂静只停留了短短几秒,却像是一种无声的对峙。   即将超时的警告一遍遍在脑中重复响起,萧风遥置若罔闻,徒留一只系统在那里干着急。   “宿主,你还在犹豫什么?!!就剩半个小时了,还有最后一项任务呢!!!”   萧风遥苦涩地勾了下唇,摇摇头:“……系统,我做不到。”   系统心里的不安终于落到实处,身上的蓝光极速闪烁,急得上蹦下跳,终于一狠心,下了狠招:“宿主,实话告诉你吧,就算你不完成这个任务,也会有其他人来完成这个任务的,要是你被抹杀了,后面的宿主是个像原主一样的坏蛋,真的虐待主角怎么办!!!”   “谢慈马上就可以离开这里了,难道你要另一个人在最后这段日子里,又来虐待他吗?!!”   萧风遥的手瞬间收紧:“真的?”   系统恨不得跳起来在他脑袋上砸一下:“都到这时候了,我还会骗你吗……”   话音未落,萧风遥倏然从沙发站起,走到谢慈面前,让他被锁住的手搭在自己肩上,看上去,就像是搂抱住了自己的脖子一样。   在尖锐的警告声里,他俯下身,抵住怀中人的额头,与谢慈靠得很近。   他想说,谢慈,别恨我,好不好?   低压的声音说出口,却依旧是冰冷冷的台词:“谢慈,不出意外的话,你可能要永远留在我身边了。”   他不敢听谢慈对这句话的回答是什么,把他压在沙发上,低头吻住了那双薄唇。   之后的一切都很混乱。   从沙发到卧室,再到热气蒸腾的浴室,谢慈数不清这是第几次。   他只记得萧风遥给他清洗的时候,周围的雾气模糊了眼前的一切,他在恍惚间看见,萧风遥在哭。   谢学神向来聪明的脑子想不通其中的缘由,所以他想喊他一声,问问为什么。   他想问,萧风遥,明明他才是被他囚禁的那个人,怎么比他先哭呢……?   但他没有力气把这几个字说出口,就已经阖上了眼皮。   谢慈不知道,眼前这个困住他的罪犯,比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都渴望他自由。   第二日清晨,阳光洒满床铺的时候,萧少爷睁开了双眼。   转头看到躺在自己身边的人,他下意识翘了下嘴角,又似乎想起了什么,笑容淡去,掀开被子从床上起来,准备先去给谢慈做个早饭。   谢慈以往的早餐没得选,也都没什么营养,萧风遥闭着眼睛都知道,肯定总是挑便宜的,能禁得住饿的,两顿当三顿吃,生怕多超出一点钱。   萧少爷可不一样,就算是之前当模特的时候,每日也是丰富又美味的营养餐,一日三餐,定时定量。   他开始挑剔地在食谱上挑挑拣拣,这个太辣,那个太咸,这个味道太寡淡,那个颜色太一般,最后终于满意地决出了冠军,却发现那些食材家里一样都没有。   他只能吩咐管家火速运来最新鲜的,再开始做这顿丰富的早餐。   只是一做起来就有点刹不住车,等不久后谢慈走下楼,就看见长长的石英桌子上琳琅满目,就算是每个瓷盘里只吃一口,恐怕今天也不用吃饭了。   厨房里的那个身影还在忙忙碌碌,谢慈走进去,看清楚是谁时,他脚步一顿,又默默退了出来。   只是坐在桌子前,心里那股莫名的涩然,忽然因为这各式各样的早餐,消散了一些。   又是两样健康美味的糕点端上来,萧风遥却还没有要停手的意思。   谢慈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在萧风遥端出绿豆汤时抓住了他的手腕。   “……不用了,”谢慈向来如此言简意赅,“吃不完。”   微温的皮肤搭在手腕上,萧风遥愣了愣,抬眼看向桌子上的食物,这才察觉到自己不知不觉把一周的早餐都快做完了。   他收回手,指尖在刚才接触的地方摩挲了几下,才道:“……好。”   见状,管家笑眯眯地守在旁边,补充了一句:“少爷,还有食材的,可以明日再做。”   萧风遥摸了摸鼻子,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在餐桌上挑了一个离谢慈稍远些的位置坐下了,还吩咐管家:“要是离得太远了,可以帮谢慈布菜。”   谢慈看了他一眼,没再有什么特殊反应,只垂下眸,默默吃饭。   一顿早餐吃得静默无声,有的菜品甚至都没有被品尝一下,就已经失了温度。   管家倒是没什么意见,毕竟谢慈来了,他家少爷才摆脱了之前几日那种阴霾的样子,这当然是件好事。   至于多余的食物,毕竟食材还是新鲜昂贵,萧家向来崇尚珍惜粮食,像是那些压根没有吃过的,可以放在保温袋里,给萧家旗下资助的孤儿院送去。   只是有件事他还惦记着,见两人吃得差不多了,便笑眯眯提醒道:“少爷,你手上的伤,几天没上药了。”   萧少爷这才起起自己手上重新撕裂的伤口还没痊愈,昨天包着纱布在浴室浸泡良久,倒是没留下多少血,只是重新包扎的时候,显然没有什么要愈合的迹象,看上去就有些可怖。   这几日情绪激烈也就算了,萧风遥可没有什么自虐的习惯,点点头,走到第三格大柜子旁,拿出一个医药箱,慢慢把纱布拆了下来。   谢慈吃饭的动作一顿,忽然想起这伤到底是为了谁,犹豫了一番,还是放下筷子,低声道:“需不需要……我帮你。”   萧风遥既没办法同意,也说不出拒绝的话,半天也没个准确答复,谢慈只好走到他面前,从药箱里拿出纱布和棉签,道:“手给我。”   不可一世的萧少爷此刻乖得不像话,伸出宽大的手掌,暴露出那个始终未曾愈合的伤口,由着谢慈半垂下眼给他上药。   很显然,这道伤口很深,几乎已经都快见到里面白森森的骨头,皮肉外翻,又反复撕裂,不休养十天半个月,显然是不可能有愈合迹象的。   这也说明,受这道伤的时候,萧风遥什么也没多想,只是害怕那把迟钝的水果刀真的刺过来,所以才控制不好力度。   思及此,谢慈眼神有些复杂,却并未多说什么,只是下手的力道难免加重了几分,萧风遥倒是神思飘忽,对此无知无觉。   看着这一幕,一旁的管家心领神会,愈发确定了昨日的想法:只要有这位谢慈少爷在,自家少爷就会慢慢往好的方向发展。   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若不是每天晚上还在萧风遥的陪同去看养病的谢母,谢慈甚至都快要习惯了。   说是囚禁,萧风遥却并没有真正天天把他关在这个房子里,萧少爷准许他白天去做任何事,只是不论走到哪里,萧风遥都要像个幽灵似的跟在身边。   等回了家,他脚上还得带上那个粉粉嫩嫩的玩具镣铐,否则就要被关在房间里,到第二天才准出门。   萧少爷性情乖戾,戴脚链这件事明明是他自己口口声声要求的,每次看到却要眉心一蹙,顿时面色不好,把他抱到沙发上,反复问他疼不疼。   谢慈沉默一会儿,他就自顾自回答:“都不说话了,肯定还是有点疼……”   这样的时间持续到第六周的末尾,哪怕在精心照顾之下,谢母还是如原剧情中一样,去世了。   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萧风遥正按照剧情把谢慈按在墙上亲吻,还有两句可说可不说的台词他已经忘了个干净。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唤醒了已经有些意乱情迷的二人。   萧风遥松开领口已经有些凌乱的的谢慈,干咳一声:“……你接吧。”   谢慈看了他一眼,把那颗将开未开的扣子扣上,调整了一下呼吸,拿出手机来,滑动照接听键。   只是不管怎么调整,他的嗓子依旧有些哑了:“……喂,妈,怎么了?”   却不知电话那头匆匆忙忙说了什么,谢慈脸上的血色渐渐褪去,罕见地显露出了比那天更加苍白的神色:“……稍等,我马上过来。”   他极力克制声音中的颤抖,甚至连眼眶都没红,却还是哑不成音:“萧风遥,我妈妈她——”   命运的重大节点,从来不可能由人力改变,还是和书中写的一样,谢母本来养得好好的身体,没有任何疾病显出端倪,但也正因如此,所有人都放松警惕,而一切急转直下,无可挽回。   于是在他说出那句话之前,萧风遥已经回答了:“我知道。”   他陪伴着谢慈坐着自家车往医院开去,心疼谢慈要和曾经的他一样遭受一样的痛苦,但与此同时,他却又有一些如释重负。   这一天,终于来了。   谢慈逃离这里、走向光明与自由的日子。   不会再有什么能让谢慈随意沾染上淤泥,不会再有谁折断他漂亮的双翼,谢慈会一直往前走,一直往前走,他会登上所有人都爬不上的高峰,他会走他本该走的路。   他转头看向这个目前还有些单薄的少年,在心里慢慢地说:   谢慈,本来就是这本书的主角。 第23章   车里还是一如既往的静默,除了风声和车轮呼啸的声音,再听不见其他。   萧风遥替谢慈打开车门,轻推了他一下,可却没有跟之前的无数次一样,跟着他走下去。   谢慈走出去几步察觉到些许不对,下意识转过头,却见萧少爷深邃的眼瞳注视了他几秒,忽然扯出一个极为冰冷的弧度:“谢慈,快走吧。”   当着主角的面,他从副驾的储物盒里拿出那份协议,亲手撕成碎片,就像切断他们最后一点联系,然后宣布着这段关系的结果:“我玩腻了。”   “恭喜你,”他说,“接下来,就自由了。”   漆黑的车门砰地一声被合上,没有丝毫留恋。   谢慈在原地怔愣几秒,直到这辆昂贵的车再看不见,才后知后觉感受到从心脏传来的钝痛。   手机里传来一声提醒,是xx银行的转款信息,毫不夸张的说,如果不过度挥霍,够他一个人用一辈子。   这本该是最好的结局,他的双腿却像灌了铅一般,根本迈不出去。   他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明明那辆车不可能再开回来,那扇门不会再为他而开,等到最后,也只能攥紧手机,转身朝医院跑去。   后面的日子谢母举行了葬礼,葬礼过后没过多久,谢慈就该离开这里了。   萧风遥富二代的生活一如既往,似乎和之前没什么变化,他不再关注谢慈的生活,看上去就像是恢复了原来那种咸鱼状态,整个人正常得不能再正常,连系统偶尔提起谢慈时都反应平平,似乎真像他自己所说的,只是“玩腻了”。   连系统都觉得有些奇怪了,难不成,它的分析是错误的,宿主也是那种薄情寡义的渣男,上一秒还情深似海,下一秒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这一日是暴雨,天空很早就暗下来,像是一幅巨大的泼墨画,磅礴翻滚,空气里愈发闷热潮湿,到处都是风雨欲来的气息。   这段日子一直都跟没事人似的的萧风遥盯着外面沉默不语许久,忽然问了系统一句:“看这天气,谢慈今天的飞机,是不是会延迟?”   系统已经快跟着自家宿主养成咸鱼体质了,它身上的蓝光微弱比闪了几下,不由得惊讶出声:“……宿宿宿宿主,你你你你你居然知道今天是主角要走的日子?!你不是已经断情绝爱,从此走回薄情寡义咸鱼路线了吗……?”   萧风遥:……   萧风遥:“……少看点脑残电视剧。”   但他已经从系统的这份惊讶当中得出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没再多搭理已经渐渐发展成戏精的系统,熟练地戴上口罩,拿着车钥匙,径直走出了房门。   外面的黑云已经快压到地面上,铅灰的颜色让人的心情也变得沉重和压抑,又无处可躲,只能任由其蔓延。   这种天气肉眼可见的不好,管家见着自家少爷这么快步要往出走,有些疑惑地喊了一声:“少爷,马上下暴雨了,您这是往哪儿去啊?有什么事可以明天再办,何必非要今天呢?”   萧风遥推开门,摇了摇头,一步未停:“要去送人,明天来不及了。”   这回答反倒让管家更加疑惑了:……送人?少爷的朋友都在本市,也没听说哪位今天要走啊?   阴沉下来的城市当中,纯黑的迈巴赫奔驰在几乎空无一人的道路上,像是一尾游鱼,速度愈发得快。   候机厅倒是人满为患,大家的声音都不算大,只是高高低低加在一块,一走进去便显得十分嘈杂。   又或许,只是因为雨还没有落下来,天气太过闷热,谁都想高低喊两句,减少航班延迟的郁闷。   萧风遥没有浪费时间,直接让系统定位到谢慈的位置,然后站在距他三排最边缘的座位旁边,开始熟练地窥伺。   这个位置视线不佳,谢慈正站在自己行李箱旁滑动手机看着什么,人来人往,只能看见谢慈小半张侧脸。   还是那样冷白的肤色,像是玉瓷青竹一样立在众人当中,一眼就可以看到。   谢慈的航班刚刚被通知延迟了两个小时,他正在和已经到达H大的导师说明情况,却不想,刚发出信息没多久,机场的大灯熄灭,周围忽然陷入了一片黑暗。   有胆小的孩子尖叫起来,跌跌撞撞往自己父母那里跑,本来不是什么大事,机场很快就会恢复供电,却因为孩子们此起彼伏的尖叫与拥挤,引起了一阵隐隐的恐慌。   这种情况下极易发生踩踏事件,谢慈站在原地没有胡乱走动,却敌不过别的人推推搡搡,一不小心就用力撞到了他身上。   他再不济也是一个成年人,稳住自己本来没有问题,但因为还拖着行李箱,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平衡,朝更重的一面倒去。   机场备用电源的启动还需要一段时间,他正准备用行李箱抵住座椅来维持平衡,却忽然感觉有谁从身后扶住了他。   那人的手很稳,也没有随处乱碰的意思,只架在腰间,如同一堵墙般隔绝了周围混乱的人流,把他保护在其中。   他借助那人的力量重新站稳,道了声谢,却意料之外地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周围黑暗的环境依旧嘈杂混乱,谢慈却安安稳稳站在其中,不必再遭受那种恐慌。   机场大灯重新亮起时,谢慈下意识用手遮住眼,等适应了明亮的环境,转过身,准备再道一次谢,身后却已经空无一人。   候机场重新恢复秩序,气质冷清的年轻人站在其中,垂在身侧的手指慢慢蜷起。   他想,难道刚刚是错觉么……?   暴雨来得快也去得快,乌云被吹散,已经渐渐显出晴貌,登机时间不允许他再继续站在这里多想,谢慈拉上行李箱,和这里的大多数人一样,奔赴自己要去的地方。   飞机划过天边,像是洁白的飞鸟张开翅膀,空空荡荡的机场里,男人朝天空挥了挥手,口罩遮掩下的唇角生出一抹真心实意的笑意。   一切苦难到这里才算是真正尘埃落定,接下来只剩下光明的征途。   谢慈,逃离快乐。   等走出机场,重新回到自己车中,萧风遥这才发现,自己手机上多了十来个未接来电。   他身体一顿,心中已经有了预感,只是在此刻,才真正被落到了实处。   电话那头,至今还未见过面的萧父用力握着屏幕,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小遥,最近怎么样?”   他不敢告诉自己一直以来宠爱的儿子一些无可挽回的真相,只能扯了一个最拙劣的理由,“在国内待了这么多年,想不想去别的国家玩一玩?我把你送到国外去,你多在外面逛一逛,暂时不要回国,好不好?”   萧风遥沉默了几秒,忽然点破:“爸,怎么了,是公司出事了吗?”   “公司能有什么事啊,公司好着呢……”没料到自己儿子这么敏锐,萧父干笑几声,还在试图隐瞒,“我只是想着,好像很久没带你去国外玩了,上次我和你妈妈带你去国外,还是很小的时候的事,对不对?”   萧风遥并不吃他这一套,他知道原剧情中发生过什么,此刻语气认真,听起来甚至十分可靠:“爸,我已经二十二岁了,是个已经成年的大人,您确定要把所有事都瞒着我吗?”   “是方家动的手,”萧风遥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手机外壳,几乎笃定道,“您太信任方叔,现在被他钻了空子,摆了一道,脏水已经泼到您身上,您甚至连公关都已经来不及了,对吗?”   “小遥……”   萧父更加惊讶,声音一下子低下来,怔愣片刻,语气甚至听起来已经有些局促了,“你,你都知道了?”   萧风遥顿了几秒,一点儿也没有即将家破人亡的恐慌,依旧平静:“是,我都知道了,公司已经无力回天,您肯定得在牢狱里走一遭了。”   他说,“但是我拜托您,别把这件事告诉母亲。”   萧父有些说不出话,笑容苦涩:“我,我……出了这么丢脸的事,我本来也没打算告诉她。”   “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就不再瞒你了,确实是你所说的那样,”萧父叹了口气,“我是走不了了,但我害怕方家还想对你们母子俩动手,你快些跟着你母亲去国外,这件事情不解决,暂时别回来了。”   萧父的担心其实没错,但萧风遥摇了摇头,否定了他的提议:“……来不及了。”   一病如山倒,方家那位长辈既然能把偌大的萧家逼到眼前这种地步,自然有力气慢慢蚕食其余的部分,若不亲眼看着他这个萧家独子潦倒落魄,再也没办法扶起来找方家复仇,自然不可能善罢甘休。   更何况,他要是不去贫民窟里待着,等谢慈锦衣回来,怎么打断他的双腿,向他正式复仇呢?   他给管家发去几条消息,最后吩咐了一些事情,又重新把手机放到耳边:“没关系,爸,既然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剩下的,我们也该接受,不是吗?” 第24章   萧少爷的接受能力似乎超乎常人,安慰完萧父,他甚至还有闲工夫给过几天也要出国的方晓玉发个消息,让她在国外稍微护着点谢慈,别让方晓文又动什么歪心思。   方晓玉对此简直不敢置信。   虽然她一直和她那位便宜老爹不怎么对付,但是直接给她发消息让她帮忙,会不会有些太嚣张了?   她把她的疑问分享给即将入驻贫民窟的萧少爷,试图避开这次人情委托,但萧风遥很快就回复了:   方家跟萧家有仇,你跟谢慈又没有。   似乎不太放心,萧风遥又发了一条:况且,你曾经还欠过我一次人情。   方晓玉:……   她发现她竟然无力反驳,只得接下这件大事。   做完这一切,萧风遥终于放下心来,准备享受完最后一天富二代生活,正式进入“悲惨”阶段。   这一阶段中与谢慈没有直接接触,都没什么剧情任务,方晓玉在外留学,方晓文与几位私生子明争暗斗争夺继承权,方父——也就是那位掌控方家吞掉萧家的长辈忙着收利,暂时也没什么人来打扰,十分清闲。   就是换了间房子住,豪华的营养餐忽然变成了面条包子,萧风遥也不挑,白天去做各种各样的兼职,身上的钱够吃什么就吃什么,每天算算谢慈还有多少天回来,日子过得飞快。   相比起萧风遥的清闲,谢慈则是又陷入到一种全新的忙碌当中。   但这种忙碌并非学校或者导师强行施加给他的,而是他自己选择的。   李可导师头几个月还觉得欣慰,后来却越来越担心他的身体,每天说的最多的话就是:“谢慈,又不是明天就要你出实验报告和研究结果,有必要天天待在实验室里,出了实验室就是食堂和图书馆吗?”   “况且,你这两年里得到的这些成就,研究所的荣誉室都快放不下了,有必要这么拼吗?听老师的话,休息一下,也不影响什么的,好吗?”   谢慈摇了摇头,把手里仍然有着偏差的实验数据丢进碎纸机,重新进入实验室。   等他再次走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他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已经快到凌晨。   新的一天快要开始,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做实验做得太投入,又忘记了吃晚饭。   H大的食堂这个点早已关门,他只能小跑到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随便买了两个面包,匆匆往回赶。   宿舍是单人间,各种设施一应俱全,条件很好,只有他一个人居住。   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准备匆匆吃完就洗漱睡觉,咬了一口,却突然察觉到面包有点冷。   不是那种常温的味道,而大概是刚从保鲜柜里拿出来,被浸入了一种无法轻易祛除的湿冷。   他本可以把这面包扔进微波炉里转一圈儿,但走到客厅目光垂落下来的时候,却正好看见了桌子上放置的一份数据报告。   这份数据报告第一次新鲜出炉的时候被众人围观和赞叹,但很快,因为新的、更完美的、更新鲜有利的数据出现,这份报告忽然变成了一叠废纸,早就应该放在碎纸机里打成废料,只是一直被遗忘在了角落,所以才没有被销毁。   他站在原地盯着它看了很久,心里升起一点隐秘的疼痛。   他放下手中的食物,明知道这份数据已经没有用了,却头一次在深夜给研究所里的人打了电话。   他问:“那份旧的数据,你们要丢掉吗?”   接电话的人很是奇怪,这已经是半年前的数据了,并没有什么价值,但出于对谢慈的尊重,他还是认真回复了:“是的,如果可以的话,麻烦您帮我们丢掉它。”   谢慈沉默许久,居然勾了一下唇,然后说:“好。”   他早就该明白,有能替代这样东西的新人出现,早就被用腻的旧物就该被丢掉,不是吗?   他忽然觉得冰冷的食物那样难以下咽,让他的胃也开始发疼。   所以为什么呢……?   那份数据明明曾经那样有用,那样新鲜,不是吗?   为什么只是短短数月过去,他就不再被需要,而是要被新的东西替代呢?   胃里的绞痛愈发明显,他靠着墙,身体慢慢滑落到地上,心里忽然响起一种声音:   因为这份数据不够好。   这份数据没有好到把整个实验都困在掌心,只是由实验项目带着走,所以他注定要为新的数据所代替。   因为做这份数据的人,只是一个穷困潦倒的研究员,滋味寡淡,易遭厌弃。   他任由这份疼痛蔓延了几个小时,后背全是粘腻的冷汗,才撑着墙从地上站起来,走进浴室,洗了一个热水澡。   黎明的光渐渐从窗帘缝隙钻进来,他不知又给谁打了一个电话,开口就是:“你说的那件事,我同意了。”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谢慈归国的时间远比剧情中长。   萧风遥询问系统,系统只能猜测说,可能是前面的剧情被改变太多,发生了蝴蝶效应,后面也会跟着改变,但无论如何,谢慈肯定会回来。   萧风遥却骤然有了几分焦躁,与这些日子他表现出的悠闲状态截然不同。   “……他怎么还不回来?”萧风遥眉头蹙紧,“不是,距剧情时间都过去一年多了,他不会出什么事儿了吧?”   这一次,系统却果断否定了他的想法:“喂,他可是主角诶,除了你给他添过堵,走在路上晕倒过去,捡到他的都得是哪个贵人,怎么会有事嘛。”   萧风遥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站在窗前思索良久,翻出口袋里的余额数了数,实在有点惨不忍睹。   但之前在剧情的掌控之中,他还能劝慰自己,但现在都超过时间几个月了,他实在有点忍受不了等待的日子,于是夜间的休息时间取消,他开始没日没夜地做几份兼职,除了吃饭和房租,多余的钱都攒了下来。   他想买一张来回的双程票,偷偷去看一眼谢慈。   即将攒够机票的前几天,萧风遥正站在街边,抄着手里的锅,给客人做蛋炒饭。   锅里的食材用料十足,翻炒起来香味四溢,鸡蛋金黄,混合着肉料,便宜但好吃。   把这份饭用大勺颠到盘子里时,老板忽然拍了拍萧风遥的肩,让他先不用做了,有位客人用很高的价格买下了他今天的时间,请他去做饭。   萧风遥有点疑惑,毕竟他又不是什么顶级名厨,要是想吃他做的饭,坐下来买一份就好了,何必要买下他一整晚的时间呢?   但这个时候他还想着要攒机票钱,并不打算拒绝,于是他解开身上的围裙,按照老板指着的方向跑过去,左看右看,只看见一辆银灰色的轿车停在那里,大概就是老板所说的“客人”。   他走到那辆车旁边,轻轻敲了敲驾驶位的窗户:“请问您是请我去做饭的客人吗?”   防窥车窗慢慢摇下来,露出一张陌生的年轻面庞,看他眼睛的颜色,有点像外国混血的留学生。   这位混血司机眼睛滴溜溜地打量了他一圈儿,用还算流畅的中文笑嘻嘻指着后座:“不是我,是他哦。你可以打开门,首先上来。”   萧风遥顺从地打开后座的车门,宽敞的座椅上只坐了一个高挑的男人,一身深灰色的大衣,手上戴着黑色的皮质手套,冷冷清清的气质,又带着一种隐隐的压迫。   他的心跳漏跳了一拍,几乎不可置信地喃喃:“……谢慈?”   谢慈大半的身子陷进阴影里,抬起眼皮,漆黑的眼瞳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把他惊讶的表情尽收眼底,口中的语气堪称冰冷:“上来。”   萧风遥顿了顿,弯下腰钻了进去。   他刚在那种闹市混过,刻意与谢慈保持了一定的距离,谢慈却眉心微蹙,似乎对他这种行为十分不满:“……过来,靠近一点。”   萧风遥摇了摇头,谢慈刚想发作,却又听见他说:“……有油烟味儿。”   谢慈的眉头骤然一松。   他拍了拍更靠近他自己身边的位置,几乎命令道:“过来。”   萧风遥犹豫了一下,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放在一边,才坐了过去。   谢慈盯着他身上加起来不到一百块的衣服看了好一会儿,垂下眸,声音里有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酸涩。   他说:“几年不见,萧少爷怎么混成这个样子了。”   见到谢慈,萧风遥的心就放了下来,被嘲讽也没什么脾气,还能自己也跟着调侃:“时运不济,遭报应了呗。”   谢慈像是被这句话刺激到了,朝窗外偏过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又问:“……你现在住在哪儿。”   “谢慈,我在报纸上看见你的名字了,”萧风遥笑了笑,“你现在日进百金,什么样的房子我想都入不了你的眼,我住的地方,可能就更不方便接待你了。”   谢慈重新转过头,目光沉沉地盯着他,忽然抓住他的手腕,本来还算冷静的语气瞬间变得有些阴沉:“为什么?你……在房子里藏了人?”   萧风遥:嗯?   这反应不对啊……?   眼前的谢慈气势惊人,好像他只要点个头就能立即把他锁起来,萧风遥却一点也不觉得害怕。   他有点好笑地看着谢慈,毫不避讳地想,到了这个阶段,不是应该冷嘲热讽他一番,等羞辱够了就找个没人的地方把他腿打断吗?   怎么反而……关心他房子里藏没藏人? 第25章   见萧风遥半天没有回答, 谢慈自然以为他是默认,眸色更沉,抓着眼前的男人, 眼底寒芒微闪,渐渐酝酿起一场风暴:“你落魄成这样, 他还愿意跟着你?”   萧风遥张了张嘴, 刚想解释,话还未说出口,就已经被打断了。   谢慈攥着他的手愈发用力,冷清的气势破碎开来,像是恨极了他, 要把他的骨头都一寸寸捏碎似的, 浑身阴沉地逼近过来,宣告了那位“情人”的结局:“让他滚。”   没想到他会有这么大反应,萧风遥一时竟有些反应不过来:“谢慈……?”   男人再一次没有正面回答, 谢慈便理所应当地认为,这是一种无声的拒绝。   理智告诉他,接下来无论为这个人做什么都不值得, 可这些年每一天中的压抑日积月累, 未曾好过的伤疤一次次被撕开, 他每天在那些冰冷的荣誉和刺骨的思念里徘徊, 已经快要疯了。   萧风遥的身边有了其他人。   这种念头一经升起, 就足够打碎他所有堪堪维持的体面、距离感、以及那份他引以为傲的自尊。   他不敢去看那双眼睛里自己狰狞的神色,也无暇去顾及自己现在有多么像一个疯子,只是固执地命令:“听不懂我的话吗?!我说,让他滚——”   这种语气已经足够阴冷,不耐, 与曾经清清冷冷的谢慈不同,不再是那种瓷玉般的温冷,而是经过数年的打磨,像利刀一般刮过来,连刃尖儿都冒着寒意。   年轻的混血司机早被谢慈这阵势吓得瑟瑟发抖,恨不得按着萧风遥让他立马点头,低眉谢罪,免得真招来什么杀身之祸,连他也被牵连进去,不得安生。   开过第一个红绿灯,谢慈的气势已经快要把车窗都冻破,萧风遥终于明白什么似的笑了一下,丝毫不惧这点严寒,把他拢入怀中:“怎么了,谢学神看上去,似乎很想我?”   谢慈面色一僵,在他怀中挣扎了一下,似乎依旧挣扎不开,最后认命地不动了。   萧风遥其实早就想这么做了,从见到谢慈的那一瞬间开始,直到现在为止,这种渴望的生长速度,真是令人望尘莫及。   只不过他曾经对谢慈做过那样过分的事,贸贸然那么冒犯,恐怕只会让谢慈对他更加厌恶与憎恨,他便能克制这种冲动,尽量让自己还停留在一个相对礼貌的距离。   但此刻,怀中的温度如此真实,萧风遥忍不住劝慰着自己,都是要被打断双腿扔出去的人了,临死前抱一抱,应该不过分吧?   只不过这份温情并未持续太久,萧风遥还是把现在的地址告诉了谢慈,不出二十分钟,就已经到达了萧风遥的住处。   这是一处老街区,管理混乱,人员鱼龙混杂,优点是房租很低。   楼房破旧低矮,几条短巷拥挤逼仄,在昏黄的路灯底下,整片区域好像覆盖上了一层长久灰蒙的雾,与他们正身处的这辆车格格不入。   谢慈一路跟着萧风遥走过来,糟糕嘈杂的环境,甚至还不如他当初租住的房子。   马上走到萧风遥家门口,谢慈不由怔了一下,冷着脸蹙了下眉,有点不自在地移开眼:“他走了吗。”   “啊?”萧风遥刚把钥匙塞进去,准备开门,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谢慈在说什么,突然觉得自己这临死之前的待遇简直堪比皇帝,未来的瘸腿结局似乎也变得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走了走了,”他笑着回答,“谢总都发话了,不管是谁都得给您腾位置啊。”   谢慈又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   他不喜欢“谢总”这个称呼,尤其是从萧风遥口中听到。   这种称谓总让人想起生意场上的谄媚,总是为了他如今的地位和身份,多半不是出自真心。   不过……他垂下眸走进去,萧风遥对他,本来也不是出自真心。   这种事实令人心生寒意,谢慈只有反复攥紧手里的东西,想着他今日来的目的,才能稍稍平复心情。   萧风遥下车的时候看见谢慈拿着一沓纸就有点好奇,直到这一刻,那份东西才被丢到了他面前。   这些年过去,谢慈早就已经打磨出了一套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可此刻他抬起眼望向面前的男人,眸色黯沉,声音还是不可避免地在轻微颤抖:“萧少爷,你想让里面的人早点出来吗?”   里面的人自然是指遭受了牢狱之灾的萧父,谢慈和萧风遥二人身份调换,这一次,丢出这份陪伴协议的人换成了谢慈。   几乎一模一样的要求,甚至加上了几条更加过分的人身控制,一看就侮辱性极强。   这位已经落魄的萧少爷却只潦草翻过几页,甚至没怎么仔细看,就干脆利落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甚至还贴心地递回去,挑了挑唇:“随谢总开心。”   姿态之轻松惬意,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刚刚签订了什么大买卖。   常年面不改色的谢总瞳孔紧缩,接过这份合同,皮质手套下的皮肤已经在微微泛痒。   他喉头发紧,冷冷盯着这个人的面容,冷清的音色渐渐有些喑哑:“萧风遥……现在,走过来。”   随着男人走到面前,他不再看萧风遥,眼皮颤动,指甲又慢慢陷进了肉里,“……亲我。”   萧风遥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什么?”   不是要打断他的腿吗?   见他没有反应,谢慈倏然抬起头,眼里的神色又重新阴沉起来:“我们刚刚才签订合同,你反悔也不应该……”   话未说完,萧风遥已经低头吻了上来。   谢慈还是没学会柔软,身体还是那么僵硬,萧风遥吻着把他压在墙上,手垫在他腰后面,膝盖不知何时顶进他的腿间,又坏心思地亲了下他的耳畔,一本正经地评价着:“谢总功力倒退,这么亲一下,就站不稳了吗?”   “谢总,你是不是压抑太久了,怎么稍微碰两下,就起反应了……?”   趁谢慈一时失神,萧风遥把他的双手抬起压在墙上,另一只手伸进衬衫里,成功得到了一声压抑的闷哼。   这闷声的反应让他忍不住挑了下唇,“一回来就找我,谢总,你真有这么饥渴,这么缺男人吗?”   顺着这种姿势,男人修长的手指慢慢探进紧紧包裹着谢慈那双手的皮质手套里,除了一点黏腻的汗液,越过细腻的掌心,他却忽然摸到了粗糙的、像是伤疤一样的东西。   萧风遥怔了一下,有些不敢置信地又摩挲了一下那块地方,引起谢慈一阵轻颤。   他把谢慈的手拿到他面前,张嘴吊住其中一根手指,咬下了那只手套。   看着那道与他手上相差无几的刀疤,萧风遥再傻也该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怪不得。   怪不得。   他说这种鬼天气,怎么还需要戴这种厚重的手套呢……   那双本来还略带戏谑的眼睛瞬间变得无比深邃与幽暗,不用照镜子他都知道自己这时候看起来有多疯。   他挑起谢慈的下巴,手指一根一根扌臿入那只手的指缝,一下又一下磨蹭着那块还没有长好的疤,眼里疯长的情绪涨到极致,嘴边的笑容已经带不上什么假意伪装上去的温度:“这么喜欢我啊,谢慈……”   “礼尚往来,给你点奖励,好不好?”   这份奖励在这个不大的房子里持续了两天两夜,就是谢慈这种克制又能忍的人,到最后声音也都哭得声音嘶哑,只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从头到尾,也没让萧少爷停下来过。   他只是极力隐藏着自己的不安,反复不断地说,“萧风遥,让他永远不要回来……”   “那份协议上说了,你的身边永远只能有我一个……永远……只能……有我……”   萧风遥笑了笑,眼里的占有欲只增不减,也早已和谢慈相差无几。   他看着谢慈这幅旁人从未见过的模样,低下眉眼,压制了这么长时间的疯念如同角落里忽然被滋养的阴暗之花,开始根深蒂固,长久紧牢地显露出一点干枯的枝桠。   他从来不是物欲很重的人,没有过什么特别想要据为己有的东西,起初做模特,也只是与那个冷漠中年男人之间的对抗与争斗。   到最后,他斗赢了,那个男人竟然因为这种失败就跳楼自杀,他觉得可笑的同时,又失去了方向。   他忽然发现,自己没有了必须要活下去的理由。   那一天,水晶灯砸下来的时候,他这个常年锻炼的成年男性完全有能力躲开,可是他抬头看向玻璃折射出来的各种侧面,像是看到了许多幻影。   于是他站在原地,看着那些幻影像流星一样向他砸过来,没有躲。   他不是那种自杀之徒,从来没有过想死的念头,也从来没有做过终结自己生命的尝试,他在公司工作,光鲜亮丽的生活,得到大多数人的喜爱,把一切都处理得井井有条。   他并不想死,却似乎也没那么想活。   系统找上他,让他觉得自己与这个世界又多了一点联系,他漫不经心地翻着小说,没把这个任务当回事,直到他看见了谢慈。   他想,主角和其他人有什么不同呢?   他想再多看一点,再多了解一点,反正任务也需要他这么做。   然后他发现,原来,人的生命还可以这么鲜活。   “本来也没有其他人。”   他说。   “本来也只是谢慈。” 第26章   谢慈的回归对H市算是一件大事, 在无人知晓的地方,万华科技如同雨后春笋般茁壮成长,已经成为这片领域中的庞然大物。   从没有人会想到, 这位科研界的中流砥柱,会突然转向商业的道路, 还能以这样一针见血的方式, 牢牢掌握住市场的命脉。   但有渠道率先得到消息的人,都已经纷纷开始打探谢慈的去向和相关信息,比如他的爱好,又比如他的过往。   只是认那些打探消息的人想破脑袋都想不到,这位谢总正躺在旧城区一张狭窄的床上, 和那位早就家道中落的萧少爷相拥在一起。   这一夜到最后, 谢慈几乎是累得睡过去的,只是依旧睡得不太安稳,萧风遥早上稍微有点要起身的动静, 就立马感觉被身旁的人抓住了手腕。   他低下头去看,刚才还熟睡的谢慈已经睁开双眼,眸里冷光微闪, 声音还带着点哑:“你要走?”   萧风遥盯着他看了几秒, 伸手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 嘴唇弯弯:“我金主在这儿呢, 我能走去哪儿啊。”   本来不想打扰谢慈睡觉的, 但此刻人醒了,他还是没忍住亲了亲那双阴冷的眼睛,“你再躺一会儿,我去给你做饭。”   谢慈不自在地攥了攥被角,脸色渐渐和缓下来。   剧情走到这里, 系统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两天为了保护宿主和主角隐私被迫进的小黑屋可不是白进的,如今,世界意识不管的事,它也懒得管了。   倒是萧风遥做早餐时主动问起了这件事——毕竟现在谢慈都躺在他身边了,他可不想这时候再来一回ooc惩罚。   其实经过前面的一系列事,系统现在也不太清楚判定违背角色的规则到底是什么了,但大的剧情任务都过了,它忧虑的是最终结局对任务评级的影响程度:“现在谢慈不可能打断你的腿了,不会最后评级真到C级吧呜呜呜呜……”   萧风遥一边把鸡蛋打进锅里,一边与它一同思索着:“不属于剧情任务的范畴,影响似乎没有这么大。”   “当时我本来只是尝试着改变剧情,谁知道恰巧萧母工作忙碌,一直到前些日子我还在编理由让她不要回国,原剧情中的坠机事件也始终没有发生……或许,正是因为主角发生了改变,所以世界意识也会相应发生改变呢?”   这种说法很有说服力,系统点点头,虽然还有一点困惑,却也决定不再烦恼了。   毕竟被抹杀那么大的危机都过去了,应该……不会再发生什么事了吧?   谢慈没过没久就起了床,他还是冷沉着脸坐了下来,看萧风遥端出早餐,眼神才稍微软和了一点。   但等看见萧风遥似乎准备坐到他对面,他拿起筷子的手指便渐渐攥得发白,蹙了好几下眉,显然对这种行为很不满意:“你不愿意坐在我身边?”   又是一口大锅扣下来,萧风遥动作一顿,心里隐隐清楚其中的缘由,还是走过去,拉开了谢慈身旁的椅子:“别这么说。”   萧风遥进入的时候,谢慈眼前只有他动情的模样,耳边什么都听不见,所以自然也听不见那些倾诉衷情的话。   于是萧少爷这番模样落到谢慈眼中,就是不情不愿,但迫于协议,还是坐了过来。   一旦触及到这种可能,手里的筷子都几乎要被谢慈掐断,他不由想,那位新欢有那么讨人喜欢吗?   忽然想起了什么,他又勾唇嘲讽似的一笑,也是,毕竟是在萧风遥不再有少爷身份之后也愿意跟着他的人,感情自然跟他这种拿钱上赶着的不能比。   谢慈眼神微黯,放下筷子,身上又渐渐被一种阴冷所笼罩。   他垂下眸,心里空落落的地方有幽暗在不断滋生,“萧风遥,我昨天说,你身边不能有其他人,你听明白了吗?”   对这种话,萧少爷一点没觉得被冒犯,反而挑了下唇,竖起四根修长的手指,一副对天发誓的模样:“清楚,明白,绝对做谢总唯一的小白脸,绝不容忍任何第三者的插足。”   “那,”谢慈眼皮颤动了一下,对他的话并不全信,“过来亲我。”   “谢慈?一大早就……”萧风遥干咳一声,自觉这两天自己实在过分,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脖子,“要不先吃个饭再……”   谢慈眉心又是一蹙:“……你不愿意?”   萧风遥:……   金主都这么发话了,真男人这个时候不能说不愿意。   他把人压到桌上,搂着谢慈的腰,立场极其不坚定地亲了又亲,直到餐桌上一动未动的早饭都已凉了,才堪堪退开一些,感觉再亲下去又要出事儿,哑着嗓子劝了两句:“……吃饭。”   谢慈的身体其实很累,但比起这种累,他更害怕一提及萧风遥便在心间常驻的那种空洞与不安,于是需要更多东西来填补,来确认。   他没再要求继续下去,只放任自己靠在萧风遥身上,等待那种焦躁和阴沉渐渐褪去,才低声开口:“……萧风遥,晚上的宴会,你陪我去。”   萧风遥微微一愣:“什么宴会?”   谢慈沉默了下,也不知道怎么给这场宴会下个定义,只能道:“一个普通宴会。”   既然宴会这么普通,那为什么还要参加?   萧风遥脑子转悠一圈,忽然明白过来谢慈的意思,也感觉自己已经越来能胜任这个小白脸的身份了:“哦,谢总,这是想要宣誓主权?”   谢慈牵着他的手一紧,似乎是怕他不高兴,良久才又重新松懈下来:“嗯。”   萧风遥一点没不高兴,反而用手指点了点已经被他这两天亲过无数遍的鼻尖,轻声笑道:“那看来,我从现在开始就可以拭目以待了。”   谢慈回国的消息,方家自然也收到了,他们家内部自吞下萧家之后就开始明争暗斗,这几年过去,在上个月刚刚熬走了方父,前几日才举办的葬礼,而最终,斗赢获利的还是方晓文兄妹两个。   不过就算是他们之间也没表面那么和平,从这次就可以看出来:明明参加的是同一场宴会,参与的目的也大差不差,可他们偏偏各自以方家的名义给万华科技递了邀请函,显然有猫腻。   谢慈本来已派了人去拒绝,如今有了点私人心思,又打电话去通知,说自己决定要去。   助理不会质疑谢慈任何决定,甚至连疑惑也没有,因为谢总总是那样克制、镇静,有时,甚至有点冷漠得不像个有感情的人,但他的判决总是对自己有利的,这一点,万华科技公司上下都公认。   这回,没体面衣服参加宴会的成了萧风遥。   但萧风遥一点儿也没觉得丢脸,谢慈带着他现场定制西装时,虽然周围的设计师都很有职业素养,但他们走之前也会忍不住向他投来八卦的目光。   这时候,萧风遥就会举起和谢慈十指相扣的手在他们面前闲晃悠,满脸笑意地承认:“对对对,你们没看错,我就是他的小白脸。”   这么一圈晃下来,谢慈的面色肉眼可见地回温了几分,身上也没那么阴森森了,甚至隐隐能看到当年如瓷玉般冷清的影子。   萧风遥感觉自己已经渐渐掌握了哄人的精髓,虽然无论谢慈变成什么样子,他心里大部分时候被暗藏起来的疯念都不会改变,但如果可以,他还是想把谢慈慢慢养得更高兴一点儿,再高兴一点儿。   这只翠竹生在贫瘠的土壤里,那么早就历经风霜,尽管它已经拥有抵抗一切痛苦的能力,可若有幸能留在他身边,他就想为他拂去肩上的这几两雪。   尽管,谢慈早就已经是功成名就的成年人了,但萧风遥想,在他面前,或许,可以生长得稍微慢一点。   宴会在晚上开始,萧风遥无论去哪里都有早到二十分钟的习惯,早早就收拾好了自己,准备出发时,却被自己的金主拦在了门口。   谢慈盯着他这一身衣装,似乎高兴了一些,又很快想到了什么,蹙了下眉头。   萧风遥现在身上的每一件衣服,包括那只价值连城的腕表,都出自于他的挑选,这让他有一种异样的满足感,但与此同时,本来就身材出挑的男人又穿上这样一身衣服,毫无疑问,哪怕是站在一众上流社会的人群当中,也会耀眼又出色,不知会吸引多少倾慕的目光。   思及此,谢慈甚至都有些想放弃这次宴会了,但看着阳光下噙着笑意的男人,他还是冷声要求道:“宴会跟在我身边,不准中途擅自离开。”   萧风遥点点头:“那我们要现在出发吗?”   谢慈顿了顿:“我们晚点去,等人来齐。”   萧风遥又点了点头,但是这么一晚时间就一下子多了出来,他想了想,忽然挑了下唇,想像往常一样逗逗人:“……那要不,再亲一会儿?”   谁曾想,谢慈本来不大好的面色稍缓,垂下眸,竟真的同意了:“嗯。”   正如谢慈所说,这次的宴会确实普通,本来愿意来的人也不多。   但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多少知道之前那些事的大家打听到这次的一些消息,都不约而同来到了这次宴会,准备看一场莫欺少年穷的热闹。   但现实却让众人惊掉了下巴。   ……不是说,萧少爷自家道中落之后很落魄吗?   这光彩照人的,在场有几个比得过他?   不是说,谢总对萧风遥恨之入骨吗?   这姿态亲密旁若无人的,明明更像刚结了婚来度蜜月的吧?!   众人们一边猜测是自己信息错误,一边啧啧感叹:萧风遥真不愧是萧家出来的。   这么快就攀上了谢总,真是心机深沉。 第27章   宴会刚过小半的时间, 任谁都看得出谢总对萧风遥的重视,一时之间,唏嘘感叹的皆有。   也正因大家都把目光聚焦在了那两人身上, 便没人注意到,前段日子还在被他哥嘲笑的方家二小姐, 正站在角落不起眼的高脚桌旁, 摇晃着新酿的香醇红酒,眼里微微闪烁着暗光。   方晓玉今日的穿着很低调,当年的长发被剪到及肩的位置,耳边挂着一个黑色耳钉,一身黑衣黑裤, 外面披着深紫色的暗金纹西装大衣, 很好地把身上那股张扬肆意的劲头收敛了起来。   她的目光并不聚焦在某处,似乎只是在失神,但又有意无意地扫视着腕上机械表一分一秒跳动的时间, 像是在等着什么,又或许,只是百无聊赖。   但如果有人细心观察, 就会发现这块被半掩在袖口里的机械表构造奇特, 除了调节时间和定时的两个按钮, 表盘侧方还多了一个小小的金属拨键, 只是被做成纯黑色的, 和它的主人一样,并不起眼。   表上的银针指向晚上七点三十五分时,机械表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这点动静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方小姐微微偏头望向门口,果然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急匆匆赶来, 又急匆匆往酒会边缘的天台走去,终于垂下手,把表盘彻底藏进大衣中,几不可察地笑了一下。   她在心里无声打了个响指,走上二楼,慢慢退居到人群之外的阴影中,挑了个绝佳的观影位置。   接下来,好戏上演。   萧风遥这时候已经牵着谢慈退出了人群,没什么别的目的,只是想找个安静点儿的地方哄谢慈。   在来这里之前,他从没想到,下午那段定制西装的时间,原来只是小菜。   谢慈现在的身份跟他不同,一开始还能紧扣着他的手,无声炫耀着他们之间的关系,但万华科技此时毕竟还没有走到能拒绝任何人的时候,几轮推杯换盏之后,谢总就渐渐被带到了众人的中心位置中去。   起初被带离,谢慈还有时间频频朝他的方向看过来,但到后来,就不得不拿出全部精力与那群老狐狸周旋了。   萧风遥此刻暂时帮不上他,只能站在原地看着众星捧月的谢慈,无奈地笑笑,又有些无趣地品着略带酸涩的葡萄酒。   他低头看着酒杯里酵红色的酒液,暗自腹诽,以前他也喝过这种酒的,那时候,有这么难喝吗?   正当他用余光为那几位狠狠记了一笔时,一道纤影不知何时靠近了他,轻轻唤了一声:“萧少爷。”   这显然是个男生,声音却甜得发腻,让他下意识从高脚桌上退开,往后退了一步,又隐隐生出一些不适,但出于礼貌,他还是冲对方笑了笑:“有事?”   男生摇摇头,拿着酒杯和他碰了一下:“只是想认识一下萧少爷,少爷有必要这么凶吗?”   都是久经世事的成年人,谁还看不出他的意图,萧风遥眼神冷了几分,显然没有任何要和他交谈的意思:“抱歉,我平常对谁都这样。”   男人却明显比其他人要大胆得多,他并不继续接话,纤白的指尖直接搭上萧风遥的手,暗示性极强地勾住他的指尖,放在自己的脸颊旁,盈盈地冲他微笑:“萧少爷,我喝多了,现在脸好像有点发烫呢。”   萧风遥显然没料到谢慈都那样宣誓主权了,还有人敢在宴会上做出这么直白的动作,被他得逞了几秒,反应过来后迅速挣开,又往后退了好几步,礼貌的语气尽散,只剩下无尽的冷峻。   “请自重,”他眯了眯眼,威胁之意尽显,“别逼我动手。”   谁知道,还不等他真的动手,不知何时走过来的谢慈就已经挡在他面前,表情阴沉得能滴水。   他没有给男生任何台阶,只冷冷道:“滚!”   男生不甘心地望了他们一眼,临走前还要膈应他们一句:“萧少爷,如果你答应我们的约定的话,随时可以来找我。”   萧风遥:……   有的话不要乱讲,他们说的话通共不超过三句,还有一句是威胁,他什么时候和他有约定了?!   但这话没来得及说出口,谢慈就已经攥紧手指,冷白的手背上青筋都隐隐可见,那双本来只有冷清的眸子里已经可见杀意:“不想死就滚——”   眼见他手都快掐出血了,萧风遥忽然明白,自己低估了谢慈这时候敏感和多疑的程度,暗骂一声,立即牵住他的手,慢慢钻进他的指尖轻轻挠了几下,防止他伤到自己,又立刻解释:“我和他没什么。”   谢慈对此置若罔闻,直到那个男生走远,才阴沉着脸把萧风遥带到一旁质问:“来之前你答应过我的……为什么,为什么还和他走得那么近?!”   此刻的谢总气势迫人,任谁都要瑟瑟发抖,萧风遥却硬生生从中看出了几分委屈。   但那边的人群还有一道又一道无意中向这边投来的视线,他只能牵着人走到天台边,伸出手臂,把这个委屈的小孩抱进了怀里。   “是我的错,”萧少爷一点没觉得谢慈是在无理取闹,反而认错态度良好,“我躲得不及时,要怎么罚我都随你,别生气,好不好?”   谢总阴沉的气息一下子被这个拥抱扑低了不少,他身体僵硬了一瞬,慢慢把头埋进萧风遥怀里,良久才闷闷出声:“别跟他走。”   他攥了下手指,似乎很是不安,“别去找他。”   萧风遥有点不明白他这种不安从何而来,只能多哄着点:“好,我答应你。”   他挠了挠他的下巴,“不过就算没有你这些要求,我也不会去找他的。”   谢慈沉默了一会,不知想到了什么,喉头忽然有些酸涩:“为什么?”   萧风遥更不明白为什么到了这时候谢慈还在问这种傻问题,挑了下唇,刚要回答:“因为……”   “谢慈,你他妈的,别太过分!”   总有不长眼的人会在这个时候凑上来,打断二人的对话。   萧风遥掀起眼,看向这位不长眼的人,有点儿意外地挑了下眉。   面前这个,还是个熟人。   但这个熟人显然连最基本的寒暄都已经维持不下去了,他像一头暴怒的狮子,又只是像热锅上的一只蚂蚁,指责着正站在萧风遥身边的人:“谢慈,我公司忽然遇到的那些事,是不是你安排的?!你可真是手段狠辣,心思狠毒,连那点小产业都不放过……”   谢慈暂时压下方才的酸涩,冷漠地看着他这副疯样子,淡淡回答:“方大少,你做的那些事,就算没有我,最终也会自取灭亡。”   这句话其实没说错,方晓文这些年为了融资,手上的灰色产业沾染了太多,为了和其他人争斗,公司税务早已漏洞百出,谢慈的那些动作,最多也只是催化剂而已。   但方少爷若是真能听进这些话,一开始就不会走到这一步。   在他眼中,谢慈一开始抢走了他喜欢的人,如今又毁了他苦心经营的事业,罪大恶极,罪该万死。   看着两人亲密的姿势,他像明白了什么似的,脸部扭曲了一瞬间,像是心理变态了似的,指着萧风遥,忽然尖锐地疯笑起来:“哈哈哈哈哈怪不得,怪不得……都是为了给他报仇吧?”   见他状态不对,萧风遥下意识伸出手回护了一下谢慈,却没想到,这个微小的动作,反而瞬间压断了方少爷的最后一丝理智。   本来私生子的势力就没除干净,又要和方晓玉互相牵制,方晓文有太多事要顾及,这些日子焦头烂额,可是公司还是一点一点地往下走,资金亏空,人员凋敝。   他很轻易就查到是万华科技动的手,因为谢慈根本就没怎么遮掩,但即使他知道这一切,依旧无能为力。   他想起他陪伴这么多年的萧少爷站在谢慈身边,忽然对他冷眼相待的场景;又想起好不容易赶走谢慈,却因为家中的事,无法去与萧风遥联系的痛苦。   再看见公司已经面临赤字的数据,他本就疲惫的状态,已经行走在崩溃的边缘。   场景的再次重现大大刺激了他的神经,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方晓文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木仓,猛地朝谢慈的方向打了过去:“既然我斗不过你,那么我们就一起下地狱去吧!!!”   方晓玉的机械表又震动了一下,是时间到了。   她拨弄了一下那个金属按键,本来放着抒情影片的大屏瞬间转到了天台的监控画面。   她勾了下唇,朝屏幕的方向举杯。   该请大家一起看场好戏了。   但显示出来的画面,却让她本扬起的嘴角僵在了半途。   三人之间的距离太近,子弹又是忽然打过去的,谢慈根本来不及躲避。   但是萧风遥在那一瞬间挡在他面前,救了他第二次。   子弹从背后刺穿过去,猩红的血晕染开来,在萧风遥胸口的衬衫上绽放出一朵巨大的血花。   男人笑着想安慰他一下,却没有伸出手的力气,缓缓倒在了谢慈身上。   还是那个半拥着他的姿势,手指却渐渐无力地滑落在了身侧。   全场宾客寂静无声,谢慈目眦尽裂。 第28章   除却母亲躺在病床上的那一刻, 谢慈从来没有过这么心慌意乱的时候。   怀抱中的身体正在渐渐失去温度,他好像一下子回到了那些走不到尽头的日子里,被抛弃到宇宙的最边缘, 四周触及到的只有空洞洞的黑暗,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 也抓不到任何东西。   没有参照物, 就没有终点。   他所能做的,只是不断用手指捂住那个喷涌流血的伤口,任由血液从袖口流满手臂,把洁白的衬衣都染上腥红的印迹。   流动的时间好像在那一刻暂停,谢慈手指发颤, 耳边一片嗡鸣。   “送他去医院。”   在一片动荡和混乱的人群当中, 他扶住紧闭着双眼的男人往外走,脚步晃了一下,语气森寒, 眼底的郁色像浓墨一样难以化开,又在看见最近的救护车紧急赶到时,带上了一丝哀求, “救他……”   谢慈关心则乱, 是方晓玉最先反应过来打的120。   她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这种场面, 浑身都在发抖, 却还是上了伴随着救护车一同而来的警车, 尽量让自己条理清晰地叙述着情况。   她本来只是想让大家亲眼看见她哥和谢慈起冲突,就算不能借谢慈的手处理掉她哥,也至少能破坏她哥妄图靠着那些灰色产业重振企业……   她本来……她本来只是想借这个机会,让大家因为想和谢慈交好的原因,都不再敢帮他哥, 为什么……为什么到最后会变成这样?   她忽然想起刚刚的场景,她记得一枪不成时,方晓文还想开第二枪,但失去了最佳时机,已经被火速赶来的保镖押在了地上。   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宴会,没人想到还会有人持木仓械进入,检查疏松,也正因此,才出了重大纰漏。   但她依旧想不明白。   因为,她还不足够了解方晓文的本质。   她不知道,这位亲生的哥哥,只是一个自私自利、不择手段,永远以自我为中心的动物性男人。   他们攻击性极强,就像是刚刚尚未跟随着文明进化过的野兽,眼中只有利益、掠夺和毁灭。   他们从不懂得真正的爱,他们的心里,只有算计。   患者情况危急,医护们很是迅速地把人推进急救室,手术持续了好几个小时,谢慈垂下眸,少见地点了一根烟。   今夜的月色阴冷异常,烟灰在火星的燃烧里缓慢落在地上,男人身上的戾气简直自带冰冻三尺的寒意。   周围的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在这个时候触了谢总的霉头。   急诊室灯灭的时候,已经隐隐带有疲惫神色的医生大步走出来,看着周围的这几位,询问了一句:“哪位是家属?”   一时间,众人都没出声,而是不约而同地望向了坐在长椅旁的男人。   众人的意思当然是想让和萧风遥关系最亲近的谢总打电话联系萧少爷的父母,没想到,谢慈却站起身,把还燃着火星的烟头对准掌心按进去,像是没有痛觉一样走到医生面前,竟然道:“我是。”   我是他的家属。   保镖和宴会的主办人纷纷愣住,忽然感觉自己似乎听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   原来不是玩玩而已,谢总和里面那位,居然是真爱啊……   医生可顾不着这几位复杂的心情,只尽自己的本职,和谢慈交代了情况:“恭喜,手术很成功,患者在紧急情况下应该也有躲避意识,很幸运,没有打中心脏,建议在隔壁重症监护室观察一晚,正常情况下,三天之内会醒来。”   医生犹豫了一下,似乎不确定要不要提前告知,“但是……”   谢慈缓缓抬起眼。   他刚刚抽完烟,声音有点哑:“……没事,你说。”   医生道:“但是……患者的脑干检测和听觉意识不在我们估测的正常阈值内,生命体征极其微弱,极有可能会出现无意识昏迷状态。”   “如果这种昏迷状态过久,患者依旧无法醒来,那可能还是……不过,这只是我们短期的初步估测,还需要继续观察,才能真正确认。当然,就算真的陷入到那种状态,按照患者的情况,乐观来看,三到六个月之内醒来,也是有很大可能的。”   医生会在客观告知的情况下,尽量挑拣乐观地来说,这一点,谢慈比谁都清楚。   他稍稍松开手,把已经不再燃烧的烟头扔进垃圾箱里,接过收费单和病历,低声道谢。   剩下几人站在旁边欲言又止,谢慈却像没看到一般拉开门,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微微偏头道了声:“……你们先回去吧。”   待值班的护士走后,空荡的病房里只剩下谢慈一个人,还有躺在病床上,胸口绑满止血绷带的男人。   室内只开了一盏灯,谢慈的眸光落在隐隐还有血迹渗出的胸口上,看不清楚,时明时暗。   他在原地沉默无言地站了很久,心想,萧风遥,为什么要救他呢?   如果只是为了让他救萧父出来,这付出的代价,未免也太大了些……   他有没有想过,万一他真死了,谢慈不守信用,转手就把协议撕毁了怎么办呢?   还有那位新欢,他不是很喜欢他吗,怎么,这时候又不用为他考虑了……?   谢慈很想扯起唇,嘲讽地笑一下,但心脏发涩,终是没能做到。   他关了灯,钻进男人的臂弯,保持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然后把手搭在他的腰上,轻轻用脸颊在他肩膀上蹭了蹭,在黑暗里,用很轻的力度拥住了他。   烟头烫出的伤疤阵阵发痛,他在这个寂静无人的夜里,强撑的状态松懈下来,声音忽然有些哽咽。   “……萧风遥,”他头一次用这样的声音喊他,“我冷。”   良久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的身体不自觉轻微地瑟缩了一下。   很冷。   但他没有要下床的意思,盯着男人依旧英俊却有些苍白的侧脸,忽然抬起手,用骨节分明的手指细致地把他的眉眼描绘了一遍,在他耳边低声问道:   要是你真死了,愿意让我陪你一起么……?   另一边,某个飘渺的空间里,萧风遥抓着心虚想要先暂时躲避怒火的系统,已经暴走了很久。   “系统!!!”这是萧风遥带着怒气的声音。   系统还没移动两步就被抓回来,顿时哭丧着一张脸:“宿主……”   但这招现在对萧风遥没用,要不是看着系统只是一个小蓝光球,男人已经要拎着它的衣领把它揍上一顿了:“怎么回事?!你的危险检测系统呢?失灵了还是被狗吃了?怎么就让他开木仓了?!!”   “这这这……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宿主!”系统一边慌忙道歉,一边解释,“但我不是故意的,没有检测到危险信号,主要是由于世界意识在无意中包庇和保护了他——”   萧风遥眉头一皱:“保护……?为什么?”   在武力的威胁下,本来不想告诉他这些的小光球只能说了实话:“因为,因为你救下了萧母!”   它有点心虚地看了萧风遥一眼,“但是生死在世界里都是会影响气运的大事,在剧情范围内需要维持原本的平衡,所以刚刚你中木仓的时候,显示剧情全部完成……”   这种解释显然不是在撒谎,但萧风遥还是余怒未消:“既然你知道这种情况,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新手系统再次心虚了:“我是刚刚剧情完成的时候才突然想到这些的,上午你跟我说的那些分析,我觉得也挺有道理的,虽然有一点困惑,但最后也没有多想,毕竟结局变动得太大,原文已经没有什么参考价值了,我就以为不会再发生什么……我也是第一次当系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真的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宿主呜呜呜呜……”   眼见着系统之前似乎是真的一无所知,又毕竟是真的给了自己活下去机会的人,萧风遥也不好真的责怪它什么,但话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了另一个更加严重问题:“那现在我回不去了?”   系统却立马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不是的,现在剧情全部完成了,世界意识再管不了你了,我马上马上马上就把你送回去!”   萧风遥:“这次不会出错了?”   自觉自己做了大错事的系统连连点头:“不会不会!以我统身所有的荣耀为誓,一定用最快的速度把你送回去!”   第二日晨间温和透亮的光还是落在了病房中,无端比昨天的黑暗温暖了许多。   谢慈一夜未合眼,但看着萧风遥,显然还是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但今天似乎有客来访。   是昨日做完笔录的方晓玉,今日才平复下心情,来看看萧少爷的情况。   谢慈状似无意地扫过她身后,一个多余的人员都没有。   谢慈隐隐觉得有些奇怪,垂下眸,声音酸涩:“萧风遥之前的那位新欢呢。”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没由来蜷缩了下,“他……没来吗?”   “……什么新欢?”正在跟护士了解情况的方晓玉扭头看向他,满脸疑惑不解,“谢总,你在说什么呢……萧风遥这么多年,身边也就只有过你一个啊。”   谢慈瞳孔一缩,倏然抬起眼:“你说什么?”   方晓玉还不知道自己无意中揭露了某个真相,仔细地思索了一下,最后还是确认地点了点头:“本来就是啊,本来就只有你一个啊。”   她像是忽然意识了什么似的,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不会吧?谢总,你之前在H大留学的时候萧风遥还让我偷偷照看着你呢,这件事,你不会也不知道吧?” 第29章   这本是无心的一番话, 却把谢慈彻底钉在了原地。   因为他的确对此一无所知。   他纤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忽然觉得那些新旧疤痕又重新开始灼痛着自己。   没有过,其他人吗……?   谢慈忽然想起来, 其实每次他学校的储物柜里,每次都会有做好的盒饭和提醒他好好吃饭的纸条, 他本就不经常打开, 原以为是哪个暗恋他的同学放进去的,不想引人误会,每次都会原封不动地放在里面,当做委婉的拒绝。   没想到,那人却十分有毅力, 几乎每天都会换上新的, 为此,导师还经常拿这个来调侃他,说看在那个小姑娘这么喜欢你的份上, 不如就跟人家接触接触呗。说不定他喜欢呢?   谢慈却只是摇头。   他已经犯贱地对一个不该动心的人动了心,不能再耽误别人。   但这一刻,他却忽然感觉自己似乎窥破了某个真相:“那些盒饭, 都是萧风遥……让你替他送的?”   “是啊, ”方晓玉似乎回忆起了什么, 忽然轻轻叹了一口气, “不得不说你们俩可真是真爱, 阿姨忙着设计师比赛的事,一没闲钱,二没时间给他打零花钱,想着反正还有萧叔给他打钱,他呢, 因为要瞒着阿姨,一两年了,也不敢问她要钱。”   说到这里,女人忍不住啧啧感叹,“这些日子他自己都过得紧巴巴呢,居然还有闲钱给我打过来,催我给你准备三餐,提醒你好好吃饭。”   思及此,她拍了拍谢慈的肩,语重心长地劝道:“谢总,对萧风遥,可千万别轻易放手啊。”   “不然,我都不敢想,要是有天没了你,萧大少……他得魔怔成什么样儿。”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上天依旧从未饶过他于苦难,心疼他的,从始至终只是萧风遥一个人而已。   但是既然,既然都已经把这个人送到他身边了,为什么又要这样轻易地让他失去他呢……   谢慈喉头微动,身上阴沉的气息骤然褪去大半,展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冷清,就好像回到了那个还带着青涩的大学时代,他还是贫困潦倒的优等生,而没有变成现在这幅阴狠暴戾、令人不喜的模样。   他低声问道:“方小姐,能否帮我一个忙……?”   方晓玉没想到自己有天还能帮上谢慈的忙,以后她还要靠谢慈罩着呢,这时候表现得十分大方:“谢总请说,只要能帮的,我尽量帮,只希望谢总以后在商业上遇到我的时候,偶尔放过我一马,让我的事业,也能走得更顺一点。”   “好,”谢慈哑了嗓音,“方小姐,帮我……去买个手铐。”   方晓玉本来还信心满满的神色瞬间变为震惊:“啊?!”   这这这这……她竟没有想到,原来当年冷冷清清的研究员、如今难以望其项背的商业大亨,竟然还有这种癖好???   “不是,谢总,”方晓玉仰头望天,深吸一口气,努力组织着措辞,“你三思啊,我哥这才刚进去呢,你……你可不要做出违反法律道德的事啊?!”   谢慈摇了摇头:“……不会。”   方晓玉好歹也跟谢慈是半个熟人,对他的性格也相对清楚,见他确实没有要踩红线的意思,这才收了那幅天崩地裂的表情。   只是她依旧忍不住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语气都带着七分的不确定:“那好吧,医院隔壁就有卖的,我现在给你买来?”   谢慈尽力扯了下唇:“……多谢。”   方晓玉感觉自己再次受到了冲击。   她何德何能,竟然就是帮了这么一个小忙,就能看到谢总这样的一面……   她忽然有点理解萧风遥了,这么一个冰山美人站在你面前,还因为你在他冷清的气质里泄露出了一点真心,谁能不融化?   但她还是有点纳闷谢慈要拿这个用来做什么,于是火速买来,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谢慈一个人走进了监护室。   没办法,这里医院规定严格,非必要情况,重症监护室只允许家属进入,其他无关人员不得入内。   病床正对着窗,大片的阳光洒在这里,冰冷的房间却愈发显得温和又明亮。   躺在床上的男人,手指突然毫无征兆地轻微动弹了几下。   这种动弹没持续多久,紧接着,他在滚烫的日光里,缓缓睁开了眼。   系统虚拟空间的时间流速和这里不太对等,萧风遥现在才回来。   他感觉胸口还有一些闷痛,但有系统作为补偿帮忙恢复了五成,痛觉并不那么明显。   他活动了一下手腕,慢慢从床上坐起来,慢慢起身下床,再抬起眼,就与一双熟悉又好看的眼眸撞了个正着。   但此刻,这双好看的眼眸却在短暂的怔愣过后,逐渐晦深莫测了起来。   萧风遥从不害怕那些晦暗的东西,他早就已经注意到谢慈手上的东西,挑着唇冲他露出一点真心的笑意,喊了他的名字。   见他依旧目光沉沉,萧风遥有些好笑地从他手上把那镣铐戴到自己腕子上,毫不犹豫朝他跪下来,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嘴唇:“谢慈,不是要罚我吗?”   “现在,要不要报复回来?”   谢慈此刻却似乎在开不得这些玩笑,他嘴唇剧烈颤抖了几下,最后什么也没说出来,只能把他拉起来。   早上那些对话就已经像是臆想出来的梦境,昨天还面无血色的萧风遥现在就好好站在他面前,他忽然有些害怕,这是不是他太思念萧风遥而做的一场梦境,梦醒了,他就依旧要回到那个冰冷残酷的现实当中去。   他想问,你是真的萧风遥吗。   但喉咙好像被什么堵住一般发不出声,半天才艰涩地吐出两个字:“疼吗。”   萧风遥知道那一幕肯定把谢慈吓着了,本来想逗人的心思顿时消去。   他挑了个还算客观的说法,故意用极其轻松的语调来回答:“好像有点?”   “没关系,”萧少爷弯了弯眼睛,朝他张开双臂,“你过来给我抱抱,就不疼了。”   谢慈僵在原地半晌,似乎想大力抱住他,又顾及到他胸口的伤,只能上前一步,很轻地靠在了他肩上。   两个人都安静地没有说话,房间里只剩下缓缓流动的风声,连叽叽喳喳的鸟雀都飞向了天空,似乎要给他们留出私人空间。   萧风遥虽然话不少,也知道此刻谢慈需要宽慰,什么混话也没多说,一只手搂着腰,另一只手牵着谢慈,用很轻的力度在他的指缝间摩挲着,哄小孩似的道:“我在这呢,谢慈。”   “萧少爷一直在这儿,会一直陪着你的。”   若是今天之前听见这话,谢慈自然不会全信,但现在,他忽然升起了一点微小的祈望:一直吗……?   系统再次不合时宜地冒了出来,这一次不再是剧情和任务,只是一场临时告别。   这是它同甘共苦的第一位宿主,虽然因为初次接触而磕磕绊绊,过程没那么顺利,但毕竟相处了这么久,系统还是不由有一些伤感。   但是看着相拥的两人,它又觉得,没关系啦,如果作为朋友,走到路口就一定要分别,那它只能说:“宿主,剧情完成了,你和主角终成眷属,我也该走啦,祝你幸福~”   萧风遥身体微顿,感觉有什么微妙的联系被切断,怅然了一瞬,只能在脑中说了一声再见,目送着系统离去,又很快被谢慈的声音拉回现实:“……怎么了?”   萧风遥笑着摇摇头:“没什么,只是送走了一个朋友。”   虽然知道萧风遥对他的真心,谢慈依旧微妙地酸了一下:“……朋友?”   “别不开心,不是你想的那种朋友,”萧风遥没再多说,只道,“这个故事,还是留到以后有时间再和你讲吧。”   他巧妙地把话题扯回了现在,“刚刚,你是不是想问我什么?”   谢慈愣了一下,耳根竟然出乎意料地微微红了:“没什么。”   萧风遥被他这副模样勾得心里痒痒,仗着自己是伤员,轻轻在他漂亮的侧颈上留下了两个牙印,手还往那截细腰上探去,装作一幅丈量尺寸的模样,实则在无耻撩拨:“真的没什么?谢慈,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喽?”   谢慈被他折腾得浑身发烫,大脑一热就说出了口:“萧风遥,你会一直喜欢我吗?”   谢慈说完就后悔了,刚想找补几句什么,就听见萧风遥似笑非笑道:“我不会一直喜欢你。”   谢慈仿佛被冷水泼醒,一下子从头冰到脚,只能堪堪维持着体面,用力抓紧萧风遥牵着他的手:“没,没关系……”   只要在他身边——   萧风遥却骤然打断了他的想法:“瞎想什么呢,因为,我会一直爱你。”   他收回所有玩世不恭,嘴角笑意偏执又温柔。   “谢慈,”他说,“我爱你。”   谢慈瞳孔微缩,僵在原地说不出话,回过神又想回应些什么,却发现这三个字这么难说出口。   他只能退而求其次,低声喃喃:“萧风遥……”   男人心领神会,轻轻扬唇:“诶,在呢。”   于是之前所有的不堪与囹圄,都有了容身之处。   人世最多一息红尘,有人浑浑噩噩醉生到梦死,有人机关算尽到头一场空,有人无路可走把痛当解药,有人孑孑独行在黑暗中摸索。   亲爱的,你应该知晓,爱从来比恨更珍贵。   冬雪消融,枯木逢春,惟有你是他来时的路。 第30章   有爱人陪在身边, 萧少爷的身体恢复得比谁都快,等熬过这段带着甜蜜负担的养病恢复期,萧风遥挑选了一个天朗气清的日子, 正式出院。   而回到家里的第一件事,就是和谢慈算账。   这段时间, 萧少爷的脾气一直好得不像话, 虽然是病人,每天却都想着法子逗谢慈开心,尽最大的可能,慢慢消除他长久以来的不安。   但刚刚真正互明心意的两人毕竟小别胜新婚,两人又正处在血气方刚的年纪, 少不了亲着亲着, 就开始擦枪走火。   但萧风遥对身体没好全,谢慈不敢冒险,最后的结局往往都是, 萧少爷从谢慈身上退开,哑着嗓子平息眼底的欲望:“……你先出去。”   更重要的是,和谢慈相拥而眠时, 萧少爷习惯成自然, 下意识想牵住谢慈的掌心, 却忽然发现这只冷白温冷的掌心中间, 新添上了一些伤痕。   谢慈如今的身份谁人不知, 不可能有谁能在这种地方伤到他,萧风遥皱了下眉,便明白这只能是谢慈自己造成的了。   他于是找了个机会,状似无意间和保镖闲聊,探听到了这件事情的全貌。   在听到“谢总把烟头怼进去的时候, 眉头都没动一下”时,萧风遥又是心疼,又气得牙痒,恨不得现在抓住谢慈,用力在他身上咬上一口,让他吃点教训,以后别再这么伤害自己。   但思及谢慈后来说“我是他的家属”,他又不得不有些心软,顿时泄了气,决定先放人一马,把这个惩罚往后延迟一段日子,挑个足够合适的时机,再进行实施。   在医院中,合适的时机始终没有到来,他在出院这一天便再也不打算忍下去,下了车就把谢慈打横抱起,直接丢进房间的单人沙发上,顺便反锁上了房门。   谢慈却似乎误会了他的意思,并没有什么反抗的动作,只是暗自攥紧了自己的衣角,权当默认。   萧风遥微微俯下身,手撑在沙发旁,头一次以这样居高临下的姿势站在他面前,嘴角的弧度似笑非笑:“谢总,你应该知道马上会发生什么吧?”   谢慈喉头滑动,微微偏过头,从碎发里露出的半只耳朵红了个彻底。   但他强忍着羞耻,尽量以一种很平常的语调来回答男人的问话:“你……忍了很久吗?”   萧风遥哪里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他脸上的笑意加深了些,修长的手指挑开衬衫最上面两颗扣子,顺着谢慈的话往下讲:“确实忍了很久。”   然而不等谢慈说点什么,萧风遥却话锋一转,面色一下子变得冷峻了起来,“那我都忍到现在了,你自己伤害自己这件事,是不是应该来算算账?”   谢慈耳根的热意褪去了些,又往旁边偏过去了些,眸光闪烁,还在嘴硬:“……我没有。”   男人脸上的笑意淡下来,挑了下眉:“是吗?”   “手上这道疤,不是你自己割伤的吗?”他抓住谢慈的手腕递到他面前,让他亲手看着那几道无可辩驳的伤疤,丑陋又狰狞,“还有这个不怎么完整的瘢痕,也是你自己烫伤的吧?”   谢慈沉默了下,试图蒙混过关:“……那是不小心烫的。”   “不小心?”萧少爷头一次发视谢慈还有这种睁眼说瞎话的能力,气极反笑,“不小心能不小心到直接把烟头往手心里怼?”   一句话把事实挑在了明面上,谢慈再没辩解的可能,只能垂下眸,不说话了。   见他再次默认,萧风遥已经有些无奈了:“谢慈,我是不是一直都对你太温柔了,让你忘了我是个脾气不太好的人啊?”   “我费尽心思保护你,舍不得你多受一点苦,你倒好,自虐跟玩儿似的,一道刀疤不够,还要再来几道烫伤……怎么,还想靠这个让我心疼你?”   虽然确实是很心疼。   但萧少爷不打算把这话说出口,他已经下定决心要让不知深浅的谢总吃点教训,以免以后的时间里,他稍微不看着点儿,谢慈身上就又多了几道没必要的疤痕。   思及此,他从抽屉里摸出两根皮质领带,毫不犹豫挡在谢慈眼睛前,手指引领着皮带绕过碎发,在他脑袋后面打了个蝴蝶结。   谢慈刚再想说些什么,眼前却已经陷入一片黑暗,只能看见周围泄露出来一点点昏暗的光线——   是萧风遥蒙住了他的眼睛。   视觉被短暂夺去,其他的感觉瞬间被放大,谢慈抓住男人的手,温热的触感传过来,心跳瞬间加速了不少。   男人却像被他这个动作定住了一样,半天没有说话,似乎只是在静静地看着他。   即使看不见,但那道目光的存在感实现太强,好像已经扫视过他的全身,剥掉他的衣服,看到了他chi裸的身体一样。   他抓着萧风遥的力道紧了几分,双腿不自在地微微合拢:“……萧风遥,你在做什么?”   萧少爷笑容轻佻,抓住他的两只手,手指灵活地用另一根皮带绕上几圈,打了个难以挣脱的结,“现在知道害怕了?”   他很少用这样居高临下的姿势去看谢慈,不喜欢把谢慈放在这样看上去有些可怜的位置上,这还是第一次。   谢慈的皮肤本就很白,下颚线好看又削瘦,手腕还被绑着,黑色的皮带与能看到青白血管的手背交叠在一起,与他平时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大相径庭,无端添上了几分色.气。   萧风遥不由得舔了下嘴唇,忽然有点能理解为了维持形象从不下场的原主,为什么偏偏对谢慈紧抓着不放了。   但他并不打算这么快就进入正题,对于谢慈之前的一些事,他还有一些问题要问。   他把谢慈的双手握在手心,指尖摩挲着那几道疤痕,动作珍惜又暗含着某种深沉的意味,连声音都被压低了下来。   “烟头那么烫,手不疼吗。”他半蹲下来,推开谢慈的双腿,手指隔着衣料有意无意滑过大腿genbu,又落到西装裤的那颗扣子上,反复把玩,“为什么要往掌心上放?”   谢慈像被这动作唤起了什么记忆似的,难耐地挣扎了一下,却始终挣脱不开那种微妙的chugan,脸上的温度越来越高:“真的……真的只是不小心。”   萧风遥却在他掌心上挠了挠,怜惜地吻了吻那块烫伤的疤痕,依旧不肯放过:“那手上这道跟我几乎相差无几的刀伤,总不可能再是不小心的吧。”   “你不会……每想我一次,就在这道还没愈合的手掌心划上一遍吧?不然怎么可能到现在,还像是新愈合的疤痕一样?”   谢慈身体一顿,未被束缚住的手指慢慢攥紧了所能触及到的衣料。   这时候的萧少爷,正不想放过他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和表情,自然知道,这是猜中了。   之前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但他现在突然有点不敢回想。   所以谢慈这些年,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他以为多托一个人照看着,谢慈本身又那么优秀,只要没有人刻意为难,总能像原书中写的一样过得很好。   现在想想,这想法太天真,也太自以为是。   “我醒那一天,买手铐做什么?”萧风遥的语气不再是询问,而几乎已经是笃定了,“想跟我一起死?死完之后也要用那东西绑定在一起?”   谢慈:“……没有。”   萧风遥:“那你说,在那种时候,除了这种可能,你是为什么要买那样一件毫不相关的东西?”   谢慈再次不说话了。   事实上,萧风遥这回再一次猜对了,但也不全对。   方晓玉说萧风遥魔怔,谢慈其实也不枉多让,就像他曾经在无数个夜里拿刀割伤自己一样,他只是太思念一个人,又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他早已经习惯了寂寞地等待,没有办法到处诉苦,只能独自熬过一个又一个漫长的黑夜。   他疯了一般想用一些东西借物思人,可是他找遍记忆,却发现能够在手心的东西寥寥无几。   萧风遥送他的那块玉坠被偷了,送他的衣服已经穿在了他身上,但是这样还不够。   完全不够。   不够缓解他一些疯狂的思念,哪怕只是饮鸩止渴般的行为。   但这些话他说不出来,因为会让他看起来太像一个疯子。   他的心里总是隐隐的感觉,没有人会爱这样的疯子,萧风遥喜欢的,或许只是当年那个冷清又干净的优等生呢?   这种想法一旦升起,就像蚂蚁一样啃食着他的内心,但现在他被蒙着眼,萧风遥的动作勾起了他一直在极力隐藏的念头,在黑暗里,这些平时被他极力忽视的感觉一下子就被放大了。   他把手指尽可能搭在萧风遥身上一点,有些眷恋男人身上的温度。   但这段时间男人对他百依百顺,他忽然有些忍不住问出口:“我和当年不太一样,现在这副阴沉的样子……你也喜欢吗?”   “这时候还在问这种问题?”萧风遥眼里的暗色到达一种高度,反而被他这句话轻轻戳破,如潮水般退散回去,感觉自己真算是要被他磨得没脾气了,“看来等会儿你的惩罚要加重了。”   话音落下,谢慈顿时感觉自己无名指上被套进了一个什么物件。   冰冰凉凉的,像是金属质地,不大不小,戴上去很是舒服。   谢慈微微一怔,不由得问道:“……你在做什么?”   仗着他什么都看不见,萧风遥微微一笑,无声回答:“在求婚。”   但他显然并不打算现在就把这一切都告诉眼前这个人,也没有这块遮住谢慈眼睛的拿下来,抱起谢慈丢到床上,按住他的双手,直接压了过去。   他亲了亲谢慈漂亮的嘴唇,那些常年掩藏在最深处的幽暗又重新张牙舞爪地侵染着眼眸,占有和控制欲混合着爱意,一齐朝谢慈侵入过来:“接下来,就该真的进入惩罚了。”   他体贴入微地问,“谢总,你准备好了吗?” 第31章   进入梅雨时节, 天气总是常年阴雨绵绵,衣物晒不透,总让人觉得干冷潮湿。   这种灰蒙蒙的天气中, 某日报最新报道上突然弹出来一则消息,标题耸人听闻, 一看就不是什么好的征兆。   有人多扫一眼便划了过去, 有人则被吸引,好奇地点进去,红字重磅的标题上赫然写着:“痛心!我市天才心外科医生因为医闹就此遗憾陨落……”   顺着夸张的标题往下滑动,会看见配有一张已经变灰的照片,上面的男人眉眼深邃, 戴着窄细的灰银丝眼镜, 看上去冷淡又疏离。   系统001刚从上个世界脱离出来,回到时空管理局,本是蓝色小光球的模样幻化成类似人类的身躯, 穿过其他同样忙碌的系统,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上。   他将手臂正过来,没有丝毫温度的皮肤上顿时凭空出现一块巴掌大的屏幕, 他熟练地在上面点了点, 手心里顿时浮起一块磁带形状大小的蓝色晶体。   等把这块晶体插入相应的凹槽中, 晶体的能量支撑起无数的信息流, 汇聚到面前偌大的屏幕上, 显示出了一份详细的任务报告。   001看着最上面评级的那一栏,心中的惊讶已经无可复加:“居然有90分……任务评级A级……”   他忽然开始严重怀疑总执行官给他的那套标准体系了,毕竟他是一路跟着那位过来的:明明是那么咸鱼的宿主,居然也能得到这样的评价吗?!   而且最终结局都改了!空间站的机器不会坏了吧?   不过这毕竟算是一件好事,他也只为高得出奇的评分感叹了一下, 并没有时间多想。   下一位宿主已经诞生,自觉已很有经验的001按下传送键,在一片无尽的穿梭黑洞当中,躯体又重新变回了小光球。   ……   “没想到啊,陆主任看起来这么高岭之花的,结果却是个傍大款的凤凰男?”   “还不止呢,我还听说,他还出轨!根本不是单纯的傍大款……就是看上更有钱的,就忍不住了呗……”   “这么刺激?不过我听说陆主任这件事似乎影响了我们医院的名誉,不会影响我们的绩效吧?”   一片窃窃私语的议论声当中,陆明迎着窗边刺眼的光睁开眼,鼻尖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   这种味道于他而言再熟悉不过,是他常年身处的工作环境,但不久前他刚被偏激的病人家属砸伤了脑袋,鲜血流得透明的镜片怎么也擦不干净,他下意识用手去抹,却渐渐在疼痛中失去了意识。   最后的记忆是一道有些违背科学的声音,带着隐隐的电流,询问他是否愿意完成任务,获取重生机会。   没有人希望自己在二十六岁就死去,他当然也一样。   于是他选择同意,耳边的一切声音渐于消弥,他感觉自己好像行走在一段幽长的黑暗走廊当中,再睁开眼,就是熟悉又陌生的场景,周边的人似有若无的把目光投到他身上,神色各异。   “当当当!欢迎宿主来到任务世界,完成扮演反派的任务之后就可以重活一世。我是你的系统,马上为你传输小说剧情,请注意接收。”   看见眼前造型奇特的小光球,陆明余光瞥过周围人无动于衷的模样,眼中闪过一道诧异的光:看来之前的对话不是错觉。   但他向来适应能力强,更何况还是在他相对熟悉的环境当中,于是并未多说,只是朝小光球点了点头:“辛苦。”   系统头一次遇到这么礼貌的宿主,蹦蹦哒哒想亲近一下,却被男人冷淡的眼神吓退,只能委屈地飞到了他的肩膀旁。   陆明其实并无恶意,他此刻并未佩戴眼镜,本来就比常人浅一些的瞳色更呈现出一种灰调的失焦,虽不影响正常生活,但视觉上却会看起来更冷得多,配合上他本就冰山似的气质,天然带着疏离。   记忆在半秒过后进入他脑中,没有镜片遮挡的眼睛里,又一道暗光很快地闪动了过去。   原主与他同名,也是一名医生,工作履历苍白无力,因为绩效做过许多败坏医德的小事,升职空间小得可怜,在场的任何一位普通医生甚至都能比他做得更好。   与此相反,他的情史却洋洋洒洒几千字都说不完,前男友多得简直可以串成一首诗歌,分别涵盖了“情窦初开”“情深久伴”“一见钟情”等等。   恋爱本就讲究你情我愿,好聚好散本也没什么,但偏偏除了外貌一无是处的原主随着年龄见长,从大学开始就有了一些虚荣的爱好。   很显然,他自己赚的那点小钱,根本不足以支撑长久奢靡的生活,为此,他一直在寻觅一个合适的目标对象。   只是他的圈子就那么大,一时要找到这样的人太难,他也只能暂时按捺下这种心思。   偶然一次跟着朋友去地下舞台找刺激,昏暗的光线下,台上那位年轻吉他手戴着面具,身材火辣,浑身都带着股桀骜不驯的劲儿,他一下子就离不开眼了。   他问朋友这人叫什么,那位经常来这里玩的朋友说,他叫段宁。   强烈的谷欠望让他想把段宁搞到手里玩两天,于是连续几天都来到这里,终于在后台打听到了联系方式,然后就开始了一系列高调的穷追猛打。   段宁就是本书中的主角,他是孤儿院出身,性格又不是讨喜的那种类型,情史一片空白,哪里见过这种场面,稀里糊涂的,竟然真同意了。   原主迫不及待地跟着段宁去了他租住的房间,自以为临门一脚时,段宁却怎么也不肯摘下面具。   段宁戴的是全覆面的面具,和他本人一样,看起来有点凶,在这种时候就有点扰乱兴致,原主只能又是一顿甜言蜜语,再三保证无论段宁什么样子他都喜欢。   从没人跟段宁说过这种话,于是段宁信了。   他把面具拿下来,五官简直好看得惊人,但偏偏,他左半张脸上小半部分的位置有袪不掉的烧伤痕迹,一直延伸到脖子里,在不太明亮的光线下,如同吃人的鬼魅。   原主果不其然被吓了一跳,慌慌张张说了几句有事就跑了,以为这件事情就此终结,段宁却默认两人开始交往,对这段感情上了心。   地下歌手赚得不多,段宁性格又硬,不会说那些温柔小意的体贴话,在他贫瘠的人生里,他所能想到的,就只是把每次唱歌赚的钱,留下一点给自己生活,剩下的,一股脑全部给原主花。   原主本来被那天的场景吓得不行,但又舍不得每个月多出来的这么多白花花的钱,只能继续哄骗着,只是几乎从来不和段宁见面。   这段畸形的恋情一直持续到原主大学毕业刚进入医院工作时,遇到了一位有钱的富二代。   有更好的选择在眼前,段宁那点钱自然就不够看了,原主没有丝毫犹豫,和富二代勾勾搭搭,都没有半点想遮掩的意思,被本来想找原主的段宁当场撞破。   段宁性格又烈又傲,把这件事闹得很大,连医院里的人都知道了,原主名声受损,因此怀恨在心,成为了主角前半生苦难的根源。   总而言之一句话:这段恋情的关键词是“凤凰男嫌贫爱富还记仇”,主题是“出轨”。   意识到自己即将扮演的就是这样的人,向来家教极严的陆医生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丝裂缝。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他和原主长得也有七分相似,系统直接把他的身体带了过来,用能量修复了一下因为人物异动而出现的世界bug,至少不用担心与他人身体的磨合适应问题了。   陆明抬手碰了下自己已经被修复的额头,淡淡问道:“原主的身体去了哪里。”   系统身体晃动了两下,似乎没想到还有人会问这种问题,挑了一个最简单的说法:   “因果轮回,善恶有报,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要去的地方的,之所以还需要你们来扮演反派,就是因为这些原本的反派作恶太多,在遇到主角之前往往就会去世,不出意外的话,一般都会正常进入轮回,投胎转世。”   趁此机会,系统又为他介绍了一些完成任务的相关规则,陆明认真倾听,时不时提出一些问题,与上一位咸鱼宿主相比,态度堪称十分认真了。   系统忍不住落下了欣慰的泪水。   陆明穿来的剧情节点正好是与段宁刚分手的一段时日,也是出轨的八卦言论闹得正凶的时候,无怪一路走过来,收获到的都是异样的目光。   他自己倒是没什么感觉,面不改色地回到自己位置上处理工作,下班到点了就及时回家。   走出医院时,忽然想到刚刚没有眼镜工作时的不大方便,陆明脚步微定,改变主意,打算现在就去配一副。   开车去的路上途经暴雨,陆明把车停在路边,到商店里买了一把伞,走出门时,却忽然发现店门外的角落里,蹲了一位落汤鸡。   那人看着就长手长腿的模样,红黑色调的T恤长裤,身上的铆钉和五金链条,总让人想起上世纪的摇滚乐队。   此刻蹲在那里,把脸埋在臂弯中,身上似乎有着深深浅浅的伤痕,像是刚和谁打完架,无处可去。   这模样瞧着实在可怜,陆明脚步一顿,进去买了一把伞,刚想出声,就听系统一声惊呼:“咦,是主角诶!”   身为渣男前男友的陆明不动如山,刚走到那人身边,主角却似乎很是警觉,一下子站起身,猛地往后退了几步。   见到来人,段宁本来只有警惕的表情瞬间变幻莫测。   他这时候没有带面罩,下意识想挡住自己丑陋的疤痕,又有些懊恼地放下,最后渐归于冰冷的熄灭,面色阴沉,眼里似乎有什么情绪渐渐蔓延。   陆明看得分明,那双隐隐泛着红血丝的眼睛里,大半都是怒气,还夹杂着一点咬牙切齿的恨意。   蹲着时不明显,站起来段宁身上的伤就一览无余,此刻又大半站进了雨里,陆明几不可察蹙了下眉,医生的职业病让他走过去,把段宁拉回了屋檐下。   段宁脸色一变,立刻甩开他的手,面色比这暴雨的天气还要阴鸷:“别碰我!”   陆明对他的行为不予置否,神色依旧冷淡,说出的话却带着温度:“这种大片的伤口沾了水,感染发炎之后会更加难以愈合。”   他这一本正经的样子让段宁愣了愣,但很快他就又有面色发沉,冷冷嗤笑:“陆明,你有什么资格管我,我死了都和你没关系。”   与之前那位朋友偶尔会展现出的阴沉不同,段宁是真正的野性难改,又冷又凶。   系统都忍不住害怕地往自家宿主身后躲去,陆明却感觉段宁这样子有点像只小刺猬,露出来的刺,大概只是为了保护柔软的内心。   他的身份不太合适,没有再与段宁争辩,径直走进药店,买了几份伤药,连同雨伞一起放到了他手里:“抱歉,我的确没有资格管你。”   “但如果可以,我希望,你报复我的方式,不是伤害你自己。” 第32章   段宁面色还是阴沉得吓人, 在陆明说出这句话之后,似乎又带上了几分烦躁。   在一起的时候怎么不对他这样,现在分手了又这样假好心……   他不自觉捏紧手里的药盒, 盯着陆明渐行渐远的身影看了很久,最后深吸一口气, 似乎想将体内的郁闷都排遣出去, 只是身上发疼,收效甚微。   走到垃圾桶旁,他有点想将这些有关于陆明的东西丢进去,再想想自己所剩无几的钱包,只能皱着眉头收回来, 又略感屈辱地打开了伞。   操。   他暗骂一声, 早知道就不参加那个破比赛了,搞得他现在都没地方可去,不然怎么也不至于混成这样。   漫无边际的暴雨更让人心烦意乱, 段宁抬头看了眼灰沉沉的天,朝最便宜的一家旅馆走去,微垂着头想, 明天随便找个地方应付下好了……   陆明的作息极其规律, 到了这里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六点半准时起床, 六点四十五晨跑, 大约七点吃饭,七点半左右开车到医院,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   系统跟着上一位咸鱼惯了,骤然碰到这么一位自律又积极的,还有些不适应。   但出于新手小贴士, 它还是在陆明开始工作时贴心地提醒了一句:“宿主,今天有任务喔。”   陆明擦拭着昨天新配的眼镜,确认一尘不染后架在了鼻梁:“不用担心,昨晚有预习过。”   系统:……呵呵呵预习,真是好小众的词语,看来这位宿主已经不怎么需要他了呢……   小光球半喜半忧地退下,不知有这样一个宿主是好是坏,只能祈求任务顺利一点,毕竟这个世界的难度系数比之上个世界,大概会轻松一些的……吧?   结束了上午的工作,陆医生又想起今天的唯一一条任务,但还没有想好要怎么解决。   原剧情当中,段宁这时候正处在另一场小型的舆论中心当中,原主对他怀恨在心,见他落难,自然要再加一把火。   但段宁能攻击的点不多,原主思前想后,在网上发出了段宁的床照,说他常年混迹在一群男人当中,是个下贱的破鞋,还大夸其词说他脸上的疤痕有多丑陋,戴着面具就是在欺骗他的观众之类的话。   这种桃色新闻向来容易引起网上的关注,更何况还混杂了同性恋的标签,一下子就让段宁因为才华还算不错的事业坠到了谷底。   陆明收到的任务就是:发送段宁的床照,并配引导性文字。   出于这么多年培育出来的教养,陆明根本不可能让自己做出和原剧情中一样的事,哪怕只是所谓的“扮演反派”,他也做不到。   想起昨天在雨中段宁极其受伤的眼神,陆明心中涌起说不上来的感受,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段宁还不知道接下来他要面临什么,只是想找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待一段时间。   他在地下唱了七八年,因为脸上的烧伤,从未想过走到地上去,只是迫于生计,不得不参加大大小小有着奖金的地下音乐赛事。   最近他又参加了一个比赛,本来获得冠军拿到最高奖金是好事,但因为他高超的技巧和出色的身材,好奇的观众们要求他在领奖时摘下面具,一睹真容。   主办方为了人流量自然满口答应,转头和段宁商量时,却遭到了他的拒绝。   他还是戴着面具上台领了奖,遭到了主办方的刁难和观众的谩骂,甚至有偏激的观众查到了他租住的房子,守在门口要治治他“不把观众当回事”的清高脾性,于是他暂时回不去了。   除了那份奖金,他带出来的钱并不多,住在旅馆也容易被人找到,他漫无目的在街上转悠,走到了一块他不太熟悉的地方,抬头看见医院的大楼,心里忽然生起了一种想法。   医院……是不是会比旅馆更安全点儿?   说来可笑,段宁与陆明在一起这么久,都不知道他在哪家医院工作,出轨那件事能传这么远,导致名声受损,主要也是因为那位口无遮拦、想要向众人炫耀的富二代男友。   但原主不这么觉得,毕竟他还想从这位男友身上捞钱呢,自然不可能因为这种事就怪罪他,只能转移怒火到主角身上,简直把“窝囊废”三个字,自行演绎成了一种流派。   段宁丝毫不知道他即将在这里见到他恨之入骨的前男友,他买来几卷绷带缠在腿上,一瘸一拐走进医院,一副遭了大难的模样,理所应当进了住院部。   陆明已经准备下班,照常路过病房门口,只是走出去还没几步,忽然听见两个小护士兴奋的在门口叽叽喳喳,讨论着住院部今天刚来了一个戴着黑色口罩的大帅哥。   那装扮描述越听越熟悉,陆明不得不停下脚步,转头看向病人的信息栏,果不其然,看到了略显熟悉的眉眼。   照片上面的男人比他那天看见的模样要青涩一些,没有需要遮掩的烧伤,微微挑唇,气质桀骜又叛逆。   陆明被这样的笑容晃了一下眼,怔了一下,走到小护士面前,低声询问:“这位新来的病人,似乎还没有分配主治医师?”   小护士被他吓了一跳,连忙喊“陆医生”,以为他在质疑自己的工作态度,连忙解释:“不是我们没安排,现在正是住院高峰期呢,各个科室的医生顾及自己原本的病人都忙不过来,哪还有时间又加进来一个新的呀?据说要晚上排班的时候才能把他的主任医师排下来呢,陆医生,这可不算是我们偷懒。”   陆明顿了一下,没有丝毫犹豫地对小护士道:“可以把他安排给我。”   见小护士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陆明又补充了一句,“心外科最近不忙。”   骗人!心外科最近明明忙疯了,简直都要被列为最忙的三大科室之一了!   小护士在心里腹诽一番,也不好拒绝主动发话的陆医生,反正也不是自己加班,她做个顺水人情也没什么,微笑着点点头:“那就辛苦陆医生啦,我现在就去前台录入信息,陆医生可以先跟病人熟悉一下认个脸,毕竟这个病人申请了一整个月呢。”   一整个月?   联想到昨天看见的场景,陆医生不由眉心微蹙,还是淋雨让伤口加重了吗?   他头一次有些心焦地大步走进去,看见阳光明媚的病房中,男人正侧靠在洁白地枕头上,下半张脸被黑色口罩紧紧包裹着,左腿用极其糟糕的手法胡乱缠着一些绷带,手里横屏捧着一部手机,正百无聊赖玩着对战音游,手指跃动得飞快。   Prefect! victory!   对战胜利的游戏提示音从手机里传来,段宁却并没有因此就高兴一些,把手机丢到床头,用手臂遮住了眼睛。   与那天表现出来的浑身尖刺不同,他窝在被子里的姿势很没有安全感,两条腿都半蜷缩着,像是随时准备抵御某种来自外界的伤害。   但这样的动作显然很不利于腿伤的恢复,陆明走到病床旁边,手刚碰上他的腿,段宁就像有了应激反应的某种小动物一样,骤然睁开双眼,向后躲避。   待他抬起头看清楚碰他的人是谁,顿时拧紧眉头,偏过头,半个多余的字也不想跟男人多说:“……你来干什么?”   “你的腿受伤了。”陆明跳过他质问,掀起他的裤腿,直接握住他的脚腕,骨节分明的大手在被纱布包裹住的地方轻轻触碰,“这种包扎方法,不太有利于恢复。”   “松手!”段宁眉头皱得更紧,面色黑得像一块万年玄铁,“我说了,你没资格管……”   男人解开那个歪歪扭扭的蝴蝶结,打断了他即将开口说出的话:“现在可能有资格了。”   段宁:???   陆明似乎轻轻笑了一下,但上扬的弧度太过轻微,让人恍惚间以为是一种错觉。   他拿过手术刀的手此刻轻柔地不像话,一层一层将绷带解开,对刚才的言论做出了进一步解释,“我是你的主任医师。”   段宁似乎想起什么不太美好的回忆,神色不明地盯着他,周身的气场显然更冷了:“……你在这家医院工作?”   陆明点了点头,对他的冷脸视若无睹,拍拍他光洁的小腿,像是故意又似乎真的只是有点疑惑:“以我这么多年的临床经验来看,你的腿似乎没有受伤。”   段宁神色一僵,这才想起来自己还在装瘸,下意识想缩进被子里,却被那双大手稳稳抓住。   他有点被发现的恼羞成怒,又似乎只是想虚张声势,转移视线,咬牙道:“松手!”   这一次,穿着白衣工作服的男人如他所愿松开了手,似乎想起什么,目光落在他身上几秒,又慢慢收回去,竟是没再继续追问,也并没有要撵人出去的意思。   他看向段宁寥寥无几的私人物品,发现昨天的药并没有被丢掉,眸光柔和了一瞬,又很快恢复了那副冷淡的模样:“昨天的伤,好些了吗。”   段宁冷硬惯了,下意识嗤笑一声:“你管老子还管上瘾了是吧?”   这话说出口段宁就有点后悔,毕竟陆明昨天确实帮了他,虽然他不想欠出轨前男友的人情,但这时候说这种话,未免就有些太咄咄逼人。   陆明却并没有因此就甩袖而去,他伸出手似乎想做些什么,思及二人如今的身份,又收了回去,没有反驳他的话,只道:“药膏按说明书可能还要上几次,有事找我随时按呼叫铃。”   公事公办的语气,或许又掺杂着一部分私心。 第33章   不知道这句话又触动了他的哪根神经, 段宁眉宇间的复杂情绪很快被新添的戾气给掩盖过去,手指陷进被子里,手臂的肌肉隐隐可见其中的爆发力, 把可怜的被褥都抓出了被人狠狠蹂.躏过的痕迹。   陆明毫不怀疑,如果这时候他手里有趁手的物品, 会毫不犹豫朝他砸过来, 然后让他滚出去。   不立马从这家医院暴走出门大概已经是段宁的极限,陆医生此前刚被砸破过额头,并不想再经历一次。   他没再继续招惹这位火气甚大的病人,退出了病房。   段宁不出意外还要在这里待一段时间,他想了想, 走到前台, 嘱咐正在值班的护士:“1839号病床的开支都直接从我留在医院的银行卡账户上扣。”   没来得及睡午觉的小护士打着哈欠,下意识点点头,几秒过后, 又意识到什么似的倏然瞪大了眼睛:“陆陆医生……?!”   陆明丝毫没察觉到自己的话在这种谣言正盛的时候掀起了什么惊涛骇浪,似乎觉得这样不够稳妥,他又补充, “不要让病人知道。”   联想到最近的传言, 小护士整个人都清醒了。   她才刚刚上岗时, 一来就听说了一堆八卦, 说什么陆医生喜欢男人啦, 陆医生始乱终弃啦,各种版本,传得五花八门。   对于这类谣言,她本来是不怎么信的,但结合刚刚的一系列行为, 她已经得出了一个言之凿凿的结论:陆医生为爱一掷千金了!!!   虽然直接这么断定有点奇怪,但陆医生肯定和那位黑口罩帅哥有不得不说的故事……   善于磕cp的小护士幸福而确信地点点头。   陆明对此一无所知,他之所以会这么做,只是想起了昨晚刚刚看完的小说原文。   就接触到的这些时日,段宁有着一具很凶狠冷戾的外壳,不善于解释,爱与恨都界限分明。   这样的性格,放到富商大贾的家族中,或许会受人尊敬;但如果放到鸡零狗碎的生活里磋磨,只会处处碰壁,被人误解,到最后,获得一具遍体鳞伤的身体。   如同这段剧情当中段宁遭遇到的不幸一样,他不觉得段宁只是拒绝露面有什么错,也不认为烧伤足够构成被人嘲弄辱骂的缺点,段宁只是有点天赋,有点野心,他不应该遭到这样的对待。   在此之上,他最不明白小说把段宁的人生设置成这样的意义。   一定要把段宁的傲骨打碎一遍,一定要让他尝到腥甜的鲜血与恨意,一定要让他的身上有着不可磨灭的自卑和阴影,才能证明他眼里的火星足够坚韧、不会熄灭吗?   陆明记忆力极其好,他甚至可以清晰地复述出小说结局中的一段描写,那是段宁的对手制造了一场火灾,在众目睽睽之下让那个神秘的面具掉落在地,镜头之下,疤痕无所遁形。   “……捂住那块恶心的伤疤已经成为段宁的习惯,炽热的火息舔舐着手上的黑色金属链条,像是要直接烧出金子来。   段宁想起上一次一个人被丢在火海里的场景,胃里翻江倒海,像被无穷无尽的梦魇锁住了身体。   那些火焰其实止步在舞台之外,但他没办法往前走,只能后退几步,在混乱的尖叫声中把手放回电吉他上,后背冷汗淋漓。   一直藏在深处的心脏上的伤口已经被撕裂开,他依旧不甘心。   这是他走到地上的第一步,他没办法放弃。   当恶意与暗箭已经根植在他沸腾的血液里,恨是他无坚不摧的盔甲和武器。”   也就是说,段宁还是在被刻意制造出的火海中完成了演出。   但让他做出这种选择的,只是源源不断,无穷无尽的恨意。   他已经不害怕一遍遍把伤口撕裂开又或者是被火焰灼烧的痛,他只想要赢。   在小说里,这或许是一个人物弧光的最高点,但一旦小说变成一个真实存在的世界,段宁成为一个真实存在的人,这种结局就会显得太过苛刻。   穿越过来短短几天,谁都知道,原主是一个站在段宁对立面的反派与恶徒。   但陆明是一位医生。   他这么多年以来的教养和见识告诉他,如果剥开那层外壳,用更好一点的东西替代恨支撑起来的躯体,或许能养出一位人格更加健全的主角。   治愈伤口是医生的本能,减弱痛感,则是医生的职责。   如果治疗方案可行,陆明认为,他是一名合格负责的医者。   这与完成任务应该并不冲突,毕竟,段宁是一位看起来棘手,实际上根本不会拒绝别人的病人。   跟那些嘴上答应实际完全不谨遵医嘱的人相比,要更省心。   只可惜,这一次陆医生判断失误,这种省心持续到今晚,就早早夭折了。   “陆,陆医生!你今天新录入的那位病人,他人不见了!!”   小护士刚入职,对医院还不够熟悉,急得像是快要哭出来了,不过碍于工作,她显然还是在竭力保持着冷静,“陆医生,我查过监控了,是晚上六七点的时候才出去的,一直就没有回来,怎么办啊?!”   陆明刚刚换下白衣大褂,本来还在思索着怎么完成当日任务,闻言眼神微变,迅速让系统定位主角的位置。   “别担心,”他的声音仿佛自带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我现在去找他,病人应该没有走远。”   此刻月色刚洒满大地,树枝上一片淡淡的银辉,这是已经到了夏末,蝉鸣熹微,即将入秋。   男人脚步匆匆,按照系统的指引,乘电梯到达了医院顶楼,又推开最左边一扇双开门,果然在住院部的天台上,见到了一道高挑又熟悉的背影。   他一个人远远地站在天台边上,脚边稀拉滚落着几个酒瓶,口罩早就不知道被丢到哪里去了,手腕上黑色手链和蓝色医用腕带交叠,手里还拎着一罐酒,看上去也快空了。   陆明身体一顿,脚步渐渐慢了下来。   他不确定自己这个时候出现是否合适。   但或许是因为天台太寂静,陆明这点轻微的脚步声,都引起了段宁的注意。   段宁大概视力极佳,转过头,一眼就看见了身材修长的男人,跌跌撞撞的,直接朝他走了过来。   段宁醉了。   他漆黑的眸子盯着陆明看了许久,眉头蹙得死紧,冷冷吐出一句:“……你是谁?”   陆明:“一个路人。”   段宁:“……你为什么会在这?”   陆明:“路过。”   这段对话堪称教科书式的废话,段宁似乎还残留着一些理智,攥住陆明的衣领拉向自己,面色不善:“你在敷衍。”   黑曜石般的眼瞳逼近了,竟透出一些琉璃般暗金光芒,陆明微微一愣,嘴唇动了动,刚想说些什么,段宁却忽然松开他,弯着腰跪倒了下去。   陆明眼神微变,连忙扶住他,见他捂着小腹的位置,也跟着蹙了蹙眉:“胃痛?”   二十多年都没人跟段宁这么温声说过话,他冷厉的气势一下子松懈下来,似乎对这种堪称温情的场面很不适应。   陆明没注意到这些,伸出手在他腹部周围试探性地轻轻按压:“哪个位置疼?能感觉到吗?”   这本是很正常的检查动作,但段宁从未跟人这样亲密接触过,瞬间不自在地挣动身体,打着耳钉的耳朵烧红,用力想甩开陆明的手,却被男人直接打横抱了起来。   在段宁潜意识里,只有小孩子才会被人这样抱起来,更觉丢脸,他仍然想要挣扎,男人的手却已经贴在了他的额头:“忍一忍,很快就到了。”   充满关切的温冷声音落下来,段宁忽然就没了力气。   靠在男人身上,他下意识往陆明脖子上拱了拱,嗓子已经痛得有点哑:“疼。   陆明不自觉把他往自己怀里拢了拢,一边按下电梯一边道:“受不住可以咬。”   段宁大概是真没了力气,平时看上去阴狠乖戾的,如今冷白的侧颈就在眼前,却只用很轻的力度咬咬舔舔,活像一只刚长了利齿还没学会怎么使用的狼崽子。   陆明走出电梯的脚步一顿,抱住他的手收紧了些力道,向来冷淡的眸色顿时深了几分,低声训斥:“不准这样咬。”   怀中的人皱了下眉,有点眷恋地又咬了几下,靠在他怀里,真的没再动了。   等陆明把段宁抱回病房,之前那位小护士已经换了班,值班的护士不知被哪床忽然发病的病人叫走了,没有看见人影。   陆明只能自己去药房拿了止痛药,再跑回来,段宁已经疼得蜷缩在床角,头上冷汗直冒。   陆明半抱着把人扶起来,把药递到他嘴边:“张嘴。”   段宁靠着他疼得发抖,似乎根本听不见这句话,药又不能强行喂进去,陆明只能先给他喂了点温水。   但折腾了半天,段宁半喝半洒的,几乎等同于没有。   看着段宁越来越苍白的脸色,陆明不由得蹙了下眉。   喂不进药,再好的医生也无能为力。   朦胧的月色下,陆明盯着段宁看了半晌,终是妥协似的垂下眼皮:“抱歉。”   他按住段宁的肩膀,吻住了那双因疼痛被咬得鲜血淋漓的薄唇。   药与温水一起,在唇齿交接间,被渡了过去。 第34章   鲜血的味道含混着腥甜, 陆明忍不住吞咽下去,吻得更深了一些。   长久以来的洁癖好像在这一刻失了效,本应把药推过去就停下来的计划被丢至脑后, 他的理智被从这个人身上沾染的一丝醉意侵吞,让他不由把手指扌臿进段宁的头发里, 吻得越来越用力。   “宿主……”本以为自己不用操心的系统这时候幽幽从陆明身后冒出来, 提醒着时间无声的流逝,“别忘了任务。”   略带着冰冷的电子机械音凭空响起,陆明骤然间从失控中清醒过来。   他缓缓松开段宁,鸦青的睫羽垂下,掩去了眼底还未消散殆尽的失神。   止疼药发挥效用还需要一段时间, 段宁眉头紧蹙, 下意识去寻找周围能缓解疼痛的东西,最后找到冷白的指缝,用力扣紧了这双手。   陆明回过神, 也渐渐意识到了,他刚刚做了怎样一件不够理智的错事。   在他过往二十几年的人生当中,无论是原生家庭培养出的教养还是常年背负在肩上的职责, 身为医生的陆明从来客气严谨, 不能也不会是这么容易失控又或者见色起意的人。   他有自己所坚守的医德, 斯文、冷静、理智、疏离, 从不出错。   但很显然, 刚刚的行为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违背了某些准则。   陆明盯着那只把自己扣紧的手怔了一会儿,抬起另一只手盖住眼,清冷的眸子漆黑一片。   他能察觉到自己有所不对,可他找不到任何一种合理的解释或者缘由, 最后只能归结于自己的自控力有所下降。   这些年的生活让他早已习惯于把不稳定因素都排除计划在外,但在完成任务之前,他不可能远离段宁。   于是他警告自己,绝对不能继续下去。   唯一一次失控,也是最后一次。   系统理解不了自家宿主的情绪,冰冷的提示音重新变回亲切的音色,语气疑惑:“宿主,你怎么了?”   陆明摇头,神色倒是还很冷淡,声音却哑了不少:“能帮我把眼镜拿来吗。”   “没问题!”小光球扑腾了两下。   在不影响剧情的情况下,它会尽可能提供帮助,更何况这位宿主还这么认真,这种小事,当然不必担心!   段宁疼到后半夜才渐渐消停,陆明替他盖好被子,准备离开时,却发现自己的手还被段宁紧紧攥着。   他的力气很大,常人被这样扣着恐怕难以挣脱,只不过陆明是能连做两三台大手术的医生,体力和力气都更好,轻易就将自己的手抽离了出来。   段宁刚刚才陷入昏睡,手中的触感突然消失,他下意识抬手去追,结果抓了个空,在梦中都不自觉皱了下眉,一幅很不高兴的模样。   镜片与银丝边框常年都是冰凉,陆明望向自己的手,感觉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某种余温。   他忍不住摩挲了几下,终是后退两步,走了出去。   任务时限马上就到,陆明被迫打开手机,翻看那些不堪入目的床照。   原主那种败絮其中的怂包被一点烧伤就吓得落荒而逃,不用脑子想也知道他们并不亲密,所谓的床照,不过ps合成的产物。   之前和系统了解情况时,陆明已经把完成任务的规则摸了个透彻,虽然系统在有些地方遮遮掩掩,但大概能确定只要完成文字上的内容即可,而无需复刻原本的剧情。   他把这些子虚乌有的照片尽数删除,在不必公开的私人帐号上发送了一张段宁在病床上睡着时的照片,想了想,又动动手指加上了三个字:像小猫。   段宁常年作息颠倒,这一觉昏睡到中午才慢慢转醒,隔壁那张病床不知什么原因一直没有住进病人,他不甚清醒地从床上爬起来,走到洗手池前洗了把脸,这才后知后觉发现嘴唇上有点疼。   抬起眼,镜子里的人面色略有些苍白,唯独唇瓣上有一点血色,不知被谁咬得破了点皮。   段宁醉酒不断片,一个激灵,昨天干的所有荒唐事,一幕接着一幕,全想起来了。   他和陆明接吻了……   还死抓着人不让人走……   他脸都黑了,一刻都不想再在这医院待下去,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口罩,戴上帽子,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现在就准备去办出院手续。   只是还没能逃出得了病房几步,就被人当场逮住了。   陆明医生抓着他的卫衣帽子,把人拎到自己面前,以为他又要像昨天一样溜出去喝酒,压低剑眉,看上去有些严肃:“又要去哪。”   似乎因为他这个动作想起了什么,段宁闪烁了几下,不耐地避开他的眸光,冷冷讥讽:“连我去哪都要管,陆医生可真是尽职尽责。”   陆明微微一挑眉:“谢谢夸奖。”   段宁像是被气到了,又像是有些不明白分手之后这人的脸皮怎么越来越厚,一个字都不想再和他多说,又恢复了刚来时的咬牙切齿:“没夸你,松,手!”   陆明轻轻松开他,把手伸向他的肚子,还想像昨天一样按压试探,段宁却不知以为他想做什么,皱眉狠狠甩开了他的手。   啪的一声,清脆响亮。   手背被打得火辣辣的疼,陆明身体一顿,没有要同他生气的模样,只是不动声色把手收了回去:“还疼吗?”   指昨天的胃疼。   段宁大半张脸被遮在口罩下,只留下一双阴沉的眼睛在外面,声音有时候听起来闷闷的:“别管。”   “那就还是有点疼。”陆明已经渐渐能摸到他话里的潜台词,昨天突然而来的犯疼不是小事,可能存在炎症,必须根治,“去做个检查,这段时间忌烟酒。”   提起昨天的事,段宁感觉这里的空气都令人烦躁,皱着眉头拔腿就想走,却再一次被人攥住了手腕。   他极力想要挣脱,却不知陆明哪里来的牛劲,明明眼神淡淡,看上去没用什么力气的样子,他怎么也挣不开。   男人抓着他的手把他带回病房,居然还抬手锁上了病房的门。   隔着口罩,陆明抬起手,精准按上他嘴唇的位置,缓慢摩挲着被咬破的那处伤口,禁欲冰凉的近视眼镜被他挂在胸口,依旧还是那幅冷淡的语气:“又不想听医嘱?”   忽然被带进这样封闭的空间,段宁眯了下眼,手上青筋暴起,似乎在极力压制着想一拳砸在他鼻子上的冲动。   陆明却不知为何,生不出一分害怕,反而更逼近了过去:“昨晚没被亲够么。”   话音刚落,段宁果然一拳头就打了过来,陆明完全没有要躲的意思,硬生生挨了这一拳,那张冰山俊脸被打到一边去,嘴角都渗出了血。   “出气了?”他像是没有痛觉一样屈起手指,淡淡擦掉嘴边的血迹,抬起眸,看向暴怒中的段宁,“现在可以去做检查了吗?”   话音落下,段宁骇人的气势一滞,也不知最后脑补了些什么,脸色冷沉得厉害,却也没再说出拒绝的话。   陆明领着他去了消化内科,等待检查的间隙中,手机铃声却忽然响了起来。   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是“宝贝”,也就是原主出轨的那位富二代,乔朝。   乔朝的声音还算好听,只是似乎有些沉迷于矫揉造作的甜甜语气,一声“老公”喊出来,连陆明都怔了一瞬。   从原主的记忆来看,乔朝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少爷,性格单纯又很好哄,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是出轨的那位,在他的视角当中,他是先认识陆明的人,段宁才是那个突然冒出来、破坏他们感情的的第三者。   虽然原主的记忆极力把错误推给乔朝,但如果看过原文,再稍加分析,就会发现原主才是那个同时欺骗了两个人的人渣。   这件事确实得处理一下,他虽然需要完成任务,却无意背负原主的情债,有了段宁这个会让他失控的不确定因素已经足够,他并不想让自己陷入到凌晨三点档的狗血剧情当中。   段宁状似无意地扫过屏幕上的名字,听着陆明温声回答“我现在下来”,本来好了些的脸色又重新阴沉下去,眉头顿时蹙得死紧,仿佛能夹死苍蝇。   陆明对此一无所知,刚想跟段宁解释一句,便见这位主角扭过头去,一句话也不想跟他多说的样子。   他只好收回到了嘴边的话,独自走向电梯,往医院楼下去。   等真的见到乔朝,陆明就隐隐明白为什么原主会选择这样一位出轨对象,确实是大多数人会喜欢的那种模样,一张娃娃脸,皮肤又嫩又白,笑容甜甜。   最重要的,看着那双一尘不染的眼睛,就知道他是从怎样的家庭养出来的,一看就足够单纯好骗。   “老公!”看见他,乔朝眼前一亮,蹦蹦跳跳就朝他跑了过来。   陆明脚步一顿,脑子里却想起段宁凶狠的模样,眼里忽而划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乔朝被他这么笑意晃了一下眼,几乎就要扑进他怀里,陆明却在这时后退一步,以一种极其疏离的方式扶住他,等他站稳,便立即收了回来。   “抱歉,”乔朝疑惑地看向男人,却听见他说,“我们分手吧。” 第35章   分手突如其来, 把乔朝砸得头晕目眩。   乔朝不知道昨天还甜甜蜜蜜的爱人,怎么突然就说出这种话,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怎么突然要分手……”   他下意识想去拉陆明的手, 却被男人躲开,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陆哥, 为什么啊,我……我哪里做得不好吗?”   陆明摇了摇头,并不想把真相告诉他以造成二次伤害:“只是不喜欢了。”   他甚至当场递给他一张银行卡,“这张卡里是两百万,密码是你的生日, 其余的, 我会尽快全额奉还。”   乔朝很想哭,他隐隐感觉陆明哪里变了,不像曾经他撒个娇买个礼物就能蒙混过去的时候, 陆明是真的要和他划清界限了。   他像是根本没看到那张卡一样,在原地踌躇犹豫了半天,红着眼睛问:“那能抱一下吗?”   陆明把那张薄薄的卡片放在他手上, 依旧只是摇头:“如果已经决定要分开, 最后的拥抱只会让人心生眷恋。”   如此冰冷凉簿。   乔朝的心凉了大半截, 但他向来是个忍受不了拒绝的性子, 忽然扑进他怀里抱住了他。   陆明身体一顿, 由他抱了几秒,然后把人从自己怀里拉了出来:“抱歉。”   “不用道歉!”乔朝努力擦干眼泪,不知是在和对面的人说,还是在劝慰着自己,“没关系, 如果是这种理由,我可以接受的……”   但他还是忍不住扯住他的袖子,隐隐带着不甘心,“那那你能不能主动抱我一下?抱完我就走,钱也不用还了……”   陆明果断后退一步:“我选择还钱。”   乔朝看上去已经有点崩溃了,忍不住喃喃自语:“宁愿把钱都还给我也不愿意抱我吗……”   陆明思索片刻:“或许,我认为你只是需要一个真心爱你的人,而我不符合这个要求。”   乔朝还是不甘心:“可是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   陆明道:“承诺如果出自不真心的人口中,也将没有价值。”   乔朝怔怔看着他转身走回去的背影,似懂非懂地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事实上,如果原主是个良配,陆明便无权干涉其中因果,要尊重原主的选择,或者根本不会来到这里;但如果原主真能对人真心实意,那一开始就不会在接受段宁的同时去追求乔朝,也不可能在后期使用卑劣的手段去陷害一个无辜之人,更不会成为本书的反派。   说到底,原主从始至终没有爱过任何人,他唯一爱过的,只有他自己。   乔朝远离这种只会永远把自己放在中心位的人,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或许,经过这件事,他也能学会避免一些糖衣炮弹的攻击,收获一个真正的爱人。   陆明回去的时候,段宁已经做完检查回到了病房,全程面色阴冷,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但偏偏就是有人能无视他这种气息走到他面前,仿佛没察觉到他越来越阴沉的眼神一般,面色如常地问:“检查结果出来了吗?”   尽管在室内,段宁依旧穿着高领的衣服,戴着帽子,口罩放在旁边的矮柜旁,是随时可以触碰到的地方。   听见男人的话,他冷笑一声,嘴边含着淡淡的讥讽:“怎么,陆医生不用去陪你的宝贝吗?”   陆明拿起床头检查报告的手指一顿,抬起眼看向他:“我和乔朝已经没有关系。”   段宁怔了一下,满腔的怒气忽然冷却了几分,神色不明地望了他一眼:“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陆明无意多谈,快速扫过诊断结果,目光最后停滞在某处,轻微地拧了下眉,低声喃语,“慢性胃炎……?”   段宁还在纠结刚刚听到的话,攥住他的手,用的力道很大,换平常人轻轻就能被捏出几个红印,面色不善:“你和那个小男生分了?”   “是,”陆明点点头,像是对这件事情很不在意,比起这个,他明显更关心段宁的身体,“等会儿再去做个全面检查,检查结果出来之后的这段时间,你的饮食和作息都由我来管理。”   “多管闲事。”段宁松开他的手,夺过他手里的检测单,偏过头不想看他,语气依旧那般冷硬,“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我凭什么听你的?”   陆明目光微垂,盯着他一张一合的漂亮唇瓣,忽然捏住他的下巴,轻轻用手指在上面摩挲,眼里有他自己都尚未意识到的深色:“那要怎么样……才能管你?”   段宁眯了眯眼,对他这种动作似乎很是不满,忽然用蛮力咬了下去,陆明的手指顿时冒出几粒血珠。   陆明一点也没觉得疼,反而从心里涌出一种无法克制的情绪,就像醉酒之后的冲动,瘙痒在心间,怎么也得不到缓解。   他没有松手,反而把那几粒血珠抹在段宁本来还有些苍白的嘴唇上,薄唇瞬间变得嫣红。   陆明眼神一暗,忽然慢慢凑近他,按住了他的肩膀。   段宁仿佛意识到他要做什么,顿时挣扎起来,男人却仿佛早有防备,任由他如何大力气,也只能被按得动弹不得。   段宁瞳孔一颤:“你他妈的……”   陆明对此置若罔闻,大力把他压在墙上,吻住了那张正在咬牙切齿的嘴唇,肆无忌惮地封城掠地,末了,还轻轻舔了几下,把嘴唇上的血卷入了舌尖。   段宁的身体被他压制得难堪不已,与之相反,唇瓣上传来姿态珍惜的触感,又让他渐渐没了挣扎的力气。   不知过了多久,陆明松开他,声音已经变得很低哑,冷淡的眼神中竟然硬生生透出了几分温柔和偏执:“这样吗。”   这样才能管你吗?   段宁慢慢从墙上滑落下来,用手遮住脸,阴沉的气息几乎溃散,双目赤红,恨不得掐死眼前的人:“你他妈的……找死……”   把他当什么……   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缺爱缺到欠操的贱货吗……?   最令他烦躁不安的是,他发现,当陆明这样用一种很珍爱他的姿态亲他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就跟犯贱一样,根本拒绝不了。   陆明没料到他反应会这么大,微微一怔,向来能镇定谨慎处理所有问题的男人,此刻忽然有些手足无措。   他蹲在他面前,伸出手想把人扶起来,却被段宁颤抖着手臂狠狠甩开。   看着男人一幅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的神情,陆明瞳孔微缩,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多大的错误:“……抱歉,上次这样亲你,很快就能把你安抚下来,我以为你会喜欢。”   话音落下,段宁嘲讽一笑,从地上站起来,用力紧攥住陆明的衣领,手上青筋暴起:“为什么亲我?为什么管我?”   他深吸一口气,已经喑哑的嗓音当中,暗含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期待,“你……是想跟我复合吗?”   陆明怔了怔,下意识摇了摇头:“不是复合,因为你是我的病人,我应该好好照顾你。”   “因为我是你的病人,所以你应该好好照顾我……?”段宁低声重复了一遍,突然松开他,像是想通了什么似的,垂下眼,唇边扯起嘲讽的弧度,“好,那你就好好照顾我吧。”   他摘下帽子,把那些丑陋的疤痕暴露在灯光之下,抓着陆明的手放到自己发烫的腰身上,忍着某种羞耻,蹭了下他的鼻尖:“陆医生,我现在好难受,你亲我。”   陆明眸子一颤:“你——”   段宁停在与他呼吸交缠的地方,怎么也不再推进一步,他固执地要陆明主动来亲他,仿佛才能让心中的那点酸涩不再那么疼痛。   “陆医生,亲我……”陆明一动不动的反应让他越来越失落,他也知道自己的样子有多丑陋,却依旧哑着嗓子重复了一遍,只是声音渐渐低下去,像是只会说最后一遍。   在他的手渐渐滑落下去的那几秒,陆明关上灯,握住他的手,把手臂垫在他的腰后,抓着他的头发,吻了下去。   病房一阵东西掉落的声音,值夜的护士听到声音从瞌睡中惊醒,进来查看,却发现病房里空无一人。   奇怪。护士把房门关上,明明有声音啊?   病房的洗手间中,段宁正把头靠在陆明肩上,压抑着声音,带着男人握过手术刀的大手一路往下:“我难受,陆医生,帮我……”   修长的手指上面生着薄茧,微凉的chu感让段宁一下子绷直了身体,他面对着这倒比他高大一些的身躯,抓着陆明的肩,尽力克制着唇间的chuan.息,手上的力度越来越重,几乎要在男人身上抓出淤青。   这一天晚上,陆医生头一次借用了医院的浴室。   睡觉之前,他照例拿起一本医学书籍翻看了几页,却忽然在最后两行看见了一段描述:脾气暴躁易怒的人,肝火旺,喜欢咬东西,xing欲强。   陆明不知想起了什么,目光一滞,指尖无意摩挲了几下书页,有种纸面的颗粒感,似乎……比什么更粗糙一些。 第36章   事实证明, 谣言和八卦总是比真相跑得更快。   昨日短短几秒的拥抱,在一些小群里疯传,很快就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毕竟近日医院里实在太忙, 如果再不找点乐子看看,大家都要抑郁了。   段宁又是睡到将近中午才从床上爬起来, 不过得益于陆医生昨晚的陪伴, 他难得睡得很好,一个噩梦也没做,中途一次都没醒来,睁开眼就是明晃晃的日光。   起床时迷迷瞪瞪没注意到,等他洗漱完走回来, 竟然发现床头的小矮柜上放着一个灰色的饭盒, 边角方正,规规矩矩、严丝合缝地被扣好着。   段宁皱了下眉,谁的东西忘在这儿没拿?   他没有多想, 戴上口罩扯起帽子,准备找个人问问,走出门没多远, 就发现几个准备下班的医护正凑在一起神神秘秘地讨论着什么。   他无意探听别人的隐私, 打算问两句就走, 快走近时, 却听见了熟悉的名字。   “这是陆医生男朋友?他们好般配啊……”   “不过不是说陆医生出轨了吗?”   “哎呀, 你小点声,也有可能是和平分手呢,造谣就全靠一张嘴,也没什么证据啊……”   “但是我听有人说闹得还挺凶的……”   “打扰。”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他们要继续下去的讨论。   几人纷纷转过头来, 看见一位戴着口罩的男生,轮廓帅气,身材极好,只是气质偏冷厉,黑长裤上印着喷漆火焰的艺术图案,腰上挎着带铆钉的黑皮腰带,看着就不好相与。   直到看见他手腕上蓝色的医用腕带,其中一位张小丽护士才确定,他也是收录在住院部的病人。   张小丽还是有点害怕他的,不过本着对病人负责的态度,她还是细心询问:“你有什么事吗?”   段宁抬手:“有人把东西落在我这里了。”   张小丽低头去看,居然是一个饭盒,不过,应该没有谁会把饭盒遗落在房间里:“你是哪个病床的?”   段宁:“1839。”   张小丽思索了一下,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提高了声音:“哦哦哦,你就是陆医生的那个病人啊,这个不是谁遗落的,这是陆医生早上送过来的,送来给你的。”   送给……他的?   段宁瞬间攥紧了手里的东西,声音也低落下去:“谢谢。”   他转过身回到病房,想起刚刚无意中一瞥看到的照片,娇生惯养的少爷像小鸟一样扑到高大的男人怀里,皮肤白皙,看向男人的眼睛里充满爱意。   就像他听到的议论声一样。   格外美好,格外般配。   他走到镜子面前,摘下口罩,一动不动盯着自己侧脸和脖子上大片的瘢痕,那双向来阴沉的眸子也不由黯淡了几分。   如果昨天陆明又一次骗了他……   他一只手抓紧洗手池,指尖都攥得发白,却不知想到了什么,缓缓呼出一口气,重新走了出去。   接近正午的阳光最是刺眼,段宁坐在病床上,盯着那一份盒饭看了半晌,抬起手,打开了。   凉掉的面条和荷包蛋,葱花肉丝虾米青菜一应俱全,若是刚送来时味道一定不错,但现在已经被吸干了水分,干瘪瘪地躺在里面,看上去就不怎么好吃。   段宁蹙了下眉,却蹲在矮柜旁开始找筷子。   只是还没等他找到,冷淡的声音就从头顶落了下来:“怎么没吃。”   段宁闻声抬起头。   刚刚还在照片上见过的男人扫过被人打开的饭盒,里面的食物原封不动,明显彻底冷掉了,“不喜欢?”   “……不好吃,”段宁偏过头,用力握紧抽屉边缘,嘲讽一笑,声音却有些难以遏制的酸涩,“也没有筷子。”   陆明身体一顿,虽不明缘由,也能听出来他的低落:“那就不吃。”   他毫不犹豫把已经凉透了的面条倒进垃圾桶,刚刚还在说不好吃的段宁顿时站了起来,一副要拦着他的样子:“你干什么——”   丝毫没觉得有什么的陆医生转过头,似乎有些疑惑:“怎么了?”   段宁眉头蹙得死紧,看上去居然有点心疼:“你,你全扔了?”   看着他这副着急的样子,陆明忽然觉得手有点痒,手指轻微地动了一下,终究没做什么:“都已经冷了很久,的确不好吃。”   陆明只是在平静地叙述事实,段宁却似乎误会了什么,扭开头,面色沉得厉害,嘴唇动了半天,也没吐出半个字。   陆明只以为是他饿了又要面子不愿开口,那双清冷的眸子里顿时划过一丝笑意:“要去我家吗,可以给你重新做。”   段宁不知道在郁结什么,闻言倏然抬起眼看向他,声音都变了调:“……你家?”   他有些难堪地低下头,眼底神色不明,像有暗火在忽明忽灭。   在之前,他和陆明交往那么久,却一次都从没去过陆明的家。   他早就发现陆明总会用各种理由来搪塞这件事,今天有亲戚来,明天要出差,后天要陪父母,反正就是没有时间带他去一趟家里。   他隐隐能猜到大概是嫌他丢脸,或者不想让别的人发现他们的关系,之后也就不用再提及。   只是没想到,分手数月后的今天,却是陆明主动提起。   是因为昨天的事吗?   还是因为骗了他,出于愧疚——   阴沉沉的病人许久未回答,陆医生也不会强求:“不想去吗?”   段宁却忽然戴上口罩和帽子,冷冷吐出一个字:“去。”   陆明中午准备下班,早已脱下了工作服,他就像一个接小朋友回家的平常男人一样牵住段宁的手,穿过匆匆忙忙的人群,把这位脾气不太好的病人牵回了家。   他是今天清晨时接到的第二个任务,原剧情大概是说,在前期操纵舆论的基础上,段宁处境窘迫,原主便趁此机会,雇人给了段宁一个教训。   在小说原文当中,段宁甚至被这群人在无意中踩断了半截小指。   想到这里,陆明无意识摩挲了几下掌心里完整漂亮又骨节分明的手,那手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似的,蜷缩之后轻微地挣脱了几下,可惜没能真的逃出去,只能继续被他牢牢握在手里。   段宁不习惯在大庭广众之下和谁这么亲密,他们指间交缠,就好像把某种不能言说的关系暴露在了所有人面前,可他又是没办法把遮掩伤疤的东西摘下来,只能缩在黑暗里行走的人,会渐渐地变成一个累赘。   但他终究舍不下包裹着整只手的温度,尽管这温度并不那么高,甚至有些温冷,却实在令人安心和眷恋。   段宁盯着牵着自己的这只大手,总感觉陆明有什么地方变了,好像突然从一层一击就碎的薄冰,变成了苍茫无尽的雪原,只要他戴着兜帽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就能供他一直行走下去。   更奇怪的是,这片雪原上,有一个不大却不会熄灭的火堆,没有风声却有食物,还有一个足够纵容的、怜惜的吻。   段宁向来爱恨分明,所以他在发现陆明出轨时,心里只剩下了厌恶与恶心、还有被背叛的愤怒,以及一些一闪而过的恨意。   但陆明一路把他牵回家的时候,这份爱与恨的界限忽然比他们接吻时雾气氤氲的眼前,要更模糊了许多。   他挤进陆明的指缝间,想要更多得到一点从未有过的、能够容纳他的空间,陆医生偏头瞥了他一眼,默认着放纵了这种行为。   于是段宁发现自己的体温升高了,比这片雪原上的火堆,还要更烫一些。   陆明的小区环境不错,段宁跟着他进去,从进电梯就开始不动声色地打量,基本确认他是一个人住在这里。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松了一口气,陆明松开他时,他的手甚至下意识去勾了一下,刚要收回来时,就看见了陆明眼中轻轻掠过的笑意。   段宁骤然退后,身上烫得更厉害了。   因为烧伤的原因,他本应该是讨厌这种感觉的,但除了一点轻微的躁意和心头的发痒,他甚至有了一点难捱。   但他的医生去做饭了,段宁只能坐立不安地坐在小沙发上,任由这种躁意像四处飘动的羽毛一样,爬过全身。   陆明对此一无所知,他正在冰箱里专心挑选食材。   系统被大发慈悲地允许蹲在他肩头,悠闲地发着蓝光。   看着这位宿主高超的刀功,小光球隐隐感觉,他大概要比上一位宿主的厨艺要再高上好几层。   毕竟那位咸鱼宿主做什么都要看食谱,要不是最后成品还不错,怎么看都不太可靠的样子。   再看看现任宿主,这熟练的操作流程!这控制火候的精准程度!这色香味俱全的美味佳肴!   谁看了不说一句大厨?   至于任务,有了第一个世界的磋磨,它现在已经佛系了,只要陆明不改变重大的任务节点,最后结果应该就不会太差啦。   陆明做饭很平稳,就像他这个人一样,几乎从不出差错,效率也意外很高,不用多久,菜就已经上了桌。   他把不知在想什么的段宁拎到餐桌旁边,甚至把筷子放到了他手里:“尝尝。”   看他这熟练的模样,段宁神色不定地盯着这桌菜,喉头攒动几下,语气忽然又有点酸涩:“……你也给他做过吗?” 第37章   “谁。”陆明一时之间没想起段宁说的是谁, 转过头,神情似有疑惑,“……他?”   段宁紧攥着手里的筷子, 有点焦躁地在碗中碾碎着无辜的米饭,嘴唇边那抹弧度已经看不出来是讽刺还是包含着什么其他情绪:“陆医生还真是好记性, 昨天才亲热地抱在怀里, 今天就忘了?”   陆明双眸一怔,明白过来:“乔朝?”   这名字从男人嘴里说出来是那么令人不快,段宁忍不住蹙了下眉,瞬间抓紧了他覆着薄茧的掌心,只有所剩不多的温度, 与段宁身上的滚烫对比起来, 有点冷了。   他无法控制地想再寻求多一点的温度,只能往上探去,似乎想顺着某个方向找到一个足够温暖的地方, 能够遏制住一直以来的莫名的躁动。   大概看出了他的意图,陆明握住他的手,制止了他的行为, 口中说的却正中靶心:“很冷吗。”   段宁僵持着身体没说话,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于是他顺从着自己的感觉, 说了他自己都不明白的回答:“嗯。”   陆明像是早有预料一般松开他的手, 站起身,段宁下意识想问他去做什么,最后还是忍住了,把那句暴露自己内心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咽了下去。   所幸男人并没有让他等太久,宽大外套落在他身上, 布料柔软,带着浅淡的香味,足够把他整个人都包裹住。   段宁小狗似地嗅了嗅,确认不是什么其他人浓烈的香水味,而是他经常在陆明身上闻到的味道。   他把这件外套又往里拢了拢,从骨头缝里透出的、与身体上温度截然相反的寒意,终于消散了许多。   陆明把他的动作尽收眼底,在这时忽然开口,像是在跟他细致解释着什么:“没有。”   他说,“段宁,我们昨天就分手了,我没有带他回来过。”   所以……也不会给他做饭。   段宁指尖一抖,神色不明地看了他一眼,重新拿起筷子,默不作声地开始吃饭。   陆明吃饭向来也不说话,他和段宁难得平和地坐在一起,一直盯着太奇怪,余光却不由全落在了这个人的身上。   他看着段宁把碗里的饭吃得干干净净,看着段宁时不时拢一下身上的衣服,心里好像有什么在一点点融化,有些话不经思考,就已经说出了口:“下午,你有安排吗?”   段宁刚放下筷子的手一顿,不确定他这是什么意思,快速扫了他一眼又收回来:“怎么,陆医生有一天也会找我有事?”   “嗯,”陆明看着他,冷淡的神情柔和了几分,眼皮很轻地动了一下,“想带你出去一趟。”   段宁不知想到什么,眯了眯眼,语气听上去已有几分危险:“……只带我一个人?”   陆明点点头:“只有你。”   段宁垂眸,情绪不明地嗯了一声,又拢了拢身上的外套,像被顺过毛的小猫一般,重新安静下来。   窗边清透的光跃动在段宁的睫毛上,随着他的动作微微起伏,陆明摩挲了一下指尖,那种痒意又漫上心头。   这份一同出游,本是为完成任务而准备的,但在陆明毫不犹豫说出口某些话时,就已然是生出了几分私心。   他想,段宁并不是真的腿受了伤,合格的医生应该照顾病人的心情,带他出去散心,不是吗?   经过严谨又慎重的分析,陆医生挑选的散心地点,是一家离原剧情事发地点较近的游乐园。   今天是周末,周围的人流来来往往,人山人海,格外拥挤。   段宁蹙着眉把卫衣拉链拉到脖子以上的位置,拉起帽子,戴着口罩,好像把整个人都藏在了这件宽大的衣服当中。   但哪怕只露出一双眼睛,也能看出他的脸色绝对不算好:“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   习惯了在昏暗密闭的场所生活,他抗拒这里明亮又美好的环境,如果不是陆明还牵着他的手,段宁早就大步离开了。   这其实算是很常见的游玩之地,陆明没有回答他,只是侧过头,把目光缓缓落在他身上,轻轻在他帽子边缘勾了一下:“要把帽子摘下来么?”   段宁顿时像被踩到尾巴的野猫一样后退了好几步,浑身都变得冷硬尖锐起来:“不行!”   但段宁不可能一辈子都这样生活,比起在最终结局的时候被迫撕开伤口,循序渐进的改变,或许不会那么痛苦。   陆明走到他身边,缓慢抚摸着他紧绷的背脊,很有耐心地诱哄:“只是把帽子摘下来,不会有人注意到。”   被他这温柔低哑的声音包裹着,段宁不自觉软了身体,但长久以来的习惯还是让他偏过头,皱了下眉,选择了拒绝:“不行。”   有些闷痛,有些迟疑。   有松动的迹象是好事,陆明也并未想着能够一步登天。   他试探性把段宁的帽子往下勾了几分,段宁蹙紧眉头,像是十分难以忍受,忍了几秒,就在陆明以为他要成功的时候,却忽然被段宁攥住了手。   还是那两个字:“不行。”   陆明就这么与他僵持了一会儿,目光从他的眉心,到冷冽的眼睛,再一路滑到隐隐透出伤疤的领口,心里忽然疼了一下。   他俯下身,隔着口罩,很轻地吻了一下段宁的嘴唇。   “不方便。”他像是在暗示着什么,冷淡的面容之下掩藏着更深的暗流。   段宁显然没料到他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这种动作,骤然松开手,手上青筋顿起,指节都有些发青,又是一副要打他的姿态,却终究卸了力。   “你……”段宁声音低沉了许多,漆黑的眼眸里难掩层层叠叠的沉郁,摸上口袋似乎想抽出一根烟又放弃,言语间夹杂着一丝难堪与无力,“随你吧。”   陆明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抬手勾下他的帽子,让他阴沉的眼睛暴露在了阳光里。   虽然已经算是默认,但他极少会面临这样的处境,下意识伸手挡了一下,又想起什么似的,皱了下眉,把手了放下来。   段宁被那些烫伤困了太久,总是阴阴冷冷的,陆明自己也不够温暖,但此刻他牵住段宁,心想,晒一晒太阳,或许能驱走部分阴霾。   看过小说原文就知道,段宁的烧伤是很小就留下的,他性格又偏孤僻,要不是后来出来混了乐队,根本没什么朋友,也从来不会有谁带他来这种到处洋溢着温馨与欢乐气氛的地方。   陆明很想问他,之前来过这里吗?   但话到嘴边,就变成了:“你不喜欢来这里吗?”   段宁冷哼一声:“这小孩玩的地方,谁会想来?”   陆明看了他一眼:“小时候……也没来过这里么?”   段宁沉默了会儿,心情显而易见的低落下去,手指也不自觉跟着蜷缩了一下:“你管呢?”   作为一个从小到大家庭始终美满又备受关爱的孩子,陆明从没体会过这种无处不在又令人窒息的感觉,但他看着段宁的神情,忽然就隐隐察觉出了某种名为孤独的东西。   在应该得到关心和爱护的年纪,却没有得到相应的爱,这样的孩子,一辈子都会处在不安全感当中。   陆明清楚地知道,现在不是一个通过段宁了解过去的好机会,他于是不再提及这个话题,只带着段宁把大部分项目都体验了一遍。   到入夜时,段宁身上的沉重似乎已经被扫除了一些,就仿佛暂时放下了一些压在他身上的东西,脚步都轻盈了许多。   陆明本来还想着游完结束找个机会完成任务,但从宣传上看,今天晚上,还有烟花秀。   陆明扫了一眼招牌上璀璨的夜晚,转头望向段宁:“……你想看吗?”   段宁本就不喜欢人多的场合,目光触及到招牌上那盛大的氛围,无端蹙了一下眉:“不去。”   “那,”陆明指了指那个粉粉嫩嫩的项目,“摩天轮,想坐吗?”   段宁突然提高了声音,眼神飘忽,语气别扭:“谁会想坐那个……”   陆明这下没再继续问下去,直接牵住他的手,往那边走去。   段宁骗不了他。   他早就发现,段宁好几次望向那边怔怔出神,他一开始没看出有什么,毕竟实在难以把这种东西和段宁联系起来——直到现在重新又回到这里,再次看见那座巨大的粉色爱心摩天轮,他才忽然反应了过来。   而一旁的系统,眼睁睁看着他们玩了一下午,白白浪费了大好的做任务时间。   它本来还抱有一丝侥幸,劝慰自己,这么靠谱的宿主,一定另有安排,直到此刻陆明已经和主角走上了其中一个亮着小粉灯的温馨座舱,它才突然无助地大喊起来:“啊啊啊啊啊啊宿主!!!你的任务别忘了!!!”   陆明拍了拍他上下蹦跶的身体,勉强以示安慰:“来得及。”   系统已经有些不相信他靠谱的表象了,心中有气无力地祈祷:宿主,你最好是有自己的节奏……   来坐摩天轮的基本都是一家人或者情侣,两个男人一起走进去,难免吸引来了一些注目。   段宁不自在地皱了下眉,扭头看见陆明似乎毫不介意的样子,面色忽然就好了许多。   摩天轮缓缓上升,他听见陆明问:“为什么想坐这个?”   段宁顿时像被看穿了心思一样,语气又开始别扭起来:“没想。”   看来问是真问不出个答案,陆明只能虚心地请教了一下系统。   经过上个世界的捶打,系统已经是个见过世面的系统了。   它面无表情地在数据库中搜索着“情侣为什么要坐摩天轮”等相关问题,赫然找到了一条最靠谱也是认可度最高的传言:   “据不完全统计,有83%的人认为,在摩天轮升到最高点时接吻,可以长期维持情侣关系。”   陆明眸光微微一怔,下意识看向了站在玻璃窗边的段宁。   段宁压根没注意到他的目光,他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不远处另一间小粉舱里模糊又亲密的两道身影,眼里似乎有什么黯淡了一瞬。   陆明轻微皱了下眉,嘴唇动了动:“段宁——”   就在这时,座舱里温馨的小灯却忽然整个熄灭。   是摩天轮忽然断电了。   一切都停在了半空当中。   万籁俱寂,一片黑暗。 第38章   黑暗是个危险的信号。   陆明工作之余从不佩戴眼镜, 轻微近视的影响在灯光底下并不明显,一旦关了灯,影像的模糊就会成倍的加重, 周遭的一切都变成憧憧黑影,或浓或淡, 忽远忽近。   这是失控的预兆, 段宁的身影恍惚得像在做一场囫囵大梦,让他不由心头微跳。   死人是抓不住活人的。   陆明瞳孔缓缓收缩,他想起死亡时前几秒的痛感,额头上的鲜血好像又重新流到眼前,睫毛湿濡一片。   他的面容还是那样冷淡又疏离, 沉默地在那里站了不知多久, 忽然上前两步,抬手握住段宁的手,指尖竟然在极其轻微地颤抖。   段宁的体温好像总是要比旁人高上几分, 就像是一团永不熄灭的火焰,凶狠、暴烈,哪怕握在手心, 也灼烫到令人窒息。   但这是男人此刻最需要的存在感, 让他确定自己不是在做一场死前的梦境。   陆明不能完全看清, 凭着感觉从他身后把他抵在玻璃窗上, 手指一根一根插.进他的指缝里, 把那只漂亮的手压在玻璃上,另一只手扶上段宁的腰,淡淡低喃:“段宁……”   如果男人的姿态强硬,段宁会不耐地反抗,但偏偏是用这样亲密又温柔的力度, 似乎只是想把他半抱在怀里,轻轻地压着,身体贴紧的地方,互相传递着体温。   段宁本可以轻易挣开这样的力度,但是偏偏犹豫了一下,选择默认,没了声音,也没了动作。   他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用这样的声音这样的语气喊他,不是厌恶的大骂,而是慢慢的、缓缓的,似乎只是想喊一喊他,语气中甚至夹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眷恋。   眷恋谁?   ……他吗?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段宁勾了下唇,暗嘲自己自作多情。   他这样的人,有什么好眷恋的?   陆明不知道他的这些心思,什么也没做,见他似乎没有生气,轻轻把下巴搁在了他的肩窝。   段宁也是一米八几的个子,比陆明矮不了多少,这个姿势刚刚好。见状终于挣动了一下,只是依旧没能成功。   这时候,远处的天空中忽然炸出绚烂的一片亮色,是烟花秀开始了。   段宁快速偏头扫了陆明的一眼,装作不经意的模样,却依旧怔愣了一瞬。   大片大片的星星点点,落在男人冷色的眸中,是细碎又有点温柔的光。   段宁像被烫到了一样迅速把头转回去,垂下眸,被压在玻璃上的手指害羞似的蜷缩了一下。   陆明却在这时放开了他。   身后的体温骤然褪去,段宁下意识蹙了蹙眉,转过身,不满地冷笑了一声:“连烟花都不愿意跟我一起看完?”   话音落下,却发现陆明在安静地注视着他。   段宁不自在地别过头:“……你盯着我干什么?”   陆明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他走到段宁面前,故伎重施,伸出手勾住口罩带子,指尖在上面轻轻摩挲,时不时碰到还有点儿泛红的耳垂,低声询问:“要不要摘下来……?”   摘下什么,不言而喻。   或许是周围的黑暗给了段宁安全感,或许是想起男人说的那句不方便,段宁眉心蹙得老紧,看上去又要拒绝的模样,却在短暂的犹豫之后,沉默地把手搭了上去。   段宁深吸一口气,眼圈短暂有红的迹象,又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王八蛋怂货,”他声音有点哑,“要是把你吓到了,我可不负责。”   陆明想说,不是早见过了吗。   他是医生,更血腥严重的病人都亲手救过,并不认为这是丑。   但这话说出去以段宁现在的心理状况肯定不会信,再加上原主的一些行为不可逆转,陆明微微低下头道:“那我来帮你摘,行么。”   段宁嗤笑:“你敢吗?”   “要是把你吓得当场哭出来,这半空中的,可没有地方跑。”   话音未落,陆明却已经手指微动,勾下了那根带子。   段宁微微一怔,立即移开眼,像是不想看到他脸上嫌恶或者害怕的神色,但如果他肯用余光瞥上一眼,就知道陆明根本没有这样想。   顺着段宁的下巴往下看,模糊的视觉当中,那一大片一大片的伤疤依旧狰狞,面目可憎。   陆明捏住他的下巴把他的脸往右边侧了一点,那些丑陋的疤便更明显的展现在了昏暗的光线当中。   段宁立即反应剧烈:“你干什么……?!”   陆明早有所准备,握住他要砸过来的拳头举过头顶压制住,手指探进另一只蜷缩着的手里,把他抵在了座舱的全透视玻璃上。   然后低下头,吻了吻那些瘢痕与伤疤。   段宁刚才还冷硬又尖锐的气势瞬间丢盔弃甲,腿一软,眼睛彻底红了:“别,别……陆明,你听我说,陆明……”   陆明一边吻着那些难以修复的疤痕,一边嗓音低哑地回答:“嗯,在听。”   摩天轮却不知何时恢复了供电,灯光大亮,又缓缓转动了起来。   段宁挣扎得更加剧烈,陆明的吻越来越轻,渐渐变得更加怜惜起来。   伤口这样赤.裸的暴露在灯光之下,段宁被这刺眼的光亮晃得眼睛生疼,身体因为羞耻变得更加ming感,反而生出了更加难耐的感觉。   “别亲了……”段宁闭上眼,无力地仰着头,再怎么咬着牙,眼泪也无声地打湿了额发,已经有些说不出话,“脏……”   “嗯。”陆明应了一声,又在上面吻了一下,才从他身上退开,整理了一下他的衣服,扶着他的腰,等着他自己缓过神。   段宁腿还有些软,只能稍稍靠着他,还想要以前一样冷言厉色,却因声音中带着哽咽,听起来反而像调情:“陆明,你王八蛋……”   陆明搂着他的力道紧了一瞬,没有反驳。   “叮”的一声,座舱落地,门开了。   穿着粉色工作服的管理员正站在门口,准备如前面一样跟他们道歉,报告他们的工作失误,却发现其中一位客人正靠在另一位怀里,准备的措辞一下子就不翼而飞。   与他一同进行这项工作的管理员小姐姐很快反应过来,挡在他的前面,面色如常地微笑道歉:“今天实在抱歉,因我们的失误造成摩天轮中途断电,影响了您的游玩体验,我们将半价退还此次游乐园的门票,并准备了可定制的情侣手环作为赔偿,如果二位感兴趣,可移步到旁边小粉铺,最后,再次衷心感谢二位的谅解,欢迎您下次再来游玩。”   听到“情侣手环”四个字,陆明微微一顿,然后面色如常地拍了拍段宁:“回家了。”   段宁这才察觉到自己和陆明这姿势有多暧昧,更何况还有两个人在围观,他立即从陆明怀中退出来,甩开他,阴沉着脸大步走了出去。   见状,陆明冲管理员小姐点了点头:“谢谢,我们暂时不需要。”   男管理员目瞪口呆,还没反应过来,管理员小姐已经望着二人离去的方向露出了比职业微笑更高一点的弧度:……磕到了。   段宁已经重新戴上了口罩,他朝外走的速度很快,陆明怕此刻追上去会让他更加生气,只能不远不近的在后面跟着。   只不过走出游乐园区没多远,段宁的脚步就渐渐慢了下来。   他发现陆明没跟上来。   段宁的脸一下子就黑了。   他这时候本就心中不安定,短短几秒就够他往恶劣的方向想出好远,却又有点微妙的涩意和不甘:刚才是为了报复他?   等到明天再大肆嘲笑他是个哭哭啼啼的丑八怪……   “还在生气吗。”陆明不知何时从身后出现,揉了揉他的脑袋。   段宁的胡思乱想瞬间被打破,他身体一僵,又回想起刚刚丢人的场景,一副恨不得把人掐死的暴躁充斥着他的大脑,却又有点说不上来的热意和心软。   两种感觉在心中交战,以至于只能面色越来越沉,却说不出一个字。   这种行为在陆明眼中,无异于默认。   他也知道自己的行为确实过分,他已经一而再再而三的冲动,原定给自己画好的那条界限已经越来越模糊,他不知道哪一天这条界线或许就会消失不见。   但如果真的让段宁感觉到了伤害,他只能后退一步,强迫自己重新退回到那个区域内。   “抱歉,如果你不喜欢……”他顿了顿,“下次可以直接打我。”   似乎想起什么,他看了段宁一眼,淡淡垂眸,仿佛口中说的是什么和他自己无关紧要的话,“现在也可以。”   听到这话,段宁倏然转过头望向他,一点也没有被这种话安慰到,看上去心情似乎更差了,整个人面色不善:“在你心中,难不成我就是这么暴力的人?”   正式的道歉好像让事情变得更糟了,陆明不知道还有什么能够弥补错误的方式,只好开口询问:“那,我应该怎么做。”   这已经算是很诚恳的态度,段宁却眯了眯眼:“你怕我?”   陆明:“怕你生气。”   段宁的眉头骤然一松。   他后退几步,退进背光的昏暗小巷子里,在黑暗里摘下口罩,后背斜抵靠在墙上,那双沉沉的眼睛望向陆明的方向,竟有了几分蛊惑人心的力量。   卫衣拉链被那只手拉到胸口的位置,段宁点燃一支香烟,朝男人勾了勾手:“想道歉就过来。”   陆明目光微顿,抬步走到他面前,一动不动盯着他这幅样子,喉头轻轻滑动了几下:“香烟对身体有害。”   段宁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突然抓住男人的衣领猛地把他拉近自己,用接吻的方式,把还没吐出的最后半口烟缓慢渡了进去。   然后他松开手,看向眼神骤变的男人,暗沉的眼里似有不可名状的笑意,声音喑哑:“陆医生,我也对身体有害。” 第39章   烟雾缭绕在段宁指尖, 又在面前缓缓飘散,带着些许呛人的味道,就像眼前这个人一样, 看上去带着某种攻击性。   陆明本应该不喜这种味道,就像厌恶酒精一样, 却强行把这口烟吞咽了下去, 任由那种辛辣刺激喉腔,最后慢慢靠近这个人,低声问:“这就是惩罚?”   这一刻,他们靠得那样近,陆明就停在几厘米之外, 一低头就会碰上。   段宁没有回答, 漆黑的眼睛中有太多晦涩不明的东西,他只是盯了陆明许久,下巴微微向上抬了一些, 唇边.泄出一句:“陆医生……”   瞬间碰上。   陆明的心跳骤然加速,他半垂着眼吻上去,两人的体温都在上升, 昏暗的光线反而显得更缠绵悱恻。   空荡荡的狭窄巷子里, 那只夹着烟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 猩红的火星时闪时灭, 最后终是掉在地上, 被风吹散了一地烟灰。   不知陆明触碰到了哪里,段宁闷哼一声,眼中有些失焦,他抬手搂住陆明的脖子,声音低哑:“陆医生, 你对所有人都这样吗?”   他其实更想问,你也这样亲过别人吗?   但这样问的目的似乎太过明显,他没能问出口,最终换了一种说法。   陆明百忙之中抽出时间瞥了他一眼,忽然觉得这个看上去凶狠的人其实有些傻。   他的生活除了工作就是工作,剩下的时间都给了段宁,连多留给一只猫的时间都没有,就更不可能顾及到所有人了。   但段宁却似乎还在担心什么。   言语总是苍白的,陆明没有回答他,含吻着他的唇,直接用行动证实了心中的想法。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松开对方,只是看着段宁的模样,陆明又没忍住摸了摸那看上去硬邦邦其实很软乎的发丝:“很晚了,送你回医院。”   一直在等着陆明完成剧情任务的系统:……   它瞬间飞到到陆明面前,以渺小的身躯挡住了男人的去路:“宿主!!!你不能送他回去!任务还没有完成!!!都已经来这里了,顺便把任务做了也不是很难吧?!!”   陆明点了点头:“好。”   系统:?   小光球被他的爽快所震惊,准备了一肚子奉劝之语顿时没了用武之地,心中甚至有些警觉:这么快就答应,难道是又想和某人一样整什么阳奉阴违的事……?   正这么想着,一群人便迎面朝他们走了过来。   个个五大三粗,长得凶神恶煞,不过……这花花绿绿的劣质衣服,怎么越看越像刚赶场回来的群演?   段宁眼中寒意顿起,不动声色打量着他们,手握成拳,充满着警惕。   这几位丝毫不觉,倒是扬起笑容,率先和陆明打了个招呼:“陆医生好。”   段宁冷戾的气势一滞。   紧接着,他们就像网红打卡一样,排队挨个拍了拍段宁的肩,而后与陆明礼貌告别,扬长而去。   段宁皱着眉头:“他们为什么拍我?”   陆明面不改色地胡扯:“他们在打你,为了给你点颜色看看。”   真·给了点颜色。   围观全程的系统:……就这?就这?!!   它刚想劝导这位宿主,不要像上一位一样因为敷衍导致严重后果,任务提示音却偏偏在这时响起:“恭喜,今日任务已完成。”   就像每本书都有自己的风格基调一样,每个世界意识判断任务成功以及ooc的标准也不尽相同,这本书的原文灰暗而充满伤痛,没想到,世界意识的判断标准倒是这么宽松。   意识到这个,系统不再想挣扎,直接装死隐身。   很长一段时间内,它暂时都不想再出现在这里了。   任务完成,陆明便把段宁送回了医院。   或许是因为游乐园的气氛太过热闹,如今回到这里,再看见病房,便觉得空空荡荡的,四周都是冰冷的白墙,看上去就没什么温度。   陆明在医院待了不知多少年,本应该看惯了这幅场景,等段宁一个人走进去,却莫名地心头一跳。   段宁的衣服似乎总是黑色的,即使上面有着一些摇滚的火红元素,但占比太小,隔着较远的距离看过去,若是光线没那么明亮,便难以注意到。   于是陆明此刻,就只能看见空荡寂寞的病房中,除了手机和几件同样主色调为黑的衣服,几乎没有什么属于段宁的私人物品。   他就好像一个无家可归的人,哪里能供他休息就在哪里住一段时间,若是有人赶他走,他一言不发就拿起自己的外套,再去找下一个能暂时歇脚的地方。   陆明拧了下眉,忽然有些不忍。   鬼使神差的,他声音低沉地喊了一声:“段宁。”   男人停下脚步,转过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不明白他怎么会突然又叫住他:“怎么了?”   陆明嘴唇动了动,还是没有问出来:“……晚安。”   段宁身体微顿,嘴边的弧度突然挑起一点,又很快被暗自压下:“怎么这么矫情?”   只是等对上陆明的眼神,他喉头滑动了几下,手忽然有些无助地攥住了口袋里的烟,垂眸,声音沙哑,“……晚安。”   一夜很快过去,任谁都没有想到,看起来温和无害的世界意识,第二天就自动补全了那段被陆明强行越过去的剧情。   “宿主!宿主!”   系统如果此时能够变成人,一定会拼命摇着陆明的肩膀,“快去医院,主角受伤了!主角受伤了!”   陆明倏然看向忽然又出现的小光球,连桌上热气腾腾的早餐都来不及吃,神情严肃又冷静,抓起车钥匙大步往外走:“怎么回事?”   系统有些欲哭无泪,它就说世界意识不会那么能轻易忽悠过去,原来上一本书是明刀,这一本,是暗箭。   它也终于懂了,有些东西确实无法避过去。   就在今天早上,段宁难得没有一觉睡到大中午,大约想起某人的叮嘱,他走出医院,准备在附近买个鸡蛋灌饼。   但就这么一点买早餐的功夫,段宁就被几个人直接堵住了。   那几个人并非专业的打手,还是上次那群要段宁露面的偏激人士,非要段宁摘下口罩,不然就扬言要揍他段宁自然不可能同意,双方你来我往的对峙了几局,对方毫无耐心,明显本来就是来找茬的,直接就打了过来。   段宁也不是吃素的,不可能站在那让别人打,直接跟对方干了起来。   虽然最后警察匆匆赶到,制止了事态继续闹大,但段宁双拳不敌四手,还是受了不少伤,简单在医院包扎一下后,现在正在警局做笔录。   段宁跟那群人是同时做的笔录,段宁不是主动挑衅的一方,又是势单力薄的一个人,所以先出来了,其余的几人还在盘问。   那几人下手没轻没重,他脸上戴着口罩都有几道擦伤,半条手臂都是血,从没觉得人生这么操蛋过。   他黑着一张脸从警察局走出来,抬起头,却看见了不远处大步朝他走过来的身影。   看清楚是谁之后,他蹙紧的眉头一松,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痛得太厉害,以至于出现了幻觉。   “……陆明?”他张了张嘴,下意识把受伤的手臂往身后藏,“你怎么来了?”   陆明的脸色看上去比平常冷得多,不再是那种礼貌疏离的冷淡,而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冰冷,只有面对着段宁,才能稍稍柔和一些:“来接你。”   段宁挑了下眉:“怎么,今天撞了大运,陆医生竟然会来接我?”   陆明显然没有心思回答他这个问题,小心翼翼抬起他的手,仔细检查每个手指,发现都还是完整的之后松了口气,但随后,看见还在不断往外渗血的伤口,还是微微拧起了眉:“疼不疼?”   段宁没想到他这么快就会被发现,又是这么一副表情,此刻看着他,那双清冷的眼眸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满得快要溢出来。   他喉头微动,不自在地把手臂收了回来:“陆明……?”   陆医生对此置若罔闻,他牵着段宁没受伤的那只手把人塞上车,直接踩上了油门,发动了车。   车窗外清透的光打在男人俊美的脸上,镜片微微反射回去,深邃的眉眼此刻看起来竟然有点凶狠。   段宁瞥了他一眼又迅速收了回来,懒懒往后靠在座椅上:“我们去哪?”   陆明目光落在前方的道路上,又拧了下眉:“去医院,做个全面检查。”   不再是平和的商讨,而是一种命令。   这语气听得段宁莫名有点腿软,他偏过头,撇撇嘴,语气别扭:“我凭什么要听你的话?”   话音刚落,车身骤然停了下来。   陆明转过头望向他,冰冷的银丝镜框微微闪过寒光,语气不容置疑:“必须去。”   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的态度又稍稍软化了一些,“检查之后,想做什么,都随你。”   段宁隐隐察觉出这句话似乎有什么其他的含义,骤然转过头,心脏跳得快了一些:“你什么意思?”   陆明抬手握住方向盘,微微垂眸,语气低哑又认真:“段宁,要搬过来跟我一起住吗?” 第40章   这话说得引人误会, 段宁一动不动盯着他,却听男人似乎怕是冒犯,又接着说:“只是一段时间, 可以么?”   只是一段时间……   段宁忽然觉得手臂上的伤痛得更厉害了一些,重新偏过头, 望向窗外:“为什么?”   陆明的目光落到他受伤的手臂上, 表达的意思很明显:“医院也不完全安全。”   段宁挑了下眉:“怎么,你家就安全了?”   没想到陆明竟真点了头,承认了:“嗯。”   段宁垂着眸,手指上的擦伤渐渐肿起来,他用手按压了一下, 只有一点轻微的刺痛, 不知道自己该是个什么心情,含糊着说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不知道,再看看情况。”   医院的全面检查并不轻松, 许多报告要到晚间才能出结果,好在总归没有受什么大伤,也不存在骨折的情况。   护士重新给段宁的手臂认真包扎了一遍, 叮嘱了他一些饮食上的注意事项, 以及这两天内一定不能沾水, 这才放他回去。   陆明上午还有工作, 盯着他包扎完就回去了, 并没有陪他走完全程。   段宁只能等所有检查做完之后,一个人孤零零走回了自己的病房。   他盯着自己的手臂发了会儿愣,斜靠在床上,感觉今天这一个上午可真是够魔幻的。   手臂刚开始受伤的时候痛得不明显,现在包扎好了, 反而后知后觉地传来一阵阵钝痛。   但又不是掀开绷带,打上几拳就能好的,只能躺在床上,默默忍耐。   到了中午,病房外渐渐热闹起来,探病的家属一般都会选择这种时候,或者干脆就是在这时候来送自己家的午餐。   段宁从烧伤那一年就在福利院长大,没有谁会在这种时候来看他,病房始终冷清清的,倒是愈发显得孤苦伶仃。   段宁本来因为困倦小睡了一会,后来手臂实在疼得厉害,背后冷汗涔涔,又渐渐半梦半醒过来,只是有点脱力,懒得从床上爬起来,也没什么胃口吃饭。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有什么温暖的东西碰了他的脸颊,还带着一点清淡的药香。   这种味道令人安心,段宁下意识凑过去蹭了蹭,那药香却渐渐远离了,然后他感觉有人在脱他的衣服。   那人的速度很缓慢,像是生怕把他惊醒了,但段宁正是疼得厉害的时候,又天生警觉得很,倏然强迫自己睁开眼,却看到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段宁盯着这人反应了一会,确认自己没看错:“……陆医生?”   “嗯,”那双带着药香的大手贴了贴他的额头,声音淡淡的,却显得很是温柔,“可以再睡一会儿。”   段宁这时候没力气,本来是想讥讽或是调侃,此刻说出来声音却软绵绵的,倒像是在撒娇似的:“你怎么扒我衣服?”   “上药。”陆明面不改色,继续手上的动作,“其他地方只做了清创,需要重新再上一遍药。”   段宁嘴角往上挑了一点,握住他的手,眼中含着些挑衅的意味:“怎么不让护士来?”   陆明手指一顿,竟是躲过了他的眼神:“我不放心。”   “不放心什么?”段宁眯了下眼,懒洋洋握着他的手,往自己这边拉了一下,“这里的护士都是专业的,你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陆明喉头滑动,修长的手指挑开他的衣领,点了点不久前刚刚吻过的伤疤,生着薄茧的指腹在上面轻轻划过,引起一阵轻颤。   很明显。   他不放心这个。   段宁不甘心地咬了咬牙,终于安静了。   陆明进来时便把门关上了,正午的阳光洒进来,男人动作细致,一件一件剥开他的衣服,简直像在做什么严谨的学术活动。   段宁感觉自己身上越来越热,那种躁动又慢慢爬上身体,他不自在地动了动,忍不住催促:“能不能快点儿,脱个衣服也磨磨蹭蹭?”   陆明瞥了他一眼,并不按照他的来:“太快可能会造成二次伤害,得不偿失。”   段宁暗自咒骂,却也只能继续忍耐。   等把所有衣服都剥落下来,段宁顿时感觉后背一凉,下意识往被子里瑟缩了一下。   陆明把薄棉被子盖到他腰间,低声询问:“很冷?”   段宁死要面子地摇了摇头,陆明却从他的动作中察觉出了答案,抬起手,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一些。   指尖沾着药膏轻轻落在身上各处,与落在伤疤上的触感相比也不枉多让,段宁暗自攥紧了被子,面色越来越冷厉,耳根倒是越来越红。   陆明余光瞥见,眼中划过一道很浅的笑意,开始不动声色给他转移注意力:“饿吗?”   段宁勉强从那种触感中抽出身来,还在试图挑衅,却又暗含着几分自己的未曾意识到的期待:“怎么,饿了你给我做?”   陆明思索了几秒,还是摇了头:“今天可能来不及了,下次给你做。”   段宁撇撇嘴,对于这种连承诺都不算的鬼话持怀疑态度。   鬼知道下次还要到什么时候。   正在他腹诽之时,陆明把他翻了过来,指尖碰上他的胸口,段宁顿时皱了下眉:“你……”   思及这是在上药,终究是没说什么。   胸前的伤口不多,主要是推搡中摔了一下,类似擦伤一样的小伤,几下就上好了,陆医生做事有始有终,又细致耐心地帮他把衣服一件一件穿上了。   虽然护士嘱咐过一遍了,但他依旧不放心地又叮嘱道:“这两天不要碰水。”   段宁现在身上正出了汗,黏腻腻的有些不舒服,他本来还想着等会儿就去洗个澡,结果又被叮嘱了一遍不能碰水,想都没想就问了出来:“那洗澡怎么办?”   陆明身体微顿:“……明天再洗。”   段宁皱了下眉:“但我现在很难受。”   “那,怎么办呢?”陆明喉头攒动了几下,语气忽然有些不自然,“要我帮你么……?”   此话一出,周围蓦地一静。   段宁撑在一旁的手慢慢攥紧被单,指尖由粉嫩的颜色渐渐变得惨白,良久才骤然松开:“好啊。”   他垂眼挑了下唇,似笑非笑,语气中甚至带上了一点破罐子破摔的味道:“陆医生,你帮我吧。”   熟悉的语言让陆明眼神微暗,他告诉自己这只是为了帮忙,脑中却不不断闪现那截漂亮纤细的腰肢,细腻,有劲,段宁仰靠在他怀里,口中时不时泄出几声压抑的咛语,跟着呼吸一起喷洒在脸颊上,起伏不定,时轻时重。   发现自己在这短短几瞬息想了什么,陆明骤然回过神,眸子愈发深沉。   他压下这些情绪,喉结剧烈地滑动了一下:“抱歉,我先有件事要处理,再回来帮你。”   段宁没察觉出来他的这些变化,就算察觉出来了也不会想太多,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就要离开了,难免有点失落。   他伸出手,似乎想抓住男人的衣袖,又不知为何很快落了下去:“……你现在就要走了吗?”   陆明点点头,大步推门走了出去:“很快回来,等我。”   陆明很少有这么匆忙的时候,段宁顿感不对劲,他眉头蹙得死紧,不知联想到了什么,悄然无声落了地,大步追了上去。   段宁甚至有些咬牙切齿:突然那么着急,陆明不会又和那个小男生死灰复燃了吧?!   他要是敢骗他第二次,要是敢骗第二次……   段宁眼中恨意翻涌,身上冷热交替,痛感加倍,甚至比之前亲眼看见男人出轨要更强烈得多。   一想到那种可能,他心里就灼烧着一团火,几乎能把能把他自己整颗心烧干烧焦,烧成灰烬。   他最好不是在骗自己……   段宁带着这种想法跟着男人上了楼,眼睁睁看见他越过人群走进了最里间的房间,暗自咬了咬牙。   然而等他轻轻推开门,门缝中的场景却让他彻底愣在了原地。   医生向来一丝不苟的衣衫凌乱,冷白的额头上一层薄汗,耳根微微泛着红晕。   洁白的工作服从他身上脱下来,冰凉的银色眼镜被搁置在一边,长裤松松垮垮挂在腰间,颀长有力的身躯上肌肉线条优美又蓬勃,一只手微撑在墙上,伴随着几声低.chuan,极具冲击力。   段宁瞳孔紧缩,猛然后退几步,以平生最快的速度跑回了病房。   不知是剧烈运动之后还是什么其他原因,心脏比任何时候都要有更高的存在感,正以前所未有的频率,越跳越快。   陆明……他是不是在……   他怎么突然……   想到刚刚看到的场景,段宁慢慢蹲下来,把脸埋在膝盖里,两颊热得不行,感觉整个人都要烧着了。   陆明看上去这么斯文禁欲的人,原来……也会有这种情难自禁的时候吗?   他一个人在这蹲了不知多久,才慢慢缓过神从地上站起来,然而那道熟悉低沉的声音恰在此时响起:“……段宁。”   段宁浑身僵硬,慢慢转过身,男人却已经从门口走到了他身边。   陆明身上明显是新换的衣服,浅淡的沐浴露香味从领口散.出,发尾半干,还混合着微微湿润的水汽。   明显是匆匆洗完澡出来。   段宁脑子轰然一下炸开,刚刚缓过来的神,又全白缓了。 第41章   见段宁神色怪异, 陆明摸了摸他被压红的额角,还以为是他手臂又犯疼了:“怎么了?”   段宁却一把打开他的手,往后退了好几步, 一副退避三舍的模样。   陆明的手僵在原地,只能迟缓地收回来, 鸦青的睫羽垂下, 半掩住眼底的并不浓重的阴翳,与他一起沉默半晌,才重新朝他走了过去。   他停留在段宁一步之遥的地方,指尖动了一下,却没再把手伸过去:“刚刚, 你看到了?”   像是问句, 又像是陈述。   “看,看到什么……?”段宁偏过头去,脖子发红, 偏瘦的脊背绷得老紧,“我什么都没看到!”   这样的反应,无疑暴露了某种不可告人的事实。   陆明曲起手指碰了碰他醺红的皮肤, 抓着他的侧颈, 用了点力气把人带到自己面前, 声音温沉:“段宁……”   他的大拇指压住这个人脖子里平稳跳动的脉搏上, 强迫他不得不微微仰起下巴, 看着自己,“别害怕,我不会做什么的。”   “现在,”他放在段宁后脑勺的手指带着轻微的力道,把人推得离自己更近了一些, “还需要我帮你么?”   段宁脸又红了一大片,眼神偏离过去,从鼻腔哼出一句:“……嗯。”   倒显得有些冰冷了。   医院的热水器还是老式的,水温需要调,陆明神色淡淡地站在那里,手里拿着花洒,水流淅淅沥沥从指缝间流下,等温度适宜退出来时,手上一片水光。   狭小的空间里,雾气氤氲,段宁越看越感觉面热心躁。   他努力把脑子里不断闪过的画面甩出去,甚至有些后悔自己一时冲动答应了这件事。   但人已经在浴室了,自己还连续答应了两次,就算硬着头皮也得洗完。   段宁一个人在这心浮气躁,陆明喊了好几声都没见他过来,只能走回他面前,开始帮他脱衣服。   一件,两件,衣服掉落在地上,像花瓣一样堆在一起,连褶皱也像丝绸般顺滑。   这个平常冷厉桀骜的人,此刻却像一样雪中的雕塑一样白,水汽蒸腾,连面容都带上了几分柔软。   陆明眸色渐深,垂下眸,默不作声避开那些伤口,开始给他清洗。   他果真如他所说的没有做什么,甚至还能面不改色帮他套上衬衫,穿上裤子。   只是进来前陆明忘了摘眼镜,虽然已经他常用防雾镜布擦拭,却也不免沾染上了一层水珠。   这多少还是有些影响视线,不过好在事情已经做完了,他暗自松了一口气,却说不出是失落还是什么别的,叮嘱了两句,便准备退出浴室。   只是没走出去两步,手腕却忽然被身后的人抓住了。   浴室头顶的灯也在这时被人关闭,陆明心中一紧,却还是暗自按捺下了那些痒意:“……怎么了。”   段宁蹙着眉头没说话,与他僵持几秒钟,用手点了点自己的嘴唇,然后像是有些受不了他的视线似的,微微把头偏了过去。   陆明喉头轻滑:“……段宁?”   段宁眉心蹙得更紧了,不知什么原因,声音也有点哑:“别啰嗦了,快点。”   下一秒,银丝眼镜被摘下来放到一旁,段宁的视线天旋地转,他被压在洗手池上,被迫接受炽热的吻。   陆明很谨慎地扶着他的腰,小心翼翼让他受伤的手臂搭在自己身上,唇上的力度除了刚开始猛烈一点,后面倒是越来越轻柔,带着十足的珍惜。   不知过了多久,陆明才缓缓松开他,不咸不淡地扫了他身下一眼:“你起反应了。”   段宁这才从失神中慢慢缓过来,还想嘴硬:“别,别管它,过会就好了。”   “我帮你。”陆明垂下眸,凑到他耳边,又轻声说了几个字。   段宁瞳孔颤了一下,缓缓闭上眼,陆明便蹲下.身,解开了他的拉链。   段宁抓着洗手台的手瞬间一紧。   他把手插.进男人还有些湿润的黑发里,手上青筋慢慢暴起,忍着不发出太剧烈的chuan息,甚至还要趁这时候不自量力地挑衅:   “陆医生,帮患者抒解yu.望也是你工作的一部分吗?”   男人身体微顿,惩罚似的用牙齿轻咬了一下,段宁腿一软,差点没直接滑下去。   这么一番动作折腾下来,段宁多少有了些困倦。   等陆明漱完口走出来,就发现床上的人似乎已经睡着了。   被子大敞开着,似乎在等他的模样。   陆明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心里软了一瞬。   他跟着段宁躺了上去,小床瞬间变得十分拥挤,他只能把人抱在怀里,调好空调温度,盖上被子。   陆明的心跳还是有些快。   他难得失眠,看着段宁的背影,越看越觉得软乎乎的可爱。   段宁睡觉不安分,总是翻来覆去把自己缩成一团,他只能把他往自己怀里又按紧了一些。   只是眸光下移时,他却忽然发现,段宁右耳的耳垂上面长了一颗痣。   颜色不深,倒是像个耳钉。   陆明目光微定,鬼使神差伸出手摩挲了几下,眼中闪过一道暗光,终于慢慢阖上了眼。   清晨洒过第一缕阳光的时候,病房里的人们渐渐都醒来了。   今天又轮到磕cp的小护士来值班,这几日医院的邪.教cp占领上风,她闷闷不乐地挨个查房,暗骂那些人都没品。   陆医生明明和那个黑口罩帅哥才是最配的!   然而等她走到熟悉的1839号病床时,她却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老天……   看看这亲密无间的姿势,看看这温馨和谐的氛围……   小护士目瞪口呆。   她是不是眼花了?   一段时间没到这层楼值班,她的cp竟然都已经同床共枕了???   她忍着想掏出手机拍照的心情,礼貌又懂事地退出了这里,感觉今天的工作似乎没有那么痛苦了。   段宁每个早晨都清醒得慢,刚想翻个身,后背却围上来一阵温暖的气息:“醒了?”   段宁火急火燎坐起来,脑子还在宕机状态,他转头看着床上的男人,蹙起眉头回想了好半天,终于想起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一切。   房间里阳光明媚,男人淡淡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段宁心里忽然就生出了些许微妙的涩意。   他从抽屉里摸出一个口罩戴上,匆匆戴上帽子,跳下床,背影几乎称得上是落荒而逃。   陆明:……   上午还有工作,陆明如往常一般买了早餐,还放了一份在病房里,就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里,他本没把早上这件事放在心上,只以为是段宁不好意思了,却没想到,等中午下班还没看见人时,一问护士,说是这一床的病人已经出院了。   陆明微微一怔,想联系人时才发现,他并没有留下段宁的任何联系方式。   过往这一块空白的经历给不了他任何参考,他只能再次敲出系统:“……你认为,他为什么会不告而别?”   系统也搞不懂人类复杂的情感,只能参考过往经验:“根据海量数据分析,这是认为你很无趣的表现,可能是因为他发现,他并不喜欢你,所以不告而别,也能全了成年人的体面。”   ……无趣?   似乎过往当中确实有人这么说过他。   只是那时候陆明并未在意,但现在,他瞥见没人动过的早餐,走过去把它扔掉,心里有些轻微的刺痛。   只是相处这么一段时间,就已经觉得他无趣了么?   他沉默了一会儿,头一次主动问起:“后面有什么任务?”   系统短暂地愣了一下,恨不得喜大奔普,在医院门外大放一串电子鞭炮,庆祝终于有宿主会主动提起任务。   然而等它刷新完日程,却意识到段宁被人打的那一段剧情,已经走过去了。   接下来,段宁因为手指受伤颓废了一段时间,这时候正处在低谷期,根本用不着原主做什么,他自己就会遭遇一堆烂事儿了,而这时候的原主呢,正忙着从富二代男友手里面捞钱,也无暇顾及段宁。   系统忽然觉得这任务有些不妙:“呃,这几天的新任务是,和乔朝见面,并……”   陆明:“并什么?”   小光球悄咪咪观察自家宿主的表情:“并约会,附加要求是,要让对方为你买十万元以上的礼物。”   陆明又陷入了沉默。   在系统以为他已经不会再说什么的时候,陆明道:“如果不做会怎么样?”   “可能会头疼身体疼,可能会被电击,也可能会生病之类的……每个世界都不太一样,我也不能确定。”   见他神色晦暗,系统连忙补充,“不过,不过,只要你和他见面,坐在一起喝个咖啡,约会应该就算完成,没有规定一定要有什么身体接触的。”   “至于让他给你花钱……前面才是关键,只要你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了前两项,附加要求不做的话,只会扣一点点分。”   陆明沉吟几秒:“好,我知道了。”   这话说的模糊不清,系统忐忑地看向他:“那你应该会去做这个任务的吧?”   陆明点了点头。   系统顿时松了一口气。   太不容易了,它竟然已经沦落到要主动给宿主想怎么以敷衍的方式完成任务了呜呜呜…… 第42章   虽然答应了要完成这个任务, 但陆明还是一拖再拖,像是在等什么似的,愣生生把任务拖到了最后。   直到系统跳出来提醒, 说今天是最后期限,陆明才恍然了一瞬, 点开了某个对话框。   又是一个周末, 乔朝少爷久未响起的联系人忽然发来了两条消息。   这段时间过去,他并未完全从断崖式的分手里走出来,见状,一脸狐疑地点了进去。   最近有时间吗?   这是弹出来的第一条消息,乔朝的眼睛微微放大, 连心跳都加快了一点。   紧接着第二条是:把剩下的钱还给你。   乔朝:……他就知道。   他收拾了一下有些许失望的心情, 或许还怀着最后一点儿期盼回复之后,按照发来的地址,来到了一家咖啡馆。   这家咖啡馆并没有什么特色, 也不怎么著名,在这条街上,唯一的优点是藏在文艺风的小巷子里, 比较清静。   陆明到的比他早, 一个人坐在咖啡馆角落的木质圆桌上, 鼻梁上架着一副窄细的银丝眼镜, 身上的气质像是霜雪一般冷淡而极有距离感, 连阳光也偏爱他,打过去的阴影清晰又分明,愈发显得眉眼深邃。   乔朝甚至都有点不敢相信这是陆明了,毕竟在他的印象里,陆明性格温柔, 长相清秀,明明应该是温润如玉那一挂的才对,怎么……忽然看起来这么高冷了?   他本来还有些紧张的心情莫名没了,走到男人面前,敲了敲他的桌子,语气有些复杂:“……陆明,我来了。”   男人闻声抬起眼,点了点头,从椅子上站起来,直接一张银行卡递给了他,语气礼貌,丝毫不拖泥带水:“你好,这张卡里是剩下我需要还的钱,回去之后可以仔细清点,有问题随时来找我。”   按理说听见随时来找我这种话,他本应该高兴,但如此公事公办……   乔朝在心里叹了口气,明白了,陆明是真的没有其他意思。   他以为这就结束了,毕竟两人也不是能坐下来好好喝咖啡的关系,再待在这也尴尬。   不知为何,现在面对着这位前男友,总有种面对着自己上司的错觉,他心里也没什么其他旖旎的心思了,也就只道了别:“那我就先走了。”   却没想到,走出去没几步,陆明竟然叫住了他。   男人站在原地,几不可察蹙了下眉:“我……想给一个朋友买件礼物,可以请你帮我做参考吗。”   他到底没说什么,语气依旧客气又疏离,只有在提到那位朋友时,眼神才会稍稍柔和。   乔朝便能猜测到,那位朋友,恐怕是很重要的人了。   这事还要怪系统。   递完卡,道完别,任务完成的提示音却迟迟没有响起。   陆明拧了下眉,有些不解地看向系统:“怎么没有完成?”   系统被他这眼神吓得不行,紧急查看了一下任务,又开始忐忑起来了:“可能需要时间,毕竟谁家约会这么短!这也太快了宿主,才五分钟不到呢,你就要赶人了……”   系统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他只能拿出中国式杀手锏:“来都来了,可以再找点事情做嘛。”   道了别又把人叫住本来就很奇怪,陆明没有半途而废的习惯,揉了揉太阳穴,只能找了个还算合理的理由,勉强消耗着任务时间。   他们不远不近地并排走着,乔朝一个人在那尴尬得空气都快凝结了,陆明对此稍微有些察觉,却又不能让人直接离开,只能重新闭上了嘴。   这种微妙的气氛一直弥漫在他们周围,直到路过一家珠宝店时,陆明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停下了脚步:“想进去看看吗……?”   乔朝内心正踌躇着,闻言胡乱点了点头,跟他一起走了进去。   看到两个男人一起走进来,店员的眼神略微有些微妙,不过很快就用职业素养压下了自己的好奇心,露出了招牌微笑:“二位需要看些什么呢?”   乔朝讪讪看向身旁的男人,陆明顿了一下,问:“耳钉……或者耳饰之类的有么?”   “有的,”店员笑意盈盈,领着他们来到某个柜台面前,连询问都那么委婉,“方便问一下,是给您自己挑,还是要配合旁边这位先生衣服的颜色呢?”   两个答案都不正确,陆明摇了摇头:“是给一个朋友挑。”   店员笑容不变:“您的那位朋友喜欢什么样风格的饰品呢?我们是无性别珠宝品牌,可以根据您朋友的日常穿搭风格或者喜好,为您进行推荐。”   陆明顿了顿,沉默地垂眸,一时之间,竟然不知怎么描述。   他发现自己似乎并不像想象中那么了解段宁,他不知道段宁的喜好,不知道段宁的生活,对他一切一切的了解,都只来自于那些描述性的文字。   尽管那些文字还算优美,但跟段宁这个鲜活的、真实存在的人相比,却实在太过空泛和匮乏了。   他想起手指抚摸上那些伤疤的触感,想起段宁身体轻微的颤.栗,想起黑暗里生涩又灼热的摸索,又想起在狭小的座舱里,那一瞬间落在段宁眼里被揉碎了的光。   他恍然间意识到,他想段宁了。   剧情的限制让陆明没办法直接去找段宁,但明明只是按照原来的生活轨迹继续行走了一段时间,他却总觉得到处都缺了些什么。   似乎需要……用什么更用力的,炽热的东西,才能填满。   某日下班,他偶尔间路过之前那家游乐场,发现门口比之前,又多了许多开小商店的人。   他停在一家窄小的花店门口,卖花的店主正张罗着,准备把一盆海棠花扔掉。   那盆海棠天生花叶有残缺,不像其他花那样,有着完整的热烈鲜艳,常常被放在角落,无人问津。   养花的人本来也是为了赚钱,见他品相不好,也对它不上心,如今就快枯死了。   他走过去,拦住那位店主,问:“如果不要的话,可以卖给我吗?”   本来就是不要的东西,店主也没什么不能给的,做个顺水人情,直接送给他了。   他把这盆海棠放在办公室的桌子旁,每天悉心照顾,养到现在,那盆海棠也渐渐活过来了,但段宁却还是没回来找他。   他本以为时间一长就会慢慢习惯,但在这一刻,他忽然发现,他真的真的已经很想段宁了。   店员还在等着他的回答,陆明按住心脏的位置,感受到那里丝丝密密传来的隐秘的疼痛,又把手放下来,声音低哑:“他喜欢……热闹一点的。”   热闹一点。   店员头一次听说这种描述,思索片刻,推荐了最新出来的设计师系列款,用耀眼的钻石镶嵌,周围包裹着一层珍贵稀有的红黑色调海棠微雕,和同款戒指是配套的。   设计师没有给起很复杂的名字,这套系列的名称,就叫Jewellery。   宝石,无论再怎样变化,就是宝石本身。   男人盯着上面的海棠花看了许久,这种精细的雕琢确实技艺高超,海棠栩栩如生,印在侧边,隐于黑暗时看不见,到光下,便展现出暗纹金光。   最后,他甚至没有看价格,直接就买了下来。   “好贵啊……”小光球刚刚看了一眼价格,参考完这个世界的物价,感觉自己瑟瑟发抖。   陆明在这个世界已经不是那个年薪高得可怕的心外科天才了,他只是普普通通的一个医生,甚至还没有混上主任,工资虽不算低,却也没有多高。   尤其是把乔朝之前送给他的东西全部折算成钱还回去之后,陆明就真的不可能挥霍了。   这两件小小的珠宝看上去不起眼,算起来,却几乎要了陆明将近两年的工资,系统看着都替他心疼。   但陆明摩挲着低调奢华的外包装,却丝毫没有这样的感觉,只轻声道:“它值得。”   他值得。 第43章   乔朝和陆明一起从珠宝店走出来, 明显感觉到男人情绪不佳,心情似乎很是低落。   如今东西也选了,他感觉是时候该提出告别了, 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犹豫了一下, 拍了拍陆明的肩:“那个, 我……”   只是话还没有说完,就见男人似乎看到了什么似的,眼神微变,匆匆道了声“抱歉”,大步朝某个方向追赶过去了。   乔朝顺着那个方向看过去, 是一道有点熟悉又有点陌生的身影, 戴着口罩和帽子,只能看见一双眼睛,他仔细回想了一下, 猜测者那人是谁,然后就听见陆明似乎叫他:“段宁……”   原来是那个人。   乔朝了悟。   很奇怪,在陆明去追段宁的那一刻, 他最后的想法也彻底散去。   乔朝感觉, 陆明似乎不再是记忆中那个温柔体贴的男友, 而他……似乎一点也不喜欢他了。   人群川流不息, 陆明没想到会在今天, 还是在这种情况下见到段宁。   他抬起眼看到那道身影的时候,段宁已经转过身走了,但陆明还是在匆匆一瞥当中,看到了段宁一闪而过的神情。   那是比初见他时更加浓烈的恨意,又似乎带着焦躁, 不安,或许还有一点悲伤,层层叠叠,像是深渊一样的东西,让人感觉喘不过来气。   段宁走得很快,浑身阴沉。   陆明几乎是疾跑过去,才在一个红灯前,抓住了他的手腕。   “段宁……”   陆明头一次发觉解释是这么苍白无力的一件事。   他甚至没办法去质问为什么段宁会突然离开他,没办法问段宁这些天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他只想告诉他,他很想他。   可还有一个误会摆在面前,需要他去解释:“我跟他没有关系,今天来只是——”   他没有把解释的话说完,是段宁把手放在了他的嘴唇上。   陆明心头一跳,止了声。   很奇怪,段宁脸色明明都阴沉得能滴出水了,却没有甩开他的手,也没有发怒。   他只像是在确认什么似的,从陆明的嘴唇摸到脸颊、鼻梁甚至那副眼镜的银丝边,然后把人抓过来,在他的领口嗅了嗅。   没有奇怪的味道。   只有淡淡的用肥皂搓洗过的香味。   “先回去。”段宁的脸色那么不好,声音气得沙哑,说出来却是服软的话,“……先跟我回去。”   绿灯亮起的时候,段宁把陆明带了回家。   门被关上的那一刻,刚摘下口罩的段宁也被抵在了墙上。   段宁蹙了眉,下意识推拒了一下:“发什么疯……?”   陆明自己也不知道。   他那双向来冷淡的眼睛半垂下来,透过银丝眼镜望向面前的人,本来只是隐隐的疼痛,灼烧得更厉害了。   好想他……   即使段宁现在就站在他面前,这种思念却没有要消减半分的意思。   一两个月没见了。   段宁,有想过他吗?   陆明低下头,用镜框轻轻顶了下他的鼻尖:“段宁,帮我摘下来。”   段宁面色不善地靠在门上,微微别过眼,抬手把那副碍事的眼镜摘了下来。   陆明瞬间吻了下来。   是快要发狂的思念,一遍一遍又一遍啃食着心脏,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能得到片刻的缓解。   段宁连带着冷硬的气势也渐渐维持不下去,只能偶尔泄出一两句无力的脏话,“妈的,别亲了……”   他妈腿都要软了……   可惜,段宁已经没有机会反抗。   “这些天,你去哪儿了。”   陆明和他一起躺在床上,半搂着他的腰,把他整个人都抱在自己怀里,这样才有心思问他。   段宁:“回了乐队。”   陆明低下头,轻轻咬了下他的耳垂:“为什么走?”   段宁感觉耳朵有点痒,不自在地偏了偏头:“……出院了。”   陆明自然知道他不是在说真话:“在躲我。”   段宁身体一顿,下意识拉起衣领,遮住自己的伤疤:“只是出院了。”   撒谎。   不过陆明并没有当场戳破他的谎言,段宁不愿意说,他现在也不可能逼他。   更何况,说不定真是如系统所说,是因为他无趣……   想到这种可能,陆明便不起再追问下去。   他想问他,最近有好好吃饭吗?   又想起自己如今已不再是他的医生,只能压下这种念头。   对于刚才的事,段宁什么也没有追问,这只能说明,段宁已经不在乎了。   陆明沉默了一会儿,放开搭在他腰上的手,从床上坐起来,逐渐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行为到底有多冒犯。   出了院,这么久都没有再去医院的意思,说明段宁已经不需要医生,更不需要一个看上去还在跟出轨对象纠缠不清、藕断丝连的人。   如果按照原文剧情,他后面的任务,也大多和段宁不再有什么必然关系……   陆明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段宁刚刚还在抗拒,大概是真的很厌恶他的触碰,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竟然没有打他。   “抱歉。”他带上已经有些模糊的眼镜,低声道。   突如其来的退后和道歉让段宁本就焦躁的心瞬间重新陷入不安,他跟着陆明从床上坐起来,死死盯着他的方向,语气又重新阴沉了回来:“你现在要走?”   陆明不知该怎么回答,他不想离开,但再待下去,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做出什么失控的举动,最后只能点了点头。   段宁顿时攥紧了口袋里的烟。   还是喜欢那个小男生吗?   他的眉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实在不明白,那种小男生有什么好的?   不就是长得可爱,会撒娇,会示弱,连声音都跟蜜糖一样甜……   某些人的优点似乎可以排成火车几天几夜都说不完,想到这里,他忽然泄了气。   是了,他想,谁会不喜欢那样明媚的小王子呢?   再看看他自己……   这些讨人喜欢的品质,他一项也没有,一样也做不到。   这些道理他都明白,但看着陆明真的走到门口,他却还是忍不住皱了下眉,抓住了他的衣服:“别走。”   恨里的爱才是最切肤砭骨的,他不得不把骨肉都割开,从里面挑出一缕稀薄的氧气,然后说,这是我的爱,你要看看它吗?   他不得不承认。   这些实在太难堪、太少、太丑陋了。   这样鲜血淋漓的东西递到谁手上都会被嫌弃,谁都不愿意接受这样晦暗又没办法随时脱手洗干净的东西,更何况,他毫无吸引力。   但是偏偏,医生天生比常人对痛感更明晰与敏感,段宁除了那两个字之外一声不吭,一个多余的声音都没从喉咙里露出来,陆明却察觉出了不对。   不对。   “……段宁,怎么了?”   这哄人般的话语落下,段宁忽然把头埋在他颈侧,指尖紧紧攥进陆明的衣服里,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泄了力一般,握着陆明的大手伸进自己的衣摆,握住了自己腰间的皮肤。   “陆明,你要……”   段宁的声音低下去,全身都紧绷着,手攥紧成拳头,如同一头随时要暴起的猎豹,眉眼冷气直冒,简直像是要杀人。   可身体却在轻微地颤抖。   他闭了闭眼,用了最后一样筹码 ,“……要睡我吗?”   这已经段宁最破罐子破摔的结果,如果陆明拒绝,他也只能尴尬地留在原地,任由对方把他看成一个缺男人的发情公狗,或者进行一些外貌与身体上的言语侮辱。   但是结果却与段宁料想的最坏一种情况完全不同。   陆明只是短暂地怔愣了一下,然后就把那幅银丝眼睛扔到一边。   他比任何时候都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行为,已经渐渐越界了。   他并不是那种本就喜欢播撒关爱的白衣天使,更多时候,他只关心他的病人,因为这是他的工作。   但他不会对每一位病人都这样心软,更不可能因为随意一位病人的请求,就把人按在浴室的玻璃上与他接吻。   更何况,不会有医生思念病人思念到这种程度的……   到这种时候还能走出去已经是靠着最后一丝理智在强撑,但段宁的话说出来,显然轻轻就让那根理智的弦崩断了。   陆明把段宁抵在书桌上,掀起他的衣服,慢慢蹲下身,手握住他的腰,。。。   段宁顿时一个激灵,神志渐渐涣散。   医生是最懂人体构造的。   腰间的手指往下滑,丈量着腰间腿间的尺寸,段宁的身体微微起伏,下意识道:“不,不要,陆明……”   但是对医生来说,拒绝无效,检查身体是必不可少的部分,每个人都不能拒绝定期的体检,以保证以后能够正常运转。   直到白光渐渐破晓,天边的云层里有什么喷薄而出,或许是更大的暴雨来临之前的一阵淅淅沥沥的小雨,段宁眼前一片空白,想摸索着不远处的开关把灯关掉,却被陆明攥住手,强行拉了回来。   “陆,陆明,”段宁不自觉攥紧桌上的吉他曲谱,残留的最后一丝意识是那声清脆的碎裂声,“眼镜……碎了……”   然后这道声音就被含进了唇舌里。   过了不知多久,陆明低哑的声音传到他的耳边:“再配一幅……”   克制隐忍的人,理智一旦崩坏,是会发疯的。   段宁骂了不知道多少声,声音都快哑了,也没能让陆医生停下来。   那大片的烧伤的瘢痕被舔吻着,似乎比以前更烫了,却不让人觉得痛。 第44章   段宁不擅长温存。   或者甚至可以说, 他不擅长被人珍惜地对待。   陆明把他按在桌子上.cao的时候,无论有多疼,他都不会觉得有什么, 但只要男人在伤疤上轻轻吻一下,他立即从脸颊红到耳根, 连声音都要随之低下来。   陆医生负责任地在事后给段宁清洗, 段宁起初选择推拒,但捱不过陆医生坚持要如此,只能放弃了抵抗。   清洗完之余,陆明用手指最后一点泡沫点了点他被水汽蒸得发红的鼻尖,段宁顿时眉头蹙紧, 躲开他的手, 声音偏哑:“你干什么……?”   看上去很凶,但有点像小猫。   陆明心中微动,忍不住又凑过去亲了下他的唇, 把他抱回了床上。   段宁身体还是疲惫的,一沾被子就能睡着的模样,手却紧攥着陆明的手腕, 似乎怕他会中途离开:“不准跑。”   陆明哪有什么离开的意思, 在床边半蹲下来, 用手贴了贴他的侧脸, 尚且属于正常的温度, 眼里顿时划过一道细微的笑意:“要是跑了,你会怎么做。”   段宁手指一紧,用另一只手臂遮住眼,声音更哑了,平静却略带戾气:“打断你的腿, 把你锁在房间。”   他的语气虽冷厉,却不难听出隐藏着不安,“不要走。”   “好,不走。”陆明跟着躺在他身边,心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充盈。   这种充盈和之前循规蹈矩生活所带来的充实不大一样,心脏的位置好像比之前更轻一些,好像冰封的土地裂开了一道痕,有什么暖融融的东西从其中蔓延出来,周围的冰雪都在融化。   爱是一种可以调控身体的激素。   这是陆明在第一次学习到这个名词时所了解到的,那时他尚不理解这种多巴胺和慢跑对身体的调控有什么不同,毕竟其效用都是让人感到高兴,感受到更加积极的情绪。   但现在他似乎有一些明白了:医学并不能完美解释这个世界上所有存在的事物,只是试着研究并把它纳入到自己的科学体系当中,但只用这种说法概括和理解时,却实在太过浅薄了些。   至少在爱里,自由意志和理智,很少战胜感性。   他思考完这些的时候,段宁已经睡着了。   陆明很喜欢看到他闭上眼的样子,很喜欢看着他的背影,更喜欢那些常被段宁遮遮掩掩的祛不掉的疤痕,它让段宁变得更得完整,也更加独一无二。   段宁不知道,哪怕是第一次看见时,他也从来没有觉得丑陋过。   他是医生,医生不应该随便妄议患者的病情。   那些不够光滑的部分,和他常常年握手术刀手上磨出来的薄茧相比,其实也没有什么差别。   月光悄悄探进窗户,撒落在绵被边缘,就像笼上了一层薄纱。   陆明又把段宁往自己怀里拢了拢,轻轻在他的伤疤上落下了一个吻。   虽然昨晚上很累,大概还是在担心陆明半夜会离开,段宁这次醒得很早。   只是等睁开眼,入目便是一张深邃又立体的侧脸,段宁也不由得微微一怔,掩饰性地移开眼,还搭在腰间的手臂却渐渐滚烫了起来。   陆明,真的没走……   他微妙地闪过一丝高兴,只是又想起昨天看到的画面,瞬间低落了下来。   男人从头到尾都没提过复合的事,但却没有拒绝他,那他们……现在算是什么关系呢?   乔朝和陆明并肩而行的画面还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他忽然理解了陆明不拒绝他的原因,嘲讽似的一晒,是把他当pao友吗?   想到这个名词,他心里还是有些微微的刺痛。   他想,真要是这样,陆明的眼光也真是够差的,连他这样的都下得去嘴……   他的体质还算不错,从男人的怀抱里出来时,除了上过药的地方时不时可能会牵扯到,微微有些发疼,走起路来倒是很正常。   走到洗手池前,看着镜子中自己的模样,他想了许多种解法,但无论哪一条,走到最后,似乎都是死路。   陆明确实可以睡他,但有乔朝在,却不可能和他谈恋爱。   一想到这里,他握着水杯的手就忍不住攥紧,却又有些力不从心。   虽然他一直以来都不是多么软和的性格,但他也清楚,有些东西和世上其他任何一件事都不同,不是你足够强硬就能蛮横抢过来的。   他把话说的再狠,也不可能真的去打断陆明的腿,更不可能把他囚禁起来,就算到了最后,他用尽法子跟陆明接吻、上床,就算真能逼问着,让男人承认那么一两句好话,他难道还能把陆明的心剖出来,把自己装进去吗?   他洗了把脸,警告自己,一定要清醒一些。   等他洗漱完回到房间,男人才刚刚醒来。   陆明转头看见他,下意识朝他走过来,伸手把人抱进了怀里。   明明这么冷硬的性格,抱起来却软乎乎的。陆明有些爱不释手。   段宁起初身体僵硬了一下:“为什么抱我?”   陆明稍稍松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是这种反应:“……不喜欢?”   段宁以为他在躲开话题,蹙了下眉,却也不想拒绝,迟疑着,试探性地回抱,感觉糟糕的心情似乎又变好一点了。   他不想问陆明什么时候走这种扫兴的话,只安静地感受男人的体温和怀抱,极力把自己那点涩意压下去,不要再多想。   但毕竟不可能这样抱到天荒地老,陆明眷恋了一会儿手上的触感,渐渐松开,揉了揉他的头发:“等会儿要一起去超市吗?”   超市?   段宁:“……为什么要去超市?”   陆明身体微顿,从地上捡起一个被拆开的小方盒,轻轻在他面前晃了晃:“今天我还想睡在这里,就不够用了。”   段宁心头一跳,暗骂几句脏话,用手指摸了摸发烫的耳根,“谁说今天我们还要……”   操……   段宁把头侧过去,说不下去了。   见他这种反应,陆明很轻微地勾了下唇,留下他一个人在原地,往浴室的洗手池走去。   段宁还耳根发红地站在原地,直到男人重新出来了也没有要缓解的意思,陆明心头又是一阵发软。   他没有继续开这种轻浮的玩笑,只是从旁边拿起一个小黑纸袋,递到了段宁面前:“打开看看。”   段宁:“这是什么?”   “送你的耳钉,”陆明说着,慢慢走到他面前,想起昨天被自己反复吻过的地方,眼底又划过一丝笑意,“需要帮你带上吗?”   段宁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现在的耳钉,打开其中一个小盒子,心头一跳。   这个牌子他知道,是很著名的一个轻奢品牌,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价格实在昂贵,他偶尔有点兴趣,也会因为上面的标价而犹豫,没想到,最后是被陆明送到他手里的。   但在这种时候收到,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反而升起了一些微妙的怒意:“陆医生,这是什么?”   他冷笑一声,把整个袋子全都扔了回去,“嫖资?”   陆明愣了愣,难得拧了一下眉:“这不是……”   不是嫖资。   但看着段宁受伤的眼神,那几个字突然就像被哽在了喉咙里,说不出话。   他这才意识到这时候送出这个礼物有多么的不合时宜,又有多么的惹人误会,偏偏又难以真正解释清楚。   因为如果段宁还没有完全对他建立起信任,就算这个时候他告诉段宁,这只是我给你买的礼物,段宁依旧会把它当成嫖资来看。   或许,他做得确实还不够。   “我没有把它当成嫖资,”陆明握紧手里的袋子,抬起眼望向面前这个人,“如果你这个时候不喜欢,我可以等到一个更合适的时机。”   “但是,段宁,”他把另一个小黑盒子拿出来,递到了段宁手边,“可以只收下这个吗?”   段宁紧皱着眉头,显然一幅不想收的模样,但他没有办法拒绝放缓语气的陆明,只能没个好脸色地收过,心里腹诽着,他倒要看看是个什么东西……   等真正打开,他却忽然愣住了,身上的冷意也顿时消散了不少。   是一枚戒指。   明显是同一系列,看设计就知道也同样格外昂贵。   “……没有人会把戒指当嫖资。”陆明把段宁的神色看在眼里,轻声道,“所以可以收下么?”   段宁睫毛快速颤动了几下,说不上来是个什么心情,沉默了半天,声音却再次有点哑了:“……只有一个?”   这听上去就是不想收的意思了,陆明眸光微微黯了一些,似乎想不到还有什么办法,只能道:“我……可以再去问问有没有对戒。”   话音落下,段宁偏过头,眼眶已有些涩意了,但他感觉这样实在太丢人,喉头滑动了几下,这次没有再把戒指扔回去。   只是走出去没几步,却发现男人还站在原地,没有要跟过来的意思:“不走吗?”   他耳根忽然又有一点红,“去超市。”   本来身上还有点悲伤气息的陆明倏然掀起眼皮,眸中微微一亮:“好。” 第45章   段宁还是喜欢把自己藏在层层遮盖之下, 这样的遮掩能让他更有安全感。   但这样的装扮显然让人狐疑,陆明牵着他走在超市里,时不时就有人向他们投来异样的目光, 那神情,像是要把他当成小偷之类的不法分子似的。   虽然常年活在这种目光之下, 段宁依旧感觉心中有些不适, 他蹙了下眉,眼里的沉色浓重了些。   陆明的余光时时刻刻停留在他身上,这时候自然也注意到了,不动声色把段宁拉往自己身后挡了挡,继续挑选他们需要的东西。   他之前答应过段宁, 要给他做早餐, 但当时这人忽然离开,他失去了机会,现在自然不会食言。   外面的早餐都太过简单, 更不可能及时的控制好油盐,段宁正处在养身体的阶段,还是他自己回去做比较放心。   虽然两个月没见, 但段宁的脸色却明显比之前苍白了许多。   陆明昨天见到他, 便知道这两个月他一定是像书中写的一样, 正在尽全力拯救自己的乐队, 每天忙得天昏地暗, 以至于没有办法保持良好的习惯。   再加上他的作息本来就混乱,不用想也知道,这段日子虽不长,段宁却肯定是昼夜颠倒,一顿当三顿吃。   段宁在自己的事业上一向很拼, 他有自己的野心,却又伴随着隐隐的自卑。   毕竟在那项机会来临之前,他一直混的都是地下乐队。   可他在那种昏暗不见底的场所里生活了十几年,却不是那种死板的热血青年,为了让乐队继续撑过这段日子,按照原剧情,从他离开陆明没几天,就已经开始廉价地贩卖着自己的表演和心血了。   没办法正常的生活,陆明不怪他。   陆明知道,在无依无靠的情况下,段宁只能把自己的才华卖成钱以维持生计,尽管他不喜欢那样。   但是就像他到现在还没有摆脱的自卑一样,他认为自己是廉价的,所以他写的歌自然也是廉价的。   他还是想往上走,想走到地上去,却总是不太适应太明亮的环境,总感觉摘下面具,就好像把自己最丑陋的部分,赤.裸地展现在了人们面前。   他不爱自己,甚至不相信自己的价值,所以也不太爱惜自己的身体,唯一爱惜的东西可能还是他的嗓子,也正因如此,他虽然抽烟却并没有什么烟瘾,酒也常戒。   还得庆幸他还有想要珍惜的东西,不然他的身体只会消耗的更快。   虽然他看起来健康,常年锻炼,肌肉线条也很漂亮。   但那都是为了舞台上的表演,在此之余,他一点也不爱惜自己。   这些事陆明早已看得清楚,要是照着这样继续消耗下去,就算是如今年少身体鼎盛的时候,也容易留下很多隐患。   他还是想尽力好好把段宁养一遍的。   但在获取绝对的信任之前,他和段宁之间,还需要时间。   段宁从来没和谁这么温馨的逛过超市,他每次来超市的目的就只是为了维持生计,买完自己需要的东西就立马回去,绝对不在这种明亮开阔的场所多待一秒。   在那段灰暗又单调的日子里,他从来没有想过还有一天他会这样牵着一个男人的手在这里闲逛,甚至有一些悠闲的意味。   但感受着手中的温度,他的心情总算比早上好了许多,虽然还是有些郁积的心情无法消解,但总归是让自己暂时压下了那些情绪,也有心思看一看周围。   陆明一路走过去,只要涉及到买什么,总是在询问他的意见。   这种感觉很奇怪,这好像他是什么非常重要的人,随口说出的一句喜欢和不喜欢都能牵动男人的心绪,去干扰他的决定。   因为小时候的经历,他其实很挑食,有许多食物看了就直皱眉,只是从来不会有人这样问他,他也就默然无声地吃了。   在他过去的人生里,不会有人这样认真细致地对待他,更不可能有人真的记得他随口说出的一句偏好,毕竟他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孩子,自然不值得这样被对待。   所以他更觉得奇怪。   心里好像有什么怪异的东西在生长,让他觉得有些痒痒的,又有一些疼痛的,像是有什么破碎的地方,在缓慢地愈合、复苏似的。   真奇怪。   明亮的光线似乎也没有那么刺眼了。   琳琅满目的超市,他们两个慢悠悠逛了许久,陆明终于在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询问当中,摸清楚了段宁的一部分偏好。   他一言不发把这些都记在心里,就像在记录一本格外重要的病历,却不像病例那么冰冷,以后还要时常拿出来翻阅。   段宁没有表现出想要什么东西,陆明感觉买得差不多了,带着人去付账,余光下落,瞥见了小柜子上正在售卖着的一盒盒东西。   他忽然想起自己早上说过的下流话,拿起其中一盒,用包装边缘碰了碰段宁垂下的指尖,端得那叫一个一本正经:“你喜欢哪一款?”   听到他的问题,段宁下意识看过去,见到那修长的时候直接拿着什么,瞬间瞳孔一缩。   他别开眼,不再往那边看,仿佛小小的柜子就是什么洪水猛兽似的,连手上的温度也跟着灼烫起来:“你……”   声音的沙哑让他有些说不出话,他甚至不敢去观察此刻收银员到底是什么表情,最后只能深呼一口气,露出红红的耳根:“……随你。”   只是余光扫过时,他又注意到陆明熟练挑拣的模样,心里陡然一跳,便难以抑制地升起了另一种感觉。   早上那些想法扎进心脏的刺痛本来被那枚戒指缓和了一些,此刻却变本加厉,更加剧烈,晃得他心绪动摇。   他还是忍不住想,陆明这王八蛋,不会真对每个人都这样吧?   不,也许还是不一样的,对乔朝,他或许就会委婉一些,而不会让乔朝这样单纯好骗的人当场陷入尴尬的境地。   而他没脸没皮,显然不适合这样的保护。   虽然这已经是既定的事实,但他心里依旧有着轻微的不适,却又不好开口,只能重新把目光移回来,一动不动的打量着陆明的动作。   陆明已经挑拣了一些,面不改色地扔了进去,粗略一看,少说有二十来个。   他不由蹙了一下眉,那种不适更加明显了一些,便说了违心的话:“……买那么多做什么?”   陆明以为他是不好意思,只淡淡扫了他一眼:“有备无患。”   这当中的潜台词太过明显,段宁的喉结不由得滑动了一下:“我们今天要做什么?”   总不可能一回去就……   “回去给你做早餐,上午可以陪你,下午要回医院值班,晚上如果你想带我去看你的乐队,我也有时间。”   陆明道,“或者之前我询问的那个问题,现在有答案了吗?”   问题?   段宁皱着眉头想了半天也没想起他之前问了什么,只能就着前半句话头,轻嘲一声:“真是寡淡。”   陆明顿时看向他,眼里有什么不明的神色在蔓延。   段宁不知道,他在无意中踩了个大雷。   但男人并没有当场发作,他教训似的隔着衣服摩挲了几下他那片被掩藏的伤疤,眼神淡淡,却带上了一些微妙的侵略性:“……忘了?”   段宁是在危险中长大的人,男人的话音刚刚落下,他就已经隐隐察觉到了威胁,皮肤上激起轻微的颤栗,也明显不似从前那般温柔。   按照往常,他应对这种威胁产生危机感的,此刻却不知为什么,反而生起了一些挑衅的心思:“那么久没见,谁还会记得这种问题?我可不像陆医生,有藕断丝连的毛病。”   陆明沉默了一下,竟然轻微地挑了一下唇,语气中听不出:“是么。”   他那轻微到几乎看不见的孤度很快就落了回去,显然不是发自真心。   他表现得还是很平静,似乎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然而如果能看到他隐藏在眼底之下的晦暗,便能猜测到,男人正在暗自酝酿着什么更大的风暴。   周围的人却还在来来往往,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像是觉得这样不合适似的,又轻飘飘用理智压了回去。   但以陆明现在的心情,要在外面继续闲逛,显然不可能了。   他快速结完账,一言不发把段宁攥回了家。   段宁还没察觉出发生了什么,陆明就已经反锁上门,把他逼到了墙角。   有些事第一次做还在顾及礼貌和教养,做多了,便轻车熟路。   他压着自己心里那种燥动,轻轻抵住段宁的额头,头一次用一种几乎不近人情的语气低声道:“不藕断丝连,那你为什么,还跟前男友睡了……?”   “段宁,你告诉我,为什么?”   段宁吃软不吃硬,心里本就尚未化开的淤血,又是一阵发疼。   他不明白,都到这种时候了,陆明为什么还会来质问他,难道非要他亲口说出,对,就是他犯贱,他忘不了一个出轨的渣男,还腆着个脸送上门让人睡吗?   于是他举起手上刚刚带上的戒指轻轻吻了一下,挑眉一笑,将手背露出来,把那精心的设计展示在男人面前,一步一步挑战他的底线:“因为陆医生给了很多。”   陆明身体一顿,攥着他的手腕顿时重了:“这不是……”   段宁冷冷嗤笑:“怎么不是?”   他眸子闪烁了一下,“你又不是第一个。”   话音落下,陆明瞳孔猛地紧缩了一下,最后闭上眼,冷淡的面容终于再维持不下去。   不是第一个。   寡淡……   “没关系,段宁……”陆明大力把他按进怀里,不知道是在哄对方还是在哄自己,只能低喃似的喊着他的名字,仿佛这样,就能和他更亲密一些。   很显然,就算是到了这种时候,悲伤和晦暗的情绪肆意交错,他依旧做不出伤害段宁的事。   再汹涌的浪潮,遇到岸礁,也只能止步。 第46章   但无论怎样, 总得收回一些利息。   陆明压制好自己的情绪,把人按在墙上亲了将近二十分钟,才终于放过这个满嘴胡言乱语的人。   他眉眼深沉地望了他几秒, 似乎暂时不再纠缠这个问题:“……想吃什么?”   段宁被亲得大脑有点缺氧,大力推开他, 像是有些不明白他这个时候为什么是这种反应。   嘴唇上都被亲得有些微微发痛, 他冷冷瞪了男人一眼,没直接回答问题,看上去十分凶狠:“昨晚上没亲够?今天又发什么疯……”   闻言,陆明垂下眸,没说话。   他是有点疯了。   这一点, 他自己也承认。   下午还有工作, 为避免自己继续失控下去,他强行打断这种氛围,转身, 走进了厨房。   他给段宁做了最拿手的早餐,沉默地看着这人吃完,才稍稍放下心。   但在道别之前, 他还是强行把段宁的联系方式加入到了自己的手机当中。   前几天摔碎的眼镜还没有去配新的, 陆明把彻底摔坏的那一幅收进眼镜盒, 坐进驾驶位, 往原来的那家眼镜店开去。   无怪有人会觉得他无趣。   陆明从很小的时候起就总习惯于用旧的东西, 或者说他会一直使用一件东西,直到他们坏掉,然后拿去修好,再继续使用。   他会一遍又一遍维修,直到他们真的不能再使用为止。   这并不是因为他有多节俭, 以他的家境完全可以一直换新的,但他就是会习惯于用刚开始那一个,无论那样东西多旧了,只要还能使用,他就不会轻易丢弃。   就像配眼镜这件事一样,一副眼镜摔碎了,他会尽可能选择维修,要不是这次彻底摔得不能用了,他恐怕还会维修之后继续用下去;但哪怕再次拥有一副新的时,他还是会挑选同样的镜框,同样的镜片,而从不觉得厌倦。   对一副眼镜如此,待人待事就更是如此。   陆明的朋友一直不多,却都是从小时候就一直延续到长大的,如果不是这次的意外死亡把他们分开,他们的友谊还将继续维持下去。   从段宁口中听到寡淡这个词时,陆明并不觉得意外,毕竟曾经已经有人这样评价过他了。   但如果评价他的这个人是段宁,他发现自己心中,还是会有些难过的。   配眼镜的小姑娘一直在盯着他看,除了容貌上的出色,大概也是因为觉得奇怪,毕竟他的神态看上去太过淡定,一点也不像是近视的模样。   不过心中奇怪归奇怪,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止,毕竟这是在工作中,她还是很快地配好了新眼镜,然后把它递给了这位一直坐在椅子上,安静等待的男人。   男人对她道了声谢。   那道平静的目光顺落到手中窄薄的银丝眼镜上,眼里的神色忽然变得难以辨明起来。   他每次都会选择这样的款式,在死之前的那个世界是这样,在这个世界依旧是这样。   尽管跟其他工艺更加炫酷的眼镜相比,它看上去已经有些落时。   他淡淡垂下眼,心想,已经成为长久以来的习惯了,要改吗?   思索了一会儿,他拿出手机,给段宁发了一条消息:你喜欢金丝边的眼镜吗?   段宁似乎正在忙碌,过了好一会儿才回了一条语音过来:“什么金丝眼镜?我不喜欢眼镜。”   嘈杂的环境里,这道声音显得十分清晰,便更容易让人察觉出其中的冷峻和不耐烦。   陆明微微一怔,心里像被什么很轻微地被扎了一下。   不喜欢眼镜……   也不喜欢他吗?   这一边,段宁已经准备上舞台了。   手机上除了那个莫名其妙的问句就没了其他,段宁蹲在角落等了半天,那边的人才回过来一条:好,我知道了。   隔着屏幕,段宁判断不出对面的情绪,但他已经没有时间多去琢磨,他的队员已经在喊他上台,他应了一声,放下了手机。   走出眼镜店,陆明难得有些调整不好心情。   他回到自己家,想了想,还是给段宁做好了午餐,又在网上找了一个快递员,给他送了过去,里面还放了一张“好好吃饭”的小纸条。   做完这些,他终于开始吃自己的午餐。   下午的工作依旧忙碌,但比起前段日子,还是要闲了许多,陆医生甚至有了一点点空闲的,可以供自己发愣的时间。   不过在下班时,陆明却忽然收到了一条新的消息:“陆医生,这段时间医院很忙,大家都辛苦了,好不容易如今空闲一点,下午下班之后有办公室团建,你记得来啊——”   此条消息涉及到新剧情,久未出现的系统再次弹了出来:“宿主,这是新的剧情任务喔。”   看见自家宿主晦暗莫名的表情,它又忍不住补充着,“别担心,没有什么特殊任务,喝一点点酒,走个过场就好啦。”   角落里那盆海棠就快要开花,陆明盯着它发了一会儿怔,戴上新配的银丝眼镜,点了点头:“知道了。”   团建的地址选在天镜ktv,环境还算雅致,只是灯光有些赛博朋克世界的风格,五颜六色的光污染晃来晃去,晃得人眼睛生疼。   陆明不喜欢这种场所,角落里的昏暗总是有利于罪恶滋生,极其容易出现意外。   这种感觉随着逐渐的走进越来越强烈,更令人不喜的事,果然还在后面——同事们开始玩酒桌游戏了。   照陆明的水平,玩这种游戏本来常年是赢的一方,奈何任务有要求,他不得不被迫输掉,又被迫一次次拿起酒杯。   而系统口中的只是喝一点酒,却在几轮游戏下来之后,直接让陆明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脚步发飘,头脑昏沉。   连那双冷而疏离的眼眸都带上了微醺的酒气,虽然并没有浓重到熏人,但和平时相比,也足够系统啧啧称奇了。   陆明不喜欢这种有些失控的感觉,他还是认为人在大多数时候应该是理性的,不应该掌控不了自己的身体。   包厢里的氛围已经越来越热烈,他找了个理由从酒局上脱了身,大步朝洗手间走去。   洗手间的灯光比走廊要亮上许多,他洗了把脸,明显能感觉到自己与平常的状态完全不同,又借冷水缓了许久,也没有要清醒的意思。   这种状态,让男人不由拧了一下眉。   他抬起眼皮看向镜子,镜面上印出来的人眼眸晦暗,衬衫领口因为发热被解开两颗,颊边生着一抹薄红,更是直接打乱了那种禁欲冷淡的气质。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在外面转角的走廊上坐下,盯着手机发呆许久,才终于点开了最上面的对话框,给段宁发了一条消息。   这一次,电话那头,段宁久久都没有回应。   眼看着自己越来越难以支撑住自己的身体,理智也在渐渐溃散,他只能又打了个电话过去。   “段宁……我喝醉了。”他声音低哑,“能不能来接我……?”   段宁刚做完一场表演,正在中场休息,周围音乐声震天,他得费很大的力气,才能听清陆明的声音。   男人清冷的音色明显比平常失了更多分寸,段宁心头一跳,就听见男人说他醉了,让他来接他。   醉了?   段宁顿时蹙紧眉心:“喂?陆明?”   “喂,你跟谁在一起……陆明……?”   电话那头却传来一阵被挂断的忙音,段宁心中开始有些慌乱。   他是乐队队长,表演事项都由他负责,但此刻他已经顾不了那么多,匆匆跟队员们解释了一下情况,便大步跳下舞台,朝陆明发来的定位跑去。   醉酒这种事可大可小,但是陆明那么冷淡理智的人都能失序成这样,那一定是醉得不轻。   要是被人捡尸捡走了,说不定就……   段宁越想越觉得心中不安,要不是马路上不允许超速,他都想借自己兄弟的宝贝爱车冲到那个地方去了。   他拦了一辆出租车,以最快的速度赶过去,心急如焚地刚走出电梯,就看见了倚在角落长椅上的男人。   昏溃迷离的灯光下,男人衬衫微敞,轻轻阖着眼,一副任人挟取的模样。   段宁松了一口气,同时脸色又变得很差,却也没办法,只能搂着他的腰,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扛着他慢慢往外走。   在这期间,陆明强撑睁了一下眼,仔细盯着他看了许久才意识到是谁,轻轻把头挨过来:“是段宁吗……?”   段宁冷笑一声,回答得冰冷又绝情:“不是。”   陆明竟然学着他之前的样子,凑过来闻了闻,然后又重新靠了过来:“你是。”   段宁差点被他这番动作气得发笑,挑起唇拍拍他的脸:“陆医生,你到底是醉没醉啊?”   陆明又沉默不语了。   因为这番行为,段宁便以为他喝酒就会比平常看起来乖顺一些,结果却是大错特错,一回到家,或许是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段宁门都还没来得及关上,就直接被压在鞋柜上吻住了。   段宁跌跌撞撞,一路被陆明拥吻着进卧室,衣衫散乱,最后被强硬地按在了床上。   白天还强装淡定,说着没关系的男人,到了晚上,就格外磨人。   或许是在酒精的刺激下,他不断亲吻着段宁,还一遍又一遍问着:“……是谁?”   在我之前,是谁?   但其实根本没有谁,段宁说完那句话就后悔了,现在哪还说得出什么答案,只能攥紧了床单,声音都在抖,“没……没有,陆明,我骗你的……”   醉了酒的陆医生可不像平时那么体贴,他凑到他耳边,咬了下他的耳尖,又轻轻含.弄着,说出的每一个字,做出的每一个动作都像在惩戒:“撒谎。”   段宁被他ding得浑身chan.栗,整个身子都在发红,又没了力气,声音抖得不行,最后只能闭上眼,低声骂道:“疯狗……” 第47章   毫不意外的, 这幅新出炉还没有带上超过二十四小时的眼镜,经过这一夜的折腾,再次受到损坏, 需要更换镜架。   那声疯狗当真没骂错,段宁第二天浑身酸痛, 抬个胳膊都费劲, 把陆明骂了又骂,也没力气爬起来去乐队。   巧的是,陆明也是喝酒不断片的那种人,自己干了什么,昨天对方说了什么, 全记得一清二楚。   想起昨天醉酒时的一些不良行为, 他沉默了一下,打开被子,想看一下段宁身上被自己咬出来的痕迹, 只是稍微有点动作,段宁就已经睁开了眼。   段宁冷笑着踢了他一脚,只可惜这个时候软绵绵的, 没什么力气:“滚, 离我远点。”   陆明怔愣了一下, 垂下眸, 掀开被子的力度又轻了许多:“给你上完药就走。”   段宁并没有真的想赶他走, 听到这句话没吭声,又说不出什么挽留的词,只能静下来,全算是默认。   昨夜天气有降温,清晨从窗缝里吹进来的风都有些许寒凉, 指尖微温的触感便像被放大了一般,显得格外明晰。   痒意像是蚂蚁一样钻进伤口,段宁忍着没往被子里缩,后背却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陆明瞥了一眼,以为他是在犯冷,抬手把窗户关严了,俯下身询问:“这样好些了吗。”   浅淡的影子打在眼前,耳边的声音低沉又温柔,段宁的心忽然又渐渐难受起来,只可惜不像平常那样能找到遮掩伤疤的东西,只能暗自压抑,尽力不被身后的人发现。   上药上到腰间的时候,电话铃声忽然响了起来。   段宁下意识伸手去摸电话,却被陆明按在床上,没办法起身。   他眉目微凝,有些咬牙切齿地转过头:“你干什么……?!”   面对这种威胁,陆明不动如山,伸手把不断震动的手机递到了他耳边,找的理由还无比正经:“只是怕你难受。”   段宁怒气无处发泄,抓过他的手臂用力咬下去,牙齿扎破皮肤,微微有些疼,但陆明没松手,用另一只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提醒道:“……快挂了。”   段宁这才放过已经被咬得出血的手臂,接听了电话。   昨天匆匆忙忙,虽然已经简单解释过一遍了,但是后来一直打不通他的电话,队员们还是很担心。   更何况,昨天突然暂停表演,已经算是临时请假,今天肯定是要继续的,不可能中途突然罢工,这件事,也得跟队长段宁商量。   段宁也没避着陆明,直接就跟他们安排好了具体的表演时间,“还是老地方,你们提前去,我可能会晚点,但今天一定来。”   陆明在旁边听着,精准捕捉到对方喊他的称呼,上药的手顿时一重:“段哥……?”   叫的这么亲近。   段宁没听出他话语中的深意,微微挑了下眉:“怎么,嫉妒?”   他说这话的原意是陆明嫉妒他有这么好的队友,但到陆明没听清他要去做什么,段宁也没有具体告诉过他这件事,所以稍微联想一下,就成了和段宁有亲密关系的,确实不止陆明一个。   陆明帮他套上衣服,忽然从身后把他揽进了怀里,像昨天那样吻了吻他肩上的疤痕,又轻轻咬了一下:“能不去吗?”   段宁被他咬得一个激灵,用力推了他一下没推动,语气微妙:“我表演你也想管?”   刚才的某种理解被推翻,陆明心中一松。   他稍稍松开段宁,语气中隐含歉意:“你现在还能表演吗,昨晚我……”   段宁心说你还知道啊,却故意继续追问:“你怎么了?”   气质冷淡的男人却略略移开眼,倒是忽然有些说不下去了。   他抚摸上段宁的后预,在自己咬过的地方来回反复地摩挲,就像是野兽在欣赏自己的领地,又忍不住凑过去吻了一下,赢得猎物微微的颤栗,“……我能陪你去吗?”   话音落下,段宁睨了男人一眼,想的却是别的方面——   这是又想去勾搭什么小男生?   地下酒吧鱼龙混杂,什么样的人都有,到时候又弄出一个张朝李朝出来……   段宁本就心思敏感,刚才心中的难受又卷土重来,让他不由得眯了眯眼,面色不善:“你想去?”   不等陆明回答,他就已经拒绝了:“……不行。”   段宁的衬衫还没扣好,陆明重新又搂上来,轻轻扯开他的衣服,细细密密的吻从后颈一路向下,口中还含混地喊着他的名字:“段宁……”   段宁最受不了这样的触碰,这样温柔的珍惜的感觉,会直接拆开心脏外面那层盔甲,深入其中,握住那层温暖的内核,让人头皮发麻,腿脚发软。   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挣开这个怀抱,转过身抓住陆明的衣领,眉目凶狠冷厉,眼尾却泛着红晕。   “陆医生,”他凑近面前的男人,嘴角挂起一点嘲讽的笑,“真该给你的那群同事都看看,xing骚扰你的病人,还和他上床,又拿这种事来威胁他不准出门,这就是你的职业素养?”   陆明微微一怔。   从某种方面来看,段宁说的并不为错,但陆明今天怎么也不可能放到段宁一个人去的。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昨天自己做得有多过分,段宁在途中因为过度劳累晕过去的这种情况,也是极有可能发生的。   更何况,在原剧情当中,段宁这段日子一直过得不太好,虽然没发生什么危及性命的大事,却一直小麻烦不断,磕磕碰碰,总像是难以避免的日常。   陆明摸了摸他发红的眼睛,声音有点低落:“……你不喜欢吗。”   段宁受不了他这种语气,身上的冷气一下子散了大半:“我……”   那双向来清冷又平静的眸子还在望着他,眼里透出些微的难过,只是被隐藏得很好,整个人看上去依旧冷淡如常。   段宁被他看得喉头微动,知道自己终究还是会栽在他手里,也只能妥协:“行,你不就是要跟着我?”   他眯着眼睛,威胁意味十足,“去了谁都不准看,只能看我,明白吗?”   陆明想去本来就只是为了看着段宁的,这种要求对他来说根本不算要求,答应的非常迅速:“好。”   段宁面色微霁,这才稍稍满意。   怕再有什么事节外生枝,陆明直接在医院请了一整天假,要走出门时,段宁却直接攥住了他的手。   他皱着眉头,神色又变得很不好:“你去哪儿?”   陆明只能把那幅被压弯了的银丝镜框拿出来:“出去修眼镜。”   段宁挑眉:“就为了这个?”   陆明“嗯”了一声,又重新抬起眼望向他:“……要和我一起去吗。”   段宁被他看得心头一跳,连连别开眼,声音都低了下来:“去就去呗……”   段宁的表演晚上七点开始,需要提前去,所幸修眼镜花费不了太长时间,主要路程都在车上,最后还是堪堪踩着前十分钟的点赶到了。   段宁甚至没时间跟自己的队友们多介绍几句陆明,只能说:“这是我朋友。”   然后就没了下文。   陆明的眼眸因为他的介绍深了一瞬,但时间太紧张,在称呼这种事上纠缠只会浪费更多有效时间,他也只能跟着点点头:“你们好。”   队员们的眼神各异,但大多都是好奇。   毕竟看陆明这副冷淡禁欲的神仙样子,鼻梁上还架着副银丝眼睛,怎么看都不像能和自家队长凑到一块儿的……他们队长之前又没什么朋友,突然拉过来这样一个,肯定有猫腻。   不过他们也跟段宁一样没有太多时间去细想,拿上自己的乐器,换好表演服,匆匆上了台。   摇滚的音乐总像是一股浪潮。   从上世纪一直烧到现在,每个见到它的人都难以从那种灼烧感里脱身,只要烙印在身体的哪处,就会成为这辈子无法抹去的生命印记。   而在这一刻,舞台上的男人带着面具,心里的那股火,突然就烧到了明面上。   聚光灯打向他,他整个人像是镀上了一层暖融融的金边,略带沙哑的独特声音,穿过遥远大陆的一瞥,在这个动荡又混乱的世界里,直击灵魂。   陆明站在台下,周围的人都情绪高涨,而他望着台上的段宁,心里的情绪也跟着声音慢慢动荡,根本移不开眼。   野火烧到最盛大的时候,段宁朝他们走过来,脱掉身上装饰繁复华丽的外套,扔向了观众席。   外套朝着他的方向扑过来,陆明分明地看见段宁对眼睛望向了他的方向,全覆面的面具上,那个可怕的骷髅图案,上扬的弧度,好像在冲他挑衅一笑。   欢呼的人群中,他伸手接住尚有余温的外套,深邃的目光探进段宁那双好像有火焰在跃动的眼睛,然后微微垂下头,像在给某人展示什么似的,摘下了刚修好的银丝眼镜。   动作极其刻意、极其缓慢。   段宁本就沸腾的心脏骤停了一瞬,失神之间,一个不小心,就被同样激动的姑娘摸到了有着漂亮线条的胸口。   他瞬间有些慌乱,下意识望向了台下的某处。   那个男人站在人群当中也极其出众,他并没有像周围的人一样看向段宁,而是垂下眼来,用漆黑的睫羽掩住了眼底的神色。   但那几根修长的手指,却在不断地、灵活地,把玩着手里的眼镜。   银丝的边框,是每个深夜动情的时候,会被摘下来的。   一股热流直从下腹往上,段宁感觉自己有些腿软,冷酷骇人的全覆面面具之下,他整张脸从头热到底,整只耳朵都染上了绯红。 第48章   节拍逐渐接近尾声, 舞台的最后是像彩色焰火般绚烂的灯光,歌手们鞠躬谢幕,段宁这时候再去看台下, 混乱的人影里,男人似乎已经离开了。   他心不在焉地跟着队友一起退出舞台, 脸上的温度渐渐降了下来。   人呢?   段宁心里越烦就越找不到人, 一路走过来,始终都看不见那个熟悉的身影,他的面色一下子就阴沉了起来,莫名有点心焦:这就走了……?   难道是又去找哪个小男生了?   刚刚调戏完他就跑……不会又是那个乔朝,一个电话就把那个王八蛋叫走了吧?!!   想到这种可能, 他忍不住磨了磨牙, 焦躁中带着一丝怒气,心里升起一种冲过去掐死他的冲动。   操蛋玩意儿,又中途把他丢下……   但是不等他骂完, 走到半途当中,他却突然被人拉进了换衣室,几乎就在这一瞬间, 咔嗒一声, 门同时被人反锁了。   对危险的警觉让他下意识就要打过去, 但在看清面前的男人过后, 他的拳头却霎时间顿在了半空中。   段宁愣了一下:“……陆明?”   昏暗狭窄的空间里, 男人眼眸晦涩,满腹情绪被压抑在眼中,就像一团浓得化不开的墨。   他没有给他多问几个问题的机会,把段宁困在角落里,盯着他看了几秒, 抬手摘下了段宁脸上的面具。   上一次这狗东西逃跑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段宁下意识抬手去挡,却被男人按在墙壁上动弹不得。   段宁的演出服还没有换下来,各式各样的金属饰品戴在他身上,越是昏暗的光线下越不断流动闪动着光泽,只要微微低头,便依稀可以窥见这个人方才在台上的光芒四射。   陆明的目光落到他胸口漂亮的胸链上,用手指勾着摩挲了几下,声音哑得不像话:“她摸你了。”   段宁难得心虚了一回,别开眼,倒是还想装作无所谓的模样:“管这么多?不小心摸上的,表演的时候常有的事……”   常有的事。   常有的事……   理智上来说,段宁说的没错。   但陆明此刻显然不能再维持什么理智,惩罚似的低头吻住了这个看上去无所谓的人,从嘴边泄出一声:“段宁……”   链条随着胸口的起伏微微晃动,陆医生的力气比想象中还要大得多,段宁数次挣扎无果,被他吻得面红耳热,只能接着骂:“又突然发疯……”   身体却渐渐软下来,边喘.xi着边不安分地挑衅:“陆明,你吃醋了?”   他这话当然只是为了逞口舌之快,没真的想要什么回应,面容冷淡的男人却低低“嗯”了一声,重新又吻住了他。   陆明确实生起了一些不好的心思。   但吃醋太轻飘飘,准确来说,这是陆明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嫉妒。   就算没有看过剧情,他也早就知道这个人身上的光芒怎么也隐藏不住,早就知道一定会有很多人喜欢他,早就知道那些伤疤根本就算不上是任何缺点。   他希望他走向更加花团锦簇的,就像小说中描绘的那样,在经历了极度的恨意之后,在一个艳阳天里,走上光明又盛大的通天坦途。   可嫉妒就像一个无处不在的魔鬼,他用爱欲和人类做交易,陆明的教养、理智在这一刻统统毫无作用,只能全盘溃散在这个人身上,同意魔鬼的要求。   外套扔向他的那一刻,他想的是段宁被按在床上红着眼睛骂他的模样,想的是段宁被cao哭的时候一翕一张却无处可逃的手指,想的是段宁嘴里只有他的名字,眼里只有他时候,想的是入侵,是占有,而不是爱护。   只有他。   周围的人都冗杂,吵闹,不约而同朝台上的人簇拥而去,他却垂下眸,希望把台上这个耀眼的人困在他身边。   但这种想法对于他来说,却在冰雪融化之际,夹杂着一些生涩的疼痛。   陆明的前半生光明温暖,父亲正直热情,母亲美艳健谈,偏偏养出来他这样一个性格冷淡的儿子,沉默寡言,喜欢独处。   但除了这一点,父母显然把他养得很好,他是别人家的孩子,理智斯文,又事业有成。   别人花天酒地的时候,他在准备出国考试;同龄人左拥右抱,再不济都快结婚了,他身边却空无一人,陪伴他的,始终只有工作和书本。   他从没有喜欢过谁,对感情的认知全部来源于父母,如今头一遭动心,不仅过程与他想象中完全不同,今天产生的这种想法,也实在有悖于父母教给他的那种爱。   在细腻温柔的感情之外,他好像平白生出了什么偏执得甚至有点疯的东西,没有循序渐进,没有水到渠成,他只是想把这个人留在自己身边。   于是陆明抽出自己的皮带,手指迟疑地顿了一下,然后把段宁的手捆了起来,眸色又深沉了许多。   许多话他说不出来,所以他只能把他压在墙上,轻轻喊他的名字:“段宁……”   “段哥?段哥你在里面吗?”外面忽然传了一阵敲门声,本来脸上还冒着热气,腿有点软的段宁顿时重新挣扎了起来。   段宁压着声音,咬牙切齿:“……你真疯了?快松开,他们还在外面等我。”   陆明对此无动于衷,甚至把他压得更重了一点,轻轻吻咬着他的侧颈,感受着他身体不断加重的颤.li,显然没有要就此放开的意思。   带着薄茧的手滑过腰间的皮肤,段宁呼吸顿时重了:“你大爷的……操……”   队员们却因为担心,在外面商量着,嘀嘀咕咕的,像是要硬闯了。   段宁只能紧攥着手指,尽力压抑着呼吸的异常,只是尾音还是不由自主带上了一点颤抖:“我在里面,你们先别进来……”   队员们有点奇怪:“队长你在里面啊,那怎么半天不说话?”   还不是因为这个王八蛋……   这一刻,段宁心里把陆明千刀万剐了无数次,却还是要替他遮掩:“你们别管,先别进来……听,听到没?”   在队员们的应好声中,陆明像是对眼前的情况毫无察觉似的,剥开段宁的衣服,手指摩挲着他的伤口,还要咬着他的耳垂,在他耳边低声补充着:“……你兴奋了。”   他低下头,在段宁肩膀的瘢痕上落下一个吻,声音有点哑:“刚刚我摘下眼镜,你也兴奋了……”   段宁耳根红透,还欲再骂,陆明却已经轻车熟路。。。,段宁顿时没有还手的机会了。   这里的白炽灯很多年才检修一次,虽然还能用,却不时会失焦和闪烁。   段宁身上的链条跟着灯光时不时轻微晃动,偶尔剧烈晃动一下,也不知过了多久,陆明。。手指。。。,按住他的腰,继续同他接吻。   但他们已经在换衣室里待了太久,队友们怕出事,又来敲门询问:“队长,你没事吧?是不是被链子什么的困住了,需不需要我们进来帮忙啊?”   “队长?你说句话啊,你待在里面这么久,大家都担心你会出事,所以就来问问,你要是没事的话就出个声呗?或者需要我们帮忙,兄弟们都在,你叫我们一声,我们谁都有时间,进去帮你也行啊。”   “队长……?”   恍惚间听到熟悉的声音,段宁身体一紧,再次极力去挣脱,却还是被陆明按着吻了许久,男人才稍稍退开,允许他利用这间隙说个话。   段宁已经没力气骂人了,全用来哄外面自己的队友,他半靠着墙,再一次尽力平稳着呼吸:“在跟,跟朋友打电话,这里,这比较方便,你们先别进来……”   好心的队友们只能再次悻悻而归。   真奇怪,打电话这么久还是能理解,但为什么,时不时还有链子碰撞到门上的声音呢……?   还有之前队长介绍的那个朋友,现在也看不见踪影,队长也不着急,也不急着去找,还有心思在这里打电话,他们就没办法这么镇定……   众队友把自己的乐器放回座位上,挠了挠头,不约而同地想道:难道,这就是他们当不了队长的原因?   段宁出来时身上已经换了一身衣服,确实不像被胸链什么的困住了的样子,队员们也就放下心来,安心做自己的事情。   只是若他们再稍微注意一下就会发现,他们队长出来没多久,队长那位似乎有猫腻的朋友,也跟着从换衣室走了出来。   一前一后,相差不到五分钟。   那如果他们再仔细观察一下,又会发现,那位朋友的手臂上,正搭着他们队长今天舞台上穿的裤子和外套。   不过他们这时候并没有心思关注到这些,因为现在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队长,过几天是你生日了,你打算怎么过啊?”卷毛的鼓手被众人推出来委以重任,不得不硬着头皮走到段宁面前,有些不好意思地问。   “生日?”段宁蹙了一下眉,眼皮垂下去,似乎带着一丝什么厌恶的情绪,语气平静又淡然,“不过。”   “啊?你又不过啊……”卷毛小将挠了挠头,回头瞪了他们几眼,做了几个口型,又把头转回来,“好吧,那……不过的话,那一天总该休息吧?”   段宁挑了下眉:“你们想休息?”   卷毛下意识回头和众人对视了一眼,又转过头来坚定地点点头:“是!”   段宁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多说什么,竟是同意了。   陆明刚把那两件表演服放上车,走回来就听见他们在说什么,再走近几步,就听到段宁一声清晰的“不过”。   门外的男人脚步微顿,恰好望见段宁眉宁间一闪而过的戾气。   他怔了一下,微微垂眸,若有所思。   不过生日么……? 第49章   陆明不知道别人, 但他的生日对全家人来说向来是最重要的事之一,在那一天里,从来不需要他主动去表达自己想要什么, 他的家人自然就会为他准备惊喜。   虽然父母之间的爱大于他们对他这个孩子的爱,但他一路走来, 也知道生日应该是一件值得纪念的事才对。   是因为厌恶自己, 所以连生日也一起厌恶吗?   系统告诉他,他现在所拿到的小说原文,其实是根据原主做出的选择,而与剧情有所偏离的。   在最原本的,比手上拿到的这本小说原文还要早的正常剧情到底是什么样的, 连系统也不知道。   但陆明隐隐有一个声音, 告诉他,段宁就是那种人。   他会记得陆明的每一次生日,会叫来整个乐队的人给他帮忙, 在河边给他准备过烟花;他在正月十五的晚上抱着吉他,冒着风雪来找他;他甚至还在床上铺满过玫瑰花,一边骂着这谁想出来的东西, 一边在自己的脖子上系上蝴蝶结。   段宁一点也不浪漫, 他所有的只是一颗诚心, 放到别人手里, 随时都可以碾碎它。   但若是原主, 肯定一次也不会去。   所以世间的轮回真的很奇怪,有人连自己都不爱,却能把残存一点的爱意留给他人,尽管那爱意看上去比任何人的都要稀薄,却是他能拿出来的所有了。   陆明比任何一刻都庆幸自己来了, 又比任何一刻都遗憾自己没能更早点来。   怎么办呢。   陆明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撞了大运捡漏的人,一路跟着段宁,一片一片把那些碎掉的爱意捡起来,每一片都弥足珍贵。   他握着门把,忽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   “……系统,段宁为什么不想过自己的生日?”   “这个……”小光球闪烁了几下,查遍资料没有得到答案,有点茫然,“可能因为不重要吧,小说原文中也没有提到,所以我也不知道。”   主角的生日,也不重要吗?   陆明拧了一下眉,心里的酸痛更甚。   他推门走进去,段宁正屈着腿窝在角落的沙发里,手里捧着一部手机,又在玩那个对战游戏。   仿佛刚才的对话无足轻重,在段宁心里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陆明的心脏软塌下来,摸了摸他柔软的发顶,低声问:“累不累?”   段宁头都没抬,轻嗤一声,语气和姿势一样懒散:“你还挺好意思问?”   男人眼底划过一丝笑意,俯下身在他耳边:“……要我抱你回去么?”   不等段宁回答,他已经把手臂段宁的腿弯,直接把人抱了起来。   段宁为了保持平衡,下意识搂住了他的脖子,稳住自己之后立马看向周围,果然收获了不少来自自家队员的惊异眼神。   段宁死死盯着不知天高地厚的陆明,把手机扔回口袋里,手骨捏得咯咯响,像是要吃了抱着自己的男人:“陆医生,你这是生怕他们不知道我们在里面做了什么吗?”   陆明冷淡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当着众人的面,轻轻在他嘴唇上碰了碰:“……知道也好。”   段宁瞳孔缓缓缩紧,手臂霎时间失了力道,刚刚消退的热意又重新爬上脸颊:“你——”   众目睽睽之下,段宁实在受不住周围这样炽热的目光,把脸埋在男人颈侧,声音低哑:“操……”   陆明真他爹的越来越不要脸了……   陆明在副驾驶上准备了软垫,一路把车开回自己家,还把那两件金贵的演出服也拎了进去。   段宁蹙着眉头,很是不解:“这衣服,你带回来干什么?”   陆明目光不明地扫视了一下段宁的身体,也不知是在说什么:“很漂亮。”   这话暧昧不清,段宁喉头滑动了几下,想骂些什么却骂不出口,最后只能移开移,大步往房间里走去。   但陆明随意一瞥,就能发现他发茬里露出来的半只耳朵,已经红得要冒烟了。   陆明目光微微一顿,抓着衣服的手无意识收紧了几分,走进了浴室。   这种复杂的表演服不方便机洗,刚刚被溅到了,只能手洗。   他细致地把上面每一处液体留下痕迹搓洗干净,段宁一开始还双手环胸站在旁边看着,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越看越脸红,骂了几句又走了出去。   陆明淡淡看了他一眼,把纠正脏话这件事也列入到了以后的清单当中。   等他把两件衣服晾晒起来,走出去,却发现段宁已经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但段宁明天还有夜场表演,他不得不把人喊起来,让他先去洗澡。   今天体力消耗确实大,段宁迷迷糊糊爬起来,走进浴室洗了个澡,也没有要清醒的意思,浴巾围在腰间,欲掉未掉。   他的身上还有许多新添上去的痕迹,深深浅浅,愈发漂亮。陆明眼神一暗,带着把人塞进了薄棉被里。   这天晚上,他洗的是冷水澡。   段宁生日那天很快就到了。   果真如他所说,和这一年里的任何一天没有任何区别,完全没有要庆祝的意思。   甚至于,陆明这几天又开始忙碌起来,几乎没有时间跟段宁主动联系,这一天连续做了几台大小手术,天已经黑了许久,才勉强从手术室里走出来。   陆明迅速看了一眼时间,眼神微变——已经将近十点了。   他把手机号拨了过去,铃声响了许久,连续好几个电话,段宁却没有接。   想起上次突然受伤的事,他的眼神微微冷下来:“系统,最近有什么相关的剧情么?”   很显然,有任务系统都是会主动提醒的,剧情不是没有,只是和陆明没什么关系。   看见自家宿主冰冷的脸色,系统斟酌了一下用词:“有,但是宿主你可以休息的啦。”   陆明拧了一下眉:“……什么意思?”   “那个,宿主,”系统小心翼翼地瞅了一眼他的脸色,“你是不是没有看番外呀?”   陆明心中的不安愈加强烈:“……番外?”   谁都看得出来自家宿主和主角如今关系匪浅,系统顿时尴尬地咳嗽了好几声:“就是……其实主角他,在原文当中,按照本来的剧情来说,就是,可能,大概,应该……是有原配的伴侣的。”   “所以……”系统战战兢兢,实在是没办法把这一段原样复述出来,心一横,“哎呀,还是我现在就把这段剧情传送给你,宿主你自己看吧!主角他,他就是就是有官定伴侣的呀!”   “只是因为我当时想着番外和你也没有什么关系,所以我就没有把那一段传送给你……”   ……有伴侣?   陆明冷沉着脸,接受了这一段所谓的甜蜜番外。   果真如系统所说,和他这个渣男前任一点关系也没有。   还是读者们忍不下去,强烈要求给主角安排一个官配cp的,但那时候正文已经完结了,按照正常走向,段宁就是会孤独一生,但是由读者们的要求太热烈,作者才不得不勉强在番外里加上了一笔。   虽然看起来奇奇怪怪的,两人前面也没有什么交际,突然就在综艺节目上一见钟情了,但也勉强算是有了一点念想,至少故事看上去圆满了一些。   但小说原文是原文,回到正常的世界,不合理的地方会自动补全,所以按照时间轴来算,段宁这时候刚被星探发现,参加了一个素人x明星的联动综艺,正在此夜,准备在海边和他的番外cp,来一次甜甜蜜蜜的相遇。   看到这里,陆明的气息彻底冷下来,身上的疲惫渐消,取而代之的,是仿佛要结上一层冰霜的寒凉。   系统被他这种气势所震慑,刚想装死,就被他抓了回来。   陆明目光深沉地盯着手里的小光球,哑声吐出两个字:“……在哪?”   系统瑟瑟发抖,不得不给他指明方向。   但它还想稍微再挣扎一下:“宿主,在剧情之外,世界意识管不了你。但这是在剧情之内,是严重的ooc行为,这个世界意识又不是什么好东西,老是喜欢放暗箭,你可能会受到很严厉的惩罚的,要不,要不还是别去了吧……”   陆明对此置若罔闻,淡淡道:“定位。”   很冷很重的语气,即使是刚开始见面没有确定系统是个什么东西的时候,他也没有这样说过话。   系统整个身体一抖,只能哭着给了他具体位置。   官配cp……   陆明心里微沉,一只手扣着方向盘,油门越踩越里。   这是他第一次飙车,周围的光影几乎要疾驰成一条线,系统老实地待在一旁,已经对接下来剧情的崩坏有了具体预感。   冷色调的月光洒在海滩旁边,段宁蹲在帐篷旁,耳边不断传来聒噪的声音。   好吵。   他从来没想过,只是试着看上一个综艺,就能遇到这么吵的男人,从见到他的第一面起,后续源源不断念的什么酸诗,说的什么爱情预言,听着就让人烦燥。   要说他本来也没有这么烦,但这个人什么都要跟他抢,拍摄了一下午,最后剪出来,他愣是没有了几个镜头。   不仅如此,由于这人太过殷勤的表现,大多数人都开始默默远离他,有的甚至因此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   再加上他的性格长相本来就不是讨喜的那种类型,他每次冷脸拒绝这个男人的帮助,在现实生活中倒是没什么,展现在屏幕上,就让讨厌他的人越来越多。   偏偏这男人似乎也是什么富二代,他惹不起,只能继续忍受着,希望赶快把这个综艺结束,就能有机会参加几个月之后的歌手比赛。   这也是他之所以会来这个综艺的原因。   过了这么久也没什么回应,身边的男人终于意识到他的冷漠,说了两句什么他没听清,悻悻离开了。   今天的拍摄一直很忙碌。   段宁根本没空打开自己的手机,离开了这个镜头,这位富二代也一直喋喋不休,更让他没了自己的空间。   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热闹的人群,抬腿走到那栋低矮却安静的旧楼旁边,默默给自己的手机开机。   手机用了好几年了,开启有些慢,在这个间隙里,他抬起头,忽然发现今晚的月光格外冷淡,似乎有点像某个人身上的气质。   微亮的屏幕上,应用小程序不知道从哪里盗来他的信息,弹出一个生日快乐,他这才突然想起,今天原来真的是他的生日。   但他对此毫无兴趣,抬手滑开锁屏,除了队友们的祝福之外,忽然发现了一排未接来电。   仔细一看,来电的姓名后面赫然标着两个字:陆明。 第50章   段宁豁然站起身, 又瞥了一眼不远处的人群,急匆匆打了过去。   “喂?”电话接通的那一瞬间,他握着手机的手指不知为什么有点抖, 甚至有点想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来,只是想起什么, 终究没有那么做。   “段宁。”   电话里回复他的声音仿佛就贴近在耳边, 伴随着风一起传进耳朵里,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吹过来的,又或者,只是在身后。   段宁听见陆明问着,“你想见我么……?”   男人的声音还是那样清冷低沉, 说话时有明显的颗粒感碾过, 就像是站在他身边,跟他一起吹着海风一样。   段宁喉头忽然有点发涩,他把手机从左手换到右手上, 又从右手换回左手上,感觉自己像一块生锈的磁铁,一开口就声音沙哑, 怎么也说不出那一个字或者几个字。   于是只能这么沉默僵持着, 直到陆明率先打破僵局:“那, 先回头。”   这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段宁站在原地愣了好半天, 才僵着身子回过头,有些不敢置信地低低出声:“……陆明?”   段宁自那天早上过后就没再和陆明见过,醒来时连男人的身影都没看见,只看见牛奶、三明治以及一条叮嘱他好好吃饭的小纸条。   纸条上的字迹清楚,透着一股凛冽之气, 一看就知道是出自谁的字迹。   早上因为没看到人影紧蹙的眉头松了几分,但总归还是有一些隐隐的不安,直到他在家中一直等到中午,男人都没有回来的迹象,他才忽然想起,男人始终都没有答应过复合的事。   打开手机,信息栏空空荡荡,没有一条新来的提醒。   陆明大概……是真的把他们当成了pao.友。   垂在身侧的拳头攥紧,又慢慢松开,最后他还是只能走了。   毕竟留一个pao友过夜,已经算是顶好的待遇。   但是这一刻,几日未见的男人就站在他面前,身上能看见几分匆忙和凌乱,手上还拎着一个装着蛋糕的粉底透明小盒子。   段宁低下头,声音沙哑:“……你来干什么?”   陆明慢慢走到他面前,想说,本来是想给你过生日的,但是一切都不如计划中的那样完美,他好像搞砸了。   虽然有些事是事实,可他总不能这样反复解释:“其实我在璞玉定好了桌,但是太晚已经歇业了,所以只能紧急买了这个小蛋糕。”   “我还跑了几家店给你定做乐谱腰链,但是时间太紧成品不尽人意,所以拿不出手。”   每一条都像在为自己开脱罪名,所以他只是把小蛋糕递过去,很轻很轻地说:“……对不起,生日快乐。”   瞥见朝他递来的粉色小盒子,段宁蹙了一下眉,把脸扭过去:“……都说了不过。”   陆明拎着小蛋糕的手慢慢收紧,过了好一会儿,才向一旁的垃圾桶走去:“嗯。”   似乎意识到了他要做什么,段宁连忙抓住他的手:“诶!”   感受到陆明望过来的视线,他摸了摸脸颊,“你……你就这么浪费食物?”   陆明垂眸,看向他们手指相接的地方,发现段宁的手不知是因为吹了太久的风还是什么,似乎已经有点冰凉了。   他顺势把段宁的手拢进自己掌心,像是有些开心地轻微晃动了一下,“……你想吃吗?”   段宁其实不爱吃这种甜腻腻的东西,二十多年一次也没有尝过,他蹙了下眉,脸色不好,语气不坏:“你都买了,不吃等着它放坏?”   这话说得别扭,但陆明听懂了。   他有点克制不住地勾下段宁的口罩,把他抵在洁白的矮墙边,低下头,很轻柔地吻了过去:“段宁……”   他总是很喜欢喊他的名字。   很多时候他不善言表,再多溢出来的东西,也只能被融化在这样的称呼当中。   有了前车之鉴,这几日,他能明显地感觉到,他很想段宁。   忙碌会让人忘记时间,但只要空闲下来,那些被压抑在角落里的思念就会像藤蔓一样疯长,渐渐包裹住整颗心脏。   段宁不太想推开他,但也能意识到现在是什么场合,很不坚定地让男人亲了一会儿,然后用力把他推远了一点:“……别亲了。”   陆明眼神黯淡了一瞬,但被掩饰得很好,也完全没有要生气的意思。   他蹲下来,姿态严谨地把盒子打开,按照提示把代表年龄的蜡烛插上去,点上火,总让人感觉像在做什么学术论著。   做完这一切,他才抬起头,望向坐在楼梯上的人:“……要许愿么?”   段宁还是不太习惯这种场合,下意识摸了摸脖子,淡淡道:“……没什么愿望。”   要硬说有,其实也有一个,但是这东西又不能真帮他实现。   别说这只是两根蜡烛和一个蛋糕,每年求神拜佛的人那么多,神佛听过他们的心声吗?   真不懂这玩意儿有什么好——   陆明又重复地问了一遍:“……真的不需要许愿么?”   段宁微微一愣,暗骂一声,还是走了过去。   他跟着陆明一起蹲下来,眉头又不由得皱了起来:“这东西要怎么许?”   陆明道:“闭上眼,默念心中的愿望,然后睁开眼,吹灭蜡烛。”   段宁嗤笑一声:“就这样?愿望能实现?”   但不知为什么,沉默了一会儿,他还是照做了。   从前的段宁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一天,他会在这种情况下,做曾经他认为很傻逼、很没有用的事。   等他许完愿,还未吹灭蜡烛时,陆明却忽然道:“……把愿望说出来,也能实现。”   说出来就能实现?   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段宁不相信这种说辞,但他转过头,看见憧憧烛火映在陆明眼中,像是有什么暗调的光在流动一样,身体一顿,喉头不由得滑动了几下。   他移开眼,盯着微微闪烁的蜡烛,声音忽然变得极其安静和沉寂:“我想要……”   只是话还没有说完,就已经被人中途打断了:   “段宁老师,你在哪儿呢?”   “段宁老师,我们该回酒店了,外面很危险,等会儿可能还会下暴雨……”   “段宁老师,你走了吗……?”   摄制组终于意识到有一位嘉宾的失踪,开始匆忙寻找起来了。   段宁眼神一变,抓着陆明的手,下意识带着他朝外跑去。   海风呼啸在他们耳边,却不寒冷,反而有一种很舒服的力道。   他们不知跑了多久,跑到身后的声音都完全听不见了,才慢慢放缓脚步,停了下来。   在这样的夜里,迎着海水的气息,段宁牵着陆明的手一路疾跑,竟然有了一种私奔的味道。   陆明完全不想松开他的手,他有很多问题想问,但现在明显不是合适的场合。   所以等段宁慢慢缓过气来,他选择问了他最关心的一个:“段宁,最近,你……有遇到什么人吗?”   摄制组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找过来,刚走到这里,只看见地上一个崭新的蛋糕,上面插着两根蜡烛,还没有被吹灭。   导演正疑惑着这里突然哪里来的蛋糕和蜡烛,就收到了段宁发来的消息,说他已经回酒店了。   导演也不再纠结,只是把蜡烛吹灭以免引起火灾,带着众人,朝着酒店的方向,往回走。 第51章   陆明这话问得很奇怪, 段宁不明所以,但回想起这两天的经历,想起某位富家少爷, 语气中还是带上了一丝烦躁:“特别的人倒是没遇到,特别烦的倒是有一位。”   他挑了下眉, “怎么, 我遇到什么人,和你有什么关系?”   陆明眸色深了一瞬,又很快被压下,垂下眸,又恢复了那副冷淡样子:“只是随口一问。”   牵着段宁的手却在不断地摩挲着手指根部, 眸光分明还是那般漫不经心的, 手上的力道却越来越重,越来越重。   段宁对此毫无所察,他想起那位只顾自己不顾旁人死活的大少爷就烦得不行, 但为了把节目录完还得继续忍下去。   这种破事他没办法跟陆明说,但不管怎样现在人来他身边了,心情总归好了点, 他更不想多讲, 只想着能多待一会儿。   想着刚刚的小蛋糕, 段宁挑起了一点唇, 心想, 陆明这狗东西还是有点良心的。   但转念一想,对他都能这样,看来对别人,恐怕更好……   段宁又想咬点什么了。   “还问我?”他眯了眯眼,忽然把男人朝自己的方向拉近, 冷笑一声,“我没烦你这几天,你跟乔朝玩得爽吗?”   明明是狠戾的语气,越说越牙酸。   陆明愣了一下才想起来乔朝是谁,伸出手摸了摸他因为干掉的发胶有些发硬的发茬:“钱已经还完了,我跟他没有关系。”   段宁皱了下眉,显然不太相信:“你那天真是去还钱的?”   陆明眼底划过一丝浅淡的笑意,语气却很严肃:“假一赔十。”   段宁面色稍霁,忍着心中的涩意暗嘲:“那你恐怕要倾家荡产了。”   陆明捏了捏他最硬的那撮黑发,摇了摇头:“不会。”   嘁。   段宁心里还是不信的,但不妨碍他糟糕的心情因为这段话渐渐和缓下来。   夜间海边还是有些微冷,手里的温度平常不觉,却总是在这时候透着一股安心的味道,段宁不自觉攥紧了一些,声音也跟着海风传得很低很远:“你……什么时候回去?”   陆明身体顿了一下,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明天也要拍吗?”   段宁:“嗯,要拍。”   陆明:“还要拍多久?”   段宁:“一个星期。”   一个星期。   原来转瞬即过的时间,现在对于陆明来说,却有些太过漫长了。   后面的日子会更加难捱,那个所谓的惩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他只想抓紧时间再跟段宁多待一会儿。   他牵着段宁往他们酒店的方向走去,终于回答了一开始的问题:“陪你到十二点。”   至少先陪段宁把今天过完,至于明天会怎么样,他这一刻忽然不想再去想了。   段宁第一个有人庆祝的生日,实在过得有些潦草,但陆明一直陪着等他睡着再走,段宁竟然久违地感到了一种曾经在别人口中听到的幸福。   这一点,陆明也看出来了。   段宁的生活里太缺乏善意,也因此太过容易满足,遇到一点点爱就舍不得松手,以至于忘了之前所受到的伤害。   要再养多久,发生今天这种事的时候,段宁才会责怪他不够好呢?   陆明不知道,也无法计算出来。   他走出房间门,默默把段宁住的单间往上升成了大床房。   段宁还要在这里待一个星期,住舒服点,总是没错的。   陆明回到车里,搜索了这个所谓的综艺,也看出了段宁之后的官配cp是哪一位。   这是都快把自己很有钱写在脸上的富家少爷,名叫崔承,因为长得不错,似乎还是什么小网红,穿着浮夸,热爱炫富,又酷爱发表自己所谓的成功人士言论,年纪轻轻,一股中年先生教导人的气息就扑面而来。   陆明了解完就不想再继续多看,本想直接退出,却忽然发现了一些和段宁有关的讨论。   他手指一顿,点了进去,越看脸色越冷,看到某些字眼时,瞳孔更是微微紧缩了起来。   他想起刚刚自己问段宁:“拍综艺……也一直戴着口罩吗?”   段宁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甚至还挑了下唇,轻描淡写,让他信以为真:“导演没说什么,可能因为我运气好,话题度还不错。”   陆明拧了一下眉,他说的话题度,原来就是被人骂?   陆明不太了解娱乐圈的一些事,但至少他知道,网上所断章取义拿来骂段宁的话题,大部分都是因为镜头的故意剪辑,以及崔少爷丝毫没有打算要解释澄清的推波助澜。   虽然黑红也是红,但对段宁接下来所要走的创作道路而言,并不是一件好事。   只有极少数的网络谣言会被最终澄清,段宁目前还没有团队,那个崔少爷还天天在段宁眼前晃悠,陆明根本不可能等到一个星期之后,再若无其事地把被骂惨了的段宁接回去。   陆明握紧方向盘,忽然问道:“系统,他们那里,缺医生吗?”   今天暂时没有惩罚,系统已经很庆幸了,如今宿主的问话却让它整颗球都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它原以为这位冷淡又理智的宿主会更多的选择为自己的利益着想,剧情任务也会很好完成,没想到,现在一遇到主角,竟然有种比上一位还要疯的模样。   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宿主心,海底针,它怎么捞也捞不上啊呜呜呜呜……   小光球含泪点了点头,为自家宿主查明了有没有进入这个综艺的渠道,可惜医生早就已经有人了,剩下的几个位置,只有临时的素人助理。   这还是因为资方大气,导演组才有多余的钱给毫无娱乐圈经验的素人们也请一下助理。   小光球悲痛地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自家宿主,声称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并极力劝阻:“……宿主,你总不可能去当素人助理吧——”   它冷淡理智的宿主看了他一眼,没有给他回应。   小光球却莫名在这一眼中看懂了他的意思,顿感球生无望,只能祈求那几柄暗箭慢点放。   段宁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身边的男人又已经不见踪影,虽然这是他早就知道的事,却不免还是有些低落。   不过导演没有给段宁太多低落的时间,他刚洗了把脸,导演就说什么,给他们安排了几位临时助理,可以在这段拍摄期间陪伴并帮助他们。   段宁跟其他几位素人站在一起,感觉这助理实在鸡肋。   他早就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不需要人准备衣服,也不需要人安排工作,更重要的是,他并不怎么擅长和人相处,有这功夫,还不如多给他一点镜头。   其他几个人倒是第一次有这么好的待遇,多少都有点兴奋,于是就只剩下段宁一个人百无聊赖地站在其中,心里斟酌着怎么开口待会儿怎么让助理不用帮他,他一个人就可以搞定所有。   助理会在拍摄前提前跟他们见面,过一会儿就到,导演让他们吃完早饭之后,就都要回到这个大房间里等着,如果助理提前到,也可以趁还没有开拍这段时间,跟自己的助理多熟悉一下。   段宁如今没什么地位,连咖位都谈不上,自然不会对此有什么异议,他只想赶快混完这个综艺就去比赛,助不助理对他来说,除了增加社交负担,真的没有什么太大助益。   过了一段时间,其他人已经开始和先来的助理攀谈了,他还是窝在角落的沙发里打游戏,顺便在脑子里回忆着最近写的歌。   有两个性格活泼的素人已经和自己新来的助理亲亲热热走出去了,房间里剩下的人越来越少,段宁无动于衷。   直到一道颀长的身影站在了他面前。   那人朝他伸出手,指节修长有力,指腹生着常年做手术磨出来的薄茧。   连声音都那样冷淡又好听,也曾经压低过这样的声音,在他的耳畔轻轻耳鬓厮磨,此刻却在他面前响起:“你好,我叫陆明,是你的助理。”   段宁倏然抬起眼,连身体都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胸腔里那颗心脏在加速跳动着,在短暂的不敢置信过后,他的喉头滑动,握住男人的手,声音都低哑了下来:“我是段宁。”   那双好看的大手轻微转动,暗示性极强的在段宁手指根部磨蹭了几下,段宁下意识想缩回去,却被他用力握住,冷淡的嗓音里甚至夹杂着一丝难以辨明的低笑:“段宁老师,请多关照。”   手里是温热的触感,耳畔是浅淡的笑意,男人轻轻靠过来,停留在一个很客气的距离,那种按而不发的凛冽气息,却把他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   段宁忽然有点呼吸困难,连耳根都骤然热了起来。   崔少爷本来准备来找段宁,刚要走进门中,却忽然看见了眼前的一幕,脚步蓦地一顿。   他很早就知道自己的性取向,他是个攻方,这个圈子里狼少肉多,加上他的外貌和财富加持,谈过不少恋爱。   而在玩腻了乖巧懂事那一挂的之后,他现在就喜欢这种看起来又冷又凶的,平时骂得越难听,对他的态度越冷,到时候在床上cao起来就越爽。   所以段宁对他的冰冷态度不仅没让他打消念头,反而激起了他的兴趣。   只是平时看段宁独来独往,崔承还以为他是个直男,本来还想着要不要用药把他弄上床——   但这一刻,崔少爷却后退几步,嘴角露出一点儿势在必得的笑容,没想到,原来不是啊…… 第52章   段宁参加的这个综艺叫《风吹起那年夏天》, 听上去很像某类文艺电视剧的名字。   事实上为了制造反差,导演组会挑选各种环境严酷的地方,或者在看起来温馨的地方布置十分刁钻的任务, 综艺里的嘉宾一度过得都不太好。   去年有嘉宾在进行露营任务的时候,竟然大半夜遇到了野生黑熊, 一直在他们帐篷外徘徊, 把几位嘉宾和摄制组都吓得够呛,这件事甚至还上了热搜。   无数的粉丝痛骂导演组,但由于节目往往因为这些噱头拥有巨大流量,加上有资方撑腰,这已经是办的第二十几期了。   段宁参加的这一期名叫“海边的夏天”, 因为有某位资方少爷的参与, 跟前面几期比起来,简直温和得像在送他们度假。   谁都知道这纯粹是用来捧这位少爷的,谁也没去触这个霉头, 所有人,甚至包括节目组在内,都在捧着崔承, 只有段宁对此避之不及。   今天是分组任务, 抽到颜色一样徽章的两位嘉宾为一组, 后续都要待在一起。   段宁抽到的是黄色, 往旁边一看, 好死不死,拿到另一个黄色徽章的,正是崔承。   这其中要是没有点暗箱操作,段宁这二十多年就白活了。   看到旁边一个女生手上的小蓝徽章,他正准备问问要不要偷偷换一下, 却已经被他的新队友打断。   崔承拿着黄色徽章,显然对此一点也不惊讶,笑眯眯地走到段宁面前,打个招呼都颇为骚包:“Hi~bab……我的队友~”   段宁蹙了下眉,往后退了一步,下意识瞄向站在不远处戴着银丝眼镜的高挑助理,毫不犹豫又后退了一步。   崔承见状也不生气,笑眯眯站在他几步之外,心里却阴狠地想:还跑,今天有的是机会办你,到时候,叫你想跑也跑不了。   这个综艺是先直播后录播,周末流量巨大,一开播就涌进来不少人,崔承明面上对段宁照顾的很,加上后期的刻意剪辑,前期圈了不少颜粉,甚至还有一小撮cp粉。   与之相反,段宁这个又不露脸,又拒绝别人好意的怪人,就成功地收获了许多黑粉。   因为分组,所以直播间也分开了,除了几位明星演员的固定粉丝之外,崔承显然是素人当中流量最高的,大家跟着节目组发的消息鱼贯而入,直播间一下子就被挤爆了。   崔承不愧是当过网红的人,在氛围和节奏这一块向来抓的准,他热情地跟大家打招呼,加上有水军的推动,大家的热情一下子就高涨了起来。   他便在这个时候,状似无意地提及了自己今日组队的队友。   于是本来都是夸夸的友好直播间,瞬间就炸开了锅:   “不是,节目组这干嘛啊?干嘛要把崔承和段宁放在一起,小崔性格那么好,分组任务段宁肯定啥都不干,又是我们小崔一个人做任务,还要受到人家的冷言冷语……”   “承承还是那么帅嘻嘻嘻,看到段宁真不爽,大家都露脸,就他清高,节目组还说是什么特殊原因,豌豆公主啊?”   “盲猜一下,这么见不得人,说不定是丑八怪……”   “丑八怪还上什么综艺,滚回自己的圈子里吧,就想蹭我们小承的热度!!!”   ……   随着骂段宁的人越来越多,直播间的热度也不断攀升,崔承见目的达到,及时收了神通,开始把话题往别的方向扯了。   他见识广博,讲起话来又风趣又幽默,还有意无意透露自己的家世,成功再次收割了一波粉丝。   他们组收到的第一个任务是到小镇上挣钱,用小钱挣大钱,节目组只给了他们100块,但他们的目标是要赚够1000块,等回到海边的时候交给节目组,才算完成任务。   看段宁这几期连脸都不露,崔承默认他肯定也是不知道怎么赚钱,直播间里又暂时做不了什么,便让段宁等在原地,拿着那100块钱,春风得意地带着直播间走了。   因为听多了,段宁早就对这些咒骂免疫,反正没有镜头也是常态,此刻见崔承没有纠缠他的意思,反倒松了一口气。   他有些渴,只不过节目组为了节目效果,把他们的钱财都收刮走了,他现在身无分文,连喝口水的钱都没有。   跟着他的摄像大哥倒是好意,还举着摄像机在拍他,毕竟为了不让观众发现端倪,后期多多少少都会剪两个镜头进去意思意思。   这种夏季,下午的气温依旧很高,段宁孤零零坐在无人的石阶上,嗓子渴得冒烟,只希望那个什么崔承少爷为了流量能快点挣到钱,他也能跟着回去喝口水。   太阳第三次让裤脚升温时,一个冰凉的东西忽然贴了贴他的脸。   段宁被冰得一惊,几乎快要跳起来,只是头刚往上一抬,就撞上了一具坚实的身体。   身后的男人伸出手揽住他的腰,手上的温度在这种炽热的天气里也是温凉的,把他扶稳之后,才慢慢松开。   高大的阴影打在他面前,段宁扭过头,就看见自己的新晋助理手上拿着一瓶冰得正在往外冒白气儿的汽水,要给他递过来。   段宁愣了一下,下意识接过这瓶汽水,又察觉到不对:“……陆明?”   汽水一到手里就源源不断,传递着冰凉,缓解了夏日炎炎里灼热的温度,段宁忍不住舒服地蜷缩了一下手指,目光却还是落在眼前的男人身上,“你不是跟着工作人员走了吗?”   “走了,也可以回来。”他牵住段宁另一只手,把他带到了一个树荫底下。   转头见摄像大哥还在尽职尽责地录制,陆明走过去不知道和他说了什么,摄像大哥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居然放下那台沉重的机器,暂时离开了。   在这间隙里,段宁已经咕噜咕噜把那瓶汽水喝干净了,喝完还像小狗一样舔了舔瓶口,明显还有点意犹未尽。   陆明目光落到他殷红的舌尖上,身体微微一顿,忽然感觉自己也有点渴了。   但他没让段宁看出来,面不改色坐到他身边,淡然地掏出跟大爷大妈们一起领的广告小扇子,慢悠悠给段宁扇着风。   段宁头一次见到他这副接地气的样子,唇边的弧度挑了下,用喝完的矿泉水瓶戳了戳他的肩膀:“啧,陆明,你这助理做得还真称职。”   他勾着陆明的肩膀,伸出手,像调戏人似的,学着男人以前的样子,摩挲了一下他的下巴,“别跟哥说……以前真干过?”   这下陆明哪还忍得了,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朝自己拉过来,勾掉他的口罩带子,然后低下头,品尝了他唇齿间汽水的余蕴。   直到吻得段宁身上都出了一层薄汗,才蹭了下他的鼻尖,还是用那样冷淡的模样,却偏偏有了一点餍足的味道:“第一次干,多谢段哥。”   他刻意加重了那个“干”字,转着“段哥”的尾音,加上刚刚身上的热意未消,直接让段宁耳根烫得能原地蒸发。   段宁从他身上慢慢坐起来,摸了摸发红的脸颊,立马把口罩戴上,暗骂一声,操……   陆明个不要脸的,现在戴着眼镜也能亲了?   本来收获一千块得意洋洋准备回来干大事的崔承恰好看见这一幕,手里的冰棒直接落到了地上。   因为离得有点远,崔承压根没看见段宁一闪而过的伤疤,落入他眼中的,只有段宁被人压着亲完,尽管耳朵红得不行,却并没有真抗拒的模样。   虽然没看清脸,但光凭想象就能察觉到这时的场景,太生动,也太好看。   尽管他这段时间一直缠着段宁,但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这么生动的样子,本来只是想玩玩,现在他突然觉得,真要跟段宁谈上一段恋爱,也不是不行的事……   大不了到时候玩累了,再分手就行。   但是不管怎样,先睡了再说。   他舔了舔嘴唇,咽了一下口水,美滋滋决定把之后的计划再提前,算盘简直打得叮当响。   被视jian的两人对此毫无所察,一直等崔承真的朝他们走过来,段宁才忽然警觉似地掀起眼皮,迎面撞见仍然笑着跟他们打招呼的人。   他眯了下眼,脸上的热意瞬间褪去,眼里闪过一丝戾气。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陆明亦微微一顿,银丝眼镜在在盛阳的照耀下闪过一道暗光,面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起了一层冰霜。   但崔承的回归无疑把直播间也带了回来,陆明没有多说什么,半垂下眼,握了下段宁的手腕,无声地离开了。   直播间刷起一排排问号,偶尔夹杂着几句咒骂段宁的话,崔承走到他面前,倒是依旧笑意盈盈:“任务做完了,时间还长,段宁,我请你喝酒,可以吗?”   故意带着直播间里的观众来问,明显就是为了带着公众视线的威压,逼着段宁答应,不然就会被骂得更惨;但现在已近傍晚,节目都快录制完了,又提出喝酒,实在不怀好意。   段宁下意识想勾起后面的帽子,准备拒绝,却不知想到什么,竟然一反常态,转过头,望向了面前这个心怀鬼胎的人:“想请我喝酒?”   他目光沉沉,似有阴翳,垂在身侧的手慢慢爆出青筋,又缓缓松开。   “行啊,”他语气带着淡淡的嘲讽,“我答应了。” 第53章   陆明眼睁睁看着段宁跟着崔承离开, 抬腿想要跟上去,脚上却像戴了这世间最沉重的镣铐一样,被牢牢钉在原地。   从今天早上开始, 他看着那个男人肆无忌惮地出现在段宁眼前,像只狐狸盯着块肥美的肉一样, 时不时对段宁动手动脚。   心中的冷意在不断攀升, 身体却像在短时间内不受自己控制似的,只能站在原地,无法移动。   这种失控的感觉很不好,他人生中头一遭的体验,问了系统, 才终于明白, 这是世界意识对他的阻拦。   他在上一个世界顺风顺水,受到的挫折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最后却是以那种方式走到了终点;后来阴差阳错到达这个世界, 一不小心回到起点,体验了许多他不曾体会到的东西,却总是屡遭阻拦。   来到这里之前, 身边的人都夸他是天才, 谁都想拥有他那样一双手, 他也总觉得, 人力可以改变这世上的大多数东西。   没想到, 有一天他也会这样对一件事无能为力。   感情,毕竟是世界上最不可控的东西。   可来到这个世界里,他的身份不对,所以他做什么都不对。   这一刻,他只能像一个反派的npc一样, 静静等待冷却时间过去,等待着两位主角cp因为各种原因,各种机缘巧合,渐渐走到一起。   陆明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冷了。   明明是站在傍晚的夕阳之下,到处都撒满了绯红的金光,他却浑身发冷,寒气像是小蛇一样钻进他的骨头,连身体都渐渐僵硬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手终于可以动了。   这短短的几个小时,却让向来克制的他已经临近忍耐的边缘。   身体恢复自主意识的那一刻,陆明甚至只是手指轻微地颤抖了一下,确认自己真的能动之后,就立刻让系统定位,大步朝那个方向追了过去。   既定的命运和剧情,真的无法战胜吗?   理智上告诉他,命运有时候或许真的是无法战胜的,但就个人情感上,陆明还是不愿意放手。   凭什么……?   他头一次这样想。   他好不容易把这个人养好了一点,好不容易牵着这个人让他慢慢走到阳光下,为什么还要让另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伤害他,最后让段宁那么轻描淡写地喜欢上……   只是因为那段潦草的小说原文那么写了么?   不甘才是最大的刑场,它像无色无味的火星一样舔舐着心脏,昼夜不息,翻转不止。   段宁还没有痊愈,所以陆明从来没有问过段宁那些伤疤的来由,但这一刻,他却感觉自己那里好像也被推进一场无名的失火里,刺鼻的烟味儿呛进喉管里,在这个热浪滚滚的夏日,浑身都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只能走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最后,他开始大步跑起来了。   崔少爷不愧是情场老手,越是想吃上肉,想把人弄上床的时候,反而越发耐心和细致,绅士得让人挑不出一点错来。   只可惜,他似乎挑错了地方,论起酒吧,段宁可比崔承要熟悉得多,对他一切细节性的照顾,根本毫无感觉。   直播早就已经结束了,哪怕这里的光线并不算好,崔承眼里的欲望缺依旧难以隐藏。   他谈天说地和段宁讲了许久,像以往一样,花孔雀似的展示着自己。   他太懂谈情说爱的套路,知道大多数人会心动的点,于是顺势解开衬衫上的两颗扣子,把衬衫挽到手臂的位置,昏暗不清的光线下,锁骨和肌肉线条却都若隐若现。   毫无疑问,他确实拥有一副很漂亮的皮囊。   他端起装着宝蓝色叠加梅染的酒液的酒杯,大半只手包裹住瓶身,愈发显得手指修长。   不过,端着这副天生的皮囊,他却一直在给段宁灌酒。   见段宁耳根爬上烧红,渐渐有些醉了,崔承试探性地拿着自己的酒杯跟他碰了一下,曲起的指节有意无意蹭过段宁的手指,等了几秒,确认他没有发现什么,便不动声色又靠近了一些。   披着外套在这种时候就是有这种好处,崔承借着视线的遮挡,手慢慢放上了段宁的腰,然后以很轻的幅度向上爬了一些,扯松他的衬衫,手指像游鱼一样探了进去。   就算是醉了,段宁也不至于迟钝到这种程度,眉头瞬间蹙了起来,逮住他的手腕,用力把人往外推出去,眼神冰冷又狠戾:“……崔承,你在做什么?”   “小宁,只是想跟你交个朋友,别那么扫兴嘛。”被阻拦了崔承也不生气,反而因为这种抗拒显得更加兴奋了起来。   他放下酒杯,轻轻在段宁手背上划了一下圈,带着满面的笑容,凑到他耳边轻轻吹气:“段宁,之前第一次见面,也没有给你准备礼物,但是我在金珀订好了酒店房间,那里有更刺激的礼物等着你,要不要试一试?”   段宁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在他身上,忽然嗤笑一声:“试什么?”   他从座位上站起身,显然没想到这个姓崔的就这么点伎俩,实在没了太多和他周旋的兴趣,准备朝门口的方向走过去,“崔少爷,我穷,见识少,想不出来有什么礼物非要在酒店试,也受不起什么贵重东西,您还是找别人比较……”   话还没说完,崔承就已经抓住了他的手。   从小到大,崔承要什么东西得不到,只要他看中的,都能买下来当成自己的,但如果他看中的东西是别人的,那就抢过来,变成自己的。   都已经上了他的酒场,他当然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已经快要到手的猎物。   不过段宁这样子还是跟以前一般无二,说了这么多也没有软化什么,装了一晚上温文尔雅的崔少爷眼神还是变了变。   他那双精致却已经有些浊黄的眼睛里有什么凶狠的东西一闪而过,又很快被他压了回去,脸上又重新挂满了虚伪的笑意:“小宁,别急着走嘛,行,你说不去,那咱们就不去。”   他眼神一转,又把话头扯回来,“不过你答应了我要喝酒的,我看你也是想从地下走到地上的,现在刚进来,名声很重要,不如你把我手里这杯酒喝了再走呗,免得明天又传出什么不好的传闻,你说是吧?”   明晃晃的威胁在眼前,段宁右手瞬间攥紧,几乎要压不住自己的脾气一拳打在这张嚣张的狗脸上了,但想了想不久之后就要参加的比赛,他还是忍着怒火,把那杯漂亮的酒全灌进了喉咙。   除了度数高一点,他没察觉出这杯酒有什么奇特的,耐心告罄,更让他不想再在这里多待一秒,嘴角不由挂起淡淡的嘲讽,“现在满意了,崔少爷?”   崔承笑眯眯地点了点头,竟然真的说:“……好啊,那你现在走吧。”   段宁一刻不停,立即转身大步迈了出去,只是走着走着,身体却渐渐不对劲了起来。   酒精麻痹了部分神经,他反应了一下,忽然明白崔承为什么一定要他喝那杯酒。   只是喝都喝了,他只能加快脚步。   在踏出酒吧门的那一刻,他的身体虚晃了一下,大脑已经晕得不行。   妈的……   段宁暗骂一声,那傻逼到底下了多少剂量?   或许要感谢多年前那场大火,段宁体质变得有点特殊。   就算在酒吧待了那么久,一般的酒精和药物却依旧很难对他产生什么作用,虽然不至于毫无影响,但保持清醒是完全没问题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他敢喝下那杯酒的原因。   但这一次却有点奇怪。   从下腹蔓延上来的灼热已经烧遍全身,混合着酒精的催促,愈发让人眩晕和干渴。   双腿已经开始有点发软,他撑住酒吧门,努力平复着身体的燥热,心里把那个孙子骂了千百遍。   只是刚踏出门,却一个脚步不稳,差点就要倒在地上,却被人揽住了腰,往怀里带去。   “……段宁,你怎么了?”男人志得意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甚至带着一丝隐隐的嘲笑,“我放你走那么久,你怎么还在酒吧门口徘徊?是不是还是舍不得我刚才那个提议,想跟我试——”   这种带着颜色的话还没说完,拳头就已经砸在了他脸上。   崔承丝毫没想到这人的体质这么变态,加了那么多剂量,居然还有力气打人,直接被砸懵在了地上。   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一边摸着自己被打痛的眼睛,一边看向段宁,果然见打他的人其实连站稳的力气都快没有了,正欲再次走上前,段宁那双漆黑的眼瞳却突然转向他的方向,死死地盯着他。   他浑身都被燥热包裹,耳根和脸颊都染上绯红,面色却依旧阴沉得可怕。   这个人似乎一点也不害怕这种情况,忽明忽闪的路灯亮在他身后,段宁忽然抬起手,摘掉了脸上的口罩。   俊美锐利的面容,大片烧伤的疤痕攀却附在颈侧和小半张脸上,跟着路灯一起,愈发显得晦暗不明,异常可怖。   看清这一幕的一瞬间,崔承脸色一片惨白,被吓得屁股尿流,直接爬起来落荒而逃。   口里还魔怔似的念叨着什么:卧槽,真见到鬼了……   段宁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想给他,暗嗤一声,靠着门滑落在地上,从嘴边缓缓泄出一句:“废物……”   连脸都没看清,也敢来给老子下药。   身上的热流愈发猖狂的流窜,他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再站起来,脑子和身体的燥热一样混乱,想起刚才那个惊恐的眼神,他忽然发现,他似乎已经在无数个人脸上看到过。   他垂下眸,眸色因为身体的折磨变得更加捉摸不清,心里忽然弥漫上另一种钝痛。   陆明每次看到他,是不是也是这种感觉……?   在崔承离开的那一刻,那盏忽明忽闪的路灯已经因为年久失修熄掉了,段宁周遭重新陷入了黑暗里。   他轻微阖上眼,就像他糟糕的前二十几年一样,在这片黑夜里坐了不知多久,但这一次,却忽然有人喊了他的名字:“……段宁?!”   这声音里的急迫太过明显,尽管段宁难受得不行,却还是强撑着睁开了眼。   熟悉的轮廓近在眼前,他陷入清冷又安稳的气息里,突然安下心来:“陆明,你这混蛋再不来,我就要被烧死在这了……”   陆明显然已经因为他的这种状态失了分寸,他紧紧把段宁按进怀里,力度之大,像是要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才能安心:“抱歉,是我来晚了。”   “抱歉,段宁……下次不会再让你等这么久,抱歉……”   段宁居然勾唇笑了一下,声音沙哑:“怕什么,那傻逼看到我的脸就吓跑了。”   明明是陈旧的沉疴痼疾,稍微在阳光下晒一晒都觉得痛,段宁却轻描淡写,话里话外,仿佛是什么全天下最值得炫耀的功绩。 第54章   药效还在强力发挥着作用, 陆明的触碰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简直是火上浇油。   段宁抓着他的手往衬衫底下的身体里摸去,滚烫的温度瞬间沾染上陆明的指尖, 就像段宁这个人一样,带着某种攻击性, 慢慢将整个掌心都占为己有。   “别傻抱着了, ”段宁头一次这么主动地靠在陆明肩上,那些尖锐的部分好像突然软化下来,chuan息之间甚至带着似有若无的戏谑笑意,胸口剧烈起伏,呼吸都喷洒在他颈侧, “他给我下药了, 陆明。”   身体热成这样,什么药,不言而喻。   陆明僵了一下, 手臂不自觉慢慢收紧,却没有回应他口中的深意,直接把人扶了起来:“我带你去医院。”   “去医院干什么?”段宁抓着他的衬衫领口, 把朝自己不断拉近, 不爽地眯了下眼, 面色渐渐不善, “怎么, 你也被我这副样子吓到了?”   眼里几乎看不见的柔软轻飘飘散去,重新又恢复一片漆黑。平常显露出的威胁语气已经摆到明面上,仿佛只要陆明敢点头,就要亲手掐死他似的。   陆明垂眸看向段宁这阴沉沉的模样,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   他的本意是想好好珍惜段宁, 在这种时候趁人之危,虽然药效解得快,但就跟宿醉一样,明天起来之后就会非常难受。   但段宁显然不是这么认为的。   陆明终于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不会。”   没有医生因为患者的病情而害怕他。   更何况,也不只是患者。   陆明换了方向,找到最近的一家酒店,顶着各异的目光办好房卡,把面色烧红的段宁抱了进去。   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段宁到这时候已经被浑身的温度烧得神志不清,不断往陆明身上贴近,还撕扯着男人扣得一丝不苟的衬衫。   陆明把他放到床上,冷清的气息瞬间离段宁远去,段宁本就难受得想发疯,下意识大力拉拽着男人的衣服,手背上青筋隐动,几根手指攥得死紧,扣子直接连续被崩断了好几颗。   段宁的眉眼本就漂亮,是很锋利冷峻的那种美感,平常总是阴沉又凶狠,让人下意识不敢靠近,但现在他因为难受死命咬下来,把薄唇都撕咬得鲜血淋漓,冷厉的剑眉间染上丝丝春意,竟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陆明愣了一下,喉头轻轻滑动,伸手把暖光灯的亮度调暗了一点。   他伸手拨开段宁的嘴唇,把手指抵在他的唇齿间,阻止他继续伤害自己的行为,然后俯下身在他耳边低声问道:“想要我碰你么?”   段宁蹙起眉头,撑着最后一点力气掀开眼皮,像在沙漠里久未逢甘霖的旅客一般,声音嘶哑:“……别废话。”   陆明却并不轻易如他的愿,目光淡淡落在他身上,手指又往里探进了一点:“段宁,我是谁?”   段宁用力舔咬着口中的两根手指,到这时候还想嘴硬:“你……你他妈是混蛋……”   陆明便拿出手,故作要起身离开的模样。   段宁心中瞬间空落下来,强撑着从床上爬起来,抓住了陆明的手:“陆明……别走……”   陆明本来就不可能这时候离开,他把段宁轻按在床架上,眼里有如万尺寒潭般的深邃与墨色:“再喊一遍。”   段宁半跌在他的怀里,搂住了他的脖子,声音在喑哑之余变得低了不少:“陆明……”   男人终于半搂着他的腰,把他抵在床架上,低头吻了上来。   因为剧情安排而不安定的那颗心,从今天早上开始就愈发难以控制的那场失火,突然尘埃落定,不再灼痛。   他想,他怎么可能会害怕这个人。   段宁是被烧伤的。   所以他身上总是带着一股未熄的火焰,刚靠近时,会被那温度烫得有些发痛;可若是你愿意忍受一会儿最初的灼烤,到了火焰中心的位置,温度就会慢慢降下来,你握着那颗火焰的心脏,发现他竟然那样温和柔软。   所以喜欢上段宁,对于陆明来说,就像这个世界上最理所应当的一件事。   他的前二十六年波澜不惊,直到现在才听见凭空一声惊蛰的春雷,于是终年不化的冰川风熄雪停,万物复苏。   暖光灯一不小心被碰灭的那一刻,陆明低下头,又一次看见了段宁眼里细碎的光亮。   他便又想起他要是再来早一些便好了,他要拦下试图摧毁段宁的那场冲天火光,把这个人带回家,让他在足够温暖的爱里长大。   尽管,陆明自己身上的温度也偏温寒。   这一夜让二人都很沉迷,只是一觉醒来,他们便收到了一个令人惊诧的消息:崔承退出综艺了。   段宁顿了顿,嗤笑一声,懒得多评价。   陆明面上表情淡淡,搂着他的力道却在暗中加重了。   他们两人倒是无所谓,导演那边却是要急疯了。   这综艺本是边拍边播的,本来拍完最后这一期就该结束了,结果崔承这位大少爷突然跑了,要是小一点的素人还能动用资金把人请回来,但关键这是资方太子爷啊,人家本来来这就是玩票性质,怎么可能请得回来?   关键这本来只剩最后一期,突然顶替崔承的人肯定会受到诟病,谁还愿意来啊,这事发突然的,他们现在要上哪儿又去找另一个合适的素人啊?!!   要是直接罢演,这出场费都结了又不可能要回来,节目名声受损不说,这肯定亏大发了啊!   导演组的人现在就像热锅上的蚂蚁,总导演在场子里走来走去,头都快挠秃了,也没有个解决的一二三出来。   这种超级持续了一上午,时过晌午,最后一期节目还迟迟没有开工。   就在导演已经准备认命随便找个人敷衍一下的时候,救星忽然出现了。   形象出挑的冰山男人跟在段宁身后,语气冷淡:“……我可以来拍摄最后一期。”   导演看他这气质不太像普通人,有点担心是惹了哪位无名大神,小心谨慎地开始旁敲侧击。   得知他的身份是某三甲医院的主治医师,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升起了一点喜悦。   这身份挺合适啊,虽然突然加进来有些奇怪,但总比到时候随便扯个别的工作人员来要好多了。   导演刚想再接着试探一下酬资方面的问题,毕竟这时候突然来个合适的,可谓天上掉馅饼,要是想在酬资方面坑他们一笔,那他们也没有必要非要用他。   没想到,不等导演开口,陆明就点了点头,自己主动提及:“我的薪酬可以都给段宁。”   导演顿时喜行于色,话里话外把段宁夸了一通,然后大手一挥,让其他工作人员照常按计划去准备了。   段宁虽然带他来了,蹙了一下眉头,却还是觉得奇怪:“怎么突然想着要上综艺,还这么帮着导演?”   陆明却摇了摇头:“我不是帮他,是帮你。”   段宁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耳根渐渐染上热意,只是在阳光下不大明显。   陆明这狗东西,倒是越来越会了……   经过这几期的数据分析,导演终于意识到,现在时代已经变了,整蛊明星虽然流量大,但也常常容易挨骂,虽然直播当天流量爆棚,后期的录播完播量却要小了很多。   唯一永恒不会变的流量,还是炒cp,不过突然转型成恋爱综艺也不可能,所以这一期依旧是分组进行任务,主题则是“前年夏日”。   想一想,两人一组,全程任务单独待在一起,剧情又是寻找前世记忆的恋爱剧情,再来个完美的剪辑,又正好是最后一期,还怕磕不到cp吗?   只不过cp这事情其实都是提前商量好的,其他人前期多少都有cp了,现在拆cp容易被骂,在前面的节目当中,段宁本来也是特意跟崔承绑定在一块的,现在崔承走了,这段cp突然就断了,这事儿也不好办。   拍摄之前,导演又把陆明叫了过来,脸上堆满笑意,问他愿不愿意就炒一炒这一期cp。   确认对段宁以后的事业不仅没有影响反而有所助力之后,陆明甚至没有一丝停顿,毫不犹豫答应了。   一切都比想象中更加顺利,导演心里想着,都这样了,应该不会再有什么意外情况发生。   还是如常分组直播,没有了崔承,段宁他们这一组的流量小了许多,不过两人显然对此都不怎么在意,反而对任务本身更加感兴趣。   因为是前世今生,所以前世的背景一般与现在不同,嘉宾们需要通过现代的努力一步步找出线索,最后恢复前世记忆。   这期任务的第一站是学习一项古代非遗技艺,陆明选择的是中医针灸,简直几乎等于送分题,轻而易举就通过了。   在其他组还在努力学习反复失败的时候,段宁已经拿到了第一个线索。   与此同时,他们的直播间也忽然被一些跑来围观的观众发现了。   这些观众主要是节目的粉丝,说不上特别喜欢谁,所以也没怎么骂段宁,反倒对陆明这么快就记住各个穴位的记忆力啧啧称奇。   等他们看到他一个字不错,把那些穴位全填出来之后,直播间渐渐开始震惊了。   “……不是,我以为这节目大家都是来玩的,你们怎么来真的啊?” 第55章   第一关的成功似乎只是一个开始。   第二关的挑战与第一关迥然不同, 第一关美约其名是寻找前世的记忆,第二关则是“蓦然回首”:小组的一位成员要蒙着眼睛站在起点处,另一位则站在终点, 指挥这位起点处的队友走出迷宫。   走出迷宫后依旧需要蒙着眼睛,站在终点的小组成员不能出声, 走出迷宫的队友则要在四位工作人员和真正的队友中间, 只依靠摸五官的方式辨认出自己的“爱人”,如果最后一步辨认错误,就要重来。   总时长不能超过七分钟,这个任务才算完成。   “……你们两个,谁来蒙着眼睛走迷宫?”   陆明本想着蒙着眼睛可能会有些危险, 但由于最后需要触摸五官来认人, 如果段宁在终点等待,那便不得不镜头面前摘下口罩,只有他留在终点, 段宁才不用这么做。   思及此,陆明转过头看向身边的人,下意识想伸出手摸摸他柔软的头发, 又想起这是在镜头前, 只能暗自压下:“段宁, 相信我吗?”   段宁被他这眼神看得微微一怔, 蹙了下眉, 有些不自在地移开眼:“不信。”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主动走向了工作人员,“我来。”   陆明眼神微温,主动从工作人员手里接过那条黑丝带,绕到他的脑后, 蒙住了他的双眼。   临了还是没忍住,小小地在段宁头上的发旋摸了摸,有点痒,段宁不自在地动了动脑袋,皱眉催促:“……快点。”   与此同时,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看到这样一幕,直播间诡异地寂静了几秒。   就仿佛观众都坐在同一间观影室里,偏偏全场鸦雀无声,也不知到底是在等着什么。   直到有一个人偷偷小声探了一下头:“完了,我是不是疯了?我现在忽然觉得段宁有点萌?”   有了第一条出来,直播间瞬间就热闹了:   “口嫌体正直,我作证,刚刚一路走过来都是这样……别不是换人了吧,之前对那位哥,他可不是这样……”   “你们都在关注他的性格变化,我不一样,我只想说,手动蒙眼好涩嘿嘿嘿……”   “俺也一样!”   一片和谐的声音当中,偶尔也会夹杂着几条不太友好的弹幕:“切,连脸都不敢露出来,肯定是个丑八怪,涩什么啊,一群花痴女……”   这话一出,踩的不仅是段宁,更是把一群人都踩了,但这小直播间本来就没什么热度,只是来看节目看个乐子的观众们瞬间不乐意了,纷纷开始阴阳怪气。   “是是是,您高贵,那您怎么还留在这个直播间呢?”   “有人蒙脸也能看出来是大帅哥,不像某些人,隔着屏幕,一张嘴都知道是个男的。”   “之前我就老骂我姐妹,说她这个女人的借口比男人脑子里的水还多,今日看来还是太委婉了呢。”   ……   嘴毒如网友,那个人实在骂不过,只能骂骂咧咧退出了直播间。   等这个小小的冲突慢慢平息,回过神来看段宁这一组,走迷宫的环节都快要结束了。   段宁微扶着墙,就像是看得见似的,按照耳机里传来的指令,脚步一直走得很稳。   让他转弯直走或者找方位也很快就能找正确方向,一路走过来,愣是一次都没有碰壁。   或许是有了刚才一次的共同作战,看到不到一分半钟就走出来的段宁,直播间齐呼:“好聪明靠谱的宝宝,我要开始怜爱了……”   接下来就是辨认自己爱人的环节,段宁被工作人员带到坐下的五个人面前,开始了“盲人摸象”工作。   第一个,鼻子不够挺,肯定不是;第二个,眼睛似乎很小,应该不是;第三个,摸着手感不对,应该也不是。   当他来到第四个,顺着眉眼往下摸去,摸到嘴唇时,能感觉这人很轻微地主动在他指缝间碰了碰,就像是在吻那根手指一样。   很轻的力道,很小的动作,如果他不是他对陆明太过熟悉,完全察觉不出来。   段宁被遮在口罩之下唇角挑起一点,假装不知道似的一路往下摸,直到摸到脖子上的喉结,假装还在辨认的在那处反复摸索,喉结轻轻在他指尖滑动,直到男人终于忍不住,抬起手,抓住了他不安分的手腕。   段宁挑了下眉,眼里神色不明:“不用继续了。”   他说,“这个就是我的——爱、人。”   他还被蒙着眼睛,手腕被抓在男人手里,最后两个字却有意加重,就像是在故意挑衅一样。   几乎在话音落下的一瞬间,握在手腕上的力道就瞬间重得令人有些发疼,另一只手解开蒙着他眼睛的黑丝带,因为一开始绑的是蝴蝶结的形状,这一刻的视觉效果,简直像在拆开某种礼物。   在没有剪辑的情况下,这两个人站在一起,却总有一种莫名的和谐和养眼。   于是直播间又诡异地寂静了几秒,不过这次的寂静显然比上一次更快地就被打破:   “这是能说的吗,我感觉他们俩有点暧昧了……”   “我也……”   “不管了,其实我早就想说了,这两个真的很好磕啊,有人懂吗?”   “前面的姐妹别跑,我也想嗑,有太太在吗,递个笔给您,您千万别累着了,但是也别歇着!”   ……   前两项任务就这么顺利完成,其他的小组要么还卡在第一关,要么再因为第二关超时而接受额外惩罚,段宁他们遥遥领先,已经来到了最后一项。   每一组的最后一项任务都不一样,因为在最后一个环节当中,前世今生的秘密将被一步步揭晓。   段宁他们接到的最后一项任务,是爬山。   这种爬山当然也不是普通的爬山,要求必须其中一个人背着另一个人,中途将会遇到很多选项,无论选什么,除非二人选择不同,否则中途不能停歇或者换人。   在所有选择做完之后,两人将会获得一个属于自己的结局,也会恢复前世的记忆。   这一次,还不等段宁开口,陆明就已经走到了他面前:“我背你。”   段宁瞥了他一眼,不轻不重地推开了:“你们医生的体力,有这么好?”   陆明淡淡的目光瞬间落到他身上又很快收回来,明明没有把那句话说出来,但段宁就是看出了他眼中的一丝深意:   我的体力,你不是应该知道么。   段宁耳根不明显地热了些,暗自咬牙切齿:不要脸的狗东西,上个节目脑子里也不干净……   丝毫想不起,方才是谁还在刻意撩拔。   看着蹲下身的男人,他还是趴上去,搂住了他的脖子。   男人的肩背宽厚,趴在上面能感受到隐隐勃发的肌肉,温热而有力。   段宁本来只有一点热意的耳朵,不知是因为这样的夏天,还是陆明身上的温度,渐渐染成粉色。   周围蝉鸣长嘶,绿树荫蔽,一步一步背着他走上石阶,却一点也没有颠簸的意思。   陆明总是让人觉得安心,尽管整个人看上去十分冷淡,就算是这样的夏天,身上的体温也不算高,却能让段宁这样的人也柔和了棱角。   他们来到第一个路口,路口的问题是:你们都曾喜欢过或者爱上过一个人吗?   选项很简单,只有两个,是,或者否。   陆明脚步微顿,毫不犹豫,走向了是。   段宁皱了下眉,心里又开始有点酸痛,要不是在录节目,他甚至想咬他一口:“你有喜欢的人?”   陆明:“嗯。”   有了乔朝在前面做对照,段宁没觉得是自己,问下去只会让自己更加心烦,他只能安静了下来。   毕竟还要考虑到嘉宾的体力,有了第一个问题的出现,顺着第一个选项没走多久,第二个问题很快就紧跟着出现了:你现在也还喜欢他/她吗?   陆明继续走向了“是”的那一条路。   段宁感觉自己牙根更痒了,唇齿蠢蠢欲动,面色愈发阴沉。   第二个问题过后又走了十来分钟,才看到一个新的牌子,又是接连两个感情问题,陆明都选择了“是”。   段宁除了脸色不好,也没有发出什么异议。   最后一个问题不再是牌子,而是一封书信,陆明背着人不好拆信,只能由段宁打开信封,念给他听。   看见书信上那几个字,段宁眉心蹙成一个川字,攥紧了信封,声音忽然有点沙哑:“会想一直喜欢他吗?”   陆明身体一顿,依旧走向了“会”的选项。   段宁瞳孔微缩,搂着陆明的手收紧了些,动了动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大概考虑是在节目上,还是没有说出来。   穿过一条林间小道,在那里,有一位老者在等他们,也为他们递上了他们的结局。   这本来是个必然会悲剧的故事,因为只要其中有一个路口两人的选择不同,最后就会分道扬镳,但没想到,他们却愣生生一路走下来,达成了he结局。   在he对应的结局中,书页这样叙述着他们的前世:   “小时候,你贪玩下山却受了伤,他就是这样背你回来的。”   “后来长大了,你叛出师门,说正道走不下去了,要去报仇,他便再也没背过你。今天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他却心想,修了邪修,背起来倒跟小时候一样轻。”   “但无论修什么道,你也还是他的师弟。师兄从不觉得你重。”   “你说的那些话,他一直在听。”   山上三千长阶,他有无数次可以下山,但每一次,他选择的都是你。   每一步,他都在走向你。 第56章   镜头拉近到书页上的字, 直播间一小撮磕cp的姐妹喜不自胜,磕得那叫一个欢乐。   段宁却怔怔盯着那几行字看了一会儿,把那几张书页握进手心里, 看上去并不高兴。   这一点旁人看不出,但陆明一直用余光注意着身旁的这个人, 却察觉得分明。   到最后一关之前还好好的, 陆明有些想不明白,在背段宁上山的路上,那些问题敏感又尖锐,他几乎已经将自己的心意完全剖白在了这个人面前,就算这样……也还是不高兴么?   镜头下, 所有想说的话都只能欲言又止, 但他还是走到段宁面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意思是:怎么了。   没等到段宁有回应, 导演组倒是突然冒了出来:“恭喜二位!你们是第一个走完全剧情的小组,我们为二位准备了两张音乐节的门票,就在今天晚上~”   “如果二位愿意去的话, 我们可能还会跟踪拍摄一些片段作为花絮, 不需要全程跟踪, 二位考虑一下?”   交流被打断, 陆明沉吟片刻没有回答, 只是转过头,仍旧看向段宁。   段宁张了张嘴,想说不去,但不知想起什么,话到嘴边, 又蹙眉改了口:“我们去。”   要是不去,这种夜晚,说不定某些人转头就要去找小男生……   导演笑着点点头,把那两张票放在他们手里,陆明看了一眼,是个不远不近的位置,预计也是为了方便拍摄。   因为时间有点紧,两人都没吃多少,段宁坐进后排车位的时候,还稍微有些饥饿。   陆明和他坐在一起,像变戏法似地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甜点,放到了他手上:“偶尔吃甜食,有助于心情愉悦。”   段宁仔细打量着它的包装,不知想起什么,嗤笑一声,推开了:“不饿。”   陆明身体一顿:“……不喜欢吃?”   段宁像是意有所指似的看了一眼精致的草莓小蛋糕,面色阴沉了一瞬:“甜的东西,我看着烦。”   话里话外都冒着酸劲儿,怎么听都不像是在说蛋糕。   陆明偏偏没听出来这其中的深意,本来只是想哄他高兴一点,如今只得暂时把它搁置一边,并暗自记下:段宁不喜甜。   然而,等他们去了现场才发现,导演给他们定的这个演唱会,歌手虽然不算很出名,但最擅长的就是甜歌。   段宁脸都黑了,但既然答应了导演要拍摄花絮,他就不会中途食言,只能继续等下去。   进场时人流拥挤,陆明下意识牵住段宁的手,大概是因为在镜头下,段宁冷着脸地挣了一下,只是没能挣脱开,还被更拉近了一些。   演唱会已经开始,天上却渐渐开始落雨了。   甜丝丝的歌声穿梭在小雨间,倒让这雨水也显得黏腻了起来。   在镜头拍不到的地方,段宁低声嘀咕:“这种歌,有什么好听的……”   话虽这么说,他的眼睛却从头到尾盯着台上,不明的神色在他眼里流动,最后化作很熹微的光亮。   这光亮并不像是一场大火,而只是火堆熄灭过后的一点火星,轻轻一吹,就会熄灭得了无痕迹。   地下乐队,段宁已经待了十年。   他最熟悉的就是潮湿、昏沉的环境,底下的人群在迷离的灯光里声色犬马,是他十三岁时,整夜整夜梦境的底色。   那时他还不配上台,只能站在角落,看着头顶闪烁又璀璨的灯光,舞台上乐队倾情的表演,却连观众都称不上。   烧伤的疤痕是他祛不掉的丑陋,他明明刚从大火中逃生出来,雨季却从那一天开始,一刻未停地落下。   要怎么样才能站上台呢?   他比任何人都痛恨这些疤痕,又不能直接把这几块血肉剜出来,再重新缝好,然后告诉其他人,其实如果我上台,也能唱得很好。   天才在被造成神之前,是没办法告诉别人自己是天才的。   就算偶尔泄露了,接收到的也只有数不清的否认和嘲笑。   没人相信你是天才,除非你很成功。   他于是无师自通地开始写歌词,给观众,写给台上的人写,最后给乐队里的每个人几乎都写了上千首,队长终于发现了他的天赋,准他上台试试。   舞台终于短暂的属于他,他的恐惧在欢呼声里渐渐消弥,他忽然明白,那些疤痕已经被掩盖在面具之下,不需要被害怕了。   但面具不能遮挡一切,那些雨,还是一刻不停地落在他身上,就像现在一样,他终于有了做观众的资格,但走了十来年,他还是没有走到地上。   小甜歌就算唱得再难听,却能站在段宁难以触及到的舞台上。   他或许一点也不厌恶这个歌手,他厌恶的,从头到尾只有他自己。   他们的位置要看到歌手其实有些艰难,陆明再迟钝也能察觉到段宁身上渐渐浓烈的沉郁,就像落在他们身上的雨滴,无声无息,却会让衣服和皮肤黏得更紧。   就算是再轻柔的面料,这样黏粘久了,再撕开也还是会有些痛的。   陆明鼻尖好像已经弥漫着那种潮湿的气息,他忽然把段宁抱起来,让他坐在了自己的后颈上。   “……这样看清楚了吗?”   段宁没想到男人会有这种举动,瞳孔缩紧了一瞬,稳住身体之后,下意识低斥了声:“你做什么?!”   陆明却丝毫没有要把他放下来的意思,只是像在说着一个最无可辩驳的事实那样,平静叙述道:“段宁,不久之后,站在台上的就是你了。”   舞台很吵,但这句话偏偏越过朦胧的雨幕和喧闹的人群,让段宁听清了。   段宁微微一愣,抿了下唇,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滋味:“……还差得远。”   “很近了。”陆明说,“很近了,段宁……”   花絮到这里也算拍摄完成,陆明礼貌地把摄像人员请走了,提前带着段宁走出了这场音乐的狂欢。   他们都不是什么喜欢热闹的人,却偏偏需要一次又一次跟人群联系起来,或多或少展现些什么,又或者只是做自己需要做的事。   所幸,他们也不算排斥。   雨势渐渐大了。   这种雨里,无论是街道还是其他什么地方几乎都没什么人,愈发显得空旷。   来的时候,摄像大哥开的是陆明的车,现在他独自去交差了,这辆车就又回到了陆明手里。   陆明本来准备回家,但瞥见副座的段宁,男人握着手方向盘的手指一顿,忽然改变了主意。   车子启动,渐渐远离那片欢腾的人群。   不知过了多久,他把车开进了一座老旧的街区。   那里似乎有一处酒吧,但是已经渐渐废弃了,又或许是因为危险,已经不再被使用。   那片屋顶都还在漏雨,只用几块塑料板遮蔽着,似乎已经不再拥有属于它完整存在时的价值,但唯独中心的舞台,依旧是完好的。   段宁本来漫不经心看着窗外的景色变幻,望见这个废弃的舞台,猛地转过头,忽然明白了陆明的意思。   他的瞳孔紧缩,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一样半天发不出声音,最后短促地笑出了声:“那歌确实不好听,要听听我的歌吗?”   像是冷笑,又似乎不是。   但这是他第一次用询问的语气征求陆明的意见,陆明不可能不答应,更何况,这本就是为他准备的。   陆明从后备箱拿出一把雨伞,还有一把崭新的吉他,递给了段宁。   段宁手指微微有些颤抖,但他深呼一口气,拿着吉他,跳上了舞台。   台下只有一位撑着黑伞的听众,却依旧足够让他紧张。   他调试了一下吉他,唱了他最新写的这一首新歌。   暴烈,激荡,却像是站在长熄不明的无尽黑夜里,只有站在舞台上的他,是唯一散发着光亮的地方。   但其实这首歌原本的基调很绝望,潦草与疯狂是他的本色,压抑为他斟上酒墨,就像是被带回了遥远又精神空虚的摇滚上世纪。   可看着台下撑着伞的男人,段宁却声音嘶哑,硬生生从亘古不变的长夜里迸发出了一束光。   这光亮让他的伤疤都觉得灼烫,可他却着了魔,把吉他都快舞出了火星。   表演结束的时候,段宁站在台上,用吉他撑着身体,剧烈地chuan息。   手指还在止不住地颤抖,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兴奋。   男人眸色深沉地为这位优秀的歌手鼓着掌,然后撑着伞走上前,朝他伸出了手。   那只大手修长又好看,每一个骨节都分明,却透着令人安心的意味。   段宁却直接跳下台,后退几步,挑衅一笑。   暴雨再次落下时,陆明把浑身湿透的段宁按在墙上亲吻。   遮雨的黑伞倒在一旁,冰凉的雨水顺着身体滑落下来,唇齿相接,紧贴的两具身体却越来越灼热。   他们跌跌撞撞走回去,倒在车里,车门在几秒之后,砰的一声被关闭。   车门都被升起,车里的暖气开始缓缓运作。   衣物渐渐被温暖的风烘干,却总有潮湿的地方。   嘶哑压抑的声音从车里传出,时断时续,一深一浅。 第57章   暴雨持续了几个小时, 终于渐渐停了。   陆明疯起来谁都拦不住,段宁自觉自己命硬,做完也得倒在后座上, 连抬起几根手指的力气都没了。   陆明也知道自己有点过分,耳根微微发热, 想让他就躺在后座, 座位上再垫一层软垫,也舒服一些。   但段宁却用仅剩的力气抓着他的衣摆,朝自己的方向拽了拽,语气懒洋洋的:“我不想在这。”   陆明身体一顿,却还是把他抱了起来:“不难受?”   段宁摸了摸他不知何时戴上去的银丝眼镜, 似笑非笑地勾起了下唇:“你说说, 我这么难受,是谁造成的?”   陆明移开眼,耳朵上的绯红更明显了些, 小心地把段宁放到了副驾驶座上。   段宁身上只剩下一件不怎么合身的衬衫,一看就不是他自己的,头无力地仰靠在座位上, 两条长腿曲起放在座位上, 上面盖了一条软绵绵的羊毛毯。   他摸了摸脖子上快咬出血的痕迹, 望着旁边一幅假正经的男人, 嗤笑一声:“……疯狗。”   “你说你, 是不是一条疯狗?”陆明刚准备启动引擎,他却伸出手,一会儿点点他的手背,一会儿点点自己裸.露出来的皮肤,“我全身上下被咬得没一块好看点的地方, 满意了?”   男人垂眸帮他系好安全带,低头亲了亲他的嘴唇,没有回答。   他有自己的私心,没有询问段宁便把车开回了家,熟练地试水温,熟练地为段宁清洗,然后把人塞进被子里,自己也去洗了个澡,才躺在了他身边。   段宁已经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见陆明没有把他抱进怀里的意思也懒得动,反正冷清的气息就环绕在自己周围,总归是让人安心的。   在他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 ,忽然听见了男人低沉的声音:“……段宁,一切顺利。”   他掀起眼皮想说句什么,终是抵不过疲倦,沉沉睡去。   这夜凌晨四点,陆明突然接到了一个紧急电话。   他怕吵到段宁,便走到阳台才接听,一接通就听见小护士语气极其焦急:“陆医生,现在来了一个紧急病人,身上的伤很严重,已经推进icu了,付主任这几天外出学习了,心外科的新来几位医生根本不敢做这种大手术,怎么办……你能不能现在赶到?”   陆明眼神一变,当机立断:“好,我现在就来。”   对于医生来说,时间就是生命。   所幸公寓离医院近,陆明匆匆赶到时,还不算晚。   小护士说得一点也不夸张,这确实是个受伤极严重的病人,过长的额发几乎要遮住眼睛,如果在平常肯定会呈现出一种阴郁的气质,深灰色的衣服紧贴在他身上,不像是日常穿的衣物,倒像是方便行动的夜行衣。   他的嘴唇已经因为失血过度而显得过度苍白,身上新旧伤口.交叠,大面积的烧伤,还有碎片扎到各处,手臂上染血的绷带缠了一层又一层,却还是不断渗出血来。   检查他的眼球时,会发现他的眼睛亦呈现出一种雾蒙蒙的灰白色,不知是他本身的瞳色,还是过度疼痛而瞳孔涣散。   据小护士说,他是美术馆爆炸时为数不多还有机会送到医院的人,更奇怪的是,他当时明明是离爆炸源较近的一批。   除非他的反应速度已经快到在即将爆炸的前几秒,就仿佛有预感似的往后退并趴倒,才有可能是这种结果。   不过现在已经没有时间探究这些,陆明立即让人开始准备手术。   心脏、大脑,这都是绝对维持人体运转的地方,稍有损坏就可能导致整个人体的瘫痪,更何况,是在爆炸当中的存活。   没人知道那些无处不在的弹片会藏在他身体的哪个地方,他失血过多,换个不够熟练的医生或许就不敢冒这种险了,但陆明不是。   他那双带着薄茧的双手,是专门从死神手里抢人的。   他已经无数次把那些即将病危的病人从深渊边缘拉回来,救过的人数不胜数,唯一一次根本称不上失误的失误,却直接导致了他自己的死亡。   当时的手术对于医生来说,其实是成功的,因为手术过程当中没有出现任何问题,手术结束患者病情也还算稳定,但偏偏那天晚上,患者因为体质较弱,身体产生排异反应,就是没有抗过去。   很多时候,并不是医生没有尽力。   但谁都没办法把这些告诉那些心急如焚的病人家属,他们在那种情况下,也更难以相信。   他们只知道,这场手术是你做的,你就要为这位病人负责,他死了,那就是你的责任。   陆明不怪他们,却也没想到,会有那么偏激的情况出现在自己身上。   只是他已经没有机会告诉任何人,他从不后悔自己当时做出的选择。   医者仁心,不外乎此。   在经过漫长的五个多小时过后,他终于把那些弹片全部从这具年轻的身体里取了出来。   至于能不能活下来,就要看他自己能不能扛过今晚了。   在旁人都松了一口气的时候,陆明走出了手术室。   明晃晃的白炽灯让人眼前恍惚,眼前的场景似乎与当时死亡的时候重合,他垂眸,让人通知病人家属。   而他走到另一边,脱下了手套。   带着消毒成分的洗手液和水流一起穿梭在指间,手在手套里闷了太久,这时候倒是有些微微的刺痛。   陆明把手套扔进医用废物专门的垃圾桶里,拿手挡了挡外面刺眼的光。   ……这次,会不一样吗?   陆明一早上就不见人影,到晚上也没有要回来的迹象。   这让段宁心情有些糟糕,直到乐队表演结束也没有要缓解的意思,胸口闷闷的,像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压着。   一直没有消息啊……   置顶的对话框静静地躺在列表里,除了一句“工作忙,勿等”,一条消息也看不见。   段宁蹙了下眉,有些烦躁地把手机塞进口袋,心中又有一丝隐隐的担心。   他不是没想过陆明是不是去见谁了,但万一不是呢,不会是陆明工作上真出了什么问题……?   段宁不喜欢坐以待毙,像是等待审判结果一样,等着那个刀子挨下来,如果有可能,他更习惯于主动出击。   借了自家队友的机车,他风驰电掣般开到了陆明工作的医院门口,整个医院静悄悄的,像是一座寂静的牢笼。   这种感觉很奇怪,明明还是一样刺眼的白光,却好像总是比之前变得更加冷色调了一些。   段宁大步朝陆明的办公室走过去,只是还没走到门口,就已经看见了那道坐在走廊长椅上的身影。   白炽灯打在陆明身上,他还穿着工作时的白大褂,半边身子都陷在阴影里,眼中漂浮着晦暗的情绪,又似乎有点看不清。   洁白外套让他的身影在光下有种轮廓模糊的迷朦,再凑近看,甚至称得上有些虚无,仿佛只需要轻轻拿手晃两下,他就会和这些白晃晃的光芒一起,彻底消失不见。   段宁用力蹙了下眉,再傻也能察觉出男人状态不对,快步走到他面前,膝盖微曲,碰了碰他的腿:“怎么了?”   陆明这才恍然间抬起眼,静静盯着段宁看了好一会儿,忽然低声开口:“……他没撑过去。”   他的语气极其理智冷静,不知是在劝慰别人还是在劝慰自己,“医学上来讲,存在这种可能性,所以是正常的。”   只是说着说着,想到最后的结果,声音却又不由沙哑下去,“但我已经把弹片都取出来了,他应该也会脱离生命危险。”   他看上去甚至有些无措,似乎在向谁解释着什么,“段宁,我已经把弹片都取出来了。”   每天都有数不清的人在死去,又有数不清的人降生,医生早已见惯生死,却并不代表就能真的接受。   更何况,明明是有很大希望活下来的情况,明明是手术已经成功了,应该不会再有什么差错的情况——   可惜生死无常,即使拼尽全力,也无法改变他人的命运。   这些陆明早已心知肚明,可依旧免不了偶尔情绪堆叠的冲撞。   人年轻时,总觉得自己还能再做些什么。   旁人总说尽力而为,人活一遭,问心无愧便好,但若常年看见睁眼为生,闭眼为死,也不免难以摆脱其中桎梏。   陆明曾经也是举国闻名的天才,但剥去天才这个名头,他也只是一个拿着手术刀尽力抢救每一位病人的普通医生。   段宁站在长椅面前,心中一动,忽然稍稍软和下神情,让他靠在了自己身上。   “你也说了,弹片你都取了。”   他伸出手学着陆明曾经的样子揉了揉他的头发,把医生一丝不苟的发丝揉得凌乱,“人家患者醒不醒都会感谢你,怎么,还要为这个整夜不睡觉?”   “不好好休息,那怎么救以后的患者?”   段宁舔了下唇,故意捡着不正经的话说:“段哥在这呢,谁骂你我去揍他,嗯?”   陆明搂紧他的腰,鼻尖全是他身体从舞台上带下来的淡淡香水味,心情居然真的轻松了几分。   不知过了多久,他稍稍退开,猛地把段宁拉在自己腿上,把头埋在他颈侧,轻轻啄吻了两下:“……段宁,我有些想你。”   陆明很少说这样近似于情话的话,段宁被他说的脸颊有点热,但想起之前的猜测,他还是眯了眯眼,语气阴冷:“只准想我,要是被我抓到你跟别人还有什么牵扯……”   段宁没把话说完,但很显然,后果自负。   陆明一点也没有被威胁的感觉,任务不剩几个,应该不会再有什么变故。   许久未见的系统却在此时再次跳了出来。   “宿主,最后一个任务出现了。”   “因为属于剧情关键期,所以不能跳过。”   陆明示意它继续说。   系统悄咪咪忘了自家宿主和主角亲密的模样一眼,忽然有点心虚。   它尽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直接把任务递送给了陆明。   蓝光的任务栏上赫然写着:   “关键任务:请宿主于几日后按照家中安排相亲,并被获得冠军的主角当场揭穿真面目。” 第58章   陆明拿到的小说原文是以段宁的视角为主的, 其他的事情自然没有交代的这么清楚。   比如段宁获奖的阶段,原主正因为他那对钱异常敏感的自卑心理和乔朝吵架,吵架期间家中给他介绍相亲, 他想着反正都吵架,竟然就真的去了。   不愧为凡事都以自我为中心的渣男。   有些事巧就巧在这里, 段宁比完赛回去的途中竟然看到了独身一人的乔朝, 便上去似有若无的冷笑了几句,实际上,却是在引导乔朝见到原主相亲这一幕,认清他的面目。   段宁还是恨他的。   就算如今恨意消散了些,他也依旧厌恶, 不愿意让这种人继续好过。   至少, 别让更多人被他骗。   陆明拧了一下眉:“这个任务,不做会有什么影响么?”   系统干笑几声:“不确定,上个世界是直接明确了抹杀的, 但每个世界都不尽相同,这个世界你也知道,不太喜欢明说, 所以后果降临到你或者主角头上都是有可能的……”   陆明沉默了下去。   正常情况下, 反派本来就不应该和主角产生情感, 但世事难料, 总有不合规则的时候。   如果只是对陆明自己产生影响, 那或许还值得斟酌;但系统的意思明显是可能会对主角本身也产生影响,却是实在避不过的了。   陆明摸了摸他软乎乎的发茬:“过两天要比赛吗。”   “决赛,”段宁状似无意地看了他一眼,又很快收回,“怎么, 你也想去看看?”   陆明没有直接回答,把头搁在他的肩膀上,像是沉默了很久,才问出了这句话:“段宁,你相信我么?”   段宁还以为他在说今天的事,下意识想要嘲讽两句又止住。   他真是不擅长应对这种温情场面,安慰人也眼神飘忽:“就信你这一次。”   段宁的心不大,信任也不多,给一次给陆明,就再腾不出一点给别人了。   这天晚上,段宁还是跟着陆明回去了。   不知什么原因,从这晚开始,连续几天,陆医生都无形地比之前更缠人了一些,还是那种不显山不显水的缠人,看上去与之前的冷淡样子没什么不同,惟有身在其中的段宁能隐隐察觉到。   他很喜欢看着段宁亲手摘下面具或者口罩之后和段宁缠吻,在路灯底下,在老城区的小巷,在舞台后台,甚至与人群只隔着一扇门的地方。   段宁心里隐约明白他这样做的原因,毕竟在决赛上,段宁无论如何也要摘下那些遮挡住伤疤的东西了。   如果他想往前走,就不可能一辈子待在昏暗迷离的环境当中,他总有一天会走到灯光底下的。   很奇怪,陆明似乎比段宁自己更怕他没能发挥好。   不得不说,这种方法还是有用的,至少段宁现在摘下口罩,首先升起的不是恐惧,而是脸上的热意。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决赛那一天,偏偏就是决赛那一天,陆明却无法陪同他一起前去,并在前一天主动和他分开了。   段宁说不低落是假的,还有些说不上来的不安,因为在比赛这一天,他还做了一些其他的准备。   但这些东西他显然没办法告诉陆明,他本身也不是一个多擅长挽留的人,陆明有自己的事要做,他就是再不想,也不会说任何多余的话,做任何多余的事。   段宁不知道的是,这个前夜,陆明发烧了。   毫无征兆,突然袭来,找不出一点原因,吃了退烧药也不见好转,只能重新躺回床上。   他昏昏沉沉睡了一晚上,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脑子里剩下唯一的想法,就是段宁明天还要比赛,不能传染给他。   直到系统提醒他任务时间到了,他才勉强撑着从床上坐起来,给自己测了一下.体温,上面的数字只吝啬地从四十多度的大高烧,降成了三十九度的小高烧。   手机上有几个来自父母的未接来电,陆明盯着上面的数字发了一会儿怔,把电话打了回去。   电话一接通,陆父略带些夸张的声音就传了出来:“哎哟哎哟,我的大医生诶,人家姑娘都在那儿等了半个小时了,你怎么还没出发啊?不是前天就已经告诉过你这个事儿了吗,快去快去,让人家等太久不好!”   陆明看了一眼时间,捏了捏眉心:“抱歉,我现在去。”   陆父一听他现在还没有出门,脾气瞬间就被点燃了,絮絮叨叨骂了半天,陆明头脑昏沉,最后只低低“嗯”了一声,就挂断了。   陆父顿时瞪大眼睛,气结:这小兔崽子,还敢挂他电话?!!   幸得有陆母在一旁劝慰:“你别在这穷生气了,现在孩子多半都不喜欢相亲,我看陆明也只是看在咱们的面子上勉强答应的,他是个有主见的好孩子,这事儿多半成不了,你就别跟着瞎掺和了。”   陆父:“你就会惯着他!现在他敢挂他老子电话,以后就敢上房揭瓦!”   陆母忽然懒得跟这老顽固继续扯下去,翻了个白眼,给自己的姐妹们回了个消息,摇了摇头,竟然显得有些语重心长:“老陆啊,别一味搞老封建这一套,你也该睁开眼睛看看世界了。”   陆父:……   陆明对这段对话一无所知,他匆匆赶到现场,只想在完成任务之后就和那位相亲的女生说清楚,却不想,父母介绍的这一位,竟然是个熟人。   陆明勉强撑着一丝理智,在记忆当中翻找了一下:“……常悦?”   正是那位磕cp磕得正上头甚至已经为他们创作了同人文的小护士。   看到陆明的那一刻,常悦本来还在想着怎么推脱的脑子里华丽丽闪过三个字:我,有,罪。   没想到有一天,是她自己亲手拆了她心心念念的cp……   怎么这样呜呜呜呜……   常悦心里苦,但常悦不说。   她以一副英勇就义的姿态打开门,心中一片凄凉:“陆医生,事已至此,咱们先进去吧。”   陆明点了点头,与她一起走进咖啡厅,没有多说什么。   他们聊了些有的没的,与相亲的内容毫无关系,都是些没营养的尴尬对话,而常悦在多层铺垫过后,终于小心翼翼问出了那一句:“陆医生,你应该,也是被逼着来的吧……?”   上天保佑,信女愿一生与185帅哥相恋而无法结婚,以求我cp屹立不倒。   陆明愣了一下,因为始终没有听到任务完成的提示,心中略略有些焦虑:“嗯。”   常悦顿时长舒一口气:“那就好……”   她的cp终于还是保住了。   只是这口气似乎还是松得太早,咖啡厅门口忽然响起一声自动播放的“欢迎光临”,还穿着舞台装的男人走到他们面前,冷笑一声,咬牙切齿:“陆明,你可真是好样的。”   任务完成的提示音在这一刻彻然响起,陆明清醒了几分,走到段宁面前,把他揽进了怀里:“段宁,你听我说……”   段宁却猛地推开了他。   他还穿着做工华丽的舞台西装,脖子上的黑曜石项链折射着头顶的光线,泠泠散发着冷意,浑身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就像一场无声落下的暴雨。   “不止一次了,陆明……”   男人的手指用力攥成拳,额边青筋暴出,又不知是想起什么,渐渐泄了力气。   他看上去的确凶狠,却渐渐低下头,声音哑得吓人,明明眼眶一点儿没要发红的迹象,听上去却像是在把所有的委屈和不甘往自己身体里咽,“陆明,你就不能……就不能对得起我一次吗……”   对面的男人却长久都没有回应,就像是默认了一样。   段宁的眼眶终于变得赤红,他死死盯着这个男人,像是要当场掐死他一样,却终是嗤笑一声,转过身,大步走了出去。   其实若是在平常,陆明早就解释清楚了 ,但此刻他的身体烧得厉害,头脑昏聩,那些解释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无法完整地说出来。   他想立即追过去,抓住段宁的手腕,说事实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他从头到尾,哪怕是上一个世界,也从来都没有喜欢过除段宁的任何一个人……   但走出去两步,身体却忽然晃了一下,让他不得不停下来,稳住自己。   段宁……   陆明从小到大都是大人口中别人家的孩子,他出生于医学世家,家里的人都讲究严谨,又有一个极其严肃的外祖父。   很多教养几乎是从很小的时候就浸润在他的血液里,伴随着他一起成长,最后养出了这样一个几乎算是墨守成规的人。   在遇到段宁之前,从没人告诉过他,按部就班的生活,本身就是残缺的。   但命运总是这样刁难人,他要桀骜不驯的人被迫下跪,要贪生怕死的人为正义牺牲,要仙风道骨的清高之士坠入凡尘。   要一个根本什么都没有做的人,去证明自己没有出轨。   段宁……   陆明用手背挡住眼睛缓了好一会儿,终于又去药店买了退烧药,连水都没喝,就这样干嚼干咽的吞了下去。   口中的苦涩前所未有,渐渐蔓延在舌尖,也让神智勉强有了几分清明。   他叫出系统,让它定位段宁的方向,强撑着追了过去。   围观全程的常悦已经彻彻底底石化在当场,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身为一个cp头子,被迫和其中一位正主相亲了。   本以为是劫后余生,现在倒好,倒是被另一位正主“捉奸”在当场了。   她死了,呵呵。 第59章   段宁是个很别扭的人。   他从不许愿, 从来不向别人说他想要什么,从小到大他用尽全力追逐过的所有东西,最后都不属于他。   但这一次不一样。   他第一次在爱恨交加中这么喜欢一个人, 之前那个陆明就像一个虚无的幻影,是心上的一个肥皂泡, 轻轻一戳就消失, 然后被一个戴着银丝眼镜的男人所替代。   但这段关系始终漂浮不定,他决定再试一次,于是他订好了一大束最鲜艳的玫瑰,虽然俗套,却很明确。   他想在结束之后, 再跟陆明表明一次心迹。   尽管, 他自己并不怎么擅长这种事。   比赛结果比想象中还要好,他摘下面具的时候,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多骂声, 最后他甚至站上了那个最高的位置,获得了冠军。   但大概因为这段时间他过得太过顺利,从他拿着奖杯和那一大捧鲜花朝陆明的家跑过来时, 一路上却出了太多差错。   他总是赶上一个又一个红灯, 一次又一次被迫停下脚步, 差点和一个自行车相撞, 躲避时手中的鲜花却从手中脱离, 飞落到大马路上,被货车碾成了碎泥。   他站在原地蹙紧眉头,怔愣了一下。   这显然不是什么好的预兆。   心里的焦躁和不安随着鲜花的碎烂而蔓延,他这脚步越来越快,还以为, 这次会和之前一样,见到那个人,这种焦虑就会慢慢被压下,却偏偏看见了他绝不想看见的一幕。   他大步走过去,以为事情总还会像之前那样,有什么转机。   可这一次,陆明久久沉默,没有解释。   这就是上天给他的教训……?   段宁很想冷笑出声,却根本笑不出来。   他一路跑回家,眼泪早就已经习惯往身体里流,只是关上门的一瞬间,段宁低下头,却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眼前也已有些模糊了。   他竭力保持着镇定,想给自己倒一杯水,可是手指抖得实在厉害,滚烫的热水越过杯沿,直接落在皮肤上,烫伤了一大片。   不只是轻微的刺痛,反而随着温度的升高,越来越疼。   但他愣了许久,仍然没松开手。   ……还是舍不得。   段宁终于把杯子放下,慢慢用手遮住眼,嘴边扯起一抹自嘲似的弧度。   即使这样,他还是舍不得。   陆明跟着追了好久才终于追上,追到地方才发现,段宁原来是回了家。   他还在发烧,身上还是有些无力,便用很小的力道敲了敲:“……段宁,你在里面吗。”   很轻的声音,像是怕把谁吓跑了似的。   很奇怪,这么轻的声音,没等他敲第二遍,门就被打开了。   陆明终于抓住他的手腕,声音竟然有些虚弱:“段宁,你听我说,好么……?”   段宁终于听出来些不对,皱了下眉,把他带进了屋里。   陆明垂眸,没有办法把系统的存在告诉他,只能编了一个还像样的理由:“相亲是父母的意思,父亲古板固执,未必能接受我的伴侣是男生,我没有想好怎么把你介绍给他,所以出此权宜之计。”   “抱歉,这件事是我考虑不周,但……”   话未说完,段宁却倏然抬起眼:“伴侣……?”   他嗤笑一声,被陆明一直握住的指尖却又开始慢慢颤抖,“用错词了吧?”   陆明却摇了摇头:“没用错。”   段宁挑了下眉,却不相信:“伴侣这次都是留给喜欢的人的,你喜欢我?”   “嗯。”陆明发烧期间,有时会有点像小孩子,自制力没有平常那么好,看着段宁这生气的生动样子,没忍住低头在他嘴唇上亲了亲,“喜欢你。”   段宁僵在原地,反应了好半天才意识到男人说了什么,他抓着陆明的衣领,罕见地有点紧张:“你,你再说一遍……”   陆明竟然很浅地勾了勾唇:“喜欢你,段宁。”   段宁大脑轰然一声炸开,那些怒气被轻轻一戳,瞬间消散。   他好半天都说不出话。但却不傻。   之前的一些细节渐渐浮现在眼前,忽然在此刻成为了某种心照不宣的印证。   难道……那天他说的都是他?   会想一直和他在一起吗?   ……会。   他不是没有发觉过,只是从来都不敢相信。   现在想想,从头到尾,陆明每一次提起乔朝,似乎说的都是:“我和他没有关系。”   只是段宁从来都没有信过。   他……真的喜欢他?   不知过了多久,段宁终于又在恍惚间想起来,今天自己是要做什么的。   他慌里慌张掏遍口袋,试图摸出一点有用的东西,最后却只摸出一片有点干瘪的玫瑰花瓣。   花瓣脱离玫瑰,已经失了水,干巴巴的,甚至有点丑。   段宁抬起头看向陆明,声音哑得厉害,甚至隐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张和委屈:“……只剩下一片了。”   一片能换来什么呢?   陆明却接过这片玫瑰,小心地放进自己衬衫胸口的口袋里:“一片就够了。”   他把段宁抱进怀里,低头吻了吻他的耳朵,“一片就够了,段宁……”   一片也是段宁的爱意,不能轻易丢弃。   灼热的体温顺着接触的地方传到身体上,段宁本来耳根有点红,可是抱着自己的身体越来越热,他蹙了下眉,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   他从陆明怀里挣开,用手背贴了贴他的额头:“这么烫?怎么回事,发烧了?”   陆明像是烧得太难受了,把头搁在他肩上,声音很低:“嗯。”   段宁眉头顿时蹙得死紧:“不知道喝退烧药?”   他从沙发上起身,想要出去买药,却被陆明长臂一拉,拽得跌回了怀里:“……别走。”   陆明从身后揽着他的腰,细细密密吻落下来,从耳侧一直吻到伤疤。   他似乎真是烧糊涂了,只想把面前的人留下来:“别走,段宁……”   痒意和轻微的痛感比以往的温度更高,发烧的燥热好像也从身后袭来,段宁渐渐没了力气,只能靠在男人身上,无力地仰着脖子,任由他把身体亲得发软。   直到陆明把他翻过面来,压到沙发上,段宁也实在不明白,这男人怎么病了力气也这么大。   他挣了一下,还是没能陆明的怀里挣动:“别亲了,我不走……我是去给你买药……”   那片玫瑰花瓣忽然被拿出来,放到它该去的地方,他抓着陆明衬衫的手指顿时收紧,连腿都不自觉蜷缩起来:“陆医生,你发着烧……也这么能折腾……?”   陆明发起烧来和平常的克制完全不同,丝毫没有要回答他任何问题的意思,低头吻了一下他的唇瓣,又微微退开:“……张嘴。”   修长的手指顿时sai入口腔内壁,指腹在上面娴熟地刮蹭,段宁身体轻轻颤了一下,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声音沙哑,竟然破天荒有些讨好的意味:“陆明,别这样……”   陆明抽出手,手指顿时带出一些透明的涎水。   他推开段宁的双腿,低头在伤疤上亲了亲,刚抚摸上段宁的腰,门却再次被敲响了。   “小兔崽子,你给老子滚出来!!!”   “陆明!!!反了天了你!!!还敢鸽人家姑娘!!!”   “开门,开门,别以为不开门老子就不知道你躲在里面!!!你给老子出来!!!”   咚咚咚剧烈的敲门声,伴随着中年人怒气冲冲地喊叫,简直要响彻整栋居民楼。   “陆明,你出来!这么大的事一点不跟父母说,还打算躲一辈子啊?!……”   陆明身体一顿,发烧的脑子还没想出来这是谁,段宁就已经率先推开他,平复了一下急促的呼吸,迅速整理好自己被揉得凌乱的衣服。   任谁来听都听得出这是来者不善,段宁蹙了一下眉:“你在外面欠债了?”   陆明摇了摇头,走到门口,从猫眼中看了一眼情况,转过头淡淡道:“……是我爸。”   说曹操曹操到,陆明编的那个理由,其实从某种情况上来讲,也是事实。   以原主父亲的固执程度,只要陆明表现出一点不坚定,很快就会被这种老顽固的观点压下去,要段宁和他当场分手。   陆明总算清醒了一些,沉思几秒,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盒子,里面有一对耳钉和对戒。   耳钉和对戒都是上次那个同系列的,陆明特意去定制的,本来准备过段时间再拿出来,陆明却忽然觉得,现在就是最好的时间。   他默不作声拿出其中一个,戴到了段宁的无名指上。   段宁喉头滑动,心里隐隐有感觉,却还是不由问了出来:“……你干什么?”   陆明把耳钉也给他戴上,低声道:“上次你说只有一个,不想戴,所以我去定做了一对。”   段宁瞳孔缩了一下:“你……”   他摸了摸手上的戒指,“什么时候定做的?”   陆明道:“很久之前。”   在他还没有彻底明白自己心意的时候,他就已经去定做了。   他把盒子递到段宁面前,拿边缘蹭了蹭他的手指,忽然喊了一声他的名字:“段宁。”   段宁愣了一下,明白他的意思,稍稍别开眼,把另一只对戒戴到了男人手上。   陆明用自己的戒指轻轻碰了碰他的,眼底划过一丝很深的笑意。   以段宁现在的身份,他们的恋情暂时肯定无法公布,所以他道:“……这样,我们就算拜过堂了。”   窗外人声嘈杂,还隐隐伴随着喊声,段宁的心脏却忽然骤停了几秒,他看向身旁的人,隐隐的歌声不知从何处传来,像是故事的结尾,又像是一场全新的起始。   这一年,正值盛夏。 第60章   “爸, 这是我男朋友,段宁。”   陆明嵌进段宁的指缝间,无名指上的戒指体积不算大, 看着却格外扎眼。   陆父不是傻的,自然也不可能当没看见。   在一声比一声聒噪的蝉鸣当中, 他站在旧楼门口, 感觉自己要被气炸了。   段宁察觉到不对,眼神示意男人先松开手,但陆明显然对此置若罔闻,他甚至微微侧开身,以一幅当家主人的姿态, 邀请自己父亲先进来。   陆父:……   这个固执了大半辈子的中年男人一甩衣袖, 气势汹汹地走进去,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质问犯人似的:“什么时候开始的?”   陆明牵着段宁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 回答得十分坦然:“很早以前。”   他像是知道陆父会接着问什么一般,提前又补上了一句,“我追的他。”   陆父一时气结:“……你!”   他瞬间坐不住了, 气得从座位上站起来, 恨不得指着陆明的鼻子骂,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同性恋!在我们那个年代, 别人要是知道了这种事, 还不得嚼舌根,骂你骂得在你背后挖出一个窟窿!”   “赶紧分手!”这是陆家父亲最后的通牒。   陆明却攥紧段宁的手,摇了摇头,缓缓回答了三个字:“不可能。”   他的语气堪称平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量, 让中年男人怒意更甚。   但看着自己儿子那死不悔改的模样,似乎铁了心要跟段宁在一起,陆父本要扬起的巴掌却又慢慢放下了。   奉劝陆明不行,他只能换了想法,把矛头指向了另一个人。   段宁毕竟不是自家孩子,不好怎么严厉训斥,陆父只能缓和了神色,好言相劝:“孩子,你叫段宁是吧?”   “我看你是个好孩子,我想你父母含辛茹苦把你养这么大,也不想以后没办法传宗接代吧?你看这样行不行,你和我儿子分开,叔叔朋友家有个女儿,跟你年纪相仿,很是温柔成熟,你看到时候找机会介绍你们俩认识,行吗?”   段宁顿了一下,神情有些古怪:“我是弃婴,在孤儿院长大,没有父母。”   陆父:……   陆父是个商人,在人情上向来精明,却不想今天在这里踩了个大雷,一时尴尬得不知道面子往哪放。   他的确调查过段宁的情况,但也只查到了段宁之前是个地下歌手,却不想,竟然还是个没父母的孤儿,心中顿时升起了一丝愧疚和怜悯。   但他还不想放弃,正打算斟酌着进行二次规劝,手机电话却忽然响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是自家老婆的,只能赶忙接了,一划通接就听见那边传来有些好奇的声音:“哎哟,老陆,见到儿媳妇没有啊?长什么样子啊?水不水灵?”   陆父瞪了不争气的儿子一眼,故意阴阳怪气地回复道:“儿媳妇没有见到,倒是见到了你这好儿子的男朋友!”   “男朋友?”电话那头有些疑惑,“那就是……男儿媳妇?”   “什么男儿媳妇?!”陆父对自家老婆的注意点很不满意,持续指指点点,“他们这是同性恋!”   陆母那边似乎正在逛街,笑着回了自己姐妹两句,再回过神来返回电话里,语气便略有些嫌弃了:“都什么年代了,老陆,你怎么还在讲这些老掉牙的规矩?”   “你看我和你相同的年纪,大家出去都夸我年轻,还不是因为我心态好,跟得上年轻人的节奏?你呢,成天扒着这些早就out的观念不放,真想给你报个流行语学习班进修进修。”   别的不说,前段日子,陆父还真经常听到邻里街坊夸陆母年轻,怎么就没有夸自己的呢?   陆父很不高兴地想,难不成……真是他落时了?   “好了好了,别纠结这些有的没的的了,有时间叫儿子把儿媳妇领回家来吃个饭,让我看看是个什么样的孩子……”陆母又跟一起逛街的姐妹聊了两句,转过头打断他的沉思,“还有,我买的东西有些拎不下了,你快点开车,回来接我。”   就这样,陆父本来要他们强行分开的一场震怒,就这样被镇压在了陆母的嫌弃之下。   说到底,还是陆母最了解陆父在意别人评价的性格特点,从而轻松完成了镇压。   陆明和自家母亲商量好,挑了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就带段宁回了家。   段宁从没跟父母相处过,去之前难免有些紧张,只是他惯来要脸面,再紧张也不会说出来,只是不断冒出冷汗的手心,还是替他诉说了某种情绪。   上次陆父态度不明,说了两句让他们注意影响,忽然急匆匆就离开了,这让人无法确定陆父最终的想法。   虽然陆明已经跟段宁说过,陆家父亲不会再阻拦他们,依旧无法缓解他的紧张。   走进大门之前,段宁还是忍不住蹙了下眉,抓住男人的手腕:“陆明,等会儿他们要是不喜欢我,怎么办?”   陆明摇了摇头:“不会的。”   他忽然想起什么,摩挲了一下他们几乎交叠在一起的戒指,“实在不行,我们就私奔。”   段宁身体一顿,似乎没想到这种词居然能从陆明口中说出来,莫名感受到一种说不出来的冷幽默,抬眼看向男人,却分明是很认真的眼神。   手指交叠的地方还在源源不断传来互相的体温,他嘴角很轻地翘了下又被压下,心里那股紧张,忽然就放松了不少。   这个男人始终站在他身边。   陆明从没想过分开。   带着这种心情,他见到了沙发上微笑着朝他打招呼的友善夫人。   陆母对自己的认知显然一点也不夸张,她喜欢一切新鲜事物,比自己相同年纪的人接受得都快,面容看上去很是年轻,偶尔流露出的神态,甚至会有些像是一个小姑娘。   但她偏偏又不是一个单纯的小姑娘,她已经活过几十年,有着丰富的阅历,接人待事都有自己的分寸,和这样的夫人相处起来,心情怎么都会很愉快。   至少段宁,在短暂的接触与交谈之后,竟然真的慢慢放松了下来。   一家人的午餐由陆明主勺,陆父也被陆母催促去厨房帮忙,她自己则很主动地问段宁:“小宁,你想不想去陆明曾经的房间看看?”   段宁微微一怔,没有作声。   陆母何等聪明,立即看出了他的犹豫,朝他慈爱地笑了笑,不动声色给他递了台阶:“那我把他小时候的相册拿出来给你看看吧。”   段宁抬起眼,双眸很细微地亮了些,明显很感兴趣:“我都行,听您的安排。”   这是一本很厚的相册,明显已经有一些年头,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像是藏着什么宝物。   段宁小心地接过,打开封面,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正坐在竹制的凉席上,一本正经地看着手里的童话书。   假模假样的,怪像个小大人。   书页一面面翻过,小男孩渐渐长大,一步步进入各种学府,来到了充满青春气息的高中时期。   陆明五官青涩,站在红棕色的领奖台上,作为学生代表发言。   这些都是他不曾参与过的时间,段宁不由伸出手指摸了摸。   陆明还不知道他的过去正在被段宁翻阅,他正在尽职尽责地做大餐。   阳光打在色泽鲜艳的围裙上,就像已经尘埃落定的某种结局,剧情任务到此走完,系统也该离开了。   它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宿主,恭喜你任务结束,获得重生机会,我也该走啦。”   “如果完全留在这个世界,相应的属于你的信息也会彻底被更换到这个世界当中,不会再有修改的机会,你确认了要留在这个世界里吗?”   陆明朝它点点头,脑中便有什么微妙的联系在一瞬间被切断,小光球在他肩上蹦哒了两下,从阳光明媚的窗户里飞出去,渐渐看不见身影。   “哈哈哈哈哈哈儿子饭菜做的差不多了吗……?”   陆母高兴的声音从厨房外传来,“快快,快出来看,小宁翻到了你高中时期的照片,真是青涩呢,我记得啊,你那个时候,还是什么纪律委员,胳膊上还假模假样绑个红袖章哈哈哈哈……真可爱,比现在看起来可可爱多了!”   陆明把最后一个汤焖好,解下围裙,走了出来。   他从段宁手里抽出那本相册,竟然真的是他原本世界里高中时期的照片,微微一怔,这才真正明白了系统刚才所说的意思。   他把这张相片从相册里抽出来,递到段宁手边,手指在段宁手心里轻轻点了点:“……喜欢就送你。”   陆母捂住嘴,露出一副不得了的表情,再放下时,笑得都合不拢嘴:“看来儿子是真长大了,连这话都说得出口,比你爸强多了!”   本来还有些不虞的陆父顿时瞪了自家老婆一眼,转头进了厨房。   陆明其实没有别的意思,他只是见段宁的目光在这张照片上停留的时间久,自然认为他想要,本来也是自己的照片,送出去也没什么。   但在父母面前这样暧昧,段宁喉头滑动了一下,耳根有点热。   他收也不是,放也不是,最后只能握在手心,真的留下了。   看上去只是一个小插曲,然而这天晚上睡觉之前,他还是从枕头底下拿出了这张照片。   发言的少年穿着蓝白配色的校服,面容冷淡,直直看向镜头,仿佛透过多年的光阴,把目光落在了他身上。   段宁想,他那个时候还是个不良少年,要是这个时候跟陆明遇着了……   恐怕会打起来吧……? 第61章   这天晚上, 常悦哼着歌坐在电脑桌前,照例打开了她的同人小说。   这天晚上,陆明照旧把段宁半揽在怀里, 只是段宁的枕头底下,压着一张青春飞扬的老照片。   ……   “陆哥, 陆哥?”青涩的男声带着些耳熟, 又用一股不大的力道推了陆明一把,“发什么愣呢,快上台啊,轮到你讲话了。”   陆明睁开眼,湛蓝如洗的天空, 绿意满茵的草坪, 漆红的跑道,操场侧对面,则是一栋栋庄严肃穆的教学楼。   面前的发言台还是熟悉的模样, 他身上则挂着年级第一的红锦条幅,烫金的字样,又土又拉风。   陆明微微一顿, 还不完全确定现在他所处的情况, 只能抬腿走上台, 脑子里的发言稿像有肌肉记忆似的, 行云流水般倾泻而出, 声音却还是冷淡如旧。   发言快到末尾时,不远处却隐隐冒出了红焰的影子。   伴随着滚滚浓烟,忽明忽闪,阵势蔓延之快,只在转息之间, 就已经火光冲天。   陆明眸子一颤,扫过台子上的日历,匆匆说了一句“抱歉”,扔下话筒就朝那处跑去。   他果然回来了。   那段宁呢……?   段宁正在火场中心。   烧伤的伤疤是小时候那场大火留下来的,因而他比其他人对火有更敏锐的嗅觉,二十分钟以前,几乎是教室燃起一点呛人的烟味时,本来还把脸挡在书底下睡觉的他,瞬间睁开了眼。   不对。   空气中弥漫的这种味道……并不像是香烟的烟味。   但很显然,只有他一个人察觉出了这种怪异。   老师还在一如既往的上课,同学们也都没什么反应,前排的同学们大多都在认真听课,只有他隔壁的两个,在躲着老师的视线玩扑克。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举了手。   最后一排的基本都是比较棘手的学生,段宁成绩中上,但因为开学就打过架,加上平常上课时不时睡觉,也被纳入其中。   在一众认真听课的学生当中,他的动作还是十分明显的,但老师只是瞟了一眼就移开视线,显然不想搭理他。   在段宁手臂都要举酸的时候,秃顶的数学老师终于往上薅了一把地中海的头发,把黑板上的几何创新题讲完,目光落回了他身上。   教数学的刘老师很不耐烦,只是面上表现得并不明显,但语气却隐隐泄露出了他的态度:“段宁同学,大家都在上课呢,你这个时候有什么事吗?”   中国语言博大精深,相同的意思,用不同的话语和重点强调出来,就会有不同的效果。   他明明可以直接问段宁有什么问题,偏偏要在前面加上一句“大家都在上课”,还特意强调这个时候,就差把“你上课别惹事儿”这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老师的引导在班级当中的影响是显著的,一些本不觉得有什么的同学回过头,看到他的目光都有些异样,另外一些则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段宁身旁的两个哥们甚至还扯了扯他,挤眉弄眼的,让他不要在老刘这位年级主任的课上惹事。   对于这些目光,段宁全当没看到:“老师,你有闻到空气里有烧焦的糊味吗?”   虽然是询问的语气,但他对自己的结论很笃定,“可能是哪里失火了,我觉得应该排查一下。”   刘主任却显然早就见多了这种捣乱的伎俩,几乎也认定了段宁就是在自己的课堂上捣乱的:“你说失火就失火了?段宁同学,说话要讲证据,怎么就你一个人闻到了,大家都没有闻到呢?”   “好了好了,”他的手掌朝段宁的方向压了两下,示意他赶紧坐下,“不要再找乱课堂秩序了,我们接着把这张卷子讲完,如果真有什么事,等到下课我们再去检查。”   段宁蹙了下眉,还想说些什么,头顶的灯管却像承受不住什么似的,呼啦一声炸开,火星四溅。   段宁虽然反应迅速,仍躲避不及,被灯管砸了个正着,破碎的灯管在背上划出火辣辣的伤,另一端则砸在腿上,瞬间一阵钝痛。   灯管引起的连锁效应还不仅于此。   老旧的电线从保护层里露出,就像一点就燃的最佳燃料,瞬间一路火花带闪电,散落的书本、课桌等地方,教室里到处都是可燃物,与空气里的不明物质产生碰撞,瞬间四面爆炸,燃起惶惶火光。   同学们都吓得脸色惨白,慌里慌张跟着老师的呼喊往教室外跑,却发现原来不止他们一个教室发生了这种事。   整栋教学楼都淹没在火海当中,混乱无序的烟尘到处飘散,大家慌忙往下逃窜,直到跑到地面,那两个玩扑克的不良少年才缓过神,四周望了一圈,脸瞬间又白了:“完了,段哥,段哥……段宁还没跑出来!!!”   “我跑到教室门口的时候,恍惚看见他,他好像被什么砸中了……”   话音落下,大家脸色都很不好,只是火势越烧越大,谁也不敢进去。   就在这时候,一道颀长的身影却冲了进去。   刘主任派人去关总电闸的时候看见,瞬间高声喊着让他别进去,他却置若罔闻,毅然决然冲了进去。   教室里只剩下段宁一个人。   刚才那一下砸得他头有点晕,他忍着疼痛从地上爬起来,刚走出去两步,就被炽热的火舌所包围。   妈的……   在房梁的一角被烧断塌下来的那一刻,这里已经冲不出去了。   他只能放弃从里冲出去的想法,退回自己的位置,勉强靠着教室最角落的墙角,坐在了地上。   周围的温度越来越高,他已经感觉自己的皮肤上传来一种又痒又痛的感觉,热意钻进骨头里,像是要把他整个人烧化。   他舔了舔干得起皮的嘴唇,腿上的疼痛烧灼着皮肤,让人越来越难支撑起力气。   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他脑子里胡乱想着过去,最不甘心的一个想法是:刚成年,就已经要死在这种鬼地方了……?   不知过了多久,哗啦一声,窗户被人砸开了。   段宁听到声音,勉强撑着掀开眼皮,就已经被人架在了背上。   这人的体温似乎天生比周围要低一些,尤其在这种火场里面,他们相接触的地方更是让人舒服了许多。   段宁稍微清醒了一点,他稍微扭过头看向背着他的人,至少认清一下救命恩人。   但浓烟模糊了少年的面容,有些看不清晰,只能看见那一双眼睛,像是大雪一样的冷淡透亮,甚至带着一点难以抹去的冰霜。   救他的,居然是这样的人?   段宁后来从医院中醒来,却没有见到这个少年的身影。   但大家都说,是年级第一那位高岭之花,冲进火场救下的他。   年级第一段宁当然知道,每次去网吧,只要翻墙的时间点不对,都会被他当场抓获,他们这群不良少年都在背地里恨他恨得牙痒痒,没想到,最后是他把自己背下来的?   段宁从不喜欢欠人情,尤其是欠这类人的,于是他打听了消息,放学之后,直接把人堵在了校门口。   陆明穿着校服也格外冷淡干净,身姿高挑又出众,那双眸子看过来,甚至透着一种成年人的疏离感。   只是唯独看向段宁时,会稍稍柔和一些。   段宁现在还察觉不出这点细微的变化,只是感觉自己和对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心里竟然升起了一点微妙的不爽。   他于是故意凑近了一点,近得甚至能闻到陆明身上淡淡的香味,像是栀子花的味道,却又比那更加冰冷一些:“说吧,陆学长,想我怎么谢谢你?”   陆明看向段宁这嚣张的模样,眸光不自觉落在他一张一合的嘴唇上,终是淡淡移开眼,摇了摇头:“不用。”   段宁挑了下眉,那种不爽渐渐扩大:“怎么,看不起我的感谢?”   和段宁相处了这么久,别的人不知道,陆明却看得一清二楚。他微微一顿,解释的话到了嘴边又被咽了下去:“如果你真的想感谢我,可以把烟戒了。”   “戒烟?”这种感谢实在奇怪,段宁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唇边淡淡的弧度似笑非笑,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要生气的时候,他居然后退几步,真的答应了,“行啊。”   段宁其实没有什么烟瘾,但他毕竟处于不良少年们的核心位置,多少都喊他一句老大,为了维护自己的名声,偶尔还是不得不碰一碰,拿来装个样儿。   学校自上次之后把整栋教学楼都换成了新的,这天,段宁带着几个不良少年虚掩着门,烟雾缭绕之时,门却忽然被人推开了。   看到熟悉的冷淡身影,段宁顿时一阵心虚。   然而这位年级第一却没有要给他们记过的意思,只是把其余几个人都请了出去,独独留下了段宁。   陆明眼神很淡,眸色却渐渐深邃起来。   看见他这种样子,段宁心中更是慌乱,下意识后退一步,还想嘴硬:“别以为你救了我,我就会真的像个小羊羔一样,乖乖听话……”   陆明低低“嗯”了一声,走到他面前,拿过他的烟吸了一口,把他抵在了洗手池上。   段宁瞳孔微缩,眼神飘忽得都不知道该往哪儿看了:“你,你干什么……?!”   这位年级第一却按着他的腰,熟练地挑开扣子,然后缓缓把那口烟从他的唇缝里渡了进去,“所以我来帮你。”   火星闪烁的烟头掉落在地上,被人用脚尖碾磨了一下,彻底熄灭了。   手指。。。。段宁声音低哑地闷哼一声,顿时失了力气。   他的身体轻微颤抖,不由骂出声,“王八蛋……” 第62章   今日的天色格外昏沉。   铅灰色的群云大片铺开, 无风,无雨,只是闷。   又潮又闷的空气一直延续到凌晨, 美术馆里却灯火通亮,在这里, “Golden feather butterfly(金羽蝴蝶)梦幻之夜”正在彻夜展出。   这个梦幻夜以“美和死亡”为主题, 里面极尽可能地展示了各类色泽鲜艳而漂亮的奇异动植物标本,不过白日里只是展览,但到了夜晚,却有几份特殊的拍卖品被放上了中央展台。   到凌晨三点二十四分,盖住展品的帷幕一个接一个拉下, 被邀请入幕的嘉宾便开始了自由竞拍。   在这一期拍品中, 除却前面的珠宝,压轴的,正是一只机械金羽蝴蝶。   世上并不存在完全拥有金色羽翼的蝴蝶, 但既然是能被拿出来拍卖的艺术品,自然少不了后期人工的加叠。   这只金羽蝴蝶是以金裳蝴蝶与枯叶蝶为原型,身体由多棱面金属打造而成, 又利用高端机械工艺形成翅膀扇动, 拥有着这个世界上最完整和漂亮的羽翼。   它的金属羽翼采用特殊材料, 灯光越黯淡下来, 它的一对翅膀越会展现出波光粼粼般时隐时现的紫金花纹;而灯光极亮时, 那些金纹却会消散,只留下如银色山泉般光辉的颜色,轻微晃动,就留下一地月光。   这只蝴蝶足够漂亮,只可惜材料太过珍贵, 不适合长时间把玩,底下的贵客们虽对它有所心动,却也不免觉得有些不值,望而却步。   角落里,一直以来默然无声的一位客人却举起了手。   人们不免回头,想看看是哪位冤种会收藏这种只会损耗贬值的东西,却只看到了一道灰色的修长身影。   他穿着深灰色的劲装,整个人都陷在角落的阴影里,额发修得很长,几乎要遮住眼睛,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也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只有那只手暴露在灯光之下,骨节处似乎有些泛着青白,像是愈合不久的细小伤痕。   比起西装革履的其他客人,他实在不像能买得起这只蝴蝶的样子,但拍卖师见多识广,虽然心中有些诧异,但有些贵客就是会有一些怪癖,只要最后能付款,就都是值得招待的。   拍卖师连问三遍,没有谁跟这位怪客人抢,便一锤定音,连声恭喜。   这只蝴蝶是倒数第二件拍品,本该等拍卖会都结束之后再按拍款支付,并将拍品送至客人手里,但这位客人果真性格古怪,拍完便不见踪影,本以为是中途跑路了,却直接出现在了拍品房间门口。   看他穿着低调,裤脚还像被哪里的积水沾得有些湿润,门口的保安本想阻拦,他却微抬起眼,出示了刚才的号码牌。   保安这才看见他那一双灰白色的眼睛,像是雾凇一样模糊,瞳孔的颜色却很深,平静地看过来,却让人心中平白一突。   但通过对讲机询问确认,确实是刚刚付完款的客人,只能领他进入。   只可惜,刚买的宝石蝴蝶还没摸一摸,房间内忽然发生了大爆炸。   美术馆轰隆一声炸开,火焰翻腾,震耳欲聋,暴雨便随着这声爆炸,一同落下来了。   “又是A……?”   001看着屏幕上的任务评级,已经没有第一次那样的惊讶,他熟练地准备按下传送键,进入下一个世界,手臂内侧的蓝光屏幕却闪烁了一下,竟然是总执行官发来的讯息。   前两位的性格都堪称良善,没有什么可叮嘱的,但在绑定这位宿主之前,总执行官却刻意提醒了他一句,让001行事谨慎。   这位,是一个危险系数极高的宿主。   001却有些疑惑:危险?能有多危险,居然还要执行官大人亲自来提醒?   他的疑惑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他已经收到了宿主的相关信息,其他的信息一切正常,只是看到某两行字时,他整颗球都不好了——   职业:退役杀手。   爱好:收藏宝石,以及各类标本。   是个杀手。还热爱收藏标本。   001忽然感觉自己性命不保。   这种感觉很快就得到了验证。   滴、答。   滴、答。   滴、答。   檐角的雨水接连不断砸在脸上,林德眉头微动,被这水滴的动静唤醒,缓缓睁开了眼。   他唇色苍白,显然失血过多,并不合身的衣服稠哒哒黏在身上,让人有些不太适应。   更让人不适应的,是这具明显小了许多的身体。   林德从地上慢慢站起来,低头看向自己略显稚嫩的手,心里漫上一丝奇怪。   他不是死了吗……?   那样规模巨大的爆炸,他甚至记得那些弹片是怎样扎进他的身体里的,剧痛到连他都忍不住皱眉,最后死得透透的。   “亲爱的宿主,我是您的系统,欢迎来到新世界。”   小光球还是有些害怕的,不过使命所在,它还是适时蹦出来,为林德答疑解惑,“您在您的世界里确实死了,但只要您完成剧情任务,就能获得重生机会喔喔喔喔喔——?!”   系统还没有把介绍的话说完,林德却已经抬手抓住了这个奇怪的小光球。   他一边搓平揉扁一边观察,直到看见小光球脸上露出的类似于震惊的表情,他眼里才闪过一丝狂热的光:“居然是活的……”   他脸上顿时有了些感兴趣的意味,低声喃语,“拿回去做成标本应该不错……”   系统:!!!!!!!!   小光球瞬间一个闪身,从他手里逃脱:“宿主,你这种想法十分危险!没了我,你就永远回不去了!也会被立即抹杀的!!!”   “请立刻、马上放弃这种想法!!!”   林德一动不动盯着这颗会发光的球看了一会儿,“噢”了一声,摸了摸手上发痒的伤口,显然有点遗憾。   遗憾啊什么遗憾?!!   系统头一次这么想换宿主,但它骂骂咧咧,还是把把剧情传输给了他,然后一溜烟消失了。   林德脸上的兴味这才消去,这具身体受了重伤,还有些虚弱,他当杀手时虽然经常受伤,却不代表他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只是,他的痛感确实比常人要弱。   弱到哪怕你拿一把刀捅进他的身体里,他也只能感受到一点轻微的蚂蚁咬似的痛感和痒意。   但他并不想死。   于是他后退一步靠着墙,忍着头昏脑胀,接受着记忆传输。   以正常人的眼光来看,这是一个科技高度发达,法律道德却极其不公平的世界。   这片星系漂亮深邃,拥有着浩瀚无垠的资源,而虫族,则是这里的主人。   可数以万年计的演化时间过去,在虫族内部,却有着极其不公平的规制。   这里的性别只分雄雌,珍贵的雄虫数量稀少,被奉为珍宝,不需要从事任何一项职业,就足够让一切法律都倾向于他们。   雌虫则数量众多,他们身材高大,智慧聪敏,拥有着极强的战斗力,掌控着各行各业,只有一点,数亿年以前生性好斗的基因让他们在成年之后逐渐无法控制体内的暴虐与紊乱,只有雄虫的信息素,能轻易解决这个问题。   于是,雌虫的一切都属于雄虫,而雄虫可以迎娶多位雌虫,对他们任意打骂甚至于虐杀,而对雄虫这些方面的惩戒却是轻飘飘,一只雌虫的死亡,一笔出自雄虫雌君的罚款就能轻易揭过。   而本文的主角,正是这样一位受尽压迫的雌虫,艾斯特少将。   好巧不巧,与他同名的原主林德,也是压迫主角雄虫们的其中一位。   王室战争时,原主身为皇子,却被迫流落在外,直到快要成年二次觉醒时才被寻回。   觉醒之前,原主为F级雄虫,觉醒之后跃升B级,又天生有一副好皮相,一时受到无数雌虫追捧。   这其中并不包含主角,因为艾斯特少将正在狱中,准备接受死刑。他的罪名在虫族这里可谓滔天大罪——他竟然亲手杀死了他的雄主,一只B级雄虫。   低等级的雄虫杀死B级雄虫尚且逃不过流放荒星的命运,更何况是一只无论做到再高位置,都地位低下的雌虫。   用蓝星上的话讲,艾斯特无疑是个美人。   哪怕是在雌虫数量众多的虫族,他依旧美得出尘绝伦。   他有着极其优雅特殊的气质,银白色的长发像是铺洒了一地月光,他还有一双像最珍贵的紫金宝石一样漂亮的眼眸,穿着纯白色的笔挺军装和包裹着腿部的皮靴,胸前戴着金色的胸链和徽章,腰间的皮带轻轻一束就能看出纤细的腰肢,只需皱一下眉,就能把雄虫的魂儿都吸进去。   哪怕最后在行刑场时,他浑身伤痕,被迫跪在地上,脸上都沾了几处血迹,依旧散发着惊心动魄的美。   原主自然也不能免俗,竟然在行刑场上一见倾心,免去他的死刑,把他要回家里,做了雌奴。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结果可想而知,艾斯特时常被玩得只剩下一口气,但就是这一口气,却让他忍辱负重十年,最后带领军队,推翻了这个雄虫为尊的世界。   然后他开枪自杀了。   他死在胜利的那一夜,安排好了剩下的一切,认为自己完成了使命。   看完全文,林德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低下头,面无表情地摩挲着自己的伤口。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一瘸一拐走出了这条狭窄的巷子。   高耸入星云的电子大楼,光怪陆离的灯光,在明媚阳光里穿梭的、五颜六色的飞行器,以及店面上有些看不懂的虫族文字。   林德低头扫了眼自己正在流血的右腿,漫不经心地想:   啊,所以,第一个任务是什么呢……? 第63章   系统看上去胆子很小, 再次跑出来说完一些提醒就消失了,林德只能按着它的提示自己摸索,他点了点太阳穴, 面前瞬间弹出一个蓝光屏幕。   在小说原文之后,第一个显示的任务是……   找到对应宴会, 尽快恢复皇子身份?   林德思索了一下, 严谨地认为,在这之前,可能得先处理一下他这浑身上下的伤。   不然,不等恢复身份,他可能就会成为第一只在还没有二次觉醒之前, 就因失血过多而当场昏死的雄虫了。   他优哉游哉在街上逡巡, 得益于觉醒之前雄虫和雌虫相差不大的外貌体征,街上的大多数虫显然都把他当成了一只瘦小的雌虫。   毕竟,怎么会有雄虫阁下受这么重的伤, 还能若无其事地在街上行走呢?   他们手指上破一点小小的伤口,就能把身边的雌虫打骂一顿,怎么可能浑身血污还不大喊大叫——   能轻而易举忍受这种痛苦的, 只可能是雌虫。   受伤的雌虫在帝星可不是什么少见的事, 林德虽不算矮, 但尚未二次觉醒的身材, 相对雌虫来说就有些瘦弱, 又身无分文,接连去几家药剂店试图赊账都碰了壁。   这条街走到尽头,他也只能坐在路边,安慰似的拍了拍自己的伤口,一本正经地自言自语:“少流点血, 不然难受的还是你自己。”   等了几秒,伤口也没有要凝结的迹象,这种方法显然行不通。   林德只能休息一会儿,准备再去另一条街碰碰运气。   他的手臂垂落到一旁,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地面。   宴会……   原文中这一块草草揭过,也没有个提示,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走出这两条漫长的中心街都困难,让他上哪儿去找这样一个能让他恢复身份的宴会?   踌躇莫展之时,一道好听的声音却忽然拂过他的耳畔,银白色的长发像月光一样垂落下来,在眼前晃动了几下,闯进了他的视野。   “你受伤了吗?”   雌虫微微弯下腰,睫毛微微颤动的时候,像是有金色的纹路在流动,那双漂亮的宝紫色眼眸望过来,噙着如大雪初霁般微亮的光,就像这世上最独一无二、绝无仅有的珍贵宝石。   柔软的掌心不知什么时候落在了他头顶,用很轻的力度揉了揉,像是为他拂去了头顶的几缕灰尘。   林德身侧的手彻底顿住了。   他抬起手遮住头顶的阳光,目光微动,就落入了一片紫金色的湖泊。   眼睛。   林德怔怔看着近在咫尺的宝石,灰白色的虹膜带着深色的瞳孔,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好漂亮的眼睛。   他的手不受控制地轻轻碰上去,在触碰到睫毛的时候,骤然停滞。   雌虫眼中闪过一丝疑惑,睫毛在他指尖扇动了几下,瞬间带起细密的痒意。   “怎么了?”身姿优雅的雌虫轻声发问,仍旧像是山泉般的动听。   林德的心脏开始狂热地跳动。   从未感受过的热流在身体里窜动,连同着那些伤口都再也感受不到,他陷入了一片瑰丽的金色梦境。   “你……”直到声音从嗓子里被发出来,林德才发现自己的嗓音已经有些哑了。   他慢慢站起身,学着记忆里的样子,握住雌虫的手,行了一个有些青涩的贵族礼。   在那之后,他也没有要放开的意思,只是把自己血肉外翻的腿可怜兮兮地展示在他面前,掩住自己眼里的肮脏想法,像是一个真正流落在外孤苦无依的未成年虫崽一样,向他求助:“阁下,如你所见,我的腿受了很重的伤,您能帮帮我吗?”   雌虫低下头,碰了碰他甚至快要感染的伤口,微微皱起了眉头,竟是有些心疼的模样:“疼吗?”   林德痛感极弱,这些伤口对他来说只能感受到快要愈合的痒意,其实一点也不疼,但他还是道:“疼的,阁下。”   雌虫果然信以为真,松开他的手,似乎准备带他去上药,林德却得寸进尺,再次牵住了他的手:“我的腿很疼,如果能被允许的话,希望可以被您牵着,如若不然,我怕我走不了多远。”   仿佛刚刚一个人一瘸一拐走完大半条中心街的不是他。   温和的雌虫对此毫无所察,他果真由着受伤的林德牵住自己的手,又慢慢朝掌心滑动,最后一根一根嵌进了雌虫细腻的指缝间。   而这种举动,却让雌虫以为是林德在不安,反倒更加不会挣开。   在雌虫看不见的地方,林德摩挲着指尖,感觉那里的温度愈发滚烫。   事实上,他第一眼就认出这是小说中那位雌虫主角,艾斯特少将。   这世上不会再有这样一双眼睛,有这样夺目的风光。   但为了加深两人之间的印象,他依旧问了一遍:“我叫林德,阁下,我能知道您的名字吗?”   雌虫又像刚开始那样揉了揉他的头发,眼里甚至闪过一道极其温柔的笑意:“我是艾斯特,一名军雌。”   他似乎早就注意到林德空荡荡的手腕,路过商店时,便进去为这位雌虫少年买了一个简易的通讯器,亲手戴在了他的手腕上。   林德打开翻了翻,里面空空荡荡,除了基础的功能什么都没有,独独存着艾斯特的地址和通讯方式。   注意到他的动作,成年雌虫微微俯下身,用指尖点了点上面的通讯方式:“如果以后有需要,可以通过这个找我。”   林德转过头,喉头滑动了一下,又看到了那片色彩琦丽的湖泊。   雌虫没有把他带到药剂店,反而是带回了自己家中,那里有更好的恢复药剂,本来是为艾斯特自己准备的。   但不知道为何,这只未成年雌虫连续喝下去几支,也丝毫没有要恢复的迹象。   这当然是因为,林德本来就是一只雄虫。   催动雌虫快速恢复伤口的药剂,当然对他毫无用处。   但艾斯特并没有想到这里,他皱了下眉头,以为林德因为等级太低所以治愈能力也奇差,就连最好的药剂对他也会收效甚微。   无奈之下,他只能搬来医药箱,用那些涂抹类的药膏,亲自给他包扎上药。   轻柔温热的触感比疼痛有着更加强烈的存在感,林德一动不动盯着艾斯特,又悄无声息牵住了雌虫的手。   雌虫看了他一眼,只以为他又在害怕,把手放在他的脊背上轻轻安抚:“别担心,很快就不会疼了,好吗?”   暖黄色的灯光打在雌虫身上,月光般银白色的长发也多了几分温存。   林德眉目低垂,心中痒意更甚。   只可惜,再温馨的场面,在已婚雌虫的家中,总是不能长久。   包扎到尾声的时候,艾斯特的雄主回来了。   雄虫搂着笑容勉强的金发雌侍,看到家中来的不速之客,也不管什么情况,瞬间大发雷霆。   他松开雌侍,大步走上前,一巴掌重重打在艾斯特脸上:“你还有悠闲的时间在这里坐着?!宴会的宾客们马上就要到了,你不立刻马上安排好,是想现在就关进禁闭室挨鞭子吗?!”   艾斯特的脸上瞬间出现了一个显眼的红印,嘴角渗出血迹,看上去就知道这一巴掌的力度打得有多重。   银白色的头发盖住了脖子上隐隐显现的青筋,艾斯特沉默了几秒,压住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意,深吸了一口气,从容不迫地跪在雄虫面前:“是我管理不力,请您责罚。”   林德瞳孔微缩,灰白的眼睛瞬间一片黑沉,他悄无声息摩挲着桌边的水果刀,余光落在雄虫身上,仿佛在看一个将死之人。   一旁的雌侍见势不对,连忙握住雄虫的手往自己腰上放,脸上陪着笑,还用身体轻轻磨蹭着:“雄主,现在责罚了雌君,不久之后的宴会就没有虫可以把持了,待晚上再罚,也能罚得更加尽兴,您说对吗?”   雄虫在这纤细的腰肢上狠狠掐了一把,哼了一声,朝地上的雌君啐了一句,又搂着年轻貌美的雌待,朝后花园去了。   林德瞬间从座位上起身,想要把艾斯特扶起来,却被他不动声色地躲避开来。   就着跪着的姿势,他还是那样温和地揉了揉林德的头发,自己从地上站起身,仿佛刚才被施暴的虫并不是他:“等一会儿的宴会上会有很多甜点,你想留下来吗?”   很显然,他是怕刚才的一幕吓到了未成年的雌虫,想用转移话题的方式,来转移林德的恐惧。   林德一对上雌虫的眼睛就压下了那些灰沉的东西,他像最天真无邪的小虫崽一样点点头,对方才的事一句也没有多问,就仿佛真的对宴会上的甜品有多感兴趣似的。   但实际上,林德从来都没有吃过那种东西。   待宴会一开始,艾斯特这个雌君瞬间就忙碌起来了。   他有条有理安排着一切,又要应付各种故意刁难人的宾客,高度数的酒喝了一杯又一杯,脸上都生出了些难以遏制的绯红。   美人醉酒,虽然目光还算清明,却让所有虫都移不开眼。   林德站在角落里,怔怔盯着众星捧月的主角,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看向艾斯特的目光里,有细碎的光亮在流动。   艾斯特……   他心里想着这个名字,什么多余的念头都不再剩下。   却不想,艾斯特应付完宾客,居然注意到了他的视线,顺着这个方向看过去,离自己最近的,只有一排草莓小慕斯。   雌虫顿时生出了误会,他端起一个草莓小慕斯,朝林德走过去,最后递到了这个未成年的雌虫面前,略带醉意的嗓音里却夹杂着这一丝笑意:“喜欢这个吗?”   林德愣了一下,垂下眼,声音有些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沙哑:“喜欢。”   从这之后,他确实开始喜欢吃草莓和甜品了。 第64章   浩瀚的美丽背后总是隐藏着无尽的深渊, 就像在这片星系当中,数以万计的钢筋巨兽贯穿城市的心脏,令帝星看上去如此繁华, 而雌虫身在其中,却是没有拥有自我的权利的。   艾斯特身为雌君, 已经在这场宴会上把一切都做得足够完美。   他被迫暂时放下他少将的军衔、荣誉, 低下头去处理这些琐碎的家事,到了宴会结尾,却还是遭到了雄虫的责难。   只是斟酒时没有把酒杯斟满,雄虫就怒不可遏,将冰凉的酒水泼到雌君脸上, 用力把酒杯砸到他身上, 这样做了犹嫌不够解气,一脚踹在他的膝盖上,让他当众下跪。   艾斯特甚至没能擦一擦脸上狼狈的水流, 就略显尴尬地跪在了雄虫脚边。   这种理由可谓荒唐至极,在场的客人对这样一幕却都习以为常,一时之间, 各色目光落在这位雌君身上, 显然不是第一次出现了。   林德并不是这些目光中的一员, 他抬起眼, 又重新垂落下去, 那个不大的草莓慕斯是集体统一做的,算不上有多精致。   他的目光却全神贯注盯着那里,依然不紧不慢地吞咽着,好像这个蛋糕有多么的诱人似的。   只有握着刀叉的手却越攥越紧,几乎要把纯银质的叉子都捏弯了。   好在宴会马上就要结束, 艾斯特并未在地上下跪多久,但这也并非一件好事,因为雄虫趾高气扬地在他胸前踹了一脚,把他叫到庄园的禁闭室里去了。   在艾斯特被命令跟上的匆忙脚步中,胸前衬衫口袋里插着的一朵鸢尾掉落在地上,瞬间沾染上雨水,若是再被谁无意中踩上一脚,恐怕就要蔫儿了。   漂亮的紫色阔叶花瓣渐变到金色花蕊中央,有一种纯粹而圣洁的美。   林德走上前,捡起来从地上捡起来,用自己的衣摆小心翼翼的把水珠擦干净,又把这朵花小心翼翼地放在自己的口袋里,然后才不声不响跟了上去。   他不是那种脑子一热的愣头青,现在的他不仅没有二次觉醒也没有回归皇室,如果没有绝对的把握,在这个扭曲的制度里,贸然暴露自己雄虫的身份,只会给雌虫带来更大的灾难。   禁闭室更像是一个高科技地下监牢,四面八方都不见光,只有一盏微弱的悬浮灯悬在拱廊的半空中,幽幽地发出无机质的冷调光芒。   林德只在门开启的那一刻隐约瞥见了里面阴冷的环境,却被需要身份识别的门拦在外面,没办法进去。   这种被挡在外面无能为力的等待格外难熬,林德眼里渐渐漫上一丝杀意和戾气,又似乎因为想起什么,被强行压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里面终于传来了动静。   林德迅速转身藏在旁边的古树后面,就见本来穿着体面的雌虫被谁从房间里扔出来,脖子上戴着灰色的抑制环,背上新伤旧伤叠在一起,全都是数不清的血痕。   银白色的长发这时候便成了刑具,不仅被血染得鲜红,有些还粘连在伤痕上,一不小心牵动起来就会让伤口再添上几层痛感。   帝星的天气总是多变,艾斯特被扔出来的时候,雨势已经很大了,刚才还站在众人中间,如白银月辉般美丽的雌君少将,瞬间落入泥水中,衣衫狼狈,银白色的头发都黯淡了许多。   雄虫似乎并没有就此放过他,艾斯特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尽力撑着身体挺直脊背,重新跪在了雨水里。   看上去,大概是什么新的惩罚。   林德垂在身侧的手瞬间收紧了。   他看见那些雨水沾湿艾斯特的发丝,就好像有什么银针落在自己的身上,一根一根,带着细密黏腻的疼痛。   他环顾四周,没有看见什么可疑虫,然后便一瘸一拐,走到了雌虫面前。   但等他看清艾斯特的面庞,却竟然有些迟疑了。   雨水让发丝紧贴在雌虫略显苍白的脸上,打湿的睫毛一绺一绺粘连在一起,就那么垂落下来,遮住了那双极为特别的眼睛。   林德便看不见他的宝石了。   但他还是打开外套,用自己还有些瘦弱的身体,为艾斯特挡住了大部分雨水。   艾斯特恍然抬起眼,模糊的雨幕让他难以看清眼前这只虫的面容,但无论是谁,他也只会抬起手,抓住他的手腕。   雌虫的态度还是那样如春风般温和,如果不是他现在就跪在暴雨中,恐怕会让人以为他根本没有受到任何惩罚,而只是坐在阳光明媚的咖啡馆里,然后趁着光阴正好,低声说:“谢谢你。“   话到此处,又有转折,“但这是雄主的惩罚。”   言下之意,如果不好好遵守,后续的惩罚只会更加严峻。   当然,就算好好遵守,什么时候放艾斯特去休息,也全要看雄虫的心情。   林德正是看透了这一点,这种时候,反倒这得更加肆意了一些:“他是你的雄主……”   说出这句话来,难免显得有些不甘心,“不是我的,所以我不用听他的。”   他似乎隐隐明白雌虫的担忧,伸手把艾斯特的湿发捋到一边去,又轻轻擦去他脸上的雨珠,“我刚刚看见雌侍进去了,他一时半会儿出不来,不用担心。”   “你……”雌虫手指骤然一松,微微抬起头,有些哑然,“看见?”   林德这才发现自己的言语有多冒昧,他向来不在意这些,如今却也不得不频频道歉:“偶然误闯到这里,抱歉,艾斯特少将,希望您不要生我的气。”   然而,艾斯特怎么会生他的气呢?   从没有人用自己的身体为他挡过雨,哪怕是在他年幼时,他的雄父或者雌父,也没有这样做过。   他很想站起来,拔开暴雨,看一看这只虫的面庞,但很可惜,由于种种原因,他暂时无法做到。   他们两个就这样一直待在雨中,一只虫对另一只虫呈现出全然保护的姿态,到最后,谁也说不清,到底是谁淋了更多的雨。   雨下了许久,依旧没有要停的迹象。   这种温情氛围的打破,却依然是因为那只脾气恶劣的雄虫。   轰然一声巨响,两人不约而同抬起头,有什么不可置信的消息断断续续传了过来。   一具身体像破布一样被扔出来,一声闷响,金发还没有完全枯萎下去,配合上雄虫恼怒又难得带着一丝恐惧的面容——   很显然,那个拥有着一头漂亮金色短发的雌侍,死了。   他甚至刚怀上虫蛋不久,不久之前还在为艾斯特开脱,最后却微张着嘴,用极其惊恐的表情,离开了这个世界。   他就这么被雄虫活生生玩死了。   原文中并没有具体描述艾斯特杀死自己雄主的原因,但毫无疑问,如果说平常的责骂还在雌虫能够忍受的范围之内,那这件事就是最直接的一件导火索,让雌虫瞬间憎恨上雄虫,并且彻底下了杀心。   林德手上沾过许多鲜血,无一不是穷凶极恶的黑钉子,他见过的肮脏与光明一样无孔不入地存在于沧沧长河当中,于是哪怕在看到原文中对这个扭曲世界的描述时,他也没有太多实感。   直到这一刻,雌侍肩上的军质徽章像没用的废铁片一样咕噜咕噜滚到他们面前,林德才怔愣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地,拿手掌遮住了艾斯特的眼睛。   他用湿透的手指抹了一下眼睛上的雨珠,不动声色蹲下身,把那个落入废水潭中的军徽收进了手心。   艾斯特的反应却很奇怪。   他的手动弹了一下,像是下意识防备时的反应,但是手慢慢真的抬上来时,却没有推开林德,反倒再度握住林德的手腕,声音很平静,甚至称得上温和:“……既然阁下愿意帮我挡雨,那可否能再帮我一个忙?”   林德甚至不能确定他到底有没有看清楚金发雌侍死去的那一幕,只能迟疑了一下,而后无不可地点了点头。   艾斯特在雨中的反应似乎比平常要略显迟缓一些,过了几秒才松开他的手腕,轻声请求:“希望您能为我看一会儿几十步以外,庄园里的花,雄虫很喜欢那种感觉,不要让任何窃贼偷走它。”   窃贼?   林德难得有些疑惑。   就算他对这个世界的观念还不够熟悉,但至少也知道雄虫的身份和地位称得上是毫无顾忌,谁敢来雄虫的庄园里盗窃?   不管他心中怎么想,这种小小的请求,林德没有理由拒绝。   雄虫马上就要朝他们的方向走过来了,再待下去恐怕又会牵连艾斯特,林德有些眷恋地在银白色的发尾尖上磨蹭了几下,又一瘸一拐,朝着小径走过去。   然而不管他走了多远,远超雌虫口中所说的几十步,依旧没有看见任何与花圃有关的地方。   不对。   ……不对。   林德抬起头,望见了不远处的剑冢。   那是雄虫为侮辱艾斯特少将的军衔而建的,他在烈日炎炎下折断那把雪亮的长剑,把剑身踩得全是脏污的痕迹,拿起来时却不小心划伤了手,气极之下,派人把这柄断剑埋进了土里。   只是在暴雨的冲刷之下,草草堆上的灰土被冲开,露出了断剑的银剑首。   林德脚步一顿,联想到原文当中的剧情,陡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重新朝艾斯特跑过去,只可惜那只伤腿还没好,再怎么跑,也不可能有多快。   啪嗒。   ……啪嗒。   还是雨珠吗?   是啊。   啪嗒。   ……啪嗒。   还是雨珠吗?   不,是鲜血。   雄虫的脖子被残忍地割开,温热的鲜血如花瓣一样慢慢绽开,连心脏的位置也被插上了一束鸢尾,它像白亮的刀刃一样锋利,狠狠扎在雄虫身体里,再无生还的可能。   惊雷炸响,那朵被风雨摧残的鸢尾,瞬间染上新血。   林德堪堪赶到现场,刚刚还空空荡荡的庄园,瞬间挤得水泄不通。   艾斯特少将站在其中,眉眼微垂,在晦暗的光线里看不清神色,雄保会用刺眼的光束照向他,鲜血不断从他的指尖往下滴落。   啪嗒。   ……啪嗒。 第65章   这个世界太大,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分秒转瞬即逝,林德站在最外围, 看着艾斯特被扣押走,下意识往前进了两步, 还是停在原地, 什么都没有做。   艾斯特脖子上沉重的抑制环并没有摘下来,林德有些难以想象,雌虫用什么样的方法,才能在这种情况下,杀死掌控着他的雄主。   押运艾斯特的飞行器都是灰沉的, 打眼过去, 黑压压的一片,配合上本就不怎么好的天色,格外压抑。   林德看着探照灯穿过乌云, 渐渐在看不见飞行器的影子,忽然转过方向,朝庄园外跑去。   到这一刻为止, 他必须尽快恢复身份。   艾斯特少将被捕入狱的消息, 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帝星。   谋杀雄虫这件事闹得太大, 哪怕翻遍帝星条例与法律案件, 压上少将的功勋与荣誉, 最轻的刑罚也得是死刑。   雄虫们群情激愤,强烈要求要严惩;雌虫们则很为少将担心,毕竟艾斯特的雄主什么德性大家都看得一清二楚,虽在明面上不好评议,但总归是会偏向艾斯特一些。   艾斯特再怎么样, 毕竟也是少将,功勋累累,如果不是后来由于精神海的问题被迫嫁给b级雄虫,马上就能升中将了,为帝国奉献了多少青春与荣誉……   而他的雄主呢?劣迹斑斑,脾气暴躁,仗着自己的雄虫身份,不知祸害了多少雌虫,鞭挞都算是轻的,更何谈其他?   只不过这件事毕竟没有先例,所以具体执行的刑期还有待商议,星网上看见这件事的雌虫们都忧心忡忡,虽然知道艾斯特少将免不了一死,却难免有些物伤其类的悲哀。   ……该怎么办呢?   唯一的方法是有更高等级的雄虫愿意保下艾斯特少将,但A级的殿下本就少得可怜,这还是一只杀死雄虫的雌虫,就更不可能愿意了。   谁也不想半夜睡着睡着,忽然被自己的雌君来上一刀,从此魂归虫母的怀抱,再也无法在第二天的白日睁开双眼。   与此同时,林德正站在宫殿外,尝试越过原剧情当中的宴会,直接回归皇子身份。   林德一开始还在跟守门的雌虫商量,后来借过雌虫的刀剑,干脆把自己的头发割短,露出后脖干干净净而没有长着一条虫纹的皮肤,展示了自己雄虫的身份。   本来还对他不太信任的雌虫们果然大吃一惊,态度都变得恭敬起来,连忙前去上报,并把他引到一处干净的雅间,让他稍作歇息。   没过一会儿,一只身材稍显高挑的雄虫便出现在了林德的视野。   看他身后便跟着那位上报的雌虫,又一身锦衣华服,手上还戴着硕大的宝石戒指,显然地位尊崇,不出意外,应当是那位虫帝陛下。   林德刚想着要不要学着记忆里的样子行个礼之类的,腰还没有弯下去,虫帝就一脸激动地握住了他的手,倒像是一眼就认出他是当年的二皇子似的。   现今的虫帝是林德雄父的亲哥哥,脾气在几个雄虫中相对较为温和,当然,既然最后能走到掌权者的位置,这在星网所传的脾气好,到底几分真假,又有什么意图目的,就值得重新探究探究了。   不过现在并不是适合探究这个的时候,虫帝把林德扯到灯光下,一副失而复得的珍贵模样:“我的孩子,我的好孩子,快让我好好看看你。”   林德猜想,他之所以这么激动,大概是因为虫帝的雌君和雌侍们迟迟没有诞下雄虫,这不免让星网上出现了一些风言风语,他心中想必也有些着急。   如今林德找上门,又恰好是当年同雌父亲属没有进行剧烈争斗的血脉,若基因检测为真,再对这位皇子稍加掌控,也能免去一些担忧,平定一些闲言碎语。   虽然没有谁不会在没确定的时候就这样找上门,但基因鉴定还是要做的,虫帝假模假样感慨了两句,取了林德整整两管血,急匆匆让人送去机器的鉴定,又问了一个他最关心的问题:“……我亲爱的孩子,请问你的雄虫等级如今到达了哪一级?有没有进行二次觉醒?”   林德初来乍到,还没太弄清楚虫族这个精神力检测是怎么一回事,怕出什么错漏,只能按照剧情走向,说明了真相:“F级。”   虫帝眼珠轻微转动,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倒是看起来更加满意了。   林德把他的表情尽收眼底,垂下眼睛不与他对视,假装无知地晃着脚,尽力扮演好一个蠢笨的傀儡预备役。   其实也好理解。   虫帝是实打实的A级雄虫,又正处壮年,据说当年都快要到达S级了,只可惜还差些火候;他这个不知道从哪个荒星冒出来的二皇子要是比这个正在执政位的虫帝等级更高,以后稍不注意,说不定就会脱离他的掌控。   如今林德未觉醒之前只是个F级,后面的等级再怎么测也不会高过他,虫帝自然更加满意和放心。   “恭喜,基因相似度高达99%及以上,恭喜林德殿下回归!”   医生检测了好几遍,才敢确认这个结果,“恭贺陛下,帝星又添一名雄虫殿下!”   结果不出所料,虫帝脸上的笑意真切了几分,他看似关心地又多问了林德几句,又催促着他去做了精神力鉴定,却不想,在十拿九稳的精神力方面,反倒是出了问题。   精神力的测试仪器很怪异,林德的精神力一进入测试世界,瞬间感觉像一只小船似的被海浪推着前进,起伏的程度一会儿高一会儿低,最终渐渐趋于稳定时,他的眼前出现了一片白光。   那片白光越来越盛,最后,他在尽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道身影本来是很模糊的,一碰到白光就瞬间变得格外清晰,渐渐显露出银白色的长发发尾,好看又流溢着金光的紫色双眸,高挺的鼻梁,清晰的下颌线,显然是那只全星网热议的雌虫。   林德刚想伸出手碰一碰他,瞬间就被白光所吞噬,有什么更具吸引力的东西想把他拉进去,但林德轻轻一挣,就瞬间挣脱开了。   而此时此刻,外面的精神力检测仪器,摇摇晃晃指向了S级。   虫帝自然没有错过这一幕,脸色变得有些微妙,但几秒之后,林德就睁开了眼睛,本来要指向S级的指针剧烈晃动,最后还是落回了B级。   虫帝顿时松了一口气。   给林德检测的医生却难免十分遗憾,理论上S级的雄虫是应该存在的,帝星却从来没有出现过,渐渐地,大家也就把A级雄虫看为最高等级的雄虫了。   雌虫医生常年接触研究,对这些数据更加敏感,如今他却眼睁睁看着一位S级殿下从眼前溜走,这感觉实在难受。   他转头安慰着从床上起身的林德,又像是在安慰着自己:“没关系的,殿下,虽然现在是B级,但刚刚您闭上眼时在S级停留了许久,二次觉醒之后,说不定有越级突破的可能。”   林德礼貌地点点头,对此显得不太在意,他只是想要B级雄虫加上二皇子的身份,这些已经足够保下艾斯特,对他来说才是重要的。   至于精神力达不达得到S级,他毕竟不是本土虫,本质上还是蓝星的人类,对什么冕下殿下没什么实感,无非就是多了些特权,到底能不能拥有,无关紧要。   第一次行礼被拦下,如今这个礼却是不得不行的,他看虫帝听到他有可能跃升S级雄虫的时候脸色都变了,如今自然应该表一表忠心,然后再顺水推舟问一句:“陛下打算什么时候公布我的身份?”   闻言,虫帝收回那幅奇怪表情,又露出他的招牌式温和笑容:“我的孩子,你的身份是板上钉钉的事,迟早都要公布的,但你看上去很是着急,我能知道为什么吗?”   “我并不着急,”林德微低下头,一幅有些怯懦的模样,嘴角的笑却带着及时玩味和邪恶,“身份公布时间,全看陛下的安排,我不会有任何意见,只不过最近看上了个小雌虫,想要抓回来玩两天,希望陛下能够准许。”   “雌虫?”虫帝短暂的停顿了一下,马上心领神会,刚才隐隐升起的担忧瞬间降了下去,嘴角的笑都真切了一些,“哪个雌虫有这种殊荣?”   林德微微勾了下唇:“……艾斯特。”   虫帝还以为是个什么稀罕虫子,甚至想着林德是不是想娶哪位位高权重的雌虫笼络自己的势力,没想到,最后只是个已经快要被剥夺军衔的罪人,一时笑出了声:“原来是他啊。”   林德便知道这件事有了着落,还要故作好奇:“听说,他杀了他的雄主?”   虫帝神秘一笑:“确实如此,皮囊看着温柔优雅,性格倒是很烈很傲,确实是个不错的玩具,只不过需要注意自身安全,以免被误伤。”   谈及此处,这位帝国尊贵的雄虫似乎想起什么,摇了摇头,“不过现在,恐怕……他也做不到了。”   “不危险了?”林德眸色微沉,握着酒杯的手收紧了几分,面上却依旧那样玩味与恶劣,“那我现在想去看看。”   虫帝就喜欢这样的“典型雄虫”,脑子里大片大片都是黄色废料,又这样急不可耐,根本做不成大事,就算以后精神力等级能达到S级,恐怕也只会头脑空虚,纵情酒色。   这种认知让虫帝心情大好,挥了挥手,自然不会阻拦。   最后甚至还笑眯眯地提醒:“如果需要工具,典狱长会为你提供。”   林德连连点头,跟着卫队队长,朝那座小说中记载灰蓝相间的地下监狱走去。   地下监狱使用的也是悬浮灯,幽幽的冷光打下来,有一种说不出的冰冷和阴暗。   队长也是一位雌虫,艾斯特曾经是他的上司,一想到林德殿下是要去玩弄少将,心中难免不忍。   将要领这只雄虫走进去时,队长还是忍不住大着胆子委婉地劝了几句:“林德殿下,艾斯特少将精神海情况本就不好,如今又失去了雄虫的信息素,被压到这里时,已经暴乱过一次了,被强行注射抑制剂之后现在已经双目失明,希望……希望您等会儿能手下留情。”   林德面无表情地踏进去,似乎没把雌虫的话放在心上,却在关上门的那一刻,瞳孔紧缩。   他看见而那只被捉捕时也从容不迫的雌虫狼狈地跪在地上,身体缠着几条粗细不一的银质锁链,宴会上穿着的西装破破烂烂挂在身上,伤口因为抑制环的原因无法愈合,血迹都快要干涸了。   而那样漂亮如宝石般在极昼当中永恒发着亮光的的一双眼睛,如今被遮掩在鸦青的睫羽下,就像铺上了一层洗不净的灰尘,已经十分黯淡。   许多暴力的开端,正是从一场视觉剥夺开始的。   正如刚才那位雌虫所说,艾斯特少将,看不见了。 第66章   林德的目光一动不动落到雌虫身上, 手垂落在身侧,却有点抖。   退役之前,他的履历已经足够辉煌, 无论什么样命大的、穷凶极恶的罪犯,都逃不过他的追捕与猎杀。   这双手曾经握枪上膛, 在最困厄的情况下也不曾偏移过分毫, 但是这一刻,看见跪在地上的雌虫时,他的指尖还是控制不住地轻微颤抖。   只不过才一天没见而已。   怎么就好像再也看不见这只雌虫了呢。   林德走上前,微微弯下腰,伸出手, 碰了碰那双落灰的眼睛, 动作十分小心。   艾斯特似有所感,以为这么快就有了新的惩戒方法,他全身的力气只够抬起眼皮, 他并非全然看不见,只是完全不能看清,模糊的视线好一会儿才定住, 却始终看不出面前这只虫的模样。   他没有反抗的体力, 这个时候任何人的亵玩, 都将是一场灾难, 他不由问出声:“……你是谁?”   林德站在冷峻的光线下, 盯着他没出声,然后悄无声息蹲下来,为雌虫解开了做工繁琐的锁链。   艾斯特全身上下只留下一个抑制环,没了外力支撑点,瞬间倒在了林德怀里。   抑制环的开关不在林德手中, 只要他这边强行解开,掌握开关的人就会立马得到通知。   而他告诉虫帝只是来玩一玩,若是连抑制环都解了,等会儿把艾斯特带出去时,未免惹出怀疑。   四面都是隐形监控,在他将要恢复身份这种节骨眼上,虫帝说不定正坐在监控背后盯着他们,他不好多解释什么,只能让雌虫尽量以一种舒服的姿态靠在自己身上,抬手捏住艾斯特的下巴,像在打量货物一样,端详着这张出挑又毫无血色的脸。   其他的变化都不算大,独独那双原本紫金色调的双眸,却几乎要黯淡成和林德自己一样的灰白色,虹膜雾蒙蒙的,什么都看不清。   林德张了张嘴,很想问:“……疼不疼?”   但碍于态度不明的虫帝,他只能淡淡评价:“艾斯特少将,你的眼睛很好看。”   单纯听声音,艾斯特听不出抱着自己的这只虫到底是谁,但一想到这是什么地方,再加上雌虫是不会对雌虫的眼睛有兴趣的,艾斯特就忍不住皱了眉心。   只可惜手臂难以动弹,不然他一定要尽可能挣扎一下,但如今艾斯特只能动了动干裂的嘴唇,声音发哑:“……谢谢。”   夸奖未必是好事,雄虫对他们的夸奖往往是为了占为己有,就像夸你的翅膀漂亮是为了摘下来收藏,夸你的眼睛,自然也不免有相似的意思。   艾斯特是已婚雌虫,位分又是雌君,哪怕雄主去世,若是在死之前又被其他雄虫亵玩,少将苦心经营这么多年的名誉,很快就会毁于一旦。   但艾斯特刚经过一轮精神暴乱期,又没有得到雄虫信息素安抚,如今戴罪在身,就算这个不知身份的雄虫真的要做什么,也根本难以抵抗。   艾斯特闭上眼,已经心如死灰。   但雄虫却没有要进行任何恶劣行为的意思,只是搂住他的腰,把头埋在他身上,几乎贴近他的耳边,用很低的声音问:“艾斯特少将,你想出去吗?”   语气辽远,似乎只是在问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这样的动作换成别人来做难免显得有些冒犯,但不知为何,艾斯特却没有从他身上得出这种感觉,反倒硬生生感受到了一点小孩子般的依恋。   艾斯特现在看不见,不知道雄虫为什么会有这种动作,也无法根据他的表情判断雄虫的目的,但一出生就被灌输给他的观念告诉他,雌虫的一切都是可以被献给雄虫的,而要从雄虫那里获得什么东西,从来都得付出不小的代价。   在他杀死雄主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做好了必死的结局,哪怕这一刻雄虫这么问了,他也并不对真的出去抱有希望。   他只是尽力保持镇定,希望能安抚好这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雄虫,维持住死前最后的体面:“阁下,您想要什么?”   虽然,他已经不剩下什么,也没什么能献给雄虫的了。   林德扫了一眼偶尔闪烁一下的电子监控,稍稍从雌虫身边退开一点,看向艾斯特的目光有些说不出的郑重:“嫁给我吧。”   这是林德探索出来唯一的一条道路,虽然不好说有没有掺杂私心,但在虫族,既能保住艾斯特性命又能不被剥夺军衔的方法,确实只有这一个。   毕竟是二皇子的雌君,就算再落魄,也不可能只是一个平民雌虫,更何况,这个皇子还是B级雄虫。   他小心翼翼观察着艾斯特的表情,尽管知道这只雌虫现在看不见,但当那双眼睛看过来时,他还是下意识移开眼,忍不住有些紧张,“你愿意吗?”   不算明亮的光线下,艾斯特显得有些怔愣。   他并不对这个邀约感到奇怪,毕竟如果硬要说他现在还拥有什么,恐怕就是这具还能供雄虫玩乐的身体了。   但与他预想当中的不同,不是强迫,不是威胁,雄虫的询问是这样小心,好像很在意他是否同意,而只要他摇摇头,雄虫就会像被抢了骨头的小狗一样,耷拉着脑袋,再次把头埋在他身上,可能还会说:“那好吧,我再想想办法。”   这样的联想很奇怪,雄虫从来都自大狂妄,不在意任何雌虫的感受,甚至吐不出几句好话,而不应该是这样的温和无害。   他觉得他一定是昏了头,刚刚才见过自己的雄主玩死那只金发雌侍,现在竟然就敢把这样无害的联想放到另一只雄虫身上,简直像那些坠入爱河怎么都拉不回来的雌虫,最终都会被雄虫弃如敝履的。   他咬了一下舌尖,让自己清醒过来,然后说:“阁下,能嫁给您,我没有什么不愿意的。”   林德瞬间松了一口气,抱住他轻轻蹭了蹭,似乎有些开心的意思,竟与艾斯特刚才的猜想不谋而合。   “但是阁下,你知道我精神海暴乱的事吗?”艾斯特冷静叙述着利弊,“我的眼睛正是因此而失明,您娶我回去,如果玩乐途中精神海不稳定,我可能会做出伤害你的事。”   这其实是极其委婉的说辞,如果雄虫态度正常,不喜欢玩一些过分的手段,精神海只会被安抚,会越来越好;而所谓的玩乐途中精神海不稳定,只不过是因为雄虫过分的行为而引起病情的加重而已。   林德正在悄咪咪把玩雌虫银白色的发尖,听到这话手指一抖,悻悻收回来,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不会的。”   第一他不可能随意打骂艾斯特,第二看这只雌虫现在这虚弱的样子,又不可能打得过他。   他心里的这些想法艾斯特可不知道,少将还以为这是一位年纪极小的雄虫,还不知道精神海暴乱的雌虫有多可怕,所以语气才会这么笃定,甚至没有一丝害怕。   但或许是这只雄虫始终没有轻浮的表现,也没有侮辱的言语或者行为,他自然而然把林德当成了不谙世事的年轻雄虫,还想多为他解释一些精神海暴乱的危害。   毕竟这件事不比其他,一旦发作,他这样自控力极强的虫都完全无法控制自己行为,如若再伤到另一只雄虫,他这种有案底的雌虫就会罪上加罪,到时候惹起众怒,就算是虫帝来了,也没办法再救他了。   之前免不了一死结局也就算了,如今真有了转机,艾斯特心中不只装着这一点事情,他还有自己未尽的事业,如果有任何希望,他都不想中途放弃。   艾斯特斟酌了一下词句:“阁下,我想,您是否应该了解一下精神海暴乱的危害?普通程度的惩罚或许我都能承受,但如果……”   话还没有说完,就已经被面色不好的林德中途打断。   他像是有些委屈,但看到艾斯特这副遍体鳞伤的样子,又不敢做什么,只能重新抱住雌虫,反复喃喃着:“不会的,我不会罚你的。”   他的宝物是要放在玻璃柜里珍藏的,是要时常拿出来擦拭的,如果可能,上面一丝裂纹也不应该有,现在裂纹还没有修复好呢,他怎么可能那么傻,再去做可能会毁掉整个宝物的行为?   艾斯特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有不打不骂、不任意责罚雌虫的雄虫?   他们甚至连在结婚之前骗自己的雌虫一下都不愿意,有的甚至会在结婚前就大肆宣扬自己的恶劣事迹,就像炫耀自己的赫赫战功一样,以此来让雌虫害怕和屈服。   艾斯特于是更加确信自己心中的猜测,这是一只过于年轻甚至没有怎么被社会浸染过的雄虫,即使如此,但他依旧不太相信雄虫的话。   他的沉默让雄虫看出了端倪,林德直接打横抱起他,不再多解释什么,他相信,以后只要他不这么做,好好对待这个宝物,总能有被信任的一天。   艾斯特灰紫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讶异:“……阁,阁下?”   从来只有雌虫抱雄虫,哪有让身娇体弱的雄虫抱雌虫的道理?   他撑起一丝力气,试图挣扎下来,但是很可惜,刚升起这种念头,就被雄虫压制住了。   林德摸摸他的额头,莫名显得有些亲昵:“乖,别乱动,伤口会撕扯开的。”   艾斯特身体一僵,雄虫这对待小虫崽似的方式,让他脸上都有了些热意,他很想说不用,但一想到雄虫可能还会用这样的方式对待他,只能再次闭上了嘴。   接受过一路异样的目光,林德面不改色,把艾斯特抱出了监狱。   踏出门的那一刻,ooc惩罚开始了。   这显然是严重违背剧情的行为,电流瞬间像小蛇一样窜过身体,如果仔细听,甚至能听到轻微的滋滋声,但林德脚步一顿,然后就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了。   在这时候,他有些不明白系统之前为什么要对这些规则那么紧张。   哈……?   这就是系统反复提醒他不能触碰的禁忌?   这就是所谓严重到可能身体都无法再行走的惩罚?   若不是此刻还抱着艾斯特,林德甚至想耸耸肩,态度松散地环臂站在一旁,挑一下眉,“……就这?这哪里痛了?” 第67章   林德腿上的伤还没有好全, 但是已经不影响正常行走,虽然抱着比他高上小半个头的雌虫,脚步却依旧很稳, 莫名给人一种安心和靠谱的感觉。   但雌虫的状态却不大好。   艾斯特本来就刚刚经历过一次精神海暴乱,但这种暴乱却不是经过雄虫安抚而是直接强行抑制下来的, 精神海紊乱的危机并没有得到彻底解决。   林德初来乍到, 就算看过小说原文,也根本意识不到雄虫的信息素对雌虫的影响力有多大。   就像现在,一点点柑橘混合着松木香的信息素从林德领口微微泄出,从艾斯特的衣服里钻进去,似有若无地抚摸着那些蠢蠢欲动的伤口, 简直称得上一种无声的勾引。   艾斯特的身体, 从刚开始稍微的放松,渐渐变得紧绷,连伤口都在这种信息素的覆盖之下, 变成了催qing的药剂,一点一点压溃他的理智。   他尽力压抑住体内的躁动,想要至少撑到雄虫把他带回家或者带到什么房间里去之后, 再想办法请求这只年轻的雄虫给他打上镇定的药剂。   艾斯特是S级雌虫, 向来有这种自信, 但这次不知道为什么, 在B级雄虫信息素之下都能从容不迫应对责难的少将, 却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雄虫的一个指尖都带着信息素,在不过分失礼的情况下,他不动声色地让自己在雄虫脖子上的手往下滑落,尽可能多地贴近雄虫的皮肤,偷偷汲取一点信息素。   雄虫显然对此一无所知, 他压根没察觉到雌虫这点小动作,只是感觉怀中少将的脸颊好像变红了一点,他有些奇怪地用自己的额头贴了贴艾斯特少将,眨了眨眼:“你怎么了,发烧了吗?”   这个动作无疑让雌虫临近崩溃边缘的理智雪上加霜,他浑身一僵,有些狼狈地错开雄虫的视线:“抱歉,阁下,我不是有意要在这时候身体不适的,您如果觉得疲累,随时可以放下我。”   这种说法很奇怪,哪有人会故意让自己身体不适呢,即使到了虫族,也没有这种说法,居然还要为自己身体不适而感到抱歉。   林德便默认他是承认了自己在发烧,这样就更不可能中途把他扔在路边,让他自己走到飞行器,光是想想,都觉得太凄惨了。   只不过他好久没安慰过谁,只能把怀中的这只虫子抱紧了一点,干巴巴道:“别担心,我不会把你丢在这里的。”   耳边响起这句话,艾斯特有些混沌的大脑想起自己刚才的行为,心中顿时涌上一丝愧疚。   他想到这只雄虫果然还太过年轻,不责怪他有所失仪,竟然还会这样反过来安慰他,只要最后脾气不长到太坏,放在帝星,一定会有数不清的雌虫愿意捧着他,情愿把一切都奉上。   而他在刚刚失去雄主的情况下,在这只年轻雄虫不知情的状况中,竟然还在贪恋雄虫的信息素,简直就像一只只会发情而丝毫不懂矜持的虫子。   理智和情感天人交战,最终还是理智占了上风,在林德把他好好安置在飞行器里的小沙发上时,从皮靴里摸出一把还没有一个手掌大的锋利匕首,用力割破了自己的掌心。   鲜血伴随着痛感让他紊乱的精神清醒了一些,正要划破第二刀时,却被雄虫逮了个正着。   林德抓住他的手腕,轻松把那把匕首从雌虫手中卸了下来,皱了一下眉,表情难得严肃:“为什么要伤害自己?”   艾斯特心下微惊,并不觉得雄虫是在关心他,他迅速稳住身体下跪:“抱歉,我只是不想在您面前失控,严重的情况下可能会伤害到您,危及您的安全,并非故意带着这种武器,请您责罚。”   “伤害?”林德眯了下眼,像是有些想笑,身上无害的气质在一瞬间无声消弥。   他把雌虫从地上拉起来压在沙发上,半垂着眸凑近过去,灰白色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流动,竟然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张扬肆意,只可惜,这只双眼近乎等于瞎的雌虫没有看见。   艾斯特只能感觉雄虫的气息在离他很近的地方,只看这道模糊的影子,都觉得压迫感十足,然后那把匕首又回到了他的手里。   雄虫握住他的手,把匕首抵在自己胸口,就这样堂而皇之把心脏的位置暴露在他面前,语气甚至称得上轻松惬意:“来,宝贝儿,就按照你说的,伤害我,试试看。”   艾斯特微微一愣。   他首先注意到的并不是这句话的内容,而是夹杂在林德平淡语气里。那声不起眼的“宝贝儿”。   雌虫生来数量众多,体型强悍,他们可以是为帝国献上生命的士兵,可以是雄虫肆意挥霍的玩物,雌虫是随时可以拿出去牺牲的,但唯独与宝贝无关。   几秒过后,这位帝国的少将才堪堪反应过来,他不知道如何描绘自己复杂的心情,哪怕他不久前才拼着命杀死自己的雄主,但这并不代表,他会随意去伤害每一只雄虫。   更何况,这只雄虫刚刚把他从冰冷的监牢里带出来。   于是,胆大包天已经杀过一只雄虫的艾斯特少将一个失神,手里的匕首还没有握稳,瞬间就落进了柔软的毛毯里。   林德像是早有所料一样,把这只匕首尖锐的刀尖收进去,随意塞进了口袋里,双手一摊,挑眉一笑:“你看,你现在连刀都握不稳,怎么伤害我啊?”   他点了点雌虫的额头,煞有其事地点点头,“这个小玩意儿我没收了,等哪天你发烧好了,我再还给你。”   只有小虫崽的东西才会被长辈没收,艾斯特少将脸上简直烧得慌,他分不清这是因为被雄虫信息素包裹着不得不生出的生理反应,还是因为被一只年纪太小的雄虫教育而莫名的羞燥,总而言之,有一种奇怪的感受。   就像这种雄虫刚开始给他的感觉一样,这是一只年轻的、无害的虫子,甚至在极偶尔的瞬间里,会让人觉得有些柔软。   这样的想法让压制体内的躁动变得更加艰难,艾斯特有些脱力地靠在沙发上,什么都不愿意再去想了。   后背生出的涔涔冷汗让内里的衬衫更加紧贴在皮肤上,他刚想用力掐自己一下,就再次被雄虫握住了手。   雄虫笑眯眯地歪头看向他,眼里呈现出一种近乎天真的疑问:“啊,艾斯特少将,这个也要没收吗?”   即使看不见,艾斯特依旧下意识转头躲开这种视线,而那只露出在银白发丝之外的耳朵,以肉眼可见的趋势,迅速红了。   林德点点他的掌心,像哄小朋友一样,最后下了结论:“少将,要乖喔。”   安静甜美的氛围弥漫在他们之间,林德坐回控制位,耳边其实一直响彻着系统聒噪的催促。   即使是那位惯会摸鱼的咸鱼宿主阳奉阴违,即使是眼睁睁看着结局整个崩掉,即使是看着主角和反派走到了一起,系统也从来没有这么震惊过。   有哪个好人,会在一开始开局的时候,就把整个小说的关键剧情全部推翻啊?!!   小光球感觉自己已经快要碎掉了,连质问起宿主的语气都变得有气无力:“宿主,你就这样把主角救回来,直接强行截断开头的强制剧情,不怕后面的任务完不成吗?”   林德心情颇好地瞥了他一眼,敷衍起系统的气质已经颇有当年的首位宿主之姿:“但是原文当中,这里也娶了艾斯特,经过我的严谨分析,我认为,并不算强行截断。”   你管强制把主角纳为雌奴叫“娶”?!   小光球瞪大了眼睛,这阅读理解是跟萧某人学的吧?!!!!!   第二阶段任务全线崩溃,这个世界想要及格,只能看转折的剧情,到时候能不能如期执行了。   系统心中一片悲凉,就知道自己的任务获得A级评价的好运气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只最后再提醒了一句:“如果任务等级掉到D级,你会直接被抹杀,转折点的剧情任务必须要做,宿主,祝你好运……”   林德乖巧礼貌地点点头:“谢谢。”   系统:……   不用谢,呵呵。   小光球带着淡淡的死意离开了。   林德却并不像面上那样看上去无所顾忌,他看了一眼窗外阴雨连绵的天,其实也在思索。   转折任务应该就是趁着出了乱子,艾斯特终于找到机会从二皇子的房子里逃了出去,而后执行谋划多年的任务,带领军队杀掉虫帝,占领帝星。   但如果真按照小说当中写的,艾斯特做到这一切的时间都已经是十年之后了,其实担心也没有什么大用处。   十年的时间,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现在何必担忧呢?   林德的身份还没有正式公布,虫帝暂时只给他这个皇子安排了一座府邸,离王宫不远,里面的一切都已经被安排得井井有条,很有利于虫帝对他的监控。   没进到自己房间之前,林德都不能把抑制环摘下来,但一等到走进房间,林德迅速在“无意”中挪动了几样物件,瞬间就堵住了那些隐形监控的眼睛。   然后他才解开那个禁锢住雌虫恢复能力的碍眼东西,随手丢到地上,一眼都懒得多看。   本以为这种行为会让艾斯特身体的负担减轻一些,却不想,雌虫却像是再也无法抑制住自己身体的变化一样,紧紧握住椅背,青筋一根一根爆出,看上去就极其吓人。   “怎么回事?”林德终于后知后觉的察觉出了一些不对,雌虫似乎并不像他自己承认的那样,只是单纯的发烧。   艾斯特整个人控制不住的颤抖,漂亮的紫色瞳孔时而缩成针孔的形状,时而又变回来,牙齿渐渐变得尖锐,虽然他极力压抑,尾音却依旧止不住的发飘:“阁,阁下,请您……出去……” 第68章   虫化比想象中来得更快。   艾斯特后颈的虫纹渐渐开始冒出诡异的光亮, 就像有一只无形的烫金笔尖在洁白的纸张上作画,沿着雌虫的身体四处蔓延,忽明忽暗。   若是抛开雌虫脸上略显痛苦的表情, 这样的画面甚至称得上有几分艺术氛围,但这正是虫化的残忍之处。   旁观的人以为这些痕迹是你自己心中的渴望, 是你的欲望要求把你撕碎, 只有你自己知道,不是这样的。   偏偏痛苦搅乱着你的大脑,让你发不出呼救的声音。   但你又不能把这身皮肉割下来,扔到一旁,说这些不属于你, 于是血液成了暴乱的养分。   只有你自己能听见它像煮沸的水一样在身体里炸响, 但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人听得见。   让你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精神海这个时候便像一个无限贪婪的赌徒,它用疼痛为筹码吸食着血液作为支撑生命体的力量, 想要把你整个人都抽干。   这样刻在身体基因里的折磨,即使是艾斯特这样常年征战的少将,这时候也都快站不稳了。   林德始终没搞清这个信息素到底是怎么发挥作用的, 小说里写的朦朦胧胧没说清, 他一开始还以为是像人类自带的体香之类的东西, 可能还带了一点什么其他的用法, 但看艾斯特现在的状况, 显然比他想象中的影响还要更大。   他已经没有时间思考太多,也不可能把失明的艾斯特丢在这里,只是不等他问些什么,刚才还在压抑痛苦的雌虫就已经朝他冲了过来。   艾斯特几乎已经失去理智了。   他柔软的翅翼被迫展开,本来血迹干涸的伤口又重新撕裂开, 翅膀上每一个棱角在呼吸之间都变成无比锋利的刃,将要攻击目光中所能看见的一切。   艾斯特现在看不清楚的境况则更糟,无法看清猎物的不安感会更加激发他体内厮杀的原始基因,凭借听觉,他开始爆烈地攻击。   巨大的翅翼带着疾风朝林德打过来,他眼神一凝,迅速向后躲避,翅冀瞬间砸在书柜上,让其瞬间化为齑粉。   可想而知,这只巨大的翅膀要是打在任何一只雄虫身上,恐怕当场就要让他七窍流血而亡了。   林德倒是不害怕这些,这种攻击比他想象当中威力更大一些,但对他的杀手生涯来说,却有些迟缓,轻轻松松就能避开。   只是艾斯特身上的伤随着这些剧烈的动作也愈加严重,雌虫每快速移动一段距离,鲜血就滴滴答答落了一地。   偏偏雌虫的恢复能力极快,有些伤口几乎是一边愈合一边撕裂,反反复复,看着都知道有多疼。   再这样下去可不行,林德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他假意失手晃了雌虫一道,在雌虫失神的一个瞬间,抓住他的双手,把他抵在了墙上。   雌虫的眼睛已经完全变成了针芒大小,竖着的一条,甚至有些像蛇的眼睛。   猎物近在咫尺,雌虫难免焦躁,一边挣动一边张开尖锐的牙齿,凭着本能的操控,想要撕咬。   但林德的力气却大的惊人,他其实没有靠蛮力,靠的是巧劲儿,几乎用一只手就能阻止艾斯特的靠近。   他用身体压制住雌虫的双腿,有些好奇地盯着艾斯特陡然尖锐的牙齿,伸出另一只手在牙龈上摸了摸,牙根的部位其实还是软的。   按小说中讲的,这应该是还没有完全虫化,只是被体内的暴动操控着,失去了属于高等生物的理智。   这种时候,系统才终于派上了用场。   反正也没有其他虫在场,林德直接喊出了系统。   但哪怕是这种危急的情况,林德的语气也十分懒散:“小统子,我要怎么才能帮他?”   这个称呼槽多无口,系统被各位宿主坑得久了,这时候也懒得去纠正这种像太监一样的叫法:“镇定剂,抑制剂,或者雄虫的信息素。”   林德若有所思:“信息素……到底怎么用?”   系统根本不相信这么聪明睿智的宿主在这个时候还没有弄懂什么情况,只觉得自己是他们play中的一环:“亲亲抱抱,和艾斯特少将上床,或者直接放血,呵呵,那样更快。”   心中的某类猜测得到印证,林德点点头:“谢了,统子。”   小光球闭着眼睛都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翻了个白眼,一闪身消失了。   林德还真没有想着那么做。   他倒是觉得前面几种方式,现在在狂躁的情况下根本不可能得以实践,那就只能用最后一种方法试试了。   他看了一眼这只遍体鳞伤的虫子,心脏微微有点发紧,把自己的手臂伸到他唇边,一张嘴就能咬到的地方。   和平常长袖善舞的雌虫不一样,雄虫的信息素近在眼前,半虫化时的艾斯特没有丝毫犹豫,一口咬了上去。   腥甜的血液伴随着雄虫的信息素鱼贯而入,久未得到安抚的雌虫愣了几秒,脸上竟然出现了几分迷茫。   他好像忽然变回了刚二次觉醒完,对雄虫的渴望陡然猛烈的时候,雄虫的信息素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每个基因都在敦促着他拥有这种东西,但偏偏雄虫吝啬,他只能自己躲在黑暗里,偷偷靠曾经获取过的一点点,为自己舔舐伤口。   但现在,雄虫的信息素忽然变成了唾手可得的囊中之物,只要他伸出手就能触碰到。   他身上的攻击性遽然软化下来,低头嗅了嗅自己刚刚咬过的地方,雄虫浓郁的信息素还在那里飘散。   艾斯特伸出舌头舔舐着伤口周围的血液,竟然有了几分小心翼翼的味道。   林德感觉时间应该差不多了,试探着松开雌虫的手,艾斯特果然不再攻击他了。   艾斯特的目光清明了几分,但看上去,似乎并没有恢复神智。   他的翅翼跟随着主人的心意渐渐软化,竟然有些像鸟的羽翼,无声无息把雄虫和自己包裹在了里面。   然后他小心地凑过来,手指在雄虫身上摸索着,直到碰到林德的嘴唇,才停顿了一下,有些犹豫地在雄虫的嘴角上吻了吻。   林德本来以为喝点血就结束了,完全没想到他会有这种动作,瞳孔紧缩了一瞬,又很快反应过来,下意识看向了这只雌虫的眼睛。   依旧还是很细的针芒状,并不像曾经那样拥有着璀璨的光芒,但他竟然觉得,有点可爱。   他想起系统刚刚说的,雄虫信息素的使用方法,还有亲亲抱抱。   他鬼使神差伸出手,轻轻抓着他银白色的头发往自己这边带了一下,半垂下眼,慢慢靠近他,停在离他嘴唇极近的地方时,忽然挑眉笑了一下:“艾斯特少将,你咬得似乎有些重。”   然后他吻住了这只雌虫。   并非毫无章法的吻,反倒无师自通,很有技巧。   林德从没做过这种事,他一直不太明白这种两个人抱着亲来亲去的事到底有什么乐趣,但这一刻,他就是这么做了。   他心里的禁锢很少,底线比大多数人都要低,之前被同事催促着去做心理检查时,结果被医生告知,他似乎有一些反社会人格的倾向。   很多常人会拥有的情绪他似乎都并不拥有,许多残忍的场景,别的人看了甚至都会觉得恐惧甚至恶心到呕吐,他却一点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包括情感方面也是这样,他的情感很淡,唯一感兴趣的东西只有标本和那些亮晶晶的宝石,其余的都很难激起他内心的波澜。   那个拥有着一头狼尾长发的同事极其富有魅力,一双看谁都深情的桃花眼闪着潋滟的光,跟他碰了碰酒杯:“看,人就是不能只看这张皮囊,大家都觉得你无害,结果在我们这一群人当中,你却是唯一一个拥有反社会倾向的。”   林德并不否认,内心也没什么感触。   毕竟比起自己,分明这位同事是更适合这句话。   但这一刻他却忽然有点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心里好像生出了一点别的东西。   于是他抓着艾斯特的头发,吻得更深了一点。   雌虫的翅翼不知在何时已经收了回去,艾斯特理智渐渐回笼时,就感觉自己似乎被谁的身体压制住了,对方的唇舌入侵过来,吻得他双腿发软。   他目前的身份还是丧偶的已婚雌虫,就这样被来路不明的雄虫玩弄,要是被其他虫发现了,尤其是救他的那位雄虫阁下发现了,他恐怕就又得回到监狱里去了。   思及此处,艾斯特猛地推开对方,却听见对面的声音似乎有点熟悉。   “艾斯特少将,你清醒了吗?”林德装无家可归的受伤小虫崽时,声音有刻意压低过压细过,但这两次的声音一样,艾斯特还是勉强能分辨出来一些。   尽管如此,艾斯特依旧有些不太确定:“是救我出来的那位雄虫阁下吗?”   “是啊。”林德故意抓着艾斯特的手,让他摸了摸自己手臂上被咬出来的伤口,声音有些郁闷,嘴角的笑却是玩味的。   “你好像很喜欢咬人,”他煞有其事地点点头,“为了避免再次出现这种情况,我们或许应该去买一个止咬器。” 第69章   止咬器……?   听雄虫说得一本正经, 艾斯特僵硬地移开自己的手,有些怔愣。   这种东西虫族虽然有,但并不常用, 毕竟只需要轻轻转动指尖戒指似的控制器,收紧雌虫脖子间的抑制环, 就已经足够雌虫翻来覆去难以呼吸了, 根本用不上再多一层根本没法真的控制雌虫的东西。   比起那些拿出来就有可能因为血腥暴力而被打上马赛克的工具,止咬器,听起来倒更像是个玩具。   不管怎样,伤害雄虫毕竟是大罪,艾斯特虫化的时候理智全无, 如今清醒过来, 对自己刚刚做了什么,却是记得一清二楚。   他记得自己是怎么发狂,连续多次做出伤害雄虫的行为, 咬伤了雄虫的手臂,还毁掉了雄虫的房间。   即使是最受宠的雌虫,做出这些行为也会遭到严厉的惩罚, 甚至会被没收财产流放荒星, 即使这是一只年轻的雄虫阁下, 也不可能不生气。   尽管获得了雄虫的信息素, 从虫化中骤然结束之后的身体依旧疲惫, 艾斯特闭了闭眼,朝林德跪下,对自己悲惨的后果已经有了预计。   但他还是不想放弃这最后的一线希望,而是用一种看上去极其温顺的姿态,跪在了雄虫脚边:“非常抱歉阁下, 现今的一切都是我的责任,房间的损失我会赔偿,但止咬器或许无法阻止我下次伤害您,请您用更严厉的惩戒。”   起初,林德还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这幅表情,知道艾斯特的内心并不真的驯服,却依旧能做出这般模样,仿佛有什么非活下来不可的理由在促使着他这样做,让林德这种对生命没什么实感的人,也能从其中感受到几分不同。   但是跪下的姿态总让人想起一些不好的回忆,还是让林德心中莫名一跳:“起来。”   他皱了下眉,头一次发觉语言的苍白无力,“我没打算罚你,你并没有做错什么,只是像你自己说的,可能暂时有点危险。”   见艾斯特依旧无动于衷,似乎打定主意跪到底,林德心里又有点委屈了。   他蹲在这只雌虫面前,忽然用双手捧住艾斯特的脸,学着艾斯特之前的样子,在雌虫的嘴角亲了亲:“我说过我不会罚你的,我们去买个止咬器吧,好不好?”   话音落下,艾斯特整只虫都僵住了。   这样讨好的动作,商量的语气,以虫神的名义发誓,在他前二十七年的生命中,从来没有见过任何一个雄虫会这样做。   他们专横霸道,从不在意雌虫的想法,从不懂得询问、商量,更不可能知道讨好是何物。   要是放在以前,有人告诉艾斯特少将,说有雄虫会讨好雌虫,还用暗含着委屈巴巴的语气询问雌虫的意见,他一定会让这只无药可救的虫子先去做二十个小时的军舰训练清醒清醒,但现在……   艾斯特忽然记起,在他失去理智的短暂时间里,雄虫似乎是主动把手臂放到他嘴边,让他咬的。   是雄虫看见他发狂,主动把信息素给他的。   还是用这样,会受到伤害的方式。   艾斯特忽然失去了组织语言的能力,他没有理由不同意雄虫的请求,向来温和有礼的声音渐渐变得有点沙哑:“无论买什么,只要您开心就好。但阁下……我能有这个荣幸,知道你的名字吗?”   一说出名字,他之前的身份就暴露了,但林德莫名不想欺骗这只雌虫,只能把头埋在他的肩膀上,悄悄把艾斯特漂亮的银发尾尖握进手心,声音闷闷的:“我如果说了,你不能生气。”   生气?   哪有雌虫会生雄虫的气?   艾斯特现在看不清,不知道林德脸上是什么表情,但毛茸茸的脑袋在自己肩膀边拱来拱去,他只能摸索着拍了拍小雄虫的背:“……不会的,阁下,您要相信,雌虫永远不会生雄虫的气。”   这样的答案太过委婉,雄虫无法确认,依旧不依不饶:“那你呢,你会生我的气吗?”   这种问法有些奇怪,但艾斯特还是摇了摇头:“……我也不会。”   得到确切答案,林德瞬间从他的肩膀上抬起头,灰白色的眼睛静静注视着面前这只雌虫,那副无害的样子荡然无存:“我是林德。”   没有掩饰,没有遮蔽,就这样直白地承认了。   这对林德这样习惯于遮掩身份的杀手来说有些艰难,无害的外表和行为向来是他最好的伪装,但他已经笃定这只雌虫是需要珍藏起来的宝物,便不能再继续隐瞒。   宝物,有时候应当有他的特权。   林德……?   艾斯特放在他背上的手指一顿,反应了一会儿,有些不敢相信那只似乎瘸了腿的雌虫,怎么忽然就变成了能救他出来的雄虫阁下。   他不动声色把手收回来,心情有些复杂:“……你是那只,喜欢吃草莓蛋糕的未成年雌虫?”   “是。”林德的额发有点长,稍不注意就会遮挡住眼睛,他垂下眼,最后捏了捏雌虫蜷曲的发尖,收回了作怪的手,“对不起,少将,其实我一直都是雄虫。但我的二次觉醒期比其他虫晚一些,加上长发的遮挡,所以看上去才和雌虫差不多。 ”   原来是这样。   “没关系,”雄虫这样坦诚的回答,艾斯特一点也不生气,“……没关系。”   有哪只雌虫能对这样的雄虫生气呢?即使是少将也不能。   生气不了的结果就是林德开开心心带着艾斯特少将去了商店,开着飞行器去的。   林德其实第一次接触这种东西,原主的记忆毫无参考价值,但简单探索了一下,似乎比开直升机更加容易一些,林德看了一遍星网上的说明,竟然真的就学会了。   把飞行器交给雄虫,艾斯特少将本来不太放心,但雄虫十分好奇,坚决要自己来开,艾斯特也不可能强行命令一只雄虫放弃做什么,只能坐在一旁,不再多言。   只是开开心心去,购物的结果却令雄虫不太开心。   虫族的止咬器怎么说也是刑具的一种,完全不考虑舒适度以及外观的问题,林德这种没有二次觉醒的虫戴着都难受,再加上为了迎合雄虫审美五颜六色的丑陋外观,林德完全难以想象把这种丑东西戴到艾斯特少将脸上的样子。   更何况,比起止咬器,林德还看见了更多触目惊心却又被这个世界习以为常的东西。   每一家店,无论装潢如何,无论什么规模,无论主要的商品是什么,哪怕是放在角落,都有一整套刑具可供售卖。   要是一家商店也就算了,每一家店都是这样,转了一整圈,林德皱了下眉,好心情全无,一头黑毛都耷拉了下来。   在林德的那个世界里,从他很小的时候起,就日夜都在跟这种刑具打交道。   粗的,宽的,长的,细的,五花八门,琳琅满目,他自己也曾在这些刑具手底下逃过命,甚至苟延残喘,以为自己就要死在那里。   但绝不该是像这样,堂而皇之地摆出来,被当成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商品,随处可取,随时可用。   因为过往的经历,林德本来对这些东西没有什么感触,但一想到这些东西极有可能曾经用在身旁的这个雌虫身上,他忽然就能理解那个从无一失误的同事,为什么会因为一时的怜悯而受重伤死亡了。   这种感觉很奇怪,对方明明是与你毫无关联的人,在此之前,你们甚至没说过几句话,却忽然觉得那些灾难不应该降临在对方身上。   艾斯特看不见他的表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雄虫越来越沉默的态度却让艾斯特有所察觉。   知道雄虫还没有二次觉醒,艾斯特的心态自然发生了变化。   虽然嘴上还在叫着“阁下”,但很显然,他已经把他当成了一个孩子去对待。   孩子不开心,艾斯特试图在身上摸索出一点什么来哄人,摸索了半天也没找出什么,这才想起来自己刚刚才从牢狱里出来,有什么东西都被拿去当成证物了,哪里还能留存得下来。   他只能试探性的握住了雄虫的指尖,见雄虫没有大发雷霆的意思,这才在雄虫的掌心挠了挠:“林德阁下,你怎么了?”   林德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索当中,没想到他会有这种动作,感觉到掌心中的触感就陡然收紧,像是要把雌虫的手指都捏碎似的,但陡然低下头,发现自己抓着谁的手,又有些不好意思松开了:“抱歉。”   声音很低很冷,和这段日子听到的截然不同。   言简意赅,一句废话都不想多做解释,像个冷漠无情,手起刀落,连眼睛都懒得移开的杀手。   又或者说,这才是雄虫最真实的一面。   但无论如何,对于救了自己两次的雄虫,艾斯特怎么也生不出恶感,他收回自己稍稍发痛的手指,有些不自觉摩挲了一下:“阁下,你不必向我道歉,但您的心情似乎不太好,有什么我能帮到你的吗?”   林德骤然回过神,这才发现自己似乎在无意中暴露了自己的伪装,迅速调整状态,挑了挑唇,支着下巴看向他:“没有啊,我只是在想,艾斯特少将,你认为,我们该在什么时候举行婚礼呢?” 第70章   雌虫在婚姻里本就没什么地位, 二婚的雌虫更是如此,更何况,他还戴罪在身。   就算之前无意中的行为让年轻的雄虫对他多了几分容忍, 艾斯特也不会天真地认为,自己会是雌君。   只会是雌侍。   雌君勉强还算是拥有一定的权利, 但雌侍却是几乎需要把所有都献给雄主, 而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因为他严重的罪责,如今的所有资产都已经被没收,雄虫还愿意救他,就已经很难得。   恃宠而骄只会惹雄虫厌弃,艾斯特半垂下眼, 用睫羽掩住如今因为失明而略显得有些黯淡的眼睛, 语气平静,这种关乎他虫生的大事,倒像是真的不在意似的:“阁下决定一切就好, 我没有妄议的资格。”   “你当然有,”雄虫转过头,看向身旁的雌虫, 纵使迟钝如林德, 亦能察觉出雌虫在那一瞬之间低落下来的情绪, 语气不自觉就放缓了, “少将, 我想要听你的意见,你亲口说出来。”   林德的目光从他如月光般漂亮的头发落到如今失焦的眼瞳,忍不住想伸出手碰一碰这双眼睛,最终也只是皱了一下眉,收回手, 什么多余的事也没有做。   他挑了下唇,“或许,也可以先治好你的眼睛。”   艾斯特骤然抬起眼,只可惜眼前模糊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又重新垂落下去。   雄虫不是第一次提及他的眼睛,无论是出自有心还是无心,但从他历来的经验中看,这绝非一件好事。   过去留下的创伤永远不会随着时间的流失而淡去,只会留在一个又一个数不清的午夜梦回当中,成为噩魇般的存在,缠绕着他的身体,让他跪在地上,又在将要窒息时把他拉回现实,直到他习惯这份将伴随着他一生的黑夜。   艾斯特永远都记得,他第一次见到那只被冠以雄主的雄虫时,是在一个月光极其明媚皎洁的夜晚,在那天晚上,他也被夸了漂亮。   那时他还太年轻,不知道这种夸奖背后意味着什么,又要付出多少代价,还以为自己至少能暂时获得雄虫的恩宠,缓解信息素暴乱的问题,至少,至少……还能再多活几年,为帝国和家族争得几份荣耀。   虽然雄虫珍贵,但B级雄虫是无法真正安抚S级雌虫的。   但A级雄虫实在凤毛麟角,少得可怜,当今的虫帝也只是A级雄虫而已,艾斯特的家族是老牌家族,但已经有些没落了,被奉为帝国座上宾的A级雄虫根本轮不上他。   但若稍微降低要求,把目光放在B级雄虫身上,他作为一个S级雌虫,拿到雌君的位置,还是没有问题的。   只不过他没有想到,正因为他这幅受到过无数赞誉和觊觎的皮囊,再加上S级雌虫的强大体质,反倒成为了雄虫长期责难的原因,成为了一场盛大灾难的开端。   身为一个雌虫,他足够美丽强大,所以他应该被毁灭。   他的手指漂亮,所以要跪在地上伸出双手,被带着细刺的鞭子鞭打手心,直到每一根手指上都青青紫紫,带上伤痕,连握笔都吃力。   他的长发光辉,所以要被拉扯,被撕拽,被踩在带着污泥的皮靴底下,几天几夜都无法洗去发丝上的污垢和味道。   他的背脊挺直,所以要用严酷的刑具责罚他,要断骨断到以S雌虫强悍的修复能力也需几天才能长好,要他一遍又一遍承认那些不曾存在过的错误,要他变得言语卑微,伏低做小。   只有羞辱他的一切,践踏他的尊严,剥夺他的自由,如此这样,雄虫才终于从其中获得一点心理上的平衡,愿意施舍一点带着钝痛的信息素。   艾斯特并不愿意把身旁这只尚未二次觉醒的小雄虫也想象成和他雄主一样的虫,但他的指尖还是轻微颤抖着,极力故作冷静地,轻声问道:“阁下,你……很喜欢我的眼睛吗?”   ——你也把我当成一件值得把玩的物品,也很想把这双眼睛剜下来,放进冰冷的收藏柜里吗?   这种问法怪怪的,但林德没察觉出有什么不对,毕竟艾斯特的眼睛确实像紫罗兰色的宝石一样珍贵,就算现在没有光打在上面,也只是暂时的。   林德觉得那些耀眼璀璨的光亮迟早又会绽放出来,回答起来也就毫不犹豫:“当然,你的眼睛很漂亮。”   某种意义上来说,保护宝物的安全和完整,也是一个职业杀手以及收藏爱好者必备的责任和素养。   听到这种回答的艾斯特却有些如坠冰窖。   失去视觉会让其他感觉更加强烈和明晰,心里的刺痛也不枉多让,会变得更酸涩,更长久一点。   他努力让自己不把这两只雄虫联系在一起,让自己不去想那种可能后果和结局,心里却埋下了一根刺,怎么都剥离不干净。   原来是为了这双眼睛。   一切的宽容突然有了一个更合理和确切的理由,艾斯特垂着头,忽然不带感情地笑了笑:“林德阁下,那就尽快举办婚礼好了。”   “至于这双眼睛,我会按照您的要求,尽快治好的。”   艾斯特再三提到眼睛,那种奇怪的感觉更明显了。   林德控制飞行器的手一顿,心里不知为何漫上来一股子焦躁,总感觉雌虫似乎还有什么未尽的语言,却丝毫不会向他提及。   “艾斯特,”林德脱去少将的军衔,这样喊他,“你之前对他也是这样吗?”   他?   艾斯特反应了一会儿,才大概猜测到林德说的是被自己杀死的那位雄主,一时不知道林德是在责怪还是在询问。   但雄虫抛出的问题雌虫不可能反问回去,这样太失礼和冒犯了,艾斯特只能斟酌出了一个还算安全的答案:“林德阁下,我想,任何雌虫对雄虫,都会这样顺从的。”   “但是我不需要你这种对待方式。”林德淡淡回答,只言片语便在艾斯特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你不需要对我顺从,你是帝国的少将,在我的故乡,我甚至需要向你行军礼。”   “你为帝国献上荣耀,无论是谁都应该尊重你,”他顿了顿,挑唇一笑,又像是刻意在强调,“包括我。”   这种话并不新鲜,只是在这一刻之前,艾斯特从未想过,会从一只尊贵的雄虫口中说出来。   他心中有些异样的感受,却不能完全相信这只太过年轻的虫,“阁下,您说得很好,但就像我现在尊重您一样,雌虫尊重雄虫可能会更……”   话未说完,林德扑通一声倒在他肩上,也不知是不是想故意打断他的客套说辞,还有些依恋地蹭了蹭:“艾斯特少将,我的头好像有些热。”   ……头热?   艾斯特本来还想说些什么,浓郁到几乎快要溢出飞行器的雄虫信息素就扑面而来,他的眼神瞬间发生了变化。   不对……   怪不得他刚刚一直觉得躁动不安,还以为是信息素暴动又要开始了,原来,是雄虫的二次觉醒来了……!   几乎在他想通的一瞬间,雄虫磨磨蹭蹭的,就已经把他领口的扣子蹭开了,蹭开之后突然就没了动作,委屈巴巴靠过来:“艾斯特少将,我有点难受……”   艾斯特果然没再推开他,一边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抚,一边拨通了医院的电话:“你好,我是艾斯特,这里有一只雄虫马上就要二次觉醒了,三秒过后我将迫降,请你们立刻带保护雄虫的仪器来……”   艾斯特少将的名字现在可谓家喻户晓,医院那边本来还惊讶于被抓捕入狱的少将怎么忽然能和他们联系上,下一秒,就听见艾斯特少特说他那里有一只即将二次觉醒的雄虫。   医生们瞬间惊讶不已。   哦,天哪,虫神在上!   每一只雄虫的信息都会被记载进莱昂中心医院的档案室,怎么会有还未二次觉醒的雄虫阁下就这样突然觉醒还流落在外呢……?   虫神保佑,愿等我们赶到的时候这位阁下还撑得住,保他平安无恙!   医院的各位医生们焦急如焚,忙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艾斯特也有些不安,但他身为年长的雌虫,自然要主动安抚雄虫情绪,尽可能帮他们度过二次觉醒期。   而身为当事人的林德,却靠在大美人艾斯特怀中,接受温柔的安慰,并且悄悄掀开了一只眼皮。   他很难受,他装的。   这都是他那位同事看穿了他内心,并且信誓旦旦传授给他让人心软的技巧,说实话,如果不是这个二次觉醒还伴随有一些其他的特征,林德觉得自己的演技根本不算好,不痛也不难受的情况下,应该是很容易被看穿的。   不过雌虫的身体修复能力果真强悍,只是稍微用信息素平复了一次暴乱期,都没有彻底解决,艾斯特身上的伤就都愈合了大半。   但只是愈合,并不代表完全不会留下伤疤,林德和艾斯特挨近的这会儿功夫,就摸到了几次伤疤。   这让林德的心情微微沉了下来。   如果不是多年和那个同事混迹在一起,他其实并不擅长类似于装可怜的这些行为,但出于艾斯特句句话听起来都在与他虚以委蛇,这让他的眼神一沉再沉。   不知什么原因,他并不想在艾斯特面前暴露自己可怕的一面,那是真实的他,却全然不比现在这幅装出来的傻样子讨喜。   现在目的达到,他闭上眼,安分地靠在艾斯特身上,等待医院的人到来。 第71章   “快快快!快把阁下放进隔离舱内, 立即打开检测仪,时刻观察舱内温度,确保温度变化在适宜范围内……”   “根据信息素浓度, 随时加注壁舱厚度和屏蔽强度,不要让信息素外泄……”   一处空旷而偏僻的空地上, 透明的舱体外壁不断闪烁出蓝白相间的光, 雄虫少年躺在其中,安静地闭着双眼,额发顺着引力滑落到两边,五官清晰,皮肤透着常年不见光的苍白, 身上带着一股矛盾的少年气, 是还很青涩的长相。   雌虫沉默地站在一众医生中间,紫罗兰宝石般的眼睛垂落着一种灰掉的光,像是笼上了一层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面纱, 格外沉静。   他看不见,隐隐约约只能看见一点模糊的影子,最后也只能隔着透明的舱壁, 去试图触摸雄虫的身影。   他很冷静, 看上去就像当年在战场上几乎帝星所有虫都以为他们要阵亡的时候一样面色沉稳, 身形镇定。   谁都知道, 只有艾斯特少将在那种危急的情况下还能稳住心神, 从容不迫地指挥,毫不顾惜自己生命地厮杀,把各位雌虫的能力发挥到极致,这才从那场战役中活下来。   但此时此刻,他身上却弥漫出一种无言的情绪, 在场多多少少都对他有崇敬之心的雌虫医生们丝毫都没有察觉出来,但若是林德站在这里,至少是能看出来一些的。   少将银白色的长发垂落在壁舱上,被坚硬的玻璃所阻挡,他安静地摸索着,手指因为视线的不明,摸向的方向也不对。   有位医虫曾经是艾斯特的部下,隐隐看出了些门道,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前,带着自己长官的手指,放到了一个更正确的位置:“艾斯特少将,雄虫阁下脸颊对应的位置在这里。”   艾斯特微微一顿,并没有解释自己在做什么,只是隐约根据声音猜测着医虫的方向,朝他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谢谢你。”   就在十几分钟以前,医虫们无情地把雄虫从艾斯特身边带离,火速塞进隔离舱当中,林德甚至还没来得及和艾斯特说上一些什么,砰的一声,舱壁就已经被着急的医虫们关闭了。   失去视觉的艾斯特少将一下子被一群大惊小怪的医生护士雌虫们挤到了最外围,只能隐隐约约听见吵嚷的讨论声,还有一些伴随着工作,与“虫神在上”相关的赞美和祝福之词。   这自然是很正常的场景,雄虫总是被簇拥,被包围,众星捧月,确实珍贵。   艾斯特没有问过林德的等级,但能够把他这样罪孽深重的雌虫救出来,等级必然不会低于B级。   无怪医虫们忽然拥有这么高的热情,想一想,一只还没有二次觉醒,等级就极有可能在B及B级以上的雄虫,一只极有可能迅速完成身份跃升的雄虫,哪怕之前只是一个平民,单凭借这层等级,封爵赏金也只是眨眼间的事。   虽然能担任莱昂中心医院医生职位的雌虫们,必然不会缺钱,但高等级的雄虫本身,就已经是一种极致的诱惑。   艾斯特纵然贵为少将,看不清楚方向,也就只能站在离雄虫最远的位置,双脚像被定在原地一样,一步也无法移动。   但他从来不是坐以待毙的性格,哪怕一时无法辨认方向,他也能凭借仅存的听力,大致判断出雌虫们吵嚷的位置,脚步从容不迫,走错了也看不出丝毫慌张,磕磕绊绊,直到最后找到正确的方向,就好像他从来没有失明过一样。   他看上去总是那样镇定,似乎什么也不能动摇他的内心。   但在这一刻,医虫改变他手指方向的时候,艾斯特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渐渐攥紧,心里还是生出了一丝不甘心。   他从不后悔他杀了那位蛮横霸道、喜爱虐待的恶魔雄主,但他心里总归是会带上涩然的。   为什么一定是在他经历一场精神海暴乱之后遇到这只雄虫呢?为什么一定要在失明之后,再给上他这样一份半灾半福的机遇?   如果他没有已经嫁给过别的雄虫一次,如果他身上没有背负着杀死雄主的罪名,至少,如果在那样的情况下偶遇这只雄虫,凭借着前期无意中给雄虫留下的美好印象,他大可以主动追求。   哪怕最终结局事与愿违,也能称得上一句年轻气盛的美好愿望,他认了。   或许还会因此低声懊悔雄虫对他的辜负,背负着自己的荣耀走上战场,死于一场盛大的战事。   总而言之,不该是像现在这样,明知前方无路可走,明知前方可能是荆棘与火葬,像这样行走在茫茫黑夜当中,强装镇定,不动如山,内心却始终惴惴不安,生怕一步踏错,就会万劫不复。   他知道这只雄虫之前留给他的善意,那些微末间的纵容,甚至一些无法言谈的细节,或许都只是为了这双漂亮到能够珍藏的眼睛,雌虫从来都是被当成这样的东西,拿出去炫耀。   但如果突然拿走雄虫对他的这些好,他却突然发现,自己原来是已经有些上瘾的了。   毕竟再怎么样,雄虫已经整整救过他两次了。   一次,是他现在正在试图摆脱的罪责,另一次,则主动被他咬伤,就只是为了让他更好地获取信息素。   这只正在二次觉醒的小雄虫,还对他说,应该尊重他,应该尊重他少将的功勋和荣誉,哪怕是雄虫,也要向他行军礼。   但现在,他却连这只雄虫的手都难以触碰……   “艾斯特少将,这位雄虫阁下已经完成觉醒,请您让开,我们需要对雄虫进行更全面的检测。”   艾斯特垂下眸,目光明明是看不清的,却恰好落在自己手指垂落的位置,林德的脸颊上。   玻璃内壁上的一切光芒都消散,黄昏的夕阳从很遥远的地方打在林德深邃俊美的眉眼上,头发黝黑,皮肤依旧是略显苍白的颜色,像是笼罩着一层阴郁的气息,又似乎没有,放松地闭着双眼,与示弱时的气质完全不同,只是略显安静。   很显然,这只雄虫已经褪去青涩,一夜之间长大。   艾斯特并看不见这一切的变化,但他却能感受到没有丝毫温度的落日正打在自己和雄虫脸上。   这种感受的停顿只有短短的几秒,他收回手,没有发出任何不合时宜的拒绝,反而十分配合地退至一旁,任由激动又紧张的雌虫们一拥而上。   雄虫苏醒的那一刻,测试精神力等级的指针精准地落在了S级。   甚至于,当舱门缓缓开启,这只雄虫闷哼一声慢慢坐起来,再转看向这群双眼发光的医生们的时候,指针还有要往上走的趋势。   医虫们满面红光,反复确认不是自己眼花,而是真真正正出现了一位S级的阁下,看上去简直像要当场把林德生吞活剥,又或者当场因过度激动而晕倒在地。   “S级!S级!”   天哪……这可是一只S级的雄虫!   帝星乃至全星系,第一只也是唯一一只的雄虫阁下!   不枉他们每次做这项工作的时候都全程祈祷,虫神果然在时隔数亿年之后,再次眷顾了帝星——   “林德阁……不,林德冕下,恭喜您,您已经成为S级的雄虫!”   比起那些年轻的雌虫,莱昂中心医院的主任还勉强能够稳住表面的平静,但仔细听来就会发现他的尾音已经渐渐上扬,“我们要立即将这个好消息报告给虫帝陛下,让全星系都知道这个好消息!!!”   林德刚从一片混沌当中醒过来,本来意识还不算清醒,骤然听见他们要报告给虫帝,顿时抓住那位主任的手:“别,先别跟……”   阻拦的话还没有说完,完全沉浸在喜悦当中的主任就已经斗志昂扬地将光脑界面展示在了林德面前:“放心,林德冕下!”   “我们虫帝绝对不会亏待您,很快就会为您奉上爵位,我们也绝对不会允许您这么伟大的雄虫埋没在此地,相信我们吧,您的光辉将永远照耀这片浩瀚无垠的星系,让每一个星球粒子都振聋发聩地为您献上他们的忠诚……”   林德:……   来这地方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浮夸又真诚的言语表达体系。   可他不想要什么特权阶级的爵位,也不想要每一个粒子的忠诚,他就是想要被埋没……   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用,林德动作灵活地从舱内跳出来,因为比周围的雌虫都要高上一些,视线还算没有被阻挡。   他迅速环顾四周,终于越过这一群医生,看到了正静默无声站在角落里的艾斯特少将。   那只拥有着一头如银白月光长发的雌虫,正安安静静站在树下,看上去十分宁静的模样,垂在身侧的手臂却时不时轻微抬起,手指握紧又松开,简直像蒙尘的明珠因为被人们抛弃在角落,连说起话来都要谨慎地犹豫三分一样。   林德心中莫名生出了些生涩的疼痛,他这种对痛感弱到极点的人,甚至是在反应了十几秒钟之后,才有些迷茫地按了按心脏的位置,朝艾斯特走去。   “少将,我回来了。”他微微弯下腰,握住雌虫有些冰凉的手,放到自己余温还未消退的脑袋上,勾着唇看向他,像是等待着某种夸奖,“S级,和你一样啊。” 第72章   温热的触碰突如其来, 就像在填补他内心方才的空白,手上的温度忽然越来越温暖起来,指尖虽然没有那么暖和, 却渐渐地不再冰凉了。   所以即使他安静地站在角落,不争不抢, 最后, 他还是摸到了。   S级雄虫的脑袋。   这种事要是放到星网上不知会引起多少嘲笑,大多数雌虫一定会认为他得了失心疯,才会做这种不切实际的梦。   雄虫从来眼高于顶,簇拥在他们身边的雌虫也别想讨着什么好,但是偏偏, 今天这只雄虫真的低下头, 弯下腰,主动把脑袋放到了他的掌心底下,说, 我们一样。   怎么会一样呢。   S级的雄虫翻遍全星际也只找得出一只,但是像他这样S级的雌虫,无论是漂亮的、乖顺的、俊俏的, 还是比他更年轻又讨人喜欢的, 不知道有多少。   光帝星的S级雌虫就足够挑花眼, 凭借S级雄虫的身份, 就算有雌虫不愿意也能强制匹配, 更何况像这样性格好又等级高的雄虫,根本不会有雌虫拒绝。   也许正是因为掌心的温度给了艾斯特少将任性的条件,他没有把手放下来,反倒问出了一句在这之前绝对不会从他的嘴中说出来的话:“林德阁下,你……想要娶什么样的虫作为雌君?”   ……取什么样的虫作为雌君?   林德把脑袋歪向一边, 看向这只依旧半垂着眉眼的雌虫,显然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问。   在他的认知里,明明艾斯特已经答应嫁给他了,他们也都在商量婚期了,雌君当然只可能是艾斯特少将,怎么还会突然问这样的问题?   林德十分疑惑:“你到现在还不知道吗?”   他眨了一下眼,思索片刻,忽然有了一个新的猜测,“艾斯特少将,你这样拐弯抹角,是想我夸你吗?”   话音落下,艾斯特瞳孔顿时颤了一下,什么意思……?   夸他?艾斯特眼里有点迷茫,为什么要……夸他?   他怔然抬起眼,不知是因为上一次在精神海暴乱当中获得了雄虫信息素的安抚,还是因为今天黄澄澄的夕阳格外明亮,眼前的黑暗似乎没有在监狱里那么沉重和浓稠,让他能勉强从模糊的视线当中,拼凑出雄虫脸上的笑容。   他抬起的眼皮又重新垂落下去,声音很低很轻,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喃语了出来:“为什么,要夸我……?”   雄虫现在全神贯注地关注着这只银发雌虫的一举一动,却将这一句话听得清清楚楚:“艾斯特少将,因为我要娶的雌君就是你呀。”   他现在的身形比雌虫高大一些,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地蹭过来,轻轻抱住他,把头埋在他肩上,连声音都压小了,“你不是两天前才答应我要嫁给我吗?你现在是不是后悔了?”   艾斯特每次被他抱住都会有些僵硬,这一次却不一样,在短暂的怔愣过后,他伸出双臂,回抱了这只雄虫。   很温暖的怀抱,并不过分滚烫的体温,却热得几乎让雌虫想要落下泪来。   可是一个罪犯,一只曾经杀过雄主的罪虫,怎么能当雌君呢?   很显然,现场不只他一个虫是这么想的。   在场的其他医虫们本来还没有看出来他们叽里咕噜地在聊什么,直到这一刻,身形高挑的雄虫阁下抱住拥有着一头银白发色的雌虫少将,像抱住什么棉花娃娃似的,还在柔软的发丝上蹭了蹭。   这下子,只要不是个傻子,看到这亲密的一幕,都该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了。   “罗,罗格特主任,这……这件事情,也需要上报给虫帝陛下吗?”旁边的实习医生说着说着,拿着手背擦了一下额上的冷汗,“您也知道这位艾斯特少将杀了,呃,他的雄主,我们帝国的所有雌虫都有义务保护这位S级冕下的安全,但这样的雌虫作为林德冕下的雌君,是不是有些不太妥当……”   “巴尔斯,你怎么知道一定就是雌君?”   罗格特已经渐渐从刚才的兴奋当中平静下来,他目光炯炯,感觉自己发掘了一位S级雄虫,职业生涯即将走向辉煌,连同这点场景也成了无需在意的小场面,“如果只是雌侍,只要林德冕下喜欢和高兴,大不了身上多套几层抑制环,或者关在笼子里,放在身边把玩也无伤大雅。”   这可是S级!林德为虫族点燃了在这片星系更加兴旺发达、长久繁荣的希望,要什么不能给他?   但他还是把这件事上报给了虫帝,事关S级的冕下,任何细节都不能出一点差错。   得益于虫族高度发达的科技,虫帝比想象中来得更快,巨大的飞行器停在这片空地上,吹起一些扬尘,虫帝很迅速地就从飞行器上走了下来。   他所乘坐的飞行器镶了一层金黄色的外壳,来自不同星球的珍贵宝石分别占领飞行器的各个位置,指挥室的底部以及飞行器的正中间,都烫印着宝剑与金枪交叉而成的巨大徽章,宝剑和枪上都缠绕着银灰色的荆棘,象征着王室高贵的权力地位和政治身份。   走到众虫面前,虫帝一扫之前的温和样子,一双锐利的眼睛像红外线扫描仪一样四处扫射,最后精准定位到林德的方向,一动不动盯了好几秒,确认已经有另一只雌虫在和林德姿态亲密,才收了眼里犀利的光。   林德这时候刚刚才松开艾斯特,少将的脸颊被雄虫暖暖的体温熏得有些泛粉,看上去比失明之后平常与人相处的模样要生动得多,像是已经有了一些气色,而不至于那么空荡。   虫帝眼珠微转,三步作两步走上前,不动声色站在他们之间,轻而易举就隔开了林德和艾斯特暧昧的距离。   林德下意识皱了下眉头,没有多说什么,隐隐散发着不快,不仔细看并察觉不出来。   但在场的两只虫都不是普通的虫子,反而有所感觉。   虫帝执政了这么多年,更是何等八面玲珑之人,他面不改色露出他的招牌式假笑,连说话间都已经改回了“一切都是为了你好”的那种语调:“二位好。”   又专门转向林德,“林德冕下,恭喜你完成二次觉醒,我已经迫不及待希望您回归皇室的怀抱,让您的光辉照耀在王宫的每一处角落,我是说,我想,之前跟您说的,您应该也已经考虑清楚了,关于您身份的回归也该提升日程了,您认为呢?”   有这层身份才能毫不出错地保下艾斯特,林德点了点头,没有多余的意见:“还是和当时我与陛下说的一样,按照陛下的安排来就好,我将完全尊重陛下的意见。”   虫帝明显满意了不少,连同脸上刚带来的那层郁色都减淡了一些:“您说的是,那我就擅做主张,将您的身份公布放在五天之后,届时,正是虫族这片大陆欢庆的节日前夕,正是热闹的时候,也方便更多人更快地知晓这一天大的好消息,让我再次恭喜您,林德冕下,我随时欢迎您回来。”   “但是……”虫帝话音一转,脸上的笑意消散比烟雾还快,他深深叹了一口气,像是很为难似的欲言又止了半天,才终于吐出了图穷的那把匕首,“虽然冕下已经准备回归皇室,但毕竟是尊贵的S级雄虫,有很多事都需要提前考虑,比如,您对雌君一位的候选人,有没有什么想法呢?”   很显然,这才是虫帝大张旗鼓、急急忙忙前来确认的真实目的。   他是执政的君王,也是残暴血腥权力争夺的胜利者,需要时刻确保政治权力始终紧握在手中,而不至于轻易易主。   林德正是了解这一点,所以才会在之前听到结果时,阻止医生们把S级的身份立即传递给虫帝。   艾斯特身份敏感,再加上他如今的身份也敏感,必然会受到许多阻拦。   虽说虫族与人类不同,文化传统也不相同,虫族上位者也是偏爱雄虫的。   于是S级雄虫的横空出世虽然增加了许多不确定因素,却并不至于严重到要让虫帝立即杀了林德,但为了掌控大局,或者说确保皇族的血脉始终掌握在自己手中,如此这样,才能安心。   而最直接的方法,就是联姻。   雄虫看起来身份高贵,地位卓然,但实际握在手中的权力很少,也没有哪只雄虫会去主动工作,于是掌控住一只雄虫的婚姻,基本就等于掌控住了这只雄虫。   如果不是这样,堂堂一个虫帝,也不至于在林德刚二次觉醒后就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只为操心一句婚姻大事。   照理来说,这时候最好的处理方式是不要提及艾斯特的名讳,回答含糊斡旋一番,等身份公布,找机会积累好自己的名气,让他这只S级雄虫的光辉形象深入民心。   再等待一段日子,只要稍微大型的远征或者战争来临,扯一些为了安抚士兵的理由,就能堵住虫帝的嘴。   但现在艾斯特就站在他身边,他们刚刚提及过这个问题,现在若是说还没有人选,别说双目失明的艾斯特少将,就算这时候听到这句话的是林德,心里也不可能不留下一些不高兴的痕迹。   想到这里,林德主动走到艾斯特身边,牵住了雌虫的手,态度十分坦然:“陛下,我想,我已经有人选了。”   虫帝目光微微凝滞,几乎等于明知故问了:“是谁?”   林德举起他们紧密相牵的手:“陛下,雌君是谁,已经近在眼前了。”   虫帝眼神微暗,语气已隐有威胁:“您确定不改了?”   “不改了。”   林德像是觉得还不够刺激似的,忽然轻轻抓住了艾斯特脑后的银发。   雌虫没料到他会有这种举动,喉头轻滑,睫毛像蝴蝶翅膀一样颤了好几下:“阁下……?”   睫毛的煽动骤然引起心尖的痒意,林德顿了顿,然后俯下身,亲了亲这位瞎子少将的嘴唇。   他的目光落在雌虫身上,语气郑重,像在给谁做着保证,“陛下,除了艾斯特少将,我想,无论谁来,我都不会改。” 第73章   虫帝的脸色有些难看, 他沉着脸一言不发,既没有说行,也没有说不行, 就像是来时的匆匆忙忙一样,走的时候也迅速, 倒是有些把假面摘下来了的意思。   等都看不见他的身影, 林德才唤醒系统,重新开始翻看任务。   他本来不想按照任务的推进来进来这个世界的活动,如今看来,虽不能照搬,却是需要参考的。   剧情变动的效应总是会在不知不觉当中引发许多事件, 就像在原剧情当中, 原主只是一个B级雄虫,虫帝只是发来了贺礼,而不至于这样逼问他的婚姻。   任务栏只能显示最近一段剧情当中的任务, 并不能显示所有,走过的剧情当中,已经有几个任务完成了, 还有几个任务因为ooc, 自动判定为低分或者零分。   在近期任务当中, 林德敏锐地看见了一条不太寻常的, 名为“动乱的新婚之夜”。   这条任务似乎是因为他煽动蝴蝶效应而对原剧情任务发生了更改, 具体任务要求有三条:   1、在婚宴上刁难主角,包括但不限于罚跪、言语羞辱等   2、回到房间当中,至少对主角的身体造成三处伤害   3、亲手摘下主角的双眼(注意,此为关键任务,是主角性格与立场转变的根本原因, 如不完成,宿主本人将被彻底抹杀)   看到最后两个字,林德目光微顿。   ……抹杀?   抹杀什么?他吗?   林德把系统喊出来,“这括号里的内容,是你加上的?”   系统生无可恋:“不,我只负责接入世界意识,这是自行生成的。”   那就不是故意的恐吓了。   林德思索了一会儿,忽然问道:“在你之前的宿主里,有人被抹杀过吗?”   “当然没有,”系统瞥了他一眼,已经隐隐猜到这位宿主想做什么,开始昧着良心说梦话,试图唤醒他的一部分良知,“他们都遵从世界意识的规则,顺利地完成了任务,并且获得了高分的好成绩。”   林德沉吟着没有回答,但很显然,他不信。   不用脑子想都知道,他这种有着反社会倾向的人都做不来这种任务,其他正常人怎么可能愿意严格遵守这种不做人的规则?   “那如果抹杀,会用什么方式?”林德敲敲太阳穴,把任务栏收回去,盯着蓝莹莹的小光球,挑了下眉,“直接从这个世界里消失吗?”   小光球闪了闪:“不一定,每个世界的规则都不太一样,宿主现在所处的世界规则相对特殊,世界意识运转当中不能有任何缺环,所以不会让你直接消失,或许会采用一些合理化的方式,可能……源源不断的追杀?”   林德愣了一下,垂下眼,嘴角泄露出的一丝笑意:“哈……”   看到男人脸上的表情,小光球瞬间瑟瑟发抖:怎么回事?这个宿主这么变态的吗?   怎么……怎么感觉他变兴奋了?!   下一秒,林德果然收了笑意,只用淡淡的一句话,就让系统抖得不成样子:“好久没杀人了……”   他手上明明没拿烟,也没拿任何具有伤害性的武器,手上还牵着银发的雌虫,但通身的气质却足够让人心惊胆颤。   苍白的唇色配上灰色的瞳孔,像是一把久未出鞘的古朴宝刀,放在地下久了,都蒙上了一层灰尘,但谁都不敢忽视他,谁都不敢否认他下一秒就会扎进谁的心脏,用鲜血洗净刀刃上的蒙尘。   他漫不经心抽出手,抚摸着雌虫的银发,用只有系统听得见的声音,在脑中淡淡传递着自己的想法,“啊,说不定有些生疏。”   艾斯特听不到这些,只是感受到雄虫的动作,他还是僵硬地转过了头。   脑子停留在刚才那句话的冲击当中迟迟缓不过来,雌虫盯着他夹杂在自己银发间的手指,温声发问:“阁下,你在做什么?”   “我只是在想,”林德用其中两根手指缠绕住银色发丝,轻轻一拽,把他带到自己面前,慢慢凑近那双明显已经黯淡不少的紫色眼眸,“艾斯特少将,如果在婚礼上,我想要你这双眼睛,你会愿意给我吗?”   雌虫垂在身侧的手倏然抓紧了。   纵然已经早有预感,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会来得这么快。   明明刚刚还在虫帝面前说只会娶他为雌君,甚至主动亲了他,但只是转眼间,雄虫就已经这样明目张胆地暴露了他的目的。   他早该明白的。   而不应该还在心存幻想,像那些才刚刚情窦初开的雌虫一样,以为能获得雄虫的爱。   艾斯特低下头,像对待曾经的雄主那样,语气顺从,说法客套,邪青的睫羽却垂落下来,掩住了眼底模糊的深色:“林德阁下,如果我成为您的雌君,那么我的一切都是您的。”   他慢慢半跪下来,却主动把那双本就已经看不见的眼睛送到雄虫面前,微仰起下巴的姿势,仿佛已经为雄虫调整好最佳角度,随时可以供他取用,“这双眼睛,自然也可以献给您。”   夕阳已经彻底落下去了,只剩下一点余晖,像是遥远大陆传来的空鸣,晕染着最后一点光亮。   银色发丝随着主人的动作从指缝中溜走,滑动的时候带着一丝痒意,林德摩挲了一下指尖,心情有些怪异。   他体验过的情感太少,做许多事情都是随心而走,不存在许多道德底线,在这次二次觉醒之前,他甚至不明白主动对雌虫的亲吻意味着什么,他只是听说过这些,知道人们称这些为喜欢或者爱,但他绝不能理解,那些一次又一次在心里出现的生涩感觉到底是什么。   他从不探究这些对他无益的东西,因为他对这个世界唯二的兴趣就是寻求刺激和收藏宝石,除此之外,其他的一切对他来说都算不上失去。   毕竟他又感受不到痛。   但刚刚在二次觉醒当中,他却进入了一场漫长的梦境。   不再像是第一次临时检测那样,他只是触碰到雌虫的脸颊,白光就带着他骤然散去,而是一次长久而混乱的接触。   他与艾斯特相遇在祖父的花园里,还是那样一个暴雨的夜晚,艾斯特请求他去守着那些娇嫩的鲜花,这一次,他没有答应。   他的手不是稚嫩的样子,而是属于他自己的,骨节分明,修长有力,青白的血管让整只手都透出一种病态的苍白,但每一根手指上,却都带着或多或少的伤痕。   或许是已经愈合了的,只剩下了一条细细的粉色痕迹;又或者是刚得的伤,两根伤疤交错在一起,是刚结的血痂,缠绕在手指,横陈在掌心的厚茧上。   这是一双属于退役杀手的手。   他低声拒绝了这只雌虫的请求,把艾斯特从地上拉了起来。   这时候雌虫的眼睛还是那么漂亮,越在这种昏聩无光的情况下,那种从紫色眼睛纹路里流光溢彩出的金色光亮,反而越是清晰可见,稍微扇动睫毛,就像金色的星河在流动。   林德被这样的光亮所蛊惑,把雌虫压在花坛上,低头吻了过去。   他就像常年蛰伏在阴暗里的那类虫子,见到光亮,便无法控制地去追寻,就像把那些熠熠闪光的宝石,一件一件,藏在自己家里一样。   但亲吻又不只是亲吻,他的手从衣摆下伸进去,握住身体,雌虫眼里的光瞬间挣动了一下,艾斯特不可置信地用力想要推开,却被他紧紧禁锢在了怀中。   这片紫色的湖泊被掀起波澜,惊涛骇浪都压制在唇齿之间,湖面倒映的星光流溅,起伏不定,波光粼粼。   那块宝石像被水洗过一样愈发美得惊人,林德看着手上的水痕,终于隐隐约约懂了。   这是暴雨教会他的。   入侵宝物的方法。   可等他真的睁开眼,却发现那块宝石不在众人中间,没有众星捧月,没有花团锦簇,只是流离到了角落。   他问了大概很过分的问题,看见雌虫跪在地上,然后听见雌虫说,可以把一切都献出来。   但他一点也不高兴。   他蹲在雌虫面前,就像回到了那场暴雨当中一样,静静地盯着他的宝物,良久,才伸出手,细致地摸了摸他的脸颊,“少将,刚才你已经问过我一个十分私密的问题,现在我想问你,你……喜欢什么样的雄虫?”   这样的句子对他来说有些不熟练,组合在一起,像是某种极其陌生领域的语言一样,没有一个专业名词,听起来却这么生涩。   这种僵直的话语太过明显,艾斯特少将自然也听出来了。   他不明白,死到临头,雄虫为什么还要问这种毫无意义的问题。   就像他到现在也想不通,为什么执意要在娶了他为雌君之后,再夺走这双已经没有光彩的眼睛。   如果他说,他喜欢性格温和,至少不会在失明之后还要剜下他的双眼的,雄虫难道真的会听信他的话,就此放过他吗?   不可能的,雄虫的决定,没有任何一只雌虫能够改变。   他想起星网上雌虫们对幻想当中雄主的描述,是现实当中完全不可能存在的模样,于是他说:“阁下,雌虫们或许都喜欢温柔、俊美的雄主,如果不必那样限制他们的自由,或许就是完美的。”   “那你呢?”雄虫执意要得到一个答案,也好以此作为剜去他这双眼睛的理由,“艾斯特少将,我想听你说。”   艾斯特心中一片疼痛,他以为自己已经过了为雄虫痛苦的年纪,没想到,听到这只小雄虫如此绝情,他还是会觉得难过。   他阖上眼,低声回答道:“阁下,我和他们没有任何区别,也喜欢这样的雄主。”   话音落下,艾斯特等待着雄虫的责难,却不想,林德握住他的手,让他一寸一寸摸过雄虫英俊阴郁的面庞,甚至还有微微蜷起的碎发,然后问:“那我,足够俊美到让你喜欢了吗?” 第74章   好奇怪。   艾斯特顿在原地, 手指触及到的地方体温似乎比之前更高一些,稍微动一动,就能摸到雄虫的嘴唇。   他在一片黑暗当中摸索, 结合之前的印象,隐约能勾勒出雄虫现在的模样, 手指渐渐垂落回去, 就像起伏不定的心情也渐渐归于平静:“没有雌虫会不喜欢您的,阁下。”   这句话足够好听,但林德没由来地不喜欢。   他蹲在艾斯特面前,盯着他看了半响,无端有些遗憾。   少将看不见啊。   最后一次光晕也消散的时候, 他揽着雌虫的腰把他抱了起来。   动作突兀, 却不鲁莽。   雄虫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动作,但艾斯特眸子微颤,眼中还是闪过一道惊异之色:“阁下……?”   林德忽然觉得那位同事教的招术一点也不好用, 什么忽远忽近制造反差,都已经恢复到了原来的身形,再在艾斯特这样的雌虫面前装一个天真无害的小朋友, 实在很没意思。   他掂量了一下手里的重量, 并不算轻, 可那双眼睛朝这边看过来, 却模糊到连他的样子都看不清。   他想传达的很多心情, 也都传达不到啊……   林德微微俯下身,凑到他耳边,声音有些说不上来的低冷,像在念叨,又像在请求, 是他最原本、最真实的音色:“小瞎子,快点儿好起来吧……”   他从来没有想过,失明不在自己身上,却是这么折磨人的一件事。   失明的雌虫自己察觉不出什么,但他想要被艾斯特少将看见的心情,快要压不住了……哈……   林德眉眼低垂,仗着怀中的雌虫看不见自己可怕的眼神,肆无忌惮在他身上流连,钻进领口,脑海里是暴雨里挥之不去的场景。   太奇怪了,他能感觉出来,艾斯特少将再三说出这种话来,分明就是把他当成和那种雄虫一样对待,乖顺、客套,嘴里尽是阁下来阁下去的废话。   但他想要的,远不止这些。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林德瞳孔微动,暗嘲自己一声,搂紧艾斯特的腰,抬腿朝飞行器走过去。   S级雄虫的身份是个王炸,这层消息刚刚拨出去,星网就炸开了锅,甚至比“二皇子回归”这条信息更能引起无数热议。   毕竟皇室回不回来,有多少人,只有上层关心,但S级雄虫可是开天辟地头一遭,谁都能来评论两句,溢美之词层出不穷,有没有财富都要来参上一脚,以表达自己对虫神的尊重和对S级冕下的敬意。   这件事的热议还没有过去,有民众忽然惊奇地发现,这位S级冕下竟然开了一场直播?   “大家快去看啊,林德冕下竟然在星联开了直播,房间号xx785,速来围观!”   这其实是皇室的惯例,任何一位皇子出嫁或者娶雌君之前,都必须提前送议会审批,经国王同意,最后通知民众。   但林德不可能这样,艾斯特的罪责不解决,始终是个隐患,真要按照正经那套流程走,不知道还要磋磨多久,于是他决定,趁着现在热度正高 ,先斩后奏。   星联是个小破网站,原本和战斗系统绑定在一起,联系着以帝星为首的各大居所群星,后来技术逐渐跟不上,就渐渐分离出来,成为了一个独立的直播网站。   这网站做工粗糙,页面几十年也没有要更新换代的意思,已经老得不成样子,但它唯一的好处,是依旧归军部管。   军部、议会、虫帝,帝星的权力系统当中,军部是最容易被忽略的一个。   毕竟议会时常在大众面前晃悠,存在感较高;虫帝则是位A级雄虫,涉及到雄虫,大部分雌虫们总是愿意多关注几分的。   只有军部,组成人员全部都是立下过赫赫战勋的年轻雌虫,但往往因为在战场上受磁场影响过多,最后大多都嫁给了雄虫,极少数不愿意嫁给雄虫的,活生生被虫化折磨而死,几乎无一幸存。   于是此处更新迭代较快,又极少在前台出现,大家往往还没有记住上一位少将的名字,过了两年就会发现,他的职位已经被新的雌虫顶替了。   其实若是少将能够回归,军部自然会为他保留职位,但大多数雌虫都没有这么幸运,往往在婚后工作不到很长时间,就可能因为身体原因被迫退职,或因家庭原因不得不遵从雄虫的命令,辞掉这份工作。   艾斯特就是后者。   但现在,这对林德反倒是一个机会。   他难得穿得很正式,苍灰色的眼睛淡淡看向镜头,领口干净,身上没有什么花花绿绿的雕饰,看上去就很让雌虫们有好感:“大家好,我是林德,谢谢各位这些日子对我的关心,今天在这里,我想向大家公布我的婚讯。”   大家还没来得及震惊于这位雄虫阁下的礼貌,紧接着,就得到了这样重磅的消息:“婚讯?!”   “帝国不是刚刚才宣布S级雄虫的身份吗?是哪位雌虫有这种荣幸,这么快就获得了阁下的青睐?”   “我还没有向林德阁下递送自荐申请呢,怎么突然就这么英年早婚了呜呜呜呜……”   “楼上的,只是雌君而已,按照星网上写的,这位冕下身边,可是一位雌侍都没有的喔~”   直播屏幕上一片哀嚎,弹幕铺天盖地地乱跳,林德全当没看到,只是继续言简意赅地通知:“我将于不日娶艾斯特少将为雌君,婚宴也会如期举行,特此告知,谢谢大家。”   雄虫开头就说了感谢,结尾又说了谢谢,如果不是要娶雌君的消息来得太突然和迅猛,就凭这份礼貌劲儿,都要再被热议三天,但现在,大家显然已经注意不到这些了。   雄虫要娶的雌君,竟然是前不久才应谋杀雄虫罪名押进监狱里的艾斯特少将?!!   一时之间,有雌虫不解,有雄虫不屑,总而言之,没有一只虫看好这场婚姻。   林德宣布完这个就立马关了直播,木已成舟,这时候虫帝要是还想推翻,无论是面子上还是名声上,都必须仔细考虑考虑了。   毕竟,“S级雄虫二皇子回归,虫帝竟百般阻拦其婚姻”,这消息要是传出去,皇室的面子可就挂不住了。   S级雄虫这种空前绝后座上宾的自由度可是很大的,皇室若公然阻止,一定会遭到全星网的质疑和唾骂。   这件事艾斯特一无所知,那天他被雄虫带回来之后就一直好生养着,雄虫喜欢他的眼睛已经是既定的事实,他坐在房间里左等右等,等待着雄虫来取他的眼睛,最后林德确实来了,带着沐浴露的香味和微湿的水汽,抱着他睡了一整晚。   连着几天都是这样,艾斯特终于想起来自己似乎忘了最重要的一个关键点,时间。   这位S级的阁下或许有什么特殊的癖好或者不足为外人道也的仪式感,必须在大婚当夜取出他的眼睛,要是提前摘下来,或许就没有那种折磨的乐趣了。   抱着这样的心情,艾斯特被林德带着去定制婚宴上的礼服。   艾斯特少将不是第一次结婚,对婚礼流程其实很熟悉,但现在他看不见,所以很多时候,他只能用手去触摸。   雄虫很喜欢询问他的意见,艾斯特心知,这或许是为了在原本的罪名上再加几重。   很多时候,艾斯特都摸不对地方,有些带着金丝的布料,摸着摸着就摸到了另一个地方,雄虫却不厌其烦,引领着他一件一件仔细挑选,就好像,是真的发自内心地很重视这场婚礼似的。   如果不是已经知道雄虫的目的,艾斯特想,自己大概真的会高兴。   设计师雌虫们可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态度友好、耐心细致的雄虫阁下,站在一旁战战兢兢,总感觉下一秒,这位S级的冕下就会因为不耐烦怪罪于这只瞎子少将,连着他们也要被牵连进去,留下层层案底。   但整个挑选过程走下来,雌虫们想象当中的场景,始终都没有发生。   等林德直接把艾斯特少将抱上飞行器,劫后余生的设计师雌虫们还有些恍惚:……原来,真有雄虫会这样对待自己的雌虫而不随意迁怒吗?   筹备婚礼的工作就这样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如果不是艾斯特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几乎是一段称得上宁静和美好的时光。   这位林德阁下要对雌虫好起来,可真是全星际的雄虫都比不上。   只是艾斯特有一点不太明白,雄虫似乎很喜欢他的触碰,经常要抓着他的手,摸摸这里,摸摸那里,摸完之后还要十分严肃地问他喜不喜欢,艾斯特自然知道多说多错的道理,依然只是回答:“阁下,没有雌虫会不喜欢您的。”   林德总是身体一顿,松开他的手,骤然从这种亲密的接触当中抽离出来,低声道:“那我不问了,吃饭吧。”   真奇怪。   如果他的感觉没有出错的话,雄虫似乎因为他这样一句恭维的话,一下子就沉默了起来。   夜长梦多,林德没有把婚期拖得太久。   按理说,皇室婚姻,虫帝应该到达现场,表达祝贺,以示亲近,但直到林德今天的这场婚礼开始,却始终只见贺礼,不见虫帝的身影。   在场的宾客们不得不都有些担心雄虫会不会因此把罪责怪到雌虫身上,但他们并不知道,林德现在最不想见到的,就是那个笑里藏刀的阴阳虫帝。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林德之前在艾斯特面前装无害的样子也和虫帝有异曲同工之妙,这种感觉他之前也在那位同事身上看到过,但不同的是,虫帝有一张高高在上的嘴脸。   之前林德遇到这种事总是冷眼旁观,似乎默认世界规则就是如此,可是他亲眼见过艾斯特这样的雌虫蒙尘,心里忽然就多了一层反叛。   想到这里的时候,艾斯特已经换好那身崭新的礼服,走到他面前了。   林德刚才升起的晦暗顿时消散,他牵住艾斯特的手,几乎把雌虫半揽在怀里,有意无意挡住那些窥探的视线,朝着婚宴中心走去。 第75章   除了直播那一次, 这算是S级雄虫首次露面,各方各派发觉没办法从艾斯特身上得到什么信息,于是改变方向, 干脆把打探的目光集中在这位林德冕下身上。   林德长相俊美,在宴会上对待艾斯特少将又一直温柔体贴, 许多雌虫心中自然有一些旁的想法。   但心里这么想, 却不敢太过直白的有什么行为,毕竟一直以来的教育都告诉他们,没有雄虫喜欢不矜持的雌虫,虽然嫁给雄虫之后要乖巧,要做好自己的本分, 但在这之前, 还是需要保持神秘的面纱。   除却这些年轻的雌虫,他们的长辈可不这样想。   虫族的本性就是喜欢厮杀和掠夺的,老一辈的雌虫经历社会和生活的风霜, 都有一些心照不宣的道理,比如:好东西,都是要抢来的。   S级雄虫全星际就仅有这么一只, 不主动争取, 在这里装矜持装优雅, 心急如焚地暗自等待, 难道还指望这只尊贵的雄虫能在众多身世优沃、风姿各异的雌虫当中, 来个一见钟情的戏码吗?   但这位身份尊贵的林德阁下不知道怎么回事,在新婚之夜,别的雄虫要么想尽办法躲开自己的雌君偷情找刺激,要么当众折辱让雌君下不来台,也好向宾客们证明, 这个家谁才是核心。   他倒好,像是生怕自己这位瞎了眼的雌君在这场婚宴上磕了碰了似乎,时刻贴身保护,形影不离,简直跟个被雌虫雇来保护自己的保镖似的。   本来还想等待二位分开时再下手的诸位长辈们终于发现,这条路行不通。   在你来我往的酒局末尾,还是有雌虫按耐不住,被身后的长辈鼓励性地轻轻向前推了一把,然后整理了一下心情走上去,拦住了林德的去路。   这位雌虫穿着得体的浅色马甲和衬衫,五官清朗而干净,笑起来的时候,脸上还会呈现两个小小的酒窝,看上去格外甜美。   这是大多数雄虫会喜欢的类型,雌虫自己也知道,送上门的小甜心,没有理由拒绝,因此面容显得十分自信:“阁下,我是第八号街区的查尔格,目前名下有四十三处房产,未婚,工作情况稳定,军衔马上也要升为少将,身材标准,容貌姣好,花艺课和厨艺课都是满分,希望您能考虑我做为雌侍。”   雌虫的自荐无疑让其他嘉宾们骚动了起来,他的身份并不算普通,更从某个侧面反映了现场大多数雌虫的心理——大家都在观望,一旦有任何可能,就会一拥而上,争相成为这位S级冕下的雌待。   在绝对的诱惑面前,他们似乎忘了这其实是艾斯特少将的婚宴。   艾斯特其中一只手被林德牵着,听到这个声音只是轻轻蜷动了一下。   但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却悄无声息握紧了,连指尖都握得发白,显然很在意雄虫的反应。   包括艾斯特在内,没有任何一只虫觉得这位尊贵的雄虫阁下会拒绝。   但林德认真听完了他的话,一刻都没有犹豫就道:“谢谢你,我想你是一位十分优秀的雌虫,但是我目前和雌君感情很好,我不想惹他生气,也没有要娶雌侍的打算。”   他甚至伸出手,亲昵地摸了摸自家雌君柔顺的银发,然后忍不住轻轻揉了一把:“我很喜欢他。”   这只自荐的雌虫顿时傻了眼:天哪,雄虫阁下说了什么,他竟然说,害怕惹雌君生气?!   感受到头顶的温度,艾斯特亦微微一愣。   雄虫可以娶多名雌虫,随意挥霍他们的财产,这种事法律都是允许的,而雌虫若是不允许雄虫娶几位雌待,往往则会被打上善妒、自私的标签。   更何况,生气……?!   哪个雌虫如此胆大包天,敢生雄虫的气?!   这位S级的冕下总是如此语出惊人,他像是看不见这个社会赋予他不公的规制,像是看不见自己是这套规则下的既得利益者,对自己的权力一无所知。   甚至给雌虫们一种,就算有一天,他知道了自己所拥有的特权,也只会淡淡“啊”一声,然后说谢谢你,依旧如此作为。   可是这世上,真的有这样不娶雌侍的雄虫吗?   感觉自己听到了惊世之语的雌虫们还没有把这个问题想明白,林德就已经带着自家雌君,离开了这个喧嚣的场所。   虽然有些插曲,但有林德这只S级雄虫在,婚宴进行得倒还算十分顺利,不过一直折腾到晚上,那三项任务还没有任何一项要完成的意思。   系统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看了一眼任务的完成进度,然后死心,习以为常,内心已经毫无波动。   这位宿主连抹杀的空子都敢钻,想必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他做不出来的事。   林德认为系统终于聪明了一回。   他伸手把小光球拍走,这才发现艾斯特少将似乎已经安静了许久,于是牵着他的那只手晃了晃:“怎么了?”   艾斯特张了张嘴,颇有几分欲言又止的意思,终是没忍住内心的想法,垂下眸,问出了一个他并不该问的问题:“林德阁下,刚刚那位雌虫,你为什么要拒绝他?”   林德不明白这有什么可问的,刚结婚的老婆就在身边,难道还让他去答应别人的邀约?   他又摸了摸雌虫的脑袋:“想拒绝就拒绝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但他的容貌很出色,履历也值得一看,马上就要升为少将,前途无量,”艾斯特浅淡柔和的眉头轻微皱了一下,不知是在劝告雄虫,还是在劝告自己,“您若考虑他作为雌侍,或许确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话音落下,林德漫不经心的身形瞬间顿住了。   他握着艾斯特的双肩,让他正对着自己,微微俯下腰,一动不动盯着那双失去光彩的眼睛,言语间夹杂着一丝微妙的酸意:“艾斯特少将,这可是我们两个的婚宴,你想我答应他?”   艾斯特自然是不想的。   尽管他已经预见了自己未来将被厌弃的结局,但如果在婚宴上雄虫就答应其他雌虫要娶雌待,无疑是把血淋淋的事实彻底撕开在了他面前,再无任何转圜的余地。   这种行为,未免太过残忍。   可是雄虫明明只是想取下他这双眼睛,又何必说什么“和雌君感情很好,不想他生气”,这样令旁的雌虫无端遐想的话?   艾斯特的沉默让林德心头一跳:“你还真想我答应?”   他沉吟了一会儿,头一次发现温和无害的解法是如此无用,忽然挑唇笑了,“艾斯特少将,如果你希望我这么做,那我想那位雌虫应该还没有走远,说不定这会儿回去还能……”   雄虫嘴上这么说着,顺势松开雌虫的手,双脚倒是像被粘在原地一样,一步都没有要挪动的意思。   但艾斯特看不见这些,他只知道雄虫放开了他的手,似乎就要远去的模样,情急之下,伸出手抓住了雄虫的手腕。   这是多么大胆的行为,雄虫下一秒就可以歪曲事实,说自己这位有前科的雌君现在要谋杀自己,在雄保会面前,艾斯特将不会有任何狡辩的余地。   但他已顾不得那么多了。   雄虫听上去本来没有这种想法,要是真因自己的一句话就是这么做,艾斯特觉得,自己以后一定会后悔。   可惜虫族没有那些情感讲师,不会有人告诉艾斯特少将,一个人想做什么都是由他自己决定的,其他的所有都是借口。   就像雄虫自己做错了事,受了伤也要把罪责全部怪到雌虫身上,就像林德根本不会真的去找那个他连名字都没记住的雌虫。   林德嘴角一勾:“怎么了,艾斯特少将,有什么事吗?”   可怜艾斯特少将军事理论实践都是第一名,拥有最卓绝的战斗天赋,却太不擅长挽留。   “林德阁下,”他尽力让自己保持镇定,学着雄虫曾经总喜欢做的那样,握住林德的手,放在了自己轻微颤动的眼皮上,“您……不要我的眼睛了吗?”   睫毛轻微的颤动让指尖有种特别的痒意,林德本来只是想试探一下,现在倒好,直接心跳失衡,连那双苍灰色的眼睛都变深了不少。   他大脑空白,站在原地不知道怔愣了多久,直到艾斯特以为沉默就是他的回答,本就灰暗的眼睛更加黯淡,手上的力道也渐渐松开,林德才恍然惊醒,突然回握住了那两只准备松开的手。   林德盯着面前的雌虫看了很久,忽然捧住他的手,在他的手心轻轻落下一吻:“是啊,我不想要你这双眼睛,艾斯特少将。”   雄虫低笑了一声,声音有点哑。   他头一次责怪自己恶劣轻慢的性格,责怪自己不能像同事那样对于感情有着敏锐的察觉力,而只像是这样,摸索着学习一些对于他来说过于生涩的东西。   可这些太轻飘飘,太浮于表面了。   他学习了这么久,自以为所有人都会被那副无害的外表所欺骗,到头来,碰到这种情况,还是词不达意。   他握住林艾斯特的手,用指尖点了点的雌虫心脏的位置,然后说:“艾斯特,我想要的是这个。”   一颗完完整整、可以被他好好擦拭、珍惜的心。   猛烈跳动的心跳告诉他,眼前站着的是怎样一个活生生的生命——   尽管他和宝石一样有着耀眼的光芒,依旧有着无数双觊觎他的眼睛,想要把他关到冰冷透明的玻璃罩里供于赏玩,可他终究不是一个死物,一个能被永久封存的标本。   林德总算明白,宝物和艾斯特不一样。 第76章   面前的雌虫迟迟没有反应。   他似乎还不能完全明白雄虫动作当中的含义, 又或者,只是不能确定、不敢相信。   无声的僵持是种逃避的好方法,就算是被拴上锁链的傀儡也能通过这种方式从主人手里获得几分好处, 更何况,这是一只可能在未来推翻这个不公世界的雌虫。   林德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他握住艾斯特的手腕, 带着他往婚房走去:“今天过后,我们找医生看看你的眼睛吧?”   之前没有确定下来的时候,一直没提治疗的事,现在应该也不会再出什么大事——   这种想法还没有得以完全施展,身旁的艾斯特却不知想到了什么, 忽然道:“阁下, 您……不需要取下来收藏了吗?”   “嗯?”林德目光微顿。   取下来收藏?   他要真能做出这种事还用等到结婚以后?   雄虫有些不解地侧过头,直到看见艾斯特少将复杂的神情,林德才总算隐隐明白了这位少将的意思。   这么看来, 有些任务并不是空穴来风,而是根据剧情和主角的状态变化而变化也说不定。   他停下脚步,把雌虫朝自己拉近了几分, 唇边的笑意很淡:“看来, 你很期待?”   艾斯特平静的心又重新激起波澜, 这个问题, 他回答不出来。   他自然不可能期待这样的事, 就算虫族里偶尔也有恋痛癖的雌虫,也不可能愿意永久失去自己的眼睛。   但雄虫这样问,或许是想要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呢……?   如果他拒绝雄虫的要求,在新婚之夜就会显得很扫兴。   雄虫的喜欢、维护,或者还有爱, 这些都是极其珍贵的东西,就像沙漠里的水源,隆冬里的火堆,稍微有点动静就可能会被磨灭,会蒸腾,会消散。   艾斯特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局面,就算他曾经再会看雄虫的脸色,对现在这只无论从等级还是性格上都不同寻常的雄虫,也有些摸不清对方的想法。   林德却根本没有想这么多,没等艾斯特回答,他不动声色环顾四周,确认没有什么奇怪的身影,也没有虫帝派来监视的眼线,这才俯下身,凑到雌虫耳边轻声又问出了一个问题:“少将,你会哭吗?”   有些分享欲旺盛的雌虫互相交流的时候,时不时也会提到类似的问题,然后就互相叹气,互相安慰,互相鼓励着在雄虫的摧残下也要坚强,努力活下来,明天会更好。   但这种问法对于雄虫来说,却实在有些新奇了。   艾斯特微微一怔。   他垂下眸,哪怕是在这种危难的关头,也终是选择了一种折衷的回答:“疼痛可能会产生生理性的泪水,但如果等会儿您不希望我这么做,我会尽力克制住,不在您面前失仪。”   “可以不用克制,”林德忽然揽住他的腰,再次打横把他抱了起来,小心翼翼凑到他身边,眼神难得有些不自然,“我……我希望你哭出来。”   “虽然我是第一次做这件事,但我之前有学习……甚至练习过,不会让你疼的。”   艾斯特却被他说得有些茫然:这种事也需要练习?   练习什么……心态吗?   直到进入到卧室,艾斯特才终于后知后觉,发现自己似乎误解了什么,也明白了林德那些奇奇怪怪话语的意思。   他被抱到软乎乎的大床上,感觉自己被蒙上了双眼。   给瞎子的眼睛上蒙上柔软的布条,这种举动听起来如此多此一举,但不得不说,或许是心理作用,确实让艾斯特少将生出了一些不一样的感受。   眼前的黑暗好像一下子不是因为失明,而是因为眼睛上那根被系得紧紧的布条,只要拿下来,就能得以恢复光明。   在这种怪异的黑暗当中,林德低下头,吻了吻他的嘴唇,然后便暂时退开了。   调节温度的小光灯闪烁了几下,艾斯特明显能感觉,周围的温度被控制在了一个更加舒适的范围内。   不知过了多久,雄虫的气息再次覆盖过来,衣物被脱掉的声音窸窸窣窣,细密的啄吻轻轻落在后背,带起身体一阵阵轻微的chan栗。   这是他从未感受过的举动,从不会有雄虫在床上这么注重雌虫的感受,那道目光窥视着这具身体的反应,把一切尽收眼底。   手指。。。。。。的时候,艾斯特瞳孔一缩,瞬间抓住雄虫的手,连平常冷静的声音都带上了些许颤抖:“林,林德阁下……?!”   雄虫头一次对他的声音置若罔闻,借势把他揽进怀里,炽热的身体贴了上来,啄吻了一下他的后颈,把另一只手cha进艾斯特的嘴里,防止咬伤:“别忍着,少将,哭出来。”   他的声音很低很沉,带着夹杂情yu的沙哑,“艾斯特,我想看见你哭……”   雄虫最喜欢喊他少将,但在情动的时候,也难免忘掉这两个字,只会喊他的名字。   就只是艾斯特。   不是任何瑰丽的宝物,不是亮眼的军衔,就只是艾斯特这只雌虫本身。   林德怕一放纵自己的情绪会伤到这只雌虫,把前戏做得温柔缠绵,但进行到后面,却并不太顺利。   不知是因为一不小心误食过掺杂着东西的酒,还是精神暴乱期本就这么频繁,将要。。。。时,身下的雌虫忽然猛烈地挣扎了起来。   雄虫没料到暴乱期会在这个时候发作,一个不察,就被自家雌君咬伤了肩膀。   得亏林德有一幅好身手,反应也快,被咬伤过后,反手就从凌乱的衣物里捞起一只领带,迅速把雌虫绑在角落,如第一次那般如法炮制,咬破自己的嘴唇,低头吻了上去。   血腥味在唇齿间弥漫,其中蕴含的强烈信息素在雌虫身体里游荡,雌虫的挣扎渐渐变小,也让艾斯特慢慢平静了下来。   在林德没有察觉出来的地方,艾斯特那双黯淡的眼睛稍稍从灰暗当中脱离出来几秒,又很快恢复了原状。   林德稍稍放下心,知道今天是没办法再做什么了,只能摸了摸自己带着血迹的嘴唇,抱着艾斯特去了浴室。   这个新婚之夜,不太美妙。   更不美妙的是第二天,林德正抱着自家雌君幸福安睡,家门就被猛烈的敲响了。   虽然没有做到最后,但艾斯特昨天始终心神不定,依旧消耗了太多体力,这时候正睡得很沉,林德率先醒过来,帮他盖好被子,轻手轻脚去开了门。   一群面色恭敬的不速之客瞬间闯入了家门。   最前面的金色短发雌虫身穿纯白色的军装,身姿笔挺,肩上的四颗星明晃晃昭示着他的军功,最少也是中将的军衔。   他旁边则站着一只稍矮些的雌虫,灰色的卷发,鼻子上装模作样戴着一副黑色圆框眼镜,年龄偏大,目光炯炯。   他们身后,则是一排又一排训练有素的卫兵,胸前的徽章都是荆棘缠绕、相互交叉的金枪和宝剑,彰显着他们皇家卫队的身份。   结合原文小说中来看,金发雌虫应该是艾斯特曾经在战场上共同厮杀的朋友,后来因为政见不同而分离;而这位稍矮些的雌虫,恐怕就是雄保会的会长了。   林德还是低估了S级雄虫对于虫族的影响,尤其是在虫帝只是A级雄虫的情况下,这种影响则更加显著。   原书中又一个高潮的折磨剧情被提前到这里,林德感觉自己这只蝴蝶翅膀的扇动,未免影响太大。   怪不得系统之前会那样反复询问他为什么要推翻之前的剧情,原来是在这等着他。   但比起既定的剧情,他这个人,更不害怕未知。   他漫不经心瞥了眼楼上紧闭的房门,挡住了他们的去路:“二位在我大婚第二天来访,是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事吗?”   意思就是说,如果没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事,那你们这群雌虫在婚礼第二天,就大张旗鼓带着一群军队来造访雄虫的住处,是不是有些太冒昧了呢?   军雌大多不善言辞,言语交锋自然就交给了雄保会的会长。   他推了一下眼睛,一副老学究的模样,但对待起S级雄虫,态度倒是近乎谄媚:“林德阁下,首先恭喜您新婚快乐,我们非常高兴,您能拥有自己的雌君,也将尊重您的任何一项选择。”   但很快,他就话锋一转,“但您也知道,您的雌君艾斯特少将,是一位刚刚才因为您的身份免了追责、恢复军衔的雌虫。”   “为了阁下的安全,我认为我们雄保会有义务进行婚后检查,以确保您的雌君以后不会再犯类似的错误,也有利于您的婚姻长久健康,希望阁下能够理解。”   “啊,这样啊。”林德点点头,一副很能理解的样子。   会长顿时面色一喜,准备往楼上的方向走,林德却忽然拦住他,挑唇一笑,“我不太能理解。”   会长:……   “我的雌君昨天累坏了,现在还在睡觉,所以我不太理解,你们为什么要这个时候上去打扰他,”林德慢悠悠挡在他们面前,敲了敲旁边这位中将的枪剑,“还带着这么一堆武器,张嘴闭嘴就是罪犯,会长,你能为我解释一下吗?”   说起来,雄保会至今能如此嚣张,一来,是因为虫帝的扶持;二来,则是因为雄虫大多并不在意自己雌虫的生死,刁难雌虫的事,雄虫为了让他们吃教训,大多也不会阻拦。   像是林德这样还拦着他们要解释的,还真是头一次。   会长被他苍灰色的眼睛淡淡一扫,一身冷汗都要下来了。 第77章   雄保会是个好工作, 会长有雄虫在背后撑腰,走到哪儿都趾高气扬,头一次碰到硬茬, 腰都矮了三分:“这个……您……我们也是替您着想,婚后检查是每位雌君都会进行的, 更何况您身份尊贵, 虫帝这才特地派我前来,不然我们是绝对不会想打扰您的新婚生活的。”   原来是虫帝在背后推波助澜。   林德心中了然,挑了下眉,更加分毫不让:“您的意思是说,我这个雄虫对雌君的满意程度, 不取决于我自己, 而取决于你们的评价?”   会长半天答不出来,后悔自己当时为什么要多嘴揽了这个工作,抬起手, 又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正值僵持之际,艾斯特的声音却从身后传来:“林德阁下,让我跟他们走吧。”   他不知什么时候醒过来的, 只是穿着一身纯白的衬衫和西裤, 简单梳洗收拾了自己一番, 就扶着扶梯慢慢从楼上走下来, 银白色的长发上甚至连一个束发的雕饰都没有, 就那样披散垂落下来,走动之间,像有盈盈水光在流动。   长发遮住了他身后明显存在异常的虫纹,他的体态优雅端庄,走到众人面前, 看不出一点疲惫。   他像是不知道自己会面临什么似的,态度温和地说道:“阁下,这是雌君应尽的义务,我还有罪责在身,更没有理由成为那个特例。”   林德难得皱了下眉,刚想说些什么,艾斯特就轻轻抓住了他的手腕:“让我去吧,雄主。”   听到这个称呼,林德的心霎时间多跳了两下。   林德和艾斯特的婚礼算是有些仓皇的一场仪式。   尽管林德已经极力让这场婚礼没那么慌乱,至少礼服和戒指都是他们亲自挑选的,但在林德眼中,这一切还是太过匆忙了。   这场婚姻不发于爱,只是作为一个最有效的筹码,是为了保全艾斯特这二十多年来拿命留下来的荣耀,为了留下艾斯特的命。   哪怕是昨天晚上的亲密,林德也始终对这场婚姻没有什么实感。   一开始,他只是为了救这只雌虫,但到了后来,却开始有了一些连他自己都不太明白的心思。   而那些都不够有力,直到这一刻,他才突然意识到,原来,艾斯特真的已经和他建立起了密不可分的关系,哪怕或许并没有完全信任他,却足够一直陪在他身边了。   雄主。   简简单单甚至还带着点封建色彩的名词,从艾斯特口中喊出来,却是这么动听。   林德忽然感觉自己脑袋有些昏沉。   他知道这段磋磨主角的剧情,在见到早上这一幕,他也早就已经想好了一万种可以把艾斯特留下来的理由,却独独没想到,艾斯特自己会答应,甚至还为了这个,愿意从那个生疏的“林德阁下”,改成如此亲近的称呼。   以前他只以为自己对情感淡漠了些,现在,他却发现自己也有些不明白这只雌虫的想法了。   艾斯特……是有他自己想做的事吗?   如果这样,林德就算再不情愿,也不可能阻拦。   但现在一众雌虫在场,他不可能这么傻不愣登的就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只能旁敲侧击地又问了一遍:“一定要去?”   问出这句话,艾斯特就骤然间明白,林德听懂了。   这只年轻的雄虫真的与他之前见过的所有雄虫都不同,就像昨天极其温柔的对待,艾斯特在一夜之间推翻了之前所有的猜测——林德对他的那些好,并不是为了剜下他的眼睛。   那就只能是一些别的,他从未想过,或者想过但是不敢相信的原因。   在他本来的计划当中,若这只年轻的雄虫真和那群踩着特权、随意践踏雌虫生命的雄虫毫无区别,那他就只能趁着昨天那个夜晚把不设防的雄虫锁起来,自己去应对后面所有的风险,等到那件事最终胜利,再做其他安排。   但是结果比他想象中更好,林德的行为远在他的意料之中,他不想要这双眼睛,或者说,他只是想治好它。   听起来不可思议,但在不知不觉当中,雌虫已然有了私心。   艾斯特垂下眸,握住雄虫的手,让林德的手虚握起来,指尖在掌心点了点。   林德福至心灵,瞬间懂了他的意思,眉头却不由得皱紧了一些:“不许去。”   他不动声色瞥了一眼周围的雌虫,凑到艾斯特耳边,压低声音,“不管是做什么事,至少不需要用这种方法。你可能会受到伤害。”   艾斯特听清了他口中所说的话,不由顿了一下,漂亮的眼睛微微弯起,顿时闪过一丝明亮的笑意:“雄主,你可以把头低下来一点吗?”   林德以为他还想说些其他的什么话,皱着眉头低了下来。   下一秒,温热的触感就落在了林德的唇角。   艾斯特不能确定,摸索了半天才亲对位置,却让雄虫紧皱的眉头骤然松开。   艾斯特少将微微一笑:“林德阁下,辛苦您等到我回来。”   晃神的瞬间,林德便再没有机会留下他的雌虫了。   本来可以留下的雌君跟着这群来者不善的雌虫离开,林德从被蛊惑的情况中清醒过来,眼里的神色瞬间就深了许多。   他眼睁睁看着那一排黑云压城般的飞行器消失在眼前,忽然又想起无能为力的那一夜。   他看着艾斯特被带走,看着周围的冷兵器像锁链一样架在那只雌虫的肩膀上,把他的身影衬得那么单薄,周围的军队层层叠叠,像是厚重的迷雾,怎么也拨不开。   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雌虫的衣衫不再破烂,步履也不再凌乱,而是他自己所做出的选择。   有些剧情,是非走不可吗?   有些伤害,是非要留下来的吗?   他深吸一口气,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最终选择相信艾斯特。   雌虫做出这样的选择,一定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理由,或者是世界形成之后的隐藏剧情,又或者,只是在原文中被一笔带过、极不起眼的某一句话。   但一周的时间毕竟太过漫长,在这段时间当中,什么都有可能发生,林德不是坐以待毙的人,要他待在这里等着艾斯特回来,也是不太可能的一件事。   他一定得做点什么,让这段剧情没有那么难捱。   入夜,月色深深。   最北方的监狱中,关押着这世界上最穷凶极恶的一群罪犯,地下库存当中,甚至还有刚刚从星盗窝里缴获的一堆新型武器,就被当成破铜烂铁般扔在角落,时不时在晃动间闪过一道寒凉的光。   这种监狱里关的罪犯身上都带着虫命,最恶劣的罪行都能在他们其中找到,狱警早就已经习以为常司空见惯,但今天,狱里却来了一位十分神秘的罪犯。   他的脸在押来的路上就被遮得严严实实,关在监狱最角落的一间,时刻严防死守,一直到晚上——哪怕是正常的活动时间——也不见他被放出来。   不过这也不关罪犯们的事,他们这种手上沾了无数鲜血的虫犯,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还是一说,看到这种情况最多是有点好奇,但如果始终看不见任何身影,那点好奇也就消散得彻底。   凌晨一点时,监狱已趋于极端的寂静。   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被极致放大,狱警们轮番换班,生怕错失一道轻微的声音,就会放出一只扰乱帝星的野狗。   到最后,野狗们自然是不会出来,却或许,是有不该进入的羔羊混了进去。   至于这只羔羊是真的无害,还是披着羊皮的狼,就又需要仔细探究了。   咔答。   时钟指向两点。   换班的间隙,有一位狱警落在最后,悄悄偏离了队伍。   他快步走到一处隐秘的树林间,翻过高墙,用早已录制好的指纹,打开了监狱的铁窗。   从这里跳下去,正好是最里间、那个关押着奇怪虫犯的监牢。   监牢里只有两盏冷光灯,手脆上戴着镣铐的雌虫闭着眼坐在床上,银白色的头发在光下显得有些过于冰寒,总让人想起一些冷武器,从不声张,却杀人无形。   他似乎正在极力压制着体内的暴乱,颈边青筋鼓动,虫纹正汲取着他身体里的养分,肆无忌惮地生长。   显然,这位神秘的虫犯,正是清晨刚被抓走的艾斯特少将。   尚未彻底治好的病症,总会在虚弱的时候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汹涌之势反扑,刚进入监狱里的林德皱了下眉,心里升起一点钝痛。   又让艾斯特回到这种鬼地方了。   林德朝他走过去,悄无声息停在雌虫面前,声音瞬间哑了下来:“少将。”   在安静的监狱当中,这道声音甚至有些突兀,有些空灵,尽管因为情绪不对和平常有些不同,艾斯特还是立即就听了出来。   他试探性地往前摸了一下,立即就有只大手握住了他的手指,艾斯特的眼神瞬间就变了:“林德阁下?”   “是我。”林德心情不大好,听上去也低落,但还是慢吞吞走到艾斯特身边,牵住雌虫的手,一根一根把手指嵌了进去。   那些虫纹像有生命一样从雌虫的脖子一直蔓延到脸上,甚至刺穿到手背,不断跳动,挣扎,想在这具身体上切开一个口子,让鲜血暴烈而出。   但林德紧握住了艾斯特的手,这藤蔓般的虫纹,便瞬间像害怕什么似的,如潮水般褪去。   他半跪在地上,在雌虫怔忪的神情当中,用手上那个简单的通讯器碰了碰雌虫的手心,声音很低:“艾斯特少将,您说过的,如果需要,可以靠这个来找您。” 第78章   许多雄虫高高在上, 这辈子都没来过这里几次,艾斯特的本意也并非如此,就算林德在之前表现出了与其他雄虫的不同, 他也没想到林德竟会为了他来到这种地方。   拥有再多高科技的监狱也是冰冷幽暗的,头上的电子灯光永远不够明亮, 艾斯特周身被雄虫略带清甜的信息素笼罩着, 眼前浓墨般的血雾似乎都变淡了一些。   艾斯特的身体被气温冻得有些僵硬,他不自觉往雄虫温热的怀里靠近了一些,用极其平静的语气道:“阁下,你不应该到这里来。”   言语之间,似有很轻微的叹息。   林德只是喑自收紧力道, 垂眸默然, 没有出声。   “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啊。”   安静的环境当中,一只白色皮质长靴踏入其中, 发出明显的声响,林德立即警惕地看向门口,却是才见过的那位金发中将。   他不知何时到来的, 依旧穿着那身白色军装, 全身上下一丝不苟, 衬衫领口的绣线隐隐能看出来是金色的, 眉头微扬, 凌厉的五官微冷,倒是格外适合出现在这种昏暗的监牢里。   这种时候,他来做什么?   林德刚这么想着,艾斯特却已经根据这熟悉的声音辨别出中将的身份,主动开了口:“米维尔长官, 你来晚了。”   “晚?”米维尔那双漂亮的军靴又向前踏了两步,唇边挂着淡淡的讥笑,“艾斯特,我看我是来早了,居然还能看见你和尊贵的雄虫阁下卿卿我我的场景。”   看着眼前两虫亲密的姿态,他眯了下眼,“你那聪明的脑子不会也被满脑子找不出第三根筋的雄虫给传染了吧?今天是什么场合,你不怕待会我一枪把他崩了?”   艾斯特看不见他的表情,却听得出他字里行间对林德的轻蔑,不由轻微皱了下眉:“米维尔长官,慎言。”   “慎言?”米维尔似乎是觉得有点可笑,他把玩着手里的枪支,的确没再冷嘲热讽,只是目光中依旧充满着不信任,“好,我不说他,但是他在这里,我们今天还能顺利地完成友好交流吗?”   米维尔面色不善,上下打量了林德一番,“他也是雄虫——不会去告密吧?”   艾斯特摇了摇头:“他不会的。”   他顿了顿,忽然意识到只有自己的信任还不够,于是又补充了一句,“如果林德阁下最后真的向虫帝告了密,那就只能拜托你,最后再杀他了。”   米维尔蹙了下眉,把目光从他们身上移开,终究没再多说什么。   这显然不是适合林德出声的场合,他的身份特殊,也不想再给艾斯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只是始终紧握着艾斯特的手,安静地听着。   至于心中的一些疑惑,林德再次敲出了系统:“他们这是怎么回事?”   小光球闪了闪,迅速查阅相关资料,给出了答案。   米维尔和艾斯特是政敌。   他们两位从军校开始就一直实力相当,到了后来,又都在同一场战役中立下战功,升为了少将。   要说这两个人本身没有什么矛盾,甚至常年累月都是并肩作战的战友,但是很可惜,从父母那一辈起,两个庞大的家族就一直在明争暗斗,他们注定无法成为真正的朋友。   当然,真正让这两个人呈现不同阵营的,还是他们对于雄虫的态度。   明面上的恭敬自不必说,但巨大的不公规制就像沉重的负担,落下一点灰尘,就能成为压死无数雌虫的堡垒。   艾斯特和米维尔都出生在大家族,但以艾斯特家族为代表的老牌贵族随着制度的演变渐渐没落,以米维尔家族为核心的新贵族却日渐兴盛,一同生在这种环境当中,他们两位所见识过的黑暗与龃龉,比平常的雌虫们还要多得多。   于是,他们不约而同都生出了一种想法:现在这种规则让雌虫们如此痛苦,是否能推翻这种规则,重新建立起更加公平的虫族世界呢?   在这件事的具体方向上,艾斯特和米维尔产生了分歧。   米维尔曾经亲眼看着自己的雌父死在一群雄虫手中,对雄虫的恨与日俱增,他们一党,是典型的激进派,恨不得杀了所有雄虫而建立一个只有雌虫的国家,因为他们认为,只要雄虫还存在,就不可能有真正的公平。   艾斯特这一派的态度则温和一些,他们的想法更偏理想化,更需要平等的地位和态度,而不愿矫枉过正,更重要的是,如果彻底放弃雄虫,艾斯特难以想象,要用什么方法,才能彻底保住更多年轻雌虫的性命。   许多雄虫确实罪孽深重,但那些在战场上为帝国而战,却受到磁场扰乱,不幸因精神海暴乱而死去的年轻雌虫们呢?他们的性命怎么办?   雄虫该死,难道那些雌虫也合该跟着陪葬吗?   于是两股阵营僵持不下,谁也没办法说服对方,直到艾斯特嫁给他的那位雄主,温和派渐渐式微,米维尔少将却因战功卓著,又升一职,这场暗地里的争斗才无声消弥。   在听说艾斯特因杀死自己的雄主而被判死罪时,米维尔差点都以为自己不可能再见到这位昔日的战友与政敌了,没想到,忽然有位S级雄虫阁下横插一脚,竟真救下了艾斯特,还保住了他的军衔。   听说这个消息,一直以来憎恨雄虫的米维尔心情有点复杂,他刚在犹豫要不要跟自己这位似敌似友的朋友联系一下,就收到了艾斯特托其他雌虫送来的信件。   里面夹杂着皇室宫殿的布防图,目前可利用的所有家族及相关势力,甚至还有许多米维尔一直想得到却没找到路径的武器构造图。   “……所以,你把这些事儿都交给我了,那你呢?”   艾斯特微微一笑:“我要陪雄主。”   本来还有些感伤的米维尔中将:……   你们这些恋爱脑虫子,真是没救了……   事实上,艾斯特还不至于为了林德昏头到这种地方,但第十四次远征很快就要开始了,星域战场上一切瞬息万变,荣誉败给死亡是常有的事,纵使身经百战的艾斯特少将,也不能保证一定就能全须全尾的回来。   更何况,艾斯特如今还视力受损,如果真的要上战场,便只能全靠听力了。   艾斯特沉默了一会儿,语气还是很温和:“米维尔,如果能从那片星域活着回来,我会和你再提这件事。”   “这次远征,你真的要去?”米维尔愣了一下,听出他的意思,眉头顿时蹙得老紧,“大不了我替你向虫帝提出申请,给你批几个月婚假,军部前几次虽然有损,但帝星还不至于缩水到这种程度……就算你是少将,但让你一个瞎了双眼的雌虫去,是送你去死吗?”   艾斯特摇了摇头:“虫帝不会批准。”   这件事,他从雄保会会长出现的时候就想清楚了,“林德阁下是唯一的S级雄虫,照理来说,雌君一定也会出于皇室旁亲或者亲皇一派,但我成为了他的雌君,阻挡了虫帝的计划,只有我的死亡,能重新让出这个位置。”   “这次远征,无疑是最好的机会。”   米维尔微微一愣,似乎没想到是这种理由,沉默良久,忽然冷笑一声:“那你就真的去送死?”   死亡明明是每只虫子最畏惧的事情,艾斯特反复提及这件事,却依旧还是那么平静:“米维尔,如果不出意外,我就不会死。”   没有意外,却会有故意制造的意外。   米维尔用舌尖抵上利齿,淡淡吐出一句:“傻虫子……”   他略显嫌弃地最后打量了一下艾斯特身旁这位雄虫阁下,抛开他自己的偏见,发现对方虽然气质有点沉郁,竟然还挺俊秀,刚才一直保持安静,竟然也没有自高自大要打扰他们的意思。   就是要配艾斯特,总觉得还差点意思。   米维尔转过身,把两人丢在身后,走出监狱的门,把手里的枪放了回去,“随便你好了,好好享受你和这位雄虫最后的静谧时光吧,雄保会那边我会压着,以后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别再来烦我。”   艾斯特点了点头:“谢谢你,米维尔。”   米维尔“嘁”了一声,已经走出门的脚步一顿,唇边的冷笑却竟然有了几分真心实意的温度:“别谢了,艾斯特,毕竟认识了二十多年,就当临死之前最后的馈赠。”   听到这句话,艾斯特心里并不觉得难过,他知道,说出这种言语,只是因为他们谁都不希望对方死。   米维尔中将彻底消失在监狱尽头之后,林德终于找到说话的机会,他身上乖巧的气质骤变,他把目光投向艾斯特,眼里积攒着很深的郁色,问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少将,远征的事,你为什么从来都没有向我提及过?”   艾斯特虽然看不见,却也能感受到雄虫糟糕的心情,安抚地在他的手上拍了拍:“阁下,我想这些都是不重要的小事,不需要打扰您的时间。”   “小事。”林德不知道听了半天受了米维尔中将影响,还是本来性格就是如此,声音又冷又沉,在幽幽的灯光下看起来格外骇人,“哈,关于生死存亡的小事吗……?”   林德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他接受艾斯特不完全信任他,接受很多事情都是一个缓慢进行的过程,但他不能接受,艾斯特连远征这种事都不对他提及。   一想到这只虫子很有可能就会因为什么原因死在某个不知名的烂尸滩里,林德就感觉心脏快要窒息了。   他看惯了生死,亲手了结过很多人的生命,甚至连他自己也已经死过一遭,却不代表,他现在就能轻描淡写地接受艾斯特远赴死路。   他还没有好好抱过自己的雌虫,还没有彻底治好他的眼睛,还没有让他记住自己的样子——他都还没有学会怎么爱艾斯特,结果却突然告诉他,这只虫子很快就要在一个不知名的未来当中,失去心跳和呼吸了? 第79章   “雄主, 我不会有事的。”艾斯特这样回答着,竟然主动靠在雄虫怀里,用柔软的银发蹭了蹭雄虫的侧颈, 轻声安慰,“雄主, 别生气。”   是吗?那就别去了。   林德心里是这么想的。   但话到嘴边又被咽下去, 是以情感淡漠的人一旦开始在意什么,也同样有了无形的枷锁。   他伸手摩挲着雌虫银白色的长发,这些发丝像有生命似的不自觉缠绕在林德的指缝间,一圈又一圈,似乎要费好大的力气才会分开, 又似乎轻易就会滑落。   发尾滑落下来的瞬间, 林德蹙了下眉,忽然翻过身把艾斯特压到了床上。   他轻轻掐住雌虫修长的脖颈,用大拇指按住他脖子上大动脉的位置, 在那里,能轻易感受到脉搏的跳动,那种有固定频率的律动, 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   在这种情况下, 甚至还有要加速的趋势。   感受到雌虫身体瞬间的僵硬, 林德用另一只手撑在他身侧, 目光垂落到他黯淡无光的眼睛上:“紧张了?”   林德还不太会使用信息素, 同样的,也不太会抑制。   淡淡的信息素环绕在艾斯特周围,并不过分浓烈,却无孔不入。   不久之前还要撕裂身体的虫纹乖顺地待在后颈,林德松开放在艾斯特脖子上的手, 转而在这个漂亮却危险的纹路上摩挲了几下,眸色深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雄虫的神色和平常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同,但陡然浓烈的信息素,还是泄露了他并不平静的心情。   他低头在艾斯特唇角亲了亲,声音压得很低:“明天让医生给你看眼睛。”   雌虫被信息素侵入得有点无力,睫毛轻微颤动了两下,抬起手摸索着具体位置,安抚似的摸了摸雄虫的脑袋:“雄主,我们在监狱里。”   除了处理意外死去的倒霉鬼,不可能有医生出现。   这点林德也清楚。   监狱里的医生的确不太可能,但其他地方的医生,倒也不是全然没有希望。   他没有再做什么出格的动作,只是躺在雌虫身边,把艾斯特拢进怀里,心里盘算了许多计划。   于是,艾斯特少将本来应该与冰冷铁床,或许还有锁链和镣铐相伴的难熬之夜,就这样,被林德用一个温暖可靠的怀抱改变了。   虫帝做梦都难以想象,有雄虫会这样在乎他的雌君,会在乎到抛弃自己柔软舒适的大床,跑来监狱这种地方,和自己的雌虫挤一张狭窄冷硬的铁板。   当然,这是他亲手设计的监狱,他也从不觉得有哪个雄虫可以这样有能力又有胆量,轻松地进入这座守卫森严的地方。   一夜好眠。   艾斯特没再受暴乱的精神力折腾,第二日从雄虫怀中醒来,眼前甚至隐隐能感受到光源的存在。   是阳光。   从很高的地方打过来,穿过层层枝桠间隙,被一种特殊的透明叶面折射过来,照在眼睛上,有一种惶惶的光感。   这束阳光来自另一个星球,如同蓝星上的“太阳”,不同的是,这个星球只有一半光源在孕育着虫族文明,另一半,则是即使高科技如虫族,也无法到达的星域。   每一片星系,都存在着这样的“太阳”,它们是宝贵和无价的资源,供养着一个又一个文明,在虫族,它被称为费洛克斯星。   亿万年以前,虫族这片星系曾经发生过一场大爆炸,放射性的物质随着这场爆炸的余波扩散,波及星系当中存在的每一个星球,让到处都笼罩着放射性的污染。   从那之后,再没有绝对纯净的阳光。   尽管在数亿年计的进化当中,虫族已经进化出了更强悍的体质和更强大的科技,不会再受这些阳光当中所含有的放射性物质侵害,这些光也始终不招大部分虫族的喜欢。   他们曾经被它所伤害,现在又依赖于它,但是始终无法尊敬和喜爱。   这有点像雌虫和雄虫的关系,无法割舍,又相互折磨。   可是大爆炸给星系与文明留下来的后遗症已经无法更改,雄虫和雌虫之间的规则和关系,也无法调整吗?   林德还没有醒来,但就算失明的雌虫无法用眼睛看见,也能知道雄虫在以怎样全然保护的姿态,环抱在他的周围。   艾斯特心里忽而升起了一点新的希望。   他曾经是典型的理想主义者,但理想主义总是会被残酷的现实阉割,于是他只好让黑暗淹没掉自己的声音,假装自己从来没有看到过新生的火星。   但最初的时候,无论是人还是虫,总是在靠着这些往前走。   到了现在,艾斯特又终于可以把它们从尘封的角落里取出来,把他们当成燃料点着,聚起一个小小的火堆,等待着它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熄灭。   然后再重新燃起。   “……怎么了?”林德不知什么时候醒来的,看见自己的雌君最后一大清早就在盯着某个角落发呆,不由用手指点了点艾斯特的额头,“你醒的很早。”   说出这句话纯属本能,曾经还没有从杀手身份中脱离出来的时候,林德每天都在昼夜颠倒。   虽然他也尝试过改正,但这种作息毕竟持续了八九年,尽管之后不会再有外力让他每日都要昼伏夜出,但毕竟是生命当中很重要的阶段,残留下来的影响,到现在也难以磨灭。   林德顺着艾斯特失神的方向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什么,只能又垂下眼皮,把目光放在了艾斯特的眼睛上。   不知道是监狱光源造成的视觉错误,还是单纯的臆想错觉,艾斯特黯淡的眼瞳似乎比原来能够多聚一点光了。   除去褪色的紫金底色,有阳光折射在里面的时候,就像某种灰色的琉璃宝珠。   这让一直以来以为自己十分喜爱这双眼睛的林德,头一次对自己的判断生出了一些怀疑。   他以为自己总是要更喜欢那双流光溢彩的紫金色眼睛的,但为什么,即使是现在这种灰不隆咚的样子,也能让他这么心生喜爱……   怎么看,都依旧格外讨人喜欢。   可惜他并没有太多时间去细细探究这个一闪而过的念头,这一夜已经过去,也就意味着离远征更近了一步了。   时间不太多,他也该替他的雌虫,去找一位合格的医生了。   林德出入监狱如无人之境,也就意味着,今天有位医生雌虫要遭殃了。   清晨露水重,湿度偏高,污染度轻。   罗格特穿上莱昂中心医院的工作服,哼着怀旧曲目,正给自己办公室窗台上的几盆小花喷洒关爱的清水。   正要转过身时,却忽然感觉自己的脖子上抵住了一个坚硬冰冷的锐器。   这锋利略带侵略的感觉,让罗格特带着慈爱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他年轻时也是做过军雌的,那时候他就已经是军医了——现在即使不低头去看,也能感觉出来,这至少是一把做工精良的匕首,容易藏匿,也能取命于无形。   更要命的是,因为身后的那位阁下靠得太近,浅淡的信息素时不时飘到他的鼻尖,彰显着自己的存在感。   因为信息素逸散在空气当中,别的雌虫不一定能发觉,但他一个常年跟雄虫打交道的医生,一下子就辨别出来,后面这位挟持着他的阁下,一定是一位雄虫。   意识到这个事实,罗格特心都凉了半截,他颤颤巍巍地开口,试图挽回这位阁下的理智:“阁下,您是缺钱吗?”   “帝星对雄虫的福利待遇一向不错,等级再低的雄虫也会受到贵客的待遇,如果您等级稍高,甚至还有可能会加官进爵;就算您不满意,凭借雄虫的身份,也一定会有无数雌虫愿意奉上他们的财产,您实在是不必用这种方式来来获取一些什么,您说是吗……”   话未说完,后面那位阁下却手腕微转,把那尖锐的东西收了回去,语气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院长,我只是想请你走一趟,去看个病人。”   话虽这么说,罗格特院长依旧在原地站了好长时间,才敢慢慢转过身来。   看到眼前这位阁下的面容,罗格特整只雌虫都不好了——   已经荣升为副院长的罗格特先生就算是梦到虫神也不曾想到,自己还能有被雄虫挟持的一天。   而且这只雄虫并不是别人,偏偏是促进他官职晋升的大功臣,那位全星系也只找得出一位的S级雄虫,林德冕下。   “冕下,您……您这是做什么啊?”   罗格特院长此刻脸上的表情,简直跟那天雄保会会长的五官走势有异曲同工之妙,“您如果生病,恐怕就算想叫来全帝星的医生为您诊治,虫帝都会同意,这,这又是为什么要跟我这只老雌虫开这种玩笑……?”   林德瞥了他一眼,淡淡“啊”了一声:“……因为不是给我看。”   他把玩着手中的匕首,手指灵活,动作熟稔,简直要把这锋利无比的东西转出花来,刃尖随着他的动作,时不时闪出寒光。   他状似无意地把刀刃指向罗格特,“其实不算开玩笑,只是提前威胁院长您一下,以免您哪天不小心就拿这种小事叨扰虫帝陛下的清静,我和陛下,可能都会不太高兴。”   这就是雄虫明晃晃的威胁了。   罗格特:……   罗格特哪边都得罪不起,只能先顾好眼前,毕竟只是看个病而已,想必也不会有太大的麻烦。   正这么想着,林德便说了:“院长,我想让你给一只因为精神力暴乱而失明的雌虫,看看他的眼睛。”   因为精神力暴乱失明。   雌虫。   还能让林德阁下愿意亲自来“请”医生的。   ……就差指名道姓是为艾斯特少将看了。   罗格特沉默了一下,在尽量不惹怒雄虫的基础上,斟酌了一下词句:“但是如果我现在无法见到那位雌虫,冕下,或许我帮不到你……”   林德挑了下眉:“谁说你见不到了?”   当夜,在林德阁下的帮助下,罗格特先生活了这么久,第一次进入了北部的监狱。   闹出的动静稍微有些大,不像是林德悄无声息的风格,一直在安静等待的艾斯特仔细听了听其中骂人的声音,猜测着:“罗格特主任?”   从黑袋子里狼狈爬出的罗格特:“……是我,少将。”   艾斯特顿时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谢谢您愿意来。”   罗格特拍拍身上的灰,从地上爬起来,完全不想再次复习一遍刚才的经历:“少将,我带了微型仪器,我们还是先检查您的眼睛吧。”   至于感谢他的到来这种事……   罗格特下意识用余光瞄了一眼旁边神色淡淡的雄虫。   虫神在上,为了不折寿,还是别感谢了吧! 第80章   要说罗格特主任升为院长之后, 大多数事情都便利了许多。   就像这台精密又小巧的检测仪器,本来是为雄虫准备的,但它其实也可以为雌虫做检查, 不仅可以检查五官,甚至也能对翅翼进行简单的扫描与检测。   浅淡的紫蓝光线反复交替扫过雌虫的双眼, 巴掌大的屏幕上, 数据不断跳动,直至停留在一串精确的数据上,最终形成了一份简易的检查报告。   罗格特主任上下翻动屏幕,盯着看了许久,最后沉重而严肃地得出了结论:“艾斯特少将的眼睛恐怕……”   随着他语气的停顿, 林德目光微凝, 唇角的弧度似笑非笑:“您直说就好。”   罗格特被他的目光看得心中一紧,连忙移开视线,简直恨不得躲到艾斯特少将身后去:“……恐怕很快就能好。”   林德重新垂下眼, 身上隐隐逸散出的危险之意这才消失:“既然,很快就能好,那为什么没有任何要恢复的迹象?”   罗格特院长本来也以为是什么疑难杂症, 现在看到结果, 放下心来的同时又有几分难以言说。   他用词十分官方和小心地向雄虫解释道:“这其实是属于一系列的连锁反应, 是身体问题上的堆叠:首先, 少将的精神暴乱并非只有这一次, 而是已经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其次,无论是在暴乱期的前、中、后哪个阶段,都没有获得正确的安抚,也没有得到良好的休息。”   说到最后一个原因,罗格特院长又悄悄瞟了一眼林德阁下的神色, “最重要的是,体内留存的雄虫信息素太少,无法从根源上长期维持对雌虫紊乱精神力的自我修复与疏理。”   罗格特院长说得这么复杂,但其实简而言之,就是雄虫疼爱的次数不够。   为什么精神暴乱维持了那么长时间?   因为没有获得雄虫的信息素。   为什么失控的三个阶段都没有获得正确的安抚?   因为雄虫没有在对应的时间,以正确的方式,给予雌虫信息素。   为什么体内留存的雄虫信息素太少?   因为雄虫没有经常疼爱自己的雌虫,在床上的时间太少,信息素的留存自然也就不够。   说来说去,就是那一个问题。   所以为什么失明这么久,明明早该好了,结果还是没好?   罗格特院长年纪大了,对着两个小年轻说不出口,只能讲得无比复杂,各种明示暗示,要不是艾斯特少将现在还看不见,就差对着他拼命眨眼,传递“让他以后抓住机会就赶紧勾引雄主”的信号了。   天可怜见,虫族的医生们不仅要操心病虫身体的损耗程度,有时还要充当情感导师,调节家庭纠纷,最后甚至还要关心雄虫雌虫在床上的那些事。   艾斯特少将早已不是年少时那般温柔迟钝的雌虫了,他经历过很多事,这种程度的暗示,只是稍稍听见开头,就已经明白了罗格特院长复杂弯曲话语中的深层含义。   林德问完那句话之后就一直没有出声,艾斯特不知道这只年轻的雄虫是否听懂了,也不知道他是什么反应,但他已经习惯性预料到最坏的结果,纵使已经阅尽千帆,也不愿意再让别的雌虫看笑话。   于是他只是体面地露出一点客气的笑意,朝罗格特声音传来的方向点了点头:“谢谢您,我知道了。”   话音落下,林德挑唇一笑,拎起了那个黑黢黢的大布袋子。   他跟着自家雌虫一起看向院长的方向,姿态那叫一个轻松散漫:“需不需要我送您回去?”   现在看见那个布袋子就头晕脑花的罗格特先生下意识连连摇头,身体无比抗拒,满脸堆着假笑:“不,不用了……之前辛苦冕下把我从那么远的地方’请‘过来,如今,如今我自己想办法,应该也能离开……”   “您自己?”林德这时候的语气堪称礼貌,“您自己也可以回得去吗?”   罗格特:……   他还真回不去。   别说罗格特院长如今已经虫到中年,体力大不如前,就算是还在为了不惹雄主的厌烦还在维持身材,那也到底比不得年轻的时候了。   更何况,来的时候眼前一片漆黑,现在让他靠他自己一只虫出去,恐怕不等典狱长发现,他自己就能把自己走丢了。   于是,以为自己一生都不会再有这种糟糕经历的罗格特院长勉强笑着回答“那就辛苦冕下”,又把来时那糟心的路程,重新体验了第二遍。   颠簸回到自己的医院,罗格特院长忽然感觉林德冕下的担心完全就是多余的,毕竟他这趟经历,就算放到星网上的烂俗小说里,恐怕都没有雌虫会相信。   对于院长的这些评价,林德一无所知。   他毕竟不是这个世界的原住民,虽然隐隐听懂了其中的一些字眼,但事关艾斯特,没有得到确切的答案前,他总是不敢随意就去做什么莽撞的决定。   于是刚刚他又再三向罗格特院长确认了诊疗方法,罗格特院长被他直白的问法弄得面红耳赤,但不管怎样,最终得出的结论,的确就是他听懂的那样。   这么一来二去,林德翻墙的速度都比之前快了很多。   夜间风大,把他的黑发吹得有些凌乱,林德按住后颈上方乱跑的发尾,在从高窗上跳下来之前,心跳没由来地加快了一些。   想让雌虫复明的唯一方式,是上床,是做.爱。   这种治疗方式太过奇怪,要是放到蓝星简直是无稽之谈,但在这里,却真实存在。   这种荒谬的设置背后,林德这个曾经的旁观者也忽然能感受到其中的一些阵痛,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自二次觉醒那场幻境过后,林德心里的确生出了许多与从前完全不同的想法,这些念头就像藏在身体里会流动的影子,时不时冒出来,不断蚕食着理智。   它温柔地鼓励那些疯狂而残忍的欲望,任由它们在心中扎根生长,在这种时候,林德淡漠驽钝的情感却总让他茫然地站在原地,看着它们在雨里长得枝桠繁茂,直到每一根经脉都在土里扎了很深的根。   然后他终于后知后觉的,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不久之前的新婚之夜是个温柔缠绵的夜晚,但他还是没有得到雌虫完全的信任。   蒙上雌虫的那双眼睛从来不是什么轻松的事,对林德来说,是因为他在如野兽般入侵领地的时候,还不敢看那双眼睛。   他怕那双眼睛里流露出和那些死者一样的眼神,那是一些名为绝望或者痛苦的东西,他的同事总是这样讲给他听。   但那时的调侃对他无效,不曾想,竟然是报应到了现在。   艾斯特还是安静地坐在那里。   昏暗的冷光下,他的眼瞳呈现出一种紫灰的色调,睫毛顺着眼皮一起半垂下来,看不清他眼里的神色。   到了这种时候,林德就感觉自己不应该再做什么。   他无声无息落在地上,走到雌虫面前时,脚步却还是停顿了一下。   艾斯特大概察觉到了他的到来,睫毛颤动了两下,唇边的弧度很浅,带着一种堪称柔和的色调:“林德阁下,你回来了吗?”   雄虫没有回答。   他低头盯着这只失眠的雌虫看了不知多久,直到头顶的灯光因为电压不稳闪烁了一下,才回过神,声音低沉地喊他的名字:“艾斯特。”   听到雄虫的声音,艾斯特脸上的笑容更真实了一些:“怎么了,阁下?”   林德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颊,又动作生涩地帮他整理了一下那些碍眼的碎发,然后问:“艾斯特,你会讨厌我吗?”   雌虫微微一愣:“阁下,你怎么会这么想?”   他看上去还是那么善解人意,连言辞都滴水不漏,“雌虫是不会讨厌自己的雄主的。”   “哈,又是这句话……”   林德不明白自己心里生气的情绪从何而来,他只知道自己很不喜欢听到这样的话,这会让他觉得自己在艾斯特心中和其他雄虫没有任何区别。   有时候,他那层淡漠的屏障也会突然从中间裂开无数的缝隙,让他恨不得抓住这只雌虫的领子,把他吻得不能呼吸才好。   林德很短促地皱了下眉,又收回手,混乱无序的心情骤降下来,眼眶忽然毫无征兆地变得赤红:“少将,我是在问艾斯特的想法。”   “我一直,一直问的都是艾斯特少将的答案,我不在乎大部分雌虫是怎么对待他的雄虫的,也不希望你是因为那些才这么对待我的,我只想听见,属于你自己的想法,你明白吗?”   尽管林德的语调堪称镇静,艾斯特依旧在一瞬间就听出了言语之间潜藏的哽咽,他感到有些奇怪,想伸出手想摸一摸雄虫的脑袋,却没有触碰到熟悉的温度,心中不免有些焦急:“阁下,您怎么了?”   艾斯特少将不明白,怎么出去了一趟回来,连声音都变了……?   听到这句话,林德比艾斯特更先怔愣。   他这才察觉到自己情绪不对,迟钝地摸了摸自己略显涩然的眼眶,竟然摸到了一点湿润的东西。   哈……   他竟然哭了吗?   林德从小到大都没有哭过一次。   曾经有一次,一个同事死在了任务当中,大家都为此感到难过,只有他不懂这些情绪有什么用。   他不懂这种情绪是怎么生长出来的,不理解大家为什么会哭,他只是一个人站在其中,好奇地环顾四周,甚至还有心思拍拍其中一个人的肩:“啊,你哭了?”   哭有什么用呢。   人为什么要哭呢。   为什么会感觉到痛呢……   常人轻易就能理解的领域,对于林德而言,却是绝对的盲区。   直到这一刻,他做出了和曾经的同事们一样的行为,他也依旧不能完全明白。   于是他只能把还想试图安慰他的艾斯特按在墙上,用他一直压抑着的强势姿态,低下头,亲吻了这只雌虫。   他还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但他知道,他想要这只雌虫的信任。   就像他用手指点着雌虫的心说过的那样,他的欲望深重,他想要属于艾斯特的一切,想要那份他自己都没有弄明白的全部的爱。   亲爱的,我天生寡淡,什么都不明白。   但其实……我已经快疯了。 第81章   与之前的温柔无害相比, 林德的动作几乎称得上是步步紧逼,但肩上有着少将功勋的雌虫,却完全没有任何抗拒的意思。   被抵到床上的时候, 艾斯特被迫仰起脖颈,身体上为数不多脆弱的部分, 就这样暴露在雄虫眼前。   这种姿势其实有些危险, 如果这个时候雄虫想做一些什么过分的事情,稍不注意雌虫或许就会受到巨大的伤害——尽管林德大概率不会这么做,但艾斯特多少还是有些不太习惯。   他抑制着想要挣扎和攻击的本能,伸出手臂轻轻搂住林德的脖子,已经默认了雄虫接下来要做的事。   但他的顺从仿佛就是一个奇异的开关, 反倒让林德停下了动作。   雄虫顿了许久, 才有些缄默地把头埋在他肩上,那些湿润柔软的东西就像羽毛一般被风吹走,转瞬即逝, 于是雌虫对此一无所知。   但幸好艾斯特足够敏锐,他还记得雄虫亲吻他之前说过的问题,摸索着用手拨开遮挡住林德面前的额发, 有些无奈地, 甚至有些像哄小孩似的, 主动在他的额头上落下了一个吻。   他温声道:“……阁下, 我也不讨厌您。”   会补上那句话, 只不过是习惯使然,而不是像之前那样礼貌和客套的意思。   “那你喜欢我吗?”雄虫问道。   “算了,”在艾斯特没有回答之前,林德忽然用手遮住了艾斯特的眼睛,揽在雌虫腰上的力道也渐渐变小, 几乎是有些自暴自弃地松开了艾斯特,声音冷沉得像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等你的眼睛治好了,亲眼见到我之后,再回答吧。”   艾斯特终于敏锐地察觉出了雄虫的心思,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他还没有做过勾引谁的事,但没有做过,并不代表一窍不通。   从林德二次觉醒之时,艾斯特就已经隐隐察觉出了些许不同,可那时他心中紧绷,时刻准备应对不知何时到来的残忍,思前想后,全是如何在保全自己的情况下,同样要把这只雄虫留在身边。   但现在,这只年轻的雄虫已经把他的心事暴露在了自己面前,他甚至为了自己愿意待在这种环境糟糕的地方,艾斯特没有再犹疑不定的道理。   雄虫的爱都很珍贵。   纵使他平时表现的再如何温柔和善解人意,但他骨子里还是改不了虫族那些本性,遇到这种情况,也难免想要抢夺和独占。   在虫族,想要独占一只雄虫,是会被认为善妒、不德的行为,但如果要这么说,那恐怕,艾斯特的伊厄家族,个个都生性善妒。   艾斯特一改之前的姿态,一只手抓住雄虫的侧颈,修长好看的手指描过雄虫的喉结,再一路向下:“那您愿意治好我的眼睛吗?”   他贴近到林德耳边,另一只手摸索着解开林德身上的扣子,让尚未完全痊愈的伤疤刮蹭着雄虫敏感的耳根,故意这样说道,“您知道的,我马上就要远赴他星作战,如果为了复明,或许,我什么都愿意做……”   这种行为太过大胆,以后如果遭到雄虫的厌倦,说不定就是可以拿出来成为定下罪责的理由,但艾斯特却没有后悔的感觉。   战场上生死不定,任何一个微小的变动都可能让他埋骨他星,所以虽然矜持是雌虫被教导的美德,但在这个时候,只会把雄虫越推越远。   显然,艾斯特的动作对这只年轻的雄虫产生了很大影响。   林德之前完全不知害羞是什么东西,现在,耳根却有点红了。   他心里被两种复杂的情绪充斥着,一种驱使着他本能地靠近,激发着他那些本就存在的阴暗念头,像是有魔鬼在他耳边低喃:“去吧,把这只你觊觎已久的雌虫占为己有,他自己也愿意的,不是吗?”   另一种则是尚存的理智,带着被迫学习和感知情绪的钝痛,像是要让他更清醒地认识到,这只雌虫或许根本难以对他这种人产生什么感情和信任,在艾斯特看来,他或许只是一只被本能驱使着的野兽罢了。   但这两股激烈的心流争夺,终究溃败在雌虫的纵容和引导之下。   “来吧,”在林德困顿不已、裹足不前的时候,他忽然听见艾斯特带着笑意的声音,“雄主,我期待您的探索。”   期待是一种忽明忽暗的虐待,但对被期待的人来说,无疑是一种剧烈的催化剂。   ……期待他的……探索。   这句话就像咒语一样在脑中盘旋,林德理智的弦瞬间崩断,眼中忽然再也容不下其他。   探索。   探索什么呢?   艾斯特吗……?   艾斯特之前那只变态的老雄虫等级太低,根本无法真正标记S级的雌虫,所以其实艾斯特的一切,都还没有被使用过。   新婚之夜又出了一些意外状况,林德被咬伤,没能标记成功,于是严格意义上来讲,这才算是他们第一次真正的亲密接触。   艾斯特总是从容的、温雅的,他很少展现出这样的一面,甚至还在身体略微颤抖的同时,引导雄虫吻在自己身上。   林德的双眼又开始发红,却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兴奋。   他叼着艾斯特的后颈,咬破他的虫纹,信息素瞬间被注入体内。   艾斯特倏然抓紧了林德的身体,声音都低了不少,“雄主,这样只能临时标记……”   他低喘了一会儿,笑着握住林德的手,按在自己光洁有力的小腹上,胸膛轻微地起伏着,“终身标记,要到这里……”   监狱昏暗又无机质的电子灯光时不时闪烁,疼痛只持续了很短的一瞬间,艾斯特眼睛里的光亮似乎聚焦了一下,又慢慢溃散,然后再次聚焦,再慢慢溃散。   在黑暗和熹微光亮的交错恍惚间,他想起了自己初入军校的时候。   年轻时的艾斯特永远也想不到,有一天,他会心甘情愿躺在北部监状狭窄逼兀的床上,被一只比他更年轻的雄虫压在身下。   雄虫只会给雌虫带来无尽的痛苦,这是生理课上,老雌虫历尽沧桑之后,叹息着提及的。   但凡事总有例外,如果雄虫主动施加的不是压迫和暴力,如果雌虫不必用伤痛和鲜血来证明自己的忠贞,那么双方都能从中获得欢愉。   在不平等的世界里,只有尊重和爱能赢。   这场迟来的标记持续了几天,直到远征前夕,才堪堪作停。   但不知为什么,罗格特主任所说的彻底复明,还是迟迟没有到来。   唯一的作用是不用再陷入黑暗,艾斯特度过婚后检查期,从冰冷的监狱走到阳光底下,眼前只有一片过度模糊的剪影。   但比起最坏的结果,这种结局对于艾斯特来说,已经算是较好的一种情况。   至少对着明亮的阳光,凑近一些,他已经能看见林德眼底一闪而过的郁色。   雄虫似乎对这个结果很不满意,他掐住艾斯特的肩膀,沉默地盯着雌虫这双只能偶尔透出光亮的眼睛,一言不发。   “……不影响战斗。”艾斯特伸出手摸了摸雄虫的脑袋,“我能看见,只是有些看不清,但这种程度,完全不影响战斗。”   林德任由他揉着自己的脑袋,垂下眼,半天没应答。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抓住雌虫作乱的手,问了另一个问题:“你们这次远征,要去哪?”   从不会有雄虫关心这些,毕竟脆弱的雄虫是不会去探索未知或者上战场的。   林德身为一只雄虫,会问出这种问题让艾斯特感到有些奇怪,但他还是回答道:“雄主,是一片未知全貌但资源丰富的星域。”   虫族在五十年前才发现这片星域,但奇怪的是,这几十年间,数百支探索队不断前往,无一生还,直到五年前才有一支队伍回归,并带回了丰富的资料和资源。   这片星域一出便遭到各个文明的争抢和掠夺,短暂而暴烈的战争使那片星域陷入混沌无序的状态,反倒让混沌星域成为文明交界的灰色地带和枢纽,引起连锁反应,一旦有任何动乱,就会导致多个已知星域的磁场发生异变,自然灾害、疫病不断,星际异兽一时横行。   为了保护虫族文明的磁场不被破坏,每隔一段时间,只要星盘检测中,磁场出现异动,虫族就必须去猎杀星兽,并抵御其他文明的入侵。   至此,虫帝命名这片混沌领域为安德佛斯,在虫族的古语里,是安息与救赎的意思。   “……听起来很危险。”   林德皱了下眉头,其实很想说,你能不去吗?   但他也知道,有着军衔的雌虫必须上场,艾斯特刚从罪责中脱身,只会被盯得更紧,于是他只能问,“我能去吗?”   艾斯特这次是真的有些惊讶了,他眼中闪过一道异色,靠着模糊的身影,牵住雄虫的手,“雄主?”   雌虫唇边忽而扬起淡淡的笑意,带着些安慰的意味,“我已经去过两次了,不会出什么事的。”   林德却笑不出来。   难道只要没死,就算没出事吗……?   他低头看过去,入目是艾斯特银白色的柔顺长发,这样的发丝总让人想起年少时皎洁无瑕的月光,温柔纯白,身上带着一层光晕,林德只想捧在手里,时不时拿出来看一眼,而不想艾斯特再经历无谓的伤害。   即使是在原剧情当中,艾斯特强行用药剂短暂复明的情况下,他也在这次战役当中受了重伤,留下了不可更改的后遗症。   但林德可以强行改变自己的剧情,却无法剥夺艾斯特选择的权利。   这条通向荣誉的荆棘之路是艾斯特选的,那林德所能做的,也就只有跟随。   他收起自己外露的情绪,在艾斯特银白色的头发上揉了一把,把整齐的发丝都揉得凌乱:“……明天就走?”   “是的,雄主,我想,这件事您应该早就知道了。”   艾斯特那双眼睛微微弯起,温和一笑,“虽然前往远征的请愿信是统一递送的,但我依旧希望得到您的准许。”   这样的笑意让林德微微一顿,他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艾斯特,你明知道,我没办法拒绝你的请求。”   “那么,请允许我提前向您道谢。”   艾斯特忽然后退一步,弯下腰,牵住林德的手,行了一个标准的吻手礼,“相信我,雄主,为了您,我一定会安全回来的。” 第82章   虫族曾经信仰, 星域是一片深邃未知的无尽深海,每一个文明都是一条长河,沿着这条河流一直往前走, 就能找到这片深海。   甚至不需要象征性的轴将众多星际层连接起来,就已经构成了某种或交错, 或分离, 却又达成平衡的秩序世界。   而以虫族文明目前的科技水平来看,安德佛斯,就是维持这种秩序的枢纽所在。   枢纽的发展一般有两种,一种是分庭对抗,在战争过后互为边界, 互不干扰, 也就是分离;另一种则是灰色领域,无序和熵增的状态允许在这里存在,也就是交错。   安德佛斯, 显然是后者。   灰白交错的楼宇之下,有一条狭窄的闹市,也就是这里的黑市。   这条黑市正如其名, 直到黑夜才会开启, 一身灰蓝色低调装束的雄虫站在黑市门口, 戳了戳他身边漂浮在空中的小光球:“……系统, 你确定你的导航没出错吗?”   被质疑专业素养的小光球愤愤不平, 连危险和恐惧都忘了,上下蹦哒:“宿主,你不要质疑一个高维数据库!这种小问题,我们是绝对不会出错的,如果连这种问题都出错, 我们就该送回总部重修了!”   “好吧,”林德耸了耸肩,“那你看看,艾斯特在哪?”   时间转瞬即逝,距离艾斯特远征未知星域安德佛斯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天。   后知后觉的思念会更加难捱,林德刚对情感有了一些认知,新婚燕尔,老婆就远征他乡,思念所产生的效应就更加明显。   尽管看上去与平常无异,该做什么做什么,只是除了夜晚依旧会失眠,每天昼伏夜出的阴间作息之外,几乎看不出任何焦急的情绪。   其间,林德有问过系统,可惜原文对这里一笔带过,系统也没办法给出什么具体可供参考的资料,唯一的方法,只剩下亲自去一趟这一条路。   林德本来就有这个打算,他问系统本来是想要了解更多的背景,毕竟好歹是个灰色领域,至少要知道是个什么情况,不至于从零摸索起,如今看来,却是不大可能了。   好在,最后在林德的威逼利诱之下,害怕自己真会被做成标本的系统零零散散,还是从中整理出了一些最基础的信息。   只不过这些信息最多只能做了解大概情况用,具体的规则之类,据系统说,只能到了那个地方,看见具体情形,才能真正检测。   于是林德来了。   飞行器到了这片磁场混沌的领域就一直显示信号失误,再也飞不起来,林德只能独自步行进入。   跟着系统的导航,林德一路走到了这片黑市的尽头。   这里果真处于无序的状态,刚才还是琳琅满目的黑市,从这里穿过来,眼前出现的场景,却像是经历过重大战争后的废墟,黄沙漫天,只有最中央的立着几栋还算完好的旧楼,大概也被时间侵蚀了许久,留下了一些岁月的痕迹。   走进去,装潢与外面的陈旧完全不同,空间甚至比外部看起来要宽阔明亮了不知多少倍,高层的半透明包间内,每个人面前都有一个屏幕,蓝光和红光交错闪烁,是林德曾经很熟悉的氛围。   这里是赌场。   说来好笑,虫族把这里命名为安息和救赎,位于这片星域最中央的,却竟然是一个星际赌场。   这里到处都弥漫着狂热,恶劣的环境当中更容易滋生出暴力——所以这里赌的,并不是简单的金钱,赌的是人。   就像是这里的构造一样,像极了古希腊时的斗兽场,只不过没有任何古朴的味道,充满了现代科技的浸润,但很显然,规则却是与斗兽场差不多的。   只不过擂台上放的是两个不同种族甚至不同文明的高智慧生物,每个“人”的屏幕下方都有两个按钮,分别闪烁着蓝光和红光,不同的颜色分别象征着擂台上的一位,只要你选择其中一个,另一个就会停止闪烁。   这也就代表着,你已经压注在谁身上,决定赌谁能赢。   有趣的是,一旦分出胜负,下一轮上擂台的“人”,则将在输的那一方阵营当中抽取。   也就是说,上一秒你可能还是赌客,下一秒就变成了擂台上的困兽。   常规的规矩是压注三场,三局两胜,三场过后,赌场关闭,输的一方要上缴一切,赢的一方则可以从赌场获得丰厚的报酬,包括但不限于金钱,资源,武器,甚至地位。   当然,至于赢家把这些报酬带出赌场之后,有没有命继续享受,这就不是赌场需要管的了。   这就是安德佛斯混沌无序的状态当中,为数不多的规矩之一,不管是谁,在这片星域做什么,在你做这些事情,都要先来赌一场。   如果连这种赌局都赢不了,为了保全你的小命,还是早点离开的好。   系统的导航进入这种赌场就失了效,虽然可以辨明大概方向,却没办法做出具体。   毕竟磁场太过混乱,连系统也会受到影响。   不过可以确认的是,艾斯特就在上方的赌客当中。   只可惜,虽然看上去只是半透明的包间,但每个赌场为每位“客人”都做了信息保密工作。   只要在“工作人员”那里把你的身份信息录入进去,机器会自动为你生成身份牌,只要身份牌不丢失,按照规定进入包间后,哪怕是隔壁挨着的两位客人,也无法看见对方的任何信息。   面容特征也是信息之一,被包括在其中。   所以林德如果想站在下方的位置,仅凭眼力就找出哪个包间里的客人是艾斯特,就有些不太可能了。   正这么思索着,第一场游戏却已经开始了。   选择的光束快速闪烁,四处晃荡,最后精准投在了林德身上。   雄虫甚至还没来得及拿到自己的身份牌,就已经强行被推到了擂台上。   林德:……?   直到看见对面长相奇特的“彪形大汉”手里握着一把有两个手臂宽的大刀,甚至还带着电击火花,林德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是系统所说的抹杀,终于要开始了……?   不然他一个还没有录入身份的无名小卒,根本不可能这么精准地被选中。   身材姣好的主持者笑眯眯鼓了三下掌,目光看向台上两位时,眼睛里时不时闪过一道蓝光,显然也不是什么正常的“人类”。   她的声音倒是听起来和普通人类没有差别,只是尾音时不时带着一点电子音色,像是机器人刻意的停顿一样:“第一场赌约已经开始了,各位来客,请选择你们心仪的阵营吧~”   体型武器看起来都差得太大,大多数“客人”毫不意外地向林德对面看上去就很有胜算的“彪形大汉”倒戈了。   只有很小一部分“客人”,选择了看上去十分弱势的林德。   林德挑了下眉,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对方握刀的动作,似乎并不在意。   下定赌约的时候,台上的看客们其实只能看见底下两位的身形,直到主持者宣布正式开始,并退出擂台,两位的面容便清晰地展现在了各位来客的屏幕面前。   几乎是在面容显示的一瞬间,艾斯特就瞬间从座位上站立了起来,他的视线还是模糊,不敢置信地确认了一遍又一遍,才终于确认,这就是几天前才和自己分别的那只雄虫。   S级雄虫实在太过稀少,林德的面容简直在星网循环播放,谁都知道这位阁下长着一张英俊偏阴郁的面庞。   别的雌虫此时也认出来了,顿时惊呼出声:“……林德冕下?!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是啊,珍贵的雄虫怎么会出现在这种混乱的地方……?   所有雌虫都想不清楚这种问题的答案,只有艾斯特垂在身侧的手渐渐握成了拳,连指甲都陷进了肉里。   雄虫和他分别的时候看起来有多平静,此刻艾斯特看见林德心里就有多么震动。   雄主……   雄主是为了他才来这种鬼地方的……对吗?   这一刻,艾斯特甚至想丢下身份牌,直接闯出去,挡在林德面前。   雄虫……怎么能来这种地方呢?   他面容冷静地走出包间,客气地询问侍立在一旁的工作者,自己能否下去替代雄虫完成这一场赌约,毫不意外,遭到了拒绝的回答。   于是他闭了闭眼,摸上了腰间的枪支。   千钧一发之际,一声呼喊,唤醒了他的理智:“艾斯特少将,你快看,林德……林德阁下,他,他居然赢了!!!”   赢了……?   艾斯特心中一紧,赶紧回到包间当中,往屏幕上看去——   想象当中,雄虫被打得遍体鳞伤,浑身是血的场景并没有出现,对面那把刀不知何时到了林德手上,连电流都乖巧地缠绕在他生着细小伤疤的手指间,像是被驯服了一样。   那位“彪形大汉”看上去一点伤都没受,却偏偏站不起来,只能跪在地上,锋利的刀刃被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原本用来增强威势的武器,反倒成了夺他性命的利刃。   在场本来还以为能看见血腥场景的兴奋“客人”们都奇奇沉默了几秒。   不是……他?   不是……我?   这,这……   他们还没眨几次眼呢,这就结束了?!!!   底下的林德对此一无所知,他看见对手恶狠狠地瞪向他,便勾起那把刀,用刀刃拍了拍他的脸:“……你这把刀真重,不太好用。”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彪形大汉”的眼睛瞬间红了,他看上去恨不得要把林德撕碎,但碍于脖子上那锋利的锐器,以及不知道对方是个什么阴招导致膝盖的疼痛,始终都无法站起。   在宣布胜利之后,雄虫随手把刀往后一甩,那把看起来就巨重无比的刀不知被扔到了哪里去,都不在场内的范围当中了。   可见,林德的臂力到底有多么变态。   虽然这里的规矩是生死不论,林德本来也想随手杀了,但一想到上面艾斯特可能会看见这一幕,他就只能收了这些心思。   不能让他家的雌虫觉得他是一个坏雄虫……   林德是这么想的。   只是第一场赌约结束,那位“彪形大汉”不知是恢复了过来还是太恨林德,还想冲过来偷袭。   注意到这一幕的艾斯特又是心中一紧,在“彪形大汉”朝林德冲过去的那一刻,艾斯特几乎都要打开虫翼,直接飞下去了,却再次被雄虫的动作扣在了原地。   后面那声“去死吧”太过大声,林德只是短暂地脚步一停,顿时一个闪身,就一脚把他踹到了地上,再也起不来。   他皱了下眉,下意识看了一眼高层的透明包间,不知何时又长长了一些的额发几乎要遮住眼睛,显得他整个人冷漠又阴郁:“菜就多练,你恨我有什么用?” 第83章   虽然不至于像以前那样迟钝, 但林德对这些剧烈的情绪,依旧不太敏感。   他想不通为什么只是打一场就能让身后那位对手对他产生恨意,索性也就不再去想了。   第一场赌局, 林德赢得轻易,也就代表第二场赌局将和他毫无关系, 但林德总觉得, 来自世界意识的追杀,恐怕不会这么轻易就放过他。   他从擂台上跳下,走到门口的工作者处,继续录入身份信息,拿到身份牌的那一瞬间, 雌虫从身后抓住了他的手腕。   在这种地方被人抓住手腕可不是什么好事, 林德下意识就要甩开,却在听见声音的那一刻顿住:“……雄主?”   林德微皱的眉心一松,他转过身, 果真见到了自己家那只银色长发的雌虫,那股阴郁冷漠之气瞬间散去,眼神甚至看上去有几分柔和:“艾斯特。”   艾斯特身后还跟着几位年轻的雌虫, 想必是他的属下之类, 他不好做太亲密的姿态, 抓在雄虫手腕上的力道很快就松开了:“雄主, 你怎么来这里了?”   温热的触感消失, 林德下意识扫了一眼雌虫收回去的手,心里有点隐隐的不快。   但他也知道自己的突然出现对艾斯特来说,极有可能是一种麻烦,并没有多说什么,也不想给雌虫任何负担, 于是只是回答:“随便出来转转。”   一随便就随便到开着飞行器飞了十几个小时,然后到了这种磁场混乱的地方。   艾斯特好歹当了这么多年少将,不至于傻到真信这种话,但见雄虫不愿多说,在这么多雌虫面前,他也不想追问到底,便顺势转移了话题:“雄主,你拿到身份牌了吗?”   见雄虫朝他晃了晃手里透明材质,又时不时闪过光点的小卡片,艾斯特顿了一顿,往前走了一步,“如果没有开通赌约房间的话,需要和我一起上去吗?”   听起来很平常的问句,后面跟随着的军部下属们却都惊讶不已。   无论长相还是气质,艾斯特看上去都很温柔,但跟了他们少将这么多年的雌虫下属们都知道,他们少将的心其实相对较冷,也难以接近。   他始终维持着身为贵族的矜持,更几乎不会主动向雄虫发出邀请,哪怕这只雄虫,是艾斯特的雄主。   尤其是在这种场景下,雄虫无论是拒绝还是同意,艾斯特少将最后可能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若拒绝了,在下属面前丢脸事小,但这位毕竟是S级的雄虫,雌虫们发现艾斯特并不如传闻中那么受宠,心思还不知道要活络到哪里去,一个两个,一定削尖了脑袋往雄虫身边凑,到时候莺莺燕燕一大群,少将的处境只会更加难过。   若是这会儿心情好同意了,那要是等会儿心情不好了,又在这种地方,还是在他们这群下属面前责难艾斯特少将,让眼睛本就还未完全恢复的少将带着伤痛的身体上战场,那结果更是不堪设想……   这边,雌虫们已经脑补出了一场艾斯特少将在风雨凄苦当中,遍体鳞伤地带着他们作战即使再痛再累也不说出口的苦情大戏……   但出乎所有雌虫意料的是,雄虫阁下既没有拒绝,也没有很倨傲地勉强答应,只是很轻地垂下眼,伸出手摸了摸艾斯特少将的额头:“会不会……打扰到你?”   打扰……???   雌虫们瞪大了眼睛。   一只S级雄虫竟然会在乎自己会不会打扰到对方???以他们活了这么多年的经验,纵使是那种烂俗的孤雄寡雌一见钟情的世情小说中都不敢这么写,结果,这种雄虫居然是真实存在的吗?   太奇怪了,太奇怪了……   这只雄虫冕下,真的没有被二次觉醒烧坏脑子吗?   更让他们惊掉下巴的还在后面。   艾斯特听到这个问句也有些怔愣,但他毕竟早就见过雄虫的这一面,很快就反应过来,点了点头,本来温冷的眼睛似乎比之前更亮了一些:“雄主,正式的任务还没有下发,您并不会打扰到我。”   然后雌虫们就眼睁睁看着,这位帝国最尊贵的S级雄虫,乖乖被他们少将牵走了。   下属们简直目瞪口呆,又羡慕不已,虽然但是,林德冕下,您还记得您是雄虫吗?!!   等他们反应过来,慢一步跟上少将和雄虫的步伐,刚推开门,就见雄虫阁下似乎终于情不自禁把艾斯特抱在怀里,脑袋搁在他们少将肩上蹭了蹭,声音明明很冷沉,配合上这动作,听起来却像在撒娇:“艾斯特少将,这几夜,帝星都没有你在。”   雌虫们:……   短暂的几秒沉默过后,他们互相对视一眼,为这对幸福的新婚雌雄夫妻悄悄关上了门。   什么二婚生活会更加悲惨,什么苦风凄雨遍体鳞伤拖着病体上战场,压根都不存在,有的只是一只比小说当中写的还离谱的恋爱脑雄虫阁下,和一位突然不在那么温温冷冷的艾斯特少将罢了……   虫神在上,如果他们也二婚,会遇到这么好的雄虫冕下吗……?!   雌虫的听觉还是十分灵敏的,属下们的动作,艾斯特少将自然也注意到了。   在众人面前被惩罚的尴尬,他早就已经习以为常,甚至如果雄虫不玩得太过分,已经无法再在他的内心当中激起什么波澜。   但在下属们面前被雄虫拥抱,这还是第一次。   艾斯特难得生出了点难为情,他耳根泛热,故作镇定,想要从雄虫的怀抱里挣开一点,但感受着雄虫的挨挨蹭蹭,心却软成一片,也就再做不出那推开的动作了。   被这么紧紧拥抱着,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第二场赌约拉开序幕,一声钟响,林德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是抱了太久,耽误了一些时间,连忙松开:“……抱歉,少将。”   他头一次产生这种情绪,有些苦恼地皱了皱眉,“我似乎有些,太想你了。”   艾斯特没想到松开还能听到这种话,心漏跳了一拍,眼睛颤动的频率都变快了,向来从容镇定的语气居然有点发抖:“雄主,没关系的。”   安德佛斯没有白天,只有黑夜,坐在冰冷僵硬的床上,站在风沙和流星并齐的夜里,他不自觉也会思念这只年轻的雄虫。   S级的雄虫太过稀少,从身份信息被宣布的那一天起,雄虫的通讯器就一直滴滴答答响个不停,不是官方星网匹配上的约会申请,就是不知从哪里拿到联系方式的短信邀请。   如果等此次远征他活着回去,却发现雄虫已经娶了漂亮可爱的雌侍,他一点也不会感到意外,只不过会独自难过一段时间,再设法夺回雄虫的爱。   却不想,雄虫不仅没有考虑雌虫的人选,居然还亲自追了过来,说什么太想他了这种话……   艾斯特忽然低下头,把双眼埋在手心里,耳根的热意怎么也止不住。   他想,如果雄虫的热情还能维持一段时间,恐怕要不了几天,他就真的要彻底栽在面前这只年轻的雄虫阁下手里了……   年轻的雄虫不明所以,还以为精神暴乱的症状又一次来临,眼里闪过一丝郁色:“你怎么了,少将?又开始难受了吗?”   他随手从腰间摸出一把黑色的匕首,又想划伤自己的手臂,却被雌虫及时发现,抓住他的手阻拦住了。   艾斯特不动声色深吸一口气,抬起那双还有些雾蒙蒙的眼睛,极力维持表面的矜持,也让自己不要那么失态,声音却带着细微到难以察觉的颤抖:“阁下……”   林德顿时朝他看过来,目光专注又深邃,即使是看得不够清晰,也让艾斯特微微一怔,他有些仓皇地移开眼,心跳声越来越重,“阁下,不要用这种伤害自己的方式,其实,也可以,也可以有其他办法……”   话已经暗示到这种地步,林德身体顿住几秒,舔了下嘴唇,把艾斯特按在了座位上。   他们的面前,正对着逼真而清晰的蓝光屏幕。   第二场被选出来的两个宾客实力相当,再没有出现像林德那样压倒性的胜利,此时正打到激烈处,屏幕上投射出来一片刀光剑影,时不时伴随着爆炸声,光听声音都知道危机四伏。   又是一声轰然的爆炸,像有什么东西坍塌了一角,林德用手盖住雌虫的眼睛,亲了亲艾斯特的唇角,低头吻了上去。   在监狱里的那几日几夜让雄虫养成了一些细小的习惯,比如一边接吻,一边手指就从衣摆探了进去。   艾斯特其实还没有发生精神暴乱,但这几天没有和雄虫待在一起,又成天处于混乱的磁场环境当中,精神海的稳定状况确实有所下落。   此刻被雄虫压在座椅上亲吻,视觉被剥夺,耳边是激烈的打斗声,鼓膜连同触感都比从前更加清晰。   于是,雄虫的信息素让精神海又稳定了回去,但由于S级雄虫的信息素太强悍,却牵引起了一些其他的反应。   他被雄虫渐渐吻得动情,一双只能聚起些微光亮的紫色双眸有些失神,依旧能感觉到雄虫手指的触感,在劲瘦有力的腰间摩挲,把细腻的皮肤握在掌心。   雄虫已经不需要在学习什么技巧,甚至还学会了一些使用信息素的能力,简直把吻技练得炉火纯青,轻易就能找到他最薄弱的颈侧,然后趁虚而入,或重或轻地落下一个吻。   艾斯特已经习惯性闭上眼,把手插.进雄虫的头发,抓住柔软的发丝会让他更有安全感。   但他想到这似乎是公共场合,便想推开雄虫,想让双方都冷静一下,雄虫却忽然从他身上退开,然后推开他的腿,跪在了他腿间。   微微湿润的头发贴在林德额头上,他抬起头,不用看都知道那双眸子明润又透亮:“少将,这一局,你想赌哪一方……?”   他亲了亲艾斯特的手心,把少将微微颤.栗的手按在其中一个按钮上,“赌蓝方,好不好?”   艾斯特勉强睁开眼,还没有回答,一双大手就已经握着他的手按了下去。   艾斯特瞳孔顿时紧缩了一下,闭上眼,无力地微微朝后仰着脖子。   红光骤停,蓝光闪烁。 第84章   赌约放在这里, 就算实力相当的两位,再久也会比出结果。   台下已经分出胜负,赢的果然是蓝方。   艾斯特却已经没心思关注这场赌局, 他完全没有想到雄虫会愿意做出这种举动,视线都有些虚焦, 盯着天花板放空了一会儿, 才重新凝聚回来,似乎能把周围的一切看得更清晰一些了。   心跳还有些残留下来的余波,并没有完全平复,他转头寻找雄虫的身影,发现林德刚走到包间的洗手池面前, 淡淡漱了下口, 微湿的额发被两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可爱发夹别到耳后,露出了大半光洁的额头。   跟平时的样子相比,似乎可爱了一些。   但雄虫大概不会喜欢可爱这样的词, 艾斯特便放弃了当面夸赞的想法,走到了雄虫身边。   他按住还微微发颤的指尖,嘴角的弧度控制在刚刚好的程度, 露出一个足够完美的笑容:“雄主, 你额前的头发似乎已经有些挡住眼睛了, 需要我为你修剪吗?”   林德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 他摸了摸自己稍长的发尾, 转即点了点头:“好啊。”   没有雄虫一直体谅侍奉雌虫的道理,经过刚才的旖旎时间,艾斯特只是想为自己找一些事做。   雄虫很快走出去,乖乖坐在稍矮一些的沙发上,朝他勾了勾手:“少将, 快来。”   氛围似乎更奇怪了一点。   艾斯特轻轻摇了摇头,甩掉脑子里的奇怪想法,按下旁边的按铃,备注需要的物品,没过多久,就有“工作人员”把东西送了上来。   这位“工作人员”尽职尽责地把物品递到了艾斯特手里,才贴心提醒道:“这是您需要的剪刀,我们将尊重您的一切选择,最后一场赌局马上开始了,注意不要忘记下注哦~”   “我们不会忘记的,”艾斯特同样报以客气礼貌的微笑,“谢谢你。”   修剪头发是个细致活,林德不太喜欢别人经常触碰到自己额头的感觉,每次修剪都是他自己来。   他又不愿意在这件事上浪费太多时间,经常把头发剪得像狗啃了一样,但好在杀手这职业,除了偶尔会被同事嘲笑外,也没有人会关注到这些细节。   修剪额发本来是他最不在意的一个环节,但不知为何,这件事换到艾斯特身上,就有一种说不上来的亲密。   雌虫拿下那两个小发夹,刚刚还被亲过的指尖轻柔地穿过发丝,时不时贴在额头上,温度不算很热,反而有些偏凉。   大概因为常年握枪,雌虫的虎口有了一层薄茧,被剪掉的发尖稀稀簌簌落在面前的时候,时不时会蹭到眉尾,留下一点细密的痒意。   这点儿痒意一直传到心里,林德看着面前神色认真的雌虫,感觉手也有点跟着发痒。   雌虫剪得很认真,明明只是修剪一下头发,林德却感觉自己的脑袋好像突然变成了什么艺术品,值得小心地、长久地对待,每一个弧度都要精心雕琢。   快要剪完的时候,林德忽然伸出手,抓住了艾斯特的手腕。   他把雌虫的手放到自己胸口平稳跳动的那颗心脏上,歪了歪脑袋,说的没头没尾:“……有点痒。”   不知雄虫的体温比艾斯特高得多,还是有什么其他的原因,话音落下,艾斯特短暂地顿了一下,手指微微蜷缩了起来,又很快松开,任由雄虫动作:“那……那需要我帮您去拿吹风机吗?”   林德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他的意思,骤然松开他的手,支着下巴:“你去吧。”   似乎脾气很好的样子。   等艾斯特拿着无线吹风机把林德身上脸上沾着的碎发吹走了,林德又重新抓住他的手腕,放到自己胸口:“……还是有点痒。”   不等艾斯特反应,雄虫定定盯了他几秒,突然从座椅上站起身,捧着艾斯特的下巴,认真在那双眼睛上落下了一个吻。   “好了。”他挑了下唇,自己不觉,但若是有旁观者,便会发现他眼里暗藏着的喜爱的光都快要溢出来了,“是不是又该下注了?”   徒留艾斯特站在原地半天缓不过神,本就没有完全平复下来的心跳频率,又骤然升高。   雄虫大概是真的找到了什么乐趣,频繁地亲近,艾斯特觉得,以后要是还经常如此,自己恐怕完全难以抵抗。   当然,这样的亲近和爱护,若是骤然失去,再在其他雌虫身上看到,恐怕也是剜心割骨般的痛苦。   艾斯特只能在现在这段新婚燕尔的时间里,在雄虫对他还有新鲜感的时候,尽他所能珍惜这一份喜爱,但若是有一天真被厌弃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   他已经做过谋虐杀雄主这样完全违背规则和虫族信仰的事,那要真到了那种地步,他想长久独占一只雄虫的爱,监禁雄虫,把林德阁下困在自己的掌心里,又会遭到什么样的惩罚呢……   艾斯特垂下眸,睫羽掩去眼底的神色,抬起手,为对此毫不知情的雄虫阁下,倒了一杯果酒。   林德站在屏幕面前,正在琢磨战局。   又是势均力敌的一场作战,艾斯特在赌约上已经连赢了两场,如果能再赢得最后一场,对后面的任务一定大有好处,为此,林德还需要仔细斟酌。   跟林德一样,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擂台上,无人注意到,上缴完一切财产的一位败将,正在有意识地四处游走。   他体格健硕,却不知道是因为膝盖受伤还是什么原因,走起路来的姿势有些奇怪,时不时穿梭在底下的观众席当中,有时在垃圾桶旁边站立,有时在无人的空座上落席,但最终,很快就隐没不见了。   如果林德能看见这一幕,一定会认出,这就是第一局败在他手里还想偷袭他的那位手下败将。   “……不出意外,大概还是得选蓝方。”   林德基本已经确认了这场赌约的趋势,蓝方的这位选手虽然看起来年轻许多,前期也一直在避让,但很显然,一直到现在为止,他躲避的身姿始终游刃有余,没有出现任何疲倦和懈怠的现象;反观对方,虽然一直在攻击,但力道已经渐渐有些偏移,明显是体力下降的特征。   艾斯特对此不会有什么意见,他从一堆盘旋不定的念头当中抽身出来,微笑着点了点头:“……雄主,您决定就好,我相信您的任何选择。”   艾斯特没有再提那什么雌虫雄虫像是道德戒律封建糟粕似的鬼话,这让林德心情变好了一点,他又盯着屏幕看了几秒,果断按下蓝色按钮。   但就在红光停滞的那一瞬间,变故忽然发生了。   有什么地方轰然一声炸响,林德脚下的地面开始坍塌,周围的屏障瞬间像被踩碎的玻璃一样寸寸碎裂,像弹片一样四处炸开,铺天盖地的烈焰比听觉所能觉察到的爆炸声来得更快,也更加猛烈,更势不可挡。   但比烈焰更恐怖的,是屏障消失之后,动荡不安、相互冲撞的磁场。   两个完全不同的磁场撞到一起,中间会形成一段绝对无法正常移动的区域,重力会相对消失,浮力和吸力骤然上升,这种浮力和吸力蕴含着混乱无序的力量,并不单纯只是物理层面上的攻击,而是要把一切其中所含有的活物推向深渊。   毕竟磁场交界处对精神力所产生的刺激和冲撞,绝不是身体上的伤害所能比拟的。   这还只是两个磁场的碰撞,但在这个交易的赌场,这个安德佛斯城的核心,远远不止几个磁场这么简单。   只是短短几秒的时间,到处都陷入一片暴乱,混乱的磁场电流四处乱窜,像是所有颜色都撞击到了一起,艾斯特的眼前陷入一片黑暗,又很快恢复正常。   这座核心城中支撑中心轴的能量核被毁,大厦将倾,谁也无法再挽救。   艾斯特只短暂地愣了一下,就迅速找到雄虫的位置,搂住他的腰,把他带进了怀里。   顶着风暴,他张开了那双翅翼,然后把林德包裹在了其中。   在这种时候,这绝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这个时候磁场的暴乱还处在前中期,坍塌大于毁灭,并没有引起更大规模的爆炸和覆灭,况且这并不是完全封闭的场所,本来上面就是开放和露天的,虫族个个又有翅翼,最能保全自己的方法,是不管身边的一切事物,直接顶着初期的磁暴飞出去。   这样做,成活率最少能达到九成。   但如果要在冲出去的同时,用至少一半翅翼保护着一只毫无飞行能力的雄虫,成活率就会骤然降到三成,如果雌虫等级不高,甚至会更低。   在来到安德佛斯之前,林德做过不少功课,这样的道理,他稍微动动脑子就能想明白。   但就是在林德想清楚的这段时间内,他已经被艾斯特搂住腰,用那双漂亮又强壮的翅翼保护起来了。   翅翼不比其他,在飞行时如果运用到极致,甚至可以掀一座大桥,林德纵使力气再变态,在不愿伤害到雌虫的情况下,根本不可能挣脱开。   他只能放弃靠自己挣脱的想法,第一次用这样冷沉的语气对着雌虫,就像长官在下一道不可违抗的命令:“艾斯特,把我丢下去。”   平常看起来温和有礼的艾斯特,却始终置若罔闻。   他下意识想用那些冠冕堂皇的词句,比如保护雄虫是每一位雌虫的责任,但想到林德之前的表现,他把这些话咽了下去。   他只是轻声说:“雄主,我会把你救出去的。”   在这种时候,他反倒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居然还能露出那样温柔的笑意,“雄主,不是因为雌虫的责任,是我自己,我自己想救您。”   林德当然知道他不是为了那什么狗屁责任,若是换了平时,他一定会高兴,但现在这种情况,他只希望艾斯特快点把他这个累赘丢下去,这样,以S级雌虫的能力,活下去几乎是百分百的事。   但艾斯特的翅翼却越裹越紧,一点都没有要把他放下的意思。   火焰铺天盖地,开始沿着磁场电流四处蔓延了。   这种烈焰不比平常,蕴含着精神暴乱的力量,艾斯特一面要躲避被烈焰烧断下来的掉落碎片,一面,每往上飞一寸,精神力所要抵抗的暴乱就要成几何倍的增长。   林德明显能感觉到艾斯特的翅翼每飞一段时间就会因为被烈焰烧伤而自动松开一些,但很快,又会包裹得更紧。   “扔下我。”林德的冷脸完全维持不住,好声好气地劝雌虫,“把我扔下去,你瞬间就能飞出去了,不是吗?”   艾斯特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虫纹因为强烈的波动已经爬到脸上,简直像刺在雌虫身体里的一样,隐隐要露出血迹来。   最高的一层屏障已经被烈焰封锁,冲出去,他必然会被烧伤,精神海里不知道会烂到什么程度,说不定等级会掉落,说不定会死。   这时候,艾斯特确实该把林德扔下了,照理来说,他也已经仁至义尽,就算雄虫死在这里,因为没有一只虫知道这件事,只会记为失踪,军部和雄保会也算不到他头上。   但艾斯特却把另一片翅翼也收了回来,把雄虫保护得更紧。   他望向近在咫尺的雄虫,想起这段日子的相处,眼里渐渐涌起怀念的光,连语气都变轻快了。   “雄主,”他垂下眼,低声说,“如果我葬身于此,希望,希望您不要那么快收回您的爱……”   林德瞳孔紧缩,就算看不见外面的场景,也能猜到了,他其实难以挣扎,但他依旧开始极力挣脱:“艾斯特——!!!”   “丢下我!我让你丢下我!!!丢下我,丢下我!!!听不懂吗?!!!”   “艾斯特!!!”   快要贴近火光的时候,温度陡然上升,林德的声音慢慢弱下来:“艾斯特,把我扔下去……”   “少将……”   艾斯特毫不犹豫朝熊熊烈焰织成的火光冲了过去。   噼里啪啦的声响,是翅翼的肢节被烧断的声音。   林德难以想象那有多痛,因为一直以来,他都是一个痛感极弱,甚至近乎为无的人。   就算来到了这个和蓝星完全不同的世界,就算变成了雄虫,也还是这样。   被烧断的声音持续了不知多久,或许很长,或许很短,但对林德来说,就算是在审讯室最暗无天日的那段日子里,他也没有觉得时间这么漫长过。   他听着肢节直接被一寸寸烧断,感受着温度一节节攀升,看着羽翼边缘像灰尘一样一点点往下散落。   他听见艾斯特用虚弱无力的声音喊:雄主……   他没有听清最后几个字,然后他们冲了出来。   林德毫发无损,连根头发丝都还是原模原样,艾斯特却浑身上下都是烧伤,从背脊一直蔓延到整片翅翼,都被烧得看不出原样。   翼尖被烧成黑色,甚至还有猩红的火星在吞噬,让极端漂亮尖锐的边缘都蜷缩了进去。   翅翼没了支撑的力量,林德从艾斯特怀里滚落出来,跌跌撞撞爬到雌虫身旁,把艾斯特抱进了怀里。   虫纹在雌虫脸上隐隐跳动,林德怔怔盯了他几秒,突然摸出匕首,在自己手臂上用力划了一道。   一阵剧痛。   林德愣了一下,又用力在手臂上划了一刀。   痛的。   他盯着一直滴滴答答在往外流着鲜血的伤口,忽地笑出声来,像是有些不可置信似的,又在手臂上刺了一刀。   痛的。   那种疼痛源源不断,跟心脏的疼痛连到一起,林德哑着嗓子低笑,一边笑,一边疯了一样颤抖着把自己的血喂给怀中的雌虫。   翅翼被烧毁了,到处都是残破的洞,保护林德的右翼直接被烧没了一半,就算把之前的肢节捡回来,也拼不回去了。   好痛……   鲜血越流越快。   林德看向怀中的雌虫,后知后觉地想,原来这就是痛觉。   他看着自己的鲜血滴落到艾斯特残损的翅翼上,那截断了的翼肢就像被砍断的枯树一样,成了一堆没有神经的血肉,毫无生机。   然后他又想,艾斯特,因为你,我拥有了痛觉。   他终于可以感同身受地站进那种困境里,终于摸到爱的门槛,在这场烧不尽的鲜血与烈焰里面。 第85章   强烈的信息素游走在双眼紧闭的艾斯特身上, 只能维持住他胸膛起伏的呼吸。   这种暗含着磁场混沌力量的火星没办法立即扑灭,它会沿着雌虫的虫纹钻进身体里,直至把精神海也烧成一片火海, 让雌虫在极端的痛苦当中死去。   有雄虫的信息素支撑着,艾斯特身体的自我修复力量在和残余的烈火进行激烈的抗衡, 你来我往, 彼强我弱,彼竭我盈。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是S级雌虫的精神海占了上风,把那些已经势弱的火焰一一吞没,最终归于平息。   艾斯特从一片无尽深渊的惶惶火光醒来, 过度干渴的喉咙声音嘶哑:“雄主……?”   林德抱着他, 好久才“嗯”了一声,手臂上的力道却越收越紧,像是生怕一松手, 就会永远失去怀中这只雌虫。   长时间不使用的部分会变得生涩,僵化,乃至你以为你不需要它, 想要重新开启, 就得要用比平常更猛烈成百上千倍的子弹攻击它, 只有轰然一声碎裂的时候, 才有可能重新获得这种知觉。   剧烈的疼痛让林德变得更加言简意赅, 顶着因失血过多而已经有些苍白的嘴唇,他背起艾斯特,朝着与混乱的磁场中心相反的方向走去。   不管多高的等级,雄虫的身体恢复能力都是很糟糕的,林德背着艾斯特走了一路, 伤口始终没有要恢复的迹象,血液滴滴答答,流了一路。   他似乎是忘了包扎,又或者,是怕艾斯特再陷入到刚刚的情况当中去,又要重新取新的鲜血,反正雄虫的恢复能力也差,索性就不包扎了。   事实上,虽然雄虫有取之不尽的信息素,但系统没有告诉林德的是,除了等级的影响之外,雄虫血液信息素的浓度,取决于雄虫自己的渴望。   这也就是说,如果雄虫不想释放信息素,即使把整具身体的血液都抽干,也找不出一丝多余的信息素出来。   但除了大部分雄虫自己性格的劣根性之外,其实也是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在起作用,过度输出或者使用自己的信息素,看上去似乎只是一时的疲惫,实际却会影响雄虫的寿命。   更何况,林德如今有了痛觉。   受到核心城被破坏的影响,附近的磁场都堪称混乱,林德让系统搜寻和定位,发现只有一处足够庞大和幽深的密林,能够屏蔽这些不断诱发雌虫精神力暴乱的导火索。   密林或者暗藏着未知的危险,但他们已经别无选择。   这片密林根深叶茂,除了类似亚马逊雨林的巨大树木,其他的植物都奇形怪状,是林德从没见过的样子。   根据系统导航,他勉强确定了一颗毫无威胁的树干,把艾斯特放了下来。   确认雌虫的精神还暂时不会再有什么暴动的迹象,林德才开始为自己包扎,同时寻找一个相对信号好一些的位置,向帝星发送了他们的定位,向他们求援。   “……雄主。”依旧是与平常一样温和无二的语调,听上去却有几分虚弱。   林德迅速转过身走回来,蹲在艾斯特身边,摸了摸那些正在往后退却的虫纹,皱了一下眉,声音很低,带着一种疲惫的沙哑:“怎么了,难受了?”   艾斯特摇了摇头,似乎想要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虚弱,最后却只能撑着站起来,不动声色靠在树干上,姿态看上去依旧那么温雅。   他触碰了一下正在愈合的肩胛骨,微微一顿,又缓缓收回来,声音堪称冷静,仿佛受到这么重伤害的不是他:“雄主,我的翅翼……是不是断了?”   “没有。”雌虫的询问让林德下意识半垂下眼皮,他不想应对从密林缝隙直射下来滚烫的阳光,却正对上艾斯特那双雾蒙蒙的眼睛,到嘴边的话一转,“……还会好的。”   这些安慰语言滞涩却真心诚意,艾斯特为此而高兴了一些,但对一些事实,也心知肚明。   雄虫清淡却强烈的信息素环绕在他周围,他听见自己的伤口因为强大的自愈能力渐渐愈合的声音,心里有一些无法忽视的涩然:“不会了,雄主。”   即使他并不后悔,再来一次让他选择,他还是会这么做,却也免不了预料到自己更为悲惨的那个结局。   他抬起头望向面前这只年轻的雄虫,即使因为种种原因导致视线不够清晰,他也知道,林德至少现在还残存着对他的爱。   于是他说:“你知道吗,雄主,就算被砍断手臂,在不抑制力量的情况下,给我们时间,我们也能重新长出新的,但有一样东西,所有雌虫失去便不可再生——那就是我们的翅翼。”   “每个雌虫的羽翼都是被虫神赐予的礼物,独一无二,一生只能拥有一次。”   断了就是断了,从远古蛮荒时期到现在,从没有雌虫翅翼受伤还能恢复原样的先例。   更多的雌虫,因为翅翼受损,每隔一段时间便会痛痒难忍,甚至失去平衡,倒在地上站都站不起来,不能很好地满足雄虫的欲望,最后都被勒令摘去了双翅。   艾斯特年轻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这种结局的准备,唯一没想到的是,他竟然会是为了救他的雄主而献出这双他最珍视的翅膀。   “雄主,”雌虫靠在粗壮的树干,轻轻抓住他的手,语气故作轻松,“我想,如果不久之后,您将因此厌弃我,希望看在这双翅膀的份上,您重新迎娶雌君的时候,能为我保留雌侍的位置。”   林德想来想去,预料到了各种艾斯特会说的话,但现在这种情况,却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雌侍?   他刚刚才从马上就要失去这只雌虫的未知恐惧当中清醒过来,这只雌虫居然还胆大包天地在提什么雌侍……?   一时之间,林德那双苍灰色的眸子都深了不少。   或许是刚才的事刺激到了他,他掐住艾斯特的脖子,用并不怎么大的力道把他带到自己面前,眉宇之间弥漫着微妙的阴狠之意:“艾斯特,你现在就想把我推给别人了?”   这是艾斯特少将从没见过的一面,雄虫淡漠无害的外表下,似乎隐藏着一颗旁人难以窥探到的心,“你该祈祷,你说出这段话的现在,还受着伤。”   艾斯特少将长年远征,因而才对战争嗅觉敏锐,但林德是真正拥有反社会倾向的人,虽然他不会主动去杀害或者伤害谁,但天生热爱刺激的基因,却会让他在这种因为疼痛被迫袒露内心的场景当中,占据上位。   他没办法做出伤害艾斯特,但脑子里污秽的玩法和惩罚,却像放映电影一样,一一闪过。   林德没有太强的道德边界感,这也就意味着,如果有一天,他的目光长久专注地落在一件东西上,会生出一些比常人更加阴暗的念头和想法。   密林湿气重,极易形成露水,落在地面上,无声无息,又滋养着万物。   林德盯着雌虫看了许久,把这些讳莫如深的念头一一压下来,重新把艾斯特抱进怀里,把头埋在了他颈侧。   被修剪过的额发顺势散落下来,耷拉在艾斯特细腻的皮肤上,跟主人的拥抱一样,带着依依不舍的眷恋味道。   林德用了自己最原本的那种很冷沉的音色,他用手拨弄着艾斯特的发尾,语气中不再含有一丝乖顺,就像是彻底揭开了那层虚伪的伪装似的,眼里的光都有些诡谲:“少将,不要让我再听见你说这种话,不然,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外面的磁场爆乱还没有要结束的意思,林德他们暂时出不去,密林里的夜晚却像比周围来得更早似的,不等援军到来,很快就降临了。   夜间的密林里并非一片漆黑,长着尖刺的蘑菇流淌着蓝色血液,在黑暗里忽明忽闪着,发出幽幽的光亮,让周围的环境显得有些太过静谧了。   林德找了些枯枝烂叶点燃了一个火堆,只是没等他们围坐多久,周围悉悉索索的声音就越来越明显了。   是很轻很轻的脚步声,像是绵软的爪子一步一步落在草丛里,随时准备伏击猎物。   这种动静对林德来说不算陌生,他静静等待着这种靠近,虽然对这里的动植物还不算熟悉,也知道肯定和蓝星有很大区别,但出于潜意识的反应,他的脑中还是有一种猜测一闪而过:   ……是猫科动物?   这么轻盈无声的脚步,这种静音在夜间伏击捕猎的方法,最常见的便是猫科动物。   但林德在帝星没见过一只猫,哪怕是和猫相似的生物也没有见过,他只能尽量屏蔽风声的影响,根据那个生物的动静,预料即将被攻击的方向。   艾斯特虽然视力受损,但听力依旧敏锐,几乎在一瞬间,一只手就已经握住了枪支的位置,然后很快又若无其事,把在湖边洗好的果子递给了林德:“雄主,这个在帝星也有,味道还不错,是一种甜果,吃到中心会有些酸,您要尝试一下吗?”   林德没有拒绝的理由,但那股果香刚飘进鼻尖,他就瞬间察觉到了些许不对。   之前为了艾斯特的眼睛,他也了解过一些草药,这个鲜果的形状和气味,分明就是功能性的稀有草药,它的香味有可能会让星际异兽发狂,但如果拿来给虫族食用,却有镇静的效果,只不过用量过多的话,可能会致使昏迷。   他不会傻愣愣认为艾斯特让他昏睡是为了伤害他,或者丢下他自己离开,只会是为了保护他。   于是他把果子放到手里把玩了一下,又递回了艾斯特嘴边:“我不喜欢吃这个,不如你先咬一口……?”   说时迟那时快,林德话音刚刚落下,身后的利爪和血盆大口就已经朝他扑了过来。   林德迅速搂住艾斯特闪避了过去,趁着一些短暂的间隙,他用余光看清了这个异兽的模样。   这异兽看上去有些像蓝星传统传说当中的玄鸟,有三个头,每个喙骨却都长得不尽相同,只有中间那个头都以转过来,生着一张类似人脸的模样;但偏偏,它又有一双虎豹似的爪子,尾部的几条尾巴细长,似乎可以四处延伸,顶端长得跟食人花有些像。   艾斯特稍稍从林德怀中退出来,看清攻击他们的异兽时,目光顿时一凝:“雄主,这是星际异兽瑞安修,攻击力强悍,甚至能影响精神海,最喜食虫族,如果想活着回去,我们必须杀了它——”   林德皱了下眉,心中闪过一丝疑惑。   就算现在的剧情有些崩坏,但若这异兽真是艾斯特远征路上的阻碍,至少也要提及一下,可在原文当中,却完全没有这段剧情。   这个异兽就像是凭空出现,刻意为他们而来的一样。   但他已经没有时间多想,这只星际鸟兽一次偷袭不成,现在又进行快速俯冲,已经朝艾斯特撕咬过去。   艾斯特还在重伤恢复期,他一只手撑着树干,另一只手微微颤抖着抽出白色长枪,对准了它其中一个的脑袋。   林德苍白的唇色到现在也没有要恢复的迹象,在秘密的幽林里,显出了几分诡异的灵感。   他拿出一对双刀,刺进蘑菇带毒的蓝色血液里,然后迅速飞扔出锋刃,朝那异兽的脖子上刺去。   生存之战,只有你死我活。   武器各自闪着凛冽的寒光,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第86章   那鸟兽速度极快, 眨眼间便躲过了艾斯特的子弹,但不知为何,却没有躲过林德的刀刃, 其中一个脑袋一下子被削掉了一半。   蘑菇的毒液蚕食着剩余的部分,顺着脖子流下来, 异兽痛得长声嘶鸣。   它愤恨地甩掉毒液, 狭长的眼睛闪过一道红光,显然是有些发狂了,转头就朝林德攻击而来。   它的尾巴就像几个能无限延长的怪物,一次又一次追逐着林德的方向,坚硬的巨石, 天然的钢筋, 都落败于超强的咬合力之下,只需要一瞬间就被咬得粉碎。   飞沙走石,让周围的环境变得更加诡异和迷离, 强烈的巨响吓跑了许多生物,林德穿梭在其间,只能看见几道极快的虚影。   他不厌其烦, 一圈又一圈绕过那些枝桠繁茂的巨树, 让异兽的尾巴不得不跟着他追咬, 只在被缠咬得动弹不得的短短几秒钟之内, 林德提刀砍了上去。   噗呲几声, 是刀刃砍入血肉的声音,一刀不成,林德立即抽出两柄带着激光的黑刀,又一刀接一剑砍下去,在红色的血液喷洒出来的时候迅速闪身躲在树后, 只有衣摆溅到了一点血迹。   尾羽被斩,跟雌虫的一样不可再生,异兽发现直接攻击无效,又受了这样的重伤,彻底发狂,仰头朝密林深处长声怒吼,声音极端尖锐,余波都整整持续了几秒。   林德只觉眼前一片白光,精神力似乎都被被什么东西撞击了一下,再消散时,周围的环境已经不再是密林,而是在帝星。   周围的雌虫熙熙攘攘,来来往往的声音甚至有些喧闹,而他正站在一栋别墅门口,纯白的大门微微露出缝隙,像是在迎接他的到来,又像是在给他提供可供窥伺的途径。   林德隐隐对这里感觉到熟悉,但任凭他打了许久,却始终无法想起他什么时候来过这里,最后只能皱了下眉。   ……这是哪儿?   门是打开了的,并没有锁上,林德盯着门缝看了几秒,鬼使神差走进去,只用短短几眼,就会发现这里的格局,似乎有些像他和雌虫的婚房。   但与明亮整洁的婚房不同,这里整体的装修呈现一种灰暗的色调,窗户都安得很高,明明还是在晴天朗日,走进这栋房子,却有一种阴云密布的感觉。   更让人不适的是,这里到处都是奇形怪状,不知用来做什么的摆设,以及各式各样的惩罚用具。   有些被丢在角落的用具上还残留着一些不明液体,就算不走近,也知道上面带着淡淡的腥气。   林德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慢慢走上二楼,朝那间微微亮着光的房间走去,还没有走到门前,就听见了里面的闷哼和低喘。   林德的脚步一顿。   他的心里莫名有些紧绷,再往前走几步,瞳孔骤然一缩。   他清楚地听见,一道声音从门缝里传出,猛烈地咳嗽了几声,带着极为凄凉的笑意,甚至称得上有些疯狂了:“雄主,我恨你——”   没过多久,就有另一道完全不同的声音回答了他,“艾斯特,你在说谎……”   不知是做了什么,他的声音骤然嘶哑,“你爱我……”   恍若一道惊雷直冲天灵盖,林德彻底了僵在原地。   如果说听到这两道过于熟悉的声音,他还在心存侥幸,那艾斯特的名字一出来,他就彻底明白这里刚刚发生过什么,或者说,现在也还在发生。   他僵硬地又往前走了两步。   从这个比大门那条缝隙更宽的门缝里看过去,里面的一切都一览无余。   艾斯特躺在沙发上,浑身上下都被锁链捆绑着,脖子上都是被磨出来的红痕,双眼赤红地望向压在自己身上的雄虫,眼里的恨意快要凝成实质,却似乎又多了一些让人看得不清不楚的东西。   雄虫往上抹了一把头发,对他的痛苦熟视无睹,嘴角带着玩味的笑意,一只大手用力掐住他的脖子,像是真的要让雌虫窒息一样,手上的青筋都时隐时现。   在他们背后不远处的地方,则放着一个巨大的玻璃柜,柜子的每一个金边角都镶着瑰丽的宝石,里面则存放着一对透明的翅翼,巨大瑰丽,每一条纹路都像鎏金的宝藏,隐隐闪着紫蓝色的光芒。   更恐怖的是,上面的血迹都还没有完全干涸,滴答滴答落在玻璃柜中央,发出轻微的响动。   雄虫的额发偏长,皮肤苍白,五官气质偏阴郁却英俊,似乎察觉到门外的窥视,一双苍灰色的眼睛顿时望了过来。   林德便能清清楚楚的看到——   那张脸,正是他自己。   似乎找到了什么更有趣的事,雄虫故意掐得更用力了点,直到身下的雌虫睫毛微微湿润,眼中的恨意更加浓烈,才朝林德扬起下巴,挑衅地露出一个笑容:“……为什么不进来?你很害怕吗?”   林德的手骤然攥紧了。   他满目阴云,在已经辨别出这是幻境的情况下,心情依旧糟糕到了极致。   而屋内那只嚣张的雄虫浑然不知,他放开脱力的艾斯特,慢悠悠从雌虫身上起身,衬衫和裤子都松松垮垮套在那幅身体上,走到林德几步之遥的地方,指了指他身后的玻璃柜:“看见柜子里的东西了吗?”   他又重新退回去,打开玻璃柜,痴迷地摸着这双翅膀,从上摸到下,像是一个战争贩子一样,得意洋洋地向林德炫耀着自己的战利品,“这一双整个虫族最漂亮的翅翼,是你亲手完整摘下来的。”   仿佛想到了什么场景,他的眼里又涌起狂热,“摘下来的时候,里面的脉搏都还在跳动,这些都是生命的律动……你不记得了?”   他说,“但没有关系,这些本就是你的东西,只要你走过来,就又会重新属于你。”   诱惑的恶魔,总是能找准人们心中潘多拉魔盒打开的那一瞬间,似乎那就是人们最想要的东西,是时刻潜藏在他们内心的欲望。   但并不是所有时候都是这样。   欲望造就着不同的人,但它并不是一切。   万万不该这么做的。   那只丑鸟能引诱他上当的幻境有许多,但最不该选择的,就是这一种场景。   林德站在门外,紧握的手陡然松开,他挑了下唇,竟然真的答应了他的邀请:“好啊。”   他在雄虫一脸喜色的表情当中,走到那个和他拥有着完全相同面容的幻境雄虫面前,一拳砸到雄虫脸上,又一拳砸碎了那个玻璃柜。   玻璃哗啦一声落在脚底,也有细碎的碎片划伤了林德的面庞,但他恍若无知无觉般,又是一脚踹在雄虫肚子上,最后,毫不犹豫把他踹进了碎裂的柜子里。   他转身为幻境中的艾斯特解开那些锁链,轻轻触碰了下他脊骨两侧本与翅翼相连的地方,看着那两道深可见骨的血痕,心中一阵闷痛。   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但他还是忍不住让艾斯特借力靠在自己怀里,然后问:“……疼不疼?”   艾斯特这时候看起来似乎没那么成熟,眉眼稍显青涩,有点像是还在年少时候的雌虫。   眼眶的发红到现在还没有消失,因为疼痛,他无意识瑟缩了一下,又很快镇定下来。   但看着这个长相气质与他的雄主极其相似却又好像完全不一样的雄虫,年少的艾斯特难得还是有些茫然:“谢谢您。”   “谢什么,”林德伸手摸了摸雌虫脖子上的红痕,哪怕再三告诫自己,这只是一个幻境,也还是忍不住又皱了一下眉,“我和他长得一样,你就不怕,我也不是什么好人……哦,不对,好虫?”   林德周身环绕的信息素很强烈,艾斯特偷偷用手指在雄虫发尾蹭了蹭,而后露出一个小小的温和笑容:“可是您救了我,还帮我解开了锁链,于情于理,我都应该向您道谢。”   看着年少版艾斯特嘴角红润的弧度,林德微微一怔,看上去面无表情,内心已经骂了好几句脏话。   噢,爹的,fuck,怎么没有任何一只雌虫或者一句小说原文告诉他,艾斯特年轻几岁的时候居然这么可爱?   他反复劝诫了几遍自己,这只是一个幻境,然后还是没忍住,揉了揉艾斯特的脑袋。   艾斯特这个年纪的情绪更加外露,他眼眶的红晕转移到脸上,然后才轻声说道:“恕我冒昧,希望你永远不要变成他那样,愿您宽恕我的口不择言。”   林德瞥了一眼晕死过去的自己,语气淡淡:“……我不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但我永远不会成为他。”   随着这一道声音落下,幻境瞬间分崩离析。   那只异兽流血太多,正站在地上闭目休憩,大概是打算等他们受到诱惑,精神溃散之后再一举攻击,却没有想到,林德竟然这么快就识破幻境,提前出来了。   虽然破解了,但幻境毕竟还是给林德留下了冲击,他在日常生活当中的记性其实不算好,所以谈不上记仇,因为一般有仇都是当场报了,现在也不会例外。   他干脆利落跳到这只异兽身上,把两柄刀插进它的另外两个脑袋里,毫无防备的异兽短暂地发出一声哀鸣,然后便在十几秒里失去了生命。   林德这才重新把刀收回来,顺便用这只鸟兽的羽毛擦拭了一下刃尖,转头看见刚刚睁眼的艾斯特,顿时有些好奇:“少将,你的幻境是什么?”   艾斯特似乎还有些恍惚,他垂下眼,神色显然有些复杂,看上去心事重重的模样,但他还是掩去自己的眼里的深色,露出一个温雅的笑容:“……没什么,雄主。”   他慢慢走上前,竟然主动握住了林德的手,“您怎么样,有受到伤害吗?” 第87章   林德摇了摇头, 正想回句没事,还没来得及出声,就听见了一声更加尖锐的嘶鸣。   在这声仿佛领头的鸣叫过后, 后面又陆陆续续跟随着许多高低不一的刺耳叫声,仿佛在应和。   林德眼神微变, 迅速转过身, 便见密林的山峰之上,一群瑞安修异兽飞跃天际,正朝他们的方向袭来。   天空一半是密林,另一半,则已经被那一双又一双巨大的翅膀遮蔽, 几乎透不出一点光。   这种场面, 饶是在枪林弹雨中穿梭过的林德,也怔了几秒。   一只异兽,就算再强大, 能力始终是有限的,在林德眼中也并不可怕,但若是一群呢?   太多了。   呈现在他们眼前的, 铺天盖地, 数都数不清。   心中那因一闪而过而被压下的念头又重新冒出来, 怪异的感觉更加强烈。   林德皱了下眉, 迅速拉着艾斯特躲到了树荫下。   这么严重的情况, 这么恶劣的困境,如果艾斯特本来就应该遇到,那小说原文不可能完全不提及。   他想不通其中缘由,总感觉自己似乎忘了中间哪一环,终于又把那个小光球喊了出来。   “……系统, 我应该没有记错,原文当中,艾斯特根本就没有遇上这些异兽,更不可能遇上兽潮,这到底怎么回事?”   小光球浮在空中,看了他一眼又很快收回来,光芒闪烁了一下,显得有些欲言又止:“宿主,你忘记了吗……?”   系统少有这样犹豫踌躇的时候,林德目光微顿,示意它继续说。   小光球蹦哒到他肩上,只得将实情托出:“你以为主角救了你一次,就能解放了吗?抹杀的惩罚从没有结束过,这些,这些都是世界意识对您的追杀啊……”   它似乎还是有些害怕林德,声音越来越小,“我以为宿主你在上擂台的时候就应该已经意识到了,那个身体强壮的异族人,莫名其妙就毁掉的核心城,还有这群万年都遇不到一次的异兽,都是在合理当中的不合理,所以其实都是……”   话到最后,不用解释完,林德就已经明白了一切。   他怔愣了一下,终于想起来,自己身上还有一道无形的“通缉令”。   而如果不出意外,他将遭到永久通缉,只要他还活着,就会有源源不断各种意外或者事故来夺取他的性命,直到他死亡的那一刻为止。   他本来没有把这个放在心上,但他从不知道,原来这个还会牵连到身边这只雌虫。   原来,原文当中不曾存在的爆炸,核心城被毁,乃至他们现在遇到的兽潮,这一系列完全超出原文范围的事,都是冲着他来的……?   在层层叠叠的树叶阴影里,雄虫垂下眼,望向和艾斯特紧密交叠在一起的手指,眸中的深色一闪而过。   他来到这里,本意是想保护这只雌虫,却不想,反倒给雌虫带来了一个又一个本来无需经历的灾难。   而就在不久前,他还在信誓旦旦,说他绝对不会成为那个刽子手的模样,可他现在打着保护艾斯特的名义,却给艾斯特带来了这么多伤害。   这种行为,和幻境里那只雄虫,又有什么本质的区别么……?   艾斯特的罪名只是一时的,可他身上背负的这条“通缉令”,却或许要伴随他的一生。   牵一发而动全身,一只雨林里蝴蝶翅膀的扇动,本来就是会引起一场风暴的。   这风暴在他不以为意的角落酝酿,最后发展到躲不过,避不开,唯一的办法,只是硬扛。   林德半垂着眼皮,不由又皱了一下眉,可他才刚与这只雌虫新婚不久……   “雄主,他们已经到达了这片星域。”雌虫突然出声,打断了他的心思。   艾斯特陪他一起躲在这片阴影里,大概因为距离很近,似乎察觉出了他沉默的氛围。   雌虫一面牵着他的手,一面打开自己的通讯器,向他展示刚刚收到的信息,“我已经再次向他们发送定位,他们很快就到,我们只要撑过这一段时间,就能等来援军。”   撑过这一段时间……   林德把这几个字含在嘴里,反复咂摸了几下,最后不知想到了什么,摸着雌虫的发尾,忽然低头很轻问了一句:“……少将,来这里的这几天,你有想过我吗?”   艾斯特不明白雄虫的思维为何会如此跳脱,但还是微笑着回答:“是的,雄主,只要您能所想到的空闲时间,或多或少,我都在想您。”   林德苍灰色的眼睛渐渐变深,他抬起头,天空上异兽的身影不断掠过盘旋,无声的向他们释放着威压。   他忽然轻轻阖上了双眼,心道,这就够了。   他抬起雌虫和他交叠在一起的那只手,在上面轻柔地落下了一个吻。   艾斯特感觉有些奇怪,他能察觉到雄虫的心情并没有变好,况且是在这种躲避异兽的情况下。   于是他微微一笑,依旧试探着,想要多了解一些情况:“怎么了,雄主?”   “没什么,艾斯特,”林德看着他还没有恢复本来眸色的眼睛,语气淡淡,用词却尤为直白,“我只是在想,如果再多做几次,你的眼睛会好吗?”   再,再多做几次……?   听到这话,艾斯特睫毛颤动了几下,像是有些不敢确认似的:“雄主?您,您是想要现在……”   “嘘。”   雄虫修长的手指抵在雌虫唇边,阻止了艾斯特接下去想要说的话,“少将,等那些蠢鸟离开,我们先躲到那个山洞里去好不好?”   艾斯特想说,可是援军马上就要到,或许等活着回去之后,还能找到更适合的时间和场合,但对上雄虫的眼睛,那些话瞬间就被咽了回去。   林德总是夸艾斯特的眼睛漂亮,但在艾斯特看来,林德的眼睛也是如此。   他甚至找不出一个合适的形容词来夸赞这双眼睛,苍灰色的眼睛,稍显浅淡的虹膜,在幽暗的环境当中,总是显得格外通透,就像一片深邃无垠的湖水,又那么恰如其分地照在月光下,以至于其中波光粼粼,任何一只雌虫都会忍不住为他驻足。   是并不夸张或者醒目的颜色,常常游离于俗世的群体,就像一只安安静静待在角落里的游鱼。   他从不声张,却始终在长夜里为身处黑暗的雌虫扫除着寂寞。   艾斯特忽然没由来地觉得有些遗憾。   他并不那么在意自己的外貌,或者说没那么在意其他虫对于他容貌的评价,但经常听到夸赞,他至少也知道,他的容貌确实是出众的,就连偶尔展现出来的翅翼也常常受到夸赞。   这些本来是他吸引这只雄虫的筹码,但他的翅翼断了,也就意味着,他的容貌不再完美。   就像刚刚在幻境当中出现的一样,他明知道那一切都是假的,可当他看到雄虫因为自己的缘故,受到了各方隐约的责难和嘲笑时,他还是主动站在了雄虫面前,想要和他一起承担。   然而到了最后,雄虫虽然还爱着他,却因为各种压力,因为那些喧嚣尘上的流言,最终还是选择了放弃他。   毕竟,无论他的军功再怎么卓著,无论他是出于怎样的原因甚至是为了救雄虫,但一只连翅翼都残缺了的雌虫,配得上这样S级的雄虫阁下吗?   幸运的是,直到现在,雄虫对他的爱依旧还没有消失。   在这种情况下,艾斯特几乎没有办法拒绝林德的任何要求。   那群异兽不厌其烦地在他们头顶盘旋,就像是历史书页里的浮光掠影,艾斯特不动声色朝林德靠近了一些,任由那些信息素环绕在自己周围,心里竟然平静了下来。   曾经只在书上看到过的危险兽类就在艾斯特周围,但他却比任何时候都感觉到安心,就像回到了一个秋日里温暖的午后,雄虫懒洋洋抱着他坐在花枝编成的藤椅里面,像荡秋千一样慢慢摇晃。   在之前,他总以为自己应该讨厌这种行为的,甚至从来不觉得自己会和哪只雄虫变得如此亲密。   毕竟在上完战场最严重的那段时间里,他曾经只要闻到雄虫的信息素,就会产生生理性的厌恶,以至于连表面的体面都无法维持,也因此受到了许多惩戒。   更遑论什么雄虫的怀抱等于安全?   这太可笑了,不是吗?   曾经他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但现在,这一切都被推翻了。   援军到达密林的时候,那群长着一对大翅膀的异兽潮刚刚离开。   与他们一同离开的,还有林德和艾斯特。   艾斯特在几分钟之前就再次给援军编辑了一条消息,说自己有其他重要的事,让他们先不用着急,找一个地方暂且待命,等他这边一确认消息,就立即给他们发送定位。   在几分钟过后的现在,林德果真把他带到了一个幽深又安全的山洞里,握着他的后颈,把他抵在了石壁上。   小小的火堆燃起光亮,闪烁在雄虫那双神秘又深邃的苍灰色眼睛里,就像迷离的焰火,把艾斯特包裹在其中,让他不自觉随着浪花起起伏伏。   背后的石壁是冰凉的,但火焰的温度是炽热的。   热意蒸腾,咽湿了艾斯特银白色碎发,他的眼前渐渐模糊,只有焰火在他的眼里忽明忽暗,倒映着雄虫英俊阴郁的面容。   林德握住他的腰,咬了一下他的侧颈,低声催促:“艾斯特,你的翅翼,我想再看看……”   雌虫本能地抗拒这种行为,毕竟翅翼在某种情况下,甚至比赤.裸的身体要更加私密。   更何况,尽管艾斯特已经有些失神,却还残存着一丝理智:   他的翅翼是断的,是残损的……   所以,不可以展露在雄虫面前……   林德却没有这么容易放过他,他摩挲着艾斯特脊骨上已经愈合成疤痕的伤口,轻轻在上面落下一个吻,继续引诱着:“少将,你的翅翼,我想摸摸它,好不好……?”   只用这一个动作,艾斯特便丢盔弃甲,不自觉朝林德展露了那双还残存了一半翅翼。   但他突然像是有些不甘心似的,抓住雄虫的衣领,把他拉向自己,声音已经哑不成调,却带上了几分逼问的意思:“雄主,它漂亮吗?”   得益于强大的修复能力,残损的翅翼上面已经看不出原本的血迹,林德顺着翅囊摸过去,把残损的那一片捧到自己面前,落下一个吻,低声回答:“嗯,漂亮。”   山洞里火光摇曳,燃烧的时间,还很漫长。 第88章   重逢的亲密就像一场高热期, 在淅淅沥沥的梅雨季,潮湿黏腻,总有酸涩。   清晨第一束光打到洞口的时候, 林德睁开双眼,慢慢从天然的石床上坐了起来。   晨阳里站着一道身影, 银白色的发丝大半浸在暖光里, 再看不出一丝原本冰冷的色调,反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温柔。   雌虫不知何时醒来的,此刻正站在洞口,用通讯器发送着什么。   听到身后的动静,他转过身, 似乎站在原地怔了几秒, 眼眶微微震动,直到雄虫喊了他的名字,他才在恍然惊醒般朝着林德走了过来。   艾斯特停在几步之遥的地方, 盯着林德对眼睛看了许久,忽然伸出手指,触碰了林德那双苍灰色的眼睛。   仿佛是怕眼前的雄虫只是一道虚影, 他的力道很轻, 很小, 像是一片羽毛落在身上, 几乎感受不到任何重量。   林德一动不动看着雌虫动作, 眼皮上的痒意太过明显时,他一把握住了艾斯特的手,歪着头,挑了下唇:“少将,怎么了?”   艾斯特嘴唇动了动, 却半天发不出声,良久才努力扬起一个如平常一样温雅的笑容:“雄主,我看见你了。”   雌虫还想极力装作淡定,不想让自己太过失态,但梦寐以求的场景摆在眼前,却还是连尾音都带着极其细微的颤抖,“雄主,我已经,已经完全可以看清了。”   林德身体一顿,也有些意外。   对上那双如从前一样宝石般漂亮的眼睛,他的语气听不出悲喜:“眼睛好了……?”   如果是在几天之前,他一定会更高兴,但现在这种时候,却显得那么不合时宜。   人们总是不相信巧合,但是人生大事往往都是由巧合重叠起来的结果,或者是很细小不经意的,或者是突如其来的,又或者是在很久之后才猛然间顿悟的。   林德太过聪明,几乎在想通那道“通缉令”的一瞬间,就为自己安排好了结局。   路是他自己选的,他不怪系统。   在最开始的时候,他本来可以选择按照原始剧情折磨主角,走完剧情就回到自己的世界,继续过他的生活,但他没有。   剧情往后走,他也可以选择冷眼旁观,在艾斯特上刑场的时候再像一个救世主一样出现,至少剧情不会崩得那么厉害,惩罚到达不了抹杀这么严重,但他又一次选择了放弃和反叛。   在他的杀手生涯里交易过那么多次,他当然明白,没有不劳而获的世界,就像他想要继续活下去,就必须要完成任务,而改变主角的命运,更不可能不付出任何代价。   所有这一切,他都想得清楚又透彻。   但看着这只雌虫,他突然特别不甘心,也特别舍不得。   手上的触感还细腻温热,林德心里又生出了些细密的疼痛,并不怎么猛烈,只像偶尔钻出的银针,却会让人心中一悸,惊出一身冷汗。   为什么偏偏要现在看见他的样子……?   林德本来想着,就算现在他在艾斯特心中或许有几分地位,但一个连脸都看不清楚的家伙,若是突然离开,短时间内可能会感到悲伤,但时间一长,面容本就看不清,声音也模糊了,难道还会伤心多久吗?   却不想,命运给他开了这么一个大玩笑,蒙在雌虫眼睛上那层模糊的薄纱突然被撕开,艾斯特忽然就在这种时候,能看清了。   他压下波澜起伏的情绪,把小光球叫了出来:“系统,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这里,艾斯特的暴乱期还会继续下去吗?”   系统小心翼翼瞟了他一眼,迅速收回来,编造了一个善意的谎言:“宿主,这个,不能说。”   但系统那点段位对林德实在不够看,这种谎言轻易就被他识破了:“我都要死了,还不能说……?”   小光球瞬间妥协:“好吧,宿主,就破这一次例。”   它顿了顿,忽然也从自己的话当中品出了几分残忍,“艾斯特少将这一段时间内确实不会再有暴乱期了,但是按照原文剧情,他最终的结局可能还是——”   系统还是说不出口,林德则自动在心中补全:还是自杀,或者死亡。   他瞥了一眼不太靠谱的小光球,语气淡淡地复述了系统本来是想拿出来吓他的规则:“我记得你跟我说过,这个世界的气运是守恒的?”   “生死都是会影响气运的大事,所以为了这个世界不出现其他动乱,死亡的人数是恒定的……对吗?”   言语之间,居然隐隐成了规则的利用者。   系统本能的察觉到他们问答发展方向似乎不太美妙,瞬间瑟瑟发抖:“宿,宿主,你想干嘛啊?!”   “我想干什么……”林德低下头漫不经心笑了一声,像是在讲地狱笑话,又似乎是发自真心,“哈,说不定,自杀?谁知道呢。”   “自自自自自自自杀?!!!为什么?!”系统万万没想到这位宿主狠起来连自己都杀,不止震惊,甚至直接结巴了,“你你你你你不是不怕世界意识吗……怎么现在突然,说什么自杀不自杀的?!”   林德同样也没料到它会有这么大反应,挑了下眉,唇边的笑意淡了点:“没什么,只是说说而已。”   说说而已,说说而已,说说而已……   小光球被这几个字砸的头晕目眩,短暂停顿了一下,而后剧烈地闪烁起来,显然是在发表抗议:宿主,不要把我当傻子,你的样子看上去,完全不像只是说说而已的啊喂!!!   系统确实聪明了一回。   林德只是在想,既然世界意识选择了这种方式,那在没有被抹杀之前,这个世界的气运在他存在的前提下就是守恒的,那他替艾斯特自杀,艾斯特不就不用死了吗?   再者,他死了,世界意识的追杀肯定也会自然消失。   一举两得。   他想赌一次命运的安排,最坏的情况下艾斯特也不用死,到时候这个扭曲的虫族世界也推翻了,再重新找一只雄虫也是很容易的事。   而如果是最好的情况……   那种概率太过微小,等着实现之后再去考虑,想必也不会太迟。   想到这里,他放开雌虫的手,作怪似的捏了捏艾斯特的发尾,仅从神态动作上看不出一丝异常,都言语都显得那么诚心:“那太好了。”   曲起的手指慢慢往上升起,经过眼睛面前时一顿,最后却只是拨弄了下雌虫的碎发。   雄虫那双常年过分空灵淡漠的眼里流露出了几分柔和,他有许多想说的话,但到现在已经没办法再说出来,最后道,“少将,等到夜晚,或许该让那群援军来这片密林接我们了,对吗?”   那群鸟兽无法夜视,昨天他们才有机会趁着黑夜跟着系统摸索着进到山洞。   但追杀既然是不达目的誓不休的,林德便能知道,在这个幽暗的山洞里还看不出什么,但只要他们敢出去,除非他们安静的待在一个隐蔽的地方不动,不然,那群会飞的异兽就一定又会回来,再次对他们进行攻击。   无论白天走还是夜间走,其实都一样。   白天那群鸟兽飞回来得更快,晚上或许能摸索着出去,但林德观察过了,这片密林能停飞行器的地方实在太少,到处都根深叶茂,被遮得严严实实,飞行器只能停在空地,离这里还有一段距离。   但飞行器要是直接落下来,夜间行驶中,声音和光亮引起的动静更大。   没办法,这群丑鸟不仅正在他们自己的领域和地盘上,又有世界意识的隐形保护,想要轻易脱身,恐怕没那么容易。   所幸这群丑鸟本来的目标也只是他,只要艾斯特远离他,那群丑鸟自然不会再攻击除他以外的生命。   昨日他让艾斯特暂且按下援军先不要出发,其实也有这样一部分原因。   有了痛感之后,不知不觉当中,他忽然就不想再看见更多伤亡了。   林德和艾斯特一直等到夜晚,周围的视线都趋于黑暗,才再次向援军发送了定位。   援军比想象中来得更快,距艾斯特发送他们的定位不到二十分钟,林德就看见了一排威武崭新的照明飞行器。   小小的洞口并不足以容纳飞行器的宽度,也没有可以停放的地方,援军只能停在了不远处光秃秃的空地上。   那个在监狱见过的金发雌虫中将从飞行器上跳下来,似乎和自己的副将交代了什么,然后走到视野更高更开阔的地方,朝他们的方向招了招手。   飞行器的灯光随之打过来,照亮了洞口的两道身影。   无数双眼睛齐刷刷朝他们看过来,与此同时,密林里遮天蔽日,有些地方在白天都不是黑夜胜似黑夜,现在真到了漆黑的夜晚,如此明显的光线,在如深渊般的黑暗当中,再次吸引了那群异兽的目光。   本来还在停留歇息的异兽们瞬间张开翅膀,朝他们奔袭而来。   林德他们的位置其实并不能完全看见,但群体的动静太大,加上系统惊恐的实时播报,进入飞行器的时间一下子就缩短了。   艾斯特如今翅翼不全,不能飞过去,他们只能以最快的速度朝那一处行进。   林德不动声色地跟在艾斯特身后,时刻让系统注意着那边的动向,以免星际异兽们忽然发起进攻,直到绕过沼泽,看见了雌虫中将那头金灿灿的头发,林德才骤然松了一口气。   但就在他松了这口气的瞬间,星际鸟兽猛地朝他们冲了过来。   它们张开锋利的爪子,跟随着领头的那只异兽排列成巨大的阵型,尾端时不时纠缠在一起,像一朵盛开的玫瑰一样盘旋,仿佛只用一瞬间就组成了一只比他们本身大上十几倍的怪物,而后风卷残云般朝他们的方向袭来。   族群的威力果然不是一只普通鸟兽所能相比,简直狂沙暴雨带闪电,所过之处犹如台风过境,连树上的枝桠都在眨眼间被搅成了碎片。   林德眼神微凝,借助了一下系统的力量,毫不犹豫把艾斯特推了出去。   这一推开就推了好远,雌虫毫无预料,跌跌撞撞好几步才稳住身形,他隐隐听见风中传来雄虫的声音,却始终听不清。   等他怔愕地转过身,林德已经站在山崖边,双手张开,朝后倒去。   万丈悬崖,无尽深渊,金色的群鸟追随他而去。   这是场必输无疑的死局。 第89章   失重。   耳边的寒风大得听不见其他声音, 鸟群追逐了一段便止步于外,十分不甘,却像是在畏惧着什么似的, 不敢再向下飞行。   这种坠落不知持续了多久,眼前的光亮越来越远, 黑暗一步步将他吞噬, 进入肺腔中的空气越来越少,林德体力不支,渐渐闭上了眼。   他不是第一次坠入深渊,在他的杀手生涯里,徘徊于生死边缘是常事, 一旦选择闭上眼, 第二天醒来时还能再睁开,就算是走运了。   没有人天生就会拥有反社会倾向,林德体质特殊, 又是被组织捡来养大的,没有谁会去教他人性和善良,他从小接触到的就只有竞争。   适者生存, 不竞争就会被淘汰, 淘汰的结局就是灭亡。   而他天生痛感弱, 在字都还没认全的年纪, 就已经比其他孩子更擅长训练, 在这个方面,他拥有绝顶的天赋。   从杀一只小虫子开始,到最后杀一个穷凶极恶的罪犯,林德从不心软,从不犯错, 更不存在什么被吓哭的情绪。   也因此,他很快就在组织上被重用,环绕在他身边的同伴渐渐变成总是比他大许多的那一类老练杀手。   他跟着他们出任务,帮他们去许多成年身材无法去的地方,完成一些特殊任务,渐渐荣誉加身,一个小小的房间,根本装不下。   但在这层荣誉背后,他那时候毕竟还只是一个孩子。   与他年龄相仿却还在训练的那群少年正是最轻狂的年纪,拥有着这世间最纯粹的恶意,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便传起许多谣言,总是在背地里、甚至是明面上,叫他怪物。   小怪物,小怪物,没爹没妈没感情,杀爹杀妈没感觉。   小怪物,小怪物,杀爹杀妈没感觉,没爹没妈没感情。   翻来覆去,覆去翻来,林德渐渐也觉得自己是一个怪物。   他身边没有朋友,没有家人,在完成任务之后,迎着夕阳走在那条路上的,从头到尾,都只有他自己。   所以成年之日捡到一颗金灿灿的宝石,其实是意料之外的事。   那位有着一双含情桃花眼的同事比他大几岁,无聊时买了一块小宝石,本来是想送给一位帮过他忙的心理学家朋友,谁知人家对这个不感兴趣,让他换点别的,别拿这种东西来敷衍大恩大德。   同事吟诵悲叹了两句也没有强求,见林德一直盯着,看出了他感兴趣,就把这块宝石送给了他。   于是他开始有了第一个朋友。   林德想,怪物应该是没有朋友的。   他有朋友,所以他不是怪物。   ……   “宿主,宿主?!你不会真的死了吧,宿主?”   “呜呜呜呜呜对不起,我最多也只能帮你减缓下落的速度,其他的都无法造成干扰呜呜呜呜呜……”   “宿主你别死啊,我还没让哪个宿主死在我手里过呢呜呜呜呜呜……”   悲伤痛哭的声音渐渐清晰,林德渐渐从混沌的回忆当中清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小光球就在他面前着急地蹦哒,身上蓝光闪烁,活像一个带着表情又被不断拍打的皮球。   这场面多少有些滑稽,但林德没有心思笑话,他慢慢撑着坐起来,身上有许多擦伤,却并不怎么严重,想来肯定是系统的功劳。   林德再没有想把系统做成标本的念头,伸出手,摸了摸哭泣加上惊喜表情的小光球,声音略哑:“谢谢你。”   小光球似乎还是感情很充沛的那一类抽抽噎噎,最后拿头顶蹭了蹭他的掌心:“没事就好,呜呜。”   崖底比山林本身要冷得多,仿佛来到了另一个冰天雪地的地域,寒霜像蔷薇一样攀附在这里的每一处,林德昏迷过去的时候,已经在这里待了一段时间,现在就连指尖都已经渐渐被包裹在了其中。   显然,如果他再醒来的晚一些,不用过多久,他就会变成一个栩栩如生的雪花冰雕。   崖底极寒,群鸟生畏,说不定就隐藏了什么灾祸,此地不宜久留。   这个时候,悬崖之上,密林之外,一场久候的战争,正悄然拉开帷幕。   磁场混乱的中心,雌虫面色沉静,银白色的头发被发冠束起,随着动作不断翻飞,手起刀落,血流如柱。   可惜异兽和入侵文明的生物数量太多,杀完一只还有一只,杀完一位又有一位,尸体遍地横陈,似乎永远都没有穷尽。   外围,一只墨绿色短发的雌虫一边斩杀敌人,一边忍不住感叹:“艾斯特少将不愧是S级雌虫,也太厉害了!虫神在上,要是让我在那种磁场中心呆着,恐怕还没有把剑拔出来,就已经当场昏倒了吧……”   他身旁那只雌虫却不认同:“可是,可是少将已经一整夜都没合眼了,这里磁场混乱得都快缠成毛线团了,再这样继续下去,少将的精神海真的不会出问题吗?”   这也是同样身处磁场中心的金发中将米维尔,正在担心的问题。   他跳到异兽的脑袋上,狠狠将宝剑刺进去,异兽痛得一边嚎叫一边想把头上带来剧痛的雌虫甩下来,最终没能成功,渐渐倒在地上。   米维尔这才拔出剑,从异兽身上跳下来,试图把那只生着一头银白色长发的少将拉回来:“艾斯特!”   他紧蹙着眉头,一刻也不敢松懈,“别再往中心去了,那里的磁场暴乱太过严重,就算到时候把他们杀了又能怎么样,说不定,你还是会死在这片磁场当中……我以中将的身份命令你,迅速退到安全圈以内!”   艾斯特却似乎已经杀红了眼。   他看上去还是那么冷静,但那双紫金色的漂亮眼睛却时不时闪过一道寒光,每一道寒光落下,就有一个入侵生物倒下。   他的手指里面已经浸满了鲜血,被刺穿肩膀也不顾,只是把那只异兽的头砍下来,然后就地蹲下,面不改色拿出蓝绿色的恢复药剂扎进手臂里。   注射完之后,他迅速将针管扔至一边,不等着肩膀的伤强行恢复,就又重新进入了新一轮的战斗。   别的雌虫或许看不出来,还以为艾斯特这是帝国战士的英勇,但米维尔明白,这根本不是英勇,这是在用鲜血和杀戮麻痹自己。   艾斯特那么镇定,风姿还是不失优雅,可米维尔看得清清楚楚,这只雌虫少将的手指,在停顿下来的那一刻,分明在抖。   可让艾斯特退回来的指令并没有生效,米维尔怒火中烧之余,脑中忽然灵光一闪:“艾斯特!你不想知道,那位雄虫阁下掉下山崖的时候说了什么吗?”   艾斯特果真动作一顿,迅速斩杀面前这只向他撕咬过来的异兽,终于服从命令,退回了安全区。   米维尔心下稍松,清理完面前的障碍物们,也跟着退回了安全区。   看着艾斯特这副样子,米维尔简直满腹都是尖酸刻薄之语,恨不得要连连痛骂他,怎么能为了一只雄虫就仿佛连命都可以不要了一样。   但那双略带疲惫的眼睛朝他望过来时,米维尔到了嘴边的话,还是生生被咽了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别那么像教训:“艾斯特,远征至少还要持续十几天,以后不论在哪里,听到我的命令,就立即撤回来,明白吗?”   艾斯特静静地听着,嘴唇略略有些发白,既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他盯着米维尔,只问着那一个问题:“雄主说了什么?”   艾斯特都没有听清的话,米维尔更不可能听清,他并不擅长撒谎,眼神闪躲了一下,头一次发觉自己能有这么委婉的时候。   “艾斯特,我的话你是一个字都不听,倒是这么在意那只雄虫……”米维尔中将冷笑一声,“军部的规则什么时候成这样了?”   艾斯特是多么长袖善舞的雌虫,沉默了一下,瞬间看懂了他的意思:“米维尔长官,看来您也没有听清。”   向来毒舌的米维尔头一次被噎住:“你——”   此后远征的十几日里,这样的场景时常出现。   米维尔本来在部下眼中是很有威严的一只雌虫,这段日子过去,这种威严似乎略有消散,米维尔中将不再只是一位长官,在其他雌虫眼中,似乎更鲜活了一些。   与之对应的,几乎所有雌虫都隐隐约约知道了,艾斯特少将对他的雄主情根深种,可惜雄主如今生死不明,这段天有地无的感情,也不知何时会落下帷幕……   远征结束的那一日,已经到了夕阳落下的黄昏。   所有存活着的雌虫都殷切地期盼回到帝星,只有艾斯特是个例外。   他向米维尔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然后发出请求:“长官,请准许我留下来。”   米维尔中将这段时间已经被他气得没脾气了,一头金光灿灿的头发仿佛都黯淡了不少。   中将走到艾斯特面前,感觉自己对这位死对头又有了新的认知,他从来都难以想象,这只在原来一直内心冰冷的雌虫,有一天,会这样在乎一只雄虫的生死。   他想不通,也就问了出来:“艾斯特,这世上真的有雄虫值得你这样吗?”   艾斯特安静了一下,露出了这么多天来第一个淡淡的笑容:“米维尔,谢谢你会这么问。”   他没有叫他长官,也就是把他们的关系拉回了朋友的位置,“其实,我并不确定这样做值不值得,但这是我第一次完全地遵从内心。”   生在没落贵族家庭的艾斯特,家族里自然都是守旧的老雄虫、老雌虫,他的童年,他的荣誉,他的婚姻,每一步都循规蹈矩、按部就班,一步都不能踏错。   换句话说,他每一步都枷锁满身。   如果有这么一天,他完全遵从内心,也就意味着,他终于放弃很多东西,选择了另一条更自由的路。   这条路,以数亿万年计的时间里,从来都没有出现在任何一只雌虫的生命里过。   米维尔微微一怔,似乎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说是恭喜或者讥讽,都那么不合时宜。   于是只能他沉默着嗤笑了一声,在夕阳里转过身,带领着其他雌虫朝一排排飞行器走去:“随你。”   不知想到了什么高兴的事,金发雌虫脚步停了一下,“我去造反了,如果哪天找到那只虫子或者你突然心血来潮觉得不值得继续等了,随时等着我的嘲……”   他又顿了顿,声音突然变得轻了些,是他从来没有过的柔和语气,“算了,随时欢迎你回家。” 第90章   磁场暴乱过去已有数月, 安德佛斯的核心城重新开始了修建,到如今,不仅恢复了原样, 在保护措施方面,也进行了层层升级。   这里虽然混乱无序, 但各个势力互相制衡, 约定俗成的规则,还是不能轻易打破。   今日有拍卖会开场,也是核心城恢复重建以来的第一次大型拍卖,进去看热闹的不少,但真心想买的, 却没有几个。   不过据这次拍卖会老大传出来的消息, 似乎有卖家准备了一件新鲜玩意儿,据说是活物之类的,很适合一些有特殊癖好的“客人”赏玩。   这样一来, 拍卖会忽然有了点新的乐趣,兴奋和狂热的情绪洋溢在底下每一张脸上,不管自己有没有能力拍下, 不过一会儿就能观看到那些新鲜玩意儿, 也值得来客们升起几分好奇心。   拍卖有序进行, 前面都是些珍贵材料或者华而不实的奇异珍宝, 零零散散有包厢里的“客人”拍下, 但更多都属于有价无市的那一类,虽然每次黑幕揭开都会引起惊叹,却没有谁感兴趣,被送回了买家那里。   鱼龙混杂的来客当中,一位带着斗篷的“客人”淹没在其中, 垂下的睫羽盖住了眼底的颜色,手腕上戴着类似手表的通讯器,只有发尾透出一点银白的颜色,低调而不引人注意。   而拍卖会的老大终于意识到大家对前面的那些普通物件都不大感兴趣,在千呼万唤当中,他调整顺序,终于揭开了最大的那一个幕布。   呈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巨大的铁笼。   这种铁笼所使用的玄铁导电性极好,两根铁柱之间看上去缝隙很大,实际却比狭窄的小笼子安全的多,两根柱子之间的距离刚好不会形成互斥,最终织成了一张无形的电网,每一次蓝光从上往下一闪而过,都是高压的电流在展示自己的存在。   而被关在这个铁笼里的,正是一只黑发雄虫。   他紧闭着双眼,身上披着一件灰蓝色风衣,买家甚至不害怕他逃跑,只在他的其中一只脚上铐上了一条漆黑的链条,就安心地把他丢在了这个笼子里。   他看上去似乎和谁进行过激烈的打斗,已经遍体鳞伤,更不知道什么原因,从指尖开始,整具身体都结着一层淡淡的寒霜,睫毛轻微颤动时,甚至时不时会掉落下零星的冰晶。   “……雄虫?!”   率先激动起来的是一群星盗。   他们都是强壮的雌虫,看到台上的“拍卖品”,立即像从昏昏欲睡的状态当中清醒过来了一样,一个两个指着台上冰雕似的雄虫,连声音都因为过度昂扬而变了语调。   “老大,老大你快看,这绝对是一只雄虫!”   “不是,我没看错吧,帝星那群老雌虫,竟然舍得让雄虫流落到这种地方???”   “谁说一定就是帝星的,说不定就是哪里的沧海遗珠,雄虫被错认身份,隐姓埋名漂泊在这异国他乡……”   看着激动不已的手下,被星盗们尊称为老大的雌虫面无表情抬起手,狠狠给了他们一个爆栗。   他叼着一根不知从哪里摘来的稻草,慢悠悠打量着笼子里的雄虫,话里话外都有些许嫌弃:“就这废物玩意儿,也值得你们这么高兴?”   被赏了爆栗的雌虫们摸着自己的脑袋还有些不服气,语气之中仍然有些难掩的兴奋:“雄虫!老大,这可是雄虫!”   星盗老大不以为意:“你们想要他?”   “当然啊,老大,”雌虫们见有希望,连忙找补,“我们要是有了他,以后信息素方面不知道能省多少功夫呢,再说了,老大,你也没玩过雄虫吧?”   “别扯这些冠冕堂皇的,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他扫视过周围的雌虫,朝台上的方向勾了勾手,“不过今天我高兴,你们去举牌吧,只要我们看重的,就该是我们的,无论用什么方式,都要拿下。”   星盗团伙的态度,也是其他势力的一个侧影,大家不约而同呈现出了一种态度:活物,比死物更能激起玩乐的兴趣。   不知道身份的,或者只是百无聊赖当中的一点小乐趣,但像星盗他们这类知道情况的,对买下这只雄虫的意愿,就比较强烈了。   星盗团伙的出价只是一个开始,竞拍的情况很快激烈起来,奈何星盗们这些年势力渐增,大肆掠夺或者偷盗钱财,已经洗劫了不少星球,要光论财富,在场的恐怕没有几个能比过他们。   星盗老大看上去只是随意清点,事实上,就像他说出的那句话一样,对于他看上的东西,已经胜券在握。   别的竞拍者碍于他们的身份,感觉自己拍下了恐怕也无法带走,加到一定价格就咬牙放弃了,包括星盗老大在内,大多数看客都觉得这只可怜的雄虫肯定要归为星盗的玩物了。   但令所有竞拍者都没想到的是,就在最低一层的站台上,在泱泱“人”海中,那个本来很低调的“客人”竟然一直都在竞价。   他竞争的价格也没有多夸张,那只手臂总是不厌其烦地举起,只是每次都在星盗们出价的基础上加上一百星币,用这种方式,他始终都没有放弃。   星盗们都很不高兴,他们是威名赫赫的强盗团伙,好不容易起一次心思正经拍卖,如今明显又有不长眼的东西要逼他们要做回老本行。   老大与其他雌虫们心意相通,自然也是这么想的,他挥了挥手,示意举牌的雌虫退回来,让那位竞拍者赢得拍卖。   手下不甘心地退了回来,拍卖场见他们放弃,照惯例重复三次询问,而后一锤定音。   这里的拍卖服务极好,当场拍下,就会当场送到买家手中。   星盗们向来都是做截胡别人的那一个,没想到今天自己看中的猎物被半路劫走了,对后面的展示也就失了兴趣。   老大盯了会儿那道渐渐消失的身影,朝星盗们做了个“抢回来”手势,雌虫们瞬间就出动了。   星盗混迹在各个星域,常年参加混战,速度很快,追上去的时候,那个带着斗篷的家伙,还能在不远处看到身影,他们立即紧跟其后,熟练地准备来一波强盗行为。   但那位买家不知道是不是发现了什么,走着走着,跟着那道行动迅速的背影进了店,环顾四周,里里外外找了个遍,却始终不见那个带着斗篷的身影。   奇了怪了,一只雌虫跟丢也就算了,一群雌虫跟丢,未免也太过夸张了些。   他们不敢置信地面面相觑,怎么也想不通,明明他们每个虫都都眼睁睁看着他进了这家店,那又不是一根针,他还带着那么大一只雄虫呢,怎么一眨眼,身影就消失了?!   震惊之余,这毕竟是老大派出来的任务,如果做不好,说不定回去要掉脑袋的,不信邪的雌虫们只能又上上下下开始仔细搜寻,尽力不放过每一个角落。   林德就是在这个时候睁开的眼。   那片崖底果然不是什么好地方,怪不得连那群星际鸟兽都不敢靠近,原来底下还住着一只更加庞大的兽类——   根据系统检测,这只身形酷像巨大白蟒的异兽也是一种可怕的生物,它常年生活在极寒之地,轻轻吹一口气,就能让春天被吹成凛冽的寒冬,极难杀死。   更可怕的是,它们不仅喜欢群居,而且就算在死后,尸体也能释放出寒冷毒雾,中毒者浑身结满寒霜,从内到外渐渐蔓延,身体渐渐僵硬不能动,直到真正变成一个冰雕。   林德心里清楚,这肯定也是世界意识在捣鬼。   这些各式各样的追杀,就像人生里的大部分困难一样,只要你不彻底战胜它,它就会无厌其烦,会一遍又一遍如同滚车轮一样碾压过来,一次又一次想把你毁灭。   林德从不信命运,但亲自跳下山崖都没有死,这种幸运,还是让他不想放弃。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了一轮又一轮的厮杀。   每杀死一只异蛇,洞穴里的温度就降低一点,他开始了无穷无尽的杀戮,杀得直到刀剑都攀附上了一层冰霜,杀得僵硬的手指一遍又一遍被鲜血温化,又重新陷入冰冻。   直到苍灰色的眼睛也变成冰雪的一片,那些巨蟒仓皇逃走,他才用剑撑着身体,一步一步走出了这里。   系统终于意识到,面前这位宿主有多么恐怖。   维护着整个世界平衡的世界意识,竟然被他杀怕了。   温热的血顺着手指滴落到地上,滴滴答答,慢慢结成了带着血水的冰。   林德并不是没有受伤。   冰棱开始顺着伤口往血肉里长,就像寒冰的藤蔓在吸食生命的活气,纵使淡漠如林德,也从未见到过这样的情况。   他盯着这些冰花一样的漂亮的结晶愣了几秒,握着伤口用微微颤栗的手指用力捏碎,血水瞬间含着碎冰掉落在地上,啪嗒啪嗒,声音很轻。   林德本就很淡的唇色已经变得苍白,毫无血气,显然失血过多。   他蹲下身,只能把这些沾染着血水的碎冰含进了嘴里。   冰晶含混的血成为了他唯一的食物,如此循环往复,终于从那里走到了安德佛斯偏远的旧日城区。   在白晃晃的日光,他紧绷的神经一松,就彻底昏倒了下去。   再次睁眼也是一片白晃晃的光,有谁似乎给他喂了一点食物或者温水,他稍微有了一些力气,却只够撑着掀开眼皮。   脚上已经被扣上了锁链,林德被关在笼子里,成了拍卖场上一件供客争抢的物品。   电网只有在他想要越狱的时候才会触发,他靠着笼子,低落下去的目光,竟然在一片荒黑里看到了一点银白色的发尾。   ……艾斯特?   林德瞳孔颤了一下,甚至感觉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不然早就该离开,带领着军队去推翻那个帝国秩序的雌虫,怎么会还留在这种无序无良的地方? 第91章   林德没有力气想太多, 身上过度的低温让他昏昏欲睡,他只感觉自己依靠在谁身上,似乎被温暖有力的手稳稳地牵着, 睡了一觉被周围嘈杂的声音吵醒,第二次睁开眼, 就是斗篷底下一张熟悉又俊美的面庞。   他和雌虫挤在一个狭小的空间内, 银白色的头发像生命一样,缠绕上他的胳膊,带着细微的痒意,又有一种久违的安全感。   身上的寒冰未解,但林德瞬间清醒了。   他左看右看, 小心翼翼凑到雌虫耳边, 像有点不敢相信似的,低声确认:“……艾斯特?”   这道声音多久没有听到,艾斯特不知道雄虫何时醒来的, 正在原地愣了好半天神,似乎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又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艾斯特睫毛颤动, 对上那双似乎比之前颜色更淡了一点的苍灰色眼睛, 许多话已经要说出口又被咽下去, 声音瞬间就哑了:“……是我, 雄主。”   这是极其不合时宜的重逢场景, 为了不被发现,他们两个都必须保持相对的安静。   “嘘。”回想起睡醒之前隐隐约约的杂声,林德带着些许霜雪的手指抵在艾斯特唇间,“他们在找你。”   话音落下,那些交谈的声音渐渐靠近, 只要再往前走近一点,推开后门,或许就会抓到他们两个。   林德把艾斯特往怀里按紧了一点,哪怕这么多天没见,搂腰的姿势依旧那么熟稔,适中的力道,恰好让冰凉的温度沾染上衣服,却不会过分透进皮肤里。   由毒素催生出来的寒冰更多是往体内生长的,其实并不是很冰冷,被这样的气息环绕着,反倒应该有一种低温的舒适,怀里的雌虫却依旧轻微颤抖了一下。   林德立刻就感受到了,俯身在他耳边:“……冷?”   艾斯特又轻微颤抖了一下,抓住了雄虫的脖子,主动把自己贴近了一点:“……雄主。”   与米维尔中将分别以后,艾斯特的暴乱期很久都没有发作,当然,这个很久,是相对于之前的频繁发作而言的。   事实上,如果不是艾斯特选择留在这里,并且由于要四处追寻林德的踪迹,因而不得不长时间处在磁场混乱的环境当中,以他精神海暴乱的情况,几年甚至十几年都未必会复发。   但如今一直生活在这里,显然就会加快催生病因。   如果是像之前,没有得到雄虫的疼爱之前还好,艾斯特或许还能忍耐,但现在,他受过雄虫的标记,身体和之前不太一样了,精神暴乱的情况也发生了转变。   在发作时,精神海连同影响身体,都会变得更加敏感,其中混乱的因子,也更加难以平息。   雄虫如今生死未卜,艾斯特不用再顾及那么多,上午发作,他下午就去买了抑制发作的药剂。   这种药剂并不是什么常用的东西,而是军队作战时如果出现极度危急的状况才不得不使用的,有很强的副作用。   长时间使用的情况下,很有可能会产生依赖性,当然,更大的副作用在于,会产生抗药性。   这也就是说,如果第一周使用了一支抑制剂,那可能第二周发作时就要使用两支,第三周就有可能需要使用四支,以此类推,后面将会越来越严重,依赖性也会越来越强,到最后,如果彻底失效,或许就是雌虫死亡的日子。   艾斯特上一次精神暴乱就在昨天,他连续使用了十四支抑制剂,手臂和腺体上都留下了许多些大大小小的针孔,这才勉强抑制住了精神海的问题。   现在正是他精神海敏感的时候,恢复期,身体也跟着变得脆弱了许多,林德这带着信息素的轻微触碰,就会瞬间勾起艾斯特身体里最深的渴望。   他希望被雄虫触碰。   他需要被抱得紧一点,再紧一点,严丝合缝,这样才能缓解身体里的痒意。   所以颤抖不是冷,而是一种不自觉的行为。   他想念雄虫。   想念到只需要轻轻的触碰,就会溃不成军的程度。   可偏偏雄虫倒在了金色的兽群里,坠入了无尽的山崖中,或许永远都不能再回来。   雄虫真的死了吗……?   艾斯特也不知道。   他心里清楚,最好的方法是亲自洗去林德的痕迹,再让一只新的雄虫标记他,可当他发现,只需要林德曾经穿过的衬衫就能安抚他时,他就知道,这种方法行不通。   更何况,让他现在在接受其他雄虫的信息素,他也已经做不到。   衬衫放得太久了,上面雄虫的信息素早就散去,可当他把衬衫盖在自己身上,想象着雄虫的手指触摸自己的温度,这种渴望就能得到轻微的缓解。   这种方式无异于饮鸩止渴,在后来就会得到反噬——   就像每次陷入到精神暴乱的痛苦中时,他都要在原地怔愣很长时间,才会跌跌撞撞去拿抑制剂,因为他潜意识里总觉得,雄虫这时候应该是会拥抱他的。   然而久久得不到回应,他才骤然想起来,雄虫或许再也不会回来了。   长此以往,病情加重几乎是必然的。   而加重的病情,在忽然触碰到林德掌心的温度时,就会难以克制的发作。   他已经分不清,这是精神暴乱还是思念与渴望造成的,但他始终不想让自己太失态,于是只能吻去林德手上的冰晶,又忍不住似的,轻轻舔舐了两下。   林德也太长时间没有见到艾斯特,他的思念一点也不比他少,突然触碰到温软的地方,他的手指不自觉蜷缩了一下,又下意识追随过去,按上艾斯特的嘴唇,然后探进去,用自己指尖新长出来的冰晶轻轻刮蹭。   等到嘈杂的交谈声渐渐远去,林德才抽出手指,手上的冰晶已经融化,变成透明的液体,让他不自觉捻了两下。   注意到他的动作,艾斯特恍惚了一下,身体控制不住的颤栗:“……雄主。”   他仿佛只会喊这个词了。   林德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明白过来,故意后退了半步,以一种相对疏离的姿势,引诱着银发的雌虫。   狭窄逼兀的墙缝里,他压制住自己狂跳的心脏,轻轻抚弄了两下艾斯特的脸颊,微凉的指尖,语气淡淡:“少将,你过来亲我,我才会融化。”   林德身上还有锁链的痕迹,艾斯特的身体立马追过来,但他盯着雄虫的嘴唇看了半晌,也没有按照林德的预想进行下一步的动作,反倒忽然走近一步,咬上了那片脖子上的红痕。   微凉的皮肤,带着一层冰霜。   艾斯特这次的力道很重,几乎要咬出血来,要是放在帝星,换只心胸狭隘的雄虫,恐怕都可以告艾斯特谋杀,让他去监禁所呆个十天半月的,或许还要上交所有财产——   但林德丝毫不觉,反而轻按住艾斯特的后脑勺,更用力往下压了一点。   于是又痒又疼的牙印就变成了痛楚清晰的伤口,冰晶不甘示弱地生长进去,痛感更加猛烈。   林德忽然伸出手插.进雌虫的后脑勺,抓住艾斯特的银发,把他带到自己面前,用力吻住了他。   吻深一点,再深一点。   冰雪融化需要温度,普通的温度可不足以让他褪去寒冷。   不知过了多久,林德把艾斯特抵到墙上,搂着雌虫的腰,头埋在雌虫肩膀,忽然整只虫都靠在了他身上,明明是极为冷沉的音色,却显得有点可怜兮兮的:“我没力气了,少将。”   身上的低温让他又开始犯困,他低声道,“……你带我回家吧。”   是艾斯特把雄虫买回来的。   理所应当,也应该让艾斯特把林德带回家。   林德在卖弄可怜这件事上已经轻车熟路,善良的雌虫,每一次都会上当。   艾斯特把这只拍卖下来的可怜雄虫带回了家。   这里不比帝星,能在这里拥有固定居所就已经很不容易,艾斯特的住所也在旧城区,家里的环境算不上好,灰扑扑的颜色,有些桌面上永远覆盖着扫不干净的尘土,一点也不像是艾斯特会喜欢的风格。   ……艾斯特居然住在这里?   林德皱了下眉。   而且看着这些生活痕迹,并不像是临时搬过来的,而像是已经居住了很长一段时间,对周围的环境都很熟悉,甚至隐隐能看出来一点生活气息。   这又不是什么好地方,核心城区就已经算是磁场最有秩序的地域,但这里,显然是十足十的混乱街区,磁场乱得林德这只雄虫都觉得精神力有受到一定的干扰,他难以想象,艾斯特是怎么在这里住这么长时间的?   林德转过头,语气显得有些沉默:“……少将,你为什么没有跟着米维尔中将离开?”   艾斯特顿了顿,露出了久违的微笑:“雄主,不用担心,是因为军部有一些特殊任务,需要我独立去完成。”   林德“噢”了一声,也不知信没信:“那现在这些任务完成了吗?”   见林德看过来,艾斯特下意识遮住自己满是针孔的手臂,语气神态都与原来一般无二:“已经完成了,雄主。”   林德敏锐地察觉到这个无意识的动作,他没有揭穿,只是追问:“那……精神海的状况呢?”   艾斯特微微一僵,目光有些不自在地闪躲:“一切都好。”   灰蒙昏暗的天气,漫天飞舞的沙尘,岌岌可危的楼房,终日互相冲撞的磁场……   这就是一切都好?   林德苍灰色的眼睛微沉,就连冰霜似乎都因为这种强烈的情绪被融化了一些,他漫不经心坐在床上,手指朝艾斯特点了点:“少将,我身上有点疼,你能不能过来一点儿?”   艾斯特没有丝毫怀疑,只是刚走过去,就被他一把拽到灰扑扑的床上,然后迅速翻身,撑看手臂,压在了他身上。   他眼神还是漫不经心的,语气却认真:“少将,我真的有点疼。”   艾斯特还没有察觉出不对,下意识问了一句:“雄主,哪处疼了?”   林德握着雌虫的手,按在自己的心脏上:“这里。”   他说,“我想把这个给你,但是它现在……有点疼。”   . 第92章   问出这句话, 林德其实并没有要雌虫回答的意思。   他说没力气也不是故意为之,而是第一次真正体会到这种身体不受自己控制的感觉。   艾斯特却似乎当了真,手指不自觉蜷缩了一下, 又胆大包天,重新放了上去:“那怎么办?您……希望我怎么做?”   雄虫没有言语。   艾斯特躺在床上, 在那双苍灰色眼睛的注视下, 他垂下睫目,从雄虫的掌心抽出手来,解开斗篷,又开始解开衬衫上的扣子。   原本光洁的皮肤上,虫纹不甘示弱地残留在上面, 留下隐隐的纹路, 似乎并不如原来那具劲瘦有力的身体那么漂亮。   雌虫大概也知道这一点,只把衬衫解开,却没有脱下来, 太久没有做过亲密的事,在静默无声的氛围中,他有些生涩地回复:“请您使用。”   林德并没有如料想般急不可耐地做些什么, 他握住艾斯特的双手, 心中有再多的疑问, 再多想说的话, 却都说不出。   身上的冰霜让他更想靠近温暖, 他陡然泄了力,躺倒在艾斯特身边,把雌虫按在自己怀里,良久才没头没尾道:“少将,别恨我。”   因为他, 艾斯特的翅翼才被烧断了。   因为他,艾斯特才会留在这种地方。   因为他,艾斯特才失去了那些本该属于他的荣耀……   他果然还是一个怪物。   林德很想说声对不起,可是这个词说出来,听起来就像是要分道扬镳的前兆,而他依旧卑劣地希望,他这个祸源,能留在艾斯特身边。   雄虫的力道紧得发疼,雌虫似乎察觉出了什么,他正好贴在胸腔前,那里是心脏的位置,一个做再多遮掩都是无用功的地方,情绪赤裸,避无可避。   而此时此刻,过快的心跳,显然毫无保留展示着雄虫并不平静的内心。   这是个太不完美的重逢,一同安眠,二者身上皆有枷锁。   林德身上的寒毒是慢性毒种,虽不会一举致命,却会渐渐蔓延到身体里,如若最后心脏也被冻结成冰,才是真正的死亡之时。   好在远征已经结束,艾斯特和他,很快就踏上了回归帝星的路途。   艾斯特面色如常,林德却有些神思不属。   好好休息了一日,他终于有精力敲出小光球,“系统,你能检测出来,我身上的毒要用什么东西来解吗?”   系统哭丧着一张脸,也有些哀愁的样子:“这个与小说原文相关性太弱,我检测不出具体解法,我只知道,主角是世界的大气运者,如果要说谁最有可能会解开的话,那就只有他了。”   它小声嘀咕,“反正主角现在是你老婆,你找个时间问问他不就知道了……”   林德挑了下眉:“大气运者,为什么小说原文当中的结局还是自杀?”   系统撇撇嘴,整只球看上去更哀愁了,甚至显现出了一些高深莫测的气息:“因为再大的气运,可能也躲不过世俗力量和命运的纠缠。”   “很多主角的气运,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他肩负着这个世界存在的责任,连他的结局都是这个世界存在的支撑,而无论哪个世界里,根本就不存在平白得来大气运这种好事……”   林德敏锐地察觉出它和平常有些不同,本来在窗外漫游的目光一下子就落回了它身上:“怎么,你经历过?”   系统脑袋空空,茫然摇头:“我没有啊。”   但这些话,听起来可不像是没有经历过什么样子。   林德无意深究,也就不再追问。   不过……   要把寒毒这件事告诉艾斯特吗?   他转头看向身旁银白长发的雌虫,艾斯特似有所察,把手上飞行器的操作调为自动操控,这才同他对视:“雄主,你有什么需要?”   事关生死安危,林德好不容易从世界意识的迫害当中逃了出来,可不想最后夭折在这里,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旁敲侧击地了解:“少将,你听说过寒毒吗?”   艾斯特身体一顿,露出一个安慰式的微笑:“您是说,您身上生长的这些晶体吗?”   林德一时有些意外:“你知道?”   “是的,从见到您的那一刻,我就已经知道了,”艾斯特强装着镇定,却还是躲不开林德认真的目光,耳根轻微地红了,“并且,其实,雄主,我知道……解法。”   林德眼尖地注意到了他微红的耳廓,心里有些发痒,甚至压过了对答案的渴望,他漫不经心地追问:“是什么?”   艾斯特干咳一声,移开了眼,尽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公正客观:“……您需要一个足够温暖的房间,室内温度控制在二十五到三十度之间,房间不能太大,但要保证舒适,然后——”   林德:“然后什么?”   艾斯特轻轻开口:“……您只需要使用我。”   他忍着羞耻,极力维持着一个解决问题的态度,“寒毒的实质是精神毒素,它受精神力影响较大,若您心灰意冷,寒毒很快就会侵蚀而上,所以您需要长时间使身体机能保持在兴奋当中,多次频繁使用我。”   “而使用我的次数越多,您越容易更快,更快恢复正常……”   林德微微一愣,很快反应过来,他盯着看上去正经严肃的少将,不由伸出手,轻轻在他身上点了点:“艾斯特?”   几乎感受不到的触碰,艾斯特却眼睫一颤,呼吸都急促了不少:“……雄,雄主。”   看着他的反应,林德的手指一路往下滑,压抑着语气里的兴奋,挑唇戏谑道:“哈……艾斯特,这可是你勾引的我哦。”   艾斯特喉头滑动,冷静的气息也渐渐变得不大平稳:“是,是我的错,请雄主责罚。”   林德支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着艾斯特这幅模样,直到欣赏够了,才把雌虫拽到自己身边,手指从艾斯特一丝不苟的袖口里探进去,状似无意地摩挲着手感细腻的皮肤,却正好停留在那几个针孔的位置。   他不紧不慢地回想着,听系统说,似乎用了十几支抑制药剂?   那到底该有多疼……林德想象不出来。   艾斯特显然不想让他知道这件事,他便没有把这些复杂的情绪带给雌虫,很快就放过了这几处地方。   怕艾斯特察觉出他的动作,他故意释放了高浓度的雄虫信息素,眼看着雌虫都有些站不稳了,才大发慈悲地询问:“少将,带了那套白色军装了吗?”   艾斯特身体一顿,有些怔然地抬起眼。   没有雄虫会真心喜欢冷硬的军雌,更不爱看着他们穿军装的样子,那样坚硬不屈的脊背,笔挺冰冷的皮靴,会让雌虫看上去比平常更加高挑疏离,似乎神圣不可侵犯,更不可能向他们驯服。   军装会让大部分身形矮小的雄虫愤怒,哪怕大部分雌虫根本不会这么做,他们也依旧觉得这是对他们的嘲笑,因此,更加厌烦这些强壮的军雌。   而处处显示出与其他雄虫不同的林德阁下,在这里似乎也有他自己独到的见解,他完全没有身高的烦恼,身形甚至比大部分军雌都高上一些,却不知是什么原因,格外偏爱雌虫这套简洁的白色军装。   这套军装不像军礼服,上面没有太多装饰的链条,线条剪裁干净简练,整体风格严肃,胸口还有一枚小小的勋章,却因为方便行动的设计,能把雌虫劲瘦的腰肢一览无余。   刚入军校的雌虫都没有资格穿上白色军装,能穿上这个颜色的,至少都有军衔在身。   艾斯特是少将,这样的基础军装每年都会发上一套,只要到达军部,就必须当工作装穿上,根本没什么特别的。   但不知为何,当林德要求他换上,还挑着唇哼着歌亲自按下按钮,让飞行器上的沙发自动拼成一张狭窄柔软的床时,艾斯特脸上忽然就生出了几分热意。   是雄虫亲手帮他穿上的军靴,他又半跪在地上,双腿控制不住地颤.栗。   雄虫的气息比之前更加寒凉一些,不比温热的触感,只要轻微接触到身体,脊背就会在一瞬间紧绷起来,又随着进程的推进,慢慢放松。   他不得不承认。   他喜欢林德占有又珍惜的吻。   也喜欢这只雄虫。   林德轻掐住艾斯特脖子亲吻的时候,星轨动荡了一下,似乎有星盗闯入了这片星域。   冤家路窄,林德眯了下眼,抹了一把轻微汗湿的头发,按下控制键,让飞行器隐形了自己的坐标。   明知道和声音没关系,明知道在星轨当中飞行,飞行器内的声音根本传不到星际外,林德还是假公济私地捂住了艾斯特的嘴,俯身到他耳边,低声提醒:“少将,不能出声,声音大了,会被发现……”   不远处就是狂轰滥炸的战斗,一声比一声更大的嗡鸣,时不时让这片星域亮如白昼,又很快黑暗下去。   但这空荡荡的寂寥宇宙,在这种时候,若是侧过头看过去,透过透明的玻璃窗,可以看到一圈又一圈稀薄美丽的红色星云。   林德身上的冰霜渐渐融化成透明的液体,像极其轻盈的春雨一样,偶尔有两滴,落在艾斯特颈侧,又流入银白色的发间。   银河万年不变。   朝去夕来,其间身影无数,或许化作尘埃,又汇聚成瑰丽无垠的宇宙。   尽管没有一只飞蝉能活过夏末,朝生暮死的生命,也总有些许奇迹。   可以犹豫,可以回头,不该沉默。   如若偶遇万年冰冻,荒川雪原融化,痛伴于爱,该往前走。 第93章   回到帝星, 新的帝国已经崭露头角,米维尔中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了虫帝一个措手不及,在与一众长老僵持一段时间后, 还是没有采用那种最极端的法令,而是确定了现在这个版本的帝国新法。   除了处死几个有过严重犯罪经历的雄虫引起了轩然大波, 其他的法令, 还是一边倒一般被大多数雌虫所支持。   雌虫们想要的东西都不多,法律上大多数也有所规定,虽然依旧保留了雄虫的部分特权,尤其是在精神力以及就医方面的权利,但雌虫们至少不用再受到压倒式的不公正对待, 一君多侍的规制被废除, 任意打骂、侮辱雌虫的事情也不再允许存在。   当然,处死那几只罪大恶极雄虫的影响是显著的,如果不是之前不公的规制, 论体力,论在这个社会上掌握的权力,雄虫自然是比不过雌虫的。   之前还有一些贵族雄虫在抗议, 后来见真的被处死, 都被吓破了胆子, 不约而同悔改哄好自己的雌君, 生怕一不小心, 之前自己犯下的罪责就被翻出来,然后掉了脑袋。   这些法令依旧还有很多不够完善的地方,但比起之前,实在是好上太多了。   帝国仍然倡导保护雄虫,却不再会因此就忽视雌虫的权利。   只是虫帝, 却要换人了。   这也是米维尔中将绝不后退的底线,大军压境,性命都掌握在对方手上,长老们也无可奈何。   米维尔依旧按照传统选择了皇室血脉,只不过,这一次,虫帝是一只雌虫。   艾斯特他们回来的时候,帝星正忙着即将举行的登基大典,米维尔中将忙得焦头烂额,一听艾斯特回来了,立马为他接风洗尘,然后第二天,就把他抓回了军部,让他辅助自己的工作。   毕竟比起领军作战,这种典礼会议的安排方面,米维尔中将实在不够擅长。   艾斯特因为之前的事心怀歉意,并不好拒绝,在军部连轴转,于是林德一只虫连续独守了三个晚上的空房,直到登基大典前夜,他才终于收到了艾斯特在光脑上给他发来的消息,除了传达歉意,还表达了今天晚上会回去的信息。   系统就是在这个时候离开的,结束了这一份比前两个任务都更加惊心动魄,并且更加和原文剧情没有任何关系的世界,小光球消失的时候眼泪汪汪,也不知道是本就感性,舍不得离别,还是庆幸自己终于从一位危险度高的宿主手中逃生了出来。   林德挥挥手跟它告了别,只是等了一晚上,艾斯特始终都没有赶回来。   第二天清晨,露水刚刚从草芽上滴落下来的时候,一道穿着白色军装的身影,匆匆赶了回来。   小别墅里很是寂静,艾斯特推开房间的门,看到站在窗边正推开窗户望着小花园的雄虫,大步走上前,轻轻抓住了他的手腕:“抱歉,雄主,米维尔中将又临时交代我处理了一些事,我原以为昨天晚上就可以做完,没想到……”   解释的话还没有说完,下一秒,雄虫的声音却让他顿在了原地:“你是谁?”   林德的目光很是警惕,他抽出手,漫不经心地上下打量了雌虫一番,无论是语气还是动作,都透着一种陌生感:“你认识我?”   “……看来是你把我带到这里来的,你有什么目的?”雄虫环顾四周,完全不是他之前熟悉的环境,猛然后退了一步,把冷沉的本来音色展现得淋漓尽致。   他冰冷,戒备,看向艾斯特的眼里不带一丝感情,像一只随时准备反击的野兽,“司延呢,你把他怎么样了?”   这是雄虫从不会展现在艾斯特面前的一面,那双总是带着情谊的苍灰色眼睛不再像平时那样,带着雾蒙蒙的柔和,而是呈现出一种极端低温的寒冷,就像半出鞘的刀刃,只看剑面都知道有多雪亮。   艾斯特看见雄虫这样的眼神,心脏都仿佛被冰冻了一样冷,声音被掐在了喉咙里,半天才逼出一句:“……雄主?”   他害怕雄虫这样陌生的眼神,只能垂下眼躲开,身上的气压都落了几分,明明是在阐述事实,却低得不像话,“我……我是您的雌君。”   雌君?   雄虫戒备的眼神迷茫了一瞬。   ……这是什么东西?   林德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名词,还以为是什么暗语,但看着面前这个银白发“男人”浑身上下笼罩着的巨大悲伤,他心里居然有点发疼。   可他一直以来都痛感很弱,刀子捅在身上都没感觉,同事死了都没觉得难过,怎么可能会因为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男人”,心里居然就生出了一些生涩的疼痛?   太奇怪了。   他十几秒之前还在执行任务,而且他也已经找到合适的掩体,按理说死不了,怎么躲避爆炸的一瞬间,他再一睁开眼,就躺在了一张极其陌生的床上。   房间的装潢处处透着昂贵,还放置着一些他看不懂的科技玩意,不仅如此,他打开窗户看了看周围的环境,也是他从未去过的地方。   而这个他从没见过的“男人”突然就推开门,还语气熟稔地喊什么雄主……?   “雄主”,“雌君”……这些都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暗号?   组织上完全没有跟他提过,他也没有在哪份情报里听说过,真奇怪,难道他现在在做梦?   雄虫站在原地,神情疑惑。   在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情况下,他已经因为雌虫一个伤心的眼神,就已经放下了他作为杀手早已养成的警惕。   这样的表情勉强让艾斯特冷静下来,他克制住内心巨大的悲伤,用通讯器给中心医院的医生发了一条紧急讯息,并附带地址,让他们迅速赶来。   虽然法令有所改变,但事关雄虫,还是艾斯特少将的雄主,医生们赶来的速度还是很快。   领头的又是位老熟人,也就是那位曾经被雄虫绑去给艾斯特治疗眼睛的罗格特院长。   罗格特首先向二位问好,没有得到林德阁下的回应,然后就听见了艾斯特少将声音低沉的解释。   在听到雄虫质问艾斯特是谁的情况后,罗格特院长差点没把下巴都惊掉下来:   你是说,这个在之前不顾虫帝阻拦也要保下艾斯特少将的雄虫阁下,这位在二次觉醒之后跃升到S级雄虫也执意只娶艾斯特少将的二皇子殿下,这个甚至不怕惹皇族众怒偷偷跟随艾斯特少将去那片混乱星域的林德冕下,刚刚在质问艾斯特少将是谁???   一时之间,罗格特先生十分不确定,在场的雌虫和雄虫当中,到底是谁撞坏了脑子。   他在林德冷冰冰的目光当中为他进行了全身检测,又了解了一下最近的情况,通过排除和诊断,最终确认,会出现今天这种情况,最大的可能,是寒毒解除之后留下来的短暂后遗症。   而这个后遗症在林德身上的表现,正是丢失了一段记忆,或者说一种记忆回溯,停留在了之前回忆当中的某个阶段,以为自己还在那个时候,也想不起之后发生的事。   “帝星目前只有三起治疗寒毒的病例,每个患者留下的后遗症状不同,但后遗症持续的时间都并不长。”   罗格特院长转过头,偷偷瞄了雄虫一眼,“针对林德阁下的短暂失忆症状,艾斯特少将,我个人的建议是,每日定期进行脑电波与精神力治疗,十五日左右就可以恢复。在此期间,您可以给他讲讲之前发生的事,但不需要通过反复刺激强行让林德阁下回忆起来,这样反而会造成后续记忆恢复的错乱和麻烦。”   “尤其是,那些会产生精神刺激,让林德阁下有巨大情绪波动的记忆,最好不要通过讲述的方式回忆,等后遗症治疗结束,自然回忆起来会最好。”   这些交谈罗格特主任刻意都没有避讳雄虫,也是为了让现在还处在曾经记忆当中的林德,更快接受自己现在的身份。   艾斯特送走了一群医生,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陷入了沉默。   刚回来就因为军部的工作与雄虫分开,艾斯特只想尽快完成工作,昼夜不停,思念与日俱增,好不容易解决完一切,匆匆赶了回来,雄虫却忽然不记得他了。   艾斯特从来不知道,从不害怕那些严刑峻罚的他,居然会害怕雄虫陌生的眼神。   只需要那样轻飘飘的,没有重量的一个眼神,就能让他如坠冰窖。   雄虫看向他的眼神一直都是明亮的,带着一点湿润的深邃,每一次吻他,都在狂热当中带着一丝柔和,他只要望着那双苍灰色的眼睛,就不会觉得自己悬浮在空中。   房子里,信息素似有若无地飘到鼻尖,艾斯特从怔愣当中缓过神,骤然意识到,因为过度思念,他的发.情期已经提前了。   雄虫就在楼上。   意识到这件事,艾斯特的渴望瞬间破茧而出,身上的痒意犹如蚂蚁在啃食骨髓,但只要一想起雄虫刚刚的眼神,心脏又会陡然涨起一股疼痛和酸涩。   他想去房间里拿一件雄虫的衣物。   可他刚站起来,就想起,医生刚刚才说过,不能刺激雄虫。   如果等会儿见到林德,艾斯特觉得自己一定会丢盔弃甲,也不可能只拿一件衣物。   几乎只有一瞬间,他就跪倒在沙发边缘,手指死死攥紧着桌布,虫纹的蔓延催促着他,冷清好闻的信息素在整个客厅里飘散。   他克制着这股冲动,眼睛忍得赤红,手背上的每一根青筋都暴起,身体都在轻微的颤抖。   偏偏是现在……   雄主……   临走之前,林德抓着那群医生问了不少问题,隐隐知道了自己似乎是丢失了一段记忆,意外来到了这个虫族世界,而这只拥有着一头银白长发的雌虫,就是他的雌君,用蓝星上的话来理解,就是他已经结了婚,盖了红本的老婆。   虽然这一切听起来都太像天方夜谭,但看着周围无可辩驳的情况,林德还是只能选择相信。   他相信自己的直觉,从不出错。   林德一个人坐在房间里消化了很久,现在想到那只雌虫悲伤的眼神心里还会不舒服。   他还是决定去找雌虫聊聊,至少了解一下现在的自己,了解一些他们过去经历的事,或许能更快地恢复记忆,就算他没有过什么感情经历,但根据同事们的经验也知道,不应该对自己的伴侣这么冷淡。   只是他刚打开门,走出去还没两步,就感觉自己的身体似乎有些不对劲。   好像胸腔里有什么东西比平常更热一些,脑子里时不时闪现那只雌虫的面容,却不是穿戴整齐的样子,而是一些更加过分的场景。   就算确实是伴侣,但对现在的他来说,毕竟还是“陌生人”,他怎么能对一个还没有深入了解过的“陌生人”产生这样的念头……?   他暗自压下这种画面,走下楼,却看见雌虫竟然跪倒在了地上。   银白色的头发散落,刚才还整齐穿戴着白色军装礼服被解开了几颗扣子,衣衫凌乱,剧烈chuan.息着。   那双宝石一般漂亮的紫罗兰眼睛带上了几分情.yu,一股又一股汹涌的浪潮被他自己压下,指尖都开始颤抖了,这个时候,却偏偏望向了林德的方向。   “雄主……”   对于本就偏爱宝石的林德来说,冲击力实在太大。   他看着半跪在地上的艾斯特,足足在原地僵了几十秒,才不受控制地走过去,伸出手,想要把艾斯特扶起来。   但在这种时候,任何轻微的触碰,对雌虫来说都是致命的。   艾斯特已经神志不清,他猛地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朝自己拉近,让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腰上,然后搂住了他的脖子。   雌虫的声音很轻,似乎一阵风就能吹散,但这阵风却偏偏把它吹到了林德耳畔:“……雄主,你喜欢我吗?”   林德的大脑已经不会转了。   不行……   他皱了下眉,手上的力道却收紧了。   不可以……   他眸色渐深,把雌虫压在了沙发上。   这样做不对……   他如雌虫所愿,低下头,吻咬上了艾斯特。   艾斯特眼里的光就像快要溢出来的山泉,林德舔了下嘴唇,声音不受控制的发哑:“喜欢……”   比想象当中,还要喜欢。 第94章   有多久没有站到阳光底下了呢?   司延已经不记得了。   在他最缺钱的那段日子里, 组织找上了他,问他愿不愿意接一些大活,给出的数额在那时的他看来几乎是天价, 但却恰恰是他需要的。   善恶只在一念间,他同意了, 就此坠入无尽的深渊。   但经常杀好人, 是会遭报应的。   尽管杀手没有底线,但与他那位只接穷凶极恶大单的同事相比,他这种只看重利益的人,才算是真正的亡命之徒。   幸好,他还有一张昳丽到能够迷惑任何人的皮囊。   没有人能逃过这双含情的桃花眼, 就像没有人能躲过Veius的完美魅力。   平平无奇的鸡尾酒, 倾倒在再普通不过的高脚玻璃杯里,被修长又指节分明的手握住,便像是颜色瑰丽的珍宝, 在闪烁迷离的灯光下散发着漂亮的光泽。   它们诱人醉饮,然后一击致命。   无论何时,都有人贪图这张皮囊。   酒吧昏暗的光线中, 司延的手指放入酒液里, 沿着冰球的位置轻轻搅动, 再拿出来时, 周围已经多了几道觊觎的目光。   “……能请你喝一杯吗?”不知何时走过来的男人和他碰了碰杯, 扫一眼都知道男人身上的衣服和手表价格有多么昂贵,依旧掩不住身上那种颓靡之色。   这次的任务已经下来了,司延心情不好,不想与他纠缠,不动声色地后退, 却被男人揽住了腰肢。   “躲什么……”那男人西装革履,平常大概不会有这样直白的动作,但今天似乎是喝得有些醉醺醺了,酒后吐真言,说的话都口无遮拦了起来。   他还知道要点脸,没有大声喧哗,而是凑到司延耳边,恶心的酒气带着湿意,“穿得这么骚,不就是想让爸爸来疼你吗?”   司延额上的青筋跳了跳,转过身,勾起一个笑容,那双桃花眼里闪过一丝狠戾,若不细看,简直像是潋滟的光。   “好啊,”他眯了眯眼,唇边的弧度完美却泛着冷意,“这里施展不开,不如我们去个隐蔽点的地方,您觉得怎么样?”   那男人大概是听不清他在说什么,被司延这一笑迷得五迷三道,不知天地是何物,只顾跟着司延走,走着走着,就到了监控覆盖不到的死角。   在那双诱人堕落的眼睛的注视下,司延的手抓住了他的肩。   然后毫不犹豫,一拳又一拳,迅猛地砸在了男人的要害部位:肚子,胸腔,颈部,太阳穴。   最后一脚把他踢到角落,犹嫌不解气,又对着地上的人狠狠踢了几脚,直到皮鞋底沾上了些许血迹,才略显嫌恶地在地面上蹭了蹭,离开了这个地方。   没钱的大部分时间里,司延每天过的都是这样的日子。   从十几岁的时候开始,哪怕他不来酒吧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去洗车,去工作,甚至去做商店的收银员,依旧会有无数双的大手朝他伸过来,用下半身对他发出邀请。   在浑浊的世界里,实力不够的时候,美貌就成了原罪。   他打架的能力就是这么被培养出来的。   那些手一遍又一遍朝他伸过来,他就只能一遍又一遍用暴力反抗那些肮脏。   打架打得头破血流,也总比在一群中年男人身下伏低做小好。   那个时候,他是这么想的。   但命运并不会让他这么好过,总有那么一天,他惹上了一位大人物。   他头一次遭到了封杀,不管是租房子还是找工作,没有一个任何地方敢收留他。   他无处可去,灰头土脸,躺在地上,快要饿死。   就在这种时候,有人递来了包子。   他睁开眼,看见一双极其干净的眼睛,来自一个戴着毛线帽子,穿着病号服的小女孩。   可惜来自大人物的余威不会就此收手,没钱没势,到了最后,他还是只能跟着这个藏在暗地里的组织走。   从那之后,他见过了无数双憎恨他的眼睛,倒在血泊里的身影,以及一击致命带来的公众恐慌。   加注在他身上的恨意越来越多,他也知道,自己这样双手沾满鲜血的人,最终可能也会落得个不得好死的悲惨结局。   但他从来没有想过,报应会降临到身边的人身上。   给他递包子的小女孩是笑阳医院的患者,得了胃癌,活不长久。   进入组织的这些日子,司延在国内国外打听了各种消息,依旧找不到一例能完全治愈的方法。   他的身份也不方便在明面上和小女孩经常接触,只能隔个半年左右,在半夜偷偷潜入病房里,给她带点小孩子都爱吃的零食,稀奇古怪的玩具和童话书,然后在朝阳升起时离开。   这样的生活其实也还不错,但变故的发生,就在最新的这一次任务。   这次他的任务目标,正是这个小女孩。   这也是司延心情不美妙的原因。   接到这个任务时,他下意识想要拒绝,可是如果他不接,总有别人会接,他只好先接下来,再想别的办法。   任务都是有时限的,从来完成率百分百的司延,这次却一拖再拖,直到雇主都不满意地催促,要求换人,他才开始行动。   也就是今夜,他一如往常在潜入病房,却迎上了一双瞪得圆鼓鼓的眼睛。   小女孩竟然没有睡觉。   或许是天天与死亡打交道,她眨了眨眼,天真的眼神里有一种通透的纯粹。   不可能有人告诉她,司延是派来取她性命的杀手,但她看着这个二十多岁的男人,仿佛明白了什么似的,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哥哥,你要带走我吗?”   司延悄无声息落在地上,静静看着小女孩,好半天才听到自己的声音:“带你去哪?”   小女孩理所当然道:“就是带我到天堂去呀。”   “但是我希望你今天不要带走我,医院已经给我下了病危通知书,我本来就快要死了,你再等一等,好不好?”   她有些苦恼地皱起眉头,“我的雪人还没有堆完,我想把雪人留给你。”   司延微微一愣,慢慢走到小女孩面前,心脏像被什么攥紧了,本来极具诱惑力的音色因此显得很低:“为什么……要送雪人给我?”   小女孩鬼头鬼脑地四处瞄了一眼,站在床上,细声细气的,像怕被别人听到了一样:“我知道,你是圣诞老人对不对?嗯,每过一段时间就会实现我的愿望,总是偷偷送给我很多礼物。”   她又眨了眨眼,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你送给我这么多东西,所以,所以我也想送你一点什么,我想圣诞老人都喜欢在下雪的时候送礼物,那应该也是喜欢雪人的吧?”   小朋友在临死之前滔滔不绝,司延站在一旁,出乎意料地沉默。   他静静的听完小女孩的所有絮叨,才伸出手,摸了摸她总是戴在头顶的小毛线帽子:“你的雪人没有堆完吗?”   小朋友点点头:“是呀,堆雪人好冷,我总是冷着冷着就开始肚子疼,就被妈妈抱上来了。”   患了胃癌经常肚子疼,可不是什么小事,司延深吸一口气,勾起唇,撒起谎来已经得心应手,面不改色:“我不是来带走你的,我是来陪你堆雪人的。”   “真的吗?!”女孩的眼神当中流露出惊喜,整个眼睛都亮晶晶的,“太好啦!”   看着小女孩的指引,司延把她抱到一个角落的雪地里,一个歪歪扭扭的雪人站在那里,头顶是昏黄的路灯,正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怕她犯病,司延不让小女孩动手,他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动作生涩,堆出来的雪人圆滚滚的,像是吃撑了的橘猫。   小女孩看上去倒是高兴的很,她摘下自己的小毛线帽子,戴到了小雪人头上。   帽子有点太小了,但放在雪人头上,竟意外地和谐。   雪人堆好了,时间也过去了大半。   砰。   砰砰。   不知从哪里传来枪响,司延几乎本能地想把小女孩抱进自己怀里,却在这之前,发现了她已经在流血的腹部。   司延瞳孔紧缩,僵在原地,像一具不会移动的木偶。   小女孩似乎有些犯困,但还是伸出手,慢吞吞擦着他脸上的眼泪。   砰。   砰砰。   刚堆好的雪人也被子弹打成了几块。   没人能逃过组织的追杀,这一点,司延最清楚的。   超过时限,司延已经违约。   冬日暖阳出来,碎掉的雪人渐渐融化,唯一一双看向他时保留纯净的眼睛,司延没能保住。   他跪在雪地上,紧紧把小女孩抱在怀里,看着手上的鲜血,知道是从自己心脏里流出来的。   坏事做尽,恶贯满盈。   连最后一点善意都留不住,是他该死。   他忽然低笑起来,胸腔震动,剧烈的咳嗽带着更多鲜血,知道自己无药可救。   ……   “宿主,快快醒来,快快醒来,系统在等你喔~”   “宿主宿主,快从沉睡中醒来,我们一起愉快地做任务吧~”   司延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一颗奇奇怪怪的小光球怼在了他面前,这个球没有翅膀,只有头顶一根小嫩芽似的电线,身上的蓝光忽明忽闪,却不知道为什么能浮在空中。   见他醒来,系统瞬间开启了介绍:“欢迎来到新世界,我是你的系统,接下来,只要你完成反派剧情扮演任务,就可以获得重生机会喔。”   重生机会?   司延来不及打量周围的状况,就一把抓住了小光球:“真的能获得重生机会?如果我完成任务了,这个机会能给别人吗?”   系统暗暗吐槽了一句,不愧是同事,都这么喜欢抓住他,才继续回答道:“不可以哦,所有的重生机会都只能给自己使用,不存在转赠给其他人这种说法哦~”   司延眼里的光亮黯淡了些许,却也明白,能重生就已经是特例,若是连命都能给来给去,世界恐怕就要乱套了。   他坐在床上缓了一会儿,把自己从最后的画面当中抽离出来,又从系统那里了解了一些情况,终于彻底冷静下来,按照系统的提示,打开了任务面板。   甚至还没有翻开小说原文,任务概括就最先弹了出来。   在蓝色光屏的最上方,也是最显眼的地方,用偌大的白色字体写着一句话:   让他爱上你,然后杀死他。 第95章   光屏像是重大提示一样, 连续闪烁了一段时间,就消散在了空中,消散的瞬间, 一本黑不溜秋的书掉落在了司延掌心。   这个世界的世界意识似乎格外有仪式感,居然真的把原文小说凝成了一本实体书籍, 每一页翻过去, 都有一道或明或暗的光纹闪过。   系统看着这本炫酷的掌心书,已经对接下来的任务跃跃欲试:“宿主,是不是酷毙了!”   司延:“……是挺酷的,像是希望我当场变成瞎子。”   跃跃欲试的系统只好关闭了这个酷毙的功能。   这个世界背景是在现代世界,只是与普通的现代世界不太相同, 这个世界真实地存在着吸血鬼, 狼人等族群。   世界被人类所主宰,其他族群在百年以前就已经与人类签订和平条约,但世殊时异, 由于种族偏见、法律不完善等原因,其他族群的数量一直相对稀少,往往会隐藏身份, 藏匿于人类之中, 并以人类的身份生活下去。   在此之上, 一些声称保护人类安全的组织也应运而生, 拥有异能或者魔力的人们聚集在此, 负责猎杀所谓的“恶性种族”。   更深的矛盾隐藏在其中,表面上依旧和平的世界,规则实际上已经渐渐开始混乱了。   与司延同名的原主,正身处于最大的猎人协会之中,是其中的一名成员。   在这个组织里, 按照猎杀怪物的数量来授予功勋,凭借功勋可以兑换到更高的权力位置,能接触到更多的金钱和资源。   表面上,原主是一个在便利店兼职的小店员,但每到午夜,无论结果如何,他都需要出去猎杀怪物。   很可惜,原主胆小怕事,天赋较弱,当初只是听说这里来钱快才选择当猎人,却连最低等级的鬼怪都不敢杀,在这种完全以实力来说话的组织当中,几乎是小透明一样的存在。   但原主依旧愿意待在这个组织里,只是因为他同样干不好普通的工作,也因此经常被辞退,但是如果继续在这个组织里待着,靠着组织的安排,每月却能拿到一点微薄的底薪。   看到这里,司延睫目微抬,用指节弹了弹一碰就会激起花纹一样波澜的书页,桃花眼里闪过一丝不解之意:“这样的人,也能成为反派?”   疑似被怀疑专业性,小光球顿时就怒了,但看到宿主似笑非笑的眼睛,它一怒之下怒了一下,又缩了回去:“宿主,你别急嘛,转折马上就来了!”   如系统所说,接下来,原主的人生确实迎来了重大转折。   越是在底层的人越容易被剥削,这样混日子的时间长了,原主在协会里的生活,其实也并不好过。   他没有一技之长,又没有杀死任何怪物,自然而然的,便会受到来自更高等级成员的欺凌。   本来只是缝缝补补过着的浑沌日子被打破,在长时间的霸凌下,原主的心理也渐渐变得扭曲。   直到对他很好的妹妹也被抓走,他扭曲的心灵终于长成了畸形的状貌,他终于想要得到更多权力,让所有人都不再敢欺负他。   如果是励志剧的主角,或许这时候就会因此发愤图强,或者学得一技之长,或者在一次次挫折当中磨练自己,最终得到一个“莫欺少年穷”的高光结局,但很可惜,原主不是这样的。   他的心理虽然扭曲了,但他依旧是那个胆小怯懦的人,他只是短暂地鼓起勇气,有了这个想法,又很快在拳打脚踢当中,放弃了抵抗。   不过,他并没有完全放弃得到权力的想法。   他就跟大多数现实当中过得不如意的人一样,来到网上发泄情绪,故意把自己编造成身世极为可怜的那种人设:因为家里没钱而辍学的大学生,每天都在积极努力地生活,却屡遭现实沉重的打击。   因为卖惨的故事半真半假,所以真实性看上去很高,次次都能博得不少同情。   故事的转机也正在于此。   某一天,那个热度最高又极尽凄惨的帖子,那段胡编乱造的经历,竟然被主角傅亦黎看到了。   傅亦黎是如今的商业大佬,业界精英,唯一的缺陷是在二十多岁那年出了车祸,腿部落下了残疾。   或许正是因为这种经历,让他对原主产生了同情。   他派人联系了原主,想要资助他继续完成学业,原主一看那笔巨大的金额,想都没想,立即答应了。   但原主哪里是因为什么家世凄苦才被迫放弃的学业,他从初中就只是一个混子,每天无所事事,上课睡觉下课谈恋爱,家里砸钱才让他读上的大学。   他呢,却嫌赚学分太麻烦,天天拿着高昂的学费出去玩乐,最后因为经常挂科,被学校开除。   在此期间,他甚至染上了一些不该染上的东西,问家里要钱还不够,还偷偷拿走了父母的银行卡,最后掏空了家底。   父母得知真相之后,被他气得半死,彻底与他断绝了关系,甚至他的妹妹也是因为想要保护他,才被牵连掳走。   可他从来不会反思自己,永远都只是在责怪别人。   这是一个彻底没救了的人。   所以如今,一旦有谁想要拉他一把,或许就会被他拉下深渊。   主角傅亦黎就是这样的。   原主本来就是个gay,他视傅亦黎为救命稻草,在他面前扮演着他在网上所说的那种身份,甚至时不时依靠这种身份丢出一点暧昧信号,以为就此可以升腾发达,但他没有想到,纸终归包不住火的。   在他迫切地打扮好自己和傅亦黎见一面之后,身体发热的傅亦黎终于后知后觉察觉出了一些不对。   巧就巧在,傅亦黎不是普通的人类总裁,而是一只吸血鬼。   也正是因为吸血鬼家族大多富得流油,积累下来的财富,就算不工作也够普通人活上几十辈子,明面上是商业大佬的傅亦黎其实没有接触过太多底层的人类,虽然看上去是成熟可靠的三十多岁男人,但在某些方面,其实还停留在吸血鬼的单纯思维当中。   他看得懂商业版图,摸透了商业上的那些尔虞我诈,能够把家族的事业继续经营下去,但回到生活当中,他并没有完全把人性摸透,也就没有想到,原来这么悲惨的故事,也可以是编造的。   发现自己身体不对之后,傅亦黎马上反应了过来,知道这种发热的症状,只可能是烈性催.情剂。   吸血鬼在这方面其实比人类更加敏感,对催.情剂的耐受也更加薄弱。   这个社会对吸血鬼并不友好,傅亦黎不想在任何人面前暴露自己的身份,却已经压不住自己体内的血脉。   原主看到了那双血红色的眼睛,头顶恶魔般的一对角,还有逐渐尖锐的牙齿,越来越苍白的皮肤,完完全全就是吸血鬼的特征。   原主的第一反应是害怕得后退,但或许是恶向胆边生,原主哆哆嗦嗦拍下照片,录了视频,并以此作为威胁,要求傅亦黎和他谈恋爱并供养他。   以吸血鬼的财产,供养一个人类一辈子都不成问题,虽然傅亦黎并不喜欢对方,但为了不暴露身份,也勉强答应了下来。   由于原主胆小怕事的性格,催情剂并没有让两个人发生什么,但在不懈努力下,原主终于还是吃上了软饭。   故事到这里,并没有结束。   发现这件事的猎人协会,再次找上了原主。   吸血鬼的生命力常人难以想象,就算把十字架插.到心脏,也只能把他们封印,让他们陷入沉睡,并不能真正杀死他们。   能杀死吸血鬼的,只有一种方法。   在他真正爱上你,与你完成契约的时候,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脖子,与他接吻,然后把银匕首插进他的心脏,告诉他,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欺骗和利用。   任何一只吸血鬼,都会死在他的爱人手里。   猎人协会找上原主的意思,也正是如此。   原主本来不想杀死自己的长期饭票,但在协会的百般利诱之下,还是同意了。   他开始变相地对傅亦黎百般追求,然后自觉时机成熟,在一个幽静的月夜里,再次进行了表白,并试图哄骗傅亦黎与他结契。   当然,他并没有成功。   尽管他的银匕首插.进了傅亦黎的心脏,但实在可惜,傅亦黎从始至终对他都只有同情和怜悯,并没有对他动过心。   原文中这样写道:“银色月夜总是如此美妙,幽晦在这里滋生,鲜血给予黑暗滋养,可是愚蠢的人们,总想得到一颗早已陷入沉寂和死亡的心脏。”   “吸血鬼不会爱上人类,他们早已知晓,爱只会让他们灭亡。”   这是本逻辑漏洞百出的小说,连司延这样见多识广的人都不自觉轻皱了下眉,但他总算明白,最开始那句话的意思。   但还有一件事让司延有些不解:傅亦黎……?这名字怎么好像有点熟悉?   他沉思许久,骤然想起,这似乎是自己那位爱看网络小说的心理学家朋友博览群书中的一本。   他无聊时曾经简单翻阅过,但并没有看完,在当时的评论区,过于善良的主角遭到了大家的集体嘲笑。   想到这里,司延又重新将前半本书翻看了一下,却莫名有些喜欢。   傅亦黎吗……?   是只……吸血鬼?   他垂下眼皮,心道,跟他一样,都常年待在黑暗里的那种家伙吗?   小光球看着他这沉思的模样就很满意,并下定决心,一定不能再发生上个世界那样的事,一定要让宿主好好完成任务!   上一个世界,都没有及格呢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如果这个世界再不及格就要死了呜呜呜呜……   系统流泪高呼:还我妈生成绩! 第96章   司延来到的这个时间点, 原主刚刚和傅亦黎搭上线,并且已经编造了一部分身世凄苦的内容了。   原主已经被药物掏空而猝死,拖着他那副身子投胎转世去了, 系统依旧是把司延健康的身体带来了,不过看着镜子中的人, 这个司延看起来要年轻了一些, 像是只有二十出头的样子。   司延隐隐觉得有些好笑。   妹妹被抓了,除了被抓的那一瞬间,原主生起过一个念头,想要得到更高的权力,后面竟然完全没有提及要救她的内容了。   不过据系统说, 他来到的这个世界, 竟然是反派虐主角较轻的一个世界了?   最虐的部分就是伤了主角那颗善良的心,让他发现了骗局,从此对人类社会失去信任, 再就是原主把银匕首插.进主角的心脏,最后被逮捕的时候,破防骂了一些——什么“瘸子”“早死”“畸形种”之类的话。   但是该说不说, 这都算轻的话, 那之前的世界, 得虐成什么样子?   这些念头一闪而过, 司延并没有深究, 他最重要的关键剧情任务就那么一个,还不用真的杀人,注定会失败;剧情之外的地方可以自己安排,但剧情提及的地方,就需要注意完成相应任务, 更不能崩掉人设。   与他之前做职业杀手所接的任务相比,似乎还算轻松。   不过……   他打量了一下自己所身处这脏乱的环境:不太明亮的光线下,破旧的床,连窗户都能被冬风吹得吱呀响,还有随意堆在地上的易拉罐和速食包装——   似乎比给主角增添困难更大的问题是,他现在很穷。   不仅很穷,快要吃不起饭,交不起房租的那种穷,还是个和父母断绝了关系的人渣,连妹妹都被一群会打点怪物的流氓抓走了,生死未卜。   这对已经习惯了奢侈生活的司延来说,颇有点一朝回到解放前的意思。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司延本身就有很严重的洁癖,再继续待在这种房子里,他怕自己忍受不到完成任务的那一天。   不过现在,在没有触发第一个正式任务之前,更重要的事,是先该去救人。   司延杀过很多人,救人的次数,却是屈指可数。   最近的一次救人行动失败,连他自己也跟着陪葬,但这一次,他绝对不允许自己再有任何失误。   原主的附魔天赋一般,没有办法用魔法辅助自己做什么,司延不知道自己的天赋怎么样,也算是第一次接触这种世界,硬打过去他没有十足的把握,恐怕得想想其他办法。   思虑间,已经到达了系统导航带他去的大门前。   门关的并不严实,隐隐能听到里面传来的人声,从门缝里面看去,两个胖子中间坐了个瘦子,围着一个壁炉坐着,噼里啪啦的,不知道在烤什么,油水从肉里滋滋地冒出来,时不时地落到地上,看上去味道不错。   不过奇怪的是,这个三人的小团体,反倒似乎是以那个干瘦的身影作为核心的,另外两个胖子烤好了肉,都主动地送到中间那个瘦子手里,一直等到瘦子吃得差不多了,他们自己才敢开吃。   司延刚想贴近一点,试图从他们的交谈当中得出一些线索,手机却突兀地在此时响了一声。   司延:……   两个胖子吃得正香,没注意这微小的动静,那干瘦的背影却猛地把他们叫停,附着魔力的刀片就这样穿过木门,朝司延袭来。   司延凭借本能躲开,却不想,这刀片插.到墙上,又像是装了导航一样,自己拔出来,再次朝司延攻击而来。   一直躲下去不是办法,司延眼疾手快,一只手握住刀柄,与这薄薄的刀片进行着抗衡,刀刃的位置几乎都要挨到胸口,他化指为刃,直接打断了还欲攻击他的刀片。   刀片瞬间软趴趴掉到地上,挣扎了两下,再也飞不起来。   短短的时间内,这个原书中的恶霸团体就已经从门里走出来,和司延撞了个正着。   瘦子一看到是他,警惕的眼神瞬间就松懈了下来。   他摇头晃脑走到司延面前,鼻子下面那几根小胡子一翘一翘的,说话阴阳怪气的,像是谁家的二胡放在锅里煮了,格外尖锐:“哟,这不是那个哭着求饶的小老鼠吗,从你的阴沟里爬出来了?”   左边的胖子道:“老大,阴沟里的老鼠可不会像他这么胆小,至少人家夜间还敢出来跑一跑,哪像他啊,被人打出肠子来都不敢反抗吧哈哈哈哈……”   右边的胖子不甘落后,连忙附和:“就是就是,哪家的老鼠会像他这么胆小,天天窝在自己的洞里,出来就是找打的。”   司延快速打量了他们一眼,这才发现,瘦子身边的两个胖子,竟然是一对双胞胎。   他不动声色后退一步,瘦子立刻得寸进尺,嚷嚷起来:“哟,哟,哟,怎么了,跑什么,这刀是你弄坏的吧?”   “这可是协会的刀,无价之宝,你这样就想跑了?”瘦子竖起那两根和身材同样干瘪的手指,鼻孔顶着天,下巴都快戳到司延眼睛跟前了,“二十万,一分不能少,不然你今天,就别想活着回去了。”   事实上,问现在的司延要二十万,跟逼他去死,也没什么太大区别。   恶霸团伙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说出这种天价要求,无非就是想借机再次对司延进行欺凌罢了。   但他们恐怕做梦都没想到,面前的这个司延,已经不是之前那个胆小如鼠的原主了。   司延不会贸然行事,但做杀手能走到他这种地位的,也不可能任由对方欺负。   他微微眯了下眼,狭长的眼尾就像是狐狸晃动的尾尖,眼角生着一颗茶褐色的小痣,更是让他危险的气质当中增添了一丝稠丽的气息。   就算是展露出自己锋利的爪牙,他的桃花眼看上去依旧那样多情深邃,惹人沉醉。   他勾了下唇,手指轻轻袖间的暗扣上,轻微的弧度就展现出罂粟花般的艳丽:“各位,谢谢你们用这样污秽的词语用来威胁我,但今天不能活着回去的,恐怕另有其人。”   司延和原主的五官至少有五分相像,但原主品行不端,又怯懦幼稚,生出贼相,虽然系统早已修复了司延来到这里所出现的一些小bug,依旧让三个人不约而同生出了一种想法:司延,似乎有些不同了。   这让瘦子心中有些不安,但很快他就因为自己竟然害怕这阴沟中的老鼠而感到十分恼怒,狠狠“呸”了一声,命令两个胖子:“……几天没见,小老鼠今天胆子大了,给我往死里打!”   双胞胎胖子的武器是一对流星锤,他们各执一柄,接连朝司延砸来。   附魔的武器还是与普通武器不同,轻微的擦伤就能让人感受到巨大的灼痛,就像毒液腐蚀着伤口周围的皮肤。   司延从未接触过这种诡异的武器,在两人接连不断的攻击当中,难免有些吃力,时不时受一些小伤,已经隐隐落了下风。   流星锤尖锐的利刺贴面在司延脸上刮过一道伤口的时候,他一边闪避,一边看向了一旁瞎着急的小光球:“……系统,你就准备这么看着你的新宿主被砸死吗?”   系统身上的光反复闪烁,显然也很焦急:“虽然我们出于必要也学过格斗,但是,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如果系统化成人类帮你的话,会被误认为是其他能量入侵,我们两个会被直接排斥出去的!”   无论在哪个世界,都有属于那个世界的规则,如果不能成为规则的制定者,轻易打破,便会付出巨大的代价。   这一点,司延比谁都清楚。   他皱了下眉,目光微沉,那就只能……   铁锤再一次砸向他的时候,司延不再闪躲,徒手握住了这个比脑袋还大的附魔锤。   掌心被刺破,鲜血滴滴嗒嗒往下流,侵蚀的魔力瞬间攀袭而上,像是要废掉他整只手臂。   说时迟,那时快,在另一只流星锤同样砸过来之前,司延握住控制流星锤的粗壮铁链,用力一拧,硬生生把铁链给拧断了。   其中一个胖子看上去大概是哥哥,他躲避不及,被惯性带着狠狠甩了出去,司延立即松开铁锤,朝那个胖哥的方向扔了过去,连锤带人砸到墙上,胖哥痛苦哀嚎,却不能挣脱半分。   胖子弟弟见状立马迎头而上,司延却在此时抬起袖口,拨动按扣,毒标迅猛飞出,瞬间刺伤了胖弟的腿,胖弟躲避不及,在地上摔了个结结实实,抱着腿,脸上神情痛苦,手里的流星锤也丢了,根本起不来。   瘦子看到这状况大惊失色,放了毒雾就想走,却被司延抓着衣领,像拎小鸡仔一样拎回原地,拿着刀刃架在脖子上,冷冰冰逼问:“她在哪?”   瘦子见大势已去,只能连忙求饶,然后指向屋内,赶紧解释:“就在里面,绑在床上,兄弟几个都还没时间动她,你就已经来了。”   司延拎着瘦子走进屋内,果然见一个十来岁的少女被绑在床上,面色红润,呼吸均匀,似乎陷入了沉睡。   司延:……?   她不是被绑来的吗?   看出他的心思,瘦子连忙解释:“她一开始挣扎得太厉害,嘴上骂得也厉害,我们只能给他打了一针甜梦剂,现在药效应该还没过,没有副作用,我保证。”   司延问过系统,确认瘦子说的都是真话,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他把瘦子扔到门外,准备给少女解开绳子,本来是灼痛着的手上却忽然一疼,像有什么东西撞了进来。   司延眼神微变,几乎立刻就猜到是瘦子在捣鬼,只是等他转过头,瘦子用了一个符咒,早就在雾里消失了。   这个世界的一切魔法都太过古怪,司延不敢懈怠:“……系统,他做了什么?”   雾里光线不明,小光球也不太确定,但经过多重数据结合小说原文一通分析,它还是得出了结论:“如果不出意外,他可能……给你下了蛊。”   司延:“蛊?什么样的蛊?”   小光球瞥了一眼他的脸色,小心翼翼道:“……这个,宿主,他学艺不精,其实只会一种蛊,是一种类似情蛊的东西,在小说里叫做生死蝴蝶蛊。”   听起来就不是什么简单的东西,司延眸光微落:“有什么危险?”   系统回答道:“他投在你身上的应该是子蛊,按照原文当中说的,母蛊会自行认定一个比你更加强大的人作为归宿,你很快就会爱上对方。”   “在此情况下,除非你直接杀死对方,不然,如果得不到对方同等的爱,每个月短则三天,长则七天,你的身上都会长出像蝴蝶翅膀一样的纹路,每一条纹路的生长都是在啃食你的血肉,只要你扛不过这种痛苦,立即就会死去。”   司延沉默了一下,反倒勾了勾唇,不咸不淡道:“这个世界,倒是十分邪门。”   他没有再犹豫,解开绳索,把少女背在背上,准备把她送回那个父母家。   手臂上灼痛不断,这让司延走路有些不稳,明明双腿没事,却还是走得有些跌跌撞撞。   走到路口时,不知是因为疼得太厉害,还是在想中毒的事,司延的膝盖撞在突然凸出来的石头上,几乎就要被绊到。   正在这个时候,一只手却稳稳扶住了他。   这只手还带着余温,每个指甲都修剪干净,没有任何装饰,只有大拇指上扣着一个玉扳指,声音温润,极有涵养:“……需要帮忙吗?” 第97章   司延熟悉恶意却不擅长接受善意, 本能地就要躲开,但在抬起眼的那一瞬间,他还是怔愣了几秒。   眼前的男人看上去三十多岁的模样, 穿着深咖色的长西装风衣,浅咖色的马甲, 剪裁利落, 线条干净,白色的衬衫领口带着微微起伏的海波纹边,手上撑着一个桃木手杖,体态优良得就像上个世纪贵族。   大概是因为他通身成熟的气质,甚至会觉得那双眼睛也是温润的, 目光落到人身上, 丝毫不会觉得冒犯,反而有一种溪流般的包容,春雨润在心田, 无声而让人心有慰藉。   而就在不远处,全身黑衣的保镖正守在一个轮椅旁,轮椅后面就是流线极为漂亮的梅赛德斯商务车, 看着就无比昂贵。   司延舔了下唇, 站稳身体后收回手, 却垂下眼皮掩去自己的神色, 不再看那双眼睛:“谢谢您。”   看出了司延隐隐的戒备, 男人也不再强求,他像是长辈对待未成年的孩子一样温和包容,没有任何上位者高高在上的姿态,只有一份纯粹的善意:“看你们的样子,我想, 应该还是学生吧。这么背着也很辛苦,你们家在哪里,我现在正好没什么事,可以送你们回去。”   他谦和地笑笑:“我叫傅亦黎,如果不相信我的话,在网上大概可以搜到我的名字。”   本来还没察觉出什么的系统顿时在司延身边激动大叫:“是主角!”   司延似乎早就看出了傅亦黎的身份,一点都没流露出惊讶的样子。   扮演稚嫩的学生是他的拿手好戏,他在脑中回忆了一下,微微弯着眼,养起一个完美的弧度,露出的笑容看上去是那么真诚又单纯:“不用了,我认识你。”   刚才还很冷漠的小朋友瞬间就变得阳光开朗,这下怔愣的反倒轮到傅亦黎了。   男人站在原地顿了顿,不想用商场那套尔虞我诈的心思来估测两个涉世未深的孩子,于是他伸出手,友好地揉了揉司延的发丝:“那先上车吧,不介意的话,可以喊我傅叔叔。”   司延其实不太适应这些身体接触,他克制住本能的抗拒,眯了眯眼睛,微微勾着唇角,从善如流:“傅叔叔。”   他礼尚往来道,“我叫司延。”   他把熟睡的少女放在最靠里的座位里,自己坐在与她隔着一圈距离的靠窗座位上,目光垂落在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没过多久,手腕上却忽然传来了温热的触感。   司延不假思索地反捉住那只手,低下头看去,那只手的掌心里,却是一个干净的手帕。   手帕是天蓝色,似乎被浸湿了一点,带着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   司延愣了一下,然后松开,这才意识到,男人可能只是想帮自己擦拭伤口。   “你的手好像受伤了,如果不及时消毒,伤口可能会发炎。”被误解的傅亦黎看上去一点也不生气,经过大风大浪的成熟男人最会审时度势,知道自己在什么时间该做什么。   就像在这个时候,他不会跟一个孩子置气,眼里含着包容的笑意,看上去还是那样温和如旧,轻易地就接过了被误解的事,把手帕放到了司延手中,“我不太擅长做这些,那把这个交给你,处理一下伤口,好吗?”   司延怔怔没有反应,直到傅亦黎坐回位置上,才猛然手指收拢,把手帕攥紧在了掌心。   消毒水浸润伤口,有着微微的刺痛,被挤压出来的水流顺着指缝滴在地上,开出一朵朵透明的小水花。   他看了一眼男人的背影,骤然松开手,这才低下头,用干净的手帕轻轻擦拭。   手帕上的标签明显写着是一个小众牌子,采用先进的技术,质感细腻绵密,吸水性好,使用也很舒适。   当然,价格也十分昂贵。   司延的心情略微有些复杂。   就算是吸血鬼,就算不是在人类社会的浸润下长大的,常年坐在高位者,真的会有这样单纯的善心吗?   根据原主的记忆当中来看,司延父母家离这里很远,但不知道是路上没有堵车,还是什么其他原因,似乎没过多久就到了。   司延跟傅亦黎道了谢,背着药效还没过的妹妹下车,然后按响了家里的门铃。   这个时间点,司家父母肯定是待在家中的,很快就有位中年男人来给他们开了门,但在看到门前来人是司延的那一刻,中年男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就收了回去。   他黑着一张脸,显然愤怒到了极点,劈头盖脸就骂了司延一顿,完全没给司延留任何解释的机会,就把还在睡梦中的司家小妹拉回了家中,“砰”地一声,又毫无留恋地关上了大门。   司延:……   看来原主人缘真的是很糟糕啊……   幸好他本来也只是想把这位司家小妹送回家,转过头准备回到租住的房子,却见不远处,主角的身影还站在那里。   傅亦黎似乎旁观了全程,一直没有离开。   本来还毫无感觉的司延身体一僵,微垂下头,快步想要离开,经过主角身旁时,却又被叫住。   傅亦黎走到他面前:“……小朋友,你今天还有什么事吗?”   司延被他这称呼喊得又是一愣,他抬头打量着这位过于善良的主角,心里不合时宜地想,是他现在这张皮囊太过年轻了吗?   一米八七的身高,居然也会被当成小朋友……   “把她送回家就是今天唯一的事,我没有其他的事情可做,”他挑了下唇角又很快收回,疑惑地朝主角的方向看过去,把所有心思都埋藏在他这双惯于骗人的桃花眼之下,“怎么了,傅叔叔?”   话音落下,眼中似乎划过一道意味不明的笑意,又很快被风吹散。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傅亦黎竟然真的捕捉到了这丝笑意,但想到刚刚看见的场景,他还是压下心中有些许怪异的感受,把这一闪而过的感觉归为了错觉。   他回归自己想要安慰小朋友的心情,伸出手揉了揉司延柔软的发丝:“如果你暂时没有什么要处理的事情,或许能陪我去吃顿晚饭吗?”   司延看见了主角眼里的温柔,心脏不受控制地跳快了两拍,自己都想不清楚身体兴奋的原因,表面上却焉哒哒地垂下眼皮:“傅叔叔,其实我没有可去的地方,你也看到了,我的父母都不喜欢我,也不愿意让我回那个家……如果真的能陪你去吃饭的话,那真是太好了。”   傅亦黎心中的怪异顿时消散,对司延没有丝毫怀疑,也对这个连家都不能回的孩子更加心软。   毕竟他亲眼看着受伤的男生背着昏倒的妹妹回家,却不受父母待见,连句感动或者感谢的话都没有不说,竟然还赶出了家门。   血族寿命太长,家族血脉关系比较混乱,弑父娶母都是常有的事,傅亦黎虽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但他很小的时候,因为家族内乱,父母就带他远离了血族地界,几乎是逃亡到人类的城市。   在人类这里,他们依旧不受欢迎,露宿街头都是常有的事,所以他懂得那种流离失所的感觉。   那个时候,和平法令还没有被签订,出门都要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每天的噩梦都是被人类发现,然后绑在绞刑架上烧死。   眼前的男生恐怕也正处在这样的阶段,他那个时候还有父母陪在身边,而司延却始终孑然一身,要靠自己孤独地熬过这个阶段。   想到这里,傅亦黎又揉了揉男生柔软的发顶,司延身体一顿,然后转过头来笑眯眯地看着他,甚至主动在他手上蹭了蹭:“傅叔叔,谢谢你愿意请我吃饭。”   二人再次下车的时候,系统却突兀地蹦了出来:“宿宿宿宿宿宿主,我要报告!”   上个世界没有及格的小光球现在非常亢奋,非常激动,“告诉你一件事,你不要惊讶,我刚刚检测出来,母蛊就在主角身上!快快快快快快这是一个绝佳的好机会,别放过他,勾引他!!快勾引他!!!”   司延转过头,眼神幽幽:“……勾引主角,你不怕我打破剧情么?”   “剧情上也是要你勾引他呀!”系统圆滚滚的身体点不了头,只能频频在司延肩头蹦哒,“况且现在网恋那块的剧情任务还没开始呢,正是你勾引主角的好时机!”   系统的这番话,正好拨动了司延心中的那根弦。   刚刚擦过掌心的手帕就在他的口袋里,在他没有察觉到的时候,手指已经先他一步插.入其中,现在拿出来的时候,已经带着湿意了。   他摩挲着指尖不知道是血迹还是消毒液的液体,看着它们在空调的冷风当中蒸发,身体的兴奋由心脏传达出来,让他难得有些不知所措。   是因为那个生死蝴蝶盅吗。   所以他的身体才这么不对劲……   毕竟在遇到傅亦黎之前,受从小到大那些经历的影响,他应该是厌恶,甚至憎恨这些事的。   他厌恶两个人的亲近,潜意识里认为所有亲密的关系都是别有用心,以至于他对任何人的信任都极为浅薄,也不可能再和另一个人有什么身体上的亲密接触。   尽管世殊时异,他已经习惯了利用这双蛊惑人心的桃花眼去做些什么,但在无数个午夜梦回里,他却会被一双又一为带着窥视的手定在原地。   他一遍遍想要打破那些从深渊里投来的目光,最终的结局,却是逃不出去,被那些手拉着,坠向深渊的方向。   曾经最严重的时候,朋友因为感动给他的一个拥抱,他都会浑身僵硬,找一个礼貌的理由与朋友分开,然后跌跌撞撞走到洗手间,干呕不止。   等剧烈的咳嗽过去,洗把脸抬头看向镜子的时候,才发现他的脸色那样惨白,连唇色都已经尽数褪去,就像从彩色世界里一下子抽离出来,变得灰白的人。   这些年过去已经好上了许多,但任何身体上的接触对于他来说,都与酷刑无异。   刚刚如果不是司家小妹昏睡了过去,又是个还没成年的小女孩,以他的洁癖,根本不可能把她背回家。   可是和傅亦黎的接触……   完全没有这种感受。   他甚至都快遗忘了,自己的身体有多么厌恶这些行为。   在这种情况下,要他去勾引傅亦黎,让他爱上他,司延忽然发现,自己似乎一点也不抗拒。   可如果傅亦黎刚刚的善心真的不带任何目的,那位于世界中心的主角,又怎么会喜欢上他这样的人……?   他心里很清楚,傅亦黎的这些善心,就像小女孩在路上碰到的流浪猫狗一样,心软了,可怜了,就喂点猫粮,但绝不会真的喜欢上,想要带回家。   思考这些的时间,他们已经走到了包间里。   “……据说这里的菜色适合你们这种年轻人,尤其是甜点,很受大学生喜爱。”   傅亦黎把西装挂在一旁的衣架上,一点架子都没有,还是那幅温和的作派,“定好的客人说他有事来不了了,现在只剩下我们两个,不用紧张,可以先来看看,有什么喜欢吃的吗?” 第98章   主角都还没有点一盘菜他却去点, 明显是擅作主张,他不想在这种小事上惹得主角印象不佳,便把放在桌子前放着菜单的平板推了回去:“我平常没有什么特别喜欢吃的东西, 傅叔叔,按你喜欢的来就好。”   “没有喜欢的?”傅亦黎不知想到了什么, 暗自叹了一口气, 拿起平板翻动了几页,并不再追问,“那就是也没有讨厌的了?”   司延勾了下唇,随即摇了摇头:“没有,傅叔叔。”   还在上学的年纪……   这么通人情世故, 未必是一件好事。   傅亦黎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 但是养孩子不是这么养的,他点好几份小菜,朝店员示意:“那当季的甜品都来一份, 看看喜欢吃哪个。”   司延其实不喜欢吃甜品,但再三拒绝未免拂了对方的好意,他弯了弯眉眼, 嘴甜如蜜:“只要傅叔叔点的, 我一定都喜欢吃。”   傅亦黎常年坐在这种高位上, 阿谀奉承的人数不胜数, 他还以为自己早就对这一套免疫了, 没想到,听到司延这么说,他还是不可避免地心头一撞。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和他同龄的那些总裁们那么喜欢找个年轻人陪在身边了。   到了他们这个地位,吃穿用度已经没有什么或缺的, 但有个年轻懂事的后辈夸赞自己,心情都会愉悦不少。   只是之前他从来没有动过这方面的想法,没想到今天,竟然被一个还在读书的小朋友哄高兴了……   傅亦黎的心情有些微妙,但他早已养成了泰山崩于前也能面色不改的镇定,只是看上去最软糯的一个芒果布丁推到了司延面前:“尝尝这个。”   但司延的甜蜜攻势显然还没停,他拿起勺子在甜点上挖了一勺放进嘴里,甜腻腻的味道,却让他垂下眼皮,整个人看上去都失落了不少。   这点表情自然被傅亦黎看在眼里,眼看着刚才还满脸笑意的小朋友眼神似乎黯淡了下去,高兴的意味也跟着淡了下来:“怎么了,是不好吃吗?   司延却摇了摇头:“傅叔叔,很好吃。”   他掀起眼皮看了傅亦黎一眼,又垂落下去,继续说道,“……只是你对我这么好,我却没有什么能回报你的,总感觉有些羞愧。”   在男人即将出口安慰之时,司延忽然伸出双手,把男人的手捧在了掌心,轻轻摇晃了两下,就像是小孩子在撒娇一样,让人生不出抗拒的心。   那双桃花眼适时展现他的魅力,碾碎了银河般亮晶晶地望过来,连声音都显得那样小心翼翼,“傅叔叔,你喜欢喝酒吗?我调酒很厉害,你想不想看一看?”   对上这样一双眼睛,傅亦黎喉结微动,发现自己根本拒绝不了,只能顺从地说“好”,连手都忘了收回来。   血族的眼睛都是很漂亮的,颜色或深或浅,或明或暗,像是一颗又一颗形状相似又迥然不同的红宝石,象征着他们自己的血脉。   傅亦黎原本的眼睛是像鸽血红一样的色调,只可惜是干枯掉之后的鸽血,挑不出太大错,却也找不出什么出彩的地方,在众多眼眸明亮的血族当中,显得那样平平无奇,甚至有些过于黯淡了。   但他天生如此,不可能改变,他也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眼睛,如今骤然看到司延眼里璀璨的光亮,傅亦黎心中又是一动,手指不自觉抓紧膝盖上的布料又松开,竟隐隐生出了几分自卑的感受。   血族确有死而复生的能力,但与故事传说中的不同,他们可以让腐烂的面容完好如初,也可以让断肢再生,但这些都是需要时间的。   遇到太严重的伤势,他们可以制造幻象让人类觉得他们还是那个模样,但实际上,如果不在有效时间内大量吸食血液的情况下,他们反而比人类需要更多的时间休养。   复生的能力只是让他们继续活着,并不代表就能修复好所有伤口,也并不能给他们一具完整健康的身体。   如果不是这样,拥有着贵族血统的傅亦黎,就不会直到现在腿部还带着残疾了。   司延已经要来了几份酒水和饮料,他的动作很是熟练老道,几分钟就在高脚杯里调好了一杯颜色鲜亮又带着渐变色的酒,推到了傅亦黎面前:“傅叔叔,你看看,味道怎么样?”   实际上,司延并不是什么专业的调酒师,他的本职是杀手,只学过这一招。   正所谓一朝鲜,吃遍天,在司延的美貌加持下,没人抵抗这杯酒的魅力,但只要喝下了这杯酒,再想做什么,简直就是轻轻松松的事。   这种酒的浓度就和它鲜艳的颜色一样危险,初入口中只是像果茶一样酸酸甜甜的味道,但不久之后就会渐渐被酒精所侵入,于是真等到反应过来,喝下它的人已经醉得不省人事,来不及拒绝了。   在商业战场上,傅亦黎时常也会遭到这种诱惑,对这种事的防备性很强,他自己若是不愿喝,也没几个人有这个能耐逼着他喝下去,杯子里常年装的都是温开水,以茶代酒,就算给他们面子了。   看到这杯颜色瑰丽,就像是蔚蓝深海一样的鸡尾酒,他还是下意识就想要拒绝,但想到这不是商战的场合,小朋友好不容易展示一下自己的能力,这样眼巴巴地希望他能喝一口,傅亦黎只好端起酒杯,礼貌性地呷了一口。   见他只喝了一口,司延看上去似乎更难过了,连唇边的笑意都极其勉强,一副黯然神伤又十分苦恼的模样:“……抱歉,是调得很糟糕吗?”   “我就知道,我可能做得不太好,对不起,为难你了……”   没人能抵抗这样的司延,纵使在生意场驰骋多年傅亦黎也是一样的。   傅亦黎暗自叹了一口气,慢慢将这一整杯酒都喝了,拍了拍司延的手,轻声安慰:“不用道歉,你做得很好,没有人能勉强我做自己不想做的事,这杯酒很好喝。”   司延顿时重新勾起薄唇,那双噙笑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对面的主角,尾音拖得老长,愣是让人听出了一股子缠绵悱恻的味道:“我知道,傅叔叔最好了——”   唯一旁观全程的系统:……   它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甚至忍不住幻想:要是能早点绑定这个宿主,还愁有完不成的任务吗……   它仿佛已经看到了无数个拿到S级的任务世界,在年终的颁奖礼上,总执行官把最佳系统的奖牌颁给他,或者给他也升个组长当当什么的——   小光球喜滋滋陷入无尽幻想当中的时候,傅亦黎刚刚醉倒在了司延怀里。   司延垂下眸,那双桃花眼陷在明暗交界处的阴影里,神色晦暗不明。   在他身上,已经找不到一丝刚刚那幅单纯大学生的模样,他变回无论在何时何地都拥有无限魅力的Veius,把傅亦黎打横抱起来,穿着那身廉价褪色的衣服,朝那辆低调名贵的车上走去。   他把傅亦黎抱到较为隐蔽的最后一排,让男人以一种较为舒适的方式靠在车座的沙发上,自己则坐在了他身旁。   司机大叔还以为他们是什么相熟的朋友,准备问问情况,却在后视镜里看到司延把手指放在了嘴唇上,要他保持安静:“傅总睡着了,开回傅总家吧。”   司机了然地点点头,发动了车辆。   司延感觉自己的心跳有些快。   他无知无觉盯着傅亦黎看了一会儿,伸出手,轻轻触碰了一下男人的脸颊,然后慢慢滑过去,捧住了他的侧脸。   这轻微的举动似乎惊动了男人,傅亦黎眼皮颤动了几下,半梦半醒般睁开了眼。   司延顿了顿,迅速把手收了回来,再看傅亦黎,似乎依旧还没有清醒过来,睁开眼确认周围是熟悉的环境,就又重新靠在座椅上,阖上了双眼。   寂静空荡的氛围持续了几秒,司延看向窗外,声音忽然沉沉响起:“……傅叔叔,你有女朋友吗?”   傅亦黎闭着眼睛沉默了好半天,不知道是在思考还是在又一次昏睡了过去,脑子的运转似乎十分缓慢,在司延以为他不会在回答自己的时候,男人后知后觉意识到他在问什么,给出了答案:“没有,我不交女朋友。”   这么清楚的答案,甚至让司延怀疑他是不是真的醒了酒,但看着傅亦黎隐隐发红的侧脸,显然他亲手调制的酒不可能只持续这么短时间,于是他又继续追问:“那男朋友呢?”   这一次,傅亦黎思考的时间更加长久:“……也没有男朋友。”   他说,“没有人会喜欢我,人类大多都讨厌我们。”   明知道他是在说血族的身份,司延在微微一愣的反应过后,还是不由道:“傅叔叔,我并不讨厌你。”   他转头看向傅亦黎,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感受,趁着男人还在醉梦当中,他轻声低语,“但你可能不会喜欢我,像这样一个……骗子。”   依旧阖上双眼的男人没有说话,似乎真的睡了过去,让这样一场长久的沉默,听起来就像在默认司延刚刚所说的话。   司延只好把头转过去,重新望向车窗外,一排排的路灯明亮的光打在绿化带和公路的边缘,看久了,会让人有些恍惚。   “……不会。”傅亦黎半闭着眼,似乎只是在呢喃,“不会不喜欢……”   司延知道他这样的回答和说梦话没有什么差别。   但放在椅子边上的手,还是陡然握紧了。   他转过头来,第三次看向傅亦黎,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勾了一下唇。   他知道自己这样有多么卑劣和无耻,但他还是握住傅亦黎的下巴,仔仔细细打量了许久,然后慢慢低下头,试探性碰了碰他的嘴唇。   触碰上那片柔软的那一刻,司延足足在原地愣了半分钟。   他松开傅亦黎,后背不知在何时出了一身冷汗,司延却忍不住轻笑出声。   他在心里淡淡道,傅叔叔,既然如此,我可能真的要开始勾引你了哦…… 第99章   司延抱着傅亦黎进了门, 管家也不好阻拦,毕竟他从未见过傅总醉成这副模样,竟然还被一个男人抱了回来。   猜不透这两人之间的关系, 管家也不会多管闲事,手伸得太长只会遭雇主厌恶, 管家很懂事地给司延安排了客房, 又领着司延走到了主卧门口,转身为傅总准备醒酒汤去了。   司延用脚尖抵上门,咔哒一声,门自动就锁上了,封闭的空间里, 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傅亦黎的房间很简洁, 床单和被子选的都是净色,主色调都是黑白灰,唯一有颜色的地方就是墙角的置物柜上方, 那里挂着一幅色彩丰富的复古油彩画,画中的女郎带着高挺尖角的帽子,柔和包容的目光越过窗外, 落在阴雨连绵的某处, 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   就是这一点微笑, 让整幅画都染上了一点雾蒙蒙又温暖的色调。   这种感受跟傅亦黎给人的感觉有些像, 司延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然后小心地脱下男人的外套,把他安置在床上,调好空调的温度,为他盖上了不厚不薄的羽绒被。   这个时候,门被管家敲响了:“司延少爷, 我可以进来吗?我替傅总准备了醒酒汤,他很少喝这么醉,明天起来头可能会疼。”   能带喝醉的傅总回来的男人至今就这么一个,管家不敢怠慢,自然把他当成贵客,刚刚才问了名姓,现在就喊起了少爷,竟然还询问他的意见,显然已经是经验老道的管家了。   直到门内传来同意的声音,管家才把醒酒汤送了进去,然后又默默退出来,很有眼力见地关上了门。   司延盯着那碗还在往外冒热气的醒酒汤看了几秒,端起来试了一下温度,已经是很合适的水温,但最终,他还是又重新放下了。   傅亦黎已经闭上双眼许久,显然是彻底陷入了沉睡当中。   司延把过于明亮的灯光都关了,只留了一盏小小的夜灯,暖色调的光洒在傅亦黎的侧脸上,璞玉般温润的气息被收敛在羽绒被当中,主角本就好看的五官更加让人移不开眼。   该怎么办呢,傅叔叔……   司延垂下眸,曲起手指在傅亦黎的脸上来回摩挲了几下,又慢慢滑到嘴唇上,轻轻触碰了两下。   醉酒后的傅亦黎睡眠似乎总是很浅,就像在车上的时候一样,这么轻微的动作,竟然都能让他蹙了一下眉,然后缓缓睁开眼。   但显然,意识依旧是不清醒的。   司延只是稍稍把自己的手指拿开了,却没有丝毫要收敛的意思,一点儿心虚的样子都看不出来,反而勾着唇角,笑眯眯喊道:“……傅叔叔。”   傅亦黎皱了下眉头,手指才刚刚动了动,司延就已经先他一步,指尖落在了男人的太阳穴上,用很舒适的力道按压揉动。   傅亦黎压根没意识到给他做出这种行为的人是谁,只是感觉有点熟悉,心里也警惕不起来,于是紧皱着的眉头,又慢慢松开了:“……谢谢。”   在不轻不重的按摩当中,傅亦黎伴随着酒精的催化,再次沉沉睡去,如果不是胸膛的呼吸完全没有起伏,根本看不出来是个血族。   看着对他毫无防备心的男人,司延的眸光渐渐晦涩,纵使那双桃花眼再漂亮,这时候也被心情牵绊着,显得晦暗不明起来。   他从傅亦黎身上收回手,终于还是被心里那种焦躁驱使着,轻轻掐住男人的脖子,俯下身,在傅亦黎的颈侧落下一个吻。   顿了顿,他张开嘴,用了些力气咬下去,留下了一个足够暧昧、让人浮想联翩的吻痕。   枫树上的枯叶被夜间的冷风吹落下来的时候,司延走出了傅家大门。   本来还以为自己又要进“保护宿主隐私”小黑屋的系统大为震惊:“宿主……你,你就这么走了???”   小光球不敢置信地浮在空中,在司延眼前晃来晃去,“你不应该做点什么吗?你都把他灌得那么醉了,现在就这么走了,以后还怎么让他爱上你啊?”   它说着说着,越说越愁,“他不爱上你,等那个蛊毒发作了的话,岂不是每个月都要经历一次生死挑战……这样也会很影响你做任务的精力啊,宿主,你再考虑一下,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司延伸出手指在小光球脑袋上点了点,语气淡淡道:“勾引不在于这一时,要让一个人爱上你,强制是最愚蠢的对策,他这样的高位者,会偏好单纯的人,如果我现在真的对他做什么,反而会失去他的信任,只有忽远忽近,暧昧不清的态度才能……”   系统毕竟不是人,还似懂非懂,司延却渐渐消了声。   他捻了捻手指,心里清楚自己说的这些都是事实,但不知什么原因,他无端不想用这种分析任务对象的方式,再和系统继续解释下去了。   枯叶飘落到他肩头,司延捏起一片碎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里的深秋即将结束,隆冬就快要来了。   这些年,司延的洁癖愈发严重,他本来想找个青年旅馆住一晚,但是搜遍浑身上下,拼拼凑凑也只有二十三块八毛,多一分钱都没有了,他这才再次意识到了自己穷鬼的身份,只好回了出租屋。   他把地上乱七八糟的东西收拾了一下,看不过眼的全扔了出去,最后洗了个澡,强忍着心中的不适,勉强度过了这一晚。   第二日清晨,司延被不断警报的系统喊起来,原来是星期一,要去做原主收银员的工作。   这对司延来说还算容易,除了有些无聊,毕竟按这个小超市的工资机制来看,做好做坏都只有月薪三千,最多不会超过四千,原主为了通勤方便,只能住在离市中心较近的房子里,房租不便宜,环境却很糟糕。   司延无法想象自己这样的生活还要延续很长一段时间,但他又不可能无缘无故真的去猎杀那些所谓的劣性种族。   到了这个世界里,他不想自己还是因为这种蹩脚的原因,成为一个手上沾满无数鲜血的刽子手。   那还能做什么呢……难道去工地里搬砖吗?   正当司延一边思索,一边给客人结账时,店里却突然闯进来了一群人。   这时候已临近傍晚,这群人高矮胖瘦不一,穿着都算体面,看着浩浩荡荡的,像是什么公司团建似的,但以司延这么多年的敏锐嗅觉来看,这些人绝不是什么普通人。   更准确的来说,不是什么好人。   司延工作的这个超市很小,一眼就能望到头,但是胜在种类全面,灯光明亮,位置还算不错,这时候正是下班的点,客流量不少。   这个时候要是闹事,并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共计57.13元,这是您的东西和小票,请收好。”   司延淡淡微笑着把购物袋递到顾客手里,打量的余光,却不动声色落在了那群“不是什么好东西”的人身上。   刺青都藏在身体里,偶尔抖落下来的衬衫和袖口,能看到其中的一些纹路,红白交加,颜色并不算很深。   ……看不到完整的图案。   司延眯了下眼。   但是似乎有些眼熟……在哪里见过?   这群人推推搡搡,往三辆购物车里扔了很多东西,等他们走到收银台,前面的客人只剩下了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   站在最前面的男人剃着寸头,身材瘦小,手上拿着一根烟,都到了黄昏眼睛上还顶着一个大墨镜,拽的二八王万的,像个没壳的乌龟。   他一直在和后面的同伴开着些没头没脑的下流玩笑,转头一看,这老太太买了十几样东西,怎么动作这么慢,顿时就火了:“诶诶诶老东西,拖拖拉拉的,在等什么呢,就这也几样东西,还想吃霸王餐?我们赶时间,你要是付不出钱,就赶紧让开!”   老太太慢吞吞转过头,皱着眉想要解释什么,这群人可没有这个耐心,这墨镜乌龟男骂骂咧咧几句,上来就想伸手推搡,但手还没有碰到老太太,就被人直接握住了腕部。   墨镜男抬起头,拦着他的,竟然是一个小小的店员。   虽然这店员长相极为出挑,桃花眼淬着冷冰冰的寒光,看上去也别有一番风情,唇角似笑非笑,明明穿着一身普通的店员服装,却偏偏显得肩宽腿长,身姿优越。   但这对于瘦小的男人来说,无疑是另一种刺激,身为男人,他不可能不在意自己的身高,但基因和生活习惯所致,任由他再怎么长,长得也是这副瘦瘦矮矮,贼眉鼠脸的模样。   所以他自己认为,这种高挑的男人都是小白脸,而他最看不起这种娘们唧唧的男人。   但下一秒,他就感觉自己的手腕快被捏断了。   “松开松开,想被揍吗?”墨镜男疼得吱哇乱叫,又挣脱不开,他摘下自己的墨镜,猛地丢到柜台上,想增强气势,镜片却因为他过度的用力滑落在地上,发出啪叽的一声。   就像在嘲笑他一样。   司延这才慢悠悠松开,语气礼貌而客气:“这位顾客,我们做的都是小本生意,希望您按次序排队,依次结账。”   墨镜男甩着自己的手臂,又叫了半天,他哪里受过这种委屈,也从来没几次守过规矩,缓过来之后,猛地拍打了一下桌子,然后掀翻了收银机:“……狗娘养的东西,你找死!”   随着硬币叮叮当当散落在地上,后面的同伴也纷纷掏出了武器。   司延狭长的眼尾眯起,轻轻把老太太拉出战局,眼里的冷意更深了一些。   千钧一发之际,司延的手机提示音忽然响了一声,他下意识瞥了一眼,是置顶的男人给他发来了消息:“……小言,最近还好吗?” 第100章   这个“小言”没有打错字, 也不是在喊他,而是原主编造的那个身世凄惨的身份。   原主在这件事上还算有点小聪明,知道一下子暴露所有容易穿帮, 一直很谨慎,没让傅亦黎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 不然在昨天, 傅亦黎就该认出司延来了。   司延的心脏不受控制地跳快了点,他解下身上店员的服装,把手机收进第二层的抽屉里,从收银的位置走出来,就站在一众人面前, 淡淡道:“……捡起来。”   没有丝毫命令的意味, 只像是在陈述事实,却无端让人脊背发凉。   饶是墨镜男这种恶霸也被震慑住了几秒,但很快他就更加恼怒, 一声高喝:“……你以为你是谁啊?!也敢命令我?”   超市的监控摄像头被扔出的武器暴力砸坏,众人一拥而上。   司延静静看着他们朝自己挥过来的武器,不慌不忙, 挽起了衬衫袖口。   拳头虽然硬朗, 但只要以更快的速度掐住对方的要害, 拳头也会松懈成松松垮垮的几根手指;武器虽然攀附着不知名的魔力, 但只要多打几次, 就会发现招数的重复之处,从而找出真正的破绽,拿到武器,也就赢了。   比起他那位人形杀器般的同事,司延还是更善于观察, 以巧破力,以柔克刚,几乎只要他的目光一沉,就有一个狂妄自大的家伙遭殃。   昨天的伤口还没有痊愈,司延左手掌心缠着一圈纱布,此刻又渐渐地渗出鲜血来。   他手里握着其中一个人的武器,是一把附魔的斧头,只拿手柄会拿起来更轻,但挥出去的重量,砍下来的力度,却是比普通刀斧更强大成千上百倍可怕攻击力。   这把石斧拿在司延手中其实并不大和谐,但看着他越来越熟练的动作,要是这群人不是眼睁睁看着武器被抢走,差点就要以为这真是陪伴司延多年的贴身武器了。   一个斧头砍下去,跟随着它带出来的光刃其实就能打得普通人七窍流血,所以若非迫不得已,司延用的更多的都是斧背,猛得把人砸飞到墙上,也就到此为止了。   一群惯来仗势欺人的恶霸被他打得七零八落,屁滚尿流地爬起来,边逃跑还要边放狠话:“……我,我记住你了,你给我等着!!!”   司延以手为刃,把害人的斧头劈断,像丢破烂一样随手丢到一旁,嘴角浮起一丝弧度,若不仔细看,绝对看不出来还带着细微的嘲讽:“随时恭候,欢迎您下次光临。”   等看不见那些人的身影了,司延才从抽屉里又把手机拿出来,带着擦伤的手指落在键盘上,打出几个字,回复傅亦黎道:“……挺好的。”   发完犹嫌不够,怕傅亦黎发现什么不对,学着原主的语气恭维了几句,他自己看着都好笑。   做完这一切,他才蹲下身,开始捡地上的钱币,一枚一枚,一张一张,放回收银机里。   刚才的老太太还有些惊魂未定,但她似乎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没一会儿就平复下来,走到了司延身旁:“小伙子,谢谢你愿意帮我。”   司延微微一笑:“没关系,应该的。”   老太太似乎有些感慨,她拍了拍司延的肩,虽然年纪大了,口齿也还算清晰:“我看这里收银员的工资都不是很高,你如果愿意,可以签到我孙子公司的直播平台来,底薪就比这里高太多了,如果能够拿到全勤,还能更高,最近他们平台总是在招收新人,小伙子,你长得这么俊,一定可以突出重围,拿到更多钱的……”   似乎是怕他不信,这位真诚的老太太还握住笔,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小卡纸,颤颤巍巍写了几个字,然后递到司延手中,“这是我孙子的公司,还有直播平台,你可以先看一看,我了解的只有这些,具体的不是很清楚,但搜一搜,说不定会看到你想要的答案。”   没想到有天自己也能有这种奇遇,司延微微一愣,接过老太太手里的卡纸,辨认出了上面写着的几个因为手指发抖而使边缘有些不平的字句:华事公司,世星TV。   这……似乎就是主角的公司?   只不过原剧情当中,没有哪个角色去混过世星TV,原文当中也就没有丝毫提及。   他搜索了一下这个世星TV,最新的活动详情栏上讲得十分详细,甚至待遇都要好上许多,只不过紧附在其后的要求也很严格。   这个支持新人加入的活动大致分了六七个频道,司延把每个都看了一遍,还没思考好自己适合哪个频道,系统就在旁边凑起了热闹:“宿主,这还有什么好犹豫的?以你的长相,不就是要去颜值赛道吗,还有什么其他更适合你的赛道吗?”   司延目光微敛,唇边的弧度很淡,眼里却很认真:“……可我不想靠这张脸。”   我靠,宿主,你知道你这句话有多欠揍吗?!!   如今只有一个圆滚滚身体的系统悲愤欲绝,这么良好的机会!又是在主角的公司!难道就这么放弃了???   系统还试图劝导一下自家宿主,但司延收拾着超市的残局,显然没了再继续解释下去的意思。   ……直播么?   司延摩挲了一下手机壳,置顶的“有钱男人”问完那一个问题就像消失了一样,久久没有给他回复。   他抬手点开傅亦黎的界面,删掉原来对他的备注,使用了傅亦黎这个账号的默认名称。   就在这时候,他接到了他的第一个任务:请装病让主角关心你,并获得一定的资金(不得少于2000元)。   说了这么大一长串,简单来讲就是:装病骗钱。   上面也没规定是要用什么来骗,司延想了想,重新注册了一个账号,搜索了傅亦黎的帐号,选择添加好友。   验证信息上他也没撒谎,直接就发过去了:傅叔叔,我是司延。   和原主开的那个账号一样的,暂时没有得到任何回复。   其他的客人们早就被吓跑了,收拾好残局,他也该下班了。   司延给店主发去抱歉的消息,然后摸出银行卡,取出了卡里所有的钱。   这个时候原主还没有从傅亦黎那里骗到钱,就算把银行卡里所有的钱取出来,零零散散加起来,也只有七百块。   未免太凄惨了。   也难怪一碰到主角这样善良又多金的大老板,会忍不住诱惑,有一些其他的想法。   循着原主的记忆,司延拐过一条老街区,在狭窄巷子里,找到了号称最便宜的一家网吧。   网吧掉漆的布告栏上歪歪扭扭挂着一块牌子,牌子上还有没铲干净的小广告,上面用粉笔写着一些招聘信息:   本店诚招网管一名,月薪1500~2000不等,工作时间为早上六点到晚上六点,包吃不包住,待遇优厚,有经验者优先,有意者请上2楼详谈。   司延目光微顿,上了楼。   这里不愧是最便宜的网吧,虽然设备看起来还能用,但环境简直糟糕,乍一看去,简直就像某个落后世纪已久的城乡结合部,角落里到处都是各种廉价的小广告,也难怪这么便宜,客人还少。   司延径直走向正在摇椅上打瞌睡的秃头老板,把人喊醒了,给了一个小时的钱,准备先试试水。   这里的科技发展和司延所在的世界还是不太一样,全息科技已经普遍应用许多年,成本早就降了下来,哪怕这么个小破网吧,配备的都是全息设备。   司延选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带上全息头盔,下载了一个名叫《光暗回首时》的游戏。   这个游戏是最近爆火的一款全息游戏,司延在看世星TV的直播频道时,在游戏板块看到的,是一个很眼熟的名字。   游戏的世界观主要就分为三个阵营:趋光者、夜行者和中间语。   在战斗模式的,趋光者和夜行者生来就是对抗的,他们都想要吞噬掉对方,获得更多自己的地盘。   中间语人数较少,类似于墙头草,可以提前选择其中一方支持或者跟随,在正式战斗之前任何时候都可以变卦,跟买股差不多,当然,身为中间语,你也可以双方都不选择,把双方都消灭掉。   这是这个游戏最初推出来的模式。   但让游戏最终爆火的却不是因为这个模式,而是被放置在角落里,本来很潦草的真爱领域。   在这个真爱领域里,你可以完全按照自己的喜好,从五官到性格捏出自己的理想伴侣,为这个伴侣选择阵营,随即会触发后续剧情,来一场旷世绝恋。   游戏公司大力推出的战斗模式遭到冷落,但好在他们积极转变方向,将真爱领域融合到战斗模式当中,成功转型,并从中获得了巨大的收益。   由于融合了恋爱方面的内容,所以战斗模式的难度就被削弱了,对没怎么接触过游戏的司延来说,或许比较好上手。   更何况,司延对这个真爱领域,也有点好奇。   他点开游戏,脑机自动接入,一闭眼一睁眼的功夫,他就已经来到了游戏世界。   玩家的初始长相就是玩家本人的五官面貌,为了不引起注意,司延把自己的颜值向下调了50%,然后才正式进入游戏。   如走马灯般亲身经历了一大段回忆过后,司延开始了在新手村打怪的练习。   这种感觉有点奇妙,砍杀掉那些怪物,留下来的不是鲜血和尸首,而是自动消散的数据流。   打完新手村就直接进入了真爱领域,游戏甚至还贴心地设置“如果玩家对此不感兴趣,可直接跳过”的选项,司延没有跳过,点击了确认。   在一间梦幻的房子里,司延的对面出现了一个双眼紧闭的游戏人物。   看到人物的长相时,司延微微一愣:现在的全息网游,已经到了可以直接检测出他心中所想了吗?   毕竟,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个双眼紧闭的人,除了穿着上世纪古堡的礼服,还有微微露出的尖牙,分明和傅亦黎有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第101章   这副模样第一次见, 司延没忍住自己的动作,伸出手摸了摸这两颗尖锐的牙齿:“……傅叔叔?”   由于牙齿太过尖锐,哪怕没有刻意撕咬, 只是这么轻轻的划过,也在司延指尖留下了一道清晰可见的血痕。   然后这个和傅亦黎长相一模一样的游戏人物, 骤然睁开了眼。   他和所有的血族一样, 有一双血红色的眼睛,只是眸色并不那么鲜亮,但他通身的气质,却让这双眼睛的颜色就像久酿的美酒一样,注视在他身上的时间越长久, 愈发能体会到其醇香。   比平常遇到的温润气质不同, “傅亦黎”蹙起的眉宇间带着一丝矜贵的傲气,他一点也不像一个游戏npc,就像刚起床的亲王一样, 把自己的衬衫往上又扣了两寸,才把目光投到了司延身上。   他似乎对眼前的场景有些不大适应,尽管如此, 他还是淡然地扫了这个眼睛像夜色一样瑰丽的人类, 连抓拽司延的动作都是那么理所当然:“我是傅兰格公爵, 你就是我的血奴?”   司延被拽着领子也一点不生气, 只是从没见过这样的“傅亦黎”, 他还是怔愣了一下,对这个新名词还有几分疑惑:……血奴?   系统朝他眨眨眼:简而言之,就是血族的食物。   食物……?   司延还没想清楚,他怎么眨眼间就变成了食物,傅兰格公爵却已经不客气地咬了上来。   尖牙刺破他的皮肤, 像开了一个口子一样轻轻吮吸,但血族的唾液上自带麻痹和安抚的效果,司延一点都没觉得疼,反而从脊背都升起一股酥麻的痒意,让他不由抓紧了傅兰格公爵的手臂。   真不愧是全息网游,连掌心的触觉都是如此的真实。   司延喉头滑动了一下,半垂下眼,目光所及,正是傅亦黎与身份气质全然不符合的纤长睫毛,苍白发青的皮肤,轻微跳动的血管,还有毫无血色又过于湿润的嘴唇。   嘴唇贴近着他锁骨上方的皮肤,沾染着他的鲜血,从容不迫的姿态,脸上却因为靠得太近,染上了一点血迹。   傅兰格公爵似乎已经很饥饿了。   对着这个除了姓名之外,和无论哪处都和傅亦黎完全重合的血族,司延拿不出狠劲,更下不去重手,他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摸了摸这张过度苍白的脸颊。   见傅兰格公爵没有丝毫反抗的意思,他曲起手指,擦去了傅兰格脸上那一点碍眼的血迹。   只是游戏而已,不用那么计较,司延再度垂下眼皮,这么想着。   傅兰格公爵却因为这个动作渐渐停在了原地,他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停止了进食,然后抽出一张宝蓝色却绣着金纹的小方帕擦了擦嘴角,动作优雅,神态轻松。   绝对的生理需求会让人丢掉一些礼仪,但从傅兰格公爵身上,完全体会不到这一点。   尽管刚才的饥饿让他没有询问就选择了进食,但却并不让人觉得粗鲁。   那双本应十分诡异的血红色眼睛始终温和有力,落到司延身上,就带着非我族类的审视:“……你看上去,好像认识我。”   司延当然认识他,但或许,又不那么认识这位傅兰格公爵。   司延还想要确认一下是不是这个游戏出了什么bug,又或者是出了什么他不知道的副本,但傅兰格公爵完全没有给他这种机会。   他又扫视了他一眼,没有带着任何轻蔑的意味,只是好奇地盯着他这双光影较浅的琥珀色瞳孔观察,然后自然而然地说出一句:“……你的眼睛很漂亮,你真的是人类吗?”   他的赞美是那样直白,与现实中的傅亦黎迥然不同,又或者说,更像是个尚未历经世事、青涩版本的傅亦黎。   司延这双眼睛,之前收到过无数种赞扬,他早已习惯这些虚以逶迤地客套,也知道对面的宾客并不是贪恋他的眼睛,而是一路向下,想要扒开他的衣服。   在今天听到这句话之前,司延因为他永远也不会看见“傅亦黎”对他发出这样的称赞,没想到,这个一闪而过的念头,反而在这种虚拟的游戏里实现了。   司延已经隐隐地明白,原来所谓的夜行者,其实就是血族。   厌恶阳光,喜爱黑夜,常年在黑暗里行走,这不就是夜行者吗?   在这两人都不知道的时间里,一生致力于帮助宿主完成梦想的系统,悄悄地为司延开启了直播。   系统很聪明地选取了傅兰格公爵咬破司延皮肤的场景作为直播封面,运用略略俯视的角度,拍出了傅兰格公爵的尖牙,红白交杂,纯黑色的发丝与其形成剧烈对比,愈发显得色.气十足。   食色者,人之本性也。   这样的封面很快就吸引来了很多猎奇的直播间水友,由于司延没有开启公屏,所以也就看不到他们讨论的内容,但不约而同的,大家都冒出了这样几个问题:   “这是谁啊?新出来的npc?”   “楼上的,不是新出来的npc,但这个npc不是天天沉睡的吗,我一度以为他是场景建模的一部分,从来没见他醒过,今天怎么起来了???[满脸疑惑][大为震惊]”   “之前我以为他是哪个副本的大怪,结果人来人往,也没见过他有个什么反应,今天怎么醒的,难道是……爱的召唤?还是版本更新。。。。 ”   “你们都在看这个睡美人npc,只有我觉得直播的小哥哥其实有点小帅吗?[狗头]”   “姐妹,吃点好的吧,主视角这个除了有一双桃花眼稍微好看点,还有哪好看啊?”   ……   看直播间的人们讨论得如此热烈,系统很懂地把直播间名字和宣传标语也改了,名叫:《惊!睡美人苏醒为哪般,夜行者觉醒,这到底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等你来看!》   直播间热度节节攀升之时,因为这双桃花眼对司延身份大有怀疑的傅兰格公爵,正拿着一把绣有玫瑰花纹的金色手枪,用漆黑的洞口,对准了司延的心脏。   与普通人相比,他的目光依旧堪称温和,但或许是对上了敌人,隐隐的泛出冷意,和枪口反射出的冷光如出一辙:“你根本不是人类,是趋光者派你来吗?”   在这个游戏的世界观里,普通的人类其实就属于中间语的阵营。   理论上说普通的人类都是选择明哲保身的那一类,但一切皆有可能,说不定就会有一部分人类倒戈向其中一方,以至于造成更大的混乱。   又或者,其他两个阵营都会隐藏自己的身份,藏匿在人类之中。   这一幕一出来,直播间的弹幕里瞬间又掀起了一波新的讨论热潮:   “……我确定了,这就是新出来的剧情!”   “不是吧?我看这兄弟穿的都还是初始服装,我们之前怎么样都唤醒不了,这就让他刷出新剧情了?”   “其实我个人感觉,提前看看不也很好吗,反正要是游戏里让我突然遇到这个剧情,敌人拿着强质问我的身份,我反正是不知道该怎么逃脱了……”   司延对这场热议一无所知,关于各个阵营,他一开始没太在意这个,以为这个就像他曾经玩过的仙侠游戏一样,只是不同的主线,他随便选择了一个,就开始了游戏。   而他选择的身份,确实就是趋光者的阵营。   但在枪口对自己性命的威胁下,他显然不能这么说。   “怎么会,傅……”意识到不对,他很快改了口,“公爵殿下,我是您的血奴,您若不相信我,我也不知道还能如何狡辩。”   他握住傅亦黎拿枪的那只手,轻轻在枪口吻了一下,绅士地低下头,高挑的身形忽然显得那样单薄,连声音都带着沉沉的无助,“……您知道的,我没有可以去的地方了。”   傅兰格瞳孔收缩了一下,有些发愣。   这句话,似乎十分耳熟。   但傅兰格从未见过司延,只能把这个归为久未苏醒而产生的错觉。   他沉吟半刻,还是把枪收了回来。   血族的魔力意随心动,傅兰格公爵用指尖点了点嘴唇,又碰了碰刚刚留下伤口的地方,轻易就抹去了司延身体上被他咬出来的伤痕。   然后他道:“我不会让你无处可去,血族的奴仆,永生永世都属于他们的公爵。”   司延心里无端有点酸涩,他在互相利用的世界里待久了,从来没想到,血族的世界竟然如此单纯,只需要用一种可怜的姿态,就能博得一份归属。   他忽然勾了下唇,不知道在说给谁听:“是啊……我是属于您的,您应该喜欢我。”   本来还热热闹闹的弹幕,因为这一画面,诡异地沉默了几秒。   还是直男老大哥率先打破了僵局:“不是,这主播还是男同啊? gay里gay气的,不约,我们不约。”   “前面的兄弟,人家又没约你,人家约的是对面的血族公爵。”   只是这gay里gay气的话音刚落下,还没等司延反应过来,他就已经骤然回到了现实。   直播间也骤然断在了这里。   司延还是坐在胶囊一样的空间里,游戏已经谈到了最初的画面,直播时长那里明晃晃写着35分24秒,零零散散的,居然还有几百块钱的打赏。   好的平台,事半功倍。   他心中闪过一丝讶异,然后就看向了一旁的小光球。   系统眼神闪烁,十分心虚。   司延瞬间就懂了。   面前透明的玻璃罩已经水灵灵被打开,脑机头盔也因为时限被切断了电源,架在脑袋上,显得格外笨重。   “诶,小子,你的时间到了。”   大概是因为店里客人太少,秃头老板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仪器面前,不耐烦地用力拍打了几下外壳,话里话外,都在赶他走。   大概从司延廉价的衣物上,老板也看出了这个长相出色的男人,并不是什么有钱的家伙,得罪了也没什么。   司延压下心里那点怅然若失,不紧不慢关掉游戏,指了指门外的牌子:“老板,你在招工吗?”   秃头老板后退一步,看着这个小白脸,眼神十分不信任:“是又怎么样,你以为我会录用你吗?”   司延:“月薪一千五,但我每天晚上要留三个小时,使用设备直播。”   秃头老板没想到他如此得寸进尺,将要震怒:“不可能!”   司延眉头微挑,转过头,看了一眼空空荡荡,根本没几个客人的网吧。   网吧老板:……   网吧老板:“那先试用一个星期看看,要是没出什么问题,我才能聘用你。”   司延这才从胶囊舱里站起身,手指夹起那张已经不亮的网卡放回秃头老板手里,还不忘微笑点头:“谢谢老板。” 第102章   司延不想再沾染那个乌烟瘴气的协会, 总感觉和上辈子的组织没什么太大差别,甚至还要更加狠毒和等级森明,只可惜为了剧情完成度, 这工作辞不得。   他只能把那个拿来表面遮掩的收银员工作辞了,领了工资就走, 完全没走原文设定当中那复杂的流程。   他提出那几百块钱, 又找到附近最便宜的旅馆,好好休息了一晚。   第二日醒来时,傅亦黎终于通过了他的好友申请。   傅亦黎不是什么高傲的性子,隔了这么久才得到回应,其实是有些奇怪的, 如果是因为那天的事, 本来就不想见到司延,那今天恐怕也不会通过申请。   联想到游戏当中就像按照傅亦黎打造出来的游戏角色,司延心中有种怪异的预感, 但最终还是把这个原因归为主角的工作太过忙碌。   毕竟傅亦黎可不像他这个一事无成的小反派,他还有自己的事业要做。   每个任务都是有时限要求的,昨天他已经在等待当中消耗了一天, 今天不可能再等下去。   打斗留下来的伤口还没有愈合, 他给傅亦黎发了个打招呼的消息, 没有得到回应, 于是他又把自己受伤严重的地方拍成照片发了过去。   附带上了一句:“傅叔叔, 我生病了……”   可怜兮兮的语气,可怜兮兮的表情,看了就让人狠不下心拒绝。   依旧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半个小时过后,司延从宾馆走出来,面无表情把自己最厚的外套像是丢垃圾一样, 扔进了绿色的垃圾桶里。   山不见我,我自就山。   真正可怜的人都是不愿意让别人发现自己的窘迫的,但装可怜的人不一样,为了一样必须达到的目的,他们往往会选择主动的攻势。   临近年终,傅亦黎的工作确实更加忙碌了。   这主要表现在,他修复腿疾需要用来休眠的时间,变得越来越长了。   只不过从前的休眠都是一片漫长而寂静的黑暗,昨天的休眠却不同,他竟然做了一个梦。   虽然他记不清梦里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他至少记得,他梦见了谁。   那是一双漂亮璀璨的桃花眼,眸光落到谁身上都是深情的,在他见过的无数人类和其他种族里,再不会有第二个。   再次醒来时,他心里笼罩着一种强烈的恨意,没有任何缘由,也找不到任何事件来源。   这让他有些头疼,因为他的理智告诉他,不应该是这样的。   就算对方做了一些有些许出格的事,但那些事,远远达不到痛恨的程度。   这是一种诡异又挥之不去的感觉,傅亦黎从来没有恨过谁,这是第一次。   但等看到司延给他发来的消息,这种恨意顿时就消散了,他只不过犹豫了几秒,就在接受好友申请的选项上选择了同意。   只是个小孩子而已,没什么好恨的。   坐在办公室中,一直到下午两点,傅亦黎才短暂地结束了一下工作,准备出去吃点血制品补补,只是刚走出公司门没多久,就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他就坐在公司不远处的花坛上,冬至的天气,他却只穿着两件薄薄的衣物,手指冻得青紫,看上去十分沉默,周围的人从他身边经过,也不见他抬头或者有什么动作。   在这样的冷风里,甚至有种身形萧索的感觉。   傅亦黎无端有些不忍,他下意识摸了摸脖子上快要消失的痕迹,重新进公司拿了一件外套出来,走到年轻人面前,把衣服披在了他身上。   司延倏然抬起头,见到傅亦黎,那双眼睛都亮了不少:“傅叔叔……”   “怎么来这里了?”想到那天的事,傅亦黎还是不动声色拉开了和司延的距离,“今天气温骤降,怎么穿这么少,这边也冷,不如早些回去。”   司延今天来这么一趟,可不想现在就回去,他轻轻“嘶”了一声,掌心向上摊开,状似无意地露出手上的伤:“……傅叔叔,你现在就要赶我走吗?我给你发消息,你也没有回复我,是不是真的很讨厌我?”   消息……?   傅亦黎打开生活专用的那个账号,这才发现司延已经给他发了不少消息,以各种方式展示了他身上的伤口,看上去确实挺严重的。   他叹了口气,目光微凝:“不是赶你走。”   傅亦黎拍了拍他的肩,“跟我来,先处理一下伤口吧。”   闻言,司延却坐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看向傅亦黎那客气的动作,复又垂下眸:“……是不是伤口处理完之后,你就要赶我走了?”   傅亦黎头一次发现,自己一时好心捡来的这个小朋友这么敏锐,他又叹了一口气,失笑道:“不赶你走,我怕我赶你走了,明天就能在公司门口看到一具冰雕了。”   司延这才勾起薄唇,弯了一下眼睛,又是那句:“我就知道,还是傅叔叔对我最好了。”   对心怀鬼胎的小朋友心软,无异于引狼入室。   傅亦黎带着司延去了会议室隔壁的简单医务间,又把暖气调高了一点,转过头来,就见司延已经解开了上衣扣子。   他解开衣服的速度很缓慢,饶是傅亦黎这种见过大场面的人,也不由移开眼,有一种非礼勿视之感。   司延有着与外表截然不同的精壮体格,每一个肌肉线条都恰到好处,带着一种优美和诱惑力。   现在这具完美的身体上留下了许多大大小小的伤口,尤其是手臂上的伤,衬衫彻底落下来之后,那个明显没怎么处理的伤,看着尤为可怖。   血腥味是会勾引血族暴露出原形的,但那都是针对低等血族而言,像傅亦黎这种贵族血统,已经可以很好地屏蔽这种诱惑和干扰,不轻易对任何一具身体的血液产生垂涎。   像对司延,傅亦黎更是会生出一点其他心情,他总是感觉,像这样年轻的孩子,不该受这么多伤的。   压下心里那点异样,傅亦黎把医药箱拿到司延面前,显然是想让他自己来。   司延没有拒绝,他熟练地为自己消毒,包扎,在那些伤口上缠绕一层又一层的纱布,就像是曾经做过很多次一样。   其实还是疼的。   只不过司延看上去在认真为自己处理伤口,余光却在傅亦黎身上,于是这种疼痛就会缓解许多。   但司延今天的目的显然不止于此,他在为手臂上那大块伤口清洗消毒时,故意用了不合时宜的力度,本就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瞬间又撕裂开,鲜血瞬间顺着小臂流下来,滴滴嗒嗒,落了一地。   傅亦黎自然不可能没有注意到这一幕,他蹙了下眉,下意识想要走过来,又似乎想起什么,停在了原地。   司延不会给他停留的机会,他忽然生气似的把手里的药和纱布往医药箱里一丢,干脆任由鲜血流得更快,又可怜兮兮地朝傅亦黎看过来:“……傅叔叔,我下手似乎总是没轻没重的,你能不能帮帮我?”   傅亦黎本就心有不忍,这下更是不好拒绝,甚至不等他走过来,司延就已经重新拿上这几样东西,笑眯眯靠了过来。   傅亦黎心里总还是觉得这样的行为不大合适,终是无奈地接过,开始为他包扎。   司延轻抬着手臂,一直乖乖等傅亦黎动作,直到缠绕纱布的时候,就看这个姿势,他忽然得寸进尺地,又往前靠近了一点。   傅亦黎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不想把上药的姿势变得这么亲密,但一步退,步步退,不知不觉,司延就把他逼到了墙角。   他低头垂目,看向几乎像是被他困在怀里的人,桃花眼里潋滟的光渐渐流转起来,勾着薄唇,语气装得十分不解:“……傅叔叔,你为什么向后躲我?是不是真的很讨厌我啊?”   傅亦黎猜破不说破,话里话外,意有所指:“我不讨厌你,但你……靠得太近了。   司延眸色更深,他扶上傅亦黎的腰,可怜的语气当中,已经带上了一丝玩味:“傅叔叔,这也叫近吗?”   早上本来消散的恨意渐渐蔓延而上,傅亦黎皱了下眉,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其实本来没有其他的意思,但因为心中那莫名其妙焚烧而上的感觉,看上去便是有些嫌恶的样子。   司延眯了下眼,心中有了新的估量:……难道主角,真是直男?   但若真是直男,原文当中怎么会答应那样的要求?   还是说,觉得只是多养了个人,又不会做什么,所以没有什么差别……   意识到这种可能,司延心中的躁动反而更甚,他毫不犹豫把傅亦黎压在墙上,试探性地亲了上去。   傅亦黎完全没想到他真会这么做,一时怔愕不察,就被司延打开唇缝,侵入了唇舌。   司延的吻技很是青涩,磕磕绊绊,却总是在关键处勾人心弦。   直到身体真有了反应,心中的恨意更加激荡,傅亦黎这才回神过来,猛地推开他,皱着眉头,说出的语气重得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你是不是疯了?”   司延看着他厌恶的神情,忽然勾唇笑了一下:“喜欢傅叔叔,也是疯吗?”   那种席卷而来的恨意太过猛烈,傅亦黎找不到缘由,眉头更加难以松开。   他深吸一口气,尽力维持着自己最后的风度:“司延,你还年轻,我们才认识多久,谈不上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你以后还会遇到更好的姑娘,而不是和一个大你十岁的男人纠缠在一起。”   司延闻言垂下头,唇角的弧度有几分自嘲:“那就不允许我喜欢您了吗?”   傅亦黎后退几步,被恨意裹挟着,他怕自己说出什么更加不可挽回的话出来,赶紧截断这一切:“你先自己冷静冷静,想清楚到底会不会喜欢一个大你十岁的男人,学业中有什么资金的困难,我可以帮你,但是这件事,不可能。”   傅亦黎说完就大步走了出去,司延静静看着他离开,过了一会儿才跟着走出门。   只是刚一走出门,就看见主角正被一个长相精致,身材高挑的女人扶着,女人挑了下眉,看上去有些惊讶:“亦黎,你怎么了?”   她笑了笑,“平时可没见过你这样子,有什么事,也能值得你这么慌慌张张的……?”   司延眼神微黯,说不上是因为任务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心里弥漫上一丝难受。   要真是直男,那可就难办了……   他的心思转得快,很快就走到傅亦黎面前,姿态十分诚恳:“傅叔叔,对不起,我也不想把局面弄成这样的,我不会再来打扰你了,但是……”   “但是我真的生病了,你明天如果愿意,可以来看看我吗?”他低下头,又恢复了那副可怜的样子,“如果不可以,那也没关系。”   听完他的话,女人向他投来惊奇的目光,似乎在震惊,居然真有人能把傅亦黎惹生气:“亦黎,他是谁啊,怎么叫你叔叔?”   傅亦黎皱了下眉,不欲多说。   司延猜到主角这时候大概不想看到自己,说完这可怜兮兮的邀请,便转身离开了。   他也知道自己刚才那一招走得有点险,但对傅亦黎这样的人,温和的追求方法,反而不会有这样的效果。   一见钟情听上去确实太过草率了,他自己也早就不相信这样的童话,他只能赌一把,赌傅亦黎足够善良,也足够心软。   感情骗子,不都是这样吗……   虽然理所应当该这么想,但回忆起傅亦黎嫌恶的眼神,司延心里似乎还是有些细微的钝痛的。   但呼吸之间,这一丝钝痛就足够被忘却,他抬头看向天色,已经临近黄昏,他抬起脚步,朝老城区的方向走去。 第103章   没骗到钱, 骗到一件衣服应该也算完成任务吧?   就这个问题,司延和系统理论了一路,但只经历过几个世界的系统, 怎么能抵得过八面玲珑的人类,终是败下阵来, 不情不愿打开了和世界意识的连接。   只听一声清脆的提示音过后, 这第一个任务就算完成了。   这个世界的世界观太过混乱,世界意识也懒懒散散,不是特别出格的人设崩塌问题不会管,连任务完成都要主动连接,推着剧情的车轮走。   司延走进那个网吧, 再次坐进胶囊舱里, 按照要求向世星TV发送了邀请,才主动打开直播,进入了游戏。   睁开眼, 他出现在古堡的花园外,公爵正在那里等着他。   是了,上次他是突然退出去的, 剧情没有要走完的意思, 如今还得接着走下去。   暖风拂过园里的鲜花, 花叶摇曳, 司延刚被主角嫌恶, 如今再看到傅兰格公爵,免不了脚步一顿,才重新走过去。   傅兰格坐在院中,手里握着酒杯轻轻摇晃,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在桌上敲着, 正欣赏着仆人浇花,听到渐渐靠近的脚步声,头都没有回:“……你去哪儿了?”   他似乎早已知道来人是谁,平静的语气里听不出喜怒,不知道是在关心还是真的在责怪:“回来得这么晚,尽到了当血奴的责任了吗?”   一模一样的声音,却是完全不同的语调。   司延久未回答,盯着他苍白的半张侧脸怔怔出神,再落下来,声音就显得很是沉闷:“……抱歉。”   傅兰格转酒杯的手一顿,他随手把杯子搁置下来,转过身上下打量了一下司延,敏锐地察觉出,自己的这位血奴心情似乎不大好。   人类都是很脆弱的物种,虽然他们能给血族供给血液,但若是不能让他们经常保持心情愉悦,再香甜的血液也是会变质的。   傅兰格是性格相对友好的高级血族,他已经懂得文明和理性,就算是有着一张贵族的身份,至少也能学会一些基本的体贴。   “……怎么了?”傅兰格难得露出一点笑意,声音也压得温和了许多,“发生什么了?还是有谁在德森堡这种地方,欺负我的血奴了吗?”   许司延闻言愣了一下,垂下头,勾唇一笑:“怎么会……”   不知是什么原因,明明是不太相同的性格,但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同一个人,司延却总有些难以把这两人分清。   所以哪怕对面只是一个游戏角色,但对着那张在白天才刚刚见过的脸,司延还是没办法把对方只是当成一个npc,惯性地答道,“没有发生过什么事,我只是昨天没睡好,所以看上去可能有些心烦意乱。”   这样委婉的托词,傅兰格不至于连这都看不出来,但他并不想深究,总感觉逼着故意说出来,总像是故意在找这个人类难堪似的,他不喜欢。   指尖随着他的好奇心慢慢划过杯沿,在压力的作用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傅兰格转而问起了一个更加致命的问题:“那……突然消失是因为什么?”   突然消失?   听到这个问题,司延倏然抬起眼。   面前的公爵气质温和,穿着和上次不一样的服装,并不是沉闷的色调,蔚蓝色的衬衫和宝蓝色的马甲的颜色相互映衬,都是饱和度很低的调度,并不过分鲜艳,总让他想起至今还放在他外套口袋里的手帕。   这句话问出来的那一刻,他甚至差点以为面前的傅兰格不是虚构出来的恋爱游戏人物,而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   不,更准确地来说,是一只真实存在的吸血鬼。   所以是他太孤陋寡闻了,还是这里面的npc都是真人?   又或者说是,现在的游戏技术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吗?   恍神的瞬间,傅兰格公爵已经走到了他面前。   傅兰格伸出手,很轻柔地揉了揉他的黑发,目光包容而平和:“怎么又在发呆,是因为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头上的温热触感太过明显,司延看着近在咫尺的,心脏骤然跳得快了一些。   那些风月场上的技巧好像都在这一刻失去作用,他喉头滑动了一下,怎么都抑制不住自己的心跳:“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消失……”   话未说完,就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回答不出来也没有关系,你不是说,你是我的血奴,我应该喜欢吗?”傅兰格轻拍着他的背,话语里都带着轻微的笑意,他总是那样温柔包容,普通的话说起来都让人如此心动,“我想你说的有道理,当时在一群人类里挑中你,就是因为我很喜欢你。”   司延僵硬许久,才伸出双臂,慢慢回抱住了他。   温润如玉的声音就响在耳边,司延总是有这样一种错觉,怀抱里这样的温度,不会过分滚烫,不会过分张扬,像春雨一样慰藉着人心,如果傅亦黎给他一个拥抱,就应该是这样的。   但主角没有这样做,甚至对他的接近很是嫌恶。   司延这才发现,他的心里原来一直是有些涩然的,只不过他已经不习惯表露这些消极的情绪,说给不熟悉的人听容易被当成把柄,说给朋友也惹人厌烦,所以他展现在众人面前的,永远都只有无限风光,和令人迷醉的笑容。   他在深渊里待了太久,那些负面的东西也留在他身体里太久,总是好像对他产生了不好的影响,让他的痛苦因过度的时间而久已钝化,以至于他能轻易察觉出别人的心思,而没办法意识到自己的情绪了。   但在这里,却不会这样。   从开始他就知道,自己是一个骗子,系统找上他,也无非是看上了他高超的骗术,甚至他的任务就是利用主角的善良,一次又一次进行无休止的欺骗……纵是这样,他原来还是希望别人对他有几分可怜的。   傅兰格就跟傅亦黎一样,能够轻易看穿这些情绪,却从不点破,然后以一种无声的姿态,包容着他的那些包装在风流外表下的龃龉和难堪。   他收紧双臂,想把傅兰格的身体按得离自己的心脏更近一些,好像只要能延长这个拥抱的时长,这样或许就能从中获得一些什么,而不至于像一只倦鸟,无论何时伸出手,抓到的都只有一阵空荡荡的风。   如果手里抓到的只有风,司延就会感觉自己还在往更深不见底的渊隙里坠落,一直下坠,一直踩不到实处。   然后继续往下坠。   所以就算傅兰格只是一堆数据,对司延来说,也足够了。   可是……   这似乎让他显得更加卑劣了。   把游戏中恋爱领域的npc设置成和主角一模一样的人,利用npc被设置好的、天然就要爱自己的玩家设定,他偷来这片刻的温存,汲取着不属于他的温暖。   傅亦黎不会喜欢上他这种人,这一点,他早就清楚了。   这样一来,傅亦黎就永远是安全的。   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他不可能去怨恨主角为什么不会爱上这样一个糟糕的反派,即使这样,他自己也想活着。   在他自私自利的人生里,他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错。   假到真时真亦假,真到假时假亦真。   傅兰格就跟现实中的傅亦黎来到了游戏里一样,有着温度,有着温润的气质,有着包容的脾性。   甚至于……由于游戏的设置,傅兰格永远不会对他露出那种嫌恶的神情。   所以哪怕这个怀抱只是游戏npc给的,好像也没关系。   今夜的休眠,傅亦黎又开始做梦了。   他又一次梦到了那双瑰丽绚烂的眼睛,只是比平常看起来更加落寞,虽然这个年轻的人类在极力隐藏,依旧躲不过他的眼睛。   傅亦黎感觉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但仔细想想,血族这漫长的寿命当中,会忘记的东西太多了,只有同样拥有相同寿命,就一直陪伴在他们身边的血族,才能在这段生命旅程当中,拥有不被遗忘的记忆。   在现在这个年代,人类还没有和他们签订任何和平条约,而他是血族的公爵,理所应当拥有专属于自己的血奴。   面前这个年轻人类实在讨血族喜欢,傅亦黎几乎是本能地不想看到他难受的表情,但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他会做出这种象征着温暖的拥抱动作。   蛇类都是冷血动物,和他们同样拥有着尖牙的吸血鬼也是一样。   他们热爱冰冷的一切,崇尚死亡和残忍,鲜血养育了他们的本性,他们厌恶温暖,哪怕在隆冬来临之前,每日不厌其烦地进入沉睡,也不愿意在炉子里升起一点火堆。   温暖是什么东西,只有弱小的种族才需要它,历史久远而伟大神秘的血族,根本不稀罕这种东西。   但现在的这个拥抱,却似乎并不令他讨厌。   尚且年轻的傅兰格公爵心里涌起些微的热意,就好像有什么焦躁的东西在灼烤着他的皮肤,这是不太正常的情况,只有已经同谁签订过伴侣契约的血族,才会在每年一次的发.情期当中,出现这种症状。   他的一对尖牙不受控制地冒出来,本来如醇香红酒般暗调的眼睛,渐渐闪烁着妖治的光,眼尾浮上一层不甚明显的绯红,就把一块成熟温润的玉石熏红了,无意中泄露出了一点温度。   他用牙齿最尖锐的部分磨蹭着这位人类血奴最致命的脖颈,却并不咬下去,因为他感觉自己想要的,应该不是这个。   那应该是什么……   傅兰格公爵皱了下眉头,似乎有些不满。   没办法,他只能在这个几乎把他按在怀里的血奴脖子上咬了一口,只沾了一点血,就叼着那一块伤口,含着舔吻了两下。   这个举动瞬间让抱着傅兰格的高大人类浑身僵硬,男人本能地推开傅兰格公爵,薄唇的弧度勉强又难以维持:“……您,您在做什么?”   .   因为司延的昨天直播,水友们因为好奇,都跑去自己的真爱领域查看,结果完全没有看到这个什么夜行者阵营的血族公爵。   他们只能把这个归于玩家自己的操作,于是只能又跑到了司延的直播间来凑热闹,看看能不能从其中寻找到什么方法,也能觉醒一位血族公爵。   毕竟真爱领域里自己捏出来的爱人虽然外表极其符合审美,也会根据性格触发一些对话,但完全没有这样的生动和鲜活,就像真的存在一样。   再说了,这个npc老早就有了,又不是哪个玩家自己捏出来的,只有自己看得见,怎么就只有在这个直播间里的是醒着的呢?   有这种疑惑的显然不止一个人,在众多磕cp的刷屏弹幕里,一条长弹幕说出了这部分人的心声:   “太奇怪了,明明就是游戏里的npc,怎么现在搞得好像……”   “是只属于他这一个人的npc一样?” 第104章   司延对这些讨论一无所知, 他连续后退几步,心脏跳得飞快,愈发觉得自己像一个变态。   正常人怎么会在有意无意当中, 竟然把游戏当中的角色当成了现实中的人的替身呢……?   更何况,司延因为过去的原因有着严重的洁癖, 无论是在生活当中还是在感情上, 都是如此。   哪怕是勾引,也应该只勾引一个人才对。   但是今天怎么……   “你怎么了?”傅兰格公爵上前抓住他的手腕,眼尾还带着尚未散去的绯红,“怎么突然离我那么远?”   司延不动声色从他手中脱出,勾唇一笑, 哪怕是带着假面, 也比旁人多了几分风流身姿:“没什么事,只是突然想起一些旧日回忆,觉得自己有些破坏了这里的规矩。”   见司延疏离的动作, 傅兰格的身体在空气里短暂地停顿了一秒,不再逼上前,他回到印着恶魔之角的圆桌上, 拿起了那一杯稠红的酒液, 温和开口:“虽然我不知道你回想起了什么, 不过在这里, 没有什么太多的规矩。”   他顿了顿, 想起什么似的又道,“唯一一条是,欺骗者将献出他们的生命。”   血族虽然崇尚冰冷,但同族之间却是依靠信任才得以存活至今,所以任何血族, 都将不会容忍欺骗。   傅兰格公爵低下头,看着手上不知何时被沾染上的鲜血,苍白的皮肤和鲜红的颜色交映在一起,像是恶龙珍藏已久的珠宝被融化,流淌在寂静的河面上,又被月光照得发冷、泛白。   然后他抬起手,陡然把颜色更加鲜艳的酒液倒在沾染鲜血的手指上,忽然转过头,看向笑容勉强的司延:“我想这样的错,你应该不会犯。”   血液混合着酒精,在谁的身上都会体现出一定程度的侵略性,偏偏拥有这双手的人气质温润平和,反倒在视觉上更加有冲击性。   司延已经犯了这种错。   他站在原地半天没有反应,直到傅兰格公爵走到他面前都没有意识到。   傅兰格那只手朝他的方向伸出来,混合着鲜血的酒液滴滴答答落在地上,没入草丛里,很快消失不见。   或许是为了赎罪,或许是剧情使然,又或者是受到蛊毒的牵引,司延抵抗不了这样的诱惑,慢慢单膝半跪下去,然后把傅兰格公爵那只手捧入掌心,声音低了下去:“公爵……”   他确实犯错了。   他早就是欺骗的惯犯,不管是对傅亦黎还是傅兰格,都没有全然的实话。   傅兰格任由他动作,目光淡淡落在他身上,见他盯着自己的掌心发愣,不由得稍微蜷动了两下,才问道:“……为什么跪下?”   司延没有回答。   他不想献出自己的生命,于是在傅兰格掌心落下一个吻,然后一点一点舔吻傅兰格的指缝,直到那些殷红的液体都沾染在嘴唇上,然后毫不犹豫地把酒吞咽了下去。   司延仰起头,微微勾起被血染红的唇,像是春日桃花一样的妖艳:“这是您想要的吗?”   恰到好处的弧度,和那一双眼睛一起,勾魂摄魄。   很显然,到底是不是傅兰格想要的已经不重要了,不管是人还是血族,在这种情形下,都会说是的。   司延这种人,除非他自己不想,不然,无论在何种情况下,都实在太懂得怎么利用自己美貌的优势,哪怕五官容貌在游戏当中已经下调过50%,依旧难掩皮囊之下的魅力。   傅兰格公爵也不能免俗,他眼瞳微动,甚至不能把自己的手收回来,只好与跪在他面前的人类静静地对视,最后陷入那片深邃又璀璨的银河当中,败下阵来。   没有人能抵抗司延这样的示弱。   傅兰格感觉皮肤相接的地方好像生出了几分痒意,这种触感带着热流划过心间,若即若离又让人无法不追随而上。   他叹了口气,甚至于有些无奈了:“……你本来不用这么做。”   司延没有顺着这句话说下去,反倒又在这片掌心里落下了几个吻,声音低雅得让人迷醉:“只要您高兴。”   直播间的观众直接傻了眼,他们有理由怀疑这是官方为了吸引他们继续探索这个游戏而特意找来的演员,并且有一定的证据。   傅兰格公爵的腿不能久站,他坐进轮椅里,司延作为血奴不可能一直在这干跪着,便站起身推着他到花园的水池旁,为他洗净了那双手。   司延常年握刀枪,虎口上生着一层薄茧,但不知是不是因为经常保养的原因,指尖却很细腻。   修长有力的手指握住傅兰格的指尖,时不时触碰,交叠,明明只是极其轻微的磨蹭,却让傅兰格心中的痒意节节攀升。   尖牙时不时不听话地冒出来,又被傅兰格强行收回去,又找准机会再次冒出来,又被傅兰格收回去。   傅兰格皱了下眉,他虽然性格偏温和,对这种模糊不清的怪异感觉,却也喜欢不上来。   司延把傅兰格手上残余的酒液洗完之后,终于不再触碰他的双手,傅兰格也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司延顿了顿,说了自己注册游戏账号时随便输进去的名字:“我叫严思。”   傅兰格不太懂得人类取名字会不会有什么寓意,他觉得这名字听上去很像人类,便不会再多加追问。   两人此刻的氛围还算温馨和谐,小光球瞅准机会,在这个时候冒了出来:“宿主,直播时间快到了。”   司延淡淡“嗯”了一声,扫了一眼进入游戏就自动形成的腕表,果然离原定的三个小时就剩10分钟不到了。   哪怕只是游戏,但经常突然在已经设定好的“爱人”面前消失,并不是什么很好的行为。   夕阳落下的时候,司延逆着光走到傅兰格面前,为他遮住了直射过来的光源,白皙的皮肤在暖光的笼罩下好像镀着一层金辉:“傅兰格公爵,我可能得离开一段时间,请您准许。”   他微微一笑,抱歉的笑容却仿佛要颠倒众生,“不过不用担心,我很快就会回来。”   傅兰格似乎猜到了什么似的,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那双总是无限包容的眼睛此刻也显得有几丝踌躇。   过了不知多久,又或者只是短短的半分钟,坐在轮椅上的血族亲王终于轻微地点了点头。   于是在夕阳的照耀下,傅兰格公爵眼睁睁看着面前的人类凭空消失在自己面前,再找不出一丝浮光掠影。   血族还是厌恶阳光的,但这一刻,傅兰格公爵不知道什么原因,却盯着远处金光的尽头,仿佛那里就会突然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似的,直至眼眶有些干涩。   他最后闭上眼,唤了一声正在浇花的女仆:“我不想见到太阳。”   他说,“推我回去吧,阿米娅。”   司延急匆匆退出游戏,面前的屏幕一片漆黑,老化的机器缓了好久,才磕磕绊绊重新投射出光屏,《光暗回首时》已经缩回了一个图标,老板鼾声震天,隔得这么远都听得见。   今天的打赏似乎更加热烈,司延不太明白这短短的内容有什么值得大家观赏的,但毫无疑问,到现在为止,他的心跳依旧猛烈。   出于任务的需要,他还是在赌傅亦黎会因为那些过余的善良来看他,但不知为什么,他心里又闪过一丝希望他不要来的想法。   他这样的感情骗子,甚至分不清一个游戏角色和现实生活中的人,实在是没有什么可值得同情的。   但这样的念头没有在他脑中停留多久,很快就消散开来。   马上就要到月末,他整理好心情,联系了老旧出租屋的房东,准备从下个月开始就退掉这间房子,房东二话不说就同意了,毕竟是靠近市中心的房子,再破旧也总是有源源不断的人租住,根本不缺客源。   司延没什么可收拾的财物,至少要多收拾两件衣服,在这几天找到房子之前,还是得提前准备起来。   只是刚走到那片街区,甚至还没来得及走到那栋旧楼底下,一道身影就率先朝司延走过来。   这人的身形不算高,明明是裁剪正好的昂贵衬衫,穿在他身上,却显得有些过分纤弱。   腕上的金色表带已经扣到了最后一颗,但戴在他手上,还是显得空空荡荡。   大概因为皮肤偏白,所以整个人看上去并不是单纯的干瘦,更像是拥有一种弱柳扶风,一吹就倒的羸弱感。   看他这么跌跌撞撞、一步三喘地朝着自己跑过来,司延甚至害怕他会一头栽倒在途中,然后就彻底醒不过来。   隔着一段较远的距离,司延还是看到了男人眼里闪过的喜悦,他努力翻找了一下原主的记忆,勉强辨认出来,这好像是——   “是原主的前男友!”系统此刻简直像司延肚子里的蛔虫,在他还没有彻底回忆起来之前,就看戏一般大声喊了出来,“苏同!”   “前男友……?”   司延眼里闪过一丝讶异,第一反应就是,“原主在骗主角之前,还骗过其他人?”   系统落到他肩上,频频点头:“呃,是的,你看原主对主角行骗这么熟练就该知道,他虽然没有正经谈过几场恋爱,但是网恋还是骗了几个单纯的男男女女的。”   “要不是后来遇到了过于富裕的主角……”系统身上的光闪烁了一下,“好吧,其实就算不遇到过于富裕的傅亦黎,他基本上也已经暴露的差不多了,只不过,之前这几个男男女女都是大学生,单纯是单纯,但手里面没什么闲钱,最多骗骗感情。”   “但傅亦黎不一样,他太有钱了,一上来就是巨款,原主不可能不把他当成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司延闻言身体一顿:“那这个时候……前面的这几个,还没有和原主分开?”   眼见自家宿主的眼神变得越来越危险,系统连忙否认:“怎么可能?!原主都傍上大款了,前面那几个当然都是断崖式分手了,只不过……”   司延眯了下眼:“只不过什么?”   系统被他的气势吓得一吡溜飞开,确认司延没有要杀他灭口的意思,才小心翼翼解释道:“只不过其他几个都没怎么透露信息,但这个苏同给他寄过礼物,所以知道他家的地址。”   话音刚落下,司延不等那个所谓的“前男友”跑到自己面前,迈开两条大长腿,转头就走。   笑话,明天就是勾引主角的转折点了,在这段关键时间里,难道还要让傅亦黎来看望他的时候,发现他还跟别的人藕断丝连,然后当场“捉奸”吗? 第105章   然而尽管司延跑得飞快, 但那位看上去柔弱的前任还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追了上来,并且在司延将要踏入出租车之时,抓住了他的手腕。   司延轻讪一声, 知道躲不过去了。   他取消taxi打车的订单,把踏入出租车的那一只脚拿了回来。   迅速调整好状态, 司延转过身, 以一种成功人士会面的方式握住了前任的手,唇边的弧度近乎完美:“你好,苏同同学。”   苏同被他这一个动作打了个措手不及,晕晕乎乎地回应:“你,你好。”   趁此机会, 司延道:“同学,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苏同这才清醒过来,脸色有些疑惑,又似乎有些难过:“你不, 不认识我?”   司延带着微笑,肯定地点了点头。   苏同眨巴眨巴眼,声音渐渐变小:“那, 那你怎么知道我叫苏同……”   司延:……   司延:……失策了。   人还是不能太得意忘形, 司延彻底放弃了糊弄过去的想法:“……开个玩笑, 找我有什么事吗?”   苏同果然还是一个思想清澈的大学生, 大概性格也是偏怯懦的那一种, 或许他已经猜到了原因,但他还是扯住司延的袖口,小心翼翼地问道:“我就是想问问,你为什么,为什么收了我的礼物之后, 突然要跟我分手啊?”   司延顿时感觉到一阵罪恶:……这人渣。   但没办法,他现在还得为原主处理他的烂摊子。   面对原主网骗的受害者,司延的态度还算良好:“你当时送了我什么,可以告诉我吗?现在时间久远,我有些记不清了,如果你还需要这件东西,我可以把它还给你。”   “不,不是,”不知是因为太过紧张还是天生的语言障碍,苏同说话总是磕磕绊绊的,听起来像个结巴,“我不是要你还给我,我只是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司延微微一愣:“……什么忙?”   苏同咽了下口水,涨红着一张脸,想来心里也清楚,这种事向前男友请求帮助有多么不合适:“你能装作我的男朋友,陪我去,去参加一次同学聚会可以吗?这次过后,过后……我,我一定不缠着你。”   司延本来想说“最近我有很多事要做,可能没办法帮你这个忙”,这么敷衍着也就过去了;但他转念一想,如果不是实在找不到人帮忙,恐怕没有人会想着向一个断崖式分手、明显不怎么负责任的前任救助。   但为了保险起见,司延还是多问了几句系统。   虽然是无关紧要的剧情,系统搜索了半天,总归还是得到了一点有用的信息,拼拼凑凑,最终拼出了这件事的原貌。   如果说原主是可恨又可怜,一切结局都是他自己咎由自取,那苏同就是真真正正的小可怜。   在原书当中,他只是一个被一笔带过的、甚至连配角都算不上的边缘角色,是为了增强原主的可恶程度而存在。   他并不是天生的结巴,只是因为母亲去世的早,父亲很快就娶了一个继母,并不是继母刻意苛待他,只是有了新的孩子,他这个象征着失败婚姻的标志,就很难受父亲待见。   父亲忽视他的存在,继母要照顾自己的孩子,与其说是刻意忽视,不如说是没有精力照顾。   父亲什么家务事都不管,继母照顾一个孩子就够累了,更何况要同时照顾两个年龄不一样的孩子,她自己的孩子又年纪尚小,时时刻刻需要人看着,有意无意之中,对苏同就疏忽了许多。   苏同于是因为营养不良,从小就生得比普通男生瘦小一点,羸弱一些。   长相白白净净,声音纤细软和,胆子又很小,还天生喜欢同性,像苏同这样的男生,自然而然的,就会经常被一些自以为阳刚正气的男生嘲笑为“娘炮”、“变态”,被看不惯和欺负。   也就是因为多年受到男生们的排挤和霸凌,本来只是音色纤细一些,说话十分流畅的苏同,因为心理上的一些障碍,导致也产生了一些语言障碍。   这么一来,受到的欺负和排挤就更多了。   也正因为生活中的种种原因,苏同才会在网上被原主这样一个人渣所欺骗,毕竟从来没有人对他这样温言细语过,甜言蜜语更是想都别想,好好跟他说话的都在少数。   但再软弱的人也有自尊,苏同并不是没有感觉的棉花娃娃,他如今已经在读大三,最近被强行拉着去参加高中的同学聚会,他这个人本来就不擅长拒绝别人,只好同意了。   但同意之后,苏同却很焦灼。   他本来想着自己好不容易,不知道撞了什么大运才在网上交了一个男朋友,结果现在因为一个小小的同学聚会,就要麻烦他过来一趟,怕他生气。   思来想去,苏同鼓起勇气送了原主一块表,大几千块的表,对以后工作了的人或许不算什么,但对一个学生来说已经很是昂贵,然后才说明了来意。   原主为了这块表,自然也是同意了,但原主很快就遇到了傅亦黎,收到礼物就拉黑删除一条龙,苏同看着发过去的消息旁边全部变成红色感叹号,眨了眨眼,发现眼眶有点酸涩。   他是不愿意做纠缠前任的那种人的,别人不喜欢他已经摆在明面上了,他也不应该继续去骚扰别人。   但同学聚会近在咫尺,他都已经跟班长说了,会和男朋友一起去,很高兴的事,现在却变成这样。   现在一个人去也太丢人了,可惜苏同翻遍通讯录也找不出几个能陪他去的朋友,最后没办法,只好又来找原主。   在本来的世界当中,原主不仅没有同意,还因为已经攀上了傅亦黎这个金大腿,把他推倒在地,大肆嘲笑了他一番,连那块表也摔在他面前,彻底不能用了。   从那之后,原主便再没见过苏同了。   说来说去,还是原主对不起这位前任,司延曾经的境遇多少如苏同有些相似,此时的心情十分复杂:“……同学聚会在什么时候?”   苏同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又很快收回来:“就在星期五晚上,也就是几天之后。”   “……你,你愿意去吗?”   司延沉吟许久,挑了下眉:“可以。”   苏同目露惊喜:“……你,你真的愿意去吗?!”   司延低低“嗯”了一声,又发觉自己是不是太过冷淡,微笑点了点头。   没办法,当了这么多年骗子,骗谁不是骗,只是多接一个人的单而已——   就当替原主赎罪了。   苏同果然不再纠缠,高高兴兴地就走了,在路灯的照耀下,他的脸颊因为兴奋而微微发红,就像是一个滋润的红苹果。   司延眉目微垂。   所以……他这算是用骗子的身份做了一件好事吗?   明天就得去网吧看台,司延今天晚上没折腾什么,洗了澡就早点睡觉了。   或许是因为昨天心绪起伏太大,又在外面吹了冷风,第二天早上起来,司延的脑袋真的昏昏沉沉,身上一阵热一阵冷,再看镜子中的自己,唇无血色,眼球长出一些红血丝,整个人都病气怏怏的。   将近五六年都没有真的病过的司延头脑发懵,他用手压了压被睡乱的头发,揉着眉心问系统:“……我这是怎么回事?又是你们的新剧情?”   “不不不不不,我们是不会在这上面做出干扰的,这属于严重干扰世界的行为,”系统身上的光不断闪烁,现在圆滚滚的身体不足以支撑它做出太复杂的动作,只能用光亮和像表情包一样的符号表情来表示自己的心情。   此刻就是这样,它身上的光表示担忧和否认,如果系统能够摇头,此刻一定摇得跟波浪鼓一样,“宿主,你是不是真的生病了呀?头疼脑热,眼白也不清白,这不就是发烧的征兆吗?”   司延舔了下发干的嘴唇,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开始一个抽屉,一个抽屉的翻找柜子:“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系统扑棱扑棱:“我可是高智能数据库,这种基础的人类资料,当然逃不过我的眼睛。”   司延太久没生病,如今一生病发作起来就尤为严重,面色发热,身体发冷,只是在翻着柜子的时候蹲了下来,此刻突然站起来,就感觉自己的腿像是裹上了银针,时不时发疼。   他已经忘了生病是什么滋味,只感觉自己此刻的脑子就像一个生了锈的老旧机器,左边的零件转了,右边的零件就转不动,拿着体温计发了半天的愣,才在系统的提醒之下,把体温计从小盒子里抽出来,放进了腋下。   他坐在地上靠着床等了一会儿,系统冰冰凉凉的身体在他脑袋上碰撞两下,司延这才把体温计拿出来,眯着眼睛看了好半天,还是没能辨认出来。   系统实在看不下去,飞过来看了一眼体温计,提醒道:“我的天啊,宿主,已经过了四十度了,肯定是发烧无疑了,而且还是高烧,你快去买药啊!”   司延跌跌撞撞站起来,虽然脑子一片浆糊,但他走到洗手池面前,用冷水洗了把脸,声音低哑地问这个萦绕在耳边的唯一一个声音:“……应该买什么药?”   小光球有些焦急:“你快点去,去了店员肯定会给你推荐的,我搜索出来的药太多了,不知道等会去的药店有没有货呀。”   司延默不作声好半天,才终于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好。”   只是刚打开房门,一只脚都还没有迈出去,就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小光球简直想即刻变成人类,然后抓着随机一个路人大喊大叫:“我的宿主被烧晕了,我的宿主就要被烧坏了,快救人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知过了多久,系统的聒噪把司延吵醒了。   他缓缓睁开眼,浑身像连续出了几次任务那样酸疼,他躺在地上缓了一会儿,然后才迎着初升的太阳,慢慢站了起来。   短暂睡了二十分钟,司延的大脑清醒了一些,他走到这栋破旧的矮楼底下,顶着阳光想了半天,终于想起了药店的位置,只是下台阶时,他一个眼前恍惚,重影之中,一下子就踩空了。   系统已经准备违抗空间站的规定,暂时变回人形了。   但却有人快步走上前,先系统一步,接住了司延。   司延于是落进了一个温暖可靠的怀抱当中。   上一个拥抱,也是这样温暖。   司延抱着男人,下意识在肩膀上蹭了蹭:“傅兰格公爵……?”   男人身形一顿,目露诧异。   但看着明显不在正常状态的司延,他还是没有耽搁,虽心存疑惑,仍和保镖一起把人扶上车,让司机开往自己家中。   系统默默隐身,感叹宿主的好命:明明过程全错,结果竟然还对了……?   .   傅亦黎知道,自己今天不该来这一趟的。   但不知什么原因,或许是冥冥之中的指引,或许是一闪而过的心软,他还是来了。   昨日的梦境过后,傅亦黎依旧记不得梦中内容,心中的恨意却像是骤然落下的暴雨,层层叠叠,更加猛烈了。   他身为一只血族,已经活了这么多年,从文明尚未开化的时代活到科技发达的现代,甚至生死都已经是不重要的那一部分,是可以随时间淡化的东西。   在这期间,有人恨他,有人敬他;有人与他并肩作战,伤疤留了几道;有人自作聪明,背信弃义,死前才悔恨不已;有人跟他约好了百年又百年,酒杯里的酒温了又冷,冷了又温,还是没有相见。   但最终,这些人都化为了一堆腐骨。   为了更好地活下去,他把这一切记忆都封存,但现在,这股恨意却冲破时间的屏障,让那片记忆都有了隐隐松动的迹象。   所以书中写的对,又不对,活了千百年的血族,不是那种尚未接触到人类的单纯,而是已经麻木了。   没有人能陪着他们走到最后,即使是他们的父辈、母辈,在战争当中消亡,也是极容易的事。   如果失去想要活下去的生力,即使是强大如血族,也会在顷刻间化为一堆枯骨。   死亡或许是最终的结局,但傅亦黎总觉得自己还有什么事没有做完,所以失去一段过于久远的记忆,才是最好的选择。   生命是一场长久的等待。   对于人类须臾百年的时间尚且如此,若说血族,恐怕要往上再加上一筹。   他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或许是等待一场盛大的死亡,或许在等待一场无声无息的结束,又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等待什么,生命本就是如此的寂寞和荒芜。   但司延倒在他怀里的时候,他感受到了温度。   这是多么年轻的一个人类,傅亦黎把他带回家,却发现躺在床上的他似乎不如初见时那样风姿,看上去脆弱许多,正如这个世界上的大部分生命一样。   虽然被封存了记忆,但傅亦黎还不至于那么迟钝,连年轻人类把自己按在墙上亲吻,还不明白他这是什么心思。   虽然的确有些奇怪,虽然这听起来就像人类童话书中写的那样,可是傅亦黎总觉得,自己不该那么厌恶的。   小暖灯温暖的光洒在司延脸上,欲发照得他眉目英挺,好看得紧。   傅亦黎压下这些从未有过的心思,想要把药喂给他,但他沉思了几秒,忽然划破指尖,在清水里落下几滴血,然后和药一同喂给了这个神志不清的人类。   然后很诡异地,身体里那股怎么都消散不去的恨意,开始像海浪一样起起伏伏,然后似乎因为其中一方获得胜利,渐渐平息下去,彻底消失了。   这就跟司延刚刚会喊出那句“傅兰格公爵”一样,充满了不可思议。   这个人类身上,似乎有太多他不知道的秘密。   .   药效不至于那么立竿见影,司延下午末才渐渐醒来,舒适的床垫让他恍惚间以为自己回到了前世还在做杀手的日子,他按照本能去寻找开灯的开关,却不是记忆中的位置。   这让司延陡然清醒了许多,他按了按太阳穴,凭借着残余的夜视能力,找到开关开了灯。   ……不是他的房子。   司延愣了几秒,记忆这才缓慢回笼,他已经不在原来那个世界了,他来到了新的小说世界,还需要完成任务。   但是,这是哪儿?   司延正疑惑着,一道略显熟悉的男声在他身后响起:“……醒了?”   傅亦黎拿着一杯温开水塞到他手里,目光温和,却没有要多做解释的意思:“烧已经退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司延瞳孔一颤,如果不是面前的男人既没有穿着上世纪贵族的衣服,眼睛也还是正常的瞳色,他差点以为自己还在游戏里:“傅叔叔……?”   傅亦黎温声道:“病得那么严重,怎么还出来乱晃,不在家好好休息,我本来是想去看看你的,还没有上楼,你就直愣愣倒在了我怀里,似乎都烧糊涂了,像是在做梦一样,还喊我……‘公爵’?”   他态度温和地笑了笑,已经让人丝毫想不起那天的厌恶表情:“最近看什么小说了吗?”   “傅叔叔,谢谢你,”司延握紧手里的温开水,适宜的温度透过玻璃壁传到掌心,让他心里难得升起一丝莫名的感受。   心脏好像比平常更热了一些,纤长的睫毛都随着心绪轻轻颤动,“我对你做了那样过分的事,你也愿意来看我吗?”   发丝随着脑袋一起垂落下来,傅亦黎没忍住,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头顶,收回来的时候,还有几撮头发,像恋恋不舍一样地沾在指尖,无端发痒。   傅亦黎摩挲了一下指甲,那股恨意果然消失得无影无踪,现在他的心脏柔软得不可思议,连眉梢都带上了些许笑意:“我都已经把你带到我家了,你说我愿意吗?”   他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又好像猜测出了一些什么,“那么糟糕的环境也不愿意吃药,看来你的情况比我想象中还要糟糕……如果你需要的话,可以先住进我家。”   听到这里,司延的眼瞳紧缩了一下。   这是什么天大的好事,就好像你以为一个绝对无法攻略的人,突然自我攻略到了满格一样,司延喉头滑动了一下,目光落到面前笑容温和的人身上,就再也移不开眼。   那双桃花眼里不再是故作伪装的深情,晶莹透亮,像是银河。   司延的心脏再次剧烈地跳动起来,他忍不住舔了一下发干的嘴唇,轻声询问道:“……傅叔叔,我可以吗?”   连尾音都带着细微的颤抖。   不知是因为难以克制的兴奋,还是因为病体刚刚恢复。 第106章   傅亦黎还没有开口回答, 率先蹦出来的,是司延的第二个任务。   任务内容同样相当直白:请跟傅亦黎网恋奔现,并在酒中下药。   于是司延脸上的笑意不动声色变淡了一点。   他质疑系统:“原书当中……他们只是资助与被资助的关系, 不是没有网恋吗?”   更准确来说,是原主单方面对傅亦黎有点什么意思, 还不怎么单纯, 夹杂着对吃软饭的渴望。   系统鬼鬼祟祟瞥了他一眼,然后义正言辞道:“任务根据你的性格调整还不好吗?这是世界意识给予你的恩赐!”   这恩赐司延可不太想要,但没办法,想要活命还得靠它,再不想也得接受。   趁着傅亦黎还没把可以说出口, 司延提前幽幽叹了一口气, 夹杂着微妙的酸意,连自己都找不出缘由:“对不起,傅叔叔, 虽然我很乐意接受你的邀请,但你的工作那么忙,我在这里恐怕总是会打扰你, 这样或许不太好……”   这话反而把傅亦黎点醒了。   他倒不是觉得司延真的会打扰到他, 只是——   刚才看着司延的笑容, 他难得脑子一热就把建议说出了口, 现在想想, 才意识到这种解决方法有多么的不合时宜。   仔细想想,甚至有点像“我出钱供你上学,你来陪我睡觉”的翻版。   司延心思单纯,或许没有多想,傅亦黎却是清楚, 自己的那些合作伙伴如果说出像自己刚才那样的话,几乎就是在委婉、变相地用年轻学生的学业来威胁他为自己暖床了。   可惜系统听不见傅亦黎的心声,不然他一定会在主角耳边大声喊叫:   亲爱的主角,你醒一醒啊!   不要再把面前的人当成什么人畜无害的小白兔了,什么为了学业不得不用身体换来微薄助学金的狗血剧情……   不存在的,宿主他愿意的,你看他那个狐媚的样子,他明明巴不得即刻、马上就爬上你的床啊!   更可惜的是,就算系统真的这么大喊大叫了,作为只能和自家宿主单线联系的小光球发出的呐喊,傅亦黎也是完全没有机会听到的。   出于心里那点微不足道的愧疚,傅亦黎并没有对司延突然的改口发出什么疑问,反而体贴地微笑道:“没关系,我的建议确实不太成熟,但如果你要考虑换个地方住,或许我能帮得上忙。”   意料之中的答案,司延心中闪过一道微妙的欣喜,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耷拉眉目,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谢谢你,傅叔叔。”   傅亦黎见他不高兴,下意识追问:“怎么了?”   司延不动声色看了他一眼,确认他脸上担忧的表情之后,放空自己的眼睛,让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看上去黯淡了许多:“我只是在想,以后我也不能经常见到傅叔叔了,傅叔叔工作又这么忙,连消息可能也没有时间回……但我绝对是不想打扰傅叔叔工作,可好像还是有点伤心。”   大概没想到是这个原因,傅亦黎微微一愣,几乎本能回答道:“能的。”   “消息……”傅亦黎顿了顿,似乎想起上次的不愉快经历,暗自叹了一口气,还是笑道,“我会回的。”   司延眼见心思得逞,上前一步,眉目飞扬,哪里还看得出方才的一丝黯然:“傅叔叔,你帮了我这么多,我能给你一点什么呢?”   傅亦黎只是摇了摇头。   他的善心从不求回报,对谁都是一样,不然光回报他的人就要从这里一直排到公司门外了。   没错,到现在为止,傅亦黎始终觉得这只是自己的一份善心,但司延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网恋可比现实中的恋爱要容易得多,发发文字,发发语音,连露馅的几率都要小很多。   就算是最后要见面,他们这已经见过面了,想来再怎么样也不会翻车。   司延抱着这种好心情去往工作岗位,然后就被网吧老板骂了个狗血淋头。   但司延一点也没生气,毕竟是他自己理亏,但给老板道歉之后,他转头就给傅亦黎发去了消息:“傅叔叔,我被老板骂了QAQ……”   傅亦黎还是没有立即回复,直到晚饭时间,司延才得到了一条消息。   傅叔叔[爱心]:老板……?你已经出来工作了?   司延马上回复:是呀,大学没读完,又已经是成年人了,但家里人都不喜欢我,所以不得不出来工作。   原主那个做派,能有人喜欢才是奇怪了。   司延心里也清楚这一点,但他毫不害臊地把这些当做了自己卖弄可怜的工具,比原主那过度夸张自己身世的骗术,不知高明了多少。   有些事仍然是事实,但只要稍微变换一下语境,甚至只是调整一下事情前后发生的顺序,表达出来的语言效果就会截然不同。   就算以后有人要去验证,也只会得到并没有撒谎的结果。   司延看守了几个小时的网吧,零零星星也只来了几位客人,一点也不忙碌,果然相当清闲。   到了晚上的时间,他照例坐进胶囊舱,进入到了游戏当中。   但这一次,司延却没有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他进入了一片幽深的森林里,往前走了许久,始终没有找到傅兰格公爵。   在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座小镇。   司延感觉自己好像是走出了血族的领地,镇上的人瞳色都十分正常,没有看见任何一双血红的眼睛,也没有微笑时会看见对方不经意露出来的尖锐牙齿。   所以……这是进入到下一段游戏剧情当中了么?   与他有同样疑惑的,还有刚刚进入直播间的水友:   “怎么回事,今天不搞gay里gay气与公爵恋爱的二三事了?”   “回归事业也不错……我好像也刷到过这个小镇,当时不喜欢他们墙体的颜色,于是就花钱刷新了一个新的副本。”   马上就有人追问:“这个副本难度怎么样?”   暂时杳无音讯。   司延没有多想,按照游戏线索的指引进入了一个猎户的家,猎户和他的妻子热情地招待了他。   不多时,在餐桌上,猎户郑重其事地向司延递过来一张奇怪的纸张,像是羊皮又像是牛皮,但比这些皮都要薄上很多,上面用模糊的字迹写着几条镇上的人都必须遵守的默认条例:   一,如果太阳落山之后,你还没有回家,一个人在夜路上走,途中听到任何尖叫或者奇怪的声音,都请不要回头,并加快脚步。   二,焰火是危险的,烟花是危险的,入夜之后,不要靠近任何有火源的方向,它们可能会导致你丧命。   三,误伤是常有的,无论何时看到红色之后立即开枪,只有你自己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四,能好好睡觉就能度过夜晚,不要随意翻动屋内的东西,不出声能救自己。   五,在白天,你必须出门,并和路上遇到的任何一个人友好交谈。   六,不要和任何一个镇民争辩,他们说的都是对的。   七,猎户的家都很安全,紧闭门窗,任何人敲门不要开,你需要在这里住上七天才能离开。   八,在白天,有人路过的时候,记得要帮猎户砍柴。   九,这些规则当中,有一条是假的。   司延记忆力很好,再仔细把这些规则看完,忍不住挑了下眉。   这个游戏,还暗含规则怪谈?   但都已经走到这里了,不可能再回头,游戏里的时间当然比现实当中流逝得快得多,他们只是刚刚吃完饭,等司延再抬头,天就已经黑了。   白天看上去十分有亲和力的猎户,在夜色中看上去却有几分凶狠,屋里只点了两盏煤油灯,司延被推着催促进了自己的房间。   房门咔嚓锁上的那一刻,屋内瞬间陷入极端的寂静,仿佛有什么东西开启了记时,秒针走动的声音变得格外清晰。   司延打量了一下这个房间,一盏煤油灯,一张紧闭的窗户,窗户下面就放着一张床,除此之外,唯一的物品是墙上的挂钟。   那一刻不停的秒针走动声,正是从它身上发出来的。   司延伸出手,本想敲敲看看里面是不是空心的,忽然想起有一条规则是不能随意翻动屋内的东西,手指顿了顿,又收了回来。   笃,笃,笃。   滴答,滴答,滴答。   在秒针高调的走动声中,有人来敲门了。   门外的人声说:“亲爱的朋友,我是猎户,有东西遗落在这个房间了,能不能请你把门打开,我想找出那样东西,我的妻子需要使用它。”   显而易见的陷阱,刚才猎户才把司延推进屋内,并反复叮嘱他反锁上门,显然不可能只在仅仅过了一个小时过后就来敲门,结合必须遵守的条例,司延选择不出声,也不开门。   敲门的声音持续了一段时间就伴随着人声一起消失了,司延刚松了一口气,那薄薄的纸窗外就有几道人影在晃动,像是随时会破窗而出。   司延保持默然,回想着那一条“好好睡觉就能度过夜晚”,翻身上床,只是刚掀开被子,就和被窝里一双流着血泪的眼睛对上了视线。   直播间本来只是看热闹的水友比司延更先叫出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谁设计的狗屁情境!!!”   “妈呀妈呀,这游戏怎么还有这种环节……我怎么从来没有玩到过,太恐怖了,不敢看了……”   ”弹幕护体弹幕护体弹幕护体……弹幕呢?怎么没有看见弹幕?!我那么大一个弹幕呢?!!”   “这么多人呢,大家怎么都不说话?你们不说话我更加害怕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在弹幕还在一片哭嚎的时候,司延已经迅速把被子盖回去,然后当机立断开了枪。   被子里的东西蠕动了几下,很快没了声息,一滩难闻的水从被子里慢慢渗透出来,不仅沾湿了床单,还从床尾流下来,滴滴答答,和秒针走动的声音不谋而合。   素有洁癖的司延沉默几秒,忽然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难怪规则当中说的是“翻动”任何东西,原来掀开被子也算翻动……? 第107章   鉴于这种经验, 司延没再敢动房间里人也能看到的任何东西,只是,既然不能在床上睡觉, 那规则上面所说的“好好睡觉就能度过夜晚”,到底是什么意思?   如果说是因为这条规则是假的, 但这一条后面的规则却都是真的, 就像不出声确实能救自己,也确实不能翻动屋内的东西,实在没有半真半假的道理。   窗外还有黑色的影子在晃动,像是有什么魑魅魍魉还未离开,司延思来想去, 只能靠在墙上, 试图站立“睡觉”。   游戏里的时间还是很好混过的,司延靠着墙壁闭上眼没多久,时间就到了清晨, 那些黑影也已经消散,司延轻轻一推,从窗缝去看, 小院里, 猎户正在擦拭自己的弓箭。   城镇上的人似乎也已经起了, 门前来来往往, 总是有几道模糊又陌生的身影路过, 稀松平常的日常场景。   司延可没忘这也是规则当中的一条,推开门走到猎户身旁,二话没说就拿起那个看起来已经生锈的斧头帮他砍柴。   这些柴火的形状都很奇怪,并不是笔直的木头,相反大部分都是圆形的, 粗细不一,最粗的那根放在中间,细一些短一些的就放在两边,摆在一起有点像树根的形状,却不知为何,总让人心中觉得有些惴惴不安。   拿这种钝斧去砍,虽然砍得很费劲,但好在司延力气够大,最后也都砍断劈开了。   只要总有路过的人,司延砍柴的动作就没有停下来过。   直到路过的人当中,有一个看起来似乎受伤了的小女孩,正在朝他们走近。   这个小女孩五官长得格外可爱,只是腿好像瘸了,以及,她穿着红色的裙子。   而不久前司延才经历过的那一条规则,叫做:“无论何时,看到红色之后立即开枪。”   这条规则,他比谁都记得清楚,甚至不需要刻意翻出记忆来看,但这一刻,他还是有些犹豫了。   毕竟这怎么看都是要误伤——难道真要他立即对着一个还受着伤的小女孩开枪?   就只是犹豫的这几秒钟,小女孩像是瞬移一样,闪身到近处,干干净净的小脸瞬间被血淹没,她掐着自己干枯的喉咙,嘴角以一种不正常的弧度裂开得很大,嘴边的两颗牙像是刚被人强行拔下来一样,向外涌动着血液。   即便如此,她发出的声音却甜腻可人,带着残缺的腿还能以一种很扭曲的姿势蹦蹦跳跳,不停歇地唱着歌谣,愈发诡异难辨:   “天乖乖,   地乖乖,   妈妈叫我要乖乖;   别出门,   别出门,   咕噜咕噜滚出台,   我在地上捡不回来……”   司延目光微凝,立即开枪,却已经晚了。   随着小女孩的异变,所有村民包括猎户在内都张大嘴巴,身上的皮肤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干枯下去,每个人的嘴都大到不正常的程度,远远看过去,好像一具具干尸在奔跑,甚至于除了眼睛,就只剩下那张嘴了。   周围的一切都发生了变化,本来是清晨骤然回到了夜晚,气温好像一下子高得就像在焚炉里面,甚至于,连刚刚砍过的木头都已经变成了鲜血直涌的断肢残臂。   他们跌跌撞撞朝司延跑来,手上高举着火把,口中还断断续续念叨着:   “烧死他,烧死他!他是女巫的同伴,召唤古老的亡灵,烧死他!”   “烧死他,烧死他!他是黑夜吃人的怪物,吸干孩子的鲜血!烧死他!”   “烧死他,烧死他!只有在白天我们才能胜利,只有火光才能给我们永恒!烧死他!”   ……   所有人都像老鼠看到食物一样朝司延疯狂撕咬过来,他们嘴里明明什么都没有,却不断咯吱咯吱发出啃嚼的声音,更加瘆人。   只有那个最开始发生变化的小女孩呆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形形色色的怪物从她身边穿过,仿佛看不到她身上那鲜艳的红色,视她为无物,最终把她撞倒在地,无情地践踏。   司延来不及走到小女孩那,只能一边躲避一边用手里的斧头砍杀,但很快他就发现,攻击只会惹怒他们,这些怪物会更加源源不断他朝他涌来,毫无章法地围剿,但因为数量过于巨大,实在太消耗体力。   看来单纯的反击是不行的,司延一边用武器开路,一边往屋子的方向退,快到房子旁时,他猛然发动了趋光者的技能。   白色的火光瞬间把这里照得亮如白昼,最近的怪物们被烧成一片灰烬,司延趁乱借着屋子的构造,翻过墙壁。   没想到,那群怪物竟然也会爬墙,虽然看上去爬得十分笨拙,速度却并不见减慢。   司延从墙壁上一跃而下,怪物们也跟着朝他扑过来,千钧一发之际,一双手猛地把他拉到了两墙之间。   纯黑的斗篷把两个人包裹在其中,奇怪的是,那群怪物竟然真的就像没看到一样,直冲冲往前跑去,一点也没有回头的迹象。   危机解除,斗篷落回原处,救他的男人一言不发朝暗处走去,司延这不可能就让他这样离开,立刻抓住他的手腕:“等一下。”   那男人倒也没有非常抗拒,轻微侧过头来,语气温和,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疏离:“你还有事?”   司延却立即认出了他:“傅兰格公爵?”   男人没有说话。   过了不知多久,他才慢慢转过了身,目光落到司延身上,比之那日已经是冷了很多。   “你是趋光者。”傅兰格说,“但你骗我说,你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   他平静地叙述着事实,既没有质问,也没有疑惑,但从他疏离的态度就能看出,还是生气了的。   傅兰格必然是看见了司延刚刚使出的技能,那是独属于趋光者的印记,再无任何辩驳的可能。   方才被怪物追都没有这么恐慌,但听到傅兰格这句话,司延瞳孔紧缩了一下:“傅兰格公爵,对不起。”   “但我,”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我是绝对不会伤害你的。”   傅亦黎轻轻挣开他的手,道:“就算你不会伤害我,但我们天生站在敌对的立场,也没有继续交流下去的必要。”   没有继续交流下去的必要……   司延只短暂地震动了一下,再次抓住了他的手腕,唇角轻轻勾起,本来应该风流勾人的弧度,此刻却显得如此冰冷:“傅叔叔这是,不要我了吗?”   这称呼让公爵不由地一顿,还从来没有谁喊过他叔叔,不仅是人类,血族当中也是。   但想想,虽然他的样貌还是类似于人类二三十岁的模样,但血族八百岁才算成年,他比司延多活这么长时间,像这样喊他,倒也称不上有什么特别意外的。   傅兰格没有再做挣脱的动作,但显然默认了他的说法:“不用再做多余的事,血族和血奴签订的主仆契约本就不公平,契约一天不解,我就永远可以随时随地控制你的身体,你如果现在想要解除,我可以答应。”   司延反而收紧了手上的力道,脸上擦伤的血迹衬得他的皮肤更加雪白,他那双眼睛里面噙着笑,细细看过去,又含着冰晶般的寒光:“傅叔叔,你摆脱不掉我的。”   傅亦黎自然不是看不出他的偏执,轻轻叹了一口气:“既然已经是趋光者,难道你还想继续当我这样一个残废亲王的奴仆……?”   “残废?”司延看向男人那条藏在西装裤下,完全看不出任何异样的腿,忍不住皱了一下眉,“那为什么现在不持手杖也能自由行动?”   傅亦黎答道:“我是只是因为修复得不完全有点瘸,也没有办法行动得那么快,又不是双腿断掉了,并不是完全不能行走。”   “严思,血族和人类的战争不会停歇。”纵使司延不愿意松手,但傅兰格公爵毕竟跟他签订了契约,他利用契约的力量强行令司延松开手,从他的掌心里退了出来。   看见司延瞬间变得晦暗不明的眼神,本不打算多说的傅兰格公爵还是接着开了口:“你看见刚刚形状奇异的那些人了吗?他们并不是怪物,而是战争留存下来的遗像。”   “他们大多都是无法安葬入土的人类或者是已经拥有能力的趋光者,当年的战争太过惨烈,怨气改变了这片土地,让这里沦为一片死地,没有任何植物能在这里生长,但那段血腥残忍的历史却会以幻像的方式留存在这里。”   “他们被自己困住了,也被这片土地困住,既无法随风飘散,也无法入土安魂。”   “按理来说,你我之间并无仇怨,但趋光者和血族之间的血海深仇,却并不是你我两个人能够左右和消解的。”   司延垂在身侧的时候慢慢攥成了拳,他目光闪烁,似乎想起了什么事,良久,才哑着声音开口:“百年之后,如果有一天战争停止了,也还会是这样吗?”   高等级的血族虽然已经不会在阳光下灰飞烟灭,但出于基因中的本能,仍旧不喜欢阳光。   傅兰格公爵带上遮光的斗篷,慢慢走出去,岁月在他身上积淀,走到阳光底下,身上总有一种阴气尽散的感觉。   他走路的动作不是很快,言语之间,似乎含着轻微的叹息:“那就是百年之后的事了。”   “百年之后,我一定还存在于这个世上,但你——”   不知是什么原因,男人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谁都知道,人类走不出时间的桎梏,血族万年或许才有一次轮回,但对于人类来说,只需须臾百年,就已经足够化成枯骨。 第108章   “亲爱的玩家, 恭喜您完成本段剧情任务,达成’时间与永恒‘be结局,请相信, 会相逢的人总会再重逢,不要在这里停下脚步, 你的旅程还有很长, 继续前行吧!”   剧情在此结束,游戏里的提示音骤然响起,司延这才回过神来,主动退出了游戏。   再次回到这个破旧的网吧当中,外面的天色已近昏黑, 司延在怔愣当中拿出手机, 上面显示有几个未接来电,司延仔细一看,都是几分钟之前, 傅亦黎打来的。   司延愣了愣,把电话打了回去:“喂,傅叔叔。”   若是其他人未必听得出来, 傅亦黎虽与司延相处不久, 但这么多年积累下来的经验, 让他对这些情绪有着敏锐的察觉能力, 哪怕还隔着手机, 却几乎一下子就听出了司延语气当中的不对:“怎么了?你听上去没什么精神。”   “我……”司延在心里告诫自己,那只是一个游戏,却依旧不可避免地被影响了心情。   但对着傅亦黎,他还是强打起精神,勾唇笑了笑, 想把自己这种糟糕的心情掩饰过去:“我没事,只是工作了一天,有点累了。”   有点累……   大概工作确实做得很辛苦,傅亦黎目光微凝,接过助理递过来的工作行程,仔细看了一下,心里有了一些别的打算,但因为还不确定,他还是没有直接告知:“好,我知道了。”   司延微微一愣。   知道……?   知道什么?   电话已经挂断了,隔着电子屏幕,司延没办法通过表情来判断什么,只能停止脑内的猜测,在还没有搬过去的日子里,照旧回到那栋老房子里。   约好要帮苏同的日子很快就到来,司延从原主花里胡哨的衣柜里挑挑拣拣,总算挑出一套还算正常的。   虽然款式简单,但胜在颜色清爽低调,剪裁很好,套上颜色稍深的外套,还真的有了点青春洋溢大学生的意思。   司延看着镜子当中的自己,忽然有点恍惚。   他的青春履历可称不上好看,留下的伤疤远大于美好,别人都怀念的十七八岁,却是他极为痛恨的一段时日。   欺凌是常有的事,他眼睁睁看着唾手可得的一切被另一个人轻而易举的夺走,而他身后空无一人,只能靠着自己,回到一个破败不堪的地方,继续他满是缺漏的人生。   他也曾经读过高中的。   可如今回想起来,却连做梦都想逃离那种环境,但却因为种种原因,不得不留下。   灰败的青春,灰败的人生,像他这样的人,确实该早死早超生。   愣神的瞬间,房门被人敲响了,外面的声音很是小心,又轻又低,甚至带上了几分不甚明显地讨好:“司延,你在家吗?”   不用问,也知道是谁。   司延垂下眼,目光漫不经心地落到某处,又收回来,这才走到门前,为苏同开了门。   在外人面前,司延的笑容、动作,甚至声音细节上的把控,总是那么优雅和完美:“久等了。”   苏同呆呆望着他,半天说不出来话,最后低下头,好不容易出了声也结结巴巴的:“司,司延,你长得真好看,要是我,我也能……”   看着苏同带着疲色明显这几天没怎么睡好的苍白小脸,司延拍拍他的肩,露出一个迷死人的微笑:“你也很好看。”   苏同惨白的小脸瞬间涨红了,他吞吞吐吐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最后干脆闭嘴,不说话了。   答应了别人的事就要做到最好,这是司延一直以来的习惯,更何况,原主本就对这个小可怜有所亏欠。   他租了一辆车,虽算不上昂贵,但至少也算体面。   坐在车里两人还客客气气的,但等到达同学聚会那里,司延一下车,身上的状态立即就变了。   他主动牵起苏同的手,散漫的眼神都变得深情款款,从头到脚,让人挑不出一点错处。   配合上苏同恰到好处的脸红和结巴,任谁看过去,都是恩恩爱爱的一对小情侣。   这次同学聚会是由班长陈绍组织的,就定在一家靠近市中心的会所,叫做星云会所。   星云会所一个座位价格都十分昂贵,班长家境不错,订的是一个大包厢,很难说没有炫耀的意思,但如今的社会,捧高踩低都是常有的事,同学们自然没有意见,反倒群里面一片夸赞之声,每个人到了这个地方,至少都要恭维陈邵两句。   但这位看似家境不错,人品也好的班长,却是带头欺负苏同的元凶。   他的手段在学校里还算是高明,不会自己动手,反而总是拿别的同学当枪使,就算最后真的有什么严重的后果,错误也落不到他的头上,他还能假装在中间调解,无论老师还是同学,都能卖上个好。   苏同这种傻子自然不可能玩过这种人,一直被他蒙在鼓里,甚至因为他几次三番虚伪的出言解救而渐渐动心。   明眼人都知道,苏同什么情绪都藏不住,稍微有点察言观色能力的人就能看出他的心思,陈绍自然不可能看不出来他要对自己的好感,只不过两个人都是男生,他一直没有往那方面想。   直到有一次,两人在更衣室撞见,苏同涨红着脸转身就想跑,简直像只受惊的兔子,陈绍伸手抓住他的衣领,鬼使神差把人压在衣柜上,难得想亲自欺负欺负,却看见了苏同小心翼翼又有些涣散的眼神。   在那一刻,陈绍福至心灵,忽然就窥探到了苏同的心思。   原来是这个意思。   陈绍是个铁直的直男,女朋友个顶个的漂亮,他在短暂的怔愕之后,看着受惊的苏同,心里嗤笑一声,真是恶心。   在那之后,他对欺负其他人都失去了兴趣,但对苏同的欺凌却变本加厉,只不过从不亲自动手,反倒时不时来个英雄救美,让苏同沦陷得更快。   若不是偶然有一次,苏同当面撞破陈绍和几个朋友的交谈,说苏同这种同性恋有多么的恶心,苏同恐怕一辈子都看不透他的真面目。   但不知是什么原因,这次同学聚会,却是陈绍主动邀请的苏同,苏同再怎么胆小也是有自尊的,他想见一见为数不多偶尔帮过他一把的朋友,却不愿意再让陈绍在多年之后继续欺负他了。   于是他才想找司延来帮忙,至少要表明清楚他自己的态度,他确实对这个人再没有丝毫留恋了。   今天的同学聚会,陈绍依旧众星捧月,在一片恭维的同学当中,他握着酒杯的手不断握紧又松开,焦躁地等待着什么。   坐在陈绍隔壁的小寸头用胳膊肘怼了怼他,问道:“陈班长,同学们也到齐得差不多了,咱们的聚会什么时候开始啊?”   此话一出,立马有人附和:“是啊,班长,同学们都来的七七八八了,这酒刚从冰柜里拿出来,正是温度最好的时候,你不打算现在开了,在等什么呢?”   没等到自己想等的人,陈绍本来就烦躁得很,他皱起眉头,在那人背上狠狠拍了一下:“滚你大爷的,想喝酒自己去开,我又不差这点钱。”   “行行行——”小寸头从椅子上跳下来,搂着那位兄弟的肩,对他抛了个媚眼,“那陈大少就在这等着吧,走走走,我去给大家开!”   开着酒,气氛就渐渐热烈起来了,陈绍这半个主人公却焦躁不已,主宾尽欢之时,一双手推开了包厢的门。   看到来人,陈绍眼睛一亮,但紧接着,脸色立刻就黑了下去。   他大步走到来人面前,看着风度翩翩的男人和面色发红的少年,语气几乎称得上是咬牙切齿:“苏同,好久不见,旁边这位是谁,不给同学们介绍一下?”   气氛热烈的包厢寂静了一秒,众人的视线有意无意朝他们的方向投过来,明显在看好戏。   苏同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很快低下头来:“好久不见,陈……班,班长。”   陈绍手上的力度渐渐加大,语气阴沉,看上去都快把杯子捏碎了:“苏同,你来晚了,是不是该罚?”   竟是径直忽略了他身旁的司延。   司延假装不知道他们之间的暗流涌动,一只手搅着苏同的肩,笑眯眯用另一只手握住那杯酒,不自觉当中显露出无限的亲昵:“罚肯定是该罚的。”   他十分刻意地低头看了一眼还在不好意思的苏同,唇边完美的弧度始终都没有变过,“但我们宝贝不喜欢喝酒,我是他男朋友,这酒理应我来替他喝。”   “……男,朋,友?”陈绍死死盯着被司延揽在怀里的苏同,同样握着那杯酒不肯松开,“是吗,苏同?你亲口告诉我,他说的是真的?”   苏同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感受到司延带着安慰意味地拍了两下他的肩,然后小小地“嗯”了一声。   哗啦一声,那杯酒就被陈绍硬生生捏碎了。   他恶狠狠剜了司延一眼,丢下一句“好”,走到酒桌旁,大手一挥,命人把那几瓶酒全开了。   这种眼神的攻击力对司延来说近乎等于无,他收回手,从旁边抽出两张纸巾,漫不精心地擦掉那些酒液,对苏同微微一笑:“那边有水果,你可以先吃一点,以免一直在这边站着站着难受。”   苏同有些为难地点点头,但又怕自己给司延添什么麻烦,只能乖乖坐到了沙发边缘。   陈绍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一幕,他长掌心的鲜血混合着酒液还在源源不断往下流,眼神阴沉沉盯着朝他走过来的司延,冷冷一笑:“你不是要替他喝吗?行,这十杯酒里,九杯都是混合的高浓度酒,只有一杯是葡萄汁,你选一杯喝了,算做今天迟到的惩罚,怎么样?”   话音落下,苏同立即从座位上站起,小脸唰地变得惨白:“班,班长,还是我,我来吧……”   陈绍看到苏同的脸色就后悔了,但事已至此,在这么多同学面前,说出去的话就如同泼出去的水,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下去:“怎么样?敢吗?”   司延转头给苏同一个安慰的眼神,而后盈盈一笑:“帮我们宝贝喝,我没有什么不敢的。”   此话一出,陈绍的脸明显更黑了。   司延这种向来长袖善舞的人,却对此置若罔闻。   在众人灼灼目光的注视当中,司延扫过底下这一排颜色差不多的酒,随意挑出其中一杯,然后毫不犹豫,一饮而尽。   旁人做来或许有些鲁莽的动作,到司延这里,是带着始终如一的完美和优雅,他指尖的皮肤在酒杯的衬托下愈发白皙漂亮,诱惑力十足,把一众人都给看呆了。   只除了两个人。   苏同看上去已经快要哭出来了,他跑到司延身边,泪眼朦胧地朝大家鞠了一躬:“抱,抱歉大家,对不起,我,我扰乱了这个同学聚会,我还有点事,就,就先带着我男朋友走了。”   司延看着可怜兮兮的苏同,恍惚间就像看到了某个时候的自己,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别担心,我酒量很好。”   但苏同怎么说都不愿意再在这继续待下去了,脸上的红转移到了眼眶上,扯着司延就走了。   司延沉默着任由他拽着走,一直走出去好远,苏同才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带着哭腔结巴道:“对,对不起,对不起,司延,我……我,我不该让你帮我这个忙的……”   司延就站在那里等他平复心情,伸手压了压了苏同翘起的头发,而后勾唇一笑:“帮都帮了,没关系,只是喝杯酒而已。”   苏同眼泪倒是渐渐干了,声音却比平常沙哑了不少,他嘴笨,也说不出什么很动听的话,只能不断道:“谢谢,谢谢你……”   司延一手插进兜里,难得想摸索出一根烟来:“他们一直这样欺负你吗?”   苏同沉默了一下,还是点头道:“是,是的,从之前,之前就是这样。”   这时间可不短啊……   迎着夜风,司延不由眯了下眼:“……为什么?”   苏同犹豫了一下:“因为,因为他们觉得我不像一个正常的男生。”   他声音变小,显然是自己也这么觉得,“我声音纤细,长得也不高,总是看上去柔柔弱弱的,一点也不像个’男人’……”   “但这不应该是他们欺负你的原因,”司延打断他还要继续细数自己缺点的做法,忽然勾唇一笑,“当然,你也不应该这么逆来顺受。”   苏同懵懂地抬起头:“那,那应该怎么办?”   司延笑眯眯道:“打他们啊。”   他的语气如此轻飘飘的,那层完美的假面撕开一个裂口,露出凶狠暴力的那一面,冰冷得骇人,“……一无所有的人根本不用畏惧他们这样高高在上的霸凌者,我们要从他们身上咬下一块肉,啮骨吞血,让他们畏惧你,直到他们真的感觉到疼了,自然就不会再欺负你了。”   “没人会喜欢疯子,但同样的,也没有人会靠近疯子。”   男人终于摸出那根烟来,却没有点火的打算,反而扔到地上,用脚尖狠狠碾碎了,“只有这样。”   在没有绝对公平的世界里,任何一条无关紧要的特质都有可能成为罪责,只有反抗,才有出路。 第109章   “苏同!”   长久的沉默里, 一道声音打破了周围的寂静。   两人一同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竟是陈绍追了过来。   陈绍比年少时成熟也圆滑了许多,他已经从少年长成了一个男人, 但面对苏同,却仿佛还是从前那个样子。   他的眉头还是紧蹙着, 完全不复刚才的器张, 整个人看上去有几分慌乱,连速来潇洒的衣摆都显出了几分凌乱。   他的视线死死落在苏同身上,触及他身旁的司延时蓦地一顿,目光重新收回来,闪烁之间竟然隐隐露出了几分脆弱:“苏同, 你……你就这么走了?”   苏同的脸色不大好, 但比较起刚刚带司延走的时候还算正常,他咽了口口水,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又似乎想起什么,终于深吸一口气:“对,既, 既然你们不喜欢我, 那我, 我也不应该让你们欺负我的朋友!”   “我……”这回, 低下头的人换成了陈绍。   他不知是被苏同的语言障碍传染了, 还是因为什么其他原因,说话的时候反复停顿,语气低落,神情黯淡,仿佛有更多难言的话说不出口。   但他毕竟还是那个班长, 有些话犹豫、踌躇,徘徊再三,在短暂的沉默过后,他还是说得出口:“……我没有。”   他说,“我,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我……也没有不喜欢你。”   这些话足够让陈绍看上去格外真挚,那些话大概真的是出自真心,但苏同显然已经不相信了。   他看上去还是有些害怕,但他已经决定不做那个只会站在原地等待的弱者,而是鼓足勇气,拉着司延,准备离开。   “苏同!”   陈绍的眼眶不知何时变得通红。   他抓住苏同的手,面色狠厉,音量渐渐变大,却很像在用虚张声势掩饰自己的脆弱,目光之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当初你不是先喜欢我的吗?他算什么,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凭什么跟我抢你?!”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已经被一股大力的拳头强行截断。   向来胆小又谨慎的苏同竟然……   一拳砸在了陈绍的鼻子上。   苏同的身体还在发抖,恐惧中夹杂着愤怒,愤怒中包含着兴奋,以至于他整个人都颤抖起来,完全无法控制。   他用比平常更大的声音大喊着,就像在用力跟自己的青春划清界限:“陈绍,我,我现在不喜欢你了,不准你欺负我朋友——”   做完这些似乎还嫌不够,他的脸因为情绪激动微微涨红,目光因为坚定而尤为明亮,然后他忽然转过身,踮起脚,在插着兜看戏的男人脸上亲了一口,“请,请你离开!”   这一举动,就连善于算计的司延都完全没有预料到。   他僵在原地,睫毛因为震惊颤动了两下,再抬起眼,就和不远处撑着手杖站在黑车旁,明显静静将这一切收入眼底的傅亦黎对上了视线。   司延:……   他好不容易才让傅亦黎有了点松动的迹象,这下可好,恐怕要一朝回到解放前。   陈绍的瞳孔紧缩,他不敢置信地抓着苏同的肩膀,愤怒和夹杂在其中的痛苦冲昏了他的理智,那一拳仿佛不是打在他的脸上,而是打在他心里,让他目眦尽裂,又不得不强行冷静下来:“你,你再说一遍?!”   苏同用力推开他,眼睛也渐渐变红,手指还在颤抖:“我说,我不喜欢你了!”   却连结巴都不再结巴了。   “苏同……”陈绍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顺着棱角利落的下巴一直落到地上,啪嗒一声,如同心碎的声响。   他来不及抹掉眼泪,上前一步,把苏同按进怀里,头也埋在苏同身上,渐渐打湿了那一片衣衫,“……别喜欢他,好不好?”   这个性格骄傲又恶劣的大好人班长,家境殷实的陈大少,在这一刻,居然真的低下头颅,服软了。   连系统都被这狗血的发展所震惊,它飘到司延身边,语气十分八卦:“天哪,宿主,你看到了没,咱们这是亲眼见证了渣攻的追妻火葬场了吗?!”   迫于还要临时充当苏同男朋友的司延:……   他本来也在看戏,但现在,他感觉自己的境遇也将……   九成的概率,司延终究还是喝中了那杯混合酒精,此刻后劲上头,本就有些醉了,他幽幽叹了口气,在心中说道,今晚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   事实上,傅亦黎也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看见司延。   他本来只是来这里谈一个商务合作,却无意中撞见了那道熟悉的身影,然后眼睁睁看着司延和一个长相清秀的男生走进包厢,姿态亲密,任谁都不可能猜不出他们的关系。   ……是司延的恋人吗?   傅亦黎目光晦涩,用来遮挡原本瞳色的镜片也渐渐变暗,然后做出了完全超出自己平常的习惯和教养的行为。   他利用血族的本能之便利,隐去自己的身形,跟在司延身后,想证明这只是一个误会,然后就得到了一个他绝对不想要的答案。   那么高浓度的酒精,喝下去胃都要被灼穿了,司延却那样毫不犹豫。   男朋友……   如果司延真就这么喜欢这个长相可爱的人类,那之前对他表白的心迹,又算什么?   血族和蛇一样,都是冷血动物,但他摸着自己的心,发现那里有一些不该有的触动。   有点酸,有点涩,还带着一点沉闷的疼痛。   他活了这么多年,大概也知晓,这是一种名为嫉妒的苦果。   所以后来显现出身形,让司延发现他的存在,也是他故意的。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幼稚了,但他清楚地贯穿着成年人的原则,他只看结果。   之前没有确定或者意识到也就算了,但现在,如果机会摆在他面前,傅亦黎想,他也不会轻易选择放弃。   .   陈绍的反复纠缠还是得到了苏同拒绝的回答,不管这位陈大少爷之后是黯然神伤还是借酒消愁,司延都管不了那么多了,他把苏同送回家,急着要买些礼物,跟傅亦黎解释情况。   同学聚会本就是夕阳落山之后开始的,如今到了这个时间点,大部分店也都关门了,司延找来找去,终于在街角的拐口,找到了一间花铺。   卖花的小姑娘看上去年纪不大,正趴在桌子上睡觉,拉起的卫衣帽子遮住了她大半的面庞,只能看见半只眼睛,和几撮茬出来的碎发。   司延拍拍她的脑袋,小姑娘抬起头,朦朦胧胧,睡眼惺忪。   但写看清她的面容,司延却微微愣了愣:“……司月?”   司月,也正是原主的那位妹妹,剧情一开始就被司延救下来的那位少女。   司月揉了揉眼睛,言语之中有几分惊讶:“……哥?”   司延其实也有些不解:“你怎么会在这里?”   司月道:“我在这里守店。”   司延更加疑惑了:“守店……?我们家怎么转行卖花了?”   司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是不太明白他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可是这家店,一直都是我们家的,哥,你怎么了,怎么突然这么问?”   司延冷飕飕瞥了一眼系统,心中在骂人,面上却露出一个招牌式的完美微笑:“太长时间没有回家,哥哥有些忘了。”   司月小小地“喔”了一声,似乎完全没有怀疑他的话:“那哥你现在来这里,是要买花吗?”   “是啊,”司延此刻赶时间,便毫不避讳,“谢谢你,妹妹,帮我包一束洋桔梗吧。”   司月点点头,很快就熟练地包了一束出来,包装纸简洁大方,和花色相得益彰,一看平时就没少装。   司延没怎么买过花,本来还担心自己的钱不够支付,没想到一切都是如此顺利,甚至因为在自家店,根本用不着花钱。   就是不知道,傅亦黎会不会愿意给他解释的机会。   游戏里的be结局还是影响到了他的心态,司延只能把自己当成一个来去匆匆的任务者,别说只能陪傅亦黎百年,说不定几个月之后,就该因为不知好歹或者真相败露,被傅亦黎亲手杀死了。   反派和主角还能有什么真正的感情可言,他只是一个感情骗子,做这些,也只是为了完成任务。   司延这样告诉自己,可是心情不由他自己控制,还是像要给一个愣头青大学生,要向绝不该和他有什么关联的上市公司总裁表白一样,充满着忐忑和不安。   顶着少女司月好奇的眼神,他对着花店的镜子检查好自己的衣装,露出一个绝对迷人的笑容,调整好状态,走出了店门。   可等他从街道尽头转过身,耳边却骤然响起了一道熟悉的温和声音:“……司延。”   城市路灯的冷光就连同白色如纱的月光一起,静静洒在面前这个男人身上,他的着装比平常正式得多,大概是刚刚经历了什么商务会议,才从商业场上出来,举手投足之间,尽显成熟的魅力。   司延喉头动了动,不自觉喃语出声:“……傅叔叔?”   傅亦黎手里没有拿着任何足够支撑自己的东西,却步履平稳地走到他面前,状似无意他瞥了一眼他手上还带着露水的花束,难得露出一点浅淡的笑意,就和声音一样充满着包容的意味:“我看你买了花,是准备送给你那位小男朋友吗?”   听到这句话,司延刚刚准备勾起的弧度瞬间僵在唇角。   他张了张嘴,说出口才发现这话是如此的苍白无力:“傅叔叔,你都看到了……?”   傅亦黎不动声色把他的表情全部尽收眼底,他还是那样笑容温和,仿佛什么都不能牵动他的情绪:“看不看到都没有什么关系,小延,身为一个长辈,我只是来祝贺你的。”   司延垂在身侧的那只手渐渐收紧,仿佛回想起了什么画面,心脏和手指一样微微发疼,连那层风流多情的假面都伪装不下去:“……祝贺?”   他那双令人迷醉的桃花眼渐渐变冷,手里的花枝都在他指尖的碾压下,溅出汁水,把他好看的手纸染得更加活色生香。   然而他的语气,却和他的眼神一样,带着寒意,“傅叔叔,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小延,我知道,你之前说的喜欢,都只是年轻人之前开的玩笑,我能理解……”   眼见着司延眼底酝酿的风暴,傅亦黎收回余光,一边说着,一边故意向前迈了一大步,任由腿脚不便的自己因为失去平衡,而向前倒去,最终落入一个怀抱。   他清楚地看到司延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几股情绪在这个年轻人心里挣扎,最终落到傅亦黎腰间,隔着衬衣也带着几分滚烫的身上。   “小延,”傅亦黎适时叹了一声,“废人有什么好喜欢的呢……?” 第110章   听到这句话, 司延的动作极为明显地顿了一下,他伸出手捂住傅亦黎的嘴,直接将人打横抱起, 声音染上几分醉意,显得有些低哑:“……傅叔叔, 我送你回家。”   他惯会掩饰自己的情绪, 但此刻,在酒精的催化作用下,他极为出色的面容上,却彰显着并不太好的心情。   他比平常沉默得多,也粗鲁得多, 什么多余的话也没有问, 直接把人塞进出租车,并报了傅亦黎家中的地址。   不知为何,傅亦黎也没有什么反抗的动作, 由着司延任性,温和的目光淡淡落在身旁年轻的男人身上,他眼底划过一丝细微的笑意, 像是一种无声的纵容。   按理来说, 司延把人送到家就该走了, 但今天, 他却站在门口, 直到傅亦黎开口唤他,喊他进来,他才终于有了反应。   他跟着傅亦黎在客厅里坐下,傅亦黎倒好了温水递到他手里,司延却迟迟没有接下。   他盯着男人露出来的那一截手腕, 是暖白色调的,往上看能看见血管隐隐在跳动,就像一块有生命力的玉石。   司延不受控制地握住这块玉石,眉眼低垂,用指尖在傅亦黎的掌心缓慢摩挲,唇角的弧度毫无温度,却是他最接近一个普通人的时候。   他说:“傅叔叔,我没有骗你,我来到这里,是真的没有地方可去了。”   他早就死了,不知道撞了什么大运才来到这里,还遇上了傅亦黎这种真正心怀善心的人。   其实到现在他也不太明白,前世他造下了那么多杀孽,手上沾过的鲜血都快要能装订成册,命运却还是愿意给他一次重新活过的机会,让他有机会继续存在于这个世界。   可是既然给了他第二次生命的延续,为什么不让他赎罪,而是又一次重蹈覆辙,继续重复前世的悲剧呢?   还是说,这种好事不可能轮到他这种品性自私恶劣的人,他如今所经历的一切,包括遇到让他心神不宁的傅亦黎,只是他死前十几秒的意识当中,做的一场春秋大梦而已……?   而如果要真是梦,又不可能像这样在剧情上对他处处刁难了。   他了解他自己,真要有做一场美梦的机会,他一定会把自己塑造成一个纯洁无瑕的大善人、大好人,把自己的一生安排得平和顺畅,而不是让自己继续充当一个卑劣的反派。   司延大概真的是有些醉了,他没有抬起头,与傅亦黎僵持着,最终主角大概是真的厌烦了他,从他的掌心中抽出了手。   司延的心里顿时涌起一种无法用语言表达出来的失落,他发现自己似乎希望面前这个真正的大善人说出一些什么话,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傅亦黎对他说些什么。   是希望得到主角的可怜吗?是希望得到傅亦黎在同情吗?仔细想想,好像是,又不完全是。   但刚才强行捂住嘴,把人带回来的行为已经足够冒犯,司延找不到理由让自己再继续疯下去,只能将心里那股不怠强行压了下去。   “抱歉,”他勾了下唇,重新用礼貌的笑容支撑起那幅完美的假面,“傅叔叔,刚才是我失言,现在我该走了。”   然而出乎司延意料之外的,傅亦黎的声音只停顿了一瞬间就在身后响起:“小延。”   司延听见傅亦黎说,“……如果现在我说,希望你留下,你还会走吗?”   希望他留下——   司延瞳孔一颤,心脏砰砰骤然跳动起来,而且还有越跳越快的趋势。   他转过头,终于直直望向这个男人向来温和包容的眼睛,似乎想从中寻求一个什么确定的答案:“傅叔叔,你……这是什么意思?”   傅亦黎忽而笑道:“司延,一个三十多岁的残废老男人,希望另一个已经向他表过白的成年男人在这种四下无人的夜晚里留下,还能有什么其他意思吗……?”   没有其他意思,那就只能是。   意识到这个答案,司延上前一步,声音顿时哑了,脑子里只剩下傅亦黎的这句话,那股醉意又重新涌上来,催促着他做出一些绷断理智的举动:“傅叔叔……?”   傅亦黎在表盘上轻轻敲了两下,唇边的笑容淡了点:“司延,如果这样还不愿意留下,那看来是嫌弃我这副残缺的身体了。”   司延最不愿意听他说这种话,不过就是腿脚不便了一点,傅亦黎他可是主角,怎么能用残废这样的话来形容自己?   他走到傅亦黎面前,本就没有彻底消散的怒怨又重新积攒起来,催促着他把傅亦黎压倒在了茶几上。   司延还没忘记要扶着傅亦黎的腰,那双向来勾人的桃花眼此刻带上几分侵略性,这个温文尔雅的男人没有反抗的余地,双腿被用膝盖顶开,他们的呼吸近在咫尺,腰腹也紧紧相贴。   茶几的温度是极为冰凉的,但司延身上却带着热意,指尖触碰到的地方,甚至十分滚烫。   他们呼吸纠缠,司延好看的嘴唇近在眼前,还在因为什么而迟疑,没有将后面的动作继续进行下去。   傅亦黎轻轻叹了一口气,脑袋向上抬了几分,就碰到了司延的嘴唇。   他主动把自己送了上去。   到他这个年纪做这些已经有些羞耻,毕竟他既不是什么懵懂可爱的小男生,又不是青春正好的少年,而是一个比身上这个人大上许多的老男人。   即使将血族的寿命和人类的寿命等价代换,傅亦黎也至少要比司延大上了十岁。   他这样的人,即使是像这样主动把自己送上去,也寡淡得没什么乐趣可言。   但司延明显不是这么想的。   柔软的触感一碰即分,但却足以作为司延说服自己继续发疯下去的理由。   他始终还是觉得自己是在强迫傅亦黎的,毕竟像主角这样的人,如果要真喜欢谁,要什么样的恋人没有,怎么也不可能愿意屈居他的身下承欢……   但这主动的触碰,一举打破了这种猜测。   所以如果,傅亦黎也是愿意的……   如果主角真的也是愿意的……   司延彻底压下去,掐着傅亦黎的下巴,用吻封住了他的唇,然后有些凶狠地侵入口腔,引得身下男人的身体轻微颤动,连本来只是轻放在司延身上的手都骤然攥紧了。   司延虽还没有在谁身上亲身实践过,但大概他真是有狐媚子这方面的天赋,上次的亲吻明明还有些粗暴,又带着强迫的意味,今天就变得完全不同,他熟练地同傅亦黎接吻,压在动脉上的手指适时用力,短暂的缺氧交.合中,是带着情.欲的窒息。   这是种有些刺激的吻法。   傅亦黎一开始不大适应,下意识朝外推拒了两下,终是抵不过司延愈发重的力气,任由他去了。   一吻结束,司延没有起身的意思,傅亦黎没有责问的意思,两个人都呼吸急促,久久难以平复。   傅亦黎不敢相信自己做了什么荒唐的事,用手背遮着眼睛,把头偏过去,脸上覆上了一层薄红:“小延,你已经有男朋友,如果现在你还想继续下去,那我们的关系,就只能做地下情人。”   他竭力平抚着自己的呼吸,“你今天留下,也是希望我成为你的午夜情人吗……?”   司延呼吸一滞,脊背紧绷起来:“不是的。”   他低声说,“不是情人,也没有男朋友。”   是喜欢。   司延从傅亦黎身上退开,站起身,在极致安静的环境,他的声音因为短暂的沉默而显得空荡荡的:“是喜欢你啊,傅亦黎。”   酒精上头让他的大脑混沌又清醒,说出来的话几乎全凭本能,他没有喊傅叔叔,就像剥离了其他所有身份,只剩下他们自己。   感情骗子和其他类型的骗子不同,须得要骗过自己,才能骗过其他人。   夏虫生来活在荫蔽之下,轻易不会见阳光,过于炽热的温度会让它干渴而死,它便骗自己说,这就是它短暂的一生。   司延深吸一口气,转过身走出去,城市路灯的光还是那么冷,他好看的模样都像覆上了一层寒霜,显得格外有距离感。   “宿主,这又是你若即若离的那些套路吗?”小光球在幽幽的冷光下跟在他身边,自己也散发着盈盈的蓝光,语气颇为感慨,“你真厉害,我感觉主角都被你拿捏得死死的了。”   司延沉默了好久才回答他的问题,语气平淡,喜怒莫辨:“……是吗?”   可他觉得,傅亦黎从头到尾都没有相信过他的爱。   夹杂着三分欺骗,三分觊觎的喜欢,一点也不珍贵,一点也不好看。 第111章   这次酒后犯错没有让司延在勾引傅亦黎在进程上更进一步, 相反,他们之间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冷战。   并不像是普通情侣大吵大闹过后双方都保持沉默或者拒绝交流的做法,他们依旧保持着联系, 谁也不主动提起那个夜晚,就好像他们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 而是退回了普通朋友的关系。   司延不确定这算不算关系的倒退, 毕竟他也没谈过什么正经恋爱,但据系统说,任务进程竟然在缓慢地前进,再加上任务时间也渐渐临近,他必须赶紧和傅亦黎“恋上”, 然后见面, 最后下药。   更何况,那个一月就要发作一次的蛊毒,也马上就要到期限了。   可是自从上次之后, 他们已经好几天没有见过面了。   每天电子屏幕上稀稀落落的几句话,倒真的有点像两个身在不同国家正谈着巨大时差异地恋的“情侣”。   但很可惜,是感情渐渐变淡, 貌合神离的那一类。   所幸明日就是这个月的最后一天, 傅亦黎替司延找到了新的房子, 他们终于要再次见面了。   这几天的直播都平平无奇, 或许是因为上次达成的be结局, 司延已经好几天没有看见傅兰格公爵了。   网吧的生意倒是不知什么原因渐渐好起来,司延的工资也跟着水涨船高,恢复到了普通社畜的工资。   怕司延到时候拿这个威胁他继续给自己涨工资,老板不敢告诉司延,其实是因为司延虽然坐在角落, 但是正好在窗户旁。   那张俊俏的脸庞吸引了不少路过的小姑娘,甚至还有小男生,而那些年轻的女生男生又带来了自己的朋友和同学,发现这里的收费极其便宜之后,生意便渐渐火爆起来了。   幸好现在不像原来那种网吧的经营模式,接入脑机之后就无法与他人交流,不然司延坐在这里,恐怕一天得被男男女女搭讪八百回。   司延从游戏里退出来,手机屏幕亮了又亮,夹杂在几条垃圾信息当中,是傅亦黎发来的两条消息。   “小延。”   “见一面吧。”   因为上午就已经交代过房子的事情,司延自然知道这两句话没有什么别的意思,但正是因为这两句话没有什么别的意思,才让司延心里升起了一些无力。   傅亦黎总是那么体面,就像隔岸观火一般的理智,姿态轻松地就能把自己从什么麻烦当中摘出来,而他司延现在,显然就是那个麻烦。   下药,是他所了解的所有手段当中,最低劣的那种勾引方式。   如果没办法完全地把自己也捏造成受害者,往往会起到反效果。   司延思索几秒,从座位上起身,就听见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像是有人在砸东西。   一个椅子凭空向他飞来,直直砸向他的面门,司延出于本能伸手抓住椅脚,挡下了这次无妄之灾。   但好像也不完全是无妄之灾。   “……司延在哪?给老子滚出来!”   “老板,司延人呢,把他交出来,不然你这店今天就别想开了!”   秃头老板听这话,也来了气,他这店虽然之前生意一直不好,但好歹也开了这么久,怎么能任由这群人说砸就砸,再者说,司延现在可是他的摇钱树,怎么能轻易被人抢走!   于是老板很讲义气地站了出来:“他是我员工,怎么了,你谁啊你……”   话音未落,一把枪就悄然无息地对准了他的胸口。   领头的人身体壮硕,脸上生着很长一条刀疤,从左边的眼尾,一直贯穿到右脸的下颌线附近,看着就不是善茬:“我再问你一遍,司延那个怂货,现在在哪儿?!”   老板还是有些害怕的,但很快他就挺起胸脯:“现,现在可是法治社会,你以为,你有钱就了不起啊!”   “哈哈哈哈哈这真是我今天听到过最好笑的笑话,法治社会???”刀疤男笑得格外猖狂。   脸上的横肉因为这大幅度的动作而不断抖动,显得更加凶神恶煞,“你这榆木脑子是看新闻看多了吧?法治社会,那是和血族和平条约刚签订时候,现在是猎人公会当道,你看我今天杀了你,他管理局敢说一句话吗?”   俨然就是一群法外狂徒。   在老板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司延已经主动走了出来。   这是来找他的,老板是个好人,他怎么也不能让老板背锅。   “我就是司延,找我有事?”司延站在战局中间,不动声色把老板推到了后面去。   刀疤男满脸嘲笑和怀疑,他的伤疤随着他面部的扭动而皱起,显得更加丑陋:“你是司延?看着细胳膊细腿的,能把老三他们那群人打趴下?”   司延不知道他说的老三那群人到底是谁,思来想去,被他打过的人也就只有那对双胞胎和那个给他下蛊的瘦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也没什么可愧疚的:“我能不能打,阁下试一试便知道了。”   刀疤男上下扫视他一眼,嘴角抽搐似的歪了歪:“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猎人协会……”   这种话司延听得太多了,此刻听来只有好笑,也对此没什么耐心,径直打断了他得意洋洋自曝自己名号的傻子行为:“不知道。”   被轻视得太过彻底,果然立刻把这个喜欢到处宣扬自己名号的刀疤男给激怒了:“你!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小子,给我打!”   司延本就正处在心情不佳的时候,正愁没有地方散了心口这股郁气,接下来一句废话都没有,跟着这刀疤男一起来的这群人,他一个不落,全部撂趴下了。   刀疤男见势不对,面子上愈发挂不住,只好亲自上场。   上场前还要大喊一声:“我揍死你个小瘪三儿!”   他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傻,直接从腰间抽出一根有手腕宽的鞭子,那鞭子就像被亲自养大的蛇一样,甚至不需要刻意挥动,就主动朝司延缠绕了上来。   这上面显然附有魔力,司延之前再怎么样也没见过这种像是装了导航一样的鞭子,凭着身法勉强躲过,身上却还是挂了彩。   甚至刺入身体的那一刻,能清晰感受到上面生出来的冰楞扎进了血肉里,过度的低温又让伤口无法愈合,虽然没有那么疼,受的伤反而更重。   司延不像他的同事那样拥有强大的战斗能力,他虽然能打,但往往都是以巧破力,这种仿佛带着追踪器的武器,显然会压制他的这种能力。   如此一来,只能速战速决。   这种鞭子虽强,但据他刚刚过得几招来看,并非那么完美而全无弱点。   司延身体一顿,假意露出破绽,任由鞭身紧紧缠绕在背脊和腰间,待它释放出冰冷刺穿身体的那一瞬间,他便猛地抓在面前那段鞭子,用力让它绷紧,而后用力一劈,鞭子瞬间寸寸断裂,瘫软在地。   司延不可避免受了伤,但这一下显然足够狠,也足够解决战斗。   附魔的鞭子都能砍断,刀疤男被他吓得脸色苍白,连放狠话都忘了,任由自己的手下倒在地上哀嚎,自己跑得倒快。   司延是怕疼的。   他很爱惜自己的身体,也能在多次的战斗当中,渐渐发现自己的自愈能力似乎比平常人更缓慢一些,虽然远没有达到凝血症的程度,却也更不愿意让自己受伤。   上次在掌心留下的那道伤口,好几天才渐渐愈合,到现在手上的疤痕还没有要消退的迹象,他每次看见都忍不住轻皱一下眉头。   很丑。   他不能忍受自己的身体出现这么丑的痕迹。   可是以他如今的贫穷程度,也不可能去找什么康复医生,只能买了两支药膏,每日好好擦上,指望着能恢复得更快一些。   现在可好,莫名其妙跟人打了一场,这具身体上留下的疤痕更多了,衣服还被那鞭子撕得破破烂烂的,难道要这样去见那位光鲜亮丽的大主角……?   司延忍着疼,转身走进药店,买了酒精和纱布,回到家里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又重新换了一套衣服,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再看不出有什么问题,才往和傅亦黎约定好的地方而去。   傅亦黎工作繁忙,司延就站在楼下等他,隆冬将至,寒风瑟瑟,周围气温也低,倒是让伤口显得没那么疼痛了。   等了没多久,便有个助理跑到他面前:“是司延先生吗?我们傅总请您上去。”   司延微微一愣,随即露出友好的微笑:“是,麻烦你带路了。”   那助理看上去年纪轻轻,但怪不得是能跟着傅亦黎的,似乎见多识广,业务能力很强,既没有多问司延是什么身份,看到他这种出众的长相,也只是多看了两眼,其他任何多余的动作都没有,不轻视也不谄媚,工作范儿十足。   司延到时,有人正在向傅亦黎汇报工作,傅亦黎指出了他好几处问题之后,让人离开,重新修改。   门本来就是半开的,助理依旧敲了敲门:“傅总,客人到了。”   傅亦黎捏了捏眉心,眉宇之间明显有几分疲惫:“进来吧。”   待司延进去之后,助理便很懂事地把门关上了。   司延的目光一旦落在主角身上,就无法轻易离开,他自然看见了傅亦黎眉宇间深重的惫色,对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就感觉更加过分:“傅叔叔,你好像很累。”   他自顾自走到一旁的饮水机面前,接了一杯水,指尖轻微抖动,就有无色无味的药物落在了杯子里:“……要不要休息一下?”   傅亦黎对他毫不设防,自然也不可能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下药,只有短短一瞬的停顿,就下意识接了过去:“谢谢你,小延。”   就算是出于礼貌,傅亦黎至少也会喝上一口。   然而等杯口真的沾在傅亦黎唇边的那一刻,司延的眼神却晦暗不已,甚至夹杂着一丝连他自己都尚未发现的不快。   等等——   司延眯了下眼。   任务上面好像只说了让他下药,但是没有要求一定得让傅亦黎喝下去……?   这个想法只是电花火石,司延手疾眼快把那杯水抢过来,一口气全喝了下去。   面对傅亦黎疑惑的眼神,司延微微一笑:“……抱歉,我太渴了,傅叔叔。”   然而这药可不像那后知后觉的酒精,系统出品,必为精品,发作得极为猛烈,短短半分钟,司延的欲望就被放大了数十倍。   觊觎已久的猎物就在眼前,这几天的分离显然就如同催化剂,司延心绪动摇,在傅亦黎温和的声音当中,一步步朝他逼过去。   他们之间的距离急速缩短,司延的手压在了他的椅背上。   傅亦黎并不明白为什么只是喝杯水的功夫,司延突然就这样了,下意识喊他的名字:“小延……?”   直到那双桃花眼近在咫尺,傅亦黎才陡然意识到他想做什么:“这里是办公室,随时有人可能会进来,你……”   而傅亦黎已经被司延推倒在了单人软皮沙发上。   年轻的男人眼珠黑亮,整个人压在傅亦黎身上,看着这块温润的璞玉,手指在他身上轻抚,而后忽然勾唇一笑:“傅叔叔,我给你下药了。”   他眉眼微弯,连梢尾上都是风情,将稠丽外貌的魅力发挥到了极致,“就在刚刚,被我喝了。”   “下药……?”傅亦黎头一次感觉大脑空白,“小延,你听我说,我——”   司延却扯下他的领带,绕过他的手腕,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在耳畔低喃:“傻叔叔,门我反锁了,你逃不掉了。”   他在男人好看又明显的喉结上落下一个吻,眉眼弯弯,瞳如星河,如果放到福利院里,哪怕穿着最普通廉价的衣服,把他放到一堆小朋友当中,也一定是最漂亮、最讨人喜欢的那个孩子。   可他剥掉这个成熟男人的衣服,对资助他的叔叔说,“如果你真要丢下我,那就一辈子恨我好了……”   恨一辈子呢,对他这种哄人成性的骗子来说,是好珍贵的感情。 第112章   司延的力气比想象中更大, 他并非那种一折就断的玫瑰,相反,他更像是那类亲手掐断玫瑰根叶的人。   但无论司延力气有多大, 他毕竟还只是一个普通人类,以血族的绝对力量, 傅亦黎完全可以轻松挣脱开, 但在他想要挣扎的时候,却落入了那双眼睛的漂亮陷阱。   这并不是一种浮于表面的漂亮,比肉眼看过去的更加深邃,仿佛这个年轻的男人心里藏着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心事,总让人觉得连瞳色的纹路都是好看的。   可司延亲吻的动作又是那样蛮横、粗暴, 与之前这两次截然不同, 就像是迫不及待要让傅亦黎更加痛恨他一样,连同把自己也逼上绝路。   在灯光明亮的照射下,傅亦黎清晰地看见, 司延的眼眶渐渐发红,明明现在被强行压在身下的人是傅亦黎,现在倒是像他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仿佛下药这件事, 也不是司延的本意, 而是有谁逼迫他这么做的。   但傅亦黎也知道, 这不太可能。   可他心中仍然升起一种心疼的感觉, 让他不自觉用自己绑住的双手抱住司延, 轻轻抚摸司延的脑袋,然后顺势往下,捏捏脖子,呼噜呼噜给司延顺毛。   只是顺毛顺毛着,指尖忽然沾染上了一点湿濡的东西, 傅亦黎还在被身上的男人亲吻,无法亲眼用眼睛看见,但他们血族的嗅觉最是灵敏,尤其对鲜血十分敏感,傅亦黎几乎立即就察觉出了这是什么。   他终于皱了下眉,勉强找到空隙从司延亲密的怀抱当中退开了一些:“……小延,你受伤了?”   司延动作一顿,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良久,他才突然倒在傅亦黎身上,把头低下去,一滴泪直直掉到傅亦黎脖子上,有轻微冰凉的触感,顺着往衣领里流淌:“傅亦黎……”   除了带着一闪而过的悲伤,他低哑的声音当中仍有不解,“我对你做了这样过分的事,你为什么还愿意关心我?”   傅亦黎微微一愣,随后回答道:“如果你是指接吻这件事,我们之前几次都已经有过这样的行为,在我看来,并不是多么过分的事;而如果你是指下药这件事……”   男人顿了顿,嘴角流淌出温和的笑意,看上去真的一点也没生气,“小延,这药最后还是没有落到我身上。况且,就算真的给我喝了,我心里也是愿意的。”   “只是有些太快了,”身下的成熟男人轻轻在司延的头上抚摸了两下,“小延,我是怕你以后会后悔,后悔和我这么一个老男人纠缠至此。”   司延目光沉沉,却毫不犹豫,吐字清晰:“不会……”   他很怕疼,但体内的情.yu被药物一遍遍催促,让大脑和理智都受它操控,此刻身上传来的疼痛反而叫人清醒。   他伸出手死死抱住傅亦黎,就像抱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连手上的青筋都跟着凸出得更加明显,彰示着他的不安。   虽然身上欲.火焚烧,但他仍低低道:“傅叔叔,我很少后悔的。”   傅亦黎这次怔愣的时间更长,他的耳根莫名其妙烧得慌,忽然叹了口气,稍显紧绷的身体也跟着泄了力:“……小延。”   司延:“傅叔叔,其实我可以……”   不等他话音落下,傅亦黎道:“那你来吧。”   都成了残废老男人了,还说这样够勾引年轻的话,傅总难免升起一种莫名的羞耻。   他稍稍侧过脸,面颊上明显还浮着一层薄红,尾音仔细听来,似乎在轻微发颤,“需要用的东西,在里间休息室最底下的抽屉里常年存着,一般是由助理定期更换,我从来没有使用过。”   “今天你使用,也算是发挥它的一点用处。”   如果说这么多年的杀手生涯,让司延已经培养出了极高的忍耐能力,其实就算是刚刚冲动了,此刻要是去冲着冷水,也能渐渐冷静下来。   但傅亦黎现在这顺从的态度,居然还告诉他那些东西在哪,简直无异于在烧得最烈的时候火上浇油,一把火烧上来,天大的忍耐能力也被烧得干干净净,理智全无了。   司延最后一点理智也被欲望吞噬,他扯出一个艳丽出尘的笑容,眼里璀璨的星河更加浓墨重彩。   看着那层薄红,司延把傅亦黎打横抱到里间,心中暗道,傅亦黎,这可就是你自找的了。   他握住主角的手,让傅亦黎亲自拿出那几样东西,然后歪着脑袋,眉眼带笑,盈盈如春:“傅叔叔,这几样东西我也是第一次见,可能不太会使用,你能教教我吗?”   一夜暴雨摧梅,傅亦黎的手紧紧攥着床单,几次都感觉自己濒临窒息,又在活过来的那一秒,听见司延循循善诱的声音,“傅叔叔,你真漂亮……”   年轻人从不吝啬他的夸奖,反复不断的夸赞,甚至能让人从中品出几分痴迷。   司延还没有那么好的演技,到了这种时候还能继续演款款深情,他没有克制自己,没有把自己包装成一个翩翩君子,动作大多发于本能,便没有那么好看了。   这个古玉一样的男人就这样躺在这里向他展露自己,对司延来说,确实也尤为沉迷。   那些往日里的洁癖好像彻底消失不见,司延鼻尖总是萦绕着淡淡的梅香,让他忍不住紧握这带着腿疾的膝盖,好好把玩。   而总是习惯性被迫承受的傅亦黎在这种时候,反而会表现出一些抗拒。   初代的血族都是靠拼死互相厮杀出来的,他们信奉着,只有强者的血脉才可以留下来。   生存是所有族群的本能,天下之大,适者生存,历史古老的血族也是如此。   但互相厮杀了几代,反而导致了血族族群数量锐减,新生的血族,倒是成了珍稀之物,在他还没有成长为强大的成年血族之前,这个族群里的所有吸血鬼,都将保护他。   但曾经厮杀过的历史却不可能轻易抹去,他们留存在血族的基因里,不能将自己的弱点轻易示人,否则和把自己的生死交给对方无异,这成了刻在所有血族根脉里的东西。   于是其他时候都都没什么拒绝反应的傅亦黎,这种时刻却直接抓住司延的手腕,反复告诫:“小延,别碰那里……”   那是要害之处,是傅亦黎为数不多的弱点,虽然不至于死亡,但反复的触碰,却足够让人不安。   司延惯会察言观色,不是猜不出这一点。   但他坏心思地勾唇一笑,眸色深沉得如同一滩徽墨,出色的五官美得更加惊心动魄,语气中还有故作的委屈:“傅叔叔,只是替你揉揉膝盖而已。”   手指却不安分地在双腿因着腿疾还未痊愈的脆弱部分上按压,摩挲,他自己身上因为兴奋崩开的伤口也不管不顾,直到傅亦黎骤然握紧司延的手腕,甚至握得发疼,司延也没有要收回的意思。   “傅叔叔,你真的好漂亮……”   再后来,傅亦黎便只听得见这个了。   一室荒唐,傅亦黎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做过这么出格的事。   他本就因工作而有些倦累,此刻更是疲惫加重,沉沉睡去。   司延低垂着头,收拾了这满室的狼藉,才到隔壁的医务室,替自己重新包扎好了伤口。   司延:“系统,蛊毒解了吗?”   “解啦。”系统小心翼翼看他一眼,整只球默默地飞远了一点,“但其实,宿主……蛊毒很早之前就已经不在你身上了。”   司延怔愕了一瞬:“……什么?”   系统道:“血族的血都很珍贵,能解这世间任何一种毒素呢,上次傅亦黎给你吃的退烧药当中,掺杂了几滴他的血,所以自然而然,蛊虫就从你身体里消失啦。”   系统没胆子告诉司延的是,它刚刚才发现,原来这个生死蝴蝶蛊,不仅会让中子蛊者渐渐爱上母蛊,还会让中母蛊者对子蛊产生恨意,而且这两者还会产生必然的关联。   换而言之,如果没有那几滴血,司延越喜欢主角,相对应的,傅亦黎也就会越恨司延。   怪不得这种蛊毒还要带上生死两个字呢,中蛊的两个人,是永远不可能相爱的,最终的结局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而且偏偏还会挑选一个实力更加强大的人作为母蛊,这不就是要宿主死吗?!   还得是宿主运气好,不然它不敢想象,后面将会是怎样的惨象……   “那些都不是问题啦,”心虚万分的小光球连忙扯开话题,“恭喜宿主,这个剧情任务完成了!”   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身上的伤还在隐隐发疼,司延这种向来利己自私的人,也不由得心情复杂。   他摸着身上的伤口,把一件件衣服穿好,重新握上办公室的门把手时,却还是有一丝犹豫。   傅亦黎……居然是真心愿意的吗?   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一道优雅的女声顿时在他身后响起:“你是谁?”   她踩着七厘米高跟鞋,把地面踩得很响,“站在亦黎办公室门口做什么?”   司延闻言转过身,目光带着些许警惕,却是一张略显熟悉的脸。   是傅亦黎拒绝他的那一天,扶着他的高挑女人。   “哦,我想起来了,”女人不动声色打量了他一眼,似乎见多了这种场面,她挑了下眉,笑容就像她的直发一样干脆利落,“你就是上次缠着傅亦黎的那个小孩子吧?”   她甚至还能主动地朝司延伸出手,姿态从容,任谁一眼看过去,都知道是和傅亦黎身处一个世界的人,“你好,我是傅亦黎的联姻对象,我叫陈云。” 第113章   联姻对象……?   由于失血过多, 司延的唇色略显得苍白,他本就情绪不平,现在听到这个消息, 忽然发现自己甚至没有身份质问什么,于是破天荒的, 他没有出于礼貌去握住那只手。   既是如此, 对面的陈云依旧表现得十分坦然,她既没有兀自尴尬,也没有咒骂苛责,只是收回手,客气地点头微笑, 在门上敲了三下, 然后径直走了进去。   司延眼神微黯,有什么幽深的东西一闪而过,紧跟了上去。   傅亦黎似乎刚刚醒来, 只套了一件衬衫,休息室的门紧闭着,连外套都还搭在椅子旁, 办公室内虽然看上去还算正常, 但稍微仔细观察, 也能隐隐猜到刚才这里发生了什么。   陈云毫不客气在单人沙发上坐下, 把房间还未收拾好的景象尽收眼底, 支着下巴,眼里闪过一丝兴味:“亦黎,在休息啊。”   听到后面的脚步声,她把手上的保温桶放到桌子上,刻意往傅亦黎的方向推过去, 笑容温婉却不达眼底。   仔细看去,那双属于人类的眼睛里,甚至掺杂着淡淡的冷意,“温伯伯今天还在说,让我特意来看看你,毕竟联姻的事是两家长辈定下来的,订婚宴也近在眼前了,我们也好联络联络感情,现在看来,是不需要了。”   除非触及到根本利益,不然陈云少有这样的时刻,他们两个人虽算不上什么感情深厚,但作为盟友,一直以来关系还不错,这还是傅亦黎听到她这样针锋相对的话语。   但凡是涉及到利益,都不可能那么过程平顺,看着站在门口神色晦暗的司延,傅亦黎沉默片刻,轻叹一声,最终还是道:“陈总,你我都很清楚,那只是长辈之间的戏言。”   陈云略一挑眉,笑着回望了司延一眼,又转过头看着傅亦黎这幅难得一见的神情,心里的猜测几乎变成了笃定的事实,她漫不经心开口,直指这两人的关系:“也是,你要是真跟我订婚了,你的这位小男朋友怎么办?”   见傅亦黎仍旧沉默,女人唇边的笑意渐渐淡去,好心提醒道,“不过傅总,不管最后我们两个人是不是真的能结婚,都希望您明白,订婚宴是一定要办的,我们的契约也跑不掉,这是为了我们两家的合作着想,包括,对您血族身份的隐瞒——”   “不然,我才懒得多跑这一趟,我可没有拆散小情侣的爱好。”   不管出于什么样的目的,话说到这种地步,几乎已经是赤裸裸的威胁。   陈云放下保温盒,从座位上起身,离开时笑着瞥了司延一眼,仿佛不知道自己刚刚扔出了一个怎样的惊雷,“哦,对了,亦黎,你的小男朋友,不会还不知道你真正的身份吧……?”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人类大多都厌恶血族,仍然视他们为怪物,血族虽然强大,在如今这个社会,却是极其敏感的身份。   傅亦黎不知道司延会不会因此就厌恶他,毕竟就算他是一个普通人类,以司延的年纪,也还有更多更好的选择。   他慢吞吞走到司延身旁,想要去牵司延的手,也好为这件事,跟他道歉:“抱歉,小延,我……”   司延却下意识躲开了傅亦黎的动作,他静静看着面前的男人,突然出声打断:“傅叔叔。”   “我知道。”他抬起头,直直望向傅亦黎,唇角的弧度一如既往,却没有了那般勾魂摄魄的意思,反而显得有些冰冷,“傅叔叔,我一直都知道。”   他知道的,甚至比傅亦黎想象中还要多。   陈云本来只是书中一个无关紧要的配角,但或许是因为司延来到这里对剧情的改变,原书当中一笔带过的订婚宴忽然重要起来,竟然掺入了主线剧情。   司延虽然只扫过一眼,但他记忆力极好,稍微一回忆就能想起原书当中对陈云的描述:陈云是血族和人类的混血种,她既保留了人类的外貌,又拥有血族强大的实力,照理来说,这类混血大多活不长久,但是陈云偏偏成为了那个例外,也拥有了长久的寿命。   她能得知傅亦黎的身份,也正是因为血脉之间的相互认同,让她在见到傅亦黎的第一眼,就感受到了干枯血液里一刻不停的躁动。   她对傅亦黎并无感情,但身为一个混血种,她虽然体质特殊,甚至拥有比血族本身更加强大的力量,但她这具身体,却无法像普通的血族一样,由自身产生任何可供驱使的力量。   换句话说,她的身体更像是一个浩大无比的储蓄罐,尽管强盛,一旦体内的魔力用光,她就和普通的人类躯壳无异,不仅会,而且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发挥出来。   她需要一个又一个强大的血族与她签订契约,既是增强她自己的实力,也能再延长数千年的生命。   再者,陈云的生父是血族,又是贵族血脉,普通的血族,同样也帮不了陈云。   如今世道艰难,血族越来越少,实力强大的血族更是没有几个,陈云挑来挑去,最终还是选择了傅亦黎。   原本的小说当中并未说明傅亦黎最终到底是如何取消的婚约,但由于这个世界对血族极其不友好,傅亦黎的父母亲辈早就死于几百年前的一场战争,曾经辉煌兴盛的偌大家族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能为了隐瞒身份养一个窝囊废的原主,在一开始,自然也答应了与陈云的合作。   司延不确定后续剧情还会不会发生什么变化,但如果就目前来看,陈云不仅是一个很好的合作对象,更是一个很好的联姻对象。   不用担心寿命,不用担心能力,甚至如果后续能够产生感情,连家族血脉的延续都不会有任何问题。   这样的选择,相比较司延这个生命短暂,甚至在后期还会因为剧情而伤害主角的普通人类,傻子都知道应该选哪一个更好。   但司延可不是那种轻易会因为“为了傅亦黎好”,就放弃争夺的人。   相反,他会掩藏起自己的嫉妒和渴望,借助这件事,让傅亦黎真正对他产生无法割舍的感情。   于是他垂下眼,舔了舔略显苍白的嘴唇,任由不甘和黯淡浸满他的双眼,高挑的身影反而显得有些单薄和脆弱:“傅叔叔,我不会因为你血族的身份就讨厌你。”   他适当眼眶微红,“我知道你能活得很长,我的这点时间只能算是沧海一粟,就算你真的要和陈云订婚,也不要扔下我,就算没有身份,只是当情人,也让我继续陪着你,好不好?”   傅亦黎当然说不出拒绝的话,这么懂事的孩子,这么年轻耀眼的人类,有一天站在他面前,竟然因为这种事而自卑,甚至愿意以一种不道德的方式陪在他身边,他不由得有些心疼。   而他丝毫没有想起来,就在不久之前,他自己也曾说过这样类似的话。   如今换到司延身上,就突然变得难以接受了起来。   在潜意识里,傅亦黎总是认为,像司延这样的人,不应该受这种委屈。   傅亦黎于是好脾气地再次去牵司延的手:“小延,我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的,陈云和我并没有什么感情,她说出那些话,也只是把我当成了合作伙伴,既然是合作,那就还有商量的余地。”   “还有商量的余地……是哪种余地?”司延睫毛轻轻颤动,终于抬起眼,再次望向傅亦黎,“没关系,傅叔叔,我受多少委屈都没关系,我只想陪在你身边。”   傅亦黎每次看到这双眼睛都会失神,听到司延再次说出这种话,他忍不住皱了下眉,伸出手安慰似的揉了揉司延的发顶:“小延,如果你真的相信我,那我希望你也能相信,我不会让对你不利的事情发生。”   除了对那些穷苦人家的小孩子,傅总什么时候对人说话这么温和无害过,即使是对着他的亲人,他也不曾做出过这种承诺:“……我永远不会让你陷入到那种两难的境地当中的,相信我,好吗?”   司延终于展颜一笑,像是从糟糕的情绪当中挣脱出来一样,唇角的弧度比平常更加勾人:“傅叔叔,你真好。”   有些话像是顺着心里流淌出来,连司延自己也分辨不出真假了。   “傅叔叔,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他伸手环抱住傅亦黎,好看的指尖绕过他的发丝,眼神淡淡,哪里还有方才的脆弱和无助。   脆弱当然是他装的,他本来就是随处可见的野草,又不是什么真的从富贵家庭出来的孩子,还远没有娇贵到这种地步。   但他就是喜欢被傅亦黎哄,就是喜欢傅亦黎把他当成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就连下药这种事,傅亦黎居然也能因为他的装乖而一时心软,完全不因此怪罪他。   在遇到傅亦黎之前,司延实在难以想象,会有这么好骗的人,又这么容易地让他兴奋。   他抚摸着傅亦黎近在咫尺的脖颈,感受着脉搏在掌心几乎静止地跳动,毫无征兆地开口:“傅叔叔,如果有一天你不再喜欢我了,那你就亲手杀了我吧。”   这一刻,司延就像一个真的被娇惯坏了的孩子,连再恐怖的情况被他说得那样冷静,冷静得甚至有些不像一个正常人。   傅亦黎隐隐能察觉出这种语气的怪异,但紧接着,细密的吻就落了下来,他完全难以拒绝。   漂亮的男人轻轻靠在傅亦黎肩膀上,隔着薄薄的衬衫,用力咬下,直至把那处肩头咬得渗出鲜血,苍白的嘴唇被染得殷红,“我想死在你手上,可以吗?”   这副样子,倒是比傅亦黎这个血族,更像是一个蛊惑人心的怪物。 第114章   吸血鬼的痛感实际比人类更强烈得多, 只是恢复能力强,这一点也并不常被人注意。   司延这样骤然咬下来,傅亦黎毫无准备, 疼得瞳孔一缩,下意识抓紧司延的手, 却也没有拒绝。   玩弄人心是司延最擅长的技能, 而这样的人的本性,就是得寸进尺。   他们会一次又一次试探你的底线,让你亲手在最坚硬的墙上凿开一个缺口,最后看着坚硬的壁垒都因为这道缺口而渐渐坍塌。   这就是他们攻城掠地的最好时机。   “傅叔叔,”司延的目光随着手指不经意的拔动, 落到傅亦黎的脉博上, “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吗?”   傅亦黎没有回应,半天才从低喘而中缓过来:“小延……”   就在这种时候,司延却突然从他身边上退开了, 他笑意盈盈地望向面前的男人,仿佛刚才的阴霾一扫而空:“傅叔叔,我现在可没打算对你做什么。”   他就是像一阵过于诱人的风, 引诱傅亦黎沉迷其中, 但永远都抓不住。   如果按照商场上的那一套来, 这往往是对方为了争取更大的利益而制造出来的迷局, 傅亦黎早就能一眼看穿, 也不会让自己身处这种拥有太多不确定因素的对局当中。   可偏偏对方是司延,他就像失去了所有防线一样,鬼迷心窍,鬼使神差,说什么都好, 傅亦黎就是拒绝不了。   司延笑道:“傅叔叔,我还有工作,就先走了。”   他就这样丢下傅亦黎走了,叱咤商场的傅总一个人站在商场里,竟然有些失魂落魄的味道了。   离开这栋大楼,司延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哪里还找得见方才那副轻松的样子。   回到网吧的角落,他径直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明信片,盯着上面那个名字静静看了几秒,还是拨了过去。   电话那头响了好半天才接上,对面的女声声音慵懒,又带着一丝意料之中的惬意:“小孩,找我有事吗?”   网吧里人一多就容易满是飞尘,雾蒙蒙的光线里,司延眸色晦暗:“陈总,我是司延,我想跟你做一笔交易。”   “交易……?”女人轻轻笑了一声,带着几不可察的轻蔑,却并不让人觉得高傲,只是那样地理所当然。   她说,“不论你是谁,但你总该明白,我们商场上做交易都是要有筹码的,双方都看中了对方的筹码,这笔交易才有达成的可能。”   “我自然知道你想要什么,但是你——”陈云听上去更加淡漠和不近人情了,“你有什么东西,值得我去交易的吗?”   司延握着手机的手指渐渐收紧,直到指尖都攥得发白,泛着淡淡蓝光的屏幕都要被捏碎了,才又卸了力道,缓缓松开。   他薄唇紧抿,桃花眼里隐隐闪着寒光,“陈总,我的确没有什么别的筹码,但你只是想要跟一个血脉高贵的血族签订血契,而不是非傅亦黎不可,我说的对吗?”   被这样拆穿心思,陈云微微一愣,还假模假样辩解了两句:“那可不一定,傅亦黎这么优秀,说不定,我就是好傅总这一口,就是想要从你手里横刀夺爱呢?”   “不会。”司延既是猜测,也已经是最大的笃定,“如果陈总真的想要这么做,那从一开始,就不会在离开时,给我留下您的明信片了。”   陈云展颜扬唇,语气里总算没了轻视,恐怕这一刻如果不是在电话里,她都得伸出手鼓两下掌了。   她半真半假地称赞着这个年轻的人类:“真是个聪明的孩子,怪不得傅亦黎会喜欢上你只披着羊皮的狼,我现在,倒是也挺喜欢你的……”   然而话锋一转,还是得回到利益上来,陈云有了几分兴趣,“那么,司延,你现在可以说说,你打算同我交换的筹码,是什么……?”   司延顿了顿,心理的猜测忽然再次得到了验证。   他轻吸一口气,开始了自己的表演:“陈总,不……或许我应该叫您,陈会长。”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猎人公会,是您的财产。”   他说着那个骇人听闻的事实,面不改色,“签订血契只是一个由头,您真正想要做的,是借助傅亦黎——或者说,任意一个在血族当中具有足够影响力的代表,以此挑起战争,战争的目的,我猜测是为了真正灭绝血族。”   “您是恨血族的。”司延皱了下眉,很快又故作轻松,“虽然我不明白是什么原因,但订婚宴无疑是一个很好的时机,大部分血族碍于傅亦黎亲王的身份一定会到场,还有什么时间能比这种时候更适合将血族一网打尽?”   本来以为只是一个逗人玩玩的交易,此刻,司延说出来的东西却远远超乎了陈云的意料。   她慵懒的声音顿时有了变化,红唇微勾,语气十分危险:“你怎么能确定,猎人公会就是我的财产?”   她才和司延见过几面,他们接触的过程当中,从头到尾,她可从来没有展现过一点和猎人有关的东西,司延这种猜测,难免有些八竿子打不着的意思了。   就算司延早就知道傅亦黎是亲王的事,又怎么可能猜到她的身份?   司延道:“您手上戴的戒指,以及后颈不经意间透出来的纹身一角,都与我之前遇到的一些中层猎人不谋而合。”   当然,仅凭这些其实还不够。   更重要的是,在原文小说当中,她是唯一一个长期和主角有着关联,最后却全身而退的人。   傅亦黎是主角,敢对主角不利的那些炮灰和反派最后都沦落到悲惨的结局,这本来很正常。   但怪就怪在,在这本小说当中出现的每一个反派,都是猎人公会的人。   哪怕原主这种已经半脱离公会的人类,最后不也是被公会利用,然后又被主角反杀了么?   司延从不相信巧合。   他不相信小说,或者说是命运会无缘无故给傅亦黎安排一个所谓的婚约而毫无作用,而作用一般分两种:积极的和消极的。   既然在原文当中,最后这场婚约被退掉了,必然不可能是积极的作用,那就只能是消极的作用了。   再加上,陈云毕竟是个混血种。   人类和血族之间的矛盾与偏见,这么多年以来都没有消失,陈云夹杂在中间,不知道要多好的运气,才有可能成长成一个家庭幸福、人格健全的人。   可是如果那样的话,主角恐怕就该是陈云了。   于是更大的可能性是,她家庭破碎,在极端糟糕的环境当中长大,中途随便发生一点灾祸就足够压垮一个孩子,如果就这样在痛苦当中长大,别说恨其中一个种族,就是同时恨两个种族,也不奇怪。   不过就算到了这一步,也只是凭空的猜测,在陈云问出那句话之前,司延也不能一定就确认,陈云才是那个反派大boss,猎人公会的会长。   只是没想到这么诈了一诈,倒是真把陈云的隐藏身份诈出来了。   但确定了这个事实,司延顿时也对自己的计划更有了几分把握。   新的剧情任务在陈云出现的时候,就已经颁布下来了,需要司延亲手杀了傅亦黎。   司延本来还没有想好解决方案,但陈云和傅亦黎的订婚宴,却突然让他有了新的想法。   在游戏当中,傅亦黎和他就是因为战争和偏见而走向了悲剧的结局,那如今回到现实,他总不能再让悲剧重演。   他心想,自己得想办法从中斡旋,最终他还是选择来找陈云。   本来没想到真能有这么大收获的司延勾唇一笑,心脏依然紧绷着,唇角没有丝毫感情:“陈总,现在我们可以正式谈谈我们的交易了吗?”   .   司延离开之后,傅亦黎很快就找了一个时间和陈云商谈取消宴会的事,但最后不知司延又从中分别和这两位说了什么,订婚宴最后只是推迟了几日,还是即将举行。   这段时间的天气不算太好,大雪连续落了好几日,还是没有要停歇的迹象。   司延和傅亦黎之间的进展却如坐火箭一般突飞猛进。   每天晚上,司延都会准时等在公司楼下,在漫天飞舞的大雪里,他穿着颜色雪白的羽绒服,搓着冻红的指尖,看到傅亦黎从公司里走出来,就露出一点笑,那双眼睛水光盈盈,活像哪里冒出来的妖精。   马上就要到订婚宴,虽然不是傅亦黎自己的意思,但看上去似乎还是让司延受了委屈,于是他这几天对司延几乎是百依百顺,什么过分的不过分的要求,最后都答应了。   妖精今天的要求,是陪他堆个雪人。   傅亦黎看着他冻红的手指,本来皱了下眉想要拒绝,但耐不住司延的狐媚功夫足够到位,最后还是心软了,只是多了一个条件,这才同意。   于是司延蹲在雪地里,看着傅亦黎不紧不慢给他堆好了一个雪人,勾着薄唇,恃宠而娇:“一个雪人,看上去好像有些孤单,像是被骗了,最后一个人站在原地。”   傅亦黎没想到司延还会这么有童心,他目光温和,又堆了一个稍矮些的雪人,还把自己的围巾给这两个雪人围上。   只是提到骗局,他亦无意中想起往事,随口提道:“……在商场上,我还没有过败局。但之前资助过一个孩子,突然没了联系,小延,你说,这算不算是被骗了?”   司延浑身一僵。   过了好久,直到傅亦黎拍了拍他的肩,司延才缓过神来,却不敢看身旁的男人,垂下眸,看着雪人们脸上的笑脸发呆。   两个白白胖胖的雪人挨在一起,姿态亲密,怎么看怎么可爱,司延脸上的笑意却渐渐淡去,他才抬起手捏了捏雪人脸颊旁边还带着暖意的围巾,忽然问道:“……傅叔叔,如果骗你的那个人,是我呢?” 第115章   血族最忌讳欺骗, 这是司延在虚拟的游戏里就知道的事情。   但他本来就是个骗子,配不上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他只是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凭借对他自己的了解, 如果傅亦黎有一天真的选择离开他,他才不会做那种什么放他自由的傻子, 他只会用尽所有手段, 强行把傅亦黎留在自己身边。   他是自私自利的代名词,像他这样的人,学不会什么喜欢和爱,他最擅长的是占有与控制,就算真的有感情掺杂在其中, 也实在太过稀薄, 太不够看了。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就像一个已经给自己判了死刑的罪犯,笑意盈盈望向好骗的主角, 期待一刀见红,却没有得到任何责骂,反而被呼噜了两下脑袋。   软乎乎的脑袋似乎让傅亦黎爱不释手, 他面对司延时不会使用针对对手的那一套思维, 但他还不至于迟钝到这种程度, 大概能猜到, 司延既然问出了这种话, 那就肯定是有什么瞒着他的事。   不过——   “小孩子,不用想这么多,就算是我,也不可能永远都做正确的抉择。”   经历岁月磨砺和沉淀的男人头一次像小孩一样在两个雪人面前蹲下来,他陪在司延身边, 把被司延扯歪的围巾理正了,唇角包容的弧度甚至更明显了些。   在渐渐变小的风雪里,他说,“只是如果犯了错,还是要受到惩罚的。”   脑袋上温热的感觉仿佛始终没有散去,司延看见傅亦黎眼里噙着的那一抹笑,像被什么烫着了似的,强装镇定地收回自己的目光,心脏跳动的声音却轰隆轰隆,骤然清晰和剧然起来。   他想要这个人。   如果说,这世界是一个巨大的游戏工厂,那像他这种生命当中充满了悲惨和不幸的劣等品,注定会把目光投向傅亦黎这样完整温和又价值连城的璞玉。   傅叔叔……   司延眼里的光晦暗不明。   能不能一直看着他,别再被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分出那些珍贵的目光,好不好……?   这样想的时候,他不知不觉在手里握了一把雪。   晶莹的雪花在他手里融化,变成液体从指缝间流走,而握得越紧,力道越大,流逝的速度就越快。   然后他骤然松开手,从口袋里拿出傅亦黎曾经给他的那双淡蓝色手帕,仔仔细细里里外外都擦干净了,让掌心里的水完全把手帕沾染得脏兮兮的,心里才终于有了一种诡异的满足。   他变回原来那幅天真无害的样子,伸出手,一根一根插.进傅亦黎的指缝间,嵌紧得不留一丝缝隙。   大雪完全停了的时候,他展露出一副勾人的模样,在纯净无瑕的雪地里,就像一只刚化成人形的雪白狐狸,连被吹动的发丝都带着风情。   趁傅亦黎怔愣的瞬间,司延手指微曲,恶劣地用大拇指的指尖在傅亦黎掌心滑动,“傅叔叔,如果真是那样,我希望被你亲自惩罚。”   订婚宴如期而至。   H市许久没有这样盛大的联姻,连血族们都受到了邀请,只是血族的身份毕竟不能摆在明面上,大多有所乔装,却让这个宴会显得更加热闹了。   礼服是新定制的,不像平时的风格那么简洁,层层叠叠,繁琐非常,要完全穿好、打理好,还是需要花上一些时间的。   傅亦黎刚刚脱下晨袍,这个时间,正在一件件更换。   设计师和助理一行人本来还站在门口等着,但司延礼貌地跟他们打了招呼,就委婉地送客了:“……这几天辛苦你们了,傅总这里剩下的事情,我来就好了。”   典型的主人家发言。   几个人眼观鼻鼻观心,互相对视一眼,都点点头,识趣地选择了离开。   司延这才无声无息走进去,然后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连门也反锁上了。   屋里开了暖气,疏漏的阳光落在傅亦黎身上,隐隐绰绰,倒让人感觉像是正逢秋的时候。   傅亦黎不知道身后的人是谁,总以为是助理小陈,还说了句先出去等我,只是腰间的扣子还没扣好,一双好看的手就已经接过他复杂的衣物,绕过他的腰,落在了他微凉的皮肤上。   明明是在帮他穿衣服,但衣服虽然穿服帖了,这是手指一寸一寸划过,像是在丈量他身体的每一个部分。   司延没有出声,一件一件帮他好好穿上,像是想把这个误解继续下去,傅亦黎却在短暂的怔愣过后,反应了过来:“司延……?”   冬日阳光从窗帘缝隙里照进来,胸针上面流淌着金黄色的光,司延用手指拨弄了两下这只金属鸟,忽然轻轻一个拉拽,从身后把傅亦黎抱在了怀里。   年轻男人的体温即使隔着几层衣服也似有若无地传到身上,带着魅惑的香水从衣领泄出,傅亦黎全身上下都被这种气息笼罩着。   而司延几乎是趁虚而入地扶着傅亦黎的腰,低声喟叹:“傅叔叔,你今天真是好漂亮。”   他曾经对此做过无数幻想,可是现在,直到今天真的看到的这一刻,之前的幻想瞬间显得那么单调褪色,远不如眼前的人生动。   他想把今天的主角困在这个房间里。   什么阴谋,什么骗局,通通都再顾及不上——   就在这样冬日当中,窗外落着小雪,屋内生着暖气,让银色的锁链缠绕在傅亦黎身上,冰凉的温度和身上灼热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于是身体会因此变得更加敏.感。   血统高贵的血族被困在这里,出于对威胁的本能,伸出他的尖牙,带着麻痹效果的咬在司延的侧颈上,这是侵占的好时机,膈着那枚滚烫的胸针,让傅亦黎身上的每一寸都沾染上他的气息。   接吻不是目的,侵.犯才能让人有安全感。   司延轻轻吸了一口气,压下自己无时无刻不存在的卑劣想法,扯开傅亦黎的衣领,在隐蔽的地方落下一个吻痕。   傅亦黎闷哼一声,下意识想要推开,却被司延提前预判,直接握住了试图挣扎的整只手,把人抵在了实木的床尾。   这个妖精般好看的年轻人低下头,看着这个他曾以为自己永远也无法触碰的男人,温和无害地笑了笑,重新为他的大主角整理好了领口。   他说:“抱歉,傅总。”   可语气中完全没有任何真心道歉的意思,而他在那具身体上留下的艳色痕迹,也被层层礼服掩盖而去。   就像是掩盖在这句出色非常的皮囊之下,有一个恶劣的、千疮百孔的灵魂,刚刚走过地狱之门,回到天堂的第一件事,就是想拉下那位温和清雅的神明。   身份低贱的美人猎手天生有勾引和诱惑上位者的能力,而恰好这位上位者包容,温良,有悲悯之心。   于是司延的性格到底有多危险,傅亦黎从来都没有意识到过。   他只是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可是看着司延唇角的笑意,他又毫无知觉地败下阵来,认为自己只是多想。   小孩子而已,思虑得太多,时时刻刻紧绷着,相处起来反而觉得疲累。   他摸了摸发烫的耳尖,勾着领口松了松领带,对刚才的事呈现出一种全然纵容的态度:“衣服穿好了,小延,我们走吧。”   他们上车的时候,宴会场上的另一个主角穿着优雅端庄的礼服,披着厚重的皮草外套,脚上踩着跟高七厘米的皮鞋,正靠在二楼的隔间里,面无表情地给司延发消息,指甲敲下去的力度之重,像是要把屏幕给击碎。   哪怕没有声音,她看上去也颇有几分薄怒的味道:“司先生,你和你的傅总怎么还不来,是准备让我一个人唱独角戏吗?”   “如果今天不能拿到你承诺给我的筹码,那你就等着我撕毁我们的协议,而你被全世界追杀吧——”   她的血族父亲就不是个好东西,这么亲近的血缘关系都毫无裨益,陈云当然对所有男人的信誉度都持有怀疑态度。   如果不是司延真的猜穿了她的身份,她必定没有耐心跟司延合作。   但愿司延这个有点聪明的人类,真的能带来她想要的东西,不然就别怪她到时候横刀夺爱,两败俱伤了。   傅亦黎是有时间观念的人,除非要故意压对方的气势,不然正常情况下,与人约定好的时间,至少提前二十分钟到达。   今天被司延这么一耽误,他们二人是最后几分钟赶到的,宴会场上已经议论了许久,大家都在奇怪,怎么好好的一个订婚宴,陈家那位没出现,傅家那位,竟然也没有出现。   已经有脾气不那么好的宾客不耐烦了:“宴席的两位主角都不在,还那样大张旗鼓的给我们各家发邀请函,这订婚宴还办不办了,要是都不来,这不是耍我们玩儿吗?!”   此话一出,马上有人附和:“是啊,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还是看在陈家和傅家的面子上才来的,今天无论办不办都应该出来给我们一个说法,不然就算是陈家和傅家,干出这样戏耍人的事,我们也绝对无法容忍——”   众说纷纭、群情激奋的气氛逐渐昂扬之时,宴会的男主角,终于出现在了现场。   “各位,宴会还没有开始,我们也没有戏耍大家,希望大家不要被有心之人当枪使,扰乱了自己的心情。”   傅亦黎气质温和,眼里甚至含着微不可查的笑,但这样平静缓和的声音说出来,比平时的音量稍微大一些,比平时的语气稍微冷一些,就让沸腾的一锅水,逐渐安静了下来。   不怒自威,是傅总这么多年坐在高位积攒出来的气势和压力。   随着男主角开口,陈云也不知何时缓缓走下楼,她穿着一袭黑红布料交叠的长裙,有如她张扬肆意的性格,又被隐藏在黑铁的刀鞘之下,轻易就能夺去大多数人的目光。   在主角的光环下,总有些一笔带过的配角被掩埋在其中,但来到这个比小说更加真实而完整的世界,每个人都拥有自己独特的闪光点。   她扬着红唇走到傅亦黎身旁,气势惊人,隐隐和主角成比肩之势,但也正因如此,完全没有郎才女貌的感触,他们看上去,更像是并肩作战的队友。   她漫不经心鼓了两下掌,笑道:“让大家久等了,我们的订婚宴马上开始,亦黎,将会成为我……”   话音还未落下,一个身影跌跌撞撞闯进来,打断了陈云将要说下去的话。   他的衣服的价格看上去还算昂贵,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被揉皱了,岁月在他脸上留下并不明显的痕迹,人们看不出他的年龄,却看得到他癫狂的样子。   “不,不……你们不能订婚!!我不同意!!!你们不能订婚!!”他冲到陈云面前,伸手想要把她朝自己的方向拉过去,“不行,不行,绝对不行!我会死的,我会死的……”   在场的宾客都为突然闯进来的疯子惊异不已,只有退居在傅亦黎身后不远处的司延轻轻掀起眼皮,眸子里闪过一道暗光。   终于来了。   是他们做的交易,陈云想要的东西。 第116章   从母亲死在她面前的那一刻起, 陈云的生命里,就只剩下了仇恨。   她不知道司延用了什么方法竟然真的让这个藏了几百年的男人出现,但她用憎恶和怨恨滋养了自己这么多年的成长, 为的就是能再次见到男人——她所谓的父亲,然后用这个人的鲜血祭奠她母亲的死亡。   一直以来, 陈云都以为, 她母亲的死亡仅仅只是一个意外,是因为一场无法回头的恶疾和那位父亲的漠视和放任,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原来就连母亲生的那一场大病,也和她这位父亲息息相关。   当初, 所有人都以为陈母是因为生下陈云时伤及了身体根本, 这才渐渐衰弱,但就在不久之前,司延却突然告诉她, 当年她的母亲并不是身体虚弱,而是中了一种慢性毒药。   而这种毒药,正是陈云的父亲亲自吩咐下去的。   这是司延从系统那里得来的隐藏剧情, 也正是当年的真相。   陈云震惊之余本不敢相信, 可按照司延所说的地方去查, 她终于抓来了当年接生的哑巴女巫, 确认了司延并没有说谎。   怪不得, 怪不得她这位父亲对母亲别的事情都漠不关心,却日日盯嘱着,甚至非要亲眼看着陈母把药喝下去。   但就算是这样,直到现在,她也想不通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看上去与母亲恩爱异常的父亲, 为什么甚至愿意为了母亲和家族决裂的父亲,会亲手把那最恶毒的毒药,喂给他最爱的女人,看着她的身体渐渐枯败、衰朽,最后再无回天之力……?   为什么?   这个问题,除了面前这个看上去疯疯癫癫的男人,再也没有人能回答出来。   周围已经变得嘈杂,甚至议论纷纷,人们目光各异地盯着这个奇怪的男人,开始猜测他的身份。   就在这时候,陈云收回了本来准备挽住司延的手,走上前去,然后毫不犹豫,干脆利落地,给了男人一巴掌。   她扬着下巴,径直掐住男人的脖子,像拎小鸡一样把他拎起来,笑容微冷:“从母亲死后你就把我丢出来,让我自生自灭,这么多年都对我不闻不问,估计早就以为我死了吧?结果现在倒是想起来,您是我的父亲了?”   男人还在拼命挣扎,他身为一个血族,不知什么时候法力竟然已经衰弱至此,根本没办法在魔力强盛的陈云手里挣脱出来:“血族……不能……结婚……”   “你……不能和血族……结婚……”   那声“血族”虽然不够清晰,但近些的宾客大多数都听见了。   议论声渐渐小了,周围鸦雀无声,宴会沸水般的氛围陡然寂静下来,虽然不明白这其中的缘由,但看平时总是笑意盈盈的陈总此刻对自己的杀心毫不掩饰,心中终于是多了几分惧怕。   有人想要偷偷报警,却想起来刚刚进门的时候,大家就已经将通讯工具统一放在了置物柜里。   一切都是有预谋的。   所以这压根不是什么订婚宴,只是一张大网,为猎手捕获他应得的猎物。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渐渐停止了挣扎,陈云这才松开手,在众目睽睽之下,拽着男人的后领,像拖一只死狗一样把窒息昏迷的他拖上了楼。   旁人的目光她不在意,只有经过司延身边时,翘了翘唇角:“谢了。”   然后毫不避讳地把这个面临衰朽的血族拖上了楼。   仗着没有人能看见,小光球肆无忌惮地飘到司延身边,难免有些疑惑:“宿主,陈云找了她父亲这么多年都没有找到,你是怎么做到让他自己跑出来的?”   司延不动声色跟在傅亦黎身后,漫不经心道:“猜的。”   系统:”……猜的???”   司延:“在原剧情当中,并没有其他人的插足,但陈云依旧取消了婚约,我重新翻阅了那本书,本来是想看看能不能找出原因,却意外发现了这件事的真相。”   之后司延就去借阅了相关书籍,虽然图书馆里对血族的记录寥寥无几,但是把史书上的一些只言片语拼凑起来,总能获得一些信息。   比如,有些血族并不是天生的血族,而是后天转化而成。   这样的血族看起来与普通血族无异,但普通血族那吸食的血液有很多种,喝哪种都不影响自己的寿命,但被转化的血族不同,他们大多是为了追求永生的人类,而永生的代价就是他们一定需要人类的血液。   尤其是身体虚弱的人类,对他们来说最是合适。   所以陈云的母亲,只是她那位父亲用来吸血的工具而已。   陈父不止骗过一个人类,他那套骗术完美无缺,人类女性的身体因为生育时大出血渐渐衰败都是如此正常的事情,在陈云的母亲出现之前,没有一个孩子真的被生下来或者有机会活下去。   但陈母即使面色苍白也要抱抱她的女儿,于是陈父就这样错过了让这个孩子夭折的最好时机,他只能一边让陈母的身体渐渐亏空,一边再找机会杀掉这个孩子。   然而陈母一直将陈云保护得很好,陈父也就一直没有找到这样的机会。   随着陈云渐渐长大,她在魔力的天赋上渐渐显现,与之相反的,陈父需要的血液越来越多,他经常在半夜迅速衰老,变回人类的老态,这让他更加焦虑与不安。   最后,他甚至认为,是陈云夺走了本应该属于他的东西,所以才会出现这种情况。   陈云已经会使用魔力了,陈父没办法轻易杀掉她,就同样在水杯当中给她下了致命的毒药,把还只有几岁的小女孩丢到荒郊野邻,让她自生自灭。   这是陈父想破脑袋也没有想到,陈云竟然还是百毒不侵的体质。   陈母不是第一个被这样害死的人类女性,陈云却是第一个被抛弃的混血孩子。   这些年,陈云和傅亦黎一样,都把自己的身份藏得很好,甚至于陈云在隐藏身份方面更有优势;司延所做的,也不过是放出一点风声,让陈父知道自己这个孩子还活着罢了。   不惜残害曾经的同族就只是为了永生,这样的人,终究还是要遭到报应的。   就算扔掉了陈云,陈父的身体依旧还是不太稳定,只可惜人类的血液也救不了他,毕竟如果他只是一个人类,早在几百年前,他就已经该死了。   在年轻和衰老的状态之间反复转化,这种折磨让陈父几乎长期陷在一种不正常的精神状态当中,所以司延只是放出了一条半真半假的消息,就引出了陈父。   只是司延没有料到,陈父会直接喊出傅亦黎血族的身份。   又或者说,他其实也预料到了,但他并不想阻止。   如果身份暴露,司延就能让傅亦黎只依靠他。   至于那个要杀傅亦黎的剧情任务,司延到此刻为止,其实已经走完了。   甚至可以说,因为陈云会长的身份,以及陈父今天的浮出水面,陈云心中的仇恨自然会消去大半,也就不会再有任何组织联系他,让他杀掉傅亦黎了。   只不过,这么一来,傅亦黎的身份确实就要藏不住了。   司延轻轻在背后推波助澜,谣言很快就会喧嚣尘上,就像现在的局面一样——   人的本性都是欺软怕硬,他们害怕手段凶狠的陈云,但对姿态温和又极大可能是血族的傅亦黎,就纷纷开始诘问,朝他要一个说法了。   这种时候,这种时候……   司延眸光微闪,快步走到傅亦黎面前,用天生优越的身姿帮他挡住了那些不善的面孔:“大家稍安勿躁,陈家和傅家的婚约取消,但我们绝对不是戏耍大家,宴会照常举行,大家依旧可以尽情享受,在这之后,我们一定会给各位一个交代。”   说完这句话,他便抓住傅亦黎的手腕,难得展示出自己强硬的一面,把男人带出了这里。   傅亦黎再迟钝也该察觉出来司延的不对了,他试图挣脱司延的桎梏,却只能被握得更紧,疼痛让他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小延?”   殊不知,他这轻微的皱眉,落在司延眼里,就等同于抗拒。   司延的眼神渐渐晦暗,他刚刚才挣脱剧情的束缚,知道自己这样做可能会有些极端,但他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他快要装不下去了。   但他并不觉得,傅亦黎能接受他这副样子,接受曾经的,包括现在的那些欺骗。   他本来以为自己可以坦然接受傅亦黎的憎恨,但现在,他发现自己甚至接受不了傅亦黎一点点的厌恶。   厌恶他就意味着要离开他。   光是想想这种可能,司延就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他深吸一口气,手指因为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微微颤抖,又强行让自己保持在从容的风度当中,竭力把自己的身份拉回了那个单纯孩子的形象。   天上又开始落雪了。   雪花晶莹,落在司延洁白的西装礼服上,他克制着自己的控制欲,陡然松开了傅亦黎的手腕,眉眼弯弯,却把深重的欲望藏在了轻盈的语气之下。   他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块糖,放到傅亦黎手中:“刚才真是太险了,傅叔叔,吃块糖吧,心情会好一些。”   傅亦黎便以为刚刚显露出来的强硬姿态是错觉,他松了一口气,在司延笑意嫣然的眼睛中,把那颗糖放在了嘴里。   甜丝丝的滋味在舌尖漫开,而随着这甜蜜的诱惑,傅亦黎的大脑也渐渐昏沉。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傅亦黎倒在司延怀里,听见年轻人轻声笑着说:“……傅叔叔,不管怎么样,你都会一直和我在一起的,对吗?” 第117章   傅亦黎再次醒来时, 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舒适又陌生的床上。   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换过了,手脚被定制的锁链铐住,链条上连纹路都是那么精致漂亮, 一点也不像囚禁的工具,倒像是艺术品一样。   傅亦黎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动用血族的能力, 他刚想用牙齿直接咬断, 却发现体内魔力的运转似乎有一些滞涩,以至于他没办法直接挣断这条锁链。   可是他记得,最后和他在一起的不是……   司延就是在这个时候推门进来的。   年轻人身上的礼服和傅亦黎一样,也已经换了下来,他穿着简单温暖的白色毛衣, 桃花眼在暖光的照耀下像是含着盈盈的水波, 就像是一只毛茸茸的白狐狸。   司延手里还端着今天的早餐,他像是没看见傅亦黎身上的锁链一样,径直朝傅亦黎走过来, 按着傅亦黎的肩膀,让他坐回了床上:“傅叔叔,你终于醒了。”   他在傅亦黎面前蹲下, 双手握住傅亦黎的手, 眼里的笑意多了几分温度和真情, “醒了就可以和我一起吃饭了。”   傅亦黎微微怔愣, 很快反应过来:“这些都是你安排的……?”   司延身体一顿, 唇角的笑容都僵硬了些许,但很快就若无其事地继续说下去,只是语气放轻了许多:“是我亲手设计,亲手打造的,漂亮吗?”   傅亦黎默了几秒, 有些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不由得皱了下眉:“小延,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司延又是一顿,轻巧地避开了这个话题。   “傅叔叔,”他用勺子在新鲜的淡粥里舀了一勺,笑着递到傅亦黎嘴边,对真正的回答避而不谈,“你躺了几天几夜了,还是先吃点东西吧。”   傅亦黎偏过头去,对他这种姿态颇不适应,他比司延年长得多,现在用这样近乎囚禁的姿态展现在司延面前,甚至还要司延照顾,难免有几分难言的窘迫。   傅亦黎拒绝的模样让司延握着手指的手指渐渐攥紧,他虽然大逆不道做了这样的事,但不管怎么样,他总是害怕有一天傅亦黎眼里真的露出类似厌恶的神情的。   晦暗的眼神落到傅亦黎身上,正处在羞耻当中的主角自然没有察觉到他眼中的深意,只是还顾及着工作:“公司离不了人,你什么时候放我回去?”   “傅叔叔,你忘了吗,你血族的身份已经藏不住了,所以我打算假装对外宣称你将公司转让给我,”司延垂下眸,“不用担心,公司的一切我都已经安排好了,陈总与公司的合作照常,不会出任何问题的。”   ……原来是为了这个。   傅亦黎身体顿了顿,像想通了什么一样,更加不愿与司延对视:“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开始,你就已经在筹划今天了?”   这场针对他而设计的骗局,并不完美,甚至漏洞百出,但傅亦黎还是上当了。   在他漫长的寿命里面,他终于久违地又察觉到了一点悲伤。   他接过司延还没有放下的粥,终于抬起眼看着这个年轻人,想仔仔细细记住司延那双独特的眼睛,最后轻轻微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小延,都是骗我的吗……?”   第一次见面或许是精心安排的,未经世事的单纯也是伪装的,和小男生的暧昧是为了让他嫉妒……   包括说喜欢他,想陪在他身边,这些大概也都是假的。   信任的大厦一旦开始坍塌,就会以最快的速度,彻底沦为一片废墟。   司延想说不是的,他没有骗他,他拙劣的骗术早就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带上了真心,但是事到如今,怎么听起来都太像一个借口。   更何况,一旦触及到傅亦黎那柔软温和的目光当中包含的一丝受伤的情绪,嘴角的弧度更是夹杂着一些微妙的怒意,司延突然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他想,是啊,事到如今,还有什么辩解的余地吗?   就算他告诉傅亦黎,他其实根本不在乎什么公司的财产,上辈子他早就已经拥有过了,他只是想要把傅亦黎留在自己身边,只是害怕傅亦黎会突然离开——那之前那些对感情上的欺骗,就真的能一笔带过了吗?   傅亦黎身上复杂的情绪只停留了短短几秒,很快一闪而过,再找不到一丝痕迹。   久经磨砺的傅总还不至于对这种情况惊慌失措,他自顾自吃完了他的那一份早餐,不顾站在一旁失魂落魄的司延,带着身上的锁链,朝房门外走去。   然后他就被司延抓住了手腕。   司延的神经似乎突然变得很敏感,他从身后抱住想要挣扎的傅亦黎,漂亮的金锁链不断晃动,发出清脆的响声。   而他眼眸深邃,把头搁在傅亦黎肩窝上,表情仍旧像是单纯无害的大学生,手臂的力道却已经紧得快要让人窒息了:“傅叔叔,你害怕了,想要离开我了,对不对?”   司延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   他贪婪,自私,虚伪,厌恶那副皮囊又擅长用外表操控人心,相比起软弱无能的原主,他才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反派。   所以常年身陷囹圄的反派,对就像太阳一样温暖的真善美主角产生远超越其他人的感情,也是理所应当的,对吗?   傅亦黎现在的样子让他感觉很不安全。   他的傅叔叔好像突然真的就不再需要他了,毕竟血族是那样厌恶那些虚伪的谎言,只有肮脏的人类才会用这种低劣的手法欺骗他们,不是为了他们的财富,就是为了他们的生命。   微风时不时拂过软纱的窗帘,阳光像斑点一样露出几缕,在这个足够开阔的房间里,被囚禁的明明是傅亦黎,可锁链却像是在司延身上。   腰肢上收紧的手臂就像钢筋一样牢不可破,傅亦黎停止挣脱的动作,冷静地把他们之间的距离退回了那个陌生的样子:“司延,你已经得到你想要的了,为难你演了这么多天的喜欢,实在不用继续跟我这个老男人逢场作戏。”   这句话说出来,失控的感觉愈发强烈了。   像被什么刺激到了一样,司延手臂上的力道渐渐松了,他听着傅亦黎喊他的全名,怔愣了几秒,忽然红着眼眶笑起来:“傅叔叔,你不是说,要给我一个惩罚吗?”   傅亦黎静静看他的样子,终于还是受不了他这副可怜的样子,移开了眼:“那你现在感觉到难受了吗?”   早已成熟的男人关心一个人能做到润物细无声,要使一个人难过,也同样能做到兵不血刃。   他从司延的掌心里抽出手,“小延,这就是对你的惩罚。”   但这时候说出这种话,跟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引燃炸弹的最后一根红线一样,都会引发无可预计的后果。   狐狸习惯了伪装,但毕竟是肉食动物,本性还是粗暴的。   司延破天荒冷冷挑了下唇,眼睛里细碎的光亮已经变成了深不见底的渊谷,他踩住傅亦黎身上的锁链,蹲下身,强行把他拽到自己面前,而后抬起手握住他的腰,让他动弹不得。   这一刻,他大概是真的彻底不装了,唇角真实却并不完美的弧度,森白的牙齿,配上他那服依旧漂亮的皮囊,就像要吸人精气的精怪,他握住傅亦黎的手拉到自己面前,轻轻在掌心落下一个吻,然后便笑得更加肆无忌惮:“傅叔叔,我可没说我要放你走。”   司延给傅亦黎换上的是宽松舒适的睡衣,扣子用指尖轻轻一条就能拨开,指腹划过小腹,带着一点微凉的触感,比疼痛更加引人注意。   傅亦黎下意识伸手握住他的手想要阻拦,却被司延借势一推,抵到了衣柜上。   他在男人的腹部落下一吻,手指一路往上,落在耳侧,“喜欢你,傅亦黎。”   然后他半掐住傅亦黎的脖子,用腹部的核心力量压在他身上,借助身高优势含住他的唇,手上的力道陡然大起来了。   “喜欢你,傅亦黎……”   “喜欢你,傅亦黎……”   “喜欢你,真的好喜欢你……”   喜欢得快要疯了。   骗子也会动情的,他会偏执地对待这份来之不易的感情,在呼吸急促和血脉膨胀的时候,在爱而不得的催促下,变成一个真正的疯子,你们这种生来高贵和优雅的血族是不是不知道啊?   司延打造的这条金锁链还是较为纤细的,只是容易缠绕在腿上,稍一用力就会勒紧,再松开的时候就会留下一道鲜红的痕迹。   任何浪漫夸张的情话在这种时候都不如身体的交锋,呼吸交缠只是最基本的开战,从清晨到深夜,炽热、潮湿,就像是盛夏过后的雨季,打开花洒,水珠结成水流,在透明的玻璃壁上蔓延而下。   但是还不够。   司延的心还是空荡荡的。   就好像整颗心都缺失了一块,又或者那里本来就是空洞的,无论往那里填补多少东西都没办法解放。   除了一点惨淡的爱意能够拯救那颗心,其他的都无能为力。   他天生就拥有的美丽不能,他后来拥有的财富不能,甚至他这种卑劣的人心里萌生出的那么一点点善意的嫩芽也不能。   他还是好羡慕。   只有这种时候,他才会意识到自己有多么羡慕那些真正感情炽热的少年,因为就算真的在本应该年轻气盛的十六七岁,他也从来都没有过这样的时候。   人没有氧气就会死。   伴随着人的身体而生的心脏也是。   司延突然松开了手。   他垂下眼,扯了扯锁链,就看到傅亦黎面色潮红,眼角湿润的样子了。   他知道,因为这一场拙劣的骗局,傅亦黎想要放弃他。   他觉得没有关系,因为他从来不是愿意为爱情而死的罗密欧,他是葛朗台,那个刻薄、自私又吝啬的守财奴。   就算是在爱情的戏剧里,他也总应该是被放弃的那一个。   毫无疑问,面前这个人,是他唯一的财富。 第118章   不止一夜的缠绵, 分不清白天和黑夜。   冷风摧落梅枝,失去理智之前,傅亦黎隐隐约约听到司延说太喜欢他了, 喜欢到想要亲手杀了他,甚至看见了一闪而过的寒光, 像是拿着什么凶器的模样, 可是到了后来,傅亦黎已经记不起时间的存在。   等到他记起时间,拉开帘布,窗外的风雪已经渐渐停歇,身上的锁链也消失不见。   只是跟随着锁链一起消失的, 还有司延。   唯一留下的只有那把根本没有开封的钝刀, 连水果皮都削不了,静静地躺在地上,沾着一些已经干涸的不明液体。   傅亦黎捡起这把刀, 放在水里清洗干净了,想了想,还是放进了口袋里。   于是这个房间更加干净和寂静了。   如果不是那些鲜艳的痕迹还没有彻底消退, 傅亦黎差点要以为, 这只是他做的一场短暂疯狂的黄粱梦。   整理好自己重新回到公司, 一切都如司延所言在正常运转, 员工和助理见到他也面色如常, 没有谁向他投来异样的目光,似乎并不知道他血族的身份,也并不对他这几天的消失感到奇怪。   傅亦黎暗叹一声,大概也知道应该是离开了,心里想着这样也好, 却不想,这一整天里,他时不时就会走神,工作效率大为降低,明显是对司延的离开颇不适应。   就算再迟钝,像这样多经历几次失神,他也该明白了。   这种状态就算继续工作也不会有什么更好的结果,傅亦黎暂时暂停工作走出门,本来只是想缓解一下心情,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上次他们堆雪人的地方。   雪人已经不在了,只剩下一条被雪濡湿的围巾,湿漉漉的,半截埋在一滩水里,另外半截附上了一层冰霜。   傅亦黎微微一愣,蹲下.身捏了捏,已经变得很僵硬了。   和霜一起冻在冰层里面了,就算现在要强行扯出来,恐怕也还有点难度。   冰凉的温度比吸血鬼的体温更低,傅亦黎难得也觉得有些寒冷,他盯着指尖发了一会儿愣,还是拨通了陈云的号码:“……陈云,你知道,司延,去了哪里吗?”   陈云那边有些许吵闹,显然是正在处理什么事情,过了一会儿才回到电话当中来:“你找司延?他回家了。”   傅亦黎握住手机的手指,在他没有察觉到的时候悄然握紧:“回家……?”   “对,回家,”陈云那边又吵闹起来,她低声交头接耳了两句,继续回答道,“这话可是他自己说的,我一个字都没改,他还特意打电话过来跟我告了个别,不知道是为什么。”   她顿了顿,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怎么,傅总,你的小男友要回家,我这个外人都知道,你居然不知道?他没告诉你吗?”   这一次,一向擅长人情世故的傅总一直等到电话挂断,都没能继续出声寒暄几句。   傅亦黎甚至没喊来自家司机,已经开上了车,往记忆当中的地方驰去。   但无论是哪个家,想要寻找到那道熟悉的身影,得到的结果当然是没有,没有,和根本没有。   司延没有回网吧,更不会回他们一同居住过的房子。   没有见到司延本人,傅亦黎同样也打不通他的电话,最后只找到了一封信件。   上面详细地解释了司延对他进行了两次欺骗,包括他在网上资助却突然消失的那个孩子在内,都是一场骗局。   司延,真的和他说了再见。   傅亦黎甚至比任何一次都更清楚地认识到,这个再见,可能是再也不见面的意思。   这该是最好的结局。   可身体上留下的那些痕迹,在这一刻,就像后知后觉一样,开始隐隐发痛。   傅亦黎捏紧那封信,闭了闭眼。   司延从来都不是为了得到他的公司。   他也没有暴露他的身份,没有逼迫他签下股权转让协议,甚至还帮他把这件有可能成为隐患的事解决了。   那……能是为了什么呢?   机场川流不息的人群当中,一个身形优越的男人戴着口罩,低调地穿过人来人往。   他旁边漂浮着一颗蓝色的小光球,正跟随着他的步伐左摇右晃。   机场的光线很充足,但周围的人似乎都看不见这颗球,不然这没有翅膀还能凭空浮起的闪亮小球,肯定要引起一众人的围观。   这颗球显然就是系统。   “宿主,恭喜你完成任务啦!”说起这个,系统简直要喜极而泣,“你不知道,我从来都没有这么顺利过……”   虽然过程还是和剧情上有一些“小”出入,但比起前几个宿主,它对这次的剧情完成度已经很满意了。   司延把轻便的箱子放在安检的机器上,嘴唇动了动,却终究没有说什么。   系统好歹历经了前几个世界,总归还是养出了一点对情感的感知,它能感觉自己的宿主似乎得到了他想要的,又好像还是有点难过。   于是它斟酌了一下,还是问道:“宿主,任务你完成的很好,可以获得复活机会啦,只是好像和主角的关系变得不太好了,那……你还要留在主角这个世界吗?”   见男人还是沉默不言,小光球停在他的肩膀,用冰凉的身体蹭了蹭他的脸,“如果不想留在这个世界,我也可以直接送你回去哦∩_∩~”   司延还是不喜欢别人的亲近,哪怕只是一颗球,用手指弹了一下系统的额头:“……我走以后,这个世界的司延会怎么样?”   没想到他做出这种动作,系统吧唧一声被弹掉到地上,又重新飞起来。   不过任务完成度高,它现在心情好,不打算与宿主计较,“这个世界的司延本来就已经死了呀,所以如果宿主想要回去的话,自然而然也会从所有人的记忆当中消失,我会修复好这个bug的,宿主不用担心~”   系统这么说的意思,自然是为了让司延没有后顾之忧。   聊到这里的时候,司延已经坐到了飞机靠窗的位置。   窗外的风雪还在继续。   洁白的雪花覆盖着这片大地,将一切曾经留下过的痕迹都尽数掩埋,雪泥鸿爪,任何人都无法真的停留在一段时间里。   司延忽然想起,游戏里的傅兰格曾经问过他一句话,他说,别的血奴都吵嚷着想要回家,你为什么愿意主动留在我身边?   傅兰格公爵当然只是随口一问,但对司延来说,无论在哪个世界,看上去光鲜亮丽的他,其实都没有家。   在那个时候,他想不出任何能讨好公爵的答案,于是他没有回答。   可是现在,司延好像已经有了答案。   他看向玻璃圆窗外的风雪,伸手戳了戳停在小窗边缘的小光球:“系统,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系统下意识蹭了蹭他的手指:“什么忙?”   “我不想回去了,”司延收回他作乱的手,“但我想在这里,重新开始。”   .   春去秋来,花开花败。   时间的流逝对于傅亦黎来说,只不过是流沙一样的东西,轻飘飘就从指缝间滑走,七八年的时间,好像什么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   傅亦黎依旧还是那样的容貌,继续着那样的生活,只是为了不让人发现他的身份,身边的人换了又换。   说是这本书的主角,其实小说当中的结局过后,他的人生也还在继续。   他已经为这个世界创造了数不尽的财富,只是时间渐走,傅亦黎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   那应该是一段很重要的记忆,不应该这么容易就忘记,可是时间推着他就往前走,很多曾经以为永远不会忘记的人和事,也会渐渐磨灭了痕迹。   今年的第一场雪比往年早一些,正好是在冬至。   傅亦黎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染上的烟瘾,原来他是从来不碰这些东西的,虽然尼古丁对血族的影响微乎其微,但他不喜欢这种味道,所以从来不碰这种东西。   在生意场上,因为他常年身在高位的身份,时不时会有人给他递烟,他从来都是婉拒。   直到有一天,和陈云谈地产生意的时候,女人没有亲自给他递烟,而是招招手,叫了一个年轻的男生进来。   陈云先是让那男生给她自己点了个火,然后手里夹着那一支点燃的烟,对傅亦黎笑道:“这是阿言,刚上大二,模样好,性格也好,就是缺点钱,傅总,要不让他给你点一支烟,你尝尝看?”   那男生生着一双桃花眼,面容姣好,是很清纯干净的那一类大学生,他像是有些紧张,不自觉咬了咬嘴唇,然后露出了一个勉强的微笑:“……傅总,你好。”   这双眼睛有几分熟悉,又十分陌生,傅亦黎身体一顿,要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被咽了下去。   他头一次让人给他点了烟,甚至就着男生修剪干净的手指含住那根烟吸了一口。   有些呛,有些涩,并不是多么好的味道,但傅亦黎接过那支烟,一直到整支烟都燃尽,才扔进了垃圾箱里。   现在想想,烟瘾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公司离家还是有些远,大多数时候司机都在,但就像今天,傅亦黎偶尔也会自己开车。   打开车门,他下意识摸进口袋,这才发现之前买的那盒烟已经在不知不觉当中抽完了。   傅亦黎愣了一下,兀自走到附近的便利店,买了一包新烟。   天上的雪斜斜落下来,男人靠着车门,点燃了其中一只。   便利店附近的这家咖啡馆最近新开业,正在招揽顾客,两个女店员怀里抱着一叠传单,正在向路人发放。   她们见傅亦黎谈吐不俗,连忙笑着朝他跑过来,好好介绍了一下他们的店,最后还很俏皮地说道:“……我们店长长得很帅,做咖啡的技术也很不错,您要不要进来看看?”   傅亦黎本是不会接受这种邀约的,但只是愣了下神的功夫,他就被两个店员十分热情地拉了进去。   傅亦黎反应过来想要离开:“抱歉,我平常可能没有时间……”   然而看见柜台后站着的人,他拒绝的话却戛然而止。   又是一双桃花眼。   但和那个大学生怯怯懦懦的样子不同,面前这双桃花眼就像被镶嵌在昂贵珠宝上的琥珀一样漂亮,就连微微泛出一点涟漪,都自带风情。   这位店长勾着唇对他微笑:“你好,请问需要些什么?”   傅亦黎感觉他自己简直鬼迷心窍,脸颊不自觉地微微发热,伴随着骤然剧烈的心跳,让他生出一股久违的、生涩的熟悉感。   那句话没过脑子,就已经脱口而出:“很高兴认识你,但是……我们曾经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司延说他自己想要重新开始。   于是系统帮他抹去了所有人对于司延的记忆和痕迹,这其中,也包括司延自己的。   司延已经忘了自己曾经来自于其他的世界,他现在,正属于这里。   所以听到傅亦黎的问题,他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然后回答说:“我不记得我曾经见过您。”   美丽的店长再次勾了勾唇,将新调好的咖啡推到男人面前,“但如果您想的话,下次见面问出这个问题时,我的回答一定是肯定的。”   重逢是一场风雪。   冷风呼啦啦地灌进来,他们又再一次遇见。   等到风止,自是春日。 第119章   傅总交男朋友的速度比想象中还要快, 公司员工八卦的速度甚至赶不上他们的进度。   就是因为进度太快,所以大家普遍认为,这说不定就是哪个对家企业派来的间谍, 或者是那种只图钱财的凤凰男。   陈云不知道自己这是第几次撞见傅总那个狐狸精似的小男友满面春风地从办公室里走出来,而等她走进去, 傅亦黎的表情总是十分古怪, 眼神微微放空,领口还有些凌乱。   真是稀奇,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傅亦黎,竟然会拜倒在这种花瓶的西装裤下。   这大概就是铁树开花,老房子着火, 噼里啪啦带闪电, 扑都扑不灭吧……?   只是谈完近期的合作,陈云还是忍不住十分不经意地多问了一句:“傅总,上次我给你介绍的小男生你不收, 原来就是为了刚刚这个人?”   看傅亦黎目光闪烁的表情,女人揶揄着,“怎么, 他是你的……白月光?”   傅亦黎无奈微笑:“陈总别调侃我了, 刚刚那个项目, 我再让利两成。”   “好~”陈云真没想到这么一句话就能撬动傅亦黎的让步, 挑了下眉, 心情颇好地收了自己的八卦之心,“没问题,傅总都发话了,我还能继续问下去吗?”   “我走了,让你的小男友进来吧——”   女人干脆利落地在电脑上改了合同, 而后走到门口,猛地拉开了门。   正侧耳倾听的司延差点摔倒,不过他很快就稳住了身形,姿态优雅地跟办公室的两位打招呼:“傅总,陈总,好巧。”   仿佛因为不明不白的嫉妒而在门外偷听的人不是他。   陈云总感觉傅总这小男友怪装模作样的,但并不惹人讨厌,再加上毕竟是人家的家事,她也就懒得多管。   陈云离开以后,司延立即就把门上了锁。   他笑眯眯走到傅亦黎面前,嘴上委屈巴巴,手却撑在傅亦黎身侧,硬生生把傅总逼进软皮沙发椅当中,俨然已经是上位者的姿态:“傅叔叔,陈总刚刚说给你介绍了一个小男生,是什么意思啊。”   聪明如司延,不可能猜不到这其中的过程,但他伸出漂亮细腻的手指挑弄了一下衬衫上那颗镶着玉石纽扣,还是要问,“除了我,你身边还打算留下几个小男生呀……?”   这颗玉石纽扣靠近男人的喉结处,轻微拨动,都会在脖颈上留下难以忽视的痒意。   傅氏集团的掌权者何时被逼到这种地步过,就算是曾经最危急的时候,也能够从容不迫地力挽狂澜,扶大厦之将倾。   但是现在,面对司延的步步紧逼,傅亦黎只能拿手抵在他胸前,耳根不自觉地微微泛红:“小延,不是你想的那样……”   然后被恃宠而骄的狐狸精按在椅背上,结结实实亲了一通。   狐狸精咬着他的耳畔,把他的耳垂含在嘴里,炽热的温度从耳边传来,像是要把身体融化。   “傅叔叔,”傅亦黎在能够喘息的间隙当中听见他说,“只有我一个人不好吗?那个男生,会有我这么漂亮,会有我会讨好你,会像我一样让你爽吗?”   司延捧住傅亦黎的后颈,手上微凉的温度让他冷静了些许,然而他顿了顿,眸光却愈发暗沉了,“如果都没有,那为什么还要陈总给您介绍呢?”   傅亦黎没有辩驳的空间,司延强势的吻也没有给他这种机会。   一吻末了,司延还要惩罚似的在齿床和唇缝上狠狠扫上一下,晦涩的目光跟着那双桃花眼垂落在傅亦黎身上,确认傅总的眼神因为这个动作涣散了一瞬,这才收了自己那股醋味儿。   傅总集团的总裁就是这样,在商场上所向披靡,以温和的姿态让所有人敬佩和畏惧,却在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情况下,被一个小小的咖啡店店长拿捏得死死的。   .   上午傅氏总裁在办公室被强迫,下午就传来了一个喜讯。   这两者没有因果关系,只是时间顺序。   品牌方邀请傅亦黎参与一款全息游戏2.0的内测,顺便开一次发布会,当然,只是给了傅亦黎一个无限满级的账号,展示一下他们新建的宏大世界观,至于其他的……他们可不敢对傅总有任何其他的要求。   那天正好是司延的生日,这件事本身说重要也重要,说不重要也不重要,主要是表达他们集团对这个游戏的重视,傅亦黎本来想要推拒的,司延却摇了摇头,还是让他去了。   这场发布会,傅亦黎带着司延一起去的,公司里的员工嘴都很严,不会妄议上司的私事,周围的大多数人打听不到什么,如今都在揣测这个外貌过于出色的男人的身份。   只是一直等到发布会快要结束的时候,大家也没能确定这位大帅哥的身份,反而在傅亦黎准备进入全息游戏的时候,变故却突然发生了。   这是一个半弧形的会客厅,傅亦黎正站在中央的位置,头顶那个璀璨生光的巨大中空吊灯却突然断裂,毫无征兆地落下来,朝傅亦黎的方向砸去。   傅亦黎当然是有机会躲开的。   但就在吊灯坠落的下一秒,整个会场突然断了电,无一不暗示着这是一场有预谋的计划。   黑暗反倒是血族的主场,但很显然,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傅亦黎无法暴露自己的身份。   联想起之前那回没有确凿证据的宣传都被当作谣言,甚嚣尘上了很长一段时间,血族和人类的关系刚刚缓解不久,傅亦黎要是在这时候展现血族的能力,陈云倒是已经不会杀他,但对整个企业的影响还是巨大的。   血族被砸这一下并不会死,傅亦黎在落入黑暗的那一秒,伸出手,推开了身边的主持。   但任谁也没有想到,灯光再次亮起的时候,受伤的人居然是司延。   谁也不知道那么远的距离,他到底是怎么过去的,但完全没有受伤的傅亦黎,和司延背上大片的伤,整只右臂上源源不断往下滴落的鲜血,都在无声彰示着刚刚发生了什么。   傅亦黎的指尖在抖。   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对于他来说都是不太理智,甚至可以说有些疯狂的。   他不是没有听到那些言论,一个处处都透着熟悉又让他心动的年轻男人,怎么听都像是一场阴谋。   他活了太多年,已经不相信巧合,所有的巧合,最终都有人为的因素。   但是在这一刻,他脑子里只剩下了后悔和愧疚。   他,他怎么能让司延受伤……?   司延因为剧烈的疼痛而显得脸色有些苍白,但他仿佛没受伤似的,竟然还能露出一个跟平常一样的迷人微笑,然后有些春风得意地宣布道:“傅叔叔,你看,他们就没有冲过来保护你。”   在众人各异的目光当中,他把头搁在傅亦黎肩上,那个好看的嘴唇几乎就要贴在西装革履的男人耳畔。   他忍住想要吻过去的冲动,舔了下嘴唇,声音很轻,却震耳欲聋。   他说,“傅亦黎,只有我,才是最喜欢你的。”   司延是个太聪明的人。   他总觉得自己在等待着什么,也早就猜测到自己大概是丢失了一段很重要的记忆,不过这一切都没关系。   他心中的不安、急切,在看见那个眉上染着风雪被两个店员推进来的男人时,突然诡异般地被安抚了下来。   所以纵使这一刻鲜血淋漓也没有关系,他总觉得,自己早该有这么一遭的,这么一个正当、合理又足够印象深刻的,保护傅亦黎的机会。   他想,如果真的有前世这种东西,他大概是对傅亦黎有所亏欠的那一个。   好在发布会也临近结束,主办方匆匆做了一下结语,在傅亦黎极度难看的脸色当中,跟着他们傅总把这位重伤的大帅哥送去了医院。   一切都很匆忙,凌乱。   谁也没有想到做事慎重的主办方会让人这个时候动了手脚,虽然最后很快就抓到了那个偏激又愚蠢的凶手,但面对始终紧皱眉头的傅亦黎,主办方的负责人还是战战兢兢,生怕一个不满意,就要被全行业封杀。   傅亦黎还不至于迁怒到这种程度,但至于这项合作还能不能继续进行下去,就要全看司延的恢复程度了。   无论如何,傅亦黎的确很生气。   这种微妙的怒意让他处理起事来比平常迅速,但在具体过程上,却又潦草了不少。   他只想赶快处理这些破事,然后回到病房当中,陪刚刚才包扎好的司延好好休息。   只可惜,这些事一处理起来,就已经到了深夜。   而等傅亦黎脚步匆匆地赶过去,周围大部分病房里的灯已经熄灭了,只有司延的那一间,还在朝外散发着点点昏黄的光晕。   傅亦黎推门而入,司延正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翻动了一下书页,看上去有些许艰难,甚至还有一丝窘迫。   他心里忽然颤了一下,有些话不经思考就已经说出了口:“司延,你想要什么?”   听到他的声音,司延放下手中的书,抬起了头:“我吗?”   柔和的灯光让男人的面容比平常柔和了许多,他勾了勾唇,“无论我说什么,傅总都会给我吗?”   傅亦黎没有考虑那么多,他只是说:“……只要我有。”   是想要钱财吗?还是想要房产?又或者是……想要他公司的股权?   这些东西,只要司延开口要了,无论多少,傅亦黎都会给。   但司延给出的答案却全然与这些无关。   年轻俊美的男人望向他,桃花眼里亮晶晶的,一点也不像他的外表那样风流多情,倒像是福利院里等待领养的孩子。   他牵住傅亦黎的手,用指尖在傅总的掌心勾了勾,“傅亦黎,我想要一个家,你能给我吗?”   傅亦黎微微一愣,低头看向司延,从刚才一直紧蹙到现在的眉头骤然松开。   他陪司延坐下,略显无奈地叹了口气,从夹着薄绒的西装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放到了司延手中。   一双对戒静静躺在其中,内壁扣着他们首字母的缩写,晶莹的碎钻镶嵌在其中,无声流淌着月华般的光芒。   饶是司延,眼里也不由得闪过一丝震惊,他的眼睛微弯,看上去更显温柔:“这是什么时候准备的?”   傅亦黎难得像个青涩的毛头小子一样侧过脸,轻吸一口气,耳朵有点红:“……从第一次见你的时候。”   爱总是这样冲动的。   如果,是说如果,一见钟情,或许真的是灵魂比身体更先认出了对方呢?   不久后,傅亦黎公布婚讯,一直在打探身份的众人这才顿悟,怪不得傅总最终没有和陈总订婚,原来,那位大帅哥不是放在身边的花瓶,而是真爱啊…… 第120章   中兴大厦二十四层坐北朝南的位置, 夕阳的余晖刺眼地洒进来,穿着光鲜的病人走出独立的咨询室,脚步看上去比来时轻快得多。   这是下午六点四十分整, 坐在他对面的心理医生脱掉自己的工作服,准备下班。   大多数医院对医生有一定的着装要求, 在工作岗位上常常不允许染过于鲜艳的发色, 心理医生当然也不例外。   陈游就是这样的一头原生黑发,只是最近没有去理发店好好剪,碎发有些长长了,稍稍显得有些凌乱。   他戴着一副厚重的眼镜,轻而易举就挡住眼底的光亮, 看上去就是最寡淡无趣又天天宅在家里的那类研究员, 生活单调统一,毫无乐趣可言。   但是如果在他转身关上窗的时候,有人能够仔细观察, 就会发现这头黑发里,其实还掺杂着两抹挑染的蓝色,就像是偶尔投射到大海深处的光亮, 转瞬即逝。   脱下工作服的男人走出门, 还没有走出两步, 他的小助理就追了上来:“陈游老师, 您的工作证件, 忘记拿了。”   小助理这一追就好像触发了什么机关似的,很快又有两个人走了过来:“……陈医生,这枚金纽扣您不要又忘记带走了。”   “……陈游,你的钢笔,从口袋里掉出来了。”   后面两样其实都是陈游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破烂, 他对站在前台的护士小姐和主任道了一声“谢谢”,随手把工作牌连同这两样不起眼的小东西,胡乱塞进了口袋里。   破烂在后面大有用处。   看上去单调又无趣的的陈游医生,下班之后摘下那副厚重的眼镜,拿摩丝梳理了一下碎发,露出那双常年被掩藏在镜片下的眼睛,把车开往了市中心最繁华的一片夜场。   酒吧里的氛围总是这样,灯光迷离,声色犬马,混乱无序是这里的常态,自我放纵是客人的特权。   半开放式的卡座几乎爆满,只有中间的两个位置被留了出来,几个面孔年轻的男人和女人频频往门外看去,显然是在等着什么人。   直到一道颀长的身影从拥挤的人流当中穿过来,刚刚夸下海口的组局人才终于松了一口气:“陈老师,说好的今天你亲自开酒,怎么现在才来啊?”   话语之间熟稔异常,显然,陈游是这里的常客。   尽管经常出没在这种地方,陈游依旧不太能马上适应过于刺眼的光亮,下意识用手挡了一下,才从黑暗里走了出来。   他是极为标准的单眼皮,皮肤在灯光底下白得惊人,嘴唇也薄,是很好看的那种长相,带着些漫不经心的味道,看着就是冷情冷性又极为薄情的那种人。   但就是这种冰冷和薄情,在感情场里只要给出对方一点甜头,就容易让人痴心迷醉,趋之若鹜。   就像是今天这个场子里来的许多人,自从陈游出现,惊艳的、窥探的、好奇的目光就不断地落到男人身上,或者含蓄,或者大胆,但无一例外,都产生了几分兴趣。   因为从没见过陈游真的和谁发展出一些暧昧的关系,陈游对谁的态度都是游移不清的,又从来不缺钱,所以圈子里面一直在传,陈游来者不拒,荤素不忌。   只可惜,就算是到现在,他们也没有打听出陈游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类型。   唯一的突破点是,陈游不会拒绝任何游戏。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他加入这个圈子,就是为了寻求精神的短暂失灵。   喝酒由国王游戏开始,话题和冒险都往陈游身上引,陈游始终面色淡淡的没什么表情,有什么就答什么,直到下一任“国王”让一个穿着性感的小男生坐到他腿上给他喂酒,陈游眼神才晃动了一下,而后直接伸手揽住小男生的腰,把人拉到了自己腿上。   似乎没有想到陈游会这么主动,这种行为顿时引起周围一阵惊呼。   陈游甚至从男生手上直接拿过那杯酒,不紧不慢全部喝了,多余的猩红酒液顺着下巴流进衣领,配合上那幅冷若冰霜的表情,十足的性感。   然后他摸出那枚金色纽扣,放进了男生胸前的口袋里。   那枚纽扣都被捂热了,放进口袋里其实没什么感觉,但男生和陈游抬起眼那一瞬间的目光相撞,心里顿时小鹿乱跳,两颊烧起,整张脸都像个红彤彤的苹果一样。   这副样子的陈游,恐怕就是和他朝夕相处的同事今天在这,也没办法认出他就是那个行事低调的心理学者。   只有和他亲近的朋友才知道,意志薄弱,自我放纵,情感回避,十分健忘,这些都是可以用来形容陈游的词。   它们完美贴切着陈游的性格,但很显然,这些词并不适合放在一个足够知名的心理医生身上。   然而事实如此,谁都想多怀疑一句:拥有这样特质的心理医生,自己看上去都像是大病未愈的样子,真的能帮助那些深陷漩涡的病人们吗?   要获得这个问题的答案,只需要打开陈游的心理咨询室——那里各式各样的锦旗挂满了一整个墙面,治愈率竟然恐怖地高达99%。   所以陈游并非是浪得虚名,他这个人,总是比看上去要更靠谱一些。   并不像他的外表那样,陈游其实共情能力很强,这样才能真正帮到他的病人。   而共情能力强的人就像是一块海绵,他们总是无时无刻不吸收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情绪,总有那么一天,总有那么一天……   会怎么样呢?   人在海里坠落的时间会很漫长,伴随着窒息和难以挣脱的水压,向上的浮力已经无法支撑自身的重力,或许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点点落入深渊。   深海美丽而危险,窒息的人却会在这里觉得安全。   并不是他们自己觉得不痛苦,只是渐渐忘了。   就像曾经有实习生问过陈游:“老师,心理医生每天都在与那些因抑郁焦虑而感到痛苦的患者交流,如果他们真的认真倾听了那些故事,那他们自己不会受到影响吗?”   那个时候陈游扔掉手上洁白的手套,只是回答道:“痛苦吗……?”   他的嘴角挑起毫无温度的弧度,对着实习生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我的记性不太好,这些东西,我很快就会忘掉。”   ……   头顶的灯管就是在这个时候炸开的。   陈游的反应比许多人都快,他迅速把怀中的人推出去,免遭了一次祸患,他自己却砸了满身的血。   更让他抵不过的,是迅速扩大的火势,和封闭空间里呛人的浓烟。   这是一个高空江景酒吧,同样是二十几层的高楼,不可能坐电梯,跑下去也来不及。   陈游眼前的灯光五光十色,伴随着阵阵剧痛,魔幻又绚烂,最后都被大火一一吞没。   过于明艳的鲜血在雪白的皮肤上更加显眼,陈游抹了一把,没由来地有些可惜。   那枚纽扣,可是真金的呢。   .   “怎么回事,你们这群蠢货,都是吃干饭的吗?!那条人鱼连内丹都没了,你们怎么还能让他逃出去?!”   “你们知道人鱼有多难抓吗?!我们费尽心思才搞来了这么几条,前段日子都已经死了两条了,今天又丢了一条!”   “研究工作全部暂停,全部出去给我找那条人鱼,三天之内要是找不回来,我就在你们当中挑一个扔到实验台上去!!!”   核心城区的研究所内,位于中间的男人身上裹着厚厚的几层工作服,整个人暴跳如雷,唾沫飞扬,把周围几个实习生还有年轻些的研究员都骂了个狗血淋头。   陈游晕晕乎乎睁开眼,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场景。   他的大脑虽然还有些昏沉,但那些剧痛毕竟不是假的,至少还记得,他已经死了。   他记得死之前听到了一个什么声音,有一个什么协议,他选择了同意……   那他现在是死而复生……?   还是……临死之前的回光返照?   直到一叠资料砸在他脸上,陈游才确认,看来这两者都不完全是。   这个看上去管理着所有人的男人,能看得出来年纪不大,但那副颐指气使的模样,总让人想起那些作威作福的中年男性:   “陈游,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那条人鱼就是研究所信任你,所以划分给你当责任人的!内丹都是你亲手剖出来的,你现在不亲手去把他抓回来,还等着别人给你抓回来吗?!!”   说实话,自从陈游的名声大噪之后,他已经好久没有这样被人指着鼻子骂了。   但这句话他听懂了,有条鱼是属于他的,而他似乎弄丢了他的鱼。   不明敌我状况的情况下,不适合乱发言,陈游只能由着他骂,然后被这位“少年老成“的管理者推出门外。   蓝灰色的天空当中,一颗小光球渐渐漂浮在他眼前,脸上呈现出电子的颜表情:“欢迎宿主来到任务世界,我是你的系统,只要完成剧情扮演的任务就能够获得一次重生机会哦~”   有了上一个世界的加成,系统对这个世界已经十分有信心,“下面将为宿主传输本世界剧情,请注意接收~”   这种失控和未知的感觉可不太好,陈游蹙了下眉:“你……”   刚吐出一个字,脑子里就骤然钻进一堆信息。   这是一本你爱我时我不爱你虐你千百回死了之后才发现自己爱而不自知痛苦伤心流泪的古早虐恋小说。   与陈游同名的原身,是这本书的男二,也是这本书长期给主角之间设置障碍制造误会的最大反派。   他从学生时期就痴恋着青梅竹马的主角受,一直都是温柔体贴默默付出的哥哥形象,两家之间也有意让他们定下婚约。   奈何竹马终打不过天降,本文的另一位美强惨主角攻,人鱼萨洛斯,出现了。   他是亚特兰蒂斯的宠儿,是海神波塞弥西的儿子,天生就拥有这世间最美妙的嗓音,操控海洋的强大能力,和似神似妖天赋般的容貌,所有人鱼都可以预见,如果他统领人鱼一族,那么亚特兰蒂斯的辉煌程度,一定会超越之前的历届海神。   只可惜成年礼那天,老海神被他最信任的兄弟所害,萨洛斯还没能接过那柄象征着海洋之力的权杖,身体里的力量也没来得及完全唤醒,就遭到了攻击和反噬,身受重伤,被几个人鱼护送,流落到了岸上。   然而,他美强惨的“惨”到这里还没有结束。   人鱼到了岸上,短期还没有什么影响,长期却会限制力量的施展,加上这几只人鱼包括主角在内,本就受了伤,就这样巧合地被海洋研究所抓去,成了实验室里的实验品。   陆地上有许多关于人鱼的传说,现任研究所所长的母亲就曾经见过人鱼,她本就是个痴迷海洋的研究者,人鱼救了她的命,她更加感激。   为了回报这个族群,她加入了海洋研究所,想要利用人类的科技改变人鱼极其难以繁衍的现状,可是她这种痴心研究的学者忘了,大部分人的人性都是贪婪的,而人鱼本身,恰好是一块取之不尽的财富和宝藏。   于是她被杀害,她的研究成果被夺走,帝国政府宣称她所谓见到人鱼的言论,只是一个疯子的呓语。   但是在背地里,海洋研究所却被要求不断秘密抓捕人鱼,作为他们研究的样本。   人鱼生活在深海之中,当然是难抓的。   可是只要曾经有幸抓到过一只,利用过它的眼泪大发横财,嗅过一次金钱的味道,仅剩的人性就会瞬间崩塌、腐烂了。   就算遇到那种性格刚烈的人鱼,不甘受到屈辱自杀而亡,又能把他们的鱼鳞刮下来作为珍贵的药材,甚至他们的血,他们的肉,他们的五脏六腑,都有可能作为药材或者食物端上贵族的餐盘。   那其中巨大的利润,更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当然,跟最重要的一件事比较起来,金钱还只是次要的。   在传说当中,人鱼的内丹才是他们最珍贵的部分,半颗入药就可以医死人、肉白骨,而健康正常的人类吞下内丹,就可以永葆青春,长生不老。   对于那些贵族来说,越是身居高位,越是家财万贯,长生不老这一命题,越对他们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这也是研究所一直以来研究的最大母题。   经过多年的研究,研究组的学者们认定,直接杀了人鱼是不可行的,在他们死去的那一刻,内丹也会跟着消失。   所以一定要在他们活着的时候生剥出来,才能获得一颗完整的、蕴含着力量的内丹。   大多数人鱼是扛不住这样的痛苦的,他们往往在中途就已经被疼痛折磨而死,内丹也就跟着消失。   研究所已经好久没有抓到过人鱼,最近抓到的,就是和主角一起的这几只。   正如那位“少年老成”的组长所说,那两只死去的人鱼也是这么死掉的,他们不敢再轻举妄动。   而陈游是研究所当中的一员,负责的正是主角攻,萨洛斯。   萨洛斯是这么多只死去的人鱼当中唯一一个活下来的特例。   是陈游亲手将那枚内丹剖出来,而不知是什么原因,萨洛斯竟然硬生生扛了过去。   甚至就在昨天晚上,萨洛斯还趁着研究所断电几分钟的功夫,越过重重阻碍,逃了出去。   在倾盆的暴雨当中,萨洛斯因为体力不支而昏倒,被骄傲蛮横的贵气小公子主角受救了回去,他们的缘分也就从此开始。   美强惨的人鱼萨洛斯爱上了他的救命恩人矜贵小公子,段洋。   而反派男二陈游,段洋一直以来的温柔白月光哥哥,利用自己和主角受的关系,在两位主角之间制造了各种误会,加深了虐恋情节。   萨洛斯被段洋虐千百遍,仍待他如初恋,最后还为段洋而死。   直到这个时候,性格骄傲的段洋才终于追悔莫及,发现自己原来早就已经爱上了这个坚韧又强大的人鱼……   真是有够老土、有够脑残的剧情。   剧情消化到这里,陈游撑着一把在附近商店买来的黑伞,蹲在唇色苍白又遍体鳞伤的美人身旁,眉头微动。   剧情当中说的主角攻,好像就是他……?   不仅倒在一堆废弃家电、破铜烂铁旁边,腹部的血液看上去也都快干涸了。   本来还在为主角经历而伤心流泪的系统感觉自己受到了震撼:“宿宿宿主……?!还没有发布任务呢,你你你你怎么能这么轻而易举地就找到主角???”   陈游瞥了这个颜色亮到有些丑的小光球一眼,视线重新落回来,将臂弯伸到美人有些黯淡的鱼尾下,直接打横将这条昏迷的人鱼抱了起来。   小光球瞪大眼睛,上蹿下跳,甚至已经有些语无伦次:“宿主,放下放下放下!你要把他抓回研究所吗,你这个冷漠无情的人!放下来,让另一个主角救他回去!”   陈游淡淡开口道:“我不打算把他抓回研究所。”   还没等系统松一口气,他又接着道,“不过,你没有听见组长说吗?”   陈游轻笑一声,眼里闪过一丝兴味:“他是我的鱼。”   陈游运气不大好,小时候养什么死什么,为了这类事,他那位父亲总是说他是个灾星体质,这么说着说着说了不久,于是他父亲也出车祸死了。   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里,捡到的第一条鱼。   怎么说也要捡回去养活了,是不是……? 第121章   严重的ooc行为, 严重的剧情改变,甚至直接破坏了两位主角的相遇,系统战战兢兢地观察着周围, 生怕下一秒陈游就被判定为入侵者而被抹杀。   但直到陈游一路抱着主角走回家,也什么都没有发生。   系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世界意识好像对陈游有一种隐隐的惧怕。   可是, 陈游一个意外死亡的心理医生,就算精神力可能强大了一点,又有什么好惧怕的?   小光球想不通其中的缘由,只能把这些都归结为现在的这些世界意识越来越欺软怕硬了。   毕竟无论宿主还是世界意识,都只会欺负他这个毫无还手之力的系统!   正这么想着, 警报声突然响了起来。   “警告, 警告,能量秩序异常,世界设定发生更改, 请注意辨别,请注意辨别!”   “警告,警告, 能量秩序异常, 人物气运强度发生更改, 请注意辨别, 请注意辨别!”   伴随着响彻耳畔的警笛声, 整个世界都仿佛震动和虚晃了一下,时间秩序被打乱,又以一种更加合理的方式连接在了一起。   然而这种动荡不安出现了没多久就很快消散,警报声也彻底消失,再也找不到丝毫痕迹。   周围的一切还是那么风平浪静。   虽然只有短短的几分钟, 但陈游依旧被这没办法躲避的尖锐声音吵得脑袋生疼,好在已经到了家门口,他维持着步履平稳,把这位看上去快要流血而亡的人鱼放到了柔软的大床上。   陈游本质上还是厌恶噪音的。   他捏了捏眉心,耳鸣让他看起来神色恹恹,本就没有什么感情的语气更加显得冰冷:“……刚刚发生了什么?”   系统其实也不太知道,但还是把它的猜测说了出来:“根据刚刚的警告,应该是时空发生异变,主角也会跟着改变,但是主角攻一直就在您的怀里,甚至都没有醒来过,或许……是那位主角受发生了改变。”   “那和我没什么关系。”脑袋里还像针扎似的泛着疼,陈游蹙了下眉,表情还是很淡,却任谁也能听出其中的不耐,“下次如果再发出警告,希望能别再这么余音绕梁。”   他说的虽然是“希望”,但很显然,他的神态更像是在说:“别再让我听到这种声音,不然会有很严重的后果。”   有什么后果系统不知道,但它本能地疯狂点头,然后火速从陈游身边隐退,试图逃离现场。   反正剧情任务还没有发布,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尽管之前有位宿主甚至被总执行官列入了危险名单,但系统自己觉得,还是陈游给他的感觉更加可怕一些。   可惜系统的逃离计划还没有实现便中途夭折,陈游翻遍了这个所谓的家也只找到两包感冒药,于是系统很快又被自家宿主抓回来,用来看守昏厥的主角,陈游自己则去了楼下药店。   陈游虽然是心理医生,但该有的基础知识还没忘,但又想到那位伤员似乎是人鱼,和人类的构造不甚相近,于是不确定用不用得上的医疗用品买了一大堆,临近结账才发现拿出来的银行卡里只有几百块。   原主能和主角受成为青梅竹马,家世自然不差,也不是缺钱的那种人,但自从成年之后,他就总是想把家里给他的钱存作以后娶段洋的资本,于是那张卡里的钱越存越多,但他从来没有动过。   陈游可没他那么死脑筋,他在店员怀疑的目光当中掏出那张成年之后从未用过的卡,利索地结了账,顺便还在隔壁买了两袋水果,这才回了家。   在原剧情当中,在段家管家的精心照料下,萨洛斯直到第三天早上才醒来。   没错,根本不是我们出身高贵的段洋小公子衣不解带地照顾了萨洛斯,他只是动了动嘴,在萨洛斯醒来的时候出现了一下,还因为仆人的几句话,摆着自己高高在上的姿态,对狼狈的萨洛斯冷嘲热讽了一番。   于是如陈游所料,再次回到家时,萨洛斯果然还没有醒来。   他那张绝世容颜埋在他海藻般柔顺的金色长发里,纤长的睫毛随着呼吸起伏,如果不是脸色过于苍白,甚至让人觉得睡美人就是为他而写。   小说曾经用了三大页来描写萨洛斯惊人的容貌,连陈游这种走马观花的人,都对这种浮夸的字句印象深刻。   陈游不太明白作者这样描写的用意,狂风暴雨和匆匆回家的路上又来不及多看,但现在他明白了,就算是用再多描写容貌的华丽词句,也不及眼前看到的这条人鱼。   萨洛斯的身体这个时候还很虚弱,极端瓷白的皮肤上是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鲜红伤口,脚上的链条已经裂开,却还依依不舍的缠在他的腿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红痕。   他好看的嘴唇干得发裂,脸上像是卖猪肉似的刺着冰冷的编号,甚至连那条漂亮的冰蓝色鱼尾都垂在床边,尾巴尖端无力地蜷缩了成一团——就算不知他过往的人,见到这一幕,恐怕也能想象出他曾经过得有多悲惨。   但是即便这样,萨洛斯却仍不愧为被世界所选中的主角,依旧美得惊心动魄。   陈游忽然想起抱起这具身体时过于冰凉的温度,那些张开的鱼鳞时不时擦过腹下的痒意,不由得摩挲了一下指尖。   他在电脑里搜索了一下资料,小心地从一堆药品里面挑出一个药性温和的药水,坐在床边静静看了一会儿这位主角,想起萨洛斯在原文中因为那么一点小恩小惠就深情不悔的事迹,升起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微妙心情。   他近乎淡漠地在心里评判道,就算段洋是另一位主角,但一个根本不会爱人,甚至连同别人把萨洛斯逼死的高贵公子,有什么好喜欢的……?   萨洛斯脖子上同样也有没有卸下来的枷锁,不仅把他的皮肤磨出了血来,甚至有些地方的伤口都深可见骨。   怀着那种始终没有消散的微妙心情,陈游正准备把这碍眼的金属镣铐解开,手刚伸过去,不该在此时醒来的萨洛斯却骤然睁开了双眼。   他像一头野兽一样近乎凶狠地撕咬着陈游的手臂,又用尽自己的最大力气想把这个靠近自己的人类推开。   对于他的凶猛,陈游只是怔愣了一下,并没有阻拦,甚至还悠哉悠哉退开一步,任由萨洛斯为了逃出去而挣扎。   果然,萨洛斯才刚从床上起身,就因为鱼尾对陆地的不适应性,再度倒在了地上。   人鱼都拥有很强的自愈能力,但萨洛斯身上的伤口却到现在都还没有愈合的迹象,而哪怕只是这样挣动了一下,腹部的伤口就又重新撕裂开,不断地冒出鲜血。   不用脑子想都知道,生剖内丹对他的身体造成了多大的伤害,并且产生了不可逆转的影响。   陈游看着他挣扎着渐渐没了力气,在他身旁半蹲下来,伸出手帮他拨开了那些遮挡视线的湿漓漓长发,在那张苍白又极度俊丽的脸上,看到了一双宝蓝色的双眸。   那是怎样一双眼睛。   充满着铺天盖地的杀机,还有密密麻麻、刻骨铭心的恨意,只要轻轻看过一眼,就会被那强烈的情感海浪卷入深渊。   毫不夸张地说,陈游看到那些令人心惊的情绪的时候,甚至觉得他和这位主角之间大概是有什么杀父杀母的血海深仇,几生几世都无法还清。   而回顾原主所做过的那些事情,这么说似乎也并不为过。   那些事虽然不是他做的,但是他拥有原主的记忆,也能回想起当时萨洛斯痛苦万分的表情。   刺眼的白炽灯在眼前闪烁,浓重的血腥味让人几乎要失去嗅觉。   萨洛斯身上有种深入骨髓的绝望,伴随着耳畔其他人鱼的苦苦哀求,无论是谁,但凡经历过一次,恐怕这辈子都逃不出那种阴霾。   那也是像今天这样阴沉沉的暴雨天气,一颗又一颗的珍珠混合着鲜血落到地上,滚进萨洛斯千疮百孔的心脏,变成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恨意。   他靠这样才忍受了剖丹的痛苦,这样才活了下来。   谁都知道,如果这个时候动心会有多么不合时宜,但陈游那颗沉寂了二十八年的心脏,居然渐渐能听到它跳动的声音,而且越来越剧烈,越来越不可忽视。   因为是心理医生,陈游见过世间太多浸泡在辉煌里的惨淡,也见过太多夹杂在光鲜里的苦楚,他以为这些强烈的感觉对于他来说早就已经钝化了,甚至让他成为了那个残缺的人。   但萨洛斯眼底的情绪,却能完全把他包裹在那种强烈的情感里。   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呢……   就好像,他这种情感淡漠的人,也能被裹挟着,拥有一些他以为自己从不需要,而又一直急迫需要的东西。   毫无疑问,萨洛斯恨他。   而除了接替那个痴情反派男二的他,在这个世界里,又实在找不出第二个还称得上不是恶人的人类了。   当然,他也确实算不上什么全然的好人。   有哪个大善人会在看到对方的刻骨恨意时,竟然开始想象出他迷恋上自己的模样……?   于是萨洛斯一切想要杀他而后快的眼神和行为,在陈游眼里,简直就是赤.裸.裸的勾引。   陈游意志薄弱,经不起这种勾引。   他看上去还是那样漫不经心地,却其实已经做好了插足两位主角的决定——既然段洋不值得萨洛斯付出真心,那不如就换个人选……   想到这里,他修长雪白的大手覆盖在萨洛斯的腹部,轻轻捂住了那道丑陋狰狞的伤口,低声询问:“……很疼吗?”   陈游自身的体温其实也很低,只有一点点暖意,可对于常年身处深海的人鱼来说,却实在是不可多得的温暖。   萨洛斯皱了一下好看的眉头,眼里尖锐的恨意变得软绵绵起来。   如果是正常的情况下,他自然不可能这么容易松懈,但是现在的他实在太痛太累了,脑子里被重生的记忆搅得一团乱麻,怎么都理不清,又加深了这种疼痛和疲倦。   于是就这么一点点的温暖,也让他的那些恨在那一瞬间里,变得无力。 第122章   陈游那只手臂上有刚被萨洛斯咬出来的新鲜伤口, 鲜血顺着袖口流进衬衣里,浸湿了一大片的干净衣物。   而人鱼几乎出于本能地厌恶血腥味。   萨洛斯好看的眉头蹙成一团,一边有点留恋男人手上的温度, 一边蜷缩着想往后退去。   但男人不允许他退,那只带着细微擦伤的手腕被陈游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紧紧握住, 朝自己的方向拉过来。   陈游的心跳声还是那么清晰急促, 甚至身体血液都在隐隐发热,但如果单看他那幅神色淡淡的模样,是一点看不出来的。   只有手上越来越紧的力度,泄露了他真实的心情。   他像是丝毫感受不到手臂上的疼痛似的,只把目光落在萨洛斯鱼尾不知什么原因剥落下来的鱼鳞上, 感觉指尖有点痒:“在躲我?”   萨洛斯的脸色看上去更加不好, 他偏过脸去,苍白的皮肤上冒着涔涔冷汗,半天才吐出一个字:“……血。”   陈游怔了一怔, 起身扯出两块纱布,掀开了自己被咬得破破烂烂的袖口。   上面的伤口乍一看还是有些唬人的,他消毒之后简单包扎了一下, 确认没有什么浓重的血腥味, 才在萨洛斯没什么太大用处的拒绝中, 把这条人鱼重新抱回了床上。   连最脆弱的脖颈也被枷锁束缚着, 萨洛斯没有力气挣扎。   他的整个脊背都紧绷着, 青白色的指甲时不时长成利爪,又因为过度的倦累缩回正常的长度。   身上到处都是疼的,尤其是与鱼尾相接腹上一寸左右的地方,刚刚才从那里剖出过他最珍贵的东西,导致他的身体已经虚弱到无法将鱼尾维持成人类双腿的形状。   他讨厌眼前的这个人类。   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 他的痛苦,他的无力,都是因为这个男人的出现。   男人是饲养他的人,最开始他被关在笼子里的时候,男人其实是那个冰冷的研究室里曾经对他最好的存在。   他供给他食物,供给给他水,陪他聊天,教他人类的语言,甚至给他捡来海边的贝壳,这让他短暂地对这个人类有过一段时间的信任,甚至毫无戒心地告诉他有关人鱼的一切。   然后,他失去了价值。   他崭新的价值是他的身体,是体内运转的那颗透明的海洋内丹。   人鱼的一切被了解得太透彻,于是他就像一个真正被按在砧板上的鱼一样,任由这个人类宰割。   而拿着刀,毫不犹豫剖开他腹部的人,也是眼前的这个人类。   这个工于算计的人类曾经站在他面前,用一种极其冰冷的视线,打量过他身体的每一寸,估算着每一毫厘的价值,然后不带任何感情地笑一声,以一种弃如敝履的姿态,践踏着他所剩无几的自尊。   他最狼狈不堪的模样都曾那样赤.裸地暴露在这个人类面前,他心脏里最不堪又最腐败不堪的那一处地方,到处都充斥着这个人类的身影。   甚至直到最后萨洛斯才发现,原来这个人类,也有真心的一面。   男人喜欢的是那个名叫段洋的人类,救下萨洛斯的救命恩人,那个天然就让包括萨洛斯在内所有人鱼有亲近之感的更年轻一些的人类少年。   为了还恩死前的最后几分钟里,萨洛斯想明白了这些,忽然觉得胸口又酸又涩,带着一种凌迟的疼痛,一种鼓胀的感情挤压着他的大脑,让他甚至想站起来掐死这个男人。   他接触过人类的文化,知道这种情感叫做恨。   恨让他想用最尖锐的态度对待罪魁祸首,然而现在虚弱的状态,这种仿佛赤.裸的屈辱,却让他的身体不由开始颤栗。   他眼睁睁看着陈游这个执刀的刽子手渐渐靠近,忍着身上滚刀似的剧痛,尖锐的指尖紧攥着床单,干裂的唇缝里终于再次艰难吐出一句:“你……滚……!”   他还是没那么擅长人类的语言。   但他知道,自己的这句话,在人类文化里,应该是很严厉的控诉。   他讨厌他。   他恨他。   他恨不得把这个人类钉在海神柱上千刀万剐,让他也感受一下.体内的力量渐渐枯竭的痛苦,让他看着属于自己的内丹被切开、被像商品一样的随意喂给别人,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怀抱着这种强烈的感情抬起头,看见的却是一双漫不经心的琥珀色眼睛,和曾经某一瞬间让他依赖的感觉相类似。   男人的目光很淡,看不到一丝算计,就像是飘渺无痕的月光,因为重量过于轻,所以落在身上没有什么感觉,甚至在这样不够明亮的光线里,竟然会让人生出一种柔和的错觉。   这种柔和就像一双刚刚在海水当中浸泡过的双手,微冷的温度,似乎能让身上的伤口,都不再那么疼痛。   萨洛斯不喜欢这种感觉。   这个人类亲手剖出他的内丹,所以他讨厌这个人类。   他恨这个人类。   并且一直应该是这样。   但陈游对他刻骨的恨置若罔闻,他已经打定主意要和这位被折磨了整本书的主角攻纠缠不清,不可能因为对方轻飘飘的两句话,就中途放弃。   他可不是那种半途而废的人。   从某种方面来说,他和原主确实有某种相似性,类似于“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但他对折磨人鱼这种变态的研究没什么兴趣,他也不喜欢段洋,这条人鱼远远跟情敌沾不上边,他感兴趣的,只是萨洛斯本身。   这是一种难以割舍的兴味,不然物欲不强的他,也不会选择直接打破原文剧情,把这条身上没一块好肉的人鱼带回家。   但他知道,萨洛斯恨他。   他没再说什么多余的话,伸出手,按住还想挣动的人鱼,用干净的棉签蘸着药水,只避开腹部的那处伤口,给其他的地方都上了药。   他的手法很细致,也一直在关注人鱼的反应,几乎是萨洛斯稍微皱一下眉,他的力度就会瞬间放轻。   即使这样,萨洛斯的身体也还是一直在颤抖。   陈游收回手,目光再次垂落在人鱼身上,看见那些落在床上的鳞片,也很轻微地拧了一下眉头:“……真的很疼吗。”   亲手把刀子插进萨洛斯身体里的罪魁祸首,竟然又在问他疼不疼,其可笑程度,不亚于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时候咬了他一口,然后问:“我这样咬你,会很疼吗?”   萨洛斯虽然不知道什么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但他同样不会回答。   他讨厌这个人类。   这一世,无论用什么方法,他都要让他付出代价。   他要这个人类偿还他曾付出的信任,偿还他被剖出、被打碎内丹的疼,偿还欠他的一切。   他好恨他。   他想要复仇。   陈游,是仇人。   萨洛斯眼里升起凌厉的杀意,身上带着湿漉漉的寒意,显得他整个人有些阴冷:“别碰我……”   陈游静静看了他几秒,收回目光,俯下身,似乎有缓缓朝他靠近的趋势,萨洛斯像被侵犯到领地一样,眼神瞬间更加阴狠:“别碰我!”   男人却是真的没有触碰萨洛斯。   他只是扯起旁边冰丝质地的小薄被盖在萨洛斯身上,把屋里的暖气调高了一些,然后便走到了床尾。   萨洛斯不可能因此就放松警惕,他对男人没有一丝信任,时刻注意着男人的动向,随时准备上前撕咬,但陈游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余光中,萨洛斯甚至发现,陈游竟然在捡从自己鱼尾上剥落下来的那些鳞片。   除了内丹,一只人鱼最珍贵的当然是他的鱼尾,上面的鳞片自然也十分珍贵,毕竟就算他们拥有再强的自愈能力,脱落一片再次长出来依旧要很长时间,有些特殊的鳞片,一旦掉落,甚至不会再生长。   因此,在人鱼的传统当中,只有他们命定的伴侣才能触碰他们的鱼尾,他们会将自己脱落下来的鳞片和珍珠贝壳或者一些亮晶晶的宝石串在一起,做成一样能够佩戴的东西,用以向对方表白心迹的时候使用。   如果对方也喜欢自己,就会收下自己的鳞片,并用一样自己同样珍贵的东西作为回礼。   而这个人类现在,竟然……在收集他的鳞片。   按照人鱼的观念,这跟向萨洛斯求欢没什么区别。   更何况,萨洛斯曾经也收集过自己许多漂亮的鳞片,准备用作以后给心上人的礼物;但刚刚掉落的这些鳞片并不是这样,它们因为是受伤时落下而非自然脱落,在掉落下来的时候就已经颜色黯淡,不再那么好看。   正常情况下,这种鳞片都是要被人鱼自己藏起来,不能被其他人鱼发现,不然很有可能会被以后的伴侣认为吸引力不足,甚至遭到厌弃。   这个讨厌的人类怎么会想要收集他的鳞片……?   还是这些外形极其丑陋,极其容易遭到嘲笑的——   在想要复仇的恨意里,萨洛斯的心情似乎变得奇怪了一点,甚至难得夹杂了一丝脆弱:他明明该喜欢那个人类少年的……为什么,现在又要收集他的鳞片……?   都是丑兮兮的鳞片,扔在地上踩碎了都不会有人多看一眼。   陈游不知道萨洛斯强烈的心绪变化,也没有觉得这些鳞片不好看,他做出这种行为,完全出于本能。   这些鳞片都曾经是萨洛斯身体的一部分,就算现在掉落下来了,也值得被珍惜地保存起来,而不是随意丢弃。   陈游小心地把这些鳞片放进本来应该装实验药品的玻璃瓶里,刚想跟萨洛斯说一些什么,通讯仪器却突然响了起来。   男人眼神微顿,径直走到阳台,又拉上门,这才接通了组长的来电:“……组长,有什么事吗?”   通讯器里瞬间传来那位组长愤怒的咆哮:“你还问我有什么事?!我让你去抓人鱼,是给你放假的吗?!怎么样,出去这么久,那条人鱼找到了吗?”   陈游瞥了一眼床上的萨洛斯,由着对方朝自己怒吼,淡淡垂下眸:“抱歉,组长,没有找到。”   通讯器里瞬间又传来一阵咆哮:“一群废物!一条连内丹都没有的人鱼,却到现在都没有找到,我当时就不应该骗你们这群无能的人进研究所!!!”   ……   人鱼的五感可比人类强多了,一层薄薄的玻璃门可隔绝不了陈游和电话那头对话的声音,对他们谈话的内容,萨洛斯全听得一清二楚。   收集他的鳞片,也是为了研究。   萨洛斯脸色苍白了些许,眼神更加阴冷,几乎浑身都在散发着寒意。   在这个人类眼里,他的鳞片,甚至不如那些冰冷的数据。 第123章   “还给我!”   面不红心不跳地回完组长的话, 陈游刚一走进房内,就听见了萨洛斯咬牙切齿的声音。   陈游瞥了他一眼,把通讯器丢进抽屉里, 眼里浮现出不太明显的笑意,明知故问:“什么东西还给你?”   萨洛斯皱了下眉, 说起人类的语言还有些生涩:“……我的, 鳞片。”   陈游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而后不咸不淡地下定了结论:“我捡到的,就是我的了。”   似乎想不到天下怎么会有人类这么无耻,萨洛斯凶狠地伸出利爪,又发现以男人离自己的距离攻击不到他, 只能有些泄气地把青白的指甲都收了回来。   他伸长了脖子, 指着陈游身后的玻璃瓶,好看的五官阴沉得能滴出水来:“……那,是我的!”   陈游上前一步, 自己站到他面前,结结实实挡住那个玻璃瓶,萨洛斯指向的方向瞬间只剩下了男人的身影。   他似乎心情不错, 刻意地曲解了这条人鱼的意思:“对, 是你的。”   萨洛斯反应了一下才明白男人的语言艺术, 脸色更加难看, 只是他现在不能维持双腿的形状, 最后也只能口中用晦涩的语言连连骂眼前这个无耻的人类,然后用鱼尾扫落了床头柜上的台灯。   怕顶光灯刺激到人鱼,所以陈游只点了这一盏昏黄的台灯,可怜的台灯被扫落到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   室内的光线瞬间暗下来, 陈游的目光就没从他身上离开过,但熟悉陈游的人知道,男人眼里现在正在升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生气。   却不是因为这盏台灯,而是其他的原因。   他看着那一道重新撕裂开来鲜红,珍贵的人鱼血不要钱地滴落下来,在蔫蔫的鱼尾上染出几朵小花,眼眸的光晕渐渐晦涩。   他没有说其他什么,只是将人鱼打碎的碎片处理好,重新朝这条脾气恶劣的人鱼走过去,把那些伤口重新包扎了一遍,最后态度强硬地握住了萨洛斯不安分的鱼尾,望向萨洛斯,开口说的却是:“……灯被你打坏了,要赔给我。”   一盏灯能要多少钱,鲛人的眼泪供不应求,随便哭几滴出来都能买一屋子的灯。   萨洛斯曾经身为海神的儿子,金银财宝、玉盘珍馐更是如流水般流进他的宝库,只要他有机会回去,随便从他收藏的宝箱里拿出一样来,都够普通人一辈子吃穿不愁。   萨洛斯可不怕这种威胁。   他等着这个贪婪的人类说出想要的金额,这样他就可以以此作为谈判条件,只要不回到研究所,他有很多机会能够复仇。   陈游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他摸了摸鱼尾上光秃秃的地方,问了一个绝不相干的问题:“……想吃什么?”   萨洛斯微微一愣,这才发现这个人类的手竟然一直握在他的鱼尾上,还胆大包天地摸了好半天,现在竟然还敢去摸那些没有鳞片遮挡的地方,脸颊莫名有些发烫,下意识就想甩动鱼尾,却被陈游的手紧紧按在床上,纹丝不能动。   陈游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把这条人鱼的名字含在嘴里,语气中甚至带上了几分教训的意味:“萨洛斯,伤口再撕裂一次,我会把你锁起来。”   本来还想挣扎的萨洛斯睫毛颤动,倏然抬起眼看向他,阴沉沉的眼睛里涌上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在萨洛斯的记忆当中,陈游总是冰冷地叫他的编号,他每一次都会对此表示不满,因为他明明是有名字的,却总是好像被这个人类遗忘。   可惜他的不满毫无作用,甚至会招致这个人类的冷眼相待,他就只能不再提及了。   他觉得有些委屈,因为他记得这个人类的名字,这个讨厌的人类却只会喊他那个难听的编号。   萨洛斯皱了下眉,心头怪异的感觉变得更加强烈,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道:“你说,你不喜欢,我的名字。”   或许,还是有一丝委屈的。   陈游顿了顿,反应了一下才想到应该是原主说过这种话,他手上的力道松了些,指间又生了些无端的痒意,让他忍不住在萨洛斯还没干透的发丝上揉了几下:“我骗你的。”   他没有在这个问题上面多做纠缠,毕竟为了取出内丹,萨洛斯已经被关在笼子里几天几夜滴水未进,不然就算真的取出内丹,也不至于看起来这么虚弱。   他还是问:“想吃什么?”   刚刚说出那句话已经很不对劲,萨洛斯无声偏过头,明显不打算继续回答了。   这并不是什么好的迹象,却在陈游的意料之中,他也早已经有了应对之法。   他说:“我把你害到这种地步,你不恨我吗?”   萨洛斯的眼皮动了动,明显有所反应,陈游就知道这一招是奏效的,继续道:“好好吃饭,才有力气恨我。”   之前被关在笼子里的时候,给萨洛斯准备食物的也是陈游,萨洛斯其实也已经习惯了每天告诉陈游今天想吃什么,他皱了下眉,维持着冰冷阴沉的语气,说出来的食物却是:“剁椒鱼头,螃蟹粥。”   陈游摇了摇头:“不行。”   受重伤的人本来就有诸多忌口,忌晕腥,忌辛辣,忌生冷,这又是海鲜又是辣口,肯定不适合萨洛斯现在的身体状况。   萨洛斯不知道这些,在他看来,陈游大概只是喜欢欣赏他伤心失望的样子。   人鱼刚刚和缓下来的脸色瞬间变黑,他已经认定陈游又是在骗他,迅速钻进薄薄的被子里,谁也不再想理。   看这样子,已经没办法再问出一个好的答案,陈游看着床上鼓鼓囊囊被子,放弃了继续追问的想法。   他转身走出房门,朝外面的方向走过去。   萨洛斯等了半天也没听见后面再有什么声音,一扭头,房间里空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   那个他怨恨的贪心人类,竟然真的就这么丢下他,离开了。   萨洛斯一瞬间咬牙切齿,忽然有些后悔,刚刚没有直接把陈游的脖子咬断了。   正在挑选食材的陈游,忽然感觉自己的后颈有些凉。   过了早市,超市剩下的这些食材都已经不再那么新鲜,陈游挑来挑去也没有挑中满意的,最后还是只能去了一家干净的酒店,买了份干净的白粥和价格昂贵的营养餐,这才回到家中。   打开门,才发现萨洛斯从房间里跑出来了,大概是身体虚弱的原因,也没有逃走,整条人鱼恹恹地躺在软皮沙发上,怀里抱着一个玻璃瓶,嘴里叽里咕噜的不知道在骂些什么,鱼尾时不时扇动一下,已经把圆桌上的水杯扇到了最危险的边缘。   陈游伸手拿走那个再晚几分钟回来,就极有可能会碎掉的水杯,打开粥和营养餐,拍了拍人鱼的小脑袋:“吃饭。”   萨洛斯早就听见了他的脚步声,但他现在不想理会这个讨厌的人类。   陈游默然几秒,再次故技重施,直接打横把他抱起来,自己坐到沙发上,然后让正在生气的人鱼坐到自己腿上,双臂箍在他的腰间,让萨洛斯暂时难以作妖。   完全没料到这个人类比他想象当中的还要无耻,萨洛斯阴阴沉沉地望向他:“陈游,我讨厌你。”   陈游拿起了那碗粥:“嗯。”   看他对此没什么反应,萨洛斯脸色更加难看:“我说,我讨厌你。”   陈游拿勺子舀了一勺,试了试温度,递到他嘴边:“嗯。”   这种态度无疑激怒了身体正处在糟糕状态的人鱼,萨洛斯猛地朝他扑过去,抱住他的脖子,心里想着这次一定要把他的动脉咬个稀巴烂,也让他感受一下濒临死亡的痛苦。   但等真尝到了嘴里的血腥味,抱着男人脖子的手臂却越来越紧,连鼻子都莫名有点酸涩:“讨厌你……”   陈游由着他乱咬,随手帮他拎起快要掉落到地上的被子角:“我知道了,粥快凉了。”   萨洛斯怀里抱着装有鱼鳞的玻璃瓶,不知什么时候因为他大幅度的动作掉落下来,咕噜咕噜在毛毯上转了好几个圈。   唯一一个在场围观全程的系统:……   它实在不太明白。   这个世界,从一开始剧情就全盘不对,现在两位主角都完全没有相遇,这人设都已经崩到天际海外了吧,世界意识居然完全没有要管管的意思???   为了保证世界不出现什么失控的问题,趁宿主暂时不需要他的帮助,系统悄悄回到时空管理局的星际空间,开始查阅有关于这个世界更多相关资料。   检查来检查去也没发现什么问题,系统有些苦恼,正准备怪自己多想,却无意中触碰点开了一张照片。   系统耸耸肩。   是宿主的照片,很帅很冷,没什么好看的。   然而视线落到底下的信息上,系统才突然察觉出了事情的不对。   这好像不是宿主的照片……?   这……这不是原主的照片吗?!   怎么他们两个长得一模一样,有这么巧合吗?   其他地方有可能出现这种情况,但时空管理局不可能出现。   跟着这个线索,其他的线索也都崭露头角,看着最终判定出来出来高度重合的结果,系统心里有种不妙的感觉。   星际空间数据仪器是不会出错的。   所以,原来这是个平行世界吗……?   怪不得世界意识对宿主没有限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平行世界里,两个性格完全相同,容貌完全相同,各方各面除了人生经历甚至连灵魂系数都完全相同的——“陈游”。   等等……   那也不对,同时出现多个平行世界这种极大可能会造成整个时空时序混乱、悖论频出的情况,总执行官早在很多年前系统们崩盘的那一次已经严禁杜绝了,应该不会这么随随便便再出现才对……   那还能是什么情况?   连之前那位体质变态的宿主严重改变剧情,都遭到了那么多次追杀呢,能让世界意识完全不做出任何ooc判定的,也就只能是原主本人了啊。   等等。   陈游本人?!!!!!!   难道是——   难道是这个世界的陈游投胎转世之后,在经历了宿主这一世的经历之后,又被它绑定,重新回到了这个世界???   这……这也太巧了……   哈哈……哈哈……   哈。   系统感觉自己冒出了一身冷汗。   这种巧合,还是不告诉自家宿主,会比较好吧……   系统又为自己捏了一把汗,要是让他知道曾经伤害主角的人其实就是他本人,这个世界还不知道会走向什么更加恐怖的方向…… 第124章   对系统的行为, 陈游一无所知。   他被怀里的人鱼夺走了全部注意力,根本没有察觉到系统的离开。   脖子上后知后觉传来些微刺痛,他身体顿了顿, 想起这条人鱼似乎不喜欢鲜血的味道,把那碗粥放回桌子上, 本来稳稳当当禁锢在人鱼身上的手臂, 忽然松了力道。   萨洛斯的手却还挂在他脖子上,丝毫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除了刚开始乱咬的那几下,这条人鱼没有再做出什么伤害他的动作,反倒是有点疲倦地趴在他身上,鱼尾随着呼吸一张一翕, 尾尖有一下没一下扫在毛毯上, 像是快要睡着的模样。   这种时候,陈游垂下眸,刚好能看见萨洛斯小半边漂亮精致的侧脸。   这条恨他的人鱼已经渐渐阖上了眼, 那带着烈阳色调的金色睫毛近在眼前,惊人的容貌因为过度的靠近更加有冲击力,但大概又因为这一时的无声, 竟然颇有几分宁静的意思。   当然, 如果不是萨洛斯脸上还印着那刺青般显眼的编号, 侧颈也不知什么时候蹭到了陈游脖子上的血迹, 或许看上去会更加美好一些。   只是人鱼的体温始终很低, 就像一块万年不化的寒玉,谁也没办法把他们捂热。   陈游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在抱着一块质感细腻的冰玉,只是恰巧这块冰玉有一点点灵识,又恰好受了些伤,但还能够均匀地呼吸。   这一刻, 呼吸声甚至已经渐渐变得绵长又安稳。   陈游收回目光,放在人鱼腰间的手指动了动:“……萨洛斯?”   好半天也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陈游心道,看来是真的累得睡着了。   尽管被陈游这个刽子手剖出了内丹,但对唯一一个长期陪伴他的人类,萨洛斯似乎还是没有建立起足够的戒心。   陈游动作小心地想把萨洛斯放下,没想到刚一落到沙发上,这条人鱼就警惕地睁开了双眼。   发现陈游离自己有点远,萨洛斯不自觉皱了下眉头,却也没有再做出什么出格的行为,也不出声,尾巴一扫就卷起被子,窝进沙发里,留给陈游一个不高兴的背影。   古怪的人鱼脾气。   但以原主的那些作为,这条人鱼现在怎么对他都很正常,陈游转过身走进房间,对着镜子准备上药。   镜子中的自己,侧颈上被咬出来青青紫紫的痕迹,还有一小块鲜血淋漓的伤口,陈游用酒精搌掉那些血迹,凑近了看,发现伤口看上去吓人,但实际上咬得并不是很重。   看来萨洛斯也知道现在自己的处境,如果真把陈游当场咬死,最可能的结局,不是被饿死,就是被研究所抓回去。   失去内丹的人鱼,在没有其他力量的加持下,还太虚弱了。   他需要短暂地依靠这个对他态度暧昧的人类,来博取一点生存空间。   当然,因为陈游也是研究所的一员,所以萨洛斯大概率还需要担心,现在善心大发帮他隐瞒的研究员,不知哪一天就会突然失去耐心,把他送回去。   陈游摸了摸那些痕迹,撕下两个创可贴,粘在了看上去最严重的两个伤口上,又用香水掩盖了一下身上的血腥味,这才走回客厅。   结果一回去,就看见萨洛斯在狼吞虎咽。   他进食得速度很快,明明陈游拎回来的是成年人两到三人份的晚餐,却被他这么风卷残云般不要命地塞进嘴里,几乎连咀嚼的动作都没有,就已经吞了下去。   这种极度没安全感的状态,实在有点像只流浪猫。   因为常常挨饿和缺少食物,流浪猫为了熬过冬天,会像得了暴食症一样食用远超过自己食量的食物,这样如果接下来的这段日子里都得不到食物,也能活得更长一些。   但是这种暴食的行为终究会缩短流浪猫的生命,它们往往不会被饿死,却会因为消耗健康,更早地进入身体衰老的阶段,从而死在一个无人的雪夜里。   这种相似性的联想给人的感觉并不好,陈游拧下了眉,重新走到长长的玻璃桌面前,用了些力气,夺走了萨洛斯手里所剩无多的食物。   食物骤然被拿走,萨洛斯不太高兴地磨了磨牙,发出令人有些毛骨悚然的声响,才放下使用的还不太熟练的人类餐具,又是用鱼尾一卷被子,重新窝了回去。   萨洛斯确实已经很饿了。   但比饥饿感更加折磨人的,是神经紧绷的疲惫。   长期离开海洋会让人鱼变得不安,就算是像萨洛斯这样有着强大天赋的人鱼,也不可避免地会受到影响。   更何况,萨洛斯来到岸边的第一天就被抓走,关到暗无天日的实验室里,平日里别说接触水源,就连在白天见到阳光的时间都少得可怜。   被陈游负责看管的那段日子,竟然已经算是过得还不错的一段时日了。   无怪萨洛斯在刚开始会那么轻易把信任交付给一个人类,那段时间里,陈游养着他,前一天他说他想要什么,第二天就会出现在陈游的掌心。   陈游坐在实验室的灯光下翻阅书籍,萨洛斯用长长的指甲戳着上面的文字,表示想要学习人类的语言,陈游就真的从一二三四五教起,每天给他读书,握着他总是只能写出歪歪扭扭字迹的手,写出好看有力的字体。   甚至如果萨洛斯要求,陈游还会低声给他唱歌,哄始终处在不安当中的人鱼睡觉。   虽然陈游对他的语气始终冷淡,态度也冷冰冰的,甚至永远只会喊他的编号,但萨洛斯总是认为,陈游对他很好。   几百年前那场战争严重伤害了海神波塞弥西的身体,他虽然打赢了,为人鱼争得一息存活的空间,但作为人鱼族的首领,尽管正值壮年,他身体里的沉疴痼疾却始终没有要痊愈的迹象。   他的旧伤反复地折磨着他的身体,他的寿命因此大大地减短,所有人鱼都在为他担忧,更为人鱼一族的未来担忧。   毕竟一旦强大的人鱼族首领死亡,短时间内再找不出一个新的足够强大的人鱼作为新的首领,生育率极低的人鱼族一定会陷入混乱,最终被海洋里的其他族群侵占地盘,走向灭亡。   而就在这个时候,萨洛斯出生了。   他不是海神的第一个孩子,但他一定是最被看重的那一个。   在神石预言里,萨洛斯已经被验证拥有超越所有人鱼的天赋,所有人鱼都觉得这是海洋给予他们的恩赐,于是萨洛斯从一出生,就已经背负着整个人鱼族的希望。   人鱼们对萨洛斯的未来寄予了太多的期待,所有人鱼都迫切地盼望他更快地成为一个伟大的海洋君主,他的父亲,海神波塞弥西,总是对他说:“我亲爱的孩子,这是你既定的命运,海洋既然赐予了你美而谦卑的容貌、赐予了你空前绝后的天赋、赐予了你无穷无尽的力量,那么你的生命,就应该是为了这片海洋而生。”   “你必须带领人鱼族继续生存下去,保护好你的族人,使他们不要灭亡,让海洋文明长盛不衰——你的一生,都应该是为了这个而活的。”   所以萨洛斯,其实是有点孤独的。   他不被允许和他的兄弟姐妹接触,因为海神害怕他被那些平庸之气所沾染,改变了他几千年才会被海洋赐予一次的天赋。   他的生命里更加没有自由,他所有的时间都用在学习那些繁杂多样的东西上,他甚至被教育不该有自我,因为他的生命只应该是为了人鱼的使命而存在,为了海洋的繁荣而延续。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萨洛斯才不会在一开始就怨恨陈游这个为他套上枷锁的人类。   被关在海底,还是被关在笼子里,对萨洛斯来说,似乎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甚至可以说,从没有人这样纵容他过。   他可以靠近他感兴趣的一切,他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东西,可以有人陪伴,而不只是永远都是孤身一人,就那样日复一日、长久地在海洋里漂浮,孤独地学习着那些被强硬地塞进与篆刻在他生命里的使命。   在这个钢筋铸成的铁笼子里,在旁人看来理所应当最暗无天日的一段日子里,他竟然渐渐地开始找回他自己。   听着陈游冷淡好听的声音入睡,萨洛斯没由来地想,如果这个人类,能一直陪在他身边就好了。   但是后来他知道了,这个叫陈游的人类一点也不喜欢他,他和那些人类一样,想要的只不过是一条人鱼的内丹。   剖丹真的好疼。   哪怕是被锁在实验室冰冷的架台上的时候,他也几乎本能地想牵住陈游的手,但人类拿着面露寒光的刀片,戴着手套的指尖沾着他新鲜的血,毫不犹豫推开了他的手。   那比死亡更加痛苦,更加漫长,那双他曾经最喜欢的眼睛,不再是平日里那种带着柔和的冷淡,而是用一种审视、打量商品的目光,冷漠地把他的痛苦连同身体一并度量。   他想不通,也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个总是对他有着十足耐心的冷淡研究员,会这样对待他,只是为了一颗他最讨厌的珠子。   这个人类明明曾经许诺过他,他被从笼子里放出来的那一天,陈游会给他一个他最想要的拥抱。   那应该是温暖的,带着淡淡的某些药物的味道,就像过去的每一天一样,能够给予一条人鱼足够的安全感,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到处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和一次又一次刺入他身体的刀刃。   尽管萨洛斯知无不言,但人类对人鱼的了解还是不够充分,这场剖丹手术之所以漫长,是因为不能确定人鱼内丹所在的位置。   所以他们只能尝试。   他们剖开他心脏的位置,没有找到那颗内丹,于是他们只好再次将刀刃指向了另外的地方。   所以其实除了腹部的伤口,萨洛斯心脏的位置,也有一条长长的,锋利的刀疤。   只是他偷偷逃出来的时候,还偷了一件陈游的衬衫穿在身上,有着衣物的遮挡,那条已经缝合好的伤疤,并不会那么快被人发现。   就像现在,对自己所作所为毫无记忆的陈游,暂时也没有发现。   毕竟除非患有超忆症,不然人的记忆是无法那么清晰的,原主留给陈游的记忆画面,也只是一个模糊的剪影。   一无所知的陈游正在收拾桌子。   脾气古怪的人鱼不知不觉进入了浅眠,整条鱼蜷缩在沙发上,卷进鱼尾的被子也不知不觉都掉落在了地上。   陈游瞥了他一眼,把多余的餐盒扔进垃圾桶,走进厨房把手洗净,才又走回来,慢慢用纸巾把人鱼的手也擦干净了,才把睡姿不佳的萨洛斯连同被子一起抱起来,重新送回了柔软的大床上。 第125章   这条人鱼太需要休息了。   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 如果不好好养着,恐怕就算真能拿回内丹,也会留下许许多多的后遗症。   如何养好一条怪脾气的鱼, 这是陈游现在最重要的课题。   床头的昏黄小夜灯悠悠散发着暖调的光芒,萨洛斯好看的眉头不知什么时候又蹙紧了起来, 青白的指甲慢慢长出来, 刺破了手里紧攥着的被单。   陈游下意识在床边蹲下来,一只大手覆盖在人鱼温度极低的手指上,又伸出空闲的那只手,点了点萨洛斯的额头,连睡觉都不安分的人鱼才慢慢舒展了眉心。   陈游始终淡淡的目光微微垂落, 甚至有些怀疑:……萨洛斯, 真的没有醒着吗?   恍惚间,眼前的场景好像已经开始让他觉得有些熟悉,仿佛这样的动作他已经做过无数遍, 已经在身体的肌肉记忆当中刻好,所以自然而然,丝毫不会觉得突兀和生硬。   他把手探进被子里, 想掀开萨洛斯半湿半干的衬衫, 摸一摸人鱼腰腹间那道可怖的伤口, 就在这时候, 研究所那边催促的电话, 却又一次打来了。   “师哥——”   刚接通电话,就是一声长长的哀嚎般的呼喊,伴随着东西砸落地的声音,凄清哀婉,幽远绵长。   简单来说, 就是把电话放到耳边的时候,对面那头的音量,会觉得自己耳朵快要聋了。   陈游压着自己想要点成静音的动作,走到客厅,把类似手机的通讯仪器拿远了一些:“怎么了?”   对面顿时又是一阵鬼哭狼嚎,配合上噼里啪啦的背景音,格外有戏剧性。   离他最近的声音哀嚎道:“师哥,你快回来啊,我们需要你!!!”   “……呜呜呜呜丢的那条人鱼没有找回来,剩下这几只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都开始暴动咬人,几个人压着给他们打了镇定剂也不起作用,怎么压都压不住,笼子都快被他们给咬坏了!”   打出这通电话的男生听起来都快要哭了,“那不顾人死活的组长又在发飙了,我们这里只有你和人鱼接触最多,最了解他们的习性,你!快!回!来!看!看!啊——”   还有东西不断碎裂的声音,伴随着一些怒吼和尖锐的鸣叫声,余音绕梁。   没有等到尾音结束,陈游直接挂断了。   世界清静。   他扫了一眼屋内的萨洛斯,人鱼因为身体过度的疲惫还在沉睡,没有发现有任何醒来的迹象。   陈游稍稍放下心,披上一件风衣,拿上钥匙,下楼朝研究所的方向开去。   原文剧情当中也有这么一段,这个世界的时间计算与陈游之前的世界很相似,但并不完全相同。   大概每四年左右,在即将入秋的时段里,会出现日月相食的现象,所有海域的海平线水位都会猛然上涨,侵吞海洋周围的城市和村庄。   整个过程,基本会持续十天左右。   这类灾害,实际上是受人鱼的影响。   在人鱼的文明里,这段时间,被称作潮汐日。   每一条人鱼的身体都会受到潮汐日的影响,发生不同程度的改变,这种改变会让他们极其可能因为一点小小的诱因,就陷入失去理智的状态当中。   失去理智的具体行为,会因为人与自己的身体状况和最近经历的事情而有所不同,但无论是哪种行为,人鱼的发狂都会影响整个海洋的生态,尤其影响浪潮和海啸。   历代人鱼在潮汐日这一天,一定要整日都待在海洋里,待在他们觉得安全的地方,这样才能平稳度过这段时间。   在原剧情当中,陈游并没有回到家,而是被发狂的人鱼咬伤,本来和段洋约好了在花园见面的他,只能推迟了见面时间。   等他把一切都处理好,来到和段洋约定好的老地方,却发现自己的青梅竹马段洋竟然被一个样貌俊美的男人压在花坛上,衣衫凌乱,姿态亲密,鬼都知道如果陈游再晚来几步,这里将要发生什么。   受到潮汐日的影响,萨洛斯的鱼尾已经变成了人类的双腿,身上还穿着人类的衣服,陈游却一眼就认了出来。   这个所谓身姿优越的“男人”,就是不久之前从研究所里逃出来的那条人鱼。   是他的人鱼。   现在却快要跟自己的青梅竹马一起滚到床上去。   陈游身上还受着伤,崩裂的伤口跟着雨水一起从指尖滴落到地上,溅起一朵朵血红暗沉的花瓣,而他那双冷淡的眼眸,就在一瞬间里,变得幽暗又晦涩。   他眼里的情绪太过冰冷,哪怕是和他一起长大的段洋,撞进他含着寒芒的眼睛,也在一瞬间里清醒了过来。   萨洛斯的身体还是虚弱的。   只是因为潮汐日让他看上去恢复了往日的力量,但实际上,他现在每一次的情绪起伏,每一个强行支撑起来的动作,都是在强烈透支着他的身体。   正因如此,段洋才能轻而易举踹在萨洛斯的双腿上,把这条萨洛斯推倒在地,慌里慌张地把所有的责任都怪到这条人鱼身上。   都是他强迫自己的。段洋这么解释道。   而向来待他温柔的陈游哥哥,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想把这条胆大妄为的人鱼带走。   段洋知道,陈游哥这一定是吃醋了。   他不想破坏两家的联姻,但他好不容易才找到萨洛斯这么有趣的人鱼玩具,自然不可能轻易让陈游带走。   但这一次,在他面前始终温柔体贴的陈游,冷冰冰扫了他一眼,抱着人鱼上了车。   因为这件事,两人不欢而散,开始了一长段时间的冷战。   而冷战的这段时间,或许是让段洋尝到了失去的滋味,恰好成为了段洋在折腾人的虐恋当中渐渐爱上萨洛斯的开始。   ……   迎着阴沉沉的天气开了一路,陈游所在的CMR研究所,终于到了。   面容冷淡的研究员撑着伞推开车门,许久未见的系统在此时突然出现:“叮,宿主,你的第一个剧情任务发布了,记得查看哦~”   陈游关车门的动作一顿,顺着系统的要求,点了点手腕上只有时针的表盘,第一个剧情任务就赫然出现在了他面前:   请宿主与主角受段洋吵架冷战,并强行从主角受身边带走主角攻。   比陈游更早拿到这个任务的系统不得不感叹:这真是好简单,好顺从宿主心意的任务。   甚至剧情还没有开始,后面的任务就已经完成了一半。   想到这里,小光球跟在陈游后面,不断故作深沉地叹气摇头,世界意识君,带过那么多宿主,第一次见你这么怂,想想我还是喜欢你当初那副桀骜不驯的样子……   这让小光球脸上的符号表情显得很诡异,陈游几不可察地拧了一下眉,进入研究所之前,他抬起手,毫无征兆地给了疑似坏掉的系统一记爆栗。   研究所的情况比想象中更加混乱。   比起那些被打碎的仪器和打翻的药品,众人集体颓丧着一张脸的鬼哭狼嚎,显然更加让人烦心。   被锁在笼子里的人鱼牙齿尖锐,指甲和皮肤一样泛着青色,瞳孔呈现出像海蛇一样的直立尖锐椭圆,皮肤上的鳞片像波浪一样水光粼粼,随着他们不断拍打的动作,以及嘴里尖锐的呼噜声,不停动荡。   地上还有两条已经昏过去的人鱼,不知道是镇定剂的作用还是什么其他原因。   一切就像他那位师弟所说的,如果陈游再不来,过段时恐怕就只能看见他们的尸体倒在一堆实验室的废墟了。   除去那位上面派下来的组长,整个研究所最了解人鱼的陈游,就是他们的主心骨。   那位打电话的师弟眼睛最为敏锐,陈游进来没多久就立马发现了自己这位师哥,喊着其他师弟师妹,一众人连忙围了上来。   眼见他们又要有鬼哭狼嚎的趋势,陈游直接在众人开口之前打断了他们的做法:“他们需要水。”   在其他人疑惑的眼神中,陈游继续解释,“不是普通的水,是他们那片海域的海水。”   “准备足够大的水缸,水源是他们生活的那片海域,把这几条人鱼全部分开,一条人鱼一个水缸,不要让他们待在一起,和养啮齿类动物同理。”   “保持极致的安静,他们有什么需求尽量满足,毕竟我们还没有研究出任何对他们有效的镇定剂。”   虽然这种做法听上去有些奇怪,以他们目前的研究进度,还从来没有发现不同的海水对人鱼还有什么影响的,居然还要特地跑到他们那片海域去取水。   可惜现在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众人犹豫了一下就迅速行动起来,好在研究所的经费足够充足,几缸水也不是什么苛刻的要求,半个小时就搞定了陈游的要求。   令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的是,就只是这么简单的一个行为,竟然真的让那群发了疯的人鱼渐渐安静了下来。   其中有条红发人鱼在安静了一会儿过后,不耐烦地拍打着玻璃缸壁,陈游观察了几秒钟他的表情,下定结论:“他饿了,准备几条鱼。”   海洋研究所,当然什么鱼都有,很快就准备好了,但刚刚人鱼发狂的样子还让大家心有余悸,几个人你推我,我推你的,谁也不敢上前去。   没办法,最后还是陈游出了面。   他把水缸的水位降到腰线附近,打开椭圆形水缸的上半部分,放了几条鱼进去。   在最后一条鱼放进去时,红发人鱼忽然抓住陈游的手腕,然后张开了自己那两排尖锐的牙齿。   围观的一众人顿时屏住了呼吸。   只见陈游拍了拍他的脑袋,平静叙述道:“我不是食物。”   人鱼茫然地盯着他看了两眼,竟然真的松开手,把尖锐的牙齿收了回去。   刚刚这条红发人鱼可不是这么听话的,叫的最凶的就是他!   那位师弟绝望地想到,难道人鱼也看脸???   如果陈游能够听见这位师弟的想法,一定会也拍拍他的脑袋,让他多读点书。   一直以来,其实都只是人类把人鱼想象得太过可怕了。   因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所以大部分人类根本没有把人鱼当成一个活生生的生命来看待。   他们心里面总是有着一份成见,或者说,还是高看了人类在自然界当中的地位,把人类当成一切的主宰,而没有尊重人鱼这种同样拥有着智慧的生灵。   因为没有把人鱼当做“人”对待,所以人鱼反馈给人类的,自然也不会是“人”性。   这些想法不适合这些时候说出来,陈游收回手,重新关上水缸,把水位恢复到了正常。   一时之间,大家更加崇拜这个至今还在学校十分有名气的学长了。   连那位组长黑着的脸色都好了不少。   “如果后面几天出现什么情况,给我打电话。”陈游顿了顿,忽然又补充了一句,“正常汇报,不允许喊叫。”   众人异口同声:“放心,师哥!”   这声音倒是齐心协力,中气十足,但这么多人连条鱼都不敢喂,明显听上去更加令人不放心了。   离开之前,组长再次提醒了一遍:“别以为这样就没事了,你负责的那条人鱼,一定要给我抓回来!”   陈游走出门的脚步一顿:“……知道了。”   答应的好好的陈研究员,开车回去的路上买了份低糖的甜品,准备带给自己家那条脾气古怪的鱼。 第126章   踏入电梯门的那一刻, 陈游的眼皮突然跳动了几下。   这可不是什么好的预兆。   他加快步伐回到家中,客厅,厨房, 阳台,卧室, 都没有看见人鱼的身影。   陈游的心跳骤停了几秒, 又忽然加快。   难道……   就算他把萨洛斯带回来,也还是抵不过剧情的不可抗力吗?   在他已经准备让系统调查段洋在哪里的时候,浴室却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响动。   陈游身体一顿,大步走到浴室,果然看见了本该窝在暖呼呼的被窝里睡觉的萨洛斯。   他就坐在浴缸里, 披着不合身的衬衫, 身边旁边还有其他被拱乱的衣服,眼眶发红,眼泪不要钱地掉到缸底, 化成一颗又一颗晶莹饱满的珍珠,已经堆满了小半缸了。   是人鱼可以拿去换钱的的痛苦、悲伤和委屈。   萨洛斯是真的在哭。   浴缸里没有水,这条人鱼却因为严重的伤口, 搁浅了。   陈游的瞳孔剧烈紧缩了一下, 从窗外透过来的月光映在他眼中, 隐隐呈现出了一点灰蓝的色调。   又或许, 是谁的眼泪倒映在他眼中, 推动着心绪像海水的波浪一样起伏。   他大脑近乎空白地走过去,蹲在人鱼面前,还没有开口说话,萨洛斯就已经伸出手臂抱住了他的脖子。   他身上胡乱披着从陈游衣柜里翻出来的衣服,明明已经失去最基本的理智, 却还是认出了眼前的男人。   “好……疼……”   他红着眼眶,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一样,喊着男人的名字,“陈游……我好……疼……”   萨洛斯正在发低烧。   他的手指还是那样冰凉,额头和脸颊却烫得惊人,说出的每一个字几乎都要花费极大的力气,带着颤抖硬生生发出声来,几乎不能连成一个完整的句子。   陈游已经不会动作了。   他整个人停顿许久,才低下头,手缓慢又极其小心地落在萨洛斯的腰和背上,让人鱼抱着自己的时候能够省一些力气,而后垂下眸,等人鱼冷静下来一些,才低声问:“……萨洛斯,哪里很疼。”   萨洛斯没有回答。   就这么抱着不知多长时间,他才握住陈游的手,放到了自己的下腹。   果然还是这里最疼。   这是唯一一处完全没有办法上药的伤口,也是目前找不出任何能够治疗或者缓解疼痛的药剂的地方,只能靠扛。   休息本来可以缓解这种疼痛,但潮汐日加剧了伤口的复发。   萨洛斯牵引着他的手一路网。。。。。,碰到眼泪化成的珍珠,陈游感觉自己摸到了一丝不同于平常的chu感,他微微一怔,低头看过去,萨洛斯的鱼尾果然已经变成了双腿。   不只是疼痛,萨洛斯成年之后的发.qing期,也正好在这两天。   人鱼重新搂抱住他的脖子,像小孩似的,吻他的唇角,一点一点小心翼翼朝中间靠近,仿佛这样就能缓解疼痛和情.欲夹杂在一起带来的在身体里冲撞的生涩。   陈游就那样任由萨洛斯动作,在人鱼舔吻了一下自己唇缝的时候,他终于低下头,回吻了过去。   放在萨洛斯背上的手往上游走,用力握住萨洛斯的后颈,然后借着压过去回吻的姿势,用自己的舌尖拔弄了一下人鱼毫无章法的柔软小舌头。   这本来应该是这一场意外,是两位主角感情变质的开始,但现在,和萨洛斯接吻的,却是陈游。   陈游从没和谁有过亲密行为,这是第一次。   ……似乎有些太快了。   等萨洛斯清醒,恐怕会更恨他。   然而陈游退开了一些,萨洛斯却在懵然几秒过后皱起眉头,不大高兴地要求:“还要……”   陈游只能如他所愿。   这种行为其实是有些卑劣的,趁人之危趁到了这种程度,明明有更好的解决方法,但陈游这一刻却完全想不起来。   他的人鱼拱在他的一堆衣服里,在喊疼。   而他是止疼药。   他在剖丹的时候居然那样冷漠地推开了这只手,于是现在无论如何,都再升不起一丝拒绝的心思了。   但萨洛斯的身体还是很虚弱,就算真的是发.情期,也不可能真的做到最后一步,他能做的,只能是陪着这条人鱼。   陈游捡起浴缸里的一件衣服裹在人鱼双腿,把萨洛斯抱回了床上。   放下床的时候,只是短暂分开了一刻,但萨洛斯很快又凑上来,嗅嗅陈游的脖子,咬开那两个白色的创可贴,直接舔了上来。   有点疼,但更多的是痒。   陈游眼神幽暗了一瞬,刚想教训一下这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鱼,却发现那一处伤口似乎不疼了。   他身体一顿,摸向侧颈处的伤口,竟然真的已经好了,甚至连一点疤痕都没有留下来。   人鱼竟然还有这种能力。   这要是被研究所的众人发现了,恐怕捕捉人鱼的事业还会再次扩大。   只是一瞬间的想法,就又被萨洛斯打断了。   人鱼的发情期和潮汐日一样,还远没有结束。   疼痛又再一次发作了。   萨洛斯用牙齿咬断陈游衣服上的扣子,直接从衣摆下钻了进来。   他再次搂住男人的脖子,又一次动作生涩地亲吻了上来。   陈游扶住萨洛斯的腰,没有拒绝。   不合时宜地电话就是在这个时候响起的。   第一次响起,陈游本能地挂断了,但电话又很快响了第二次。   被关小黑屋的系统终于忍不住捂住眼睛提醒道:“是主角的电话诶,宿主,要不你还是接一下吧……”   陈游蹙了下眉,眉眼间闪过一丝不虞,终于还是拿一根手指抵在萨洛斯的嘴唇上,把他推远了一些,接通了电话。   他的声音因为未能平复的情.欲而有些低哑,隔着电话从耳畔传出,显得格外性感:“……段洋,有什么事吗。”   习惯了温柔体贴带着笑意的声音,段洋第一次听见陈游这么冷淡又带着侵略性的原声,不由得懵了一下。   他盯着手机看了好几秒,耳朵莫名其妙地烧红了起来,骄横跋扈的声音都小了不少:“也,也没什么……陈游哥,就是想问问,你最近怎么没有跟着孟老师一起来上课啊?”   陈游顿了一下,想起了自己的身份,不仅是个研究员,还因为要和联姻对象培养感情,担任着生物海洋课程的助教。   虽然大部分时间陈游都待在CMR海洋研究所,但每周,他都会抽出固定的时间去段洋所在的A大担任助教,当然,以陈游他们两个的家世根本没必要这么做,所以明面上是当助教,实际上只是找个更加合理的见面借口罢了。   但陈游现在培养感情的对象明显已经变了。   况且,就算没有萨洛斯,他也绝对不会对那种完全以自我为中心,甚至为了好玩不顾人命的少爷有什么太好的观感。   更何况,段洋是后期造成萨洛斯悲惨死亡的直接原因,说是凶手也不为过,居然还在最后因为后悔收到了众人对他深情的赞誉,陈游就更没办法对他有什么很好的语气了。   他冷冰冰道:“我没有时间做助教,会找时间和孟老师说。我们的联姻也会解除,不用再打电话过来。”   这番看似为了任务实则夹带私货的话直接打了段洋一个措手不及,他几乎一下子从沙发上弹坐起来,有些生气,又有些不解:“为什么啊?我们的联姻是既定的事实,谁都知道,从很小的时候我就是要嫁给你的,你现在又取消是什么意思啊?!”   “因为我……”   陈游的话没有说完,就已经被打断。   人鱼的五官何其敏锐,疼痛本来就让他焦躁,另一个声音的出现便让本来就处在发情期的萨洛斯重新陷入更大的不安,他直接扔掉了陈游的通讯仪器,又把双腿变回了鱼尾。   “摸一摸……”   他在陈游身边挨挨蹭蹭,像个要被抛弃的小孩一样,虽然身上的伤口很疼,但他依旧在被抛弃之前想极力地展示自己的优势,“你摸一摸……”   陈游没有摸,他还想要把那个手机捡起来,至少要把话说完,结果一转头,却看见萨洛斯死死盯着那道伤口,还有那些光秃秃的地方,整条人鱼都在颤抖。   他怔怔道:“我的尾巴……不好看了……”   陈游弯腰捡起手机的动作停在半空中,他沉默片刻,还是没管地上的通讯仪器,而是走回来,伸出手,直接把萨洛斯抱进了自己怀里。   他说:“好看的。”   萨洛斯恨他。   陈游不知道一个被人鱼这样恨着的人说出来的话有几分作用,但他拿出抽屉里那个存着鳞片的玻璃瓶,发自真心地道:“每一片,都好看。”   萨洛斯怔怔盯着那个玻璃瓶,伸出手来戳了戳,却没有再抢过来抱在怀里,而是转过头看向身边的人类,把他的手放到了自己身上,然后小声说:“那你摸一摸。”   摸一摸,他就相信这个人类的话。   陈游微微一怔,把玻璃瓶放了回去。   然后面容冷淡的人类垂下眸,伸出手揽住萨洛斯的腰,摸了摸他那双像大海一样深邃的蓝色眼睛,摸了摸他水润好看的嘴唇,他身上波光粼粼的鳞片,还有那道有些刺眼的伤疤。   他摸了摸他亮晶晶的一切。   他漂亮的人鱼。 第127章   通讯仪器因为长时间没有回话, 自动挂断了,段洋只听见一些奇怪的声音,似乎除了陈游还有另外一个人存在。   “陈游哥, 你那边是什么声音……?”   这是彻底挂断之前,段洋的最后一个问句。   陈游没有听见。   因为萨洛斯抱着他的脖子, 正在咬他的颈窝。   后遗症般的疼痛都不是持续的, 更多的,是阵痛。   尖锐的牙齿轻易就刺破了几层衣服,在陈游在身体上留下新的痕迹,陈游却只是握住萨洛斯的腰,把人鱼往怀里按了按, 让他能咬得更轻松一些。   发.情期的人鱼情绪极其容易不稳定, 尤其萨洛斯长期远离海洋,在潮汐日里,就像个长期困在深渊里的患者, 依赖和暴戾并存,更像个真正的怪物。   他的焦躁、不安,都来自于周围, 无论如何又找不出具体的原因, 但其实受到的全部都是过往的影响。   来到大陆之前, 萨洛斯在潮汐日这段时间里总是很安静的, 甚至从来没有出现其他人鱼出现的各种状况, 这让族人们更加觉得他是天选的海神之子,甚至不用受到自然万物的影响,也就证明着他拥有更强大的力量。   没有属于自己的感情,才能拥有更强大的力量。   没有感情,就没有弱点。   族人们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   这样的人鱼如果有一天真的有了感情, 在发.情期间,也只会用伤害对方的方式来证明自己需要对方。   所以萨洛斯这一次咬得很深,比之前想要报复陈游时用的力气大得多,只是尝到血腥味的那一秒,萨洛斯的眼眶又一次红了。   这一次,鲛人的眼泪没有化成珍珠。   湿润的触感落在陈游掌心,几滴泪,手指收握的时候,格外冰凉。   “……好疼。”   萨洛斯掉眼泪的时候松了口,抱着陈游脖子的手臂却更紧了一点。   在这个时候,人鱼好像格外喜欢喊他的名字,“……陈游,好疼。”   陈游伸手揉了揉他柔软的金色长发,心想,明明被你咬的人是我,却喊自己疼,哪有这样的道理。   但心却随着他喊陈游这个名字时揪起来,目光垂落到人鱼翘起的发尾,声音始终淡淡的,却带着些不自觉的沙哑:“……那要怎么才能不疼。”   萨洛斯抱着他又磨蹭了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退开,然后叼起宽大的衬衫,露出那道伤口完整的全貌。   他用青白色的指甲指了指那道强行用线缝合好的丑陋伤疤,像是完全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有多危险,甚至还说:“这里,亲亲。”   陈游的目光跟着他落到伤口处,因为是很长的一道疤痕,尾端离那片特殊的鱼鳞有点近。   他眸光微暗,瞳孔紧缩了一下,喉头不由得攒动:“你确定……。”   萨洛斯皱着眉头戳戳:“……好疼,想要。”   陈游垂下眼,乌黑的睫羽盖住了他眼底的神色,心跳却又再次剧烈了起来。   这个被鲛人蛊惑的人类伸手轻握住人鱼的腰,用大手按住萨洛斯的肩把他压倒在床,目光晦暗地盯着这个漂亮的人鱼,指尖得到的触感让他不住地摩挲。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才终于俯下身,在那道伤疤处落下了一个吻。   起身的时候,陈游第一次没有直视萨洛斯的眼睛。   因为他清楚地知道在这短短的几秒内自己到底有了多少不合适宜又卑劣肮脏的想法,所以他移开视线,连手都跟着松开:“可以了吗?”   人鱼其实还不是太满意,但心思敏锐的他隐隐察觉出这个人类的退避,也只能皱皱眉头,主动把鱼尾递到陈游手中:“给你摸。”   似乎在很不熟练地哄人。   陈游指尖发痒却没有再碰这条灵活又好看的鱼尾,他扯起被褥盖到萨洛斯身上,试图让他躺下来:“萨洛斯,你该休息了。”   萨洛斯却没听他的,他抖掉身上的被子,伸手抓住陈游的衣摆,语气又重新变得不太高兴:“你为什么不看我?”   陈游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难道他能说,在萨洛斯这么疼的时候,在人鱼在虚弱的发.情期最需要安抚的时候,他却因为人鱼一次又一次没有防备的行为,还在想着那些极有可能会再次对萨洛斯的身体造成二次伤害的行为吗?   他头一次对自己骨子里单薄的淡漠情感有了几分厌恶,如果现在站在这里的,是一个情感丰富又富有善心的人,萨洛斯一定会有更好的待遇。   而陈游,只是一个冷漠自私的普通人类而已。   他站在原地沉默几秒,忽然开口:“我可能会再次伤害你。”   “你这里的伤,是我留下来的。”他蹲下.身,捂住那一道过于显眼的伤口,同样的动作,心情却截然不同,“你今天这么疼,也是因为我。记得吗。”   陈游等着审判。   久违的发.情期让萨洛斯的人鱼脑子转动起来很缓慢,他思考了几分钟,似乎想起了什么因为疼痛被他遗忘的记忆,怔愣了一会儿,宝石般亮晶晶的眼睛都黯淡了许多。   他想起面前这个人类一点也不喜欢自己,想起身为研究员的人类想要的只是他身体上的价值,所以从头到尾,陈游只是把他当做一个可供售卖的实验品。   他想起剖丹时似乎要把他撕裂的疼痛,陈游冷漠的眼神,周围令人厌恶又久久徘徊不散去的血腥味儿,还有那些冰冷的数据。   他想起自己应该恨这个人类。   心里的酸楚远比身体上的疼痛更加让人难受,纤长的睫毛垂下来,萨洛斯看上去有些失落,但最后,他移开自己黯然的目光,还是朝陈游张开了双臂:“抱。”   他是不会原谅这个人类的。   他只是想用其他的方法让这个人类付出代价而已……   萨洛斯面色阴沉了几分,眼神闪烁,落下来的手指都攥紧了被单,身体却十分诚实地挨近了一点:“好疼……”   谁能拒绝这样的人鱼?   反正陈游不能。   陈游眼皮微微颤动,什么心思都散了,他走上前,只把萨洛斯抱进怀里:“要我陪你睡觉吗。”   萨洛斯伸出手臂搂住他的脖子,在他的颈窝找了个舒服的地方趴下来:“……嗯。”   连内丹都没了的人鱼,陈游还有很长一段时间需要好好养。   .   连续几日,陈游都向海洋研究所请了假,用的借口还非常之冠冕堂皇,说是要和段家的段二少段洋商议婚事,实际就是在家陪萨洛斯。   有段家的扶持,陈家这些年从日渐式微,发展成上流圈子里的新贵,甚至隐隐有和段家比肩的趋势,但两家因为有姻亲,关系好,陈家人又都很懂感恩,所以陈家对段家平常其实是处处让利的。   这也使得段洋的脾气更加嚣张跋扈,不把人当人,无法无天到了极点。   陈游哄了他二十多年,突然一下子不哄了,还要跟他解除婚约,段洋忍了三天,从一开始信誓旦旦,跟朋友们说,陈游很快就会回来哄他,到现在却发现陈游一点动静都没有。   不可能。   段洋根本不相信,陈游曾经对他那么好,怎么突然就愿意跟他解除婚约了?   段洋的小跟班们也不太相信,他们一路跟着段二少爷,可知道陈游对段洋的脾气有多好,好到什么程度呢——   H市最冷的那个冬天,段洋跟陈游约好了在枫春湖旁边的公园见面,结果那天段二少爷酒局喝得太尽兴,竟然忘了还有约定这回事,兄弟们帮他在酒店订了个暖烘烘的房间,让他睡了个昏天黑地,就这么失了约。   那天的风雪本来就很大,湖边又没有个避雪的地方,陈游一个人硬生生在那里等到深夜,据说回到家的时候连睫毛上都结了一层冰霜,当天晚上就发烧了。   段洋连看都没去看一眼,后来过了两天又喝醉了酒,打电话点名要陈游来接,陈游说在附近,没过多久就来了,之前放鸽子那件事跟没发生似的,连句道歉都没有。   但陈游看上去一点没生气,甚至段洋发酒疯莫名其妙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他爸因为上次的事又扣了他零花钱,这件事都怪陈游,最后吐了陈游一身,陈游都没说什么,反而哄了一路,又亲自送段洋回了家。   这件事,但凡跟H市上层圈子沾了点边的人,没有一个不知道的。   也因此,陈家虽然发展迅猛,但圈子里还是更尊崇段家的地位。   没看见陈家的公子都对段二少脾气那么好吗?   这也是陈家对段家的态度啊。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谁都不会有任何怀疑。   但这次他们却冷战了整整三天,电话没一个,短信没一条,被哄惯了的段洋,终于有些坐不住了。   他自以为屈尊降贵地给陈游发去了一条约定明天见面的消息,过了很久都没有回复。   在段洋面子已经快挂不住,想要亲自去找陈游一趟的时候,他收到了陈游的答复。   陈游只回了一个字:好。   段洋立即向所有人炫耀了这件事,他跷着二郎腿,已经开始提前得意了。   他的小跟班们也十分认同:“就说陈游肯定会哄老大的吧,肯定是几天没联系一个人在伤心落泪呢,这不,老大一条消息过去,立马屁颠屁颠就答应了,连犹豫都没犹豫。”   被偏爱的人总是容易这样有恃无恐,以至于失去都后知后觉,就像段洋和他的小跟班们,似乎完全看不到这中间的长达一个下午的消息间隔。   而被他们认为“一个人伤心流泪”的陈游,正坐在新买的台灯前,给自家的人鱼讲睡前故事。   再冷淡的面容,在这样温暖的光线下,也会变得柔软。   萨洛斯每到深夜就容易疼得掉眼泪,纵使是像他这样被所有族人寄予厚望的能力强大的人鱼,在遭受了过多的痛苦与折磨过后,也会做醒不来的噩梦。   悲伤到极致,鲛人的眼泪也只是眼泪,只是偶尔会变成鲛珠。   同那些鳞片一样,陈游会一颗一颗把这些鲛珠收集起来,储存在柜子里。   在寂静的深夜,冷淡的研究员拾捡起了萨洛斯的眼泪,也拾捡了他的悲伤与痛苦。   觉得疼就应该哭。   陈游不认为这是软弱的表现。   他蹲在人鱼面前,用手指接住萨洛斯悄无声息的泪珠,任由它从指尖滑落到掌心,感觉它的温度实在冰凉。   ……都怪他。   陈游目光垂落,终于把那双过于淡漠的眼睛,埋在了因为人鱼眼泪还有些许湿润的掌心。   他的人鱼,似乎太疼了些。 第128章   和段洋约定好的时间, 陈游有提前二十分钟到的习惯,但面前的餐桌空无一人,段二少爷显然还没有到来。   他打开电脑, 开始整合有关人鱼的数据。   但其实段洋早就来了。   他已经信誓旦旦放下大话,说只要他不来, 陈游就一定不会走, 然后就坐在对面的咖啡店里,得意洋洋地准备等到夕阳落下再出现。   除去刚开始的二十分钟,陈游已经等了半个小时,还是没有等到段少爷,他扫了一眼手表, 起身准备离开。   这个时间, 萨洛斯应该已经醒了,他该回家给萨洛斯做午饭了。   “哎老大老大老大,你快看啊, 这,这陈大少爷是不是准备走了啊?”眼尖的黄毛小跟班一眼就看见了陈游的动作,连忙跑回来向段洋通风报信。   另一个年纪小点儿性子直的小跟班小声嘟囔着:“这才过去没多久呢, 这么没耐心, 不会真的不喜欢……”   眼见着段洋就要黑脸, 黄毛连忙捂住了他的嘴:“闭嘴!”   段洋的脸色已经很不好了, 因为小跟班这句无意的话, 他那被宠惯了的性子,更是让他的心情一下子就跌到了谷底。   见陈游似乎收拾东西真要离开,段洋甚至开始有些慌了。   当然,更多的是面子上过不去。   他快步马上就要离开的陈游跑过去,直截了当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甚至忍不住质问:“陈游!我还没来,你怎么能就这样走了?!”   陈游转过身,看到来人也不惊讶,只淡淡道:“原来段少爷已经来了。”   他本来就是冷情冷性的那一类人,心是冷的,就连身体的温度也比大部分人低上一些,此刻用那双浅色的瞳孔静静注视着面前明显年龄匹配不上阅历的少年,显得格外有距离感。   陈游稍微用了些力气一挣,把自己的手收了回来:“我正好有些话想说。”   段洋对视上他的眼睛就熄了火,甚至心中隐隐有点心虚:“你,你要跟我说什么?”   陈游道:“解除婚约这件事事关两家的利益,电话当中我可能说的不够清楚,所以当面和你说,会更加有说服力。”   似乎没有想到陈游真的会这么绝情,段洋怔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不敢置信地望着面前的男人,不知道对自己极尽温柔耐心的青梅竹马为什么突然就想要放弃这段关系,所以他很愤怒,也很不甘心:“这是什么意思?你真的要跟我解除婚约?”   说到情绪激动处,段洋突然伸出手,紧紧抓住陈游的衣领,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你十八岁时我们定下的婚约,那个时候我才十二岁,到现在都已经十年了,结果你突然跟我说,你要解除这份关系?!”   “陈伯伯他们同意了吗?你有问过他们的意见吗?!”   段洋的这种反应其实有些奇怪。   在原文当中,因为萨洛斯的出现,这段婚姻最后同样也解除了,并且是段洋亲口提出来的,这也让陈游因为嫉妒在后面的剧情当中给两位主角之间制造了更多阻碍,是推动他成为终极反派的最大催化剂。   但不管段洋是什么反应,陈游今天来都只是为了表明自己的态度。   他拂开段洋的手,对段少爷的愤怒无动于衷:“我们之间没有任何感情,只是因为联姻才捆绑到了一起。”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也并不认为原主有多喜欢段洋,甚至原主所谓的恨萨洛斯的感情,都可能比这份喜欢要更加强烈。   所以陈游说起这些话来,也毫无愧疚,“之前的照顾都是出于这种婚约的责任,我现在决定放弃这份利益合作,如果两家仍然想联姻,陈家还有其他人,我的两位弟弟,和你年纪相仿,都是不错的人选。”   段洋被这话震惊得后退几步,表情已经不能用不可置信这个词来形容了:“你,你要把我推给其他人?!”   一直以来,在周围人的熏陶和陈游的百依百顺下,段洋坚定不移地认为,陈游已经爱他爱得没有了底线,无论他作什么样的妖,陈游还是会像当初那样对他好。   没想到,没想到有一天,陈游竟然就这样随便的把自己推给了别人,还是婚约这种十分重大的事情。   如果说随便哪一次约会陈游把他推给了别人,还可以说成是欲擒故纵,但婚约牵扯到两个家族,陈游能再三提到这一点,说明真的是认真的。   但从小被陈游宠到大的段洋还是不太相信。   反正现在已经丢了面子,段少爷抓住陈游的手,打破砂锅也要问到底。   “为什么啊?”段洋的眼眶已经开始酸涩了,他还是不死心地问,“为什么突然就这样了?”   陈游没有回答。   于是段洋在电花火石的刹那间,突然想起了他们冷战前期打的最后一通电话,电话那边,除了陈游,明显还有其他人的声音。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抬起头,眼里的伤心大于愤怒:“……陈游哥,你是不是喜欢上其他人了?你身边有其他人了,对不对?他是谁?你告诉我!”   陈游静静地看着这位从来没把人当人看的二少爷发了一通火,一点都没被他的情绪影响到,还是那副淡淡的语气:“段洋。”   他已经好久没有这样冰冷地喊他的全名了,“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了。”   很温冷的声音,却像正月里的一盆冰水。   段洋怔怔然收了火,头一次发现,原来看起来温柔的人绝情起来,当真是要比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种人都要绝情。   段洋回想起来自己好像也没对陈游做几件好事,就算是在陈游的生日上,更像主角的也是他自己,他不会送礼物,最多是一句祝福,在宴会上玩得不高兴了,还得轮到陈游这个寿星哄。   所以他咬了一下嘴唇,嘴上说着:“陈游,你一定会后悔的!”   心里却想,早知道就对陈游好点了。   陈游听不见他的心声,也不会后悔,更不把段洋这毫无重量的诅咒放在心上,因为离开了这里,他还要去超市买菜。   等了这么久,萨洛斯大概早就饿了。   虽然放了狠话,但段洋还是没想到陈游竟然真的点点头,就这么冷漠无情地离开了,连面子也顾不上,咬咬牙,一路跟踪了上去。   心里的不甘远大于那点微不足道的喜欢,段洋想,就算陈游不透露一点,他今天也一定要抓到这个半路把陈游勾引走的不要脸小母零是谁!   陈游并不认为段洋真的会纠缠,主角身边,永远都不缺少追求者和用来衬托的绿叶。   像他这样温柔体贴的对象,段洋如果想要,一抓能抓一大把。   所以他也并没有发现,段洋就鬼鬼祟祟跟在他后面。   系统倒是发现了这一点,他几次想要提醒自家宿主,但现在的情况比较复杂,小光球漂浮在陈游身边犹犹豫豫,最终也没有说出来。   谁让自家宿主,从灵魂系数上来看,其实就是小说当中的原主呢?   对于这种特殊的情况,它还是不要随便干涉剧情比较好。   不然说不定,宿主自己没什么事儿,但下一个被世界意识用雷劈的倒霉孩子,就是它自己了。   萨洛斯只喜欢吃海鲜,但许多海鲜很不利于伤口的恢复,陈游挑挑拣拣,只买了两样属性温和点的,剩下的还是以清淡的小菜为主。   等他回到家,萨洛斯果然已经穿着陈游薄薄的衬衫窝在沙发上,盖着软乎乎的毛毯,百无聊赖地在看猫和老鼠。   很奇怪,作为一条鱼,应该是讨厌猫的,但在诸多电视节目当中,萨洛斯竟然爱看猫和老鼠。   他不会聚精会神沉浸地去看,但这是唯一一部他看了不会睡着的动画片。   萨洛斯身上的伤已经好多了,耳朵只需要稍微动一下,就能捕捉到陈游回来的声音。   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只要陈游回到家,他就会立刻幻化成双腿,像有皮肤饥渴症的人类一样,十分黏人地缠上去。   陈游把他推远了一点:“……我在换鞋。”   萨洛斯只很短地愣了一秒,就用幻化出来那双极其好看又光洁的腿蹭他。   鱼尾当然没有什么衣服可穿。   所以萨洛斯的衬衫底下,其实是真空的。   陈游已经不是第一次受到这样的诱惑,人鱼没有那么多羞耻心,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有多勾人。   只是男人的眸光落在萨洛斯漂亮的双腿上,终究是黯沉了一些,身体跟着滑动的喉结顿了顿,引起一些难以言明的躁动,又被陈游强行压了下去。   他没有碰萨洛斯极其好看的双腿,走到房间最里间的抽屉里,找出棉丝的长睡裤,还有一条没有拆封的内.裤,拿出来丢给萨洛斯,声音有些发哑:“穿上。”   不够柔软的面料可能会把人鱼腿间的皮肤磨蹭红,萨洛斯有些不太高兴,但他还是穿上了。   好在穿上之后,暂时也没有什么难受的感觉,萨洛斯适应了一下人类的衣服,又自然而然地缠了上来。   陈游淡淡瞥了萨洛斯一眼,再次把他推远了一些:“我要做饭,不准闹。”   萨洛斯多次被拒绝,连腿上的睡裤都感觉穿起来没那么舒服了,他恶狠狠在陈游下巴上咬了一口,眼睛里闪过一道阴冷:“我讨厌你!”   然后面色冰冷地回到了客厅。   对人鱼的这种行为,陈游已经习惯了。   他摸了摸那个不痛不痒的牙印,不咸不淡地想,这条人鱼看着牙尖嘴利,小舌头其实很软。   很适合……   气质冷淡的人类眸子微沉,轻轻吸了一口气,转头给萨洛斯做饭去了。 第129章   萨洛斯本来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鱼。   再加上失去的内丹, 敏感的发.情期,潮汐日的推波助澜,一点小事对他来说, 也已经变成了大事。   比如这段时间陈游对他饮食的管控。   吃不到足够的鱼肉,会让萨洛斯的脾气更加暴躁。   他其实也知道, 这么无缘无故因为一点小事就发脾气是不对的, 就算是性格最古怪的人鱼也不应该这样,但他现在,就是这样一条不讨人喜欢的人鱼。   这么生闷气的结果,就是萨洛斯咬坏了怀里那只棉花做成的章鱼,可怜的章鱼被咬破了肚皮, 棉花从里面冒出来, 整个身体都干瘪了下去。   陈游朝他走过来的时候,萨洛斯甚至还有点委屈。   陈游从他手里把那个娃娃抽出来,戳了戳章鱼“露馅儿”的肚子, 没有嘲笑,也没有批评,只是问:“……咬破了?”   萨洛斯一把抢回来, 耷拉着小脑袋, 努力想把棉花塞回去, 并且睁着眼睛说瞎话:“……没有。”   陈游没再继续追问, 他揉了揉人鱼跟着主人心情一起耷下去的柔顺长发, 对一个棉花娃娃并不在意:“那先吃饭吧。”   见萨洛斯没有要移步的迹象,陈游只好故伎重施,打横把萨洛斯抱起来,强行把这条人鱼带离了沙发。   但这么一抱,萨洛斯起初还有点抗拒, 等嗅到这个人类身上好闻又令人安心的气息,瞬间就不肯从陈游身上下来了。   刚刚还在说讨厌陈游的人鱼,现在对面容冷淡的人类,表现出了十万分的依赖。   潮汐日让他的体温比平常更低,这个人类身上却笼罩着一种淡淡的温暖,他一点也不想吃饭,只想抱着陈游取暖。   很冷。   是从骨子里发出来的冷,如果不是陈游的气息令萨洛斯觉得安心,其实就这点温度,完全无法改变刺骨的寒意。   这就是潮汐日的起伏,潮起,催动发.情期,体内发冷,头脑发热;汐落,唯一的热源散去,寒意扩散到各个地方,连头脑都会觉得昏昏沉沉。   像萨洛斯这样遭受折磨之后,还能在这个期间保持清醒的人鱼,已经算是意志很坚定的那一类了。   只是被抱着的温度还不够,萨洛斯还想往陈游衬衣里面钻,再次被男人及时制止了。   陈游知道他在这期间肯定不好受,但再任性也不能由着他整日滴水不进,他捏着萨洛斯的下巴,微微低下头,轻轻碰了碰人鱼发冷的嘴唇,淡淡的语气当中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命令:“萨洛斯,吃饭。”   恍惚间,总让人以为是还待在那个冰冷又毫无阳光的实验室里的时候。   萨洛斯能听出这其中的差别,不由得怔愣了下,像是被什么刺痛了一样从陈游温冷的怀抱里离开,表情僵硬,动作缓慢。   一些零碎的片段就像走马灯一样闪过脑中,又不断重复放映,回响,由轻微的一点,逐渐变得清晰可闻,震耳欲聋。   ——实验室里,人鱼已经不知道第几次提及这个问题,尽管有可能会惹这个人类生气,但他还是想要表达出来:“……我不喜欢这个编号,你为什么不喊我的名字?”   ——陈游在表盘上点了两下,萨洛斯身上的镣铐以及脖子上的颈环都瞬间收紧,冷漠的态度听不进人鱼的委屈,而他冰冷的眼睛里看不到一丝感情:“H3957,吃饭。”   桌子上是人鱼昨天嘀咕着说想要吃的东西,食材新鲜,一看就是用心准备过的,由于人鱼十分健忘的记忆力,轻而易举就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然而对于为什么不喊他的名字这个问题,对他很好的人类,始终没有给出过他答案。   那个时候还能问出这个问题的萨洛斯不知道,在人类的世界里,有了名字,就会有羁绊。   而随时可以被替代的实验品与前途辉煌又有婚约在身的人类研究员之间,是不需要有羁绊的。   临死之前人鱼都还没有想清楚的问题,有了前世记忆的萨洛斯,终于会在某些时刻,隐隐有些明白了。   因为他只是一个被命名为H3957的实验体,他身上的每一个部分都只是具有研究价值的、能够拿出来把玩的商品,所以对陈游来说,只需要在研究之前,保证他完整的活着。   但现在……   萨洛斯在陈游对面坐下来,握紧了手里的筷子,作为人鱼的他已经失去了最大的研究价值,所以就算死了,对陈游这样一个人类来说,也无关紧要吗……?   他脸上甚至还刺着那个丑陋的编号。   陈游对萨洛斯的这些想法一无所察,他只是不想身体虚弱的人鱼经常不好好吃饭,这样就算等潮汐日过了,身体的恢复时间恐怕还要延长。   心理医生到底不如真正对人鱼有长时间了解的研究员,尽管陈游已经渐渐感觉原主的记忆在和他的记忆逐渐融合,依旧有许多片段十分模糊。   就比如,原主对萨洛斯的饮食喜好了如指掌,但类似这样有关人鱼的记忆一旦到了他的脑中,就会像被刻意稀释过一样,总有一种模糊不清之感,让他不能很好地接洽萨洛斯的好恶。   虽然不知道萨洛斯脑补了一些什么,但陈游很快就发现,人鱼今天有些过分的安静。   没有挑剔菜的品相,没有皱着眉头吞下他认为最难吃的青菜,更没有说讨厌他。   但这并不是人鱼在变好的迹象。   从眼睛的光泽上就可以看出来,萨洛斯整条鱼都黯淡了不少。   于是他放下自己的筷子,主动坐到萨洛斯身边,用星星发夹帮他把落下来碎发夹到耳后,“不高兴了?”   这发夹是顺手买的,但不知道,这个看上去就设计潦草的星星设计打动了人鱼的哪条审美,又或许只是因为上面镶嵌的猫眼石亮晶晶的,萨洛斯宝贝得不得了,天天夹在领口,太阳出来的时候就放在手里把玩。   今天竟然连他的宝贝发夹都放在了一旁,明显情绪不对。   人鱼耳尖动了动,明显听到了陈游的问题,但萨洛斯把嘴里略显寡淡的鱼肉咽下去,却沉默着没有回答。   他的嗓音比平常沙哑了许多,就像是长时间没有喝水呈现出来的某种干渴,显得比平常成熟晦涩了许多,反倒问出了一个他早该问到的问题:“为什么救我?”   陈游身体一顿,把手收了回来。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很轻很淡地笑了一声,以至于让人觉得那不是在笑,而只是静静地叙述着一个事实。   他说:“……看你可怜。”   萨洛斯的确是挺可怜的,但他不喜欢这个理由。   路上随便一只流浪猫流浪狗看着都可怜兮兮的,他们被自己的主人所抛弃,无家可归,难道都要捡回来吗?   萨洛斯有点舍不得地摸摸耳边的星星耳夹,还是没能拿下来:“实验室是不是在找我。”   陈游手指很轻微地一顿,没有直接回答。   他以为萨洛斯是在害怕,害怕还会回到那种地狱般的生活当中去,于是给他打了一针定心剂:“萨洛斯,在我这里,他们找不到你。”   陈游没有说谎,也没有夸大,在他这里,至少以目前的状况来看,研究院的人不会轻易想到人鱼就藏在他这里,毕竟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萨洛斯终于把发夹拿下来了,他把猫眼石星星握在掌心,磨蹭了一会儿才放进口袋里:“发夹送给我,抓我回去吧。”   一个小小的发夹就能换取人鱼的自由,男人偏过头看向他,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你想回去?”   那种幽暗封闭,暗无天日的地方……   陈游几不可察蹙了下眉,怎么能回去。   他牵住萨洛斯的手,刚想要说些什么,门铃却突然响了。   陈游的圈子很单纯,没有什么狐朋狗友,更没有什么露水情缘,除了父母亲人,就只剩下了研究所的同事。   陈父陈母来之前都会告诉他一声,以免他不在家,现在突然敲门的,除了研究所的人,陈游再想不到其他人。   加上刚才的话题也足够让人警觉,陈游把萨洛斯牵进卧室,用钥匙反锁了,然后才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人却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凌乱的短发,红红的眼眶,身上带着一些酒气,像是才急匆匆赶到这里的模样。   正是那位青梅竹马主角,段洋。   他抓着陈游的衣摆,想要推开男人闯进去,张嘴就是:“那个小男生在哪?!”   段洋看上去很着急,也很伤心,“你说啊,他在哪儿?!是不是就在里面?你让我看看,你们都住一起了,对不对?!!”   陈游不知道段洋怎么突然发现的这些,他瞥了一眼明显十分心虚的系统,阻拦了想要闯进去的段洋:“段少爷,我想,这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没关系……?怎么可能没关系?!”段洋气得不行,大力推开面前的男人,就像一头暴怒的狮子,逮谁吼谁,见谁咬谁,“我是你未婚夫!!怎么可能没关系!!!?你是不是就是为了他才突然要解除跟我的婚约?是不是!你说啊!!!”   没想到主角会在这种时候突然发作,陈游一时不察,竟然真的被推开了。   段洋于是以一种极其暴躁的神情到处奔走,从客厅走到阳台,每个房间都要看看,明显处于不正常的状态当中。   其间,陈游几次试图把段洋拉回来,但段洋这种时候就像泥鳅一样灵活,陈游怎么也抓不住。   他的房子是大平层,能藏人的房间不多,段洋很快就找到了被锁上的卧室。   大白天青天白日的,又不可能有什么盗贼,其他房间都大敞开着,卧室这样反锁着,明显有问题。   段洋握紧的拳头就始终没松开过:“陈游,他就藏在里面,对吧?!把门打开!!!”   陈游又不是他的奴仆,更不是他的跟班,他们没有任何关系,所以他绝对拿不出什么好脸色去哄着这位从来没有受过委屈的大主角。   “段少爷,”男人身上的气息变得冷了许多,“你私闯民宅,用这样命令的语气让我给你开门,我想在解除婚约之前,我大概需要先报警。”   “陈游哥,”段洋也知道自己可能没有那么占理,他深吸一口气,拉着陈游的手,想像小时候那样再撒撒娇,“就开这一次,就让我看看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看看他到底有什么好的,行不行?”   段洋握得很紧,陈游费了些力气才挣脱出来,他蹙了下眉,准备把段洋赶出去,但仔细想了想,这样一劳永逸,或许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与其让这位主角因为不甘心三番四次地纠缠他,不如干脆立好一个喜欢上别人的人设,以免主角的光环太强,让他无法掌控自己的剧情。   于是陈游沉吟几秒,把门打开了。   心急如焚地段洋瞬间推门而入,果然看见了一个极其漂亮的金发男人。   陈游刚想要介绍一下,说萨洛斯就是他喜欢的人,然而看到眼前的一幕,瞳孔却骤然紧缩了起来。   长金发的漂亮人鱼一只手里正拿着那只被咬破的玩偶,另一只手上,则夹着一支点燃的香烟。   对着阳光,萨洛斯不知道在看些什么,但失去充分棉花的章鱼玩偶,在明亮的光线底下,明显更加干瘪和丑陋了。   陈游不知道本来躺在沙发上的章鱼玩偶是什么时候被萨洛斯顺走的,或许本来就装在人鱼的衬衣口袋里,所以顺便带到了卧室。   但他清楚地看到,见到段洋的那一刻,萨洛斯夹着香烟的手一收,点燃的那一头滑落到掌心,明显烫了一下,然后才掉到地上。   谁不知道点燃的烟头有多烫,萨洛斯的皮肤又娇嫩,直接被疼得皱起了眉头。   疼痛让人鱼下意识望向陈游,张了张嘴,明显是想说好疼,但目光触及到旁边的段洋,他却逐渐放弃了这种打算。   萨洛斯知道,陈游本来就不会心疼他的。   这个人类对他的爱惜,不过是像对一件稀缺一点的物品一样的:会担心他落灰,会担心他残缺,会希望还能从一条人鱼身上再多探索出几种价值。   更何况,旁边还站了一个他真正爱惜的人。   陈游就更不可能心疼他了。   纤长的睫毛因为失落渐渐垂下,人鱼自己吹了吹手掌,感觉烫伤似乎更疼了一些。 第130章   萨洛斯这么想着的下一秒, 陈游就捧起了他的手。   男人眉头紧蹙,神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烫伤了?蹭到了?”   看到细腻的掌心上红得不正常的那一块,陈游立即把萨洛斯拉进浴室, 水体温度调到最低,冲淋在烫伤的地方。   只要离了冰凉的水体, 萨洛斯的眉头就会轻微皱起, 陈游把这一切尽收眼底,快速从冰箱里拿出一块雪糕,放到了人鱼发红的掌心。   萨洛斯被这冰凉的低温冻得一缩,但掌心被烫到的地方确实舒服了许多,只好老老实实任由陈游折腾。   段洋围观全程, 脸色越来越黑, 任谁都看得出来,陈游是真的很在意萨洛斯这一点的烫伤,又或者, 在意的就是萨洛斯本身。   但这种细致周到的关心爱护,本来都应该是他的……   被陈游这么关心着的人,本来就应该是他。   眼见看陈游对自己和这个金发男人的待遇截然不同, 段洋再也待不下去, 大步转身离开。   他一口牙都要咬碎, 心道, 绝不能如他们所愿, 陈游想取消婚约……可没那么容易!!   立人设的目的也算达到,陈游丝毫不在意这位大主角的离开,他见萨洛斯眉心稍松,猜测人鱼手上应该是没那么疼了,才稍稍放下心来。   他捡起地上那支烟, 在旁边摁熄了扔进垃圾桶里,神情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淡:“这烟,你是从哪里找到的。”   萨洛斯像是做坏事被发现的小孩一样,不自觉后退半步,脸上却带着点被发现的恼羞成怒,还妄图虚张声势:“不用你管,令鱼讨厌的人类!”   陈游没有否认,走上前逼近了一些,缓缓地、慢慢地占据他的领地,没有任何冒犯性的动作,只是任由自己的气息似有若无的笼罩着这只人鱼,将他包裹起来,无处可逃。   只有那道目光望向萨洛斯时,才能在淡淡的薄雾里,看见那怎么遮掩都遮掩不住的侵略感。   萨洛斯最受不了这样的对峙,他的脊背已经靠上墙,双腿甚至有些发软。   紧绷的神经和背后的冰凉都让思维有些迟缓,带着依赖性的压迫却能勾起人鱼的躁动。   “……是你的。”他偏过头,低声说着,还有些念念不忘地舔了下嘴唇,“你含过的。”   陈游微微一怔,朦胧间唤醒了一些记忆。   确实是,他没抽完,打电话的时候随手放到窗台,之后就被遗忘了的那半支。   意识到这一点,他的眼眸瞬间深了。   跟人类相比,还是有些单纯的人鱼完全不知道,自己刚刚的回答到底是多么具有刺激性的话语。   这种无时无刻不透露出来的依恋,和强烈地努力地想要隐藏却隐藏不掉的被需要的感觉,几乎是要把陈游的整个大脑占据,轻而易举就能吞噬掉他所有的理智。   只是再需要一点引火线,再需要一点合适的时间,陈游觉得自己一定会开始有些疯的。   只是再需要一点……   萨洛斯对面前的危险无知无觉,甚至还有点不开心地问:“……你,不去追吗?”   陈游盯着那一张一合的嘴唇,还有隐隐可见的柔软舌尖,脑子里除了面前的漂亮人鱼在看不到其他,他握住人鱼线条优越的腰肢,眸色变得愈发深沉:“追谁?”   萨洛斯皱了皱眉,不情不愿地说出了那个名字:“段洋……唔!”   陈游把萨洛斯抵在墙上,按着他不安分的腰,吻了个结结实实。   陈游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理智告诉他说现在不合适,天时、地利、人和,哪一样都不占,但那种想看着人鱼为他而哭的心情却愈发强烈。   这种想法太过强势以至于剥夺了其他所有的感受,让他想不起什么更好的解决方案,只想剥夺萨洛斯所能呼吸到的空气,然后引诱着人鱼向自己寻求仅剩的氧气。   只能跟自己。   只能因为他而哭。   就算是疼,也只能因为他而感觉到疼。   只能是他。   要永远像今天这样,好好地,依赖他,需要他,才可以。   这好像不只是突然而起的想法,似乎在曾经的某段记忆里,已经在冰冷无机质的光线里,在有意无意的相处当中,上演过一千次一万次,而他始终没有在意。   关于这条人鱼,他总觉得自己应该记得些什么的,但是翻遍记忆,始终一无所获。   因为这一点,他甚至开始嫉妒原主。   那个曾经占据过人鱼所有视线的男人,哪怕现在的记忆被像蛋清一样打碎得模糊,但他相信,那个人哪怕是曾经的自己,也会让他觉得嫉妒。   因为他觉得故事本来应该这样写:   萨洛斯来到这里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类是他,听到的第一道声音是他,触碰到的第一只手是他。   第一次学习人类的语言是他教的,第一本听到的童话书是他读的,第一首催眠曲是他唱的,连第一次和人类躺在一张床上睡觉,都是和他一起的。   所以萨洛斯,理所应当是他的人鱼。   他的快乐,他的悲伤,他的眼泪,他的痛苦,哪怕他身上掉下来的哪一片鱼鳞,也都该是他的。   所以人鱼的拥抱应该属于他,第一个吻也是。   包括以后所有的视线,人鱼的时间,都该属于他。   他不知道这到底算不算喜欢,或者配不配得上称之为爱,但他知道,自己等待自己意识到这个想法,已经等待了很多年了。   因为觉得自己总在等待,等待找到一个自己真正追寻的东西,所以他曾经无数次试图在狂欢的人潮里寻求刺激,却觉得酒精乏味,暧昧无趣,纸醉金迷、荒.淫无度,只让人觉得想要逃离。   金钱可贵,但拥有钱并不能拥有一切,就像如果你想养一条鱼,大可以花钱请一堆人来照顾它,一定比你这个不专业的人士照顾得更好,但是你只是想养一条鱼。   金钱改变不了陈游自己养什么死什么的运气,哪怕他曾经跟着专业人士学习过很长时间,严格按照手册上面的来喂养,但还是不行。   总是会有这样那样的原因,导致他们死去。   父母尚在的时候他还小,那个时候他众星捧月,运气甚至都远高出别人一筹,随便捡回来把玩的一块碎石头,放在水里洗一洗,竟然就是一块价值不菲的天然翡翠。   他还捡到过纯金的戒指,捡到过重金悬赏的名犬,甚至挖出来过一个古董花瓶,他捡回来稀奇古怪的所有玩意儿,最后竟然都是别人求而不得的珍贵物什。   那个招摇撞骗的算命先生说,他天生命里带贵,没有一天会穷过。   事情急转直下是从母亲去世开始,在生母的葬礼上,父亲哭得声泪俱下,而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没有哭也没有闹,甚至连一滴眼泪都没有。   于是从那天开始,他开始被父亲斥责,周围的人都说,就是他这幅感情淡薄的白眼狼模样,才导致了母亲的死亡。   后来父亲死了,这种谣言就更加甚嚣尘上。   只有他那位风流多情的朋友告诉他,意外就是意外,而不是什么所谓的命格。   他的母亲死去是因为生下他之后,身体一直不好,所以就算活下去,寿命也不会有多长;他的父亲死去是因为本来就有酗酒的习惯,所以最后因为酒驾而亡,也在概率当中。   这些都是人力所不能控制的,他不应该过度苛责自己。   他对周围的流言和谩骂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但在偶尔的时候,看着身边珍视的东西一样一样离开自己的瞬间,他甚至渐渐开始相信,父亲一怒之下说出的气话就是真的,像他这种感情淡薄的人,的确是个天煞孤星的命。   克父克母克友亲,最后,连条鱼也养不活,因为他的缘故死去。   所以他不想再失去萨洛斯了。   他是他捡回来的,唯一一条鱼。   不知过了多久这一吻才结束,萨洛斯说的那两句话还在脑中盘旋,陈游摸了摸人鱼好看的嘴唇,声音很低:“……这么喜欢我。”   萨洛斯蹙了蹙眉头,还在嘴硬:“不喜欢你,讨厌你。”   耳根和脸颊却都粉得像桃花的颜色一样,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嗯。”陈游把萨洛斯抱进怀里,“讨厌我。”   人鱼的体温在陈游怀里一点点变暖,萨洛斯感觉自己好受了很多,他还是抵不过对这个人类的依赖,伸出手臂抱住他的脖子,双腿也悄悄盘上陈游的腰。   陈游穿着柔软的外套,体温没有多高,这么抱起来,让萨洛斯整条鱼都暖呼呼的。   想起刚刚看见的一幕,又想起自己曾经说过的一些话,萨洛斯抱紧陈游的脖子,突然有些低落:“……不要送我回实验室。”   陈游不知道他在不安什么,但他说:“我没说过这种话。”   萨洛斯那双好看的眼睛亮了一点,他甚至感觉自己甚至有点恃宠而骄了,抱着男人在陈游身上磨磨蹭蹭,过了一会儿,又要求道:“也不要去见段洋。”   陈游答应道:“好。”   似乎发现现在是最好的时机,萨洛斯的要求开始越来越多:“……不准抱他。”   陈游:“嗯,不抱。”   人鱼苦思冥想了一会儿,似乎想不到什么还想提出的要求了,最后点了点自己的嘴唇:“也不准对他这样。”   陈游跟随人鱼手指的方向,盯着萨洛斯比刚才多了几分颜色的唇瓣,喉结轻轻滚动,声音低哑,明知故问:“……这样是哪样。”   萨洛斯一点没觉得害羞,甚至似乎真的准备认真解释:“就是……唔!”   陈游逗弄了好一会儿萨洛斯柔软的小舌头,看着他没力地趴在自己肩膀上喘.息,才意有所指地摩挲了一下人鱼敏.感的耳根:“……知道了。” 第131章   “叮, 宿主,你的第二个任务出现了,请注意查看~”   潮汐日内, 萨洛斯情绪大起大落之后就容易犯困,陈游把渐渐睡着的人鱼放回被窝里, 然后才点了点表盘, 打开任务栏。   蓝光的电子字体瞬间飘了出来:   “请参加宴会并在两位主角之间制造重大误会,此任务为星级任务,视主角攻萨洛斯虐心程度评判星级,最高虐心程度为五颗星,请任务者及时调整执行方式, 以期拿到更高分数~”   “低于三颗星时, 时间将被强制回溯至初始时间段,需要重新开始完成本世界任务哦。”   强制回溯……?   听上去不是什么好词,陈游直接伸手抓住了想要逃跑的小光球:“系统, 这个任务的意思是,只要我不完成任务,就会一直困在这个时间段里吗?”   系统挣扎无果, 只能暗自痛恨自己为什么现在是一个球状物体, 还是得回答自家宿主的问题:“是的, 宿主。”   会不断回溯, 就意味着这个任务无法简单跳过, 而必须要完成。   陈游具体问道:“三星级的虐心程度,大概需要做些什么?”   系统目光闪烁,尽力想把这个任务说得没那么可怕:“可能就是按照原本的剧情说一些绝情的话呀,冷言冷语,然后当众侮辱主角或者让他觉得被背叛了之类的吧……”   冷言冷语, 当众侮辱,背叛。   对潮汐日的人鱼来说,这三项里,无论挑出哪一项,恐怕都能让萨洛斯难过地哭出来。   看着萨洛斯安静的睡颜,陈游发了一会儿愣,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对萨洛斯来说,自己是个反派。   他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意义就是跟主角作对,从各个方面对主角进行虐待,他是萨洛斯不幸的开始,是主角疼痛深处的根源。   反派对主角痴心妄想,对整个世界来说,这样大概是一种原罪。   他自己一直困在这段时间里倒是无所谓,反正这段时间里有萨洛斯的存在,并且他永远不用担心失去。   但萨洛斯不行,他要往前走。   陈游要亲眼看着他走到花团锦簇的地方去,要陪他穿过那些阴沉晦暗的暴风雨,看到他走到那个人声鼎沸的明媚的夏天去,要看到他一直往前走。   萨洛斯是海洋的宠儿,是上帝最完美的造物,他是主角。   陈游虽然是个自私的人,但他还不至于自私到要为了一己之欲,困住萨洛斯的明天。   哪怕在原文当中,萨洛斯原本是活不过那个夏天的。   陈游垂下眸,在萨洛斯光洁的额上落下一个吻。   鲛珠为证,他要他见到夏天。   宴会的邀请果然没过多久就递送到了陈游手上,不知段洋到底做了些什么,竟然让陈父亲自给陈游打了电话,说什么就算要解除婚约,也至少要参加了这次宴会之后,再找个合适的时机宣布这个消息。   有些命运无法逃避,陈游摸着萨洛斯柔软的金发,答应了。   萨洛斯的身体已经恢复了许多,但这次的潮汐日似乎比之前长上不少,直到真正参加宴会的那一天,也还没有结束。   陈游用仿生胶布遮住了人鱼脸上刺眼的编号,提前给萨洛斯定制了一件白色礼服。   高超的剪裁贴合着优越的腰线,暗金的纹路,胸前挂着两条细细的金色链条,连接到右胸口百合花的胸针,花瓣旁边,还有一颗小小的蓝色海星。   内衬用的是最柔软的布料,以免穿了没多久就硌伤他的皮肤。   萨洛斯本来是不太乐意穿的,但看着陈游穿的礼服似乎跟他很相像,陈游还摸摸他的脑袋,告诉他:“我们穿的很像情侣装。”   萨洛斯不明所以:“情侣装是什么?”   陈游顿了顿:“是人类要和最喜欢的人鱼一起穿的。”   萨洛斯站在原地足足愣了十几秒,才堪堪反应过来,他情不自禁地跳到陈游身上,嘴角翘起来,脸上的高兴怎么藏都藏不住:“最喜欢的人鱼……?”   陈游扶稳他:“嗯。”   萨洛斯不再抗拒穿礼服,甚至开心了一路。   人鱼跟着陈游高兴地到达宴会,浑然不知,接下来的剧情将有多残忍。   在原剧情当中,萨洛斯被暗恋段洋的一位朋友诬陷偷了东西,段洋什么都没问就只相信那位朋友,立马当场开展了一场言语霸凌。   原主也在现场,他心里猜到了事情的真相,但事关陈家利益,他选择了冷眼旁观,甚至亲自开口,让人把萨洛斯拖出了宴会。   而现在,这一段剧情,马上就要开始上演了。   这一次,是段洋亲自安排的人。   萨洛斯很黏陈游,一开始根本没有什么下手的机会,直到陈游被父母叫走,萨洛斯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喝着陈游给他端来的果汁,酸酸涩涩的,只有一点甜味。   萨洛斯皱了皱眉,不太喜欢这种味道,但想到是陈游是端来的,他还是含上了那根吸管,有一下没一下地喝一口,等待着陈游回来。   觥筹交错,经过舞会的开场,宴会渐渐热闹起来,萨洛斯一个人待在角落的沙发都打起了哈欠,陈游还是没有回来。   不知为什么,这个角落也渐渐占满了人,各式各样的香水充斥着这里,萨洛斯嗅觉灵敏,有点忍受不了这些混合在一起的奇怪味道,皱着眉头站起身,想要走到一个人少一些的地方。   推搡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   萨洛斯被人从身后猛地推了一把,他稳住身形,一个他不认识的人笑着跟他连连道歉:“不好意思啊,走路绊了一下,撞到你了。”   萨洛斯皱了下眉,有点不太开心,但是也没有到要责怪别人的程度,于是摇了摇头:“没关系。”   这一幕不知被谁收入眼底,段洋眼底暗光微闪,盯着空荡荡的手腕勾了一下嘴角,余光触及到下楼的陈游,忽然喊了一声:“我的百达翡丽,怎么不见了?!”   顺着他的着急,小跟班们立即附合:“段少爷的表丢了,那么贵重的东西,就戴在手腕上的,不可能随随便便就会丢掉,不会是有谁在这种场合偷东西吧?!”   随着这几声呼喊,宴会场开始议论纷纷。   黄毛小跟班混在人群当中,趁机顺着往下演:“这宴会都是经过审核的,大家都是有邀请函的,没有邀请函的根本进不来,不太可能会在这种时候偷东西啊……”   在得到一片同意声之后,他道:“除非,是偷偷溜进来的……”   他们的表演实在很做作,但因为主角光环的存在,所有人都朝他们看过来,甚至开始相信他的鬼话。   陈游已经走到了二楼。   段洋看准时机,把所有矛头指向了站在角落的萨洛斯:“这位先生,我之前好像没怎么见过你,你是被谁带进来的吗?”   萨洛斯虽然心思较为单纯,但也不是那种真正柔弱的人鱼,他不知道矛头怎么突然就转到了他这里来,但他只是轻微皱了一下眉头,浑身上下就都散发着一种矜贵王族的气场:“我是跟陈游一起来这里的,我没有见过你的表,也不会偷东西。”   “你说,你是跟陈游哥一起来的?”似乎想到了什么,段洋脸色扭曲了一下,但很快,他就又继续拿出了那副骄傲自得的模样,“但我从小跟他一起长大,之前都没有见过你,你现在突然冒出来,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骗子?”   说到这里,他已经对接下来的事成竹在胸,“你说你没有拿我的表,敢不敢让人搜一下你的身?”   萨洛斯眉心蹙得更紧:“我没有拿。”   “这可由不得你——”段洋朝着几个小跟班一招手,“给我搜!我的表肯定就在他身上!”   萨洛斯毕竟是人鱼,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要是内丹在的时候,他甚至可以把在场人类都撂倒,但现在正处于他身体虚弱的时候,双拳难敌四手,打倒了两个人之后,还是被按在了地上,也果然搜出了那块所谓“被偷拿走”的表。   人证物证俱在,萨洛斯愣了一下,不明白为什么这块表会出现在他身上,人类的语言他还没有学得那么精通,所以他只会说:“……我没有拿。”   段洋见过傻的,没见过这么傻的,他眼尖地看着陈游朝他们的方向走过来,那副盛气凌人的样子,瞬间变成了委屈巴巴:“这位先生,就算……就算你是陈游哥带过来的,现在大家都看到你偷了我的表,也不至于不承认吧,其实承认认错的话,说不定我还可以原谅你呢……”   这和强行按着认错没什么差别,但周围的宾客只会看热闹,而不会有人站出来替他说话。   周围的目光都高高在上,接连不断的审视织成一张密布的大网,只要落在人鱼身上就会不断收紧,直到其中的猎物濒临窒息。   而萨洛斯已经看见了陈游。   他被黑压压的冷眼旁观者包围在中心,看见熟悉的身影,他眼眸发亮,固执地越过人群,独独望向了那双略显淡漠的眼睛。   “……不是我。”他好像是在跟所有人解释,又好像只是带着一丝希望,在跟那一个人类说,“我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这种辩解太过苍白,周遭的谩骂声开始越来越大,可是陈游,没有再上前一步。   萨洛斯眸子一颤,好像意识到了什么,那双漂亮的眼睛,终于一点点黯淡了下去。   他突然推开一群人,拿下头上的星星发夹,就那样扔出了窗外。   他的眼眶有点红了,又被他强行压回去。   在嘈杂的议论声当中,人鱼低声说:“讨厌你。”   除了这句话,他一句话也不再想辩解,自顾自走出了人群。   而外面,正在下暴雨。   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周围的声音又那么吵闹,陈游本来不应该听到的。   但只是看着人鱼低落的神情,他就已经知道,萨洛斯低声说的那一句话是什么。   陈游的心突然疼了一下。   在那一瞬间里,什么后续准备的冷言冷语都根本想不起来,什么必须完成的任务也完全记不起,他的眉心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匆匆跟身边的父母丢下一句:“……我出去一趟。”   萨洛斯说不定一时走丢就会被研究院抓回去,陈游怕他跑出去太远,连系统都一时定位不到,然而刚走出门,系统就告诉陈游道:“宿主,主角就在后面的花园里。”   陈游往外走的脚步猛地一顿,他大步走到后面的花园里,可怜的花瓣已经被暴雨碾进了泥土里,到处一片狼藉。   而萨洛斯就跪在那一片杂草丛生的玫瑰花地,脸上那.一小块仿生胶带早就不知道丢到哪里去,连带着那该死的编号也露出来,张扬又舞爪。   而他的身上已经被暴雨淋得湿透,手上却还在着急地寻找着什么。   陈游瞳孔一紧,大步走过去,把湿透的人鱼抱进了怀里。   看见是陈游,萨洛斯怔愣了好一会儿,本来已经恢复正常的眼眶突然红了。   被玫瑰的刺划破指尖时,他只是皱了一下眉,泥土沾染了他的伤口,他只是甩了甩手,这些都没让萨洛斯有什么感觉,但这一刻,他的眼泪却开始不要钱地往外掉。   他抱着陈游的脖子,红着眼睛哭着呢喃:“陈游,我的发夹呢……?”   .   这时候,在无人在意的地方,终于响起了熟悉的提示音:   “恭喜宿主,任务完成,虐心等级已达四颗星。” 第132章   雨越下越大了。   身上还没有完全恢复的伤可比不得其他, 暴雨打在身上就像刀子一样痛,萨洛斯甚至有点没力气抱住陈游了,只能趴在他肩上:“我的发夹找不到了……”   陈游揽在人鱼腰间的手不自觉收紧了些:“我的错。”   他匆匆把萨洛斯抱回车里, 幸好在后备箱里找到了一件暖和点的毯子,裹在了人鱼身上。   萨洛斯已经累得睡着了。   坐在驾驶位上, 陈游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 看着旁边在睡梦里也皱着眉睡得不够安稳的人鱼,忽然强烈地感受到一种不公平。   同样都是主角,段洋只是因为有主角光环,无论如何作恶多端,都不会受到任何惩罚, 哪怕是最终的结局, 也只不过是有些后悔,仍然能被这里的人奉为深情贵公子。   但是萨洛斯呢……?   他的主角身份比起光环,更像是一个最大的诅咒, 能够保证他不会轻易地死去,却要遭受到各种各样的折磨,最后在一个合适的时机, 为了衬托另一位主角的深情不悔, 草草死去。   陈游头一次想, 凭什么呢。   既然都是主角, 凭什么只有他的人鱼受这么多苦……?   男人轻吸一口气, 一个人也没告诉,开车带着人鱼离开了这场宴会。   萨洛斯睡得并不安稳,车开到了家门口,陈游把他从车里抱出来的时候他就醒了,被雨淋湿的礼服衬衣穿在身上, 黏糊糊的,很不舒服。   看到身边的陈游,萨洛斯还是不太高兴,他摸了摸空荡荡的头顶,有点郁郁寡欢地走进了浴室。   隔着一道玻璃门,水雾蒸腾。   萨洛斯脱下碍事的人类长裤,接触到浴缸里的水,双腿瞬间就变成了鱼尾。   人鱼就算是洗澡也不能用太高温度的水,对于人类来说有些偏冷的水温,对于人鱼来说刚刚好。   现在已经入秋,天气偏冷,水雾很快就爬上了磨砂玻璃窗。   人鱼都是爱美的,萨洛斯每次洗澡都需要很长时间,要仔仔细细、从上到下好好地打理他的头发,身体,还有最重要的鱼尾。   然而等他打理好了一切,重新把鱼尾变回双腿,穿好陈游为他准备的人类睡衣,再从浴室里走出来时,却发现整个房子里都没有男人的身影。   他有点莫名地恐慌。   只有他刚刚呆过的浴室里还开着灯,房间的其他地方都是漆黑一片,就好像男人只是送他回来一趟,又立即离开了一样。   刚才水体传进身体的暖意转瞬即逝,萨洛斯又开始觉得有些发冷了。   这个人类曾经那么喜欢段洋,如果他真的相信段洋的话,认为是一条人鱼偷了东西……   萨洛斯不愿意深想,他只是觉得好冷,月光照进来好冷,寒风从窗缝里吹进来好冷,连落在地上那一两点湿润的雨滴,都会加剧这种寒冷。   他打开衣柜,换上陈游平常穿得最频繁的那几件衣服,裤子稍稍有些大了,上衣衣摆对他来说也十分宽大,但勉强还能穿上。   他把脸埋进陈游的衣服堆里,嗅到熟悉的气息,才终于稍稍缓解了那种不安。   但心里还是酸酸涩涩地难受。   就好像对这个人类来说,他永远都是可以被放弃的那一个,哪怕一次,只有一次,他也没有被坚定地选择过。   ……讨厌人类。   ……讨厌陈游。   他闷闷不乐地想。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开门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   萨洛斯耳尖动了动,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他立即从门口跑过去,果然看见了那个身姿颀长的人类。   男人看上去很是狼狈,落汤鸡都不足以形容衣物的湿透程度,灰色的风衣看上去能拧出一盆水,衬衫湿透得能看见里面的身形轮廓,甚至多余的雨水还在顺着黑色的发尾不断往下滴落,走到哪里,哪里就会溅起湿润的水花。   萨洛斯傻傻看着他,不知道他这是去做了什么才能变成这样,就见陈游把手伸到他面前,摊开了掌心。   这只清冷又好看的手中央,正放着一个十分眼熟的、亮晶晶的发夹。   萨洛斯睫毛轻轻颤动,在原地足足怔愣了好几秒,又有点想哭了。   但不断起伏的情绪让人鱼的身体十分疲惫,萨洛斯已经不想再伤筋动骨地哭一场了。   他接过发夹,顺势搂住陈游的脖子,主动地亲了一下男人温冷的薄唇,又依恋在陈游脖子上蹭了蹭,冰凉的面颊贴在人类还带着雨珠的皮肤上,小声喊他:“陈游。”   男人刚从暴雨里面回来,本能地不想把洗得又香又干净的人鱼弄脏,他刚准备把萨洛斯拉远一点,就听见人鱼黏糊好听的声音响在耳畔:“……别不要我。”   陈游拉开萨洛斯的动作蓦地一顿。   他的手转了方向,顺着背脊滑到腰间,回抱了怀里这条人鱼。   “不会发生这种事,”面容冷淡的人类低下头,吻了下萨洛斯的发顶,“身上脏,我去洗澡。”   洗完澡,人鱼就更不可能放他走了。   虽然他们两个亲也亲了,抱也抱了,但这段时间都还是分开睡的。   一般都是陈游把萨洛斯哄睡着了,再回到自己房间去。   今天可不一样,萨洛斯既没有说要让他留下来,也没有要求他坐在这里给自己讲故事,只是跪坐在床上,抱着他不放手。   出了今天这些毁人心情的事,陈游比平常更容易对萨洛斯心软,就只是这么抱了一会儿,也没说什么话,陈游就已经主动道:“……萨洛斯,要我今天在这里陪你吗。”   萨洛斯抱着他不吭声,好半天才闷闷“嗯”了一声,只是抱在男人脖子上的手臂,明显因为这句话松了许多。   这件事主要比较考验陈游的定力。   怀里是对自己毫不设防的人鱼,鼻尖是带着浅香的气息,掌心是细腻柔软的皮肤,还要时不时接受萨洛斯因为不安而抱着自己的蹭动……   指尖也痒,侧颈也痒,眼眸里含着欲.念的暗色一点一点堆积,连呼吸频率都与平常有所不同,但什么也不能做,只有揽着萨洛斯腰肢的手臂越收越紧。   潮汐日里人鱼总容易做噩梦,但今天萨洛斯没做噩梦,陈游却做了。   混沌的记忆里,他好像回到了那一天。   按照原剧情,那日天气也阴沉,陈游和段洋冷战,并强行把萨洛斯带了回来。   一直以来,陈游都是个自我利益至上的人,家族利益也包含在其中。   就像H市上流圈层里的所有人都觉得他对段洋情根深重,但事实上,他根本不喜欢段洋。   从他见到段洋的第一面起,父亲就告诉他,这是段家最受宠爱的儿子,一定要好好照顾他,让他喜欢你。   陈游垂下眸,从此以后,他便是段洋身边对他最好的人,是他从小长到大的青梅竹马,是对他温柔体贴的哥哥。   但在陈游心中,最重要的,只是那一个联姻对象的身份,是在家族婚姻之后能得到的长远利益。   萨洛斯的出现是个意外,甚至有些隐隐地,打破了他原先的计划。   他在段洋遇到萨洛斯之前先遇到的这条人鱼,除了所长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这条人鱼之所以会分配给他负责,其实是他自己主动申请的。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一向理智只会计算利益得失的他,为什么在看到这条人鱼之后,会做出这样冲动的决定。   他认为,自己只是对研究人鱼有兴趣。   是,他只是喜欢研究人鱼。   人鱼能给他更多的利益,所以他才这么做。   他只是喜欢研究萨洛斯,所以才会教他写字,给他读书。   他只是喜欢研究萨洛斯,所以才会给他唱歌,哄他睡觉。   他只是喜欢研究萨洛斯,所以才会对他的喜恶了如指掌。   可是在不知不觉当中,他已经开始对这条人鱼越来越好,那是一种过于自然而不用权衡利弊的好,甚至心中那条明晰可见的界线都一退再退,甚至……   在萨洛斯迷迷糊糊睡着的时候,那张好看的嘴唇隐约擦过侧脸,性格冷淡的研究员整个人都顿在了原地。   他只是喜欢……萨洛斯。   冰冷寂静的实验室,有人心如擂鼓。   但早已习惯利益为中心的人类,不认为这是动心。   这应该只是一种错觉。   冰冷自私的人类是不会喜欢上一条话都说不清楚的人鱼的。   剖丹的时间很快来临,陈游全程从容不迫,镇静得好像不是在解剖人鱼。   只有等手术结束了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拍拍他的肩,问他坐在这里这么久干什么,陈游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手指在抖。   或许,不只是手在抖,这个心中从来满心满眼都只有那些毫无人情味的利益的人类,整个人都在颤抖。   所以后来看萨洛斯和段洋纠缠在一起,陈游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嫉妒或者更多复杂的感情,堂而皇之地把人鱼带走了。   那天,正是萨洛斯的发.情期。   陈游把萨洛斯带回了冰冷的实验室。   这是他给自己找的最冠冕堂皇的借口,说他是为了组长的任务。   可是那一夜,暗香浮动,理智溃败,只需要一个很轻的吻,实验台都成了软玉温床,药剂和各种实验器材滚落在地,他和萨洛斯有了最亲密的关系。   他清楚地记得自己把萨洛斯压在冰冷的实验台上,抬起了萨洛斯的腿。   然后。   混乱,无序,几乎是断片的记忆,但交缠晃.动的两道身影,又那么清晰可见。   他甚至清楚地记得自己是怎么吻遍萨洛斯的全身,记得一滴冰凉的汗水滴落在萨洛斯眉心又被抹去,记得萨洛斯那双宝蓝色的眼睛里,倒映出来的自己。   这是一个绯色的夜晚。   但梦境总是这么不讲道理。   春色也很容易一击就碎。   接下来,只有无尽的黑暗和深渊。   一个声音告诉他说:   你和系统做的交易,你还记得吗?   你想让他不再经受痛苦,所以你在死后去往一个新的世界,被剥夺了自己的感情,却偏偏拥有和别人共情的强大能力,这是你所要付出的代价。   从你交换的那一刻开始,这个世界不再有你的存在,萨洛斯的人生自然也会变得美好。   但是你回来了,一切事情都将回到原轨。   别忘了,你就是为了萨洛斯的痛苦而生的。   是你亲手剥夺了萨洛斯的内丹,萨洛斯后续的一切悲惨都是由你开始的,只有没了你,他才能得到幸福。   梦中的陈游不由问:“……那段洋呢?”   那声音答:他也是世界的主角啊,既然是主角,就有他自己的气运保佑,他做的所有事一定是符合世界运行的规则的,跟你这种无关痛痒的反派怎么能比,你没有成为过主角,不知道这些吧?   那声音就像一个梦魇一般反复重复着:   “快点去死吧,主角的生命里当然要没有反派才能一帆风顺啊。”   “快点去死吧,认清你自己的身份,不要再和命运反抗了。”   “快点去死吧,为了萨洛斯美好的未来,你不是喜欢他吗?”   在一身冷汗当中,陈游骤然睁开了双眼。   是梦。   或许,又不全然是噩梦。   小光球见他状态不对,慢慢飘过来:“宿主,你怎么啦?”   陈游怔忪片刻,略偏过头,目光正垂落在熟睡的人鱼身上。   他……全部都想起来了。 第133章   人类总靠记忆而确认自己的存在, 记忆停留的地方决定了你处在哪个阶段的自己。   所以,一忘皆空。   曾经利益至上的记忆回归到身体里,陈游怔怔盯着自己这双曾经沾满血迹的手, 好像在看另一个人,但他清楚, 这就是他自己。   就算是后来做了心理医生, 也还是本性难移。   他并不是一个来自异世的普通任务者,他只是从其他世界回来了,回到了他自己的身体里,他就是记忆当中的那个人类。   那个手段卑劣、冰冷自私的原主。   他甚至配不上谈论什么喜欢和爱,就连拿出来的感情也是像檐上的冰锥一样尖锐刺骨, 天寒地冻, 接过的人难免被刺破皮肤,留下伤痛。   记忆恢复的时机又总是这样不合适宜。   陈游尽量放轻动作下了床,走进了另一间离主卧较远的浴室。   他有轻微的近视和重影, 平常不戴眼镜也完全不影响生活,但水光会放大这种重影。   花洒里的水珠淅淅沥沥落在身上,睫毛被打湿而导致视线比平常更加模糊, 于是偶尔重影的一瞬间, 会看到一点折射出来的七彩的光斑。   一闪而过的光斑让他想起一些类似的东西, 于是他从玻璃瓶里拿出一颗鲛珠, 对着头顶刺眼的暖光灯, 果然能看见一些折射出的五彩而斑斓的东西。   从一开始,他就存有私心。   浴室的雾气渐渐散去,这颗鲛珠,被他收进了湿润的手掌心。   “……所以宿主,为什么你要洗两次澡?”   丝毫不知道自家宿主已经恢复了大部分记忆的系统, 收获的只有一片沉默。   萨洛斯这一觉睡得够久,大概是比之前更感受到了安稳,直到下午才慢吞吞睁开了眼。   陈游摸了摸他的额头,似乎没有像上次一样发低烧,但为了安心,他还是拿来了体温计:“张嘴。”   萨洛斯乖乖叼住。   几分钟之后拿出来查看,比人类的体温低一点,但对人鱼的体温来说是正常的,陈游这才稍微放心:“……饿了吗。”   人鱼本来就喜欢赖床,这种特殊的时间里更甚,但他确实有点饿了,所以钻进被子里又冒出头,萨洛斯还是忍不住喊:“……陈游。”   若是在昨天晚上之前,男人可能还要停顿几秒,但现在,恢复原主记忆的陈游几乎在一瞬间就明白了人鱼的意思。   他微微俯下身,停留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让人鱼伸手就能勾住他的脖子,还是求教般地问:“要什么?”   见人类似乎不明白自己的意思,萨洛斯有点不太高兴,下意识想甩动鱼尾发脾气,却发现自己现在穿着人类的裤子,使用着一点也不方便的双腿。   他只能皱皱眉,推开陈游,自己起了床。   没有陈游的诱哄,萨洛斯终究还是不太习惯于人类的这一套作息,深海里不分昼夜,大部分人鱼想什么时候睡觉就什么时候睡觉,往自己柔软的珍珠蚌壳里一躺,睡上几天都是常态。   萨洛斯因为还被寄托着全族的希望,所以没办法这么放任自流,但作息也远没有规律到这种程度。   以至于精神恹恹的人鱼,刷个牙都能磨蹭半天。   眼看着做好的早午餐可能要再次进入一遍微波炉,陈游还是走到人鱼身后,提醒道:“该吃饭了。”   萨洛斯的牙其实早就刷完了,但不知是因为早上的不解风情,还是因为哪句话,人鱼的眼神看向男人时带着故作的冰凉,他甚至故意把头偏到一边去,不为所动。   陈游安静地看了他几秒,忽然伸出手揽住人鱼的腰,把他抱到了洗手池上。   萨洛斯皱着眉头挣动了几下,甚至一脚踹在陈游胸口,也没能阻止男人的动作。   陈游解开了萨洛斯的衬衫。   在正心口的位置上,他看见了一条细长而刺眼的伤口。   男人摸了摸这道他亲自用线缝好的伤口,清晰地记得消毒的银针在这里留下的每一根血迹,不自觉靠近了些。   血腥味伴随着摇曳的记忆近在咫尺,陈游在上面落下一个吻,甚至含住那几根线,用嘴唇轻轻舔吻了一下。   再抬起眼,就看见了萨洛斯仓皇移开的眼神。   人鱼似乎是想用力推开他,青白的指甲都已经生长出来,又缩回去,用掌心攥紧了陈游的外套。   到了这种时候,陈游没有旖旎的心思。   他把萨洛斯按进怀里,眼里的情绪因为过于晦涩而像是深不见底的海渊。   尽管有些话听起来就像是废话那样毫无作用,但陈游实在很想问,萨洛斯,你还疼不疼。   被刃尖被划开心口,疼不疼?   当时手术刀插进下腹里,疼不疼?   被最信任的研究员当成实验品开刀,疼不疼?   但陈游没有问出声。   因为肯定很疼、很疼。   他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那一声“对不起”。   因为好像只要有了这句话,他们之间就会陷进一道鸿沟,这鸿沟会越长越深,越长越宽,直到变成天堑般的裂缝,最后变成噩梦当中说的那样陌生——   反派和主角之间本来就不应该生出超出正常范围的亲密关系。   他引诱主角,他该死。   所以他死了两回,每一回都没有活过二十八岁。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陈游不是被命运之神眷顾的宠儿,他没有主角光环,最好的选择绝对不是和段洋作对。   违背段洋的意愿,婚约的解除果然没有那么容易,助教的职位也不是想辞就能辞掉,陈游身为家族利益的一环,远没有那么轻易能脱身。   还需要一个更恰当的时机。   这种情况,但凡是聪明一点的人都知道,选择放弃萨洛斯,好好走完反派剧情,以期获得更长的生命,这才是一条更好走的路。   可陈游摩挲着人鱼脸颊上那刺眼的编号,忽然抱紧怀中的人鱼,声音偏哑,低声问:“……想跟着我去学校里吗。”   萨洛斯还在暖烘烘的怀抱里缓不过神,他其实为陈游愿意带他出去而感到有些高兴,但上次宴会给他留下了十分不好的印象,让他不太愿意去接触其他的人类。   两相纠结之下,出于想和陈游待在一起的心理,萨洛斯磨了磨牙,还是抱住陈游的脖子,闷闷地“嗯”了一声。   陈游摸着萨洛斯的金发,眸子微动。   他记得接下来的剧情。   他本来想绕开这一段原文,但现在看来,许多命运无法避开,不如迎难而上。   在原本的剧情当中,段洋突然失去了萨洛斯很不适应,在陈游在进行封闭式研究的那段日子里,他派人找到陈游藏匿萨洛斯的地方,强行把萨洛斯抢了过来。   因为报恩的缘故,萨洛斯选择了默认。   段洋给了萨洛斯一个学生的身份,把人鱼带到了学校,非要当众宣布萨罗斯是他的小跟班,使唤来使唤去,萨洛斯依旧因为恩情,一件也没有拒绝。   因为段洋这糟糕的态度,于是经常会有人找萨洛斯的麻烦。   然而不在潮汐日的人鱼可不是吃素的,萨洛斯就算没有拿回内丹,以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法,也能够打赢想要欺凌他的人,只不过,萨洛斯自己也会留下一身伤痕。   这段剧情,恰好给了陈游让段洋不得不解除婚约的机会。   陈游有一个计划。   既然段洋能给萨洛斯安排一个学生的假身份,陈游自然也能,甚至只需要有一个学生的名义就可以,不如顺水推舟,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   退婚。   .   过了几天,萨洛斯的潮汐日终于过去。   褪去发情期对陈游不自觉的依恋,萨洛斯恢复了正常情况下的性格,至少不会有经常主动要求亲近的行为,反而有了几分成年人鱼的骄矜,甚至于时不时显得有些阴沉。   陈游面色冷淡如往常一般,实际经常面不改色地把自家人鱼逗得目露凶光,一副要用鱼尾把他当场拍死在海岸上的架势,然后再不显山不显水地哄。   今天是去A大的日子,萨洛斯摆弄了半天也没摆弄好这黑白条纹的人类领带,气得发了好大一通火,连带着看一旁气定神闲的陈游也十分不顺眼。   陈游瞥了萨洛斯一眼,目光落到歪七扭八的领带上,眼里划过一道看不见的暗光:“我帮你。”   萨洛斯觉得这是这个人类对他的嘲笑,气得冷哼:“虚伪的人类,假好心!”   抓在领带上的手却不自觉松开,微仰着头,方便陈游动作。   陈游把领带上捏出来的褶皱捋平,修长的手指绕过人鱼好看的脖颈,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无名指温热的指腹总是触碰到颈侧裸.露出来的皮肤,因为动作太轻,所以会让人感觉有些痒。   人鱼的皮肤更加敏.感,碰一下好像就要升起一点颜色,在耳垂又一次被手背触碰到的时候,萨洛斯终于不耐烦地想要推开:“不准系了!”   陈游早有预料,纹丝不动,甚至堂而皇之在用手指拨弄了一下他的耳垂,眼看着人鱼的耳根渐渐爬上粉色,再状若无事发生一样道:“……很快就好了,萨洛斯。”   萨洛斯却直接抓住他的手,颇有几分恼羞成怒的意思:“不准碰我!”   就像是算准的时间一样,一个漂亮又精致的温莎结,恰好在这个时候系好了。   陈游就着这个动作抓住萨洛斯的另一只手,举过他的头顶,然后微微倾身,轻而易举就把萨洛斯压在了衣柜上。   他勾着温莎结的中心,把萨洛斯朝自己拉近了些,因为这段时间的亲近行为,萨洛斯虽然觉得眼前的姿势有些难堪,还是不自觉闭上了双眼。   陈游却陡然松开了手。   在萨洛斯因为有些错愕而睁开眼睛的那一刻,人鱼听见了陈游温冷动听的声音。   “萨洛斯同学,”冷淡严肃的男人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他的整具身体,淡淡道,“你看上去似乎很想被老师吻坏的样子。” 第134章   就算人鱼没有羞耻心, 也能听出这其中浓重的调侃意味。   萨洛斯难得因为一句话脸颊有点热,他露出尖锐的牙齿,抓着男人的衣领, 重新把他朝自己的方向拽了回来。   姿态凶狠的人鱼想在这个无耻的人类身上咬上一口,可真到了眼前, 似乎又在犹豫着从哪里下口。   最后只能泄气般松开手, 推开面色如常的男人,带着未消散的余愠,自顾自坐进了副驾的位置。   陈游慢悠悠跟在发脾气的人鱼身后,也跟着打开了副驾的门。   萨洛斯刚系好安全带,见陈游也跟着钻了进来, 偏过头不与他对视, 脸色冰冷,阴沉沉的模样,甚至学会了一些嘲讽技能:“……是老师就离我远点。”   仿佛看不到人鱼冷冰冰的拒绝似的, 陈游缓缓靠近这条拥有着一头金色长发的人鱼,把头轻抵在他肩上,低声道:“萨洛斯, 老师也想吻你。”   借着什么身份表露出来的, 是显而易见的真心。   萨洛斯耳尖动了动, 皮肤上的颜色比之前好像更粉了一些, 眼中那股阴沉, 在不知不觉当中,已经散去了很多。   街上人流熙熙攘攘,陈游还是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动作,只是从萨洛斯身边退开,然后坐回了本该属于自己的驾驶位。   A大的助教工资给的高, 要求也高,如果恰好跟着行政任务较多的老师,还经常会要顶岗上几节课,所以A大的学生们对助教也比较尊敬,说是半个老师也并不为过。   今天正好就有陈游老师的课。   这是一节公共课,在明亮开阔的大阶梯教室上,萨洛斯虽然心里已经不生气了,但面上还在闹别扭,没有坐在第一排,找了最后几排的位置,帽子一戴,趴在桌子上睡觉。   当然,在这种不安稳的情况下,人鱼是不可能睡着的。   陈游已经走上了台,他的目光掠过后几排把头蒙起来的小鼓包,轻微一顿,神色如常地道:“今天孟老师有事,我替他代一节课。”   底下的人议论纷纷,毕竟陈游都多长时间没跟着孟教授来学校了,他们都以为再也见不到这位冰山大帅哥了呢,没想到结果一来就是代课?   这在A大本来没什么好惊奇的,但容貌过于出众的人,总是会让别人多上几分关注,甚至连一些八卦也有可能不会被放过。   比如:……   “报告!”   段洋又迟到了。   在大学里,大部分老师是不管这些只管上课的,只要查考勤的时候不被抓到,对迟到的同学,老师向来都是当没看到,学生们往往不需要打报告,快速找个位置坐下就好,以免耽误课程进度。   段洋之前每次迟到当然也是这样无声无息从后门进来,但这一次不一样,他明显怀揣着其他目的。   段洋故意走到他面前,扯着他的袖子,姿态亲近:“陈游老师,对不起,我迟到了。”   嘴上在道歉,听起来可没有一点抱歉的语气。   陈游拂开他的手,后撤半步,不动声色拉开了两人的距离:“可以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了。”   段洋却好像更加得意了。   “知道啦,陈游哥。”他走上前,露出一个明显带着炫耀的微笑,好像是很不经意地下意识喊出了这个名字,刚喊出来就下意识捂住了嘴,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说错的话,悻悻坐在前排,从背影看上去甚至有些失落。   假装自己在睡觉的萨洛斯掀开眼皮,很不经意地顺着自己帽檐的方向看过去,看到的就是在暖洋洋的秋日阳光里,段洋抓着陈游,轻轻撒娇的场景。   萨洛斯有些错愕地直起身,帽子都顺着幅度过于大的动作滑下来,怔怔看了几秒,掌心却一点一点攥紧了。   很和谐,很美好。   任何一个路过的人都会为这幅唯美的画面停留,哪怕不能完全理解同性恋,但看到这样美好的画面,或许也不免会想起自己青春的少年岁月。   冰山助教的流言传说在这个时候起到了重大作用,底下的人群相互对视一眼,纷纷嗅到不同寻常的氛围,极其类似于八卦的味道。   再顺着刚才似乎被段洋极力隐藏又隐藏不住的表情和动作顺藤摸瓜,“知晓实情”的众人纷纷仿佛已经有了验证自己猜测的实证,小声讨论。   这其中,就有段洋酷爱推波助澜的专业小跟班混在其中,进行一些所谓“正确”的引导:“听说陈游助教和爱迟到的那位段洋同学好像有那种关系啊……? ”   旁边的黄毛女生瞬间就被点燃了好奇心:“那种关系……是哪种关系???天哪,不会是我想的那个吧?!”   “就是你想的那个,”小跟班神神秘密地宣布,“我都听说了,这两位是豪门世家的青梅竹马,从小到大一直陪伴着彼此,对对方熟得跟葡萄干似的,而且他们之间似乎还有婚约,所以我爸才老说,让我别惹他们两个,毕竟惹了一个或许离开这个市还有活路,但惹了两个,那就是真的要完蛋了。”   后排的一个男生说:“真的有这么夸张?他们俩看上去除了长得帅点,也没什么特别的。”   “害,你忘了送段洋来学校的那辆车是什么来着,当时他的背影不还被发到表白墙上疯传吗,多少人在底下跟帖求他的联系方式,男的女的都有……”   半真半假的事最容易被人引导,小跟班信誓旦旦,掩去一些不够讲故事的事实,说的跟真的似的,“他的姓又是‘段’,你猜猜,H市有几个段家?”   “真的假的,要真是那个段家,那陈游岂不是那个……”   “嘘。”欲擒故纵,点到为止,这对八卦也适用,适当留白,有利于丰富大家的想象力。   看火候带的差不多了,小跟班连忙制止了男生要继续说下去的话,一幅洞察世事胜券在握的样子,“相信我,他俩肯定有一腿。”   那男生接茬道:“诶,别说,你这么一说,我觉得他们还挺般配的……”   这些对话,被五感灵敏的人鱼听得一字不落。   萨洛斯摸了摸遮盖编号的仿生胶带,残留在心底没有消散的不高兴随着众人兴奋的议论渐渐扩大。   他不想听到这些声音,就把自己埋进宽大的衣物里,轻轻嗅着上面已经残留不多的冷淡香味。   这件能戴上帽子把自己藏起来的外套是陈游的。   衬衫也是陈游的。   甚至裤子也是。   陈游其实早就给萨洛斯买了更加合身舒适的衣服,但脾气古怪的人鱼不愿意穿,他只穿陈游穿过的衣服。   无论舒不舒服,合不合身,他都只要陈游的。   隔着几层衣服,萨洛斯不安地摩挲着自己的伤疤,甚至觉得潮汐日的旧伤有去而复返的趋势。   但现在跑出去似乎也太奇怪了,萨洛斯心里还是隐隐地不希望给陈游添乱,于是他一直忍到下课铃响,才混在鱼贯而出的人流当中,低着头快步走出去,想要试图逃避一些什么。   但无论跑到哪里,好像都有他不愿意听到的声音。   他们真的很般配……   这句话几乎要和前世的许多场景重合在一起,一遍遍随冷风灌进耳里。   萨洛斯的脚步越来越快,心里真甚至有点想把陈游像食物一样撕咬成几块。   他恨这个人类……   更讨厌这种不安。   人鱼本来是健忘的那一类种族,但在身体和灵魂都留下来的伤痕累累和千疮百孔,却并不那么容易轻易淡去。   直到一只雪白的大手把他拉进办公室。   陈游从身后抱住他,这次安抚的意味少,教训的意味重:“……跑什么。”   萨洛斯身体微微颤动了一下,他下意识想要从男人的怀抱里挣扎出来,却还是被钳制住,翻了个身,重新压在坚硬的木桌上。   “恨你。”萨洛斯偏过头,哑着嗓子说。   但挣扎让门被晃开了一点。   陈游用脚尖抵上门,心知肚明,外面有许多知名媒体。   可他还是做好一个斯文败类的本职工作,堂而皇之地把萨洛斯欺压在了办公桌上。   快门在这个时候一闪而过,刚好留下了值得回味的一幕。   陈游随着这道闪烁的光垂下眸,眼瞳的颜色变得晦暗不明起来。   办公室的光线也和这位禽兽绅士的眼眸一样昏沉,他只慢悠悠望了一眼虚掩的门窗,用几分余光,便捕捉到了外面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的镜头。   于是他些微松开抵着门的皮鞋尖,低头吻了下去。   ……   翌日,一条爆炸性的社会新闻悄然无声登上了头条。   记者没有拍到萨洛斯正脸的模样,在照片上,只有一个被深深揽在怀里的金发身影。   陈游修长的手指插.进金发里,无名指上还带着一个镶着细钻的黑色尾戒,在灯光下时不时闪过七彩的光晕。   他们始终维持着极端亲密的姿势,陈游的另一只手甚至半探进了萨洛斯的衬衣里,光看照片都知道有多暧昧横生。   戒指是陈游用那颗鲛珠做成的,衣冠楚楚的陈游甚至还把它染成了与人鱼本身完全相反的颜色。   虽然主线的剧情还没有走到那里,萨洛斯不会这么快被发现;虽然研究院那群老古板从来不看这种娱乐八卦的头条新闻,认为浪费时间,但为了防止偶尔会出现的蝴蝶效应,还是黑色更加保险。   新闻媒体最爱播报这样半真半假的内容,豪门婚恋的出轨之类的大众已经习以为常,其实也并不关心,但如果再加上一个“师生恋”“乱.伦”之类的噱头,管他是真是假,只要这样写了,这样播了,就会牵引大众在道德上的谴责,从而引发关注。   而这正是陈游想要达到的效果。   虽然萨洛斯并不是A大的学生,但因为这件事发生的地点在A大办公室,为了流量和关注度,在媒体写出的新闻当中,那萨洛斯一定就是A大的学生,而且还必须是陈游这位助教老师的学生。   这种时候,就算段洋再怎么要求,碍于陈游风口浪尖上的舆论位置,只要段家还想保住自己百年世家的清誉,就一定会和陈游解除婚约,不出意外,甚至有可能还专门召开新闻发布会来宣布退婚。   面对这种几乎等于社会性自杀式的计划,系统忍不住提醒道:“……宿主,可是这样,你大好的前途是不是就毁于一旦了?”   这是最不好的结果,是退婚需要承担的代价,善于以我利益为核心的陈游,在计划时,不知为什么,竟然下意识忽略了这种成本。   于是此刻听到系统的话,陈游还是短暂怔忪了两秒。   而后他半垂下眸,牵住萨洛斯的手放在掌心里捂暖,淡淡道:“研究院不关注这些。”   系统撇撇嘴,研究院确实不关注这些,但你从此以后就要背上一个被万人唾弃的出轨渣男的名声了呀。   而且还引诱自己的“学生”,还是在办公室里!以他带过这么多宿主的数据来看,在人类的观念里,这完全不是简单的犯错,而是道德败坏心理扭曲罪大恶极啦!!! 第135章   轰动性的舆论发展得太快, 陈游顺理成章地被A大辞退,段家为了自保,果然选择了撇清关系。   跟段家的婚约一解除, 网上谩骂男人的声音更加激烈,陈游随意扫了几眼, 刚准备关机, 萨洛斯却在屏幕熄灭之前已经凑了过来。   人鱼并不能看懂这上面讲的所有事情,但有一件事他是能看明白的,于是人鱼双手抓着陈游的手臂,不高兴地皱皱眉:“他们为什么骂你?”   陈游低下头,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 忽然伸出手, 帮他抚平了眉间的不快:“……因为他们和你一样,都讨厌我。”   萨洛斯微微一愣,不自觉抓了抓自己的衣摆, 嘴唇动了下,好像很想说出些什么,最后还是没能说出来, 有些郁闷地把头埋进了男人怀里。   不知过了多久, 人鱼的声音闷闷隔着衣物传过来:“那他们也不应该骂你。”   陈游摸摸埋在怀里的金发脑袋, 修长的手指顺着滑下来, 捏了下他柔软的耳垂, 直到把那处白嫩的皮肤揉搓得有点泛红,才堪堪停手:“你能骂我,他们不能骂?”   这样亲近的小动作总让萨洛斯心里泛痒,他忍不住咬了咬陈游领口的扣子,然后很不讲道理地在陈游脖子上也咬了一口, 连带着说出来的话也有些不清不楚:“……嗯。”   陈游随手把人鱼禁锢在自己怀里,阻止了他继续乱咬的行为,手指不自觉就从微张的唇缝里探了进去,摸了摸他的尖牙,挑.逗下他的舌尖,直到把人鱼撩拨得脸颊泛红,气喘吁吁,有些受不住地把胆大妄为的人类推开,才一本正经地收回了手。   陈游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为了达到目的什么手段都可以使用,外面的流言与谩骂他并不害怕,但看到这条人鱼比他还在乎这些,心里就好像有一块软塌了下去。   “萨洛斯,”他问道,“你还想……回到海洋里去吗。”   海洋是人鱼的故乡,甚至上次潮汐日情况的严重也是因为离开海里太久,人鱼回到深海,仿佛是一种命中注定的归宿。   但是陈游了解自己,哪怕是还没有恢复之前记忆的时候,他就没有送萨洛斯回家的计划,除非萨洛斯自己想要回去的意愿非常强烈,他或许还能瞥见那几个放归的字眼——   而到了现在,因为私心,他已经彻底没办法把萨洛斯送回去了。   冷淡又富有侵入性的目光就那样落在人鱼身上,无声无息,却早已圈定了属于自己的领地。   就一直在他身边,不好吗。   眼里只有他,不好吗。   陈游仔细想了想,发现现在自己没有什么不能给萨洛斯的,除了……   自由。   只要萨洛斯在他身边,只要他别想离开自己,怎么样都……   “亚特兰蒂斯已经不属于我了。”萨洛斯突然的出声,打断了陈游的思绪。   他不知道面前这个人类对他有着多么可怕的占有欲,但在这种时候提起过往,他的眼神还是黯淡了些许,“父王母后为了保护我都已经死了,我已经回不去了。”   陈游眸光微微一动。   他忽然想起来,他的萨洛斯,之所以会流落到岸上,是因为这条人鱼,已经没有家了。   萨洛斯厌恶鲜血的味道,或许就是因为剖丹的那一天,腥甜的味道一直充斥在鼻腔,可留在岸上是围追堵截,回去面临的是杀戮,似乎总是难以逃脱出这样的阴霾。   于是陈游几乎本能地开口道:“萨洛斯,如果你想,其实我可以……”   话还没有说完,人鱼再次把自己砸进了他怀里。   “陈游,”萨洛斯略显黏糊地喊了他一声,“你想去看看海吗?”   到了海边,其实有很多因素都不可掌控。   人鱼天生受海洋的庇佑,这一点无论岸上的人类用多少科技都无法比拟,因为他们是海洋的居民,人类却是深海的入侵者。   这种情况下,就算是最有经验的研究员,也不敢确定人鱼是否就会趁此机会逃跑。   但陈游看着这双深海宝石般湿润又耀眼的眼睛,哄他不去的话到了嘴边,就成了一句:“……好。”   他从来都想了解这个人鱼的一切,想去看看萨洛斯曾经依恋的地方。   对萨洛斯生命的窥探欲,似乎不只体现在身体上。   如果那里曾经有被海风风干吹旧的记忆,那作为一个觊觎人鱼的人类,理所应当想要用新的记忆覆盖旧日的幻影。   因为萨洛斯,陈游或许确实生出了一些变态的癖好,他想在这条人鱼每一个有所眷恋的地方留下自己的痕迹,直到这些痕迹像流沙一样,无声流进萨洛斯的身体,熔铸成他的一部分。   就算有一天,萨洛斯厌倦了自己,也无法剜心切骨地拿出一个名为“陈游”的记忆。   他会孜孜不倦、不厌其烦地,占据萨洛斯每一分钟的生命。   于是,H市这期恶性“师生恋”事件上演得如火如荼沸反盈天的时候,事件中遭到无数谴责的的主角,正开着车,带着他的人鱼去往一片人烟稀少的深蓝海洋。   许多海洋因为其深邃美丽,所以成为了海边的旅游区,甚至在周边建起了水族馆,供人观赏,供人游玩。   这样的海岸基本都拥有一片足够安全的浅海区域,因为一些无处不在的污染,这片浅海区的生物数量一定会锐减。   萨洛斯生活的海域却很幸运,这里因为天气原因,时常面临各种风暴,陡然性的涨潮,对于人类来说,危险系数极高,所以还是一片未经开发的区域,连渔民也不怎么来这里。   这对萨洛斯来说正好,他终于可以暂时无所顾忌地变回自己的鱼尾,而不用担心被人发现身份。   陈游替他脱了鞋,自己也光脚走进海洋,海水沾湿了裤脚,不断的涨潮退潮会对双腿的前进形成阻碍,男人的脚步比以往在岸上迈得艰难了一些。   萨洛斯却如鱼得水,一下子就灵活地钻进了海洋的怀抱,甚至连激起的水花都很小。   空茫无一人的海域,忽然只剩下了陈游一人。   海水不像其他任何物品,无论你怎么去抓,永远都会从指缝间流走。   甚至你收紧的力道越大,海水流失逝得越快,所以人类永远抓不住海洋,曾经的人类也曾对海洋心存敬畏。   萨洛斯从身边消失的那一刻,陈游的心脏似乎骤停了几秒,然后突然加快。   什么都抓不住的感觉,让男人开始有一些不易察觉的慌乱,他就像迷失方向的船夫,在找不到航向的时候,只能对着空荡荡的海域喊道:“……萨洛斯?”   前无山体,而无回声。   在他甚至准备潜入海洋去寻找的时候,一双冰凉湿滑的手臂从身后搂住了他的脖子,紧接着,鱼尾从腰身往下,缠住了他的双腿。   这种时候,只要人鱼想,随时都能把陈游拉入深海,轻而易举就能让这个人类消失在这个世界。   可是陈游只感觉后背贴上了柔软的身体,脸颊上落了一点冰凉。   他朝这处冰凉摸过去,落到掌心里的,只有一个海洋的小生物。   是萨洛斯给他捡的海星。   小小的一个,蓝色的花纹,有点像莫奈的配色,周边透明的触角,在手上会很缓慢地移动。   在阳光底下,它跟萨洛斯的鱼尾呈现出类似的颜色,有一种说不上来的舒服又瑰丽的好看。   陈游用手指轻轻碰了碰,慢吞吞的海星就不动了,是一种有点奇妙,有点可爱的体验。   但他碰了几下,就把这只无辜的海星放回海洋了。   萨洛斯冰凉的脸颊贴过来,水洗过一般漂亮的眼睛就这么近距离的看着他,声音比平时多上了一些湿漉漉的水汽:“……你不喜欢吗?是不太好看吗?”   “没有不好看。”陈游哄着人鱼,任由对方带上来的海水把自己身上的衣服弄得湿漉漉的,心脏的频率还是没有稳定下来。   他的睫毛因为跟人鱼靠得太近,好像也沾上了一点湿意,平日里冷淡的目光都变得更加有重量了一些。   在阳光底下,他侧过头亲了亲萨洛斯被海水洗过的面颊,又有意无意在那个碍眼的编号上落下几个吻:“但我有更喜欢的东西。”   萨洛斯的双臂慢慢松开,鱼尾也从他身上滑下来,这是在浅海,海水并不够完全支撑鱼尾的重量。   所以他的鱼尾不知在什么时候变成人类的双腿,像一只轻盈的鸟一样穿过薄薄的一层海水,落到了地上。   他直直看向陈游,想不到有什么东西更值得这个人类喜欢,毕竟他刚刚挑海星都挑了好久呢,结果就这么被这个不知好歹的人类丢回了海里。   所以他思来想去,还是不太高兴地皱了皱眉头:“……什么东西是你更喜欢的?”   陈游看着眼前只穿了一件衬衫的人鱼,没有直接回答。   在传说里,人鱼是海妖的化身,他们用完美无缺的容貌和魅惑动听的歌声勾引路过的渔民,只要你的目光为他停留,耳边听见从未听过的美妙乐曲,就会被吸进和他那双眼睛一样深不见底的深海当中。   他将掀翻你的渔船,在你想要离开的时候,把你拉进他的王国。   而可怜的水手将在美梦中被他吸走灵魂,你肮脏的欲望是它的美味佳肴,而失去七情六欲和魂魄的人类,将永远无法转生,只能成为缠绕在海底的怨魂。   年代久远的神话永远不是毫无理由,毫无根据的。   只要有人见过萨洛斯,陈游觉得,没有人不会动心的。   根本不需要曼妙的歌声,或者海妖的诅咒,不需要那些富有魔力的诱惑,不需要任何刻意的勾引和传说。   他只需要站在那里,陈游就没有办法无动于衷。   会心甘情愿被他拉入深海,会心甘情愿奉上自己的灵魂作为食物,尽管他是个爱恨都不够纯粹的人,所以对于选择众多的人鱼来说,大概不像那些感情热烈的人那么值得留恋。   在双腿变成鱼尾的时候,长裤早就不知道丢到了海洋的哪个角落。   萨洛斯只穿着一件薄薄的衬衫,堪堪盖住了大腿根。   而这件衬衫刚刚还在海水里泡过,现在已经湿得不能再透,紧紧地贴在人鱼身上,半遮半掩,又把曼妙的身姿,身体曲线的起伏看得一清二楚。   冬日的太阳把海面照得像是一片金色。   人鱼眼里只倒映出一个身影,深蓝色的眼睛就像这片金色里的独一无二的一个宝物。   而这个宝物居然还在傻傻问他喜欢什么。   陈游安静地看了萨洛斯一会儿,走到人鱼面前,伸出手,把湿透的衬衫和人鱼纤细的腰肢握在了掌心。   萨洛斯见他不回答,不高兴地用指甲戳戳他的心口,催促他回答,陈游却握住这只作乱的手,低头吻了下去。   人鱼浑身都是湿透的,碰起来的感觉和平常的手感不太一样,陈游从握着的姿势渐渐变成了揽住整个腰身。   萨洛斯双腿有些发软,几乎是本能地抱住了陈游的脖子。   两具身体开始越来越密不可分,然后只听“扑通”一声,他们一起倒在了海岸边。   陈游怕自己压着萨洛斯,转换了一下姿势,萨洛斯就变成了趴在他身上的那一个。   不知为什么,萨洛斯的双腿在这种撩拨下,又重新变回了鱼尾。   湿透的衬衫就紧紧缠在他身上,萨洛斯从脸颊到身体,整只人鱼好像都被染成了粉色。   感受到人类身体和以往的不同寻常,他偏过头,像是有点不敢直视陈游已经越来越深的眼睛。   但是萨洛斯又不想离开他依恋的怀抱,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趴在陈游身上恢复体力,然后有一下没一下地咬着男人的肩膀。   陈游从湿透的衬衫里探进去,目的性极强的摸了摸这条漂亮的鱼尾,然后滑到人鱼腰间,摸索着用指尖摩挲着柔软的腹部。   他压下来源源不断升起的欲望,没由来地想,如果做的话,人鱼也会怀孕吗……?   .   另一边,两人没有察觉到的地方,这段家大发雷霆的段洋在搜寻几小时后,终于查到了他们的位置。   他还是不相信陈游怎么会就这么喜欢上了别人,如果放弃一个喜欢了十年的人有这么容易,这个世界上就不会存在那么多为爱而死的人了。   他想他一定要亲自来问一问,却看到了陈游二人亲密的大半过程。   一开始,段洋还在不甘心地嘀咕:“在这种地方,有什么好这么黏糊的……”   直到他眼睁睁看见萨洛斯从一双光洁的腿变成了波光粼粼的鱼尾。   他有点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揉了揉眼睛,又反复看了好几遍,才确信自己不是眼花。   那……   那是什么东西……   段洋的心跳得飞快,他猛地后退几步,几乎像是落荒而逃。 第136章   这片海在入夜时容易出现极端天气, 于是在夕阳落山之前,陈游带萨洛斯回到了家中。   海边的缠绵让两个人身上都湿漉漉的,萨洛斯一条人鱼倒是对这个没什么感觉, 但陈游从一个人类的视角来看,为了避免感冒的发生, 还是催促了这条人鱼迅速去洗澡换衣服。   萨洛斯别别扭扭地去了, 陈游这时候才坐在沙发上,打开手机。   强制关机的手机上面瞬间蹦出无数条讯息,一大堆的未接来电和各种各样的消息像雪花一样向他飞来,陈游挑了几个重要的点开,顺带把浴巾放到了刚洗完澡的人鱼头上。   去了一趟海边, 萨洛斯的精神状态肉眼可见地变好了许多, 自己钻到被窝当中,看上去甚至……没有那么黏人了。   萨洛斯把浴巾拿下来,作怪似的搓了两下头发, 带着湿润气息的眼睛朝男人望过来,陈游几乎已经下意识伸出了手,没想到, 人鱼眨了眨眼, 根本就不是朝他的方向来的, 而是直接钻到了床上。   陈游伸出的手停顿在半空中, 几秒之后才缓缓收回来。   看着没心没肺擦干自己头发的人鱼, 男人眸色稍深,到底没有多说什么,也走进了浴室。   直到陈游消失在余光里,萨洛斯才稍稍放松了一些,他摸着自己因为后知后觉而急促紊乱的心脏, 拿起陈游的手机,皱皱眉头,最后点开了搜索栏。   陈游从浴室一出来就看见萨洛斯鬼鬼祟祟地在看着什么,他放轻脚步,坐上床,从身后揽住人鱼的腰,猛然把他拉进自己怀里,有些不满地咬了下人鱼敏.感的耳尖:“……在家里也躲着我跑?”   萨洛斯被他咬得脖子一缩,连害羞都不会的人鱼居然慌里慌张把手机塞进被子里:“我才不会躲你。”   陈游眸光微动,伸进萨洛斯温暖的被窝里准备摸出那只手机,退出来的时候,手背却触碰到了人鱼质感细腻的大腿,不由得一顿。   他淡淡看向十分心虚的人鱼,这次居然没有任何拒绝或者教训,而是直接在萨洛斯的腿上摩挲了两下,才道貌岸然地收回了手:“又只穿了内.裤……?”   陈游的体温本来是偏低的,但毕竟刚刚洗过澡,烫得萨洛斯不自在地动了动腿,似乎想从男人的怀里退出来又舍不得,最后只能偏过头不回答。   萨洛斯现在的身体还需要养,经不起任何一种形式的折腾,这样的动作再继续下去,难受的可就是陈游自己了,所以他摩挲了一下指尖,及时中断了这种行为。   然而等他当着萨洛斯的面打开手机,却一眼看见了萨洛斯欲盖弥彰还没删干净的搜索词条。   #讨厌人类的几种表现#   #想做#   #好想做#   #想和他做#   陈游身体一顿,把手机屏幕拿到人鱼面前,点点上面无可辩驳的清晰字体,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靠近萨洛斯耳畔,声音哑了不少:“萨洛斯同学,原来你这么讨厌我。”   萨洛斯短暂地手足无措了半秒,很快就反应过来,像个小动物一样转过头朝陈游龇牙示威,最后直接把手机夺了过来:“……不能看!”   目光凶狠,耳根通红。   陈游的手从来到床上来就没有从萨洛斯腰身上拿开过,现在更是把他圈定在自己怀里,看上去没用什么力气,实际无论人鱼怎么挣扎,都稳如泰山,纹丝不动。   他的语气还是冷淡,却因为暗藏在其中的强烈情绪,而夹杂着一丝微妙的嫉妒:“萨洛斯,告诉我,你想和谁做?”   作为人鱼接触到的第一个人类,陈游确实教会了萨洛斯许多。   可在记忆当中,他可从来没有教过这种人类语言的表达。   所以陈游不知道,对人类文化并不完全熟悉的萨洛斯,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   一想到有可能,是萨洛斯曾经认识过什么其他的人类或者是在人类社会生活过的人鱼,教会了他这些亲密的东西,哪怕只是存在这种微乎其微的可能性,都足够让陈游这种自私到极致的人产生强烈的嫉妒。   他揽紧人鱼的腰,另一只手已经抚上萨洛斯的脖颈,手指似有若无的插.进金色的头发里,每一个动作都占有意味十足:“……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有谁教过你这些了,告诉我,萨洛斯。”   萨洛斯不可能告诉陈游自己是重生的,也不可能告诉他教会自己的人,就是曾经的陈游,所以他只能躲开陈游的视线,避而不答。   这对陈游来说,无疑等同于默认。   虽然陪伴萨洛斯时间最长的人类一定是陈游,但在遇到陈游之前,或许就有谁,跟萨洛斯曾经有过亲密无间的关系。   就算是后来在实验室,陈游也总有不在的时候,萨洛斯也有可能曾经偷偷跑出去过,机缘巧合中认识了一个不怀好心的人类,然后对方教给了他这些,甚至有可能哄骗萨洛斯——   很好。   很好……   本来只打算哄萨洛斯睡觉的陈游,把人鱼压在了床头的靠枕上。   他淡淡的目光扫过萨洛斯身体的每一寸,轻掐着人鱼的脖子,大拇指抵在萨洛斯的下巴上,让人鱼躺在床上也不得不仰起头,然后才问道:“他是怎么教你的。”   陈游:“他碰过你吗。”   陈游:“怎么碰的。”   陈游:“草.你了吗。”   每淡淡问出一句话,手上的力道就收紧一点,说出最后几个字的时候,陈游的眼睛已经黑沉得不像本来的眸色。   却始终是询问接近叙述的语气,直到陈游俯身朝人鱼逼近,身上的气场已经极有压迫感:“……萨洛斯,今天还能吻你吗。”   他真的……很嫉妒。   他的人鱼。   他的萨洛斯。   快疯了。   他神色淡淡地想。   不能只和他说话吗。   不能只认识他吗。   不能只依赖他吗。   为什么要去认识新的人类……?   萨洛斯总是对陈游的危险性毫无所察,甚至明明是这样逼问的甚至带着些变态控制欲的情况,他却越听脸颊越升温,甚至呈现出一种带有温度的粉色,格外漂亮,格外动人。   最后按捺不住用好看的双腿去蹭面前的男人:“陈游……”   盯着这个人类好看的薄唇,人鱼忍不住又一次小声喊,“陈游……”   陈游知道人鱼想要什么。   但他心思不纯,不可能点到为止。   所以他没有给人鱼想要的吻,而是把萨洛斯拢进了怀里。   萨洛斯虽然有点不高兴,但还是习惯性抱住他的脖子,乖乖趴在了他肩上。   陈游扶住他的腰,头一次把修长的手指神jin。。。。。。   萨洛斯皱着眉头闷哼一声,尖锐的牙齿不知道什么原因缩了回去,却还是咬在男人身上,脸上的温度就没有散下去过:“陈,陈游……”   一。   二。   三。   到三的时候,萨洛斯有点受不住,陈游动作缓慢地吻掉他流出来的生理性泪水,却突然停了下来:“萨洛斯,喊我的名字。”   “陈游,陈游……”萨洛斯紧紧抱住他的脖子,断断续续地喊,“很……很讨厌你,陈游……”   陈游总算如他所愿地吻了吻人鱼的嘴唇,声音低哑:“萨洛斯,吃够教训了,以后身边只能有我,好吗。”   如果有一天萨洛斯想逃了,陈游也会一遍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抓他回来,就算死也会把人鱼腐烂的尸骨从海里打捞回来,保存在密封性极好的玻璃冰棺里,陪着他。   所以萨洛斯,千万别想着离开这个自私的人类。   他一生只为自己谋划,你是他唯一在计划之外又无法舍弃的例外,就像并蒂而生互相依附的两株植物,在长久的陪伴和纠缠当中扎根彼此的血肉,任何一株枯萎,另一株都会在不久之后死掉。   而陈游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对这条人鱼的占有欲已经发展到了一种怎样可怕和恐怖的程度。   现在正在。。。的萨洛斯其实无法思考,他只知道要紧紧抱住这个人类,不能放开手。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唯一的安全感都只有面前的这个男人。   萨洛斯没有家。   他心里只有一株早就枯萎的小树芽,风吹雨打,今天吹走一片,明天削掉一块,日积月累,已经没办法长大了。   如果不是遇到这个人类,总有一天,他一定会滑向海沟一般的深渊,在无穷无尽的黑暗与窒息缺氧的环境当中,等待命运给予他必然完成的使命,等待死亡收敛他早已麻木的痛苦。   所以,只有这个人类在的地方,才是安全的,让他能够放下心来休息的。   他总是后知后觉,对许多感情都一知半解,就像他恨陈游,但在海边夕阳落下来的时候,他问陈游到底喜欢什么,得到的却是一个温冷的吻。   一开始,他不明白为什么陈游要这么做,但等陈游带他回到家,房间里的灯光亮起来的那一刻,陈游几乎是出于本能地朝他伸出手,他于是看见了这个人类眼里细碎的、冷淡的、包容的光。   然后他突然有点欢喜地,有点不太敢相信地明白,陈游在海边的意思应该是什么。   这个人类喜欢他。   不像少年时被觊觎的目光,家族希望与利益勾结,亲情都变得无足轻重、无关紧要;不是实验室冰冷光线下的审视、评判、衡量,他只作为一个物品,被摆在台上。   只是因为他自己。   他捧着这颗千疮百孔的真心,终于被这个人类珍惜地擦拭了一下。   整个世界里,只有陈游,没有把萨洛斯的痛苦当做玩笑。 第137章   昨天的未接来电陈游一个也没有回, 清晨的电话则响起得很紧迫。   昨天只是用了一下手,就把人鱼累坏了,现在还趴在被窝里呼呼大睡, 陈游捂住出声口,走到客厅, 接这个看上去十分紧急的电话。   一段时间没回研究所, 陈游本来以为会像原剧情当中一样,除了之前的那一次,不会再出什么乱子,没想到,这一次的问题比上一次更加严峻。   和萨洛斯一起被抓到的那几条人鱼, 不知出于什么缘故, 居然毫无征兆地……集体自.杀了。   信誓旦旦答应陈游不会在大喊大叫式汇报的组员,这一次明显比上一次更加崩溃了:“师哥!!!师哥!!!为什么啊?为什么?!我们明明好好养着,也没怎么虐待他们, 结果潮汐日结束没几天,他们全都死了!!!全死了!!!我们组是不是完蛋了呜呜呜呜呜……”   一个一米八几的高个子男生,不知是因为这段时间对人鱼有了点感情还是担心自己组的研究成果, 在电话里嗷嗷大哭, 连陈游都沉默了, 没有让他立即安静。   前两天萨洛斯在梦话里都还在说要救他的子民, 没想到事情发生得这么突然, 不仅完全超出了原文的范围,改变了原来剧情的发展,最后竟然还引发了这么严重的后果,陈游甚至都没有时间阻拦。   他几不可查地拧了下眉,下意识往卧室的方向瞥了一眼:“……什么时候发生的。”   “就, 就是今天清晨发现的,”电话那头的男生抽噎了两下,说起话来甚至有些断断续续的,“我们昨天,昨天晚上走之前还好好的,还,还给他们准备了丰盛的晚餐呢,结果今天一来看见就,就……呜呜呜呜……”   陈游顿了顿:“这些人鱼身上有没有什么共同的特征?”   男组员道:“他们脸上的表情都挺平静的,也没有什么痛苦的迹象,就是嘴唇发白得厉害,额头上存在可以致命的重伤,我们初步怀疑是撞壁而死的——对了,他们身上的伤口也有点怪怪的,像是被冻住了一样,血液都不流动了,鱼缸里一点血都没有……”   ……被冻住?   正常情况下,有内丹的人鱼恢复能力强,只要没伤到尾巴都恢复得很快,还是第一次出现“被冻住”这种说法。   看来这次情况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用几句话让男生勉强冷静下来,陈游挂断电话,立即就伸进被子里检查了一下萨洛斯的身体,大部分伤口已经在缓慢愈合,一切正常,心下稍松,立即驱车开往研究所。   脾气不太好的组长不在,只有几个嗷嗷待哭的组员泪眼朦胧地等他过来。   其中一个女组员还算冷静,简单的跟他解释了一下当时的情况,他们来的时候,人鱼明明都还好好的待在自己的鱼缸里,但是已经没有了活着的生息。   他们只好把人鱼抱出来,检查他们的情况,没有发现什么异常,除了这种在电话当中跟陈游说过的伤口怪怪的之外,没有办法准确判断出人鱼的死因,最后只能归结为,这是一场群体性的人鱼撞壁自杀活动。   但是之前养了那么久,都没有自杀的情况,最痛苦的朝夕日也已经过了,再说是群体自杀活动,显得就毫无理由。   陈游挑了其中伤势看起来最严重的一条人鱼,进行了仔细检查。   他不是法医,可能没有办法做出那么专业的判断,但是看看人鱼额头的伤口,他却总感觉这并不像是自己撞出来的痕迹。   尤其是,他们的鱼缸是一个圆柱形的柱体,无论哪一处的玻璃壁厚度都是等同的,这个形状的鱼缸不像那些有棱角的形状,人鱼就算想撞死,因为受力相对均匀,并不好发力。   这种鱼缸又没有可供支撑借力的地方,就算是在水里俯冲相撞,距离也完全不够,在这种情况下要想达成撞壁自杀的效果,无非是找到一个相对锋利的棱角,一遍一遍又一遍地相撞。   可是这样就又不对了。   如果是往上下两侧的边角去撞,以圆柱形边角垂直的形状来看,那在受力面更大可能是两个的情况下,所有人鱼的额上都只有一块淤青,岂不是太奇怪了吗?   陈游摸了摸这些被冻住的伤口,越看越觉得哪里不对,问道:“看过监控了吗。”   组员们连连摇头:“没有,师哥,你忘了吗,普通组员是没有随意查看实验室监控的权限的,监控室只录入了组长和大领导的指纹,我们就是想看……也没有办法。”   陈游思考了几秒钟,让组员们在原地等待,自顾自走到了监控室门口:“系统。”   经常被关小黑屋的小光球在这时候及时飘了出来:“我在,宿主。”   陈游:“这门你能开吗。”   系统的小球面上顿时呈现出了一个“ok“的形状:“没问题,这种靠指纹解锁的门,对我来说,轻轻松松。”   陈游瞥了他一眼,点了点头:“谢谢。”   小光球飘到门前,只见蓝光一闪,随着一道启动运转的声音,前面的连续三道门全部开启,等陈游走进去,又依次自动合上了。   陈游观察了一会儿才确定是哪个屏幕,让系统调出昨天晚上的监控,开启了三倍速。   晚上大概九到十点的时候,众人已经陆续离开了,只是负责监督上报的超差脾气组长,神情严肃地跟他们叮嘱了一些什么,甚至是离开最早的一位。   十一点一直到凌晨三点的时间里,屏幕里的人鱼也都还算正常,明显是睡着了而非死亡。   等到了四点,己知人鱼的脸色明显变化,他们忽然集体疯狂地砸着曲面的玻璃壁,导致并不像自杀,而像求救。   可是监控整体看上去又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没有什么人来过,更像是人鱼突然发狂而死亡的。   “等等,”陈游轻拧了一下眉,“从三点半开始,重放。”   这一次,他没有再紧盯着屏幕上的画面,而是把目光投向了右下角的时间。   果然,在凌晨3:42的时候,右下角的时间一下子跳到了4:08。   时间对不上,少了二十多分钟的监控,所以看上去,人鱼才像是突然开始自杀的。   这就明显有问题了。   组员们平常根本进不来之这监控室,这个已删掉的监控反而欲盖弥彰,让陈游更加确定了一个事实。   这根本不是一起集体性的人鱼自杀事件。   陈游瞳孔微缩。   是屠杀。   人鱼的体质和人类不同,比较特殊,很多现存的药物对他们都无效,如果是谁临时起意想要谋杀他们,首先,不太可能会一下子就想到药物致死的方法;其次,临时起意的人不可能准备这么充分,在给他们下药之后,甚至还能神不知鬼不觉溜进监控室,把这一段犯罪记录给删除。   最重要的是,现在的人类社会,根本就没有多少人知道人鱼的存在。   所以要动手屠杀的人类,只可能是在这研究所当中。   更何况,如果是个体性的报复,肯定会针对其中某一条人鱼,而非集体,所有的人鱼在同一时间段一起杀掉,这样目标太大,很容易就抓得住凶手。   不是临时起意,不是个体抱复,那就只能是早有谋划,早就安排好的情况,甚至是被默认被允许的、为了执行某项计划而进行的屠杀。   这种猜测听起来有点荒唐,甚至没有全然的把握和十足的证据,但陈游却对此有一种强烈的直觉。   他或许不那么了解每一个人,也并不那么清楚了解凶手的动机,但他知道人性的劣根性。   更何况,这座看上去前途辉煌的研究所,就是建立在贪婪的土壤之上的。   在绝对的利益面前,就算是原本不贪婪的人,威逼利诱之下,也容易被腐蚀了心灵。   走出监控室的时候,那位男组员还在哭哭啼啼的:“师哥,你看出什么来了吗?”   陈游轻吸一口气,不知道该不该将实情全盘托出,毕竟他现在没有足够充分的证据,所以只能说:“……不是你们的问题。”   看着周围一圈眼巴巴望向他的眼睛,他道,“组长那边,你们不用担心,我会去……”   急促的电话铃声在这个时候再次响了起来。   陈游本来以为是组长的电话,没想到,竟然是从家里打过来的。   是萨洛斯。   人鱼操作得还不是很熟练,一不小心打开了免提,所以连外面砸门的声音都隐隐约约听得见,萨洛斯却只是喊了他的名字:“……陈游。”   陈游立即就听出了他语气的不对,甚至隐隐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怎么了?”   人鱼似乎是犹豫着要不要说,他虽然完全没有要哭的意思,但听起来却格外委屈:“外面来了好多人类,他们都来抓我了。”   陈游的眼睛瞬间变得冰冷,寒意无声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或许还夹杂着一丝疑问。   这样突然找上门……   绯闻事件当中,萨洛斯全程连一个侧脸都没有露出来,研究所又已经把寻找萨洛斯的工作交给了陈游,如果不是有谁举报,根本不可能突然发现萨洛斯的身份。   见陈游几秒没有说话,萨洛斯开始有些失落和不安:“……陈游,我是不是给你带来麻烦了,所以你现在不要我了吗?”   陈游心脏微紧,他是个没那么擅长言辞的人,利益浸润出来的家庭,让他已经没有办法做出那么多内心的剖白,所以这一刻,就算再想安慰对方,最后也只有一句干瘪的:“不会。”   在组员灼灼的八卦目光当中,他压低声音,冷淡的音色竟然听起来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萨洛斯,待在最里间的卧室里,锁上所有能反锁上的门,无论他们和你说什么,都不要开门,等我回来。”   “等我回来,萨洛斯。”   萨洛斯本来十分镇静,除了陈游会丢下他这一种情况,其实他对外面的围追堵截并没有多么害怕。   他毕竟是海洋本来的领主,就算失去了珍贵的内丹,也并没有在陈游面前表现出来的那么脆弱。   现在潮汐日已过,如果他不顾身体损伤的代价,外面的人类都不会是他的对手。   但是听到陈游说出这一句话的那一刻,他忽然有点恍惚,好像他已经等这句话等了很久,从不知多久之前就在等,直到现在才得偿所愿。   他看了一眼将要被砸坏的大门,低下头,小声说:“好。”   萨洛斯会等陈游回来。   在很遥远的之前,在没有希望的时候,他就已经在等了。 第138章   陈游走得很快。   来不及应对众人八卦的眼神, 他就已经再次驱车离开了研究所。   “警告,前方限速,您已超速, 请及时减速!”   “警告,前方限速, 您已超速, 请及时减速!”   “警告,前方限速,您已超速,请及时减速!”   车上的超速警告响了一路,系统被从车窗灌进来的风吹得整颗球都不好了, 它立即飞到关窗的按钮上, 把四周都关得严严实实。   再回过头来看自家宿主,衣服领口都被吹得有些凌乱了,还没有任何要减速的意思。   系统没有人类的感情, 实在不明白,这爱情的力量真的有这么令人疯狂吗……?   陈游开的车只是普通的车,并没有安装像赛车那样的高性能配置, 但系统觉得, 连他一颗球都已经感受到了这辆车的推背感。   不得不说, 他们系统真是最需要敬业爱岗的一个职业, 陪着宿主上刀山下火海, 时不时被关小黑屋不说,还要做反派和主角之间感情推进的小帮手。   怪不得总执行官老大强力弱化了他们对感情的感知,它现在终于明白了他们老大的良苦用心。   快开到家的时候,远远就已经看见一群人了。   陈游认出了其中几个熟悉的面孔,以及那位站在最前方的主角, 段洋。   即使在这种情况下,段少爷依旧是众星捧月的姿态,他研究所的一众人和自家保镖一起砸门,眼里的得意怎么都掩不住。   世界意识是完全遵循主角的规则的。   它不会干涉主角做出的任何选择,无论最终的剧情走向了多么离谱的情况,都不会有任何阻拦的力量。   会被阻拦的,只有常常与世界意识形成对抗的反派。   比如这个时候下车的陈游,明明隔着那么远的距离,他有一万种方法绕到房子的侧门,可他刚下车没走几步,就被段洋发现了。   于是乌泱泱的一群人,一下子就把反派团团围在了其中。   其中不仅有研究所的人,有两位研究院的领导,甚至还有几位扛着长枪大炮的报刊记者。   段洋慢慢从他们当中走出来,勾着唇,似乎未来的一切对他来说都已经成竹于胸。   他甚至还有心情跟陈游打招呼,阴阳怪气地笑道:“陈游哥,好久不见啊,你的绯闻对象还好吗?”   陈游目不斜视,甚至不想给他一道多余的目光,只是冷冷道:“让开。”   没想到陈游这么不给面子,段洋笑容一僵,双手环在胸前,似乎想起了什么画面,气哼哼道:“我倒是可以让开,你问问在场研究所的各位,他们愿不愿意让开呀?”   陈游眸光动了动,没有疑问,只有陈述:“是你告诉的他们。”   实际上,当陈游发现段洋也跟在这一众研究所的同事当中的时候,心里那一团隐隐的疑惑,瞬间就散去了。   这件事既然和段洋有关,那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毕竟除了这位被作者极度偏爱的主角,也没有谁有这么大的能力,或者说能有这种运气,轻而易举就找到他们,又碰巧撞见了真相。   “没错,”自认为胜券在握的段洋一点也不想遮掩,他暗含讥讽地承认道,“都是我说的,人也是我叫来的,怎么样,陈游哥,高兴吗?”   但陈游不太明白这位大主角这样做的理由,毕竟原文当中对他们关系的描述全都是这样的词:“只是联姻”、“毫无感情基础”、“单相思”。   就算是在陈游的记忆中,段洋也只是把男人对自己的好,当做一种能够拿出去炫耀的资本,当成一种能长面子的谈资,还经常说出“只是碍于利益才经常跟他一起,他们之间是不可能的”这样的话。   现在突然这番做派,实在不太正常。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陈游终于把目光落到了得意洋洋的段洋身上,问道:“为什么?”   段洋微微一愣,在陈游冷淡的目光当中移开眼,眼里的得意被怒火取代,声音突然提高了:“因为他不该从我身边把你夺走!”   他实在很不想承认这些,毕竟在他的认知当中,陈游应该就是一辈子捧着他宠着他的那种人,永远不会有喜欢上别人的那一天,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陈游为了和他退婚,竟然不惜毁坏自己的名声。   看着网上铺天盖地骂陈游的言论,还有段父迅速发出的声明,段洋终于明白,陈游是跟他来真的。   不是欲擒故纵的把戏,更不是吸引他注意力的手段,陈游做这一切的目的只是为了跟他撇清关系,好跟另一个人在一起。   想到这里,段洋更加怒火中烧。   他绝不允许自己是被抛弃或者被放弃的那一个,毕竟二十多年了,他的人生始终顺风顺水,绝对不能在感情上有这样一个败笔。   他早就已经视陈游为自己的囊中之物,那个金发的妖精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凭什么抢走他的东西?   但想到现在的局面,段洋又勉强压下了这份怒气。   他已经拥有足够的资本,不管是威胁还是利诱,绝对能让陈游放弃那个怪物,投向自己。   段洋道:“陈游哥,你想清楚了,里面的那个怪物只是有一张蛊惑人心的皮囊罢了,只要你选择了我,想要辉煌的前程还是什么其他的利益,我都能给你。”   “虽然我们已经退婚了,但只要你愿意,我可以让我爸发出声明,说那个学生就是我,我们很早以前就已经订了婚,并不是你在我上学期间做了什么,校长不会为难你,你的一切职位都能恢复——”   “否则,研究所的各位已经知道了真相,学校那个小小的助教位置都已经把你辞退了,你以为你还能在这里继续工作下去吗?”   话说到这种地步,已经是赤.裸裸的威胁。   就像段洋说的,只要选择了他,想要什么样的前程都可以有,A大的助教,年纪轻轻就可以往上晋升的机会,就算是加入帝国的核心研究所,也就只是这三两年的事情。   但是如果选择萨洛斯,工作丢了不说,要保护这样一条人鱼,恐怕在整个帝国的范围内,都没办法轻松待下去了。   傻子都知道这两条路怎么选,但陈游不是傻子。   他只是很短暂地沉默了几秒,在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时候,忽然把段洋抓到自己怀里,拿实验室尖锐的手术刀,抵上了段洋的脖颈。   镜头正对着他的脸,陈游面容冷淡,看上去一点也不像会拿刀威胁人的罪犯,语气淡淡道:“……让我进去。”   他没有回答段洋的问题,但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或者说,从他决定用这种极端的方法和主角退婚的时候,他就从来没有想过给自己留什么退路。   他确实是自私卑劣的那种人,利益至上,不择手段,道德底线比大多数人低得多,就像明明他已经知道自己就是中伤萨洛斯的刽子手,却不会因此而感到愧疚,更不会因为愧疚而放手。   但就算是像他这样的人,也有真心。   他做错了太多事,做对的选择也寥寥,但他至少知道,他已经不想留下萨洛斯一个人了。   事实上,在绯闻事件闹上热搜之后,父母接连打电话过来问他什么情况,给他发信息,说前面随意退婚的事还没跟他算账,让他放下手头的所有事,立即过去给段洋道歉。   这些消息,他一个也没有回。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办法满足这对父母的期待,没有办法成为他们所期望的那种青年才俊,所以也不可能和段洋道歉。   毕竟道歉的意思不单纯只是道歉,道了歉,退不退婚,能不能重修与好也只是一句话的事。   可是段洋始终都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少爷,这个世界上已经会有无数个人可以给段洋道歉,却不会有哪一个,跟他们曾经伤害过的萨洛斯道歉。   陈游这样做不好,不对,自毁前程的事,简直是蠢人才会这么做,可陈游本来就是不择手段的那种人。   人不能永远都做聪明的抉择。   他想要萨洛斯活命,就注定不能走那一条路。   段洋简直震惊得说不出话,他实在不知道这么好做出的选择,陈游为什么不按他的来,甚至在媒体面前,也不害怕自己被当成罪犯。   他居然……居然拿刀来威胁自己,只为了进去找那个怪物。   研究所的人不敢轻举妄动。   这可是段家的公子,家财万贯只是大家明面上看到的,里面有多少暗线都被帝国所支持着,要是他真的出什么事,他们的饭碗恐怕也要就此丢掉了。   研究所的人脑子快,但毕竟不是安全局的督察,所以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陈游挟持者段洋走进去,又重新反锁上门。   陈游一进去就把段洋打昏了,大步走到卧室,就看见萨洛斯坐在床边,身上的几道伤口已经很深了,皱着眉头,正一言不发地给自己包扎。   陈游瞳孔一缩:“萨洛斯……?”   萨洛斯包扎的动作停顿了好几秒,睫毛颤动,不知过了多久,才看了他一眼,又重新垂下头,没有说话。   陈游坐在他身边,从他手里拿过纱布,帮他包扎:“怎么回事?”   “有几个人类刚刚砸破窗户,进来过了。”萨洛斯舔了下嘴唇,身体往不自觉往陈游怀里缩了缩,“我把他们打伤了,他们不敢轻易进来。”   陈游看着他有点黯然的眼睛,不自觉伸手上去摸了摸,放低声音:“这么厉害。”   萨洛斯移开和他对视的目光,手指微微蜷缩,偷偷看了他好几眼,才轻声开口:“他们说,你走了,不会管我了。”   陈游包扎的动作亦是一顿。   包扎已经到了末尾,他给萨洛斯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把受伤的人鱼拢进怀里,语气郑重地道:“我没走,我在。”   “萨洛斯,他们容不下你,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第139章   回家……?   这两个字眼因为遥远而显得有些陌生, 萨洛斯愣了好几秒,低下头摆弄了一下纱布系成的蝴蝶结,声音很小, 听上去有几分难以掩去的难堪:“陈游,我没有家。”   和陈游待在一起, 对现在的萨洛斯来说, 就已经是家了。   后半句不是萨洛斯能够说出口的话,但看着不自觉用手指抓着自己衣摆的人鱼,陈游听懂了。   在曾经的记忆当中,在最后的结局里,萨洛斯其实本来是有机会活下来的。   但他求生的欲望太弱, 弱到让他的生命就像一片干枯的树叶, 哪怕捧在手心里,也会碎成几片。   外面的人类还在威胁与叫唤,如果不仔细听那些声音里藏着的内容, 听起来很像人声鼎沸的夏天。   可是既定的轨迹当中,萨洛斯甚至没有活到下一个夏天。   这里的四季不够分明,秋天并不算长, 而现在, 冬天已经快要来了。   深海的温度也很低, 萨洛斯本来是不怕冷的, 可是他现在失去了源源不断给他供给力量的内丹, 对气温的变化也就敏感起来了。   陈游亲自帮他套上毛衣秋裤,还有毛茸茸的大衣,把人鱼裹得严严实实,然后牵着他,从另一边的后门无声离开。   今天的天气格外阴冷, 萨洛斯说完那句没有家陈游就肉眼可见地变得有些沉默,现在被强行带出来,难得有点茫然,又不知道问什么,所以只能又重复了一遍:“……陈游,我没有家。”   所以不用回去。   陈游脚步微顿,帮萨洛斯搓热了手,把他塞进了一辆小三轮的后座:“……会有的。”   坐在这辆丑丑矮矮又不怎么透光的车里,萨洛斯更加茫然了。   他眼睁睁看着身姿优越的男人坐上驾驶座,开着这样一辆连牌子都找不到地方的小破车,一溜烟从一堆研究员身边擦肩开了过去。   这群坐惯了高位的精英,没有一个人在这个时候能想到,这辆都用破报纸糊了几边车窗的小三轮,竟然真的就是陈游带萨洛斯离开的车。   这也太没有逼格,太有失体面了。   但这也正是陈游提前准备这辆车的原因。   陈游预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有预计到来得这么快,这辆小破车上的报纸还没糊上几天,胶水都还没有干透,今天居然就已经用上了。   不过这小三轮虽然看上去破,但性能还算不错,陈游没用多长时间就把车开到了萨洛斯曾经生活的那片海域,而那群想要抓萨洛斯回去的研究员,显然到现在还没有反应过来。   海边的天气显然比城市当中好得多,甚至还有阳光洒在海面上,陈游确认这个时间不会有人来,才打开小三轮的门,把萨洛斯牵了下来。   在人鱼依旧有些茫然的目光当中,陈游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样蓝色宝石般耀眼的东西。   它在陈游冷白的掌心中散发着七彩一般的光晕,主体是浅蓝色的,由中心向外看去,像是一圈一圈的水波纹,格外别致好看。   萨洛斯顿时瞪大了眼睛:“我的内丹!”   陈游摸摸他的脑袋,把内丹放进他手里:“嗯,偷偷拿出来的。”   萨洛斯的内丹上一世喂给了一个军部的高层官员,那位官员本来就只有三十岁,服用之后更是精神焕发,容貌变得像是二十岁的年轻人一样,连精力都恢复到了鼎盛时期。   只不过最后这个官员还是在三十五岁那年被人在家中发现英年早逝,据说,他的脸上和身上都长满了密密麻麻的血色鳞片,不断地往外流出脓血,死状十分凄惨。   这当然只是越传越玄乎的传说,其实没那么可怕,只不过这个官员确实毫无缘由地死在了三十五岁,就像是曾经过度虐杀人鱼的报应一样。   但这一世还没有到那个时间节点,没有确认人鱼内丹的服用方式,研究所还不敢轻易给人使用。   所以陈游不动声色地从实验室拿了出来,准备还给萨洛斯。   没想到,萨洛斯只是些微犹豫了一下,就握住陈游的手,把内丹放回了男人掌心:“……给你。”   陈游睫目一颤,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给他?   这样对于人鱼来说最珍贵的东西,就这样在一个平平无奇,甚至还在被追杀的傍晚,被人鱼放到他的掌心了。   这种情况,任他告诉谁,恐怕都会骂他痴人说梦。   陈游的心脏跳得快了些:“……怎么了。”   萨洛斯牵住他的手,帮他把手指合上,把那颗还闪耀着月华般光辉的内丹含在掌心里,轻声道:“我的,给你。”   他眨了眨眼睛,居然翘起嘴角,破天荒露出一点点笑容,轻轻地、慢慢地说,“放在身上,可以避水。”   所以只是为了让他避水,萨洛斯就愿意给出这颗差点让人鱼流了不知多少血,甚至差点永远都醒不来的宝物。   是了,萨洛斯对他从来大方。   他才是那个真正小气的人类,连一点点爱都不肯给,还在犹疑、后退,甚至玩了一场爱而不自知的把戏。   人类总是太过愚钝,把利益看成比真情更加珍贵的东西。   在萨洛斯含着光亮的眼睛面前,他甚至有些自惭形秽,头一次觉得自己是这么卑劣的一个人类。   毕竟他从小到大是别人家孩子,从来自诩清高聪明,总看不起那些干扰理智的感情,在这之前他甚至认为,爱到愿意为谁而死大概只是一种夸张的修辞,但在这一刻,他突然发现也没那么夸张。   至少,如果这一刻的萨洛斯指名道姓,要他为他而死,他一定握着这颗宝珠,毫不犹豫地跳进这片蓝色深海。   为了取出这颗不大的宝珠,萨洛斯当时有多疼,没有人比陈游这个持刀者更加清楚。   模糊的痛苦开始变得清晰,而眼前萨洛斯带着些许幸福的嘴角却渐渐变得模糊。   陈游本就不擅长于言语,现在更是如鲠在喉,难以下咽,又难以出声。   他失神地盯着人鱼,这袪不掉的编号还该死地刺在人鱼本该光洁如碧玉的脸颊上,像是在一遍遍告诉他,他曾经是有多么残忍、冷漠。   月光亦如玉,不知过了多久,男人朝着萨罗斯的方向走了半步,却不知为何,一个踉跄,双腿发软,跪倒在了地上。   膝盖被柔软的金沙所包围,一点也不觉得疼痛。   向来冷静的男人失魂落魄,伸出手紧紧抱住萨洛斯的腰肢,把脸颊埋在他柔软的腹部,像是生怕下一秒就要失去他似的,嗓音低哑地喊人鱼的名字:“萨洛斯……”   对不起……   对不起。   他才是这个世界上最愚蠢的那个人类。   愚不可及。   无可救药。   萨洛斯抱住这颗柔软的黑发脑袋,感觉腹部暖乎乎的,甚至有点痒,让他忍不住学着陈游之前的样子揉了揉这个冷淡人类的发顶,然后小声惊叹:“我喜欢你的头发。”   软软的,柔柔的,又带着令人鱼舒适的温度,喜欢!   陈游抱着人鱼缓了许久,直到情绪恢复正常,疼痛的感觉渐渐消散,才从沙滩上站起来,拍了拍膝盖上沾上的沙砾,又重新回到那幅冷淡从容的模样。   他低低“嗯”了一声,亲了亲萨洛斯柔软的嘴唇:“我也喜欢。”   喜欢你。   萨洛斯被这突如其来的直球打了个措手不及,他攥了攥掌心,脸颊升起一些不太明显的热意,刚想用青白的指甲划破掌心,看看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就被陈游牵了过去。   这个对他最是熟悉的人类显然看出了他的意图,陈游捏捏人鱼的掌心,点点他的鼻子,教训道:“萨洛斯同学,不可以伤害自己。”   萨洛斯特别喜欢这种亲昵的动作,忍不住过去用脸颊蹭了蹭他的掌心,像是小猫撒娇似的:“……陈游。”   蹭完犹嫌不够,直接跳进陈游怀里,抱着陈游的脖子,把双腿变成了漂亮的鱼尾。   陈游几乎本能地用臂弯接过萨洛斯的双腿,让他靠在自己怀里,然后任由人鱼拿走手上那颗内丹,递到了自己嘴边。   陈游张开唇,舌尖划过萨洛斯的指腹,把这颗内丹含在舌下,从一处较高的地方,直接跳进了深海。   一接触海水,他们周边就自然形成一个巨大的泡泡,像是避水罩一样把他们两人罩在其中,完全不会有缺氧的感觉。   萨洛斯一到海里就活跃得多,他游出这个泡泡,漂亮的柔荑缠住陈游的手,身姿灵活地带着他四处游历。   人鱼果然还是喜欢海洋的。   这里对他们来说比陆地更加自由,他们拥有更广阔的天地,也拥有更大的安全感,而不用担心阳光,食物,又或者什么其他的东西。   夕阳渐渐落入海平线,萨洛斯畅游在这无边无际的海洋,带着陈游,离岸边越来越远,也离人类越来越远。   萨洛斯领他游到了一处荒无人烟又资源丰富的海岛,毕竟就算有避水的内丹,他也还是人类,并不像人鱼那样喜欢海洋。   陈游慢慢爬上岸,把珠子吐在手心,回过头,看见漂亮而绚烂的鱼尾环绕在自己周围,脑子里忽然闪过很久以前的一幕画面。   那是他刚开始养鱼的时候,阳光正好,他伸出手指在鱼缸里轻轻搅动,玻璃围成的缸体因为光的折射而映照在雪白的墙上,发出七彩的光晕,就像童年时最爱做的那种梦。   电视里传来有些失真的女声,宁静悠远,又格外沙哑动听:“小鱼小鱼慢慢游,四面八方皆自由……”   鱼尾激起浪花,在上岸时打湿了他的睫毛,在模糊不清的视线里,陈游从沙滩上爬起来,心想,等一切终结,如果萨洛斯更喜欢海洋而不是陆地,他也可以在海岛上建一座房子。   只要最后萨洛斯还在他身边。   只要萨洛斯还在他身边……   “陈游!”   萨洛斯比平时更加高兴地扑到他怀里,打断了陈游的心中所想。   风暴远没有结束,因为和小说原文完全不同的走向,未来充满了谜题与危机。   研究所的人类在追杀萨洛斯,亚特兰蒂斯被另一个王族所统治,对于谋杀曾经的继承人这件事,也从来没有选择放弃。   陈游对这一切心知肚明。   他在即将落下的余晖里接住他的人鱼,只想为萨洛斯创造一个更加美好的夏季。   但是在那之前,冬天,就快要来临。 第140章   雪是骤然飘落在海上的。   毫无征兆, 天气突然就变冷了。   陈游虽然之前的大部分时间都泡在实验室里,但身体一直不错,执行力也强, 短短几天的时间里,砍了树, 锯了木板, 迅速就地建起了一座小木屋。   唯一的问题是,食物有些单调。   萨洛斯当然是只喜欢吃海鲜的,对人类来说有毒的没毒的,吃下去对人鱼都没什么影响,只有偶尔才会换换胃口, 吃一些鲜果。   但陈游是个人类, 海鲜再有营养也替代不了主食,所以极偶尔的时候,他会趁着夜色, 购买一些物资,再趁着夜色回来。   没有办法租船,陈游只能自己造, 因为只要在网络系统上留下痕迹, 研究所那群人用不了多久就会追来。   上一世人类面临海啸危机, 帝国大部分地区都面临被吞没的危险, 只有会影响海洋的人鱼族集体出动, 才能平息海浪,拯救人类于水火。   海神本来看上了身负主角光环的段洋,要求只要段洋成为自己的新娘,他就可以帮助人类。   但众星捧月的段少爷怎么能忍受自己被永远困在幽暗深海这种结局,甚至很有可能要在一个异族身下承欢?   于是被发现身份的萨洛斯被拿出来顶替, 就显得那样理所当然。   萨洛斯是被作为筹码推出去的,因为救命的恩情,他没有拒绝也没有逃跑,就那样硬生生被送到他的政治死敌手中,成为了两族之间交易的祭品。   所以萨洛斯,既是死在了自己的族人手里,也是死在了人类手里。   要想改变结局,陈游他们绝对不能坐以待毙。   就在今夜,海上会有一场暴风雪,而萨洛斯则会被人鱼王族阿尔亚发现。   只有在今天,在人类世界消失数日的陈游,买下了两张远航的船票。   而在原文当中本该身受重伤的萨罗斯,正坐在温暖的船舱贵宾室里,乖乖让男人折腾。   “头伸过来。”   萨洛斯仰起头,陈游把围巾系在他的脖子上,缠绕两圈,又整理好,给他戴上毛线手套、帽子,鼻尖贴上他的脸颊,却还是有些许冰凉。   海上的雪更大了,在真正的暴雪来临之前,没有停歇一刻的迹象。   窗户上都结了一层冰霜,雪雾蒙蒙,萨洛斯对着舷窗哈了一团热气,画了一个小小的爱心上去。   不知什么原因,系统这一次消失了很久,无论陈游怎么喊它,都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就好像这只是他的一场幻觉,甚至还能重生回到这个世界,也只是一场梦境。   这种感觉一闪而过,却让陈游生出了几分心慌,他本能地把目光投到身旁的人鱼身上,看见萨洛斯那头柔软的金发,心里刚松下几分,却忽然发现在雪雾朦胧的映照下,金色这种颜色,似乎显得有几分虚幻。   陈游身体一顿,按捺着心中不安,牵住了萨洛斯的手。   他眉目微垂,声音放得很轻,牵着人鱼的力道却收得很紧:“……萨洛斯?”   不明所以的人鱼抬起眼,宝石般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似乎不太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样,又有些好奇接下来这个男人会说什么。   陈游却转头看向萨洛斯刚刚留下水汽的地方,然后发现了那颗小小的,可爱的爱心。   不知回想起一些什么,男人冷淡的目光在那里停留了许久,才重新落回人鱼身上,嘴唇动了动:“……萨洛斯,人类厌恶同性恋。”   这对人鱼来说是一个新的名词,毕竟在海洋当中,雌雄同体的生物都有一大堆,根本不会单独为此创造一个词,所以萨洛斯看上去更加疑惑了:“同性恋是什么?”   “就像你和我现在的关系。”陈游淡淡道,“人类不喜欢这样,有一天,他们会逼我和其他异性成为伴侣。”   萨洛斯皱了皱眉,不太高兴:“那你也会抱她们吗?”   陈游避开人鱼的视线,喉结轻轻滑动:“……会。”   “还会……像亲你一样,亲她们。”   这是故意而为之的说法,也是萨洛斯最不喜欢听的那类答案。   所以话音未落,人鱼眼里流动着的漂亮的光瞬间消失,他变得凶狠无比,像是一想到那种情况就要气急了,牙齿瞬间变得尖锐,就像凶猛的猫科动物一样,一口咬在了陈游脖子上:“杀了你。”   尖牙刺进血肉,是疼的。   男人却来不及顾上伤口有多深,只是有些克制不住地把人鱼揽进了怀里。   萨洛斯又一次咬上来,像是真的想要把他咬死在这里,又掩不住地伤心难过:“杀了你……”   陈游垂眸由着他咬,疼痛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但那颗因为时不时的幻觉而只能漂浮在空中的心,却渐渐落到了实处。   ……会疼,所以不是梦。   也不能是梦。   在系统消失的这段时间里,陈游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他时常无法确定梦境还是真实,于是能带给他安全感的,只有一次又一次剧烈的疼痛。   “……骗你的。”他低头哄着人鱼,“不太好笑的玩笑,我的错。”   萨洛斯其实咬着咬着就松了口,总是看上去凶狠,实际上除了第一下的疼痛,每次都是留下一个小小的牙印,冒出两颗血珠,又被萨洛斯皱皱鼻子,舔舐掉。   陈游走到舷窗边,雾气消散得没那么快,他于是伸出手,在那颗爱心旁边也画了一颗爱心。   然后画了一个圆圈,把这两颗爱心圈了起来。   萨洛斯的气渐渐消了。   人鱼就是这么好哄。   陈游转过身,刚想说些什么,舱房却突然摇晃起来,连放在桌子软毯上的高脚杯受不住这种晃动,顺着毛毯滚落下来,摔了个粉碎。   是船身在颠簸。   陈游眼神微变,稳住身形,迅速打开门,从狭窄的缝隙当中看到了外面的景象:几个船员都在维持秩序,奔走相告,似乎有个乘客因为全身颠簸被撒了一身的酒,正在跟其中一个船员发生争执,场面一时显得有些混乱。   但船身的颠簸还没有停止。   在陈游准备合上门的时候,残忍的一幕发生了。   其中一个西装革履的游客突然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就咬掉了其中一个乘客的半张脸。   鲜血溅了一地,本就有些焦躁和混乱的场面顿时掺进了锐利的尖叫声,几条身形巨大几乎有两三个成年人高的人鱼爬上船,场面变得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陈游锁上了门。   他从床铺底下拿出一个皮箱,抽出几支颜色奇异的试剂,调配在了一起,然后毫不犹豫注射在了自己身上。   萨洛斯凑了过来:“这是什么?”   陈游摸了摸他漂亮的长发,没有回答。   除了皮箱里的子弹,枕头下面还有两把枪。   是陈游为这次做的准备。   砰咚,砰咚,是人鱼开始砸船了。   萨洛斯也察觉到了不对,刚想出去查看,就被陈游揽了回来。   男人毫不犹豫吻上他的唇,在萨洛斯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把那颗内丹渡了过去。   萨洛斯下意识想要吐出来,却被陈游捂住了嘴。   男人嗓音低哑,目光冷冷,在这大雪纷飞的日子里,却显得有几分暗沉的温柔:“你的东西,拿好。”   萨洛斯怔愣了一下,睫毛轻轻颤动,把自己的内丹吞咽了下去。   人鱼身上的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恢复,萨洛斯的状态,几乎只在短短的十几秒当中就恢复了大半。   也无怪人人都想要这轻易就能握在掌心的宝珠,其中凝结着海洋的力量,远非人力所能操控。   但人类总是贪心不足,征服了陆地就想征服天空,征服了天空又想征服海洋,征服了一个种族,就总是想控制所有的种族。   可是如果不懂得尊重自然,反噬的力量终究会降落到人类自己头上。   舱房的门开始被撞响了。   这里的门锁只是针对人类所做的重量,对于一些身形巨大的人鱼来说,撞开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很快,看上去沉重的房门,已经开始松动了。   萨洛斯一下子收回自己的内丹,吸收了太多力量,还有一部分伤势没有恢复,现在有点难受,又有点昏昏欲睡。   这也是陈游现在才直接把内丹还到萨洛斯体内的原因。   虽然这本来就是萨洛斯自己的东西,但本来就在体内运转,和取出来再放回去不一样,取出来之后,干净的内丹沾染了各种东西,甚至还有人类的气息,再放回去,很有可能会产生排异反应。   这一点跟人类的身体有点类似,就像许多换心或者换器官的手术哪怕完美成功,但病人对他人器官无法适应,排异反应过于强烈时,依旧会死去。   根据陈游对于人鱼的了解,他推测不会出现像人类那么严重的排异反应,但之前没有任何一项关于人鱼这方面的实验,无法确认出现排异反应的时间长短,所以不到万不得已,陈游还是会尽量选择排除一些错误答案。   人鱼的身体和人类的身体差别还是太大,陈游并不敢轻易尝试,但人鱼族的报复比他想象当中更加猛烈,萨洛斯在他身边让他能够排除了一些情况,可惜时间太短,研究得还不够完善,现在也就只能赌上一把。   只要对萨洛斯的伤势没有不好的影响,哪怕人鱼陷入长期昏睡又或者失去理智暂时陷入胡乱咬人的状态,甚至于失去记忆,陈游都已经做好了准备。   他要带萨洛斯走出一条生路。   所幸人鱼的反应比他计划当中更好一些,萨洛斯皱着眉头,渐渐靠在他怀里睡着了。   门就在这时候被撞开了。   呼啸的冷风挟杂了刺骨的冰雪灌进来,陈游抱着萨洛斯,目光沉着,一只修长冷白的手.垂落在一旁,另一只手却拨动发片,已经上膛。 第141章   这只撞门的人鱼看上去不太正常。   他似乎完全没有理智, 瞳孔涣散无法聚焦,眼里空洞又麻木,就像是一只被操控着的强大木偶, 残暴地朝陈游撕咬了过来。   陈游目光冰冷,迅速抬手朝他开了几枪, 头, 心脏,膝盖,这个庞然大物瞬间倒在地上,有几滴鲜血甚至溅到了男人的皮鞋上。   陈游是海洋研究所的研究员,虽然是科技人员, 到底比不得军部的那些人, 成日泡在实验室里,本质上还是文职。   开过这几枪,子弹的后坐力让他的手微微颤抖, 掌心顿时一片红痕。   没有受过专业训练,顶多只是懂一些基础知识,他的动作已经算干脆利落, 但开枪的声响太大, 一下子就吸引来了更多的人鱼。   门锁已经被撞断, 没有再重新锁上的可能, 最多只能合上, 陈游把熟睡的萨洛斯塞进了被窝里,重新补上子弹。   一只,两只,三只,这些长相其特的人鱼就像末日电影里面的丧尸一样蜂拥而至, 本就摇摇欲坠的狭窄门道都要被挤破,除了不会用病毒感染其他人,甚至有着更加强大的破坏力。   陈游从一开始的还能应付,但渐渐地,随着数量的无限增多,他开始有些吃力了。   最危险的一次,那只眼里冒着绿光的人鱼已经咬伤了陈游的手臂,被他狠狠甩开,却以很快的速度再次扑上来,张开了大嘴。   牙齿上的腐蚀性液体掉落在地板,发出滋滋的声响,然后被陈游摸上腰间的匕首,刺进了脑骨。   鲜血喷出,就那样溅在这张冷白的脸上,顺着下颚滴落进衣领,又被陈游用手背抹去。   手臂上几个指甲盖大的血窟窿不断朝外冒血,鲜血很快流满了整个小臂,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但或许是因为门口成堆的人鱼尸体,其他的人鱼开始对陈游有些畏惧,他们徘徊在门口,群狼环伺般等待着陈游露出破绽,再一击致命。   陈游淡淡瞥了他们一眼,明目张胆关上了这个根本无法上锁的门。   等在门外的人鱼们没有再攻击。   这也就更加让陈游确认了心中的猜测,这群人鱼,应该是受到了某种控制。   陈游随便扯了块丝巾给手臂上的伤包扎,身上浓重的血腥味飘散在狭窄的舱房中,他已经刻意离萨洛斯远一些了,却还是没有办法避免。   萨洛斯就是在这个时候慢慢醒过来的。   扑鼻的血腥味让人鱼皱起了眉头,他缓缓从床上爬起来,揉了揉眼睛,视线里,面容冷淡的男人正站在角落里,一言不发地处理伤口。   萨洛斯一下子就清醒了。   他不会傻到在这个时候还去问发生了什么,是不是人鱼咬伤的,他只需要嗅一嗅就能闻出来。   他不知道这群人鱼是从哪来的,但是他很愤怒:“他们咬你!”   声音当中蕴含着某种力量,门外躁动的人鱼骤然停了下来,就连船舱外还没有爬上船的追杀者们都在原地停顿了几秒。   听到这声音,陈游抬起头,看见新生的萨洛斯,微微一怔。   人鱼的美貌和实力挂钩,越强大的人鱼其美貌往往越美得人头晕目眩不可直视,萨洛斯身体恢复,变得更加漂亮了。   他的金发本来就像上天赐予的宝物,现在更是让人想起那种波光粼粼的绸缎,上面像撒着金箔碾成的粉似的,在这光线昏暗的船舱里,愈发流光溢彩。   并不是每个人拥有这样的金发,都不会让原本的容颜黯然失色的,但萨洛斯,他就像是为了美貌这个词本身而存在的一样,与金发相互映衬的,是能让任何一个人看呆的容貌。   而那个丑陋的编号,似乎也开始渐渐淡得看不见了。   那双宝蓝色的眼睛现在带着点愤怒,朝陈游望过来的时候,陈游甚至感觉自己的心跳都逐渐变得剧烈。   他就看着这样的萨洛斯朝自己走过来,张牙舞爪的小样子,舔了下嘴唇上的血,忽然道:“有点疼。”   失血太多让他的脸有些苍白,他靠在船壁上,伸手摸了摸萨洛斯稍微动一动就流动着光辉的金发:“萨洛斯,吹一吹。”   萨洛斯还不知道此刻的自己对于陈游来说,是多么具有诱惑力的存在,他用青白的指甲戳了戳陈游包扎好的地方,看上去不太高兴的模样:“吹一吹就能好吗?”   陈游:“嗯。”   萨洛斯皱皱眉头,捧起他的手臂,轻轻地吹了两下。   陈游垂眸看着他认真的神情,看他纤长的睫毛像是跃动着金光,看他宝石般的眼睛动一动就如同星河生辉,伸出手捏住萨洛斯的下巴,低头吻了过去。   不合适宜。   陈游含吻着人鱼的小舌头,想不通自己理智了二十多年,为什么在这种危机四伏的时候,还能不断地对萨洛斯动心。   想欺负他。   想把他欺负到哭。   想占有他。   想让他永远都属于自己一个人,让他身体的每一寸都沾染上自己的气息,然后无时无刻告诉那些暗中的觊觎者,这是他的。   萨洛斯是他的人鱼。   手臂上的疼痛反而是另一种程度的刺激,陈游用没受伤的那一只手臂把人鱼紧箍在怀里,人鱼干净的衬衫都沾染上了污血。   他受了伤,就只想吻萨洛斯。   血腥味的怀抱瞬间把萨洛斯笼罩在其中,但意外地,也许是因为有点温暖,萨洛斯竟然一点也不觉得讨厌。   他被压在角落,气喘吁吁地抬起头:“……为什么亲我?”   因为喜欢你。   但就像乌鸦尽管是益鸟,却无法发出动听讨喜的声音,像陈游这样的人,也永远无法直白地示爱。   他只能轻掐着人鱼的脖子,再度吻了上来。   大拇指在萨洛斯不太明显的喉结上不断摩挲,其他的手指就在耳根作乱,与萨洛斯柔软的小舌头交缠,侵入人鱼的口腔,过于强烈的侵略性,让萨洛斯的双腿都有些发软。   萨洛斯本来想用力推开他,但一想到陈游受伤的手臂就松懈了力气,只能任由陈游把他亲得面色泛粉,甚至有了一些不该有的反应。   陈游垂眸瞥了一眼,忽然松开手,把舱房靠近门边的大衣柜推到门口,压上门,然后把萨洛斯推了进去。   这种衣柜较为轻便,并不是实木的材质,陈游推起来有些费力,但至少不是完全无法推动。   门外的追兵因为这种动静又重新躁动起来。   他们时不时撞一下门,却像是发自内心的在畏惧着什么,不敢真的闯进来,只能继续徘徊在门口。   也许是发现了这个,也许只是清醒地沉迷,陈游垂眸看着人鱼靠在衣柜里微微喘.息,替萨洛斯解开了两颗扣子。   然后他脱下自己被咬得有些破烂的大衣,扯开自己的衣领,再度吻了上去。   衣柜是用来放长大衣的,底下有隔层,大概可以容纳下两三个成年人。萨洛斯就坐在隔层上。   “……萨洛斯。”陈游曲起一条腿顶开萨洛斯的双腿,另一只手臂抱着萨洛斯的腰,几乎已经把人鱼推进了最里面,“我可以帮你。”   萨洛斯有些失神地搂住他的脖子,似乎过了好半天,才从模糊不清的耳边听到了一点声响:“……帮我……什么?”   是陈游亲自为他围上的围巾,套上的大衣,现在又被男人亲手脱了下来,只留下一件不大合身的衬衣。   修长的手指从衣摆里探进去,很快,萨洛斯就什么也听不清了。   人鱼白皙的皮肤很容易留下痕迹,陈游低头吻着他,不知什么时候,把铺在床上的毛毯垫到了他身下。   对抗追杀,抵御外侵,只是发出一点愤怒的声音就能影响所有人鱼的动作,萨洛斯甚至还没有完全恢复,海神契约也还没有完成,身上的能量却已经强大到让那些被控制的人鱼都不敢靠近。   但这样的萨洛斯,这一刻,却没有反抗的力气。   男人骨节分明的大手缓缓插.入纯洁无瑕的漂亮金发里,捧住他的后脑勺,同样漂亮的嘴唇被吻咬着,被迫承受着冷淡气息的入.侵。   萨洛斯在神思恍惚间抬眼,感受到陈游的手指划过脸颊的时候,似乎带着温冷的温度,让人鱼的睫毛不由得轻轻颤动。   然后是。。。。。   这是有些粗暴的攻城掠地,周围却铺着最柔软的毛毯。   男人甚至总是没忘了鼻尖的亲吻,以最温柔的亲昵来安慰。   萨洛斯闭上眼,好看的睫毛间浸出几滴泪,湿濡了眼尾。   这是他最恨的一个人类。   教他识字,教会他厌恶与悲伤,也教会他爱。   已经成长了许多的萨洛斯还是没有明白,如果他对这个冰冷的人类没有爱,又怎么会恨到那种程度。   他恨他,又依恋他。   他讨厌他,又贪恋他的爱。   不知多久抬起眼,动乱已经结束,舱房里昏暗的光线摇摇晃晃,混乱的目光越过男人的肩膀,海上起了雾,外面还是逢着一片久不停歇的风雪。   但无论风雪多么苍茫无际,远处的灯塔总能看到一点光晕。   然后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萨洛斯没有家了。   这件事,谁都知道。   但当他摇摇晃晃倒在地上,像是一摊烂泥一堆破烂那样,沾染了一身污泥和血水的时候,有人把他捡了起来。   那人用温暖细腻的手指把他洗得干干净净,给他准备火炉和毛毯,从冷淡的灵魂里,拼拼凑凑出一点爱,把他那颗真心缝补了起来。   萨洛斯有前生的记忆,所以他知道,命运本该在今天开始,渐渐把他推向死亡。   所以他把自己最珍贵的东西给了陈游,至少这个曾经给予过他一点温暖的人类,却从来没想过这个人类还会还回来。   他贪恋陈游的怀抱,在夜里躲在这个人类怀里,所以偶尔有那么一天,他听见了陈游的梦话。   “……萨洛斯。”   陈游说,“别走。”   我需要你。   萨洛斯心里于是升起了一点放弃接受死亡的念头,他还想陪这个人类更久一些。   风雪漂泊当中,明亮的灯光怔怔惶惶,透过舷船,终于照到了他身上。   大雪只是苍茫,不再刺骨般寒凉。   萨洛斯的生命开始被延长。 第142章   人鱼的来临和褪去都来得很突然, 仅剩的船员还在勉强维持秩序,乘客们都惊魂未定,已经有乘客嚷嚷着要返航, 但驾驶室都还在重新整理,返航还是续航的距离都要重新计算, 服侍生只能勉强安抚着乘客的情绪。   只有301贵宾房的客人似乎完全没有受到干扰, 房门紧闭,到现在都还没有一个人走出来过。   贵宾房的客人没有出门来闹已经谢天谢地,其他乱子都忙得处理不过来,他们还不至于蠢到这个时候还要上门打扰。   恢复了大部分体力,萨洛斯比陈游更先醒来。   陈游睡着也是把萨洛斯拢进怀里的姿势, 再怎么强大的人, 体力也总是有限的,此刻躺在床上,双目轻阖, 冷淡的面容比平常安静得多。   萨洛斯悄悄从他怀里溜出来,把衣柜推回到原来的位置,趁着无人在意走到最尾端的甲板上, 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只海螺, 放在嘴边吹响。   很好听的曲调, 但是这种声音的频率, 不在人类的音域范围内, 只有人鱼能够听到。   约摸两分钟过后,几个头发颜色不一的人鱼脑袋突然从海里探出了头,眼神里自然而然流露出统一的惊喜:“王,您终于回来了(人鱼语)!”   萨洛斯拿出从陈游大衣口袋摸出的一根烟,背着海风点着, 沉默许久,点点烟灰掉落到地上,才出声道:“我回来了,罗恩,你先上来(人鱼语)。”   于是其他人鱼都自行遣散,只有其中一个蓝发人鱼爬上船,刚幻化成一双腿,就被萨洛斯扔的一堆衣服砸了脸。   萨洛斯轻轻蹙了一下眉,转身走进房间的面色略显冰冷:“把衣服穿好,不要让我看见你赤裸的样子(人鱼语)。”   人鱼罗恩:”……?”   王这是怎么了?   虽然觉得奇怪,但服从已经成为了他的本能,况且也不是什么过分的事情,他火速给自己套上这几件衣服,跟上了萨洛斯的脚步。   萨洛斯站在虚掩的门外,从门缝里见到还在沉睡的人类,不知突然想起了什么,低头轻吸了一口,然后用指甲掐灭了那根烟:“罗恩,我需要一个解释(人鱼语)。”   罗恩是老海王的旧部,当初一部分人鱼护送着萨洛斯离开,另一部分人鱼则负责引开注意追兵的注意,罗恩就是后面一批当中的领头。   当时他们已经被追兵逼到了绝境,却误入一片海洋深林,那里生长着他们从未见过的植物,盘根错节,易守难攻,很好地拦住了追兵,他们也就在那里休养生息。   萨洛斯这次回复之所以能这么快醒来,其中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也是收到了来自旧部罗恩的讯息。   他这才在醒来之后,选择了与他们联系。   罗恩他们虽然一直在躲避追杀,但也因此知道内情,无人在意的房间门口,罗恩回答萨洛斯道:“王,根据我的了解,您今天所见到这些更加高大和残暴的人鱼,并不是他们原本的样子(人鱼语)。”   “我们已经调查到,叛徒阿尔亚之所以能悄无声息杀掉您的父亲,是因为他得到了一种对控制我们人鱼有奇效的特殊药剂(人鱼语)。”   “不管是多么意志坚定的人鱼,只要喝下这种药剂,都会被摧毁精神,成为他残暴军团当中的一员(人鱼语)。”   说到这里,罗恩明显有点愤恨,“您应该也知道,老海神就算身体再怎么受影响,毕竟执掌亚特兰蒂斯这么多年,也不至于打不过阿尔亚这种年轻小子,但先王因您的加冕太过高兴,以至于毫无防备地喝下了那杯酒,后来便很快受到控制,接收到了自我毁灭的命令(人鱼语)。”   “最后,根本不是阿尔亚那个叛徒动的手,而是老海神他自己把自己杀掉的(人鱼语)。”   就像他们刚刚遇到的这些人鱼一样,这样被药剂控制的人鱼以燃烧生命为代价,成为更加强大和残暴的生物,而现在身为海神的阿尔亚,只需要发出某种只有人鱼能听见的频率,就能控制他们的行为。   与和萨洛斯刚刚吹响海螺来联系曾经部下的这种方式,很类似。   如此一来就都说得通了,毕竟在几乎所有人鱼都支持萨洛斯的情况下,就算老海神死了,理所应当也该是萨洛斯继承王位。   阿尔亚如果用暴力手段镇压是镇压不过来的,他将受到整个人鱼族的谴责,也不可能那样轻松登基。   但如果把镇压稍稍软化,变成能够蛊惑人于心神的药剂,把整个人鱼族都变成可供控制的傀儡,这样一来就好办多了。   也难怪在萨洛斯进行加冕仪式的当天,那些和蔼可亲的长辈,那些原本无限看好和支持他的长老们,突然都开始对他拔剑相向。   精神受到控制,肉.体被用残暴的力量支撑,如果不夺回王权,人鱼族很快就会遭到毁灭了。   萨洛斯接受命运般的死亡的时候,可以对这些视而不见,但现在,他有了想要继续陪伴下去的人类,就不能再对这些坐视不理。   萨洛斯再度皱了下眉:“罗恩,据你所知,这种药剂有解法吗(人鱼语)?”   罗恩连连点头,眼里流露出兴奋的光彩:“当然,如果说做出专门针对这种药剂的解药,恐怕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但我们有您,那就不一样了(人鱼语)。”   蓝发人鱼因为心中的想法太过激动,而不得不捧住萨洛斯的手,放到自己的额头上,这是海洋里表示服从的礼仪。   罗恩的语气带上了几分祈愿和虔诚,“您就是我们的希望,只要您能想办法完成原本没有完成的海神契约,获得海洋力量的加冕和洗礼,那么,无论今后我们受到什么样的影响,海洋里所有臣民最终都会向您臣服,药物的作用再强,也会不攻自破的(人鱼语)。”   为什么在萨洛斯深受重伤之后,已经即位甚至拥有残暴军团的海神阿尔亚,还要这样源源不断派出追兵来追杀?   为什么明知萨洛斯的加冕仪式已经被打断,海洋的祝福和力量没有落到他身上,他已经成为一个没有办法在与他抗衡的虚弱继承人,阿尔亚还是一定要他死在自己面前才安心?   因为萨洛斯的血脉与天赋,远比他们想象中的要强。   一旦萨洛斯真的成长起来,之前他们付出的所有努力都会成为泡沫,所有的阴谋诡计,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都会变成一个笑话。   萨洛斯没有拒绝他的恭敬,他低下头,扫了一眼自己伤疤还没有恢复的腹部,低声答应:“好,你们保护好自己,我很快就会回去(人鱼语)。”   亚特兰蒂斯的海洋,不能沦为残暴和血腥的地狱。   萨洛斯还有一个自己的私心。   他想按照海洋的礼仪,娶陈游回去,让这个人类成为自己真正的伴侣。   “……你们,在做什么?”   阴沉冰冷的语气忽然在身后响起。   萨洛斯瞬间落入一个密不可分的怀抱,受伤的手臂紧箍在他腰间,伤口有些重新撕裂的痕迹,渗出一点血来,浸透过丝巾,沾染在了萨洛斯身上。   是熟悉的冷淡气息,萨洛斯放弃了本能的反抗,只是在昔日的同伴面前,还不太想展示出黏人的一面,任由陈游抱着,却抑制出了自己想抱住他脖子的心情。   陈游可不了解这些,从他的视角看来,他一睁开眼就没有看见萨洛斯的身影,走出来一看,竟然看见萨洛斯似乎正在抚摸一个蓝发小子,姿态亲近,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   他目光深沉地看着面前的蓝发人鱼,心中嫉妒难耐,于是当着这条人鱼的面,他掐着萨洛斯的脖子,吻了上去。   罗恩同样也不乐意。   看到这个面容冷冰冰的人类不仅这样亲密地抱着萨洛斯,竟然还这样挑衅地做出这种行为,身为忠实部下的罗恩瞬间就炸开了锅:“无耻的人类,你知不知道你勾引的人鱼是谁(人鱼语)?!”   蓝发人鱼扬起爪子,指甲瞬间变得尖锐无比,一幅随时要把陈游杀死并拖进海里的模样,“放开你那肮脏又沾满血腥的手,你怎么敢如此轻慢触碰我们的王(人鱼语)!”   电石火花,一触即发,就在这个时候,萨洛斯推开陈游,开口了:“罗恩,他是我的伴侣(人鱼语)。”   能听见“伴侣”二字,义愤填膺的年轻人鱼反应了好几秒,才愣在原地,目瞪口呆地熄了火。   他不敢相信,几月不见,他们高贵美丽的王居然已经有伴侣了???   居然……居然还是这么一个冷冰冰看上去一点都不温柔亲切的脆弱人类???   罗恩的心,水灵灵地碎了。   但他还试图最后再挣扎一下,说不定王跟他只不过是性.伴侣的关系,而不是那种可以陪伴终身的:“王(人鱼语)……”   萨洛斯却淡淡道:“罗恩,你先回去(人鱼语)。”   梅开二度,罗恩肉眼可见地蔫下去,深深看了一眼他们仿佛走上不归路的王,跳入了海里。   陈游不知道他们叽里咕噜说了什么,但他的嫉妒还没有消失。   在那一刻,他脑子里闪过很多画面,让他根本没有办法保持理智。   他承认,他确实是比之前更黏萨洛斯了一些。   陈游抓着萨洛斯的手脆,一言不发大步走进舱房中,转头就把他压到了墙上:“他刚刚跟你说了什么。”   他用那只修长的手困住萨洛斯的手腕,在人鱼敏.感的耳垂上轻轻咬了一下,声音低哑,“就是他教会你的那些,是吗。”   萨洛斯本能地躲了一下,陈游的眼睛便愈发变得像深不见底的海域一样冷沉,甚至隐隐闪着幽暗的光:“萨洛斯,你就是这样把受伤的老师丢在房间里,然后出去跟别人幽会的。”   “不是……”萨洛斯被这眼神蛊惑,喉头轻轻滑动,身体都不由得瑟缩了一下,“罗恩是我的部下。”   陈游咬了一下他的嘴唇:“你跟他做过吗。”   “没有。”萨洛斯试图制止他的行为,却被压制在墙上,动弹不得,“唔……别,别亲了……”   陈游并不会听他的话,咬着那两片嘴唇蹂.躏许久,用身体的行为代替语言的苍白,直到看人鱼似乎真的有点承受不住,才终于松开手,放过了他。   看着轻轻喘息的萨洛斯,陈游仍然不太满意:“刚跟他见过面就不让亲了?”   “不是……”   萨洛斯偏过头,露出红红的耳根,双腿都因为发颤而有些站不稳,他撑着一旁的桌子勉强稳住身形,语气稍稍有些别扭,“你手臂上的伤,崩开了。”   陈游垂眸瞥了一眼,一点也不觉得这伤有什么,反而冠冕堂皇地把手臂伸到他面前,仿佛刚才把人鱼亲到站不稳的衣冠禽兽不是他:“……萨洛斯,疼。”   他冷淡的表情看不出一点疼痛的迹象,但他的要求却非常理所当然,“你给我包扎,好吗。”   单纯的人鱼总是会被殷勤狡诈的人类欺骗,萨洛斯的眉头瞬间就皱了起来,他似乎把这点伤当成了和自己当初一样疼,丝毫没有察觉到陈游圈划领地的眼神。   陈游的准备很齐全,他从皮箱里拿出一瓶消毒水和药膏,几包棉签,还有一块新的纱布和丝巾,全部放到床头的桌柜上,然后自己坐在床上,把萨洛斯抱进了自己怀里。   虽然早已习惯了被这种冷淡的气息包围,但身后的这具男人身体明显比起平常要更为炽热,哪怕隔着衣服也能感受到上面的温度,萨洛斯难免有点不自在。   他伸手去拿棉签和纱布,环在腰上的手臂瞬间就收紧了些,让他不由得挣动了两下:“包扎……一定要这样抱着吗?”   陈游脸不红心不跳,撒起谎来得心应手:“嗯,这样不疼。”   萨洛斯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乖乖包扎好,一层一层绕过去,然后回想陈游之前的手法,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蝴蝶结,看上去甚至有点丑丑的。   人鱼都是爱好美丽的,萨洛斯看到成品之后,想把蝴蝶结拆了重新再系,却被陈游握住了手:“……不用,好看。”   萨洛斯皱皱眉头,有些不太确定:“好看吗?”   陈游没有回答,侧过头,亲了亲人鱼的嘴唇。   毫不夸张地说,陈游这种感情淡漠的人,终于开始真正感受到其他人口中所说的幸福。   甚至不需要有什么其他的要求,只要萨洛斯在他身边。   他已经放弃了许多,但至今为止,他从没有哪一刻这么庆幸,自己这一次做出的是这样的选择。   他们拥有一个不太美好的相遇,甚至曾经有了一个过于惨烈的结局,他没有看清这颗人鱼的真心,更没有看清自己。   现在这样的情况,再怎么样,也比曾经的结局更好,不是吗?   人不能太贪心。   他已经是命中注定的反派,没有任何一条道路能够平平顺顺,轻而易举,更何况,让他动心的对象,是被整个世界选中的主角。   陈游知道。   他勾引主角,他该死。   但萨洛斯需要他。   是萨洛斯……先需要他的。   陈游开始倒打一耙。   这是个不够公平的世界,命运会把所有人推到他应有的轨迹上去,纭纭黔首,百态众生,似乎永远无法战胜这强大而不可撼动的力量。   但偶尔,在经历最惨烈的教训之后,在经历最刻骨的苦痛之后,也有会赢的时候。   陈游揉了揉萨洛斯愈发漂亮的金发,听他给自己讲现在面临的情况,商定他们接下来要做的事。   这种时间,反而让他比之前任何一个时候都要感觉到安稳。   利益的斗争永远不会结束,人类的胃口被一些东西撑大之后,又会贪婪地想要更多。   多一点,多一点,再多一点。   欲望的声音无尽无穷。   等抽完这最后一根烟就戒酒。   等下完这最后一场赌局就收手。   等捞完最后一笔就把人鱼都放走。   可这世上尽是得不完的利益,想要一个人独吞一切,最后只会是遭到反噬,自食其果。   这一点,陈游比任何一个人都清楚。   听完事情的大概经过,陈游的手指不知什么时候探进了衬衣下摆里。   他在人鱼腹部的伤疤上摸索了两下,似乎还没有完全恢复。   陈游淡淡问道:“萨洛斯,那现在,你需要我做什么……?”   萨洛斯安静片刻,小声回答道:“……陪着我。”   这人鱼一直以来的愿望,而不是发生这次动乱的结果。   萨洛斯是人鱼的王族,没有什么复杂的原因,恢复了力量的他随时都可以走,所以,他是自愿困在陈游手中。   但他还有一些必须完成的任务,比如,复仇。   他的天赋声势浩大,给他招致灾祸,而他不喜欢鲜血,不喜欢杀戮,更不想发动所谓的战争,但他同样也没有什么退路。   政权变动,必然会有流血牺牲。   但是萨洛斯想,如果是为了生命的传承,他愿意做海洋的领主。   他和陈游商量好时间,在两天之后,舰艇拐过海湾转角的时候,决定朝亚特兰蒂斯中心的海岛出发。 第143章   亚特兰蒂斯帝国本身位于深海, 但不知为何,其海洋力量的腹地核心,却不在深海之中, 而是来源于一座海岛。   受损的航舰在最近的港湾停泊,陈游他们便趁着夜色离开。   海岛上已经有几只人鱼在迎接, 不知是萨洛斯的命令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 他们竟然都穿上了衣服。   不过从颜色各异的头发和眼睛中还是能看出来,他们并不是普通人类。   人鱼的好恶果然比人类好懂得多,看到萨洛斯,他们眼里无一不闪烁着崇敬的光芒,但是随后看着在他身后陪他一起爬上岸的人类, 罗恩等人鱼的眼神瞬间就变得无比锐利。   这个无耻勾引他们王的人类!   他们王值得更温柔似水的对象, 而不是这样冷冰冰的大冰块!   看上去就阴险狡诈诡计多端,以海神的名义发誓,他们坚信, 这个人类绝对不是什么好的伴侣!   正当他们气得恨不得与陈游真刀真枪的大战三百场的时候,就看见浑身湿漉漉的人类摸了摸他们王的柔软又完美的金发,然后他们王丝毫没有嫌弃, 竟然还用自己的力量帮他烘干了衣服。   罗恩等人鱼的表情瞬间更加心痛。   这力量是多么的难得, 所有人鱼族的人鱼都梦寐以求, 结果王竟然用它来给一个这样平平无奇的人类烘衣服???   苍天啊!   大地啊!   亚特兰蒂斯所有古老的海神在上, 让我们的王清醒过来吧!!!   不管他们在心中如何哀嚎, 只需要萨洛斯皱着眉头的一个眼神,他们就会瞬间收敛自己的表情。   萨洛斯不习惯有这么多人鱼跟从,只留下了罗恩一个。   陈游没有多说什么,眼里却闪过一丝暗光,他搂住萨罗斯的腰, 半揽不揽的姿势,却有意无意地把人鱼困在了自己怀里。   在萨洛斯毫无所察的时候,陈游漫不经心地侧过头,冷淡的目光与罗恩对上,任谁都能看出他深不见底的占有欲。   极其像一头善于隐藏自己的猛兽,平常看上去无欲无求风轻云淡,但极偶尔的时候,如果你能看见那双眼睛,就会发现他透出来的眸光晦涩得令人心惊,流露出一种可怕的感觉,让人仿佛置身风暴中心。   罗恩被他的眼神看的浑身一抖:……那,那是什么眼神啊?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他确实被这个人类的这种眼神震慑了。   作为一个忠诚的部下,罗恩现在甚至有点心力交瘁,他们王,到底找了一个什么可怕的怪物啊……   萨洛斯对他们二人的交锋一无所知。   他放任自己的力量外泄,好找到与海神传承之间的感应。   这座海岛的树林尤为茂密,生长的植物也都奇形怪状,但基本都硕大无比,连人类森林里蘑菇都放大了好几十倍,看上去像一个又一个大伞。   幸亏没有人鱼的指引,人类不可能来到这里,不然恐怕以这里资源的丰富程度,很快就会被无数开发商盯上,开启大量的开采和旅游产业。   感应指引着他们一直往深处走去,直到走到一棵巨大的枯死树前,这个树的树根像被人挖了一个洞一样,却在这绝不可能有水源的地方充满了水源。   这捧水纯净如新,又格外平静,就像一面巨大的镜子,但人照上去,竟然没有倒影。   这果然不是普通的水。   陈游从这片水里往里望,里面空空荡荡的,什么都看不见,萨洛斯和罗恩却齐齐变了脸色。   通过人鱼难看的脸色也可以猜测到,他们看见的绝不是什么很好的画面,但陈游看不见,也不可能毫无根据地去猜测,只能再次出声询问:“怎么了?”   萨洛斯盯着这个镜面凝视了片刻,从口袋里摸出一条丝带,微微踮起脚,系在了陈游的脑袋上,遮住了那双他最喜欢的的眼睛。   陈游不明白他这样做的用意,下意识握住人鱼的手腕,然后就感受到柔软的唇瓣落在了嘴角。   陈游微微一怔,手指瞬间松开,然后又被萨洛斯细腻的指尖占据。   罗恩旁观全程,尴尬得想找个地方钻进去,却听萨洛斯吩咐道:“罗恩,你留在岸上,守在这里(人鱼语)。”   “如果有反叛者追来(人鱼语)……”   萨洛斯的目光有意无意的落到这片奇怪的镜面上,平和的眼神变得无比冰冷,冒着寒气。   “杀了他们(人鱼语)。”   说完这一切,萨洛斯牵着陈游的手,带着他跳进了这片似乎十分古怪空灵的水镜。   视线被遮挡,陈游能相信的只有手上的温度。   脚下的路比想象当中还要平坦,费力往下看,也只能看到一片虚白,陈游猜不到,萨洛斯到底牵着他走在一条什么样的路上。   只是一直走一直走,好像一直在往前走,陈游甚至觉得,如果能这样和萨洛斯一直走下去,似乎也还不错。   直到他听见萨洛斯说:“陈游,到了。”   是海神神殿。   遮住眼睛的丝带被拿下,陈游终于看清楚面前的一切。   面前的神殿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石窟庙宇,矗立着三座山一般高的大石像,但整个穹顶却是空的,像被浸泡在海水当中,但是那些海水都被一层无形的屏障挡在外面,无法进入。   神像凝视着他们,底下层层叠叠的,都是历届海神的碑林。   海洋只容得下一位海神,整片海域也只会认一条人鱼为主人,按照正常情况下,萨洛斯要想成为新的王,就必须要亲手杀死阿尔亚。   但也有别的方法,比如,挑战海神庙宇。   只不过这一种方法,从来都没有任何一条人鱼成功过,谁也不知道这个挑战到底是什么,萨洛斯面临的,是前所未有的未知。   萨洛斯解下外套,背脊笔直,站立在碑林底下的石阶面前,高声说了一堆陈游完全听不懂的语言,就见三个石像的脑袋忽然转动起来,三双眼睛射出光线,齐齐聚集在人鱼身上。   萨洛斯踏上石阶,周围的一切场景突然开始变幻,陈游想要紧跟其上,却淹没在一片白光当中。   头晕目眩,天旋地转。   ……   “宿主,快醒醒,快去找主角,快去帮帮他,不然等会就来不及了。”   “宿主,别睡了,你的主角需要你,这个世界对他定的主基调就是死亡,所以剧情走向对他不会太友好,如果你不帮他,他很有可能会死在这里——”   “宿主,宿主——”   陈游缓缓睁开了眼。   小光球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回来了。   陈游:“……系统?”   小光球不慌不忙闪烁了几下身上幽幽的蓝光:“宿主,我在。”   它飘到陈游身边,将数据分析结果投影其上,“经过我方数据库检测,本来可以通过海神试炼的主角萨洛斯将会受到世界意识的引导,做出错误选项,生命将会因此遭到威胁,如果宿主想要援助,请迅速前往。”   “请宿主相信我方检测,发生该情况的可能性经分析概率为98.94%,本次数据准确性高达96.87%,请宿主信任。”   陈游微微一顿。   不知道是不是陈游的错觉,系统这次回来之后,好像不再那么跳脱,说话不带语气词,情绪也十分稳定,像是一夜之间长大了一样,连性格都比原来沉稳了许多。   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不过危急当前,陈游没有时间细究这些区别,只是问:“我需要做什么?”   小光球又闪烁了几下:“海神试炼本质上是一场幻境,具体情况因为与原文无关,我无法得知,但您需要先找到主角,帮助他做出正确选择,方才可以脱离幻境。”   陈游沉吟几秒,从地上爬起来,环顾四周,似乎正在海底,周围的建筑形状怪异,又像树根一样盘根错节,但显然因为是幻境,陈游竟然没有窒息的感觉。   他走到旁边像是海底湖泊一样的东西旁,倒映出来的五官虽然还是他自己的,但其他的部分,更像是一条墨蓝发色的人鱼的。   甚至连眼睛,也是同样的墨蓝色,有些暗沉,连光都无法透进去。   只是没有鱼尾,而是双腿。   他瞥了一眼飘在他身旁的系统,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你们系统也有更新换代么……?”   小光球答道:“不是的,我只是回去进行了部分修护,我们总执行官老大说,我会变得没有那么跳脱是正常现象,似乎是身体记忆之类的,但因为要为各位宿主服务,老大并没有和我详讲,只是让我先去帮助你完成任务。”   系统也无法给出幻境当中的具体信息,毕竟和原文毫无关系,它能告诉陈游的唯一消息,就是陈游现在基本算是变成了一条人鱼,而他所看到的海洋城市景观幻境,正是萨洛斯从小成长的亚特兰蒂斯帝国。   陈游不再深究,就像系统说的,他需要先找到萨洛斯,才有可能获取一些其他更重要的信息。   不过……   陈游:“任务不用做了吗。”   系统道:“在幻境当中,暂时没有出现新任务。”   陈游稍稍放下心,他作为一个人类,朝亚特兰蒂斯帝国走去。   只不过还没有进入帝国的大门,陈游就已经被拦了下来。   人鱼守卫站在门口,手里执着一柄刀戟,端的那叫一个凶神恶煞:“喂,小子,你的通行证呢?帝国可不接受罪犯进入!”   陈游发现自己突然能听懂人鱼的语言了,大概是幻境的原因。   他脸不红心不跳,睁着眼睛开始黑自己的同族来获得信任:“长官,我刚从人类手里逃出来,通行证被卑鄙的人类抢去,除了回到这里的记忆,我已经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人鱼守卫见他气质不凡,却连鱼尾都变不回来,果然信以为真,不由心中感叹,真是一条可怜鱼!   但规矩就是规矩,他也只是帝国的一个守卫,没有放黑户进来的权力,他刚想安慰安慰这条可怜鱼,就听见一道力量深厚又极为动听的声音:“……古米尔,放他进来。”   陈游和守卫一齐朝声音的方向看去,却见一头金发的人鱼正站在那里,容貌青涩而贵气,眉眼之间隐隐能看出一些骄矜,正是所有人都尊崇敬爱的海神未来的继承人——萨洛斯王子。   陈游心中微微一动。   是年轻时候,大概模样只有人类十五六岁的萨洛斯。 第144章   谁不曾有过青春年少的时候呢?   就在那些一闪而过的念头当中, 陈游想象过很多次,萨洛斯少年时意气风发的模样,却总是不够。   萨洛斯还能给他带来更多心动。   所以陈游嘴唇动了动, 很想喊人鱼的名字,但人鱼族的王子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要走了, 显然这个时候还没有任何对他的记忆, 所以他喊的是:“……萨洛斯,殿下。”   少年萨洛斯皱了下眉,半转过头,似乎青春年少时候脾气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你还有什么事?”   陈游喉头轻轻滑动,再寡言少语的人, 这时候也必须出声把人鱼留下来:“我可以……先跟你回去吗。”   萨洛斯这次是真的转过身来了, 他的语气还是不太好:“为什么?我凭什么带你回去?”   陈游不偏不移,安静地望向他,一字一句, 说的都是真心话:“如果我说,是因为我想陪着你,你会不会带我回去?”   这条人鱼面容冷淡, 目光却透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柔和与熟悉, 萨洛斯更没料到会是这种回答, 微微一愣, 目光不自觉移开:“……我不需要人鱼陪。”   萨洛斯王子拒绝了平民人鱼陈游的提议。   但转身离开没走出多远, 萨洛斯王子又走回来,有些懊恼,有些别扭地塞了一张地址给这条连通行证都没有的人鱼:“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可以去这里找我。”   是类似于羊皮纸或者牛皮纸的材质,上面还趴着一颗很小很小只有大拇指指甲盖大的海星, 在悄悄吐着泡泡。   陈游把地址连同海星一起握在手里,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接过时指尖从手腕一直划到掌心,还在掌心不动声色地划了两下圈,那颗海星的触角划过指缝,就像是谁曾经在这里亲吻过一样。   就算是这样,却难以在他脸上看出什么迹象,还是淡淡垂着眸,那副冷淡模样,正经得仿佛只是当事人多想:“多谢,殿下。”   但是萨洛斯还不至于傻到连这都看不出来,毕竟连“殿下”两个字都被陈游含在舌尖特意加重,明明是规规矩矩的一个称呼,愣是被叫出了几分别的意味。   从没有谁敢这样勾引王族,还是在这样大庭广众的场合之中,萨洛斯在原地呆愣许久,像被烫到了一样把手收回来,面色黑沉,耳根却红着,半天说不出一个字:“你……”   无知刁民!   他怎么能……   萨洛斯刚想用凌厉的眼神威胁面前这条黑户“人鱼”不要太嚣张,就见陈游明目张胆把那张写着地址的羊皮纸夹在指缝间,轻轻吻了一下。   但显然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虽然吻的是地址,“人鱼”的目光却始终一动不动落在萨洛斯身上,越来越深邃,越来越强烈,像是要把他吞没。   这条身世可怜的“人鱼”,正在明目张胆、堂而皇之在看他的嘴唇。   那目光甚至大胆地往他衣领里延伸,窥探,表情愈冷愈淡,窥探的地方就愈多。   意识到这个,萨洛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猛地后退几步,想要放狠话耳根越来越红,最后几乎是落荒而逃。   对这种不做人的行为,系统适时评价道:“年轻时候的主角还是很可怜又可爱的,宿主,您又在欺负他了。”   “没有欺负。”陈游收回自己有意而为之的目光,手指轻轻摩挲字迹规矩的羊皮纸,淡淡道,“虽然是幻境,但萨洛斯现在看上去年纪很小,我不会对他做什么。”   系统虽然变正经了,但还是大为震撼:“宿主,原来你还知道,现在的主角是个孩子。”   那你还做那种勾引人鱼,甚至还带着些许性.暗示的动作。   还说只是逗逗人鱼,在系统看来,陈游这种行为,如果要根据性格进行划分,那一定是属于明骚来不了,性格闷骚不做人那种分类里面的。   但现在的系统不会多管宿主的闲事,只要不影响任务进度,不违背伦理道德,只是有一些不痛不痒的骚操作,系统会尊重宿主的任何一种选择。   实际上,如果按照人类的年龄算法,当前幻境时间线当中的萨洛斯,其实刚刚成年。   但对于人鱼族来说,成年并不是一瞬间的事,也并不是像人类的经验一样,只要年龄到了就会被当做成年人鱼,相反,人鱼的成年是很长的一个时间段。   只有萨洛斯做好了所有成年的准备,完成了所有属于成年期的挑战,并且有一只他亲近的人鱼能帮他完成加冕仪式,才能被当成成年人鱼看待。   甚至于,因为萨罗斯是海神的继承人,所以必须完成所有对海神力量的继承,才能获得大家对成年人鱼的认可。   简单来说,萨洛斯虽然生理年龄已经到达成年的年岁,但心理年龄和外貌,都还不符合成年的标准。   所以对于这段时期的萨洛斯而言,其实是更加忙碌又空洞的一段时间。   尽管他已经尽自己所能地把所有事情都处理得井井有条,比大部分人鱼做得要更好,但他的父亲,海洋现任的掌权者,依旧对他不够满意。   老海神要的结果,就像他培养萨洛斯的目的一样,不是像“很好”“挺不错的”这样的情况,而不能不是也必须是——完美的。   必须要完美无缺,才配做人鱼族的王,才配成为海洋的主宰,才配说自己的生命是为了海洋的繁荣而存在。   萨洛斯从一出生就被架得抬高,他不被允许犯任何错,也不应该拥有自己的世界。   就像在曾经,萨洛斯也养过一只慢吞吞的小海龟的。   小海龟没有同伴那么聪明,体型天生就比同伴要瘦小,爬起来慢吞吞的,一出生就被母亲和同伴所抛弃,在将被海鸥吞进肚子里的时候,它被萨洛斯捡了回去。   也正因为小海龟太小了,所以同样还没有长大的萨洛斯王子,可以有机会偷偷地养着它。   他和这只一开始只有鹅卵石大小的小海龟一起慢慢长大,每天给它喂一些小鱼小虾,或者一些浮游生物,看着它的体型越来越大,渐渐地,小海龟的体型已经够还没有成为成年人鱼的萨洛斯,轻轻地坐在上面了。   因为这只慢吞吞的,不会说话的海龟,萨洛斯生平第一次有了被陪伴的感觉,也让他感觉这偌大的深海没有那么孤单。   可惜长大了一些的小海龟没有那么好藏,总有那么一天,它被波塞弥西所发现,老海神大发雷霆,认为这只爬起来太慢的小海龟会影响萨洛斯的天赋,于是逼着尚且年幼的萨洛斯,亲手丢掉了它。   萨洛斯不知道这只慢吞吞的小海龟做错了什么,更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他已经被迫跪在神殿门前,伸出了自己的掌心。   娇嫩的掌心被打红,被打出血,被打得血肉模糊,老海神波塞弥西说,这样才能长记性。   这已经不是萨洛斯第一次受罚,他早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疼痛,毕竟作为一个完美的继承人,他确实做出了不够理智的行为。   从那之后,萨洛斯的时间就被更加严格的管控,一分一毫都不能出差错。   这个时间点,萨洛斯之所以会在门口遇上陈游,是因为海神的要求当中有体恤民情这一项,所以在这半个小时当中,萨洛斯需要走遍帝国每一个城门,记录发生的事和人,并写成报告,呈交给自己的父亲。   陈游的这一个城门,已经是最后一件事。   被打伤的掌心会重新长出新肉,所以那里的皮肤比其他地方更加娇.嫩,也更加敏.感。   这也是刚刚面对陈游带着薄茧的指尖,萨洛斯有那么大反应的原因。   ……从出生到现在,还没有人好好的抚摸过那里呢。   在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甚至直到现在,萨洛斯的掌心,都只是用来惩罚的工具。   身份尊贵的萨洛斯王子,他的青春,实在乏善可陈。   原文当中对这些只是一笔带过,陈游上一世遇到萨洛斯也已经是他被抓到实验室之后,对人鱼年少时的这些经历自然一无所知。   他把写着地址的小小羊皮纸片叠好,放进口袋里,跟着萨洛斯刚刚逃跑的方向,大步追了过去。   萨洛斯正在记录今天的报告,那只大胆人鱼的行为让他有些心烦意乱,羊皮书上的海洋文字也受到影响,落笔的速度变慢了许多。   无论怎么样,最后他还是完成了。   他的报告交给一旁等待的成年人鱼,终于开始了今天的最后一顿进食。   但今天的食物有些不太美妙,因为其中一道,是海带乌龟汤。   本就有些心烦意乱的萨洛斯难得骄纵了一回,他盯着这明晃晃放在他面前的乌龟汤,推走桌子上的食物,终于皱起眉头,面色不善地发了一通脾气。   然后吩咐道:“今天的菜不好吃,我不想吃,你们都走,离开这里——”   陈游加快脚步,正巧赶到,把这一切都尽收眼底。   他静静等着萨洛斯把那些烦人的侍从都赶走,才慢慢从高大的珊瑚洞里走了出来。   萨洛斯正闷闷不乐地趴在桌子上,连鱼尾都恹恹地搭在一旁,显然就算他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但偶尔回想起那只慢吞吞的小海龟,心里还是十分难受。   更让人鱼觉得难受的是,连萨洛斯为此感受到难受的行为,在老海神的标准里,都是不被允许的。   萨洛斯一边难受,一边等着老海神波塞弥西匆匆赶来,或许又要给他一些惩罚——   但他没想到的是,在那之前,他先等来了头发上轻柔的抚摸。   不久前还让他心烦意乱的冷淡“人鱼”就半跪在他面前,眼里噙着一点点柔和的光亮,安慰似的抚弄着他漂亮的金发。   他微微瞪大眼睛想要推开这只手来斥责,却有些舍不得这只手的温度,甚至感觉就连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也渐渐变得暖洋洋。   于是他只能怔怔看着陈游越靠越近,在正好能够碰到鼻尖的地方停下,眸光微微垂落,然后他听见这条“人鱼”低声说道:“……萨洛斯殿下,您好像不太高兴。”   被看穿的感觉让人鱼慌乱,萨洛斯皱了下眉头,偏过头,下意识躲开了这有些亲密的距离:“……我没有。”   礼貌的客人就应该到此为止,但陈游既不是单纯来做客的路人,也太了解这条人鱼,却不会这么轻易相信。   他又靠近了一些,额头相抵,薄薄的嘴唇轻动:“好。”   他说,“萨洛斯殿下,你没有不高兴。”   “那是……我希望您比现在更高兴。” 第145章   人鱼的体温都是偏低的, 在这深海之中,甚至有些过度的冰冷,但面前的“人鱼”不是这样的。   陈游的体温相对于人鱼来说有些高了, 萨洛斯甚至感觉他们额头相抵的地方有些发烫,以至于他渐渐开始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了。   他动作慌乱, 猛然推开面前的男人, 目光躲闪:“滚!滚出去!”   话语生硬异常,即使是在平常,他也很少说出这样的话。   可是萨洛斯不知道,他自以为凶狠不近人情的模样,在陈游眼里, 因为那份慌乱无措, 却似乎带上了一丝哀求的信号,就像在说:“你快点离开这里……”   不然很快,等老海神来到, 萨洛斯或许就再也见不到这条“人鱼”了。   但陈游是不可能离开的。   他勉强被萨洛斯推出花园外,却默不作声重新藏进珊瑚礁里,静静关注事态的发展。   果然, 没过多久, 那位在小说原文当中只被提及过一笔的老海神波塞弥西出现在了这里。   他确实很有身为一位掌权者的威严, 眉毛像他的头发一样浓密, 目光炯炯, 走路如风,一点也看不出来这是已经身体亏空的样子。   但他很显然有着老一代掌权者的固执和刻板,虽然他那个时候的经验已经过时,却依旧带到现在,并且当做是至理名言。   他的积威已久, 已经到了,就算作出错误的决策,却没有任何一条人鱼会去质疑他的程度。   而这显然助长了他固执的老派家长做派。   他一见到萨洛斯,那两根浓密的眉毛就紧紧蹙到了一起,显然是已经有人鱼向他报告了刚刚的事,这让他很不满意。   “萨洛斯,我亲爱的孩子,”他喊的称呼倒是亲近极了,“你怎么能这样不懂事不顾及颜面的发脾气呢?这样太任性了,怎么能做好一个成年人鱼,我又怎么能放心把海洋的掌事权交给你呢?”   “你知道的,这绝对不是一个人鱼族优雅的王室该做的。”   说起这件事,海神波塞弥西的神情瞬间变得无比严肃,浑厚的男中音听起来像带着怒意引吭高歌:   “过来,不要让我又批评你。”   “过来,萨洛斯,领你的罚!”   波塞弥西因为过度的执着而显得有些滑稽好笑,但陈游完全笑不出来。   因为萨洛斯真的在因为这么小一件事挨罚。   所以他那么着急的推着陈游走,就是怕这条“人鱼”跟他一样受到牵连。   萨洛斯甚至连跪得都很熟练,他似乎有些不安心地环顾四周,没有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才放下心来,伸出掌心。   陈游站的地方不远,刚好可以把这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包括萨洛斯脸上的表情——人鱼只是一开始轻微地皱了一下眉头,后面就再也看不出任何变化,根本看不出是在受罚。   但是掌心里的血却顺着指缝一滴一滴往下落,泅湿了一小块海底的沙土。   所以不可能不痛。   陈游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滋味,他只是不由得想,难道萨罗斯之前,过的就是这样的生活……?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以萨洛斯在人鱼族当中的地位,甚至于原文之前那些夸张的描写,包括这对海神父母是为了萨洛斯而死的结局,都难以相信,他曾经过的是这样的生活。   陈游原本以为,.这条人鱼遇到他和另一位主角之后的那些时间就已经够不好过了,却没有想到,原来一笔带过的曾经里,也没有什么美好的记忆。   和人类的掌权者一样,海洋事务同样众多,老海神波塞弥西并没有太多时间陪伴自己的儿子,所以就更别想着会在惩罚萨洛斯之后,还有什么言语上的宽慰了。   他似乎只是因为要亲自作出惩戒才来到这里,惩戒完成就离开了,只剩下萨洛斯一个人跪在那里,反思自己今天的不当行为。   看到人鱼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就像一尊石像一样,对身上的伤口麻木至极,了无生气,陈游其他所有的心思全部消散,他重新走出来,走到人鱼身边,像是对刚才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一句话也没有多问。   他只是想看看,刚刚还被他摸过的娇嫩皮肤打出了怎么样的伤口,虽然肯定不及他曾经留下的伤痕深重,却是来自于萨洛斯同样充满疼痛的青春年少。   陈游忽然想起这整本小说都呈现出了对另一位主角段洋的偏爱,所以不管是萨洛斯的美强惨身份,还是那些密密麻麻的痛苦,都只是一笔带过的一两句话而已,甚至从不被提及。   而天生就占尽优势的富家小少爷主角受,段洋,小说当中却使用了大量的篇幅去描写他的伤心、难过,甚至于只要受到一点点的挫折,都能被长篇大论的叙述和剖析,但凡是看过的读者,没有一个不为他心疼的。   所以理论上来说,两个主角的气运相当,共同构成一本小说的主体,地位平等,世界意识对待他们当然也应该是公平的,可实际上却并不完全总是这样。   有些小说是对整个世界的记录,每个人都平等地拥有属于他们自己的完整人生,又拥有属于自己完整的人格和思想,而不只是牵线木偶。   谁来成为主角只是取决于某个人和某个世界意识产生关联的强烈程度,他们看见作者,他们也被作者看见。   有些小说却完全不是这样,他们拼拼凑凑剪贴了一些片段放在狭隘的视角里,仗着作者的偏爱,完美化某个劣迹斑斑的角色,就营造出了一场欺骗读者的谎言。   萨洛斯死了,小说的结局里,段洋在痛失所爱当中,尽情展示着自己的深情表演,可如果跳出作者描写的那样,再沿着这个结局往后走一些,就会发现这份深情实在漏洞百出。   甚至于,段洋实际上只是享受爱而不得给他带来的全新情感体验,他依旧众星捧月,高高在上,连承认自己喜欢上萨洛斯,都只是一场施舍。   嘴上深情,实际上却流连花丛,这样的喜欢,未免太过廉价。   陈游也清楚自己称不上什么好人,甚至要历经这么多,才能做对一次选择,他没有什么资格对小说当中段洋的行为做出任何批判,只是他的心情,的确受到了影响。   陈游蹲在他面前,抓住他的手腕,手上果然看不到一块好肉。   血还在往下滴落,连带着陈游雪白的指缝间也染上了那些血,每一滴血,都仿佛带着灼烫人的温度。   陈游盯着这双受伤的手注视了许久,也不知道到底是在看什么,眸光低垂,晦暗不明。   他一只手紧紧扣着萨洛斯割手腕,另一只手则用指尖碰了碰那些伤,忽然低下头,用舌尖舔舐着那些血污。   有点疼,有点痒,有些血污会不小心蹭上脸颊,加上陈游冷淡如一的神情,萨洛斯像是一点也感受不到那些发热的疼痛,心里被一种滚烫的情绪所替代,让他的声音都难以再端着平常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你……”   萨洛斯抑制着自己快速跳动的心脏,尾音带着微弱的颤抖:“你放开我。”   陈游没有停下自己的动作,他抬起眼,目光从指缝间穿过,像是落雪的傍晚,带着一种纯净而昏暗的光线,舌尖却舔食着猩红的血液:“没有手帕。”   萨洛斯心头一颤,想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是有多狼狈,他把头偏到一边,不敢再看那双眼睛:“我不是让你滚了吗,你怎么还没走?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血污被尽数舔食干净,脸上还沾着血迹的陈游终于放开他的手,静静望着他,轻声道:“……我怎么敢看你的笑话,萨洛斯殿下。”   与其看着萨洛斯在这里受到惩戒,他宁愿跪在这里的是自己。   但是他没有说出这句话,而是在这可怜的掌心中间,再次落下了一个很轻的吻。   他拿出自己利益勾连中仅剩的那么一点点真心,诚心诚意地说道:“萨洛斯,我想带你走出这里。”   而萨洛斯只是犹豫了一下,陈游就已经拉着他的手腕,朝海底花园外走去。   萨洛斯张了张嘴,还想挣扎:“可是惩戒时间还没有……”   话音未落,陈游已经把手指抵在了人鱼唇上:“嘘。”   “我带你去个地方。”   或许是因为,面前这个人的眼睛太像他捡回小海龟那天晚上的月光,萨洛斯王子受到了蛊惑。   他偏过头,耳根微微泛粉,已经默认。   这地方是陈游在来的路上发现的,什么植物也没有生长,就像是岸上断崖一样的地方。   或许因为是幻境,会随着萨洛斯的意愿而更改,所以他们没走多久就到了。   萨洛斯盯着这黑漆漆的一片,没看出有什么特别的,自然以为陈游是在戏耍他,皱皱眉头,并不是很高兴的样子:“这有什么好看的?”   其实他更想问的是,为什么要骗他?   陈游没有直接回答,手却覆盖在了萨洛斯睫毛之上,遮住了那双眼睛:“闭眼。”   萨洛斯虽然还是乖乖闭上了双眼,但依旧本能地想打开他的手:“你做什么?”   只是没有成功。   这时候,遮在人鱼眼睛上的手指微微张开,陈游的声音忽然离他很近:“萨洛斯,睁眼。”   萨洛斯皱了下眉头,勉为其难睁开眼睛。   于是他因为眼前的场景而怔愕了一下。   从修长温柔的指缝间看过去,那本来犹如深渊的一片漆黑突然生出了许多星星点点的光亮,就像很久之前他露出水面时,看到的那一大片银河一样。   是细碎的,明亮的光,一点也不像太阳那样炽烈而不可直视,这片银河只是漂亮悠远,就像一个梦幻而美丽的梦境。   他的睫毛微微颤动,撩.弄在陈游指腹,有点痒。   萨洛斯不禁想,这条“人鱼”太了解他,就好像他们很久之前就认识过一样,甚至似乎比他自己更了解他。   他喜欢海洋,也喜欢星空。   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喜欢的是自由而深邃的东西。   但他被困在这海洋的方寸之地已经很久了。   他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冒出水面,看过这样的夜空,但陈游却让他在海底就看到了。   这是他曾经到现在,一直不被允许的自由。   看着这震撼而美丽的银河,他是真的发觉,手上的伤好像没有那么疼痛了。   如果是真的少年时期或许不会这么快被发现,但这里是幻境,所有恐惧的东西都会被无限放大,萨洛斯才刚刚抓住陈游遮在他眼睛上的手,老海神波塞弥西却突然出现了。   他不可置信地走到两人面前,拉开萨洛斯,一巴掌就扇在了年轻的人鱼脸上。   他看不见萨洛斯渐渐黯淡下去的眼睛,看不见年轻人鱼眼里一闪而过的绝望,他只会大肆评判身为他的继承者的行为:“萨洛斯,我的孩子,你实在太让我失望了。”   不知是什么原因,这位老派的掌权人竟然没有继续骂下去,而是转过头,选择先大声呵斥另一位当事人。   他指着陈游的鼻子,开始了接二连三的大声斥责。   他说:“你怎敢引诱萨洛斯,说服他纵情玩乐?你可知王子的时间多么宝贵,岂是你这样的劣等族民能够轻易接触沾染的?”   “看看空有些姿色的你自己,连重新长出原始的鱼尾都困难,这样低等残缺的天赋,竟敢引诱萨洛斯纵情享乐?”   “你这无德无才的平民,太过无知、愚蠢、可笑,甚至我可以这样认为,你就是无药可救!”   陈游还是第一次这样被指着鼻子骂,但他没有什么感觉,只是下意识看向了被冷落在一旁的萨洛斯。   人鱼的表情和状态明显不太对。   这绝对不是单纯的伤心、失落,不是那种哄一哄就会好的难过,而是一种深层次的长久的麻木过后,以为自己早已失去痛觉,却突然被触痛的神情。   陈游想要朝他走过去,面前却突然像出现了一层看不见的屏障,阻拦了他的脚步。   很显然,从这层屏障出现的那一刻起,萨洛斯开始听不见陈游的声音,也开始看不见他。   陈游于是只能眼睁睁看着萨洛斯,再次跪下。   老海神波塞弥西走到他面前,眼含厉光地不知说了些什么,然后一脚踹在了萨洛斯身上。   萨洛斯被踹倒在地,他又要萨洛斯重新跪好。   陈游瞳孔紧缩,死死盯着面前的一幕,垂在身侧的手逐渐攥成了拳,语气还算冷静,眼里却酝酿着风暴:“系统,开门。”   小光球看着他可怕的表情,自觉飘远了一点:“宿主,系统无权干扰幻境世界,强行干扰可能会影响主角记忆,您可以自行思考办法破除幻境,或者只需要稍作耐心等待即可。”   ……耐心等待。   在这一刻,陈游真的很想问问,什么叫做耐心等待。   等什么。   等待着萨诺斯再次把自己曾经或许已经淡忘的痛苦撕裂开,一遍一遍,一帧一帧全部记在脑海吗。   不可能的。   陈游等不了了。 第146章   在陈游的记忆中, 他从来没有这么焦躁过。   那层屏障因为源自萨洛斯的内心,不那么容易击碎,而显得有些牢不可破。   身边没有什么可以用来砸的东西, 甚至连借力的东西也没有,陈游只是短暂沉吟几秒, 看见眼神灰败的萨洛斯, 他忽然不带任何温度地轻笑了一声,扬起拳头,硬生生砸向了这看不见的屏障。   一拳不行就两拳、三拳,一直砸下去,指节上砸出伤也不管不顾, 反正是幻境, 只要他能带萨洛斯走出来,这些伤就都会不复存在。   事实证明,暴力拆解虽然并不总是有用, 但多少会起点作用。   陈游已经不记得他自己砸了多少次,他眼里倒映的是跪在地上的萨洛斯,到最后, 手上的疼痛已经没有知觉。   而这层无形的屏障, 终于裂开了一点缝隙。   陈游举起拳头又要砸过去, 这层屏障却像是怕了他的不要命似的, 自己渐渐碎裂, 然后毫无声息地消失不见。   陈游终于又能听见他们的声音。   可此时的萨洛斯明显心神动摇,陈游还没来得及走到人鱼身边,周围的一切突然开始扭曲变形,面前那个幻境构建出来的老海神波塞弥西,也不知在什么时候消失。   全部的黑暗向萨洛斯涌去, 像是无数条触手紧紧缠绕在他身上,勒住他的脖颈,缠住他的身体,层层叠叠,要把他吞没。   而萨洛斯还是跪在那里,无动于衷。   陈游心中大震,忽然想起,在上一世当中,萨洛斯的求生欲望是并没有多么强烈的。   他是主动出现的。   是主动被所有人抓住的。   死亡的触角缠绕着他的心脏,没有人拉住他的话,他是真的会放任自己死在今天的。   他以为早已被他遗忘的那些痛苦,那些惨淡而不可直视的记忆,并没有随着时间而被渐渐消磨,实际却是在他自己毫无所察的时候,成了墙角生长的带刺藤蔓,伴随着死亡的气息扎进他的心里,一层接着一层,他的心早已千疮百孔。   只需要最后轻轻一碰,就会碎成一地,瘫软如泥,再也拼凑不起来。   人鱼和大部分鱼类一样,其实是很健忘的。   在深海压强过高的地方,他们有时候会忘了呼吸,而后窒息而亡。   陈游感觉自己的手轻微颤抖起来,刚刚砸过那层无形的屏障,指缝间的鲜血现在还在往下滴落。   ……不行。   陈游瞳孔紧缩。   他告诉自己,这一次他已经做了正确的选择,所以一定不会再重蹈覆辙的。   他们的结局一定会改变,而萨洛斯不会死的。   然而双手却不受控制地颤抖得越来越厉害,就像回到做完解剖手术的那一天,陈游淡淡垂着眸。   那些梦魇不是真的。   ……萨洛斯还需要他。   他沉默地盯着这双曾经沾满过鲜血的手,缓缓握紧掌心,突然抬起手,猛地砸了自己一拳。   就像砸碎那道屏障一样,疼痛让人清醒,嘴里尝到腥甜的味道,他终于冷静下来。   他朝萨洛斯走过去,本来源源不断缠绕上人鱼的黑暗触角也缠上陈游的脚腕、手腕,比起跪在地上的萨洛斯,虽然像是在忌惮着什么,却没有停下自己吞噬两个人的速度。   所谓心中梦魇,不只是萨洛斯一个人的。   陈游就像是没被阻碍到一样,继续迈步朝萨洛斯走过去。   谁都知道,陈游他啊,是情感很淡漠的人。   冷情冷性,薄情寡义,权衡利弊、玩弄人心是属于陈游的日常,利益最大化是他的守则,他曾以为,这一点遇到谁也不会改变。   他甚至几乎很少反思自己,也从不认为自己的那一套行事方式有什么问题,甚至于到现在依旧如此。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什么时候,那些无法直视的利益当中,突然夹杂了一点真心。   甚至于说,他已经有了别的更重要的,也更无可取代的私心。   他无法再置身事外,或者冷眼旁观,那些曾经插进萨罗斯身体里的刀子,现在回想起来,和插在他自己身体里也没什么区别。   针对某个人,他开始有了强烈的情绪波动。   并且避无可避,无法自控。   在这亘古黑夜般的海中深渊面前,陈游终于走到了萨洛斯身边。   他突然跪下去,面对面和人鱼跪在一起,伸出双手,在那些黑暗触角的阻拦下,握住了萨洛斯的肩膀。   这觉得称得上是他话最多的一天,看着那双昔日无比漂亮如今却空洞茫然的眼睛,他说道:“萨洛斯,这些都是假的。”   “而我是真的。”   “在这里,只有我是真实的。”陈游又重复了一遍。   他伸手想拂掉萨洛斯脸上那些黑暗触角,却发现自己的手上也已经被缠绕,于是只能放弃了这个想法,一遍又一遍重复着,“你看看我,我是真实存在你面前的、喜欢你的人。”   像是要把这一辈子能说的最直白的话都要在今天全部说完一样,这个性格冷淡的人类强迫自己暂时改掉寡言少语的脾性,甚至有些像在催眠,“我说过,你是我最喜欢的人鱼,记得吗。”   只不过跟催眠不同,陈游是想把萨洛斯唤醒。   他已经知道他自己感情迟钝,爱而不自知,连任何剖白自己心迹的话都说不出,也给不出像其他人那样随时随地都能大声喊“我爱你”的行为,甚至连一份感情的开端,也夹杂着几分肮脏的利益。   利欲熏心的人类,挑不出什么纯白洁净的爱,只有死亡,能验证他的真心。   “……萨洛斯,”那些触角已经接触到脸颊,陈游耳边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他最后说,“你看看我。”   “这里有一个人类,他需要你。”   是了。   陈游终于承认,他需要这条人鱼。   不是因为需要才喜欢,而是因为喜欢才需要。   他已经……没办法想象萨洛斯不在的日子,他该怎么活下去了。   如果今天命运还是要把萨洛斯推向命中注定的死亡结局,那陈游,或许只有选择殉情。   对骨子里都冷漠而卑劣的人类来说,殉情,已经是在生命里,听上去为数不多的,很美好的东西。   在黑暗攀附其上,陈游也即将快被黑暗吞没的时候,萨洛斯终于认出了面前的人。   他张了张嘴,像是终于才看见眼前的人类,依旧很不敢确定地小声喊他:“陈游……?”   面容冷淡的男人眼睛一颤,手上的力道瞬间收紧:“……我在这,萨洛斯。”   “陈游,”萨洛斯低着头,“我不喜欢这里,我想回家了。”   他们都跪在冰冷的地上,陈游却握住萨洛斯的手,与他额头相抵,又让他轻轻靠在自己肩上。   男人拢着萨洛斯的腰肢,眼眶很不明显地红了些许,温冷的嗓音终于有些低哑了,“……好。”   于是,这记忆里荒唐混沌的年少,终于打进来一束光。   周围的黑暗无声消弭,牢笼般的幻境如同记忆中的碎片,彻底分崩离析。   伤筋动骨的幻境,终于有人一片一片把萨洛斯拾起。   .   “叮!宿主请注意,本次幻境世界已结束,主角与反派命运发生重大变动,已根据相关规定记录在册,暂无事件更新,即将颁布新任务。”   “注意:因宿主身份特殊,世界意识方面暂无法诊断是否为入侵者的情况,暂无强制惩罚,但根据系统预测,后续可能随机降落干扰项或者ooc惩罚,请宿主注意甄别。时空管理局系统编号001,竭诚为您服务。”   陈游和萨洛斯已经重新回到神殿面前,系统不合时宜地出现,做出一些官方声明之后又迅速消失不见。   他现在已经是懂事成熟版的系统了,并不想打扰自家宿主和主角的浓情蜜意。   神殿的碑林已经依次分开,显示出一条路来,是一层比一层高的阶梯,最高的位置,放置着一个权杖,权杖纹路复杂,各种古老的语言尽纹于上,如果有懂得所有语言的人鱼在这里,就会发现上面刻着每一任被海洋承认的海神姓名。   并不是每一任海神都有资格获得海洋的传承,所以有些海神执掌百年便暴毙而亡,但毫无疑问,萨洛斯并不在他们当中。   无论作者对段洋如何偏爱,也改变不了萨洛斯主角的身份。   他遭受到了太多不公正的待遇,但唯一有一项获得了公平,就是他绝无仅有的天赋。   权杖的中心镶嵌着一块无比闪耀的宝石,宝石当中蕴含的力量,就是海洋的传承。   陈游从萨洛斯从地上拉起来,牵着他从那里走过去。   非海洋的继承者无法踏上这些石阶,陈游于是推了萨洛斯一把,站在这些碑林前,等待着他完成这庄重的仪式。   男人眼神微温,在冰冷的面容也显示出了几分少见的柔和:“……萨洛斯,去拿你的礼物。”   萨洛斯怔愣了一秒,回头看了陈游一眼,踏上石阶,还有些隐隐的不安。   他不喜欢这种把陈游丢在原地的感觉。   但很快,海洋的力量就无比柔和的把他包围,他身体里的血液受到这古老血脉的召唤,逐渐开始沸腾,并与这片碑林产生共鸣。   他一步步走上去,从不安到坚定再到平稳,也只不过是转了几个瞬息。   一片白光的尽头,有人鱼在等他。   不只是一位人鱼,而是一群。   是在碑林上篆刻姓名的海神们,他们是守护这片海域的镇符,没有选择投胎转世,也已经没有肉身,只剩下残存意识的灵魂,寄存在每一个石碑的契约上,陷入长久的沉睡,只有获得传承的时候,才能短暂唤醒他们的存在。   群英荟萃,就聚集在这小小的墓林当中。   他们容貌各异,性别各异,但无疑都很出色,但如果有人偷偷碰碰他们的身体,就会发现手指可以直接从他们的身体里穿过。   因为,他们只是灵魂体的存在。   大概是因为太多年没有见到活人鱼,几位前辈显得都很兴奋,萨洛斯刚踏上最高的一层就被他们团团围住,不断用欣赏地眼光打量着这条新鲜的人鱼,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好不热闹。   只不过前辈们问的问题明显都只是出于自己的好奇,思维十分跳脱,而没有什么正经的色彩,比如:   刚刚还在问:“你是从哪里来的?亚特兰蒂斯还在吗?”   马上又开始兴奋地讨论:“宝贝,你好年轻啊,这小脸长得,怎么这么招鱼喜欢呢?”   “说起来,金发人鱼好像现在都不多了吧,我记得之前的几位传承者都不是金发……”   萨洛斯站在原地,看着一大堆曾经只在画像上见过的人鱼在他面前聊出一种七大姑八大姨的感觉,难免有点发懵。   他不太擅长应付这些,幸好有人鱼看出了他的茫然,皱着眉头骂道:   “你们几个老东西,这么一拥而上地凑在人家面前,别把他吓着了,现在传承越来越难获得了,这多少年才来一位传承者呢,你们把他吓跑了,我们又上哪儿去找一位来?”   刚才还讨论热烈的人鱼们果然收敛神色,一本正经地退到一边,给萨洛斯留出了一条路来。   这位刚刚帮他的前辈站在旁边,笑着朝他招招手:“诶,小孩,过来拿你的东西。”   萨洛斯乖乖走到她面前,拿下权杖,没由来地想,这位雌性人鱼前辈和他一样,都是金发。   宝石的光芒在取下的那一刻大盛,漂浮在空中,最后将光芒落到萨洛斯身上。   传承的力量依旧温柔而柔和。   包罗万象,会让人想起母亲的怀抱。   萨洛斯终于获得了本该属于他的东西,他的权杖,他的力量,他至高无上的王位。   陈游说,这是他的礼物。   萨洛斯阖上双眼,感受着源源不断的力量滋润着他的身体,心想:   ……陈游也是他的礼物。 第147章   不知过了多久, 古老的纹路爬在萨洛斯的面颊又褪去,人鱼身上留下的那些伤疤已经彻底消失。   圣光煌煌,海洋终将治愈她的子民。   只是睁开眼时, 那些吵闹的声音已经尽数散尽,萨洛斯来不及向前辈们道谢, 下山的阶梯消失, 眼前已经如履平地。   是前辈们送他的最后一程。   萨洛斯微微一怔,朝前方望去,熟悉而高大的身影就站在尽头,安静地注视着他的方向。   他于是迈开步子朝前走去。   一步一步,越走越快, 直到走到这个人类面前, 陈游神情自然地朝他伸出手,嘴角竟然噙上了一点不太明显的笑意。   男人垂眸看着面前的海神,冷淡的目光中掺杂着一丝柔软的光亮, 他没有出声,但萨洛斯却知道他在表达什么。   他说的是:   萨洛斯殿下,我们回家。   他的心头被这目光一撞, 好像突然在这一瞬间放松下来, 毫不犹豫把手放了上去。   .   走出白光两人便回到了地面, 本应守在入口的罗恩却不见了踪影。   这多少有些奇怪, 毕竟罗恩不比其他人鱼, 从之前他不太待见陈游的情况就可以看出来,他对萨洛斯无疑是很忠诚的,萨洛斯派他守在这里,肯定不会无缘无故离开。   陈游能想到的情况,萨洛斯自然也能想到, 他微微蹙起眉,闭上眼睛,利用能量发出感应,却在无比遥远的地方才得到回应。   罗恩甚至不在这个海岛上。   意识到这个,萨洛斯眼神逐渐变冷,他笃定道:“罗恩有危险,他被抓回去了。”   “我们要去救他。”   陈游微微一愣,提醒道:“……就只有我们两个。”   他虽然相信萨洛斯,但之前他们已经与那群不正常的暴虐人鱼交锋过了,显然有些寡不敌众的意思,这样冒冒然前去,大概率不是去救人,而是去自投罗网的。   虽然以目前的状况来看,既然连领头的人鱼罗恩都已经被抓住,其他人鱼的情况恐怕也不容乐观。   这么看来,能去救人的也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陈游毕竟不是亚特兰蒂斯的人鱼,不知道传承的威力有多大,不然阿尔亚也不至于要对唯一有继承能力的萨洛斯赶尽杀绝。   但对这件事,萨洛斯却是一清二楚的,他摇摇头:“足够了。”   陈游沉默片刻,只得再次提醒:“……我不会潜水。”   事实上,因为内丹已经还给萨洛斯了,就算陈游会潜水,在深海里憋气那么久,就算是世界纪录的保持者,也不敢保证自己到时候不会出事。   这本来是很正经的讨论,不知为何,萨洛斯却偏过头,目光有些许闪躲:“有……其他办法。”   陈游看见了他发红的耳根,隐隐有些荒谬的猜测又不确定,甚至觉得自己接下来问的这句话有些明知故问的意味:“是什么。”   萨洛斯舔了下嘴唇:“定契。”   陈游顿了顿,反倒有点不解:“……需要我做什么。”   萨洛斯,压根不敢看男人的眼睛,小声嗫嚅道:“和我做。”   陈游眸光微动。   那晚上他们已经……   他目光微垂,盯着获得海神传承之后更加美得让人头晕目眩的人鱼,冷淡的眸光都透出了几分不一样的意味,“还需要再……?”   “嗯。”或许是因为结契很特殊,这么多天都不知道羞耻为何物的萨洛斯,脸颊上的温度明显越来越高,甚至呈现出一种湿漓漓的粉色,“不需要那天晚上那么多次,只需要一次。”   一次就好。   他们之间的联系,就是终身的了。   萨洛斯的一部分力量会自然而然归到陈游身上,供他使用,避水都只是小事,陈游甚至能拥有一定控制海浪的能力,虽然肯定比不上真正的人鱼,但对一个人类来说,也弥足珍贵了。   陈游在乎的并不是这些,他伸出手,把萨洛斯被风吹乱的发丝理到耳后,冷淡的目光始终包裹着这条人鱼,一刻也没有离开的迹象。   他问:“……结契之后,你就永远是我的人鱼了吗。”   萨洛斯低声道:“不是的。”   意料之外的答案,陈游将他的发丝缠绕在指尖,有些不满地往自己的方向轻拽了两下:”……嗯?”   不是?   只是任谁都没有想到,萨洛斯快速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快速移开目光,舔了舔愈发干裂的嘴唇,下一句话就是:“不结契,也是你的人鱼。”   陈游肆意作乱的手指霎时间顿住了。   他像是有些不敢相信人鱼说了什么,掐住人鱼的下巴,让萨洛斯不得不直视自己,然后很刻意地凑近了,去看人鱼的眼睛,观察着他的反应。   如果不是萨洛斯的表情还是那么纯情而真诚,甚至耳根还红着,手指都因为这直白的话语而不自觉蜷缩了起来,陈游甚至要怀疑,这海神给予人鱼的力量当中,还包含着调情的技巧。   不然为什么这么简单一句话,就能勾得他心神不定,眸光晦涩,连指尖和人鱼接触的地方都有一些发痒……   陈游忍不住挑了下眉,他是变态吗。   生出这个想法的时候,他垂眼看到眼前还在努力侧过脸不敢直视他的人鱼,他的目光垂落到萨洛斯的耳垂,顺着纤长的脖子往下,到侧颈,肩窝,再到淹没在衬衣里的腰肢,他心里不再是空无一物的浅薄,甚至身体的温度好像就这样升了起来。   温度催生情.欲,包括一些明显的反应在内,都让他本能地想侵占面前的这个人鱼。   于是陈游把萨洛斯打横抱起来,往海岸边一个废弃已久的大船走去,终于平静地认清了现实。   遇上萨洛斯之后,看来他确实是有些……   变态。   底部的船舱四处漏风,又落满灰尘,陈游只能抱着萨洛斯往上走。   人鱼都是很爱干净的,驾驶舱因为四处封闭,比底下破漏的船舱好上许多,但还是不可避免的落了一些尘土,上面的油漆都有些脱落。   萨洛斯开始动用他的力量进行除尘,陈游悠悠跟在他身后,漫不经心地评价道:“还没有在驾驶室试过。”   萨洛斯身体猛地一顿,直接转过身,皱着眉头恼羞成怒,抬腿踹了他一脚。   陈游躲都不躲,硬生生挨了这一脚,看着他红透了的耳垂,心想,萨洛斯,好像脸皮越来越薄了。   这个认知让他心里有些发痒,他蹲下身,握住萨洛斯纤细有力的脚腕,让人鱼不得不双手往后撑,靠坐在仪表盘上,甚至显出了些许慌张。   萨洛斯下意识用另一只脚踢过来,却同样被陈游牢牢握在了掌心里。   人鱼挣脱不得,愈发慌乱,全身的力量都好像被什么握住过一样,根本发挥不出来一点。   他提高了一些声音,试图增强一点自己的气势:“你,你干什么……?!”   但显然,这对于对他了如指掌的人类来说,毫无作用。   陈游开始解他的皮鞋带了。   这个人类为萨洛斯脱下了不那么合适的鞋子,让他赤.裸的脚踩在自己胸口和肩膀,再之后,简直把恶人先告状的品质发挥到了极致。   他侧过脸,在萨洛斯干净又娇嫩的脚腕上咬了一口,把人鱼往自己的方向拉近,明明是半跪下来的下位者姿态,掌控权却依旧牢牢地握在他手里。   只待抛出一点诱饵,一步一步,就能引诱人鱼落入早已编织好的拙劣陷阱。   脚腕上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红痕,他仰起头,直视着萨洛斯,越发冷淡却无处不在的目光,对这个时候的人鱼来说,反而是一种极致的催.情剂。   他说:“……是萨洛斯殿下先勾引的我,现在却要倒打一耙吗?”   萨洛斯眼眸颤动,瞬间攥紧了垂落下来的衣摆。   他不安地挣动着脚腕,一脚踢在陈游肩膀上,但因为没有鞋袜的阻碍,反而有了几分其他的意味,是勾引人的实证。   萨洛斯别过眼,气势渐渐弱了下去:“你……你快一点,罗恩他们还在等我。”   陈游仿佛听不见,只专心致志摩挲着那道红痕,就像瓷器师在保养一件足够漂亮的艺术品。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在完成工作之后,再次出声:“萨洛斯殿下,如果赶时间,我猜,应该有什么其他办法。”   萨洛斯的目光再次变得闪烁起来,他的眉头紧紧皱起,又稍微松开一点,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重新皱起。   沉默许久,萨洛斯终于不高兴地质问:“陈游,你不愿意跟我签订终身契吗?”   这既是对陈游猜测的肯定,也无疑是暴露了他的另一重心思。   陈游难得有这么心如明镜的时候,他又把萨洛斯朝自己拉近了一点,语气听起来简直像是在完成求婚的承诺:“……没有不愿意。”   萨洛斯抿了下嘴唇,也不知信没信,但还是吐出了实情:“可以签订,临时契约。”   陈游眉目微抬,其中一只手松开他的脚腕,牵住他的手指握进掌心,包容着他敏.感的小心思:“需要我怎么做。”   萨洛斯似乎有点不甘心,但事出紧急,容不得任性,他只好点了点自己的嘴唇。   陈游懂了。   他站起身,再次朝人鱼伸出手:“过来一点,萨洛斯。”   陈游眼里映着窗外的风雪,这种温度,萨洛斯无法拒绝。   手指相接的一瞬间,陈游把萨洛斯拢进自己的大衣里,搅住他的腰,虽然是靠坐的姿势,却给足了空间,让他可以选择让悬空的脚落下来,把全身的力气都放在陈游身上。   陈游开始了新一轮的引诱,他用指尖描摹萨洛斯的眉眼,一直滑到唇边,然后轻声道:“地上还没有被清扫过,殿下,你喜爱干净。”   他说,“可以踩我的鞋。”   那双赤.裸的脚犹豫几秒钟,于是踩在了光洁的皮鞋尖上。   在烟雾缭绕般的月光下,人类开始吻他。   风雪如炬,严寒不进。   狭窄又封闭的驾驶室,因为空间的有限性,开始升温。 第148章   陈游的吻很少点到为止。   每一次都像一个更深的烙印, 萨洛斯本能地抱住人类的脖子,想要索取更多。   人鱼是冷血动物,没那么喜欢抱团取暖, 对亲近其他人鱼甚至包括自己的伴侣在内也没什么兴趣,所以萨洛斯索取的从来都不是任何亲密的行为, 而是从出生起就没有获得过的安全感。   他喜欢陈游的拥抱, 喜欢热源进入身体,会让他觉得心脏也是温暖的。   那样他就不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小孩。   踩在冰凉的皮鞋尖上,如同在冰上起舞,脚掌心不能落在满是积尘的地上,这样, 他就永远无法离开这双鞋。   人类的体力其实远远比不上鼎盛时期的人鱼, 更何况陈游一个实验室的研究员,跟军队的人比起来就像做文职,他需要体力做实验, 但一定远比不上人鱼从小就开始为任何一场可能存在的战争做出身体训练的强度。   只是不知为什么,哪怕只是简单的接吻,最后也还是以人鱼没有力气, 身体的有点累, 作为结尾。   临时定契其实早就结束了, 只不过陈游碰上这样依恋自己的萨洛斯, 就难以轻易放过他。   外面已经风停雪止, 没有得到终身契约的萨洛斯趴在他身上小声的喘.息,还不忘威胁:“陈游,你不能骗我,要不然,我会杀了你的。”   这种话对陈游已经毫无威慑力, 他还得一面平复自己其他生出来的躁动,一面低头惩罚似的咬了咬人鱼的嘴唇:“……时间不够,下次……一定把殿下操.哭。”   上次萨洛斯哭得就挺厉害的,只是不出声,抱着陈游无声地落泪,泪水混合着鲛珠从男人后颈上滑落,那冰凉的感觉让陈游不由得微微一怔。   他强忍着自己侵占的欲.望,看向怀中的人鱼,所有动作停在原地:“……很疼吗。”   萨洛斯在恍惚间抬眼,反应了好半天,才摇了摇头。   陈游并没有因为人鱼的否定就放下心,他沉默片刻,俯身到萨洛斯耳边,低声诱哄他咬自己,才终于能听见一些小兽般呜咽。   陈游知道,萨洛斯骨子里并不是那种娇弱到需要依靠人类的人鱼。   相反,他不愿意让人看到他难堪的一面,更不想因此被同情,被可怜。   毕竟如果萨洛斯真是那样娇娇的菟丝花,他根本不可能成为第一个扛过那样残酷手术的人鱼,还能拖着倍受伤害的身体,谋划一场成功的逃脱。   萨洛斯从来都是个美丽、强大、聪明的人鱼。   是陈游让他的心脏生长出一片柔软的土地,有了软肋。   .   两人整理好自己,再度从废弃驾驶室走出来的时候,天上又开始飘雪了。   萨洛斯紧扣住陈游的手,把他拉进海里,朝亚特兰蒂斯的腹地游去。   亚特兰蒂斯实在是一片很美的地域。   陈游在幻境当中已然见过,如今再次见到,在视觉上更加令人震撼。   或许是因为幻境的人鱼文化还停留在那种古老的风格当中,但现在陈游所看见的帝国城市样貌,已经有了一些可以跟人类现代化科技相类比的影子。   人鱼从来不是一个落后的种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们甚至比人类更加强大。   只是生物基因一向如此,不可能有完全完美的基因,人鱼这种强大的体质背后,是以极低的繁衍率为代价的。   理论上来讲,人鱼的身体构造与人类有类似的地方,但也有完全不同的部分。   就像最重要的繁衍这一部分,如果仅仅只看身体构造,雌性人鱼和雄性人鱼都有怀孕的可能,但雌性人鱼因为其更加强健的体格使其狩孕的可能性更高,也更容易孕育健康的卵,在生育过后母体存活的几率更高,所以在历史的变迁当中,渐渐地,就成为了繁衍责任的主要承担者。   也正因如此,雌性人鱼在人鱼族当中的地位极高,人鱼族当中的大小事物,都是由包括萨洛斯的母亲在内的几位长老管理的,这些长老无一不是雌性人鱼,甚至比起听上去像是荣誉国王的王位,更类似于人鱼族的实际掌权者。   长老们没有阵营,谁坐上王位她们更加不在乎,她们只为海神的传承者服务,除此之外,她们自身的感情都是淡漠的,核心目的只是为了让人鱼族始终维持稳定秩序和长久发展,让海洋更加繁荣昌盛。   这也是在萨洛斯的记忆当中,他的母亲始终没有出现的原因。   长老们的全部精力和感情已经倾注了人鱼族的繁盛和海洋的兴旺,萨洛斯的母亲拥有着极度淡漠的亲情观,并不爱这个哪怕她亲自生下来的孩子。   她甚至不认为萨洛斯是属于她一个人鱼的孩子,萨洛斯是属于海洋的生命。   他的天赋被海洋赐予,当然也要奉献给海洋。   她对萨洛斯经常被老海神严苛责罚的事更加一无所知,因为她根本没有时间回到家中,她的大部分时间,都留在长老阁工作。   甚至到最后,她为了救萨洛斯而死,也是为了海洋的传承。   可以说,她的确是一位合格的领袖,把一生都奉献给了人鱼族。   有孩子的母亲尚且如此,其他长老更不必说。   人鱼族几千年来的信仰都是和平,她们的历史上也从来没有出现过党派斗争,没有任何一条人鱼经历过战争或者残暴血腥的政治革命,这才被心术不正的阿尔亚钻了空子。   说来好笑,阿尔亚并不是正规的皇室血统,他是一条被人类养大的人鱼。   没有人知道他真正的人鱼血脉是哪一条,更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回来的,但海神的祭祀大典上他出现了,民众们虽然始终拥护早已被神谕眷顾过的王子萨洛斯殿下,却也认为他对海洋的发展至关重要,于是,阿尔亚被波塞弥西认为义弟,留在了人鱼族当中。   这些繁杂的琐事,什么亲情联系姐姐哥哥弟弟,都不在长老阁的管辖范围内,她们自然是不在意的,这就更给了阿尔亚谋权篡位的机会。   人类的狡诈奸滑,阴谋诡计,对于信仰纯粹的人鱼族来说,实在是一大利器。   而如今,阿尔亚用药物手段控制了长老阁,基本就等于控制了大半个帝国。   “……现在没有人鱼打得过我,但要先拿到解药。”萨洛斯抿紧嘴唇,还隐约记得有几位长老阁的雌性人鱼在他学习使用力量结果摔倒的时候把他扶起来,抚摸过他的额头。   虽然长老们对所有人鱼都是如此仁厚,肯定已经不记得还有过这么一件事,但那是萨洛斯记忆当中为数不多的温柔,所以到现在也还是记得很清楚。   他面不改色地继续跟陈游分析,“亚特兰蒂斯的人鱼没有一个不认识我,在以前他们会帮我,但现在不行,我没办法确定那群被药物控制的人鱼会不会混在其中充当阿尔亚的眼睛。这个解药,需要你去偷。”   他想了想,又补充,“签订契约之后,我们之间会有感应,能直接感应出解药的位置,我会告诉你该怎么走。”   陈游没想到有一天自己还会做这种事,嘴唇轻动:“那你……”   萨洛斯道:“我要去找长老,看阿尔亚把她们藏在了什么地方,要先保证她们的安全。”   这件事刻不容缓,只是骤然分开,陈游心中竟然生出了些有些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眷恋。   他学着当初的萨洛斯,用指尖在人鱼掌心画了个爱心的形状,见萨洛斯皱着眉头看他的动作,才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风轻云淡握住萨洛斯的手,含着指尖咬了两下。   萨洛斯手指顿时蜷曲起来,心神不定地甩开他的手,用随便买的面具遮住自己的脸,迅速离开了。   看着萨罗斯的背影消失在街道尽头,陈游刚在思索要不要追上去,就听见耳边响起萨洛斯有些故作冰冷的声音:“往左。”   但萨洛斯明明不在这里。   陈游顿了一秒便明白过来,这就是临时契约的作用。   的确有些用处。   萨洛斯现在耳根很热,指尖泛痒,陈游感应到了。   为了验证一些东西,陈游漫不经心抬起手,吻了一下自己的指根。   于是耳畔上感受到的热意顿时更强烈了。   陈游得寸进尺,又把自己的两根手指含进嘴里,捻弄了两下舌尖,没有萨洛斯的那么柔软,但也够用了。   这下子,那股隔空感受到的热意甚至从耳根蔓延到脸颊了。   耳边的声音好几十秒钟都没有传出来,最后居然有些气息不稳:“陈游,别……别玩了。”   陈游眸光微动。   他喜欢这个契约。   混入人鱼当中的人类垂下眼,明明清楚自己应该做正事,心脏的地方却痒痒的。   萨洛斯太好欺负。   几乎所有的把柄和弱点,都是他自己一手送到陈游嘴边的。   陈游,没有不照单全收的道理。   但现在的时机毕竟不合适,他还是按捺下这种躁动,听从萨洛斯的引导,走到了一处类似皇家高等餐厅的门口。   “……要进他们的后厨。”   耳边萨洛斯的声音再次传来,陈游顶着服务生好奇的目光走进去,发现这里的生意居然格外不错。   余光扫到一楼靠近后厨的地方坐满了人鱼,陈游面不改色上了二楼。   二楼的空间更加开阔,服务生已经鱼贯而入,按照顺序在为其中两位约会的客“人”布菜,陈游的脚步在原地了一秒,顿时向他们中间那个因为服务人员太多而略显狭窄的走道走过去。   “先生,先生,麻烦您让一下(人鱼语)——”   “先生,先生,小心,小心!小心啊(人鱼语)——”   因为和萨洛斯定契的原因,陈游其实能听懂这位服务生的话,但他还是故意撞了上去。   服务员比他矮上不少,直直撞进他怀里,那碗鲜嫩的海鲜汤顿时洒了一地,还弄脏了他的衣服。   那位年轻的服务生惊慌失措,连连道歉:“抱歉,抱歉先生,非常抱歉弄脏了您的衣服,请跟我到这边来,可以到我们的员工更衣室临时更换,希望你不要嫌弃我准备的衣服(人鱼语)。”   陈游将他从怀中扶起,神色不变,轻轻摇头示意没关系,然后从善如流地跟了上去。   更衣室就在后厨旁边,那位服务生把他带到之后就匆匆离开了,像是生怕他会继续责怪,自己又要赔上一笔。   这正合陈游的计划,他没有换上那件新衬衣——大概是那个服务生本来自己买来备用的——而是换上了其他工作人员留在这里的制服,然后明目张胆走到了后厨。   他混在其他忙碌的工作人员当中,继续跟着萨洛斯的指引摸进侧门,没想到,这里居然是一条暗道。   穿过暗道,光线由明转暗再转明,最后到达了一扇看似无害的水帘门前。   但陈游并不敢轻举妄动。   萨洛斯却道:“这道门只对人鱼有效,对人类无效,闭上眼,走过去。”   尽管听上去有些玄幻,但陈游无条件信任萨洛斯。   果然,对于人鱼来说具有极强伤害性的液体,对人类毫无作用,陈游轻松就穿过了这道门,看到了满地耀眼无比的珠宝,果然是人鱼最喜欢的那种亮闪闪的东西。   这说明萨洛斯的感应完全正确。   陈游还从来没感受过这种完全不需要自己精心谋划就能顺利进行的情况,但感觉还不错,正等着萨洛斯殿下有什么下一步指示,结果就感应到自家人鱼的心情似乎变坏了一些。   就连耳边的声音都阴沉了许多:“刚刚那条人鱼,好看吗?”   听上去甚至有点牙酸。   陈游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萨洛斯在说那个服务生,他摩挲着口袋里的鲛珠,低声道:“好看。”   萨洛斯气得声音都要变了,一副恨不得冲过来咬死他的语气:“陈游,你看他看了那么久,还抱住了他,你喜欢上他了吗?”   陈游沉默几秒,眸色晦暗道:“我喜欢的是什么,萨洛斯,你真的不知道吗。”   “……殿下如果穿那身衣服,我会很想操.殿下的。” 第149章   人鱼那边没了声息。   陈游也清楚自己刚刚说了太直白而极具攻击性的话, 但不下点狠药,对在感情方面格外敏感的萨洛斯而言,无异于等于隔靴搔痒。   他走入亮闪闪的宝物堆, 垂眸开始寻找解药藏匿的痕迹。   只是他刚蹲下身,正准备捡起一个像是药瓶一样的东西, 手指刚刚触碰到瓶身, 瞬间就像触动了某种警戒一样,警告的号角反复鸣响,机关瞬间被触发。   一张大网从天而降。   陈游的动作已经算迅速,却不想这张网上竟然是高粘度的粘液,还是缠住了他的左脚。   几个有成人大腿粗的触手朝陈游袭来, 他闪躲连续翻滚几下, 终究还是被缠住手脚,猛地砸到了墙上。   后背顿时一阵钝痛,腥甜的味道上涌, 直逼口腔。   但以陈游对这类海底生物的了解,鲜血只会让他们更加兴奋,所以在短暂的头晕目眩过后, 他只能硬生生把这一口血压回去, 然后就听见萨罗斯带着担忧的声音:“陈游?”   陈游看着末稍带着尖锐倒勾的触角, 深吸一口气:“……没事。”   而几乎就在他把这句话传递到萨洛斯那边的下一秒, 那触手便像有意识一样爬上他的脖子, 尖锐的倒钩扎进他的侧颈,缠绕一圈后开始缓慢收紧,显然是想把他当场绞杀。   触手的力气太大,海底又是这些生物的优势场,陈游纵然力气再狠也难以挣脱, 只能被迫仰起脖子,感受侧颈那根刺越扎越深。   鲜血顺着脖子蔓延而下,流进领口,温热中带着一种冰凉,耳边的声音因为窒息开始变得模糊,他努力摸向口袋,只想要拿出那一把左轮手枪。   能够呼吸到的空气越来越少了。   而因为陈游的快速失血,身体无法继续承受,临时契约被强行切断了。   临近美好的结局太近,他还是一时疏漏了。   但他不能……死在这里。   至少要死在萨洛斯面前,这样才够惨烈和震撼,在人鱼眼里留下永远无法抹去的痕迹。   让萨洛斯无论见到谁,都会轻易想起自己。   这一刻,他甚至有些后悔没能签订终身契约,毕竟这样,如果最终结局不够美满,那至少萨洛斯是第一个知晓他死亡的人鱼,也不算遗憾。   只是指尖刚触碰到枪柄,触手却骤然松了力气。   “放他下来(人鱼语)。”   又一次被砸在地上的陈游压制住痛觉,稳住心神,一只手捂住受伤的脖子,另一只手迅速握上枪,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抬起头。   原来是触手的主人来了。   那位传闻当中的阿尔亚。   他看上去一点也不像一条人鱼,上身套着一件薄薄的黑色高领毛衣,脖子上挂着金色吊坠,腿上是修身的西装裤,脚下踩着扣着两条细皮带的漆皮半高跟,甚至脸上还架着一幅带银链的椭圆形小眼镜。   那双鞋实在是耀眼夺目,鞋跟与地面敲击,不断发出噔、噔、噔的声响,格外引人注目。   显然,比起人鱼,他更像是人类时尚界的弄潮儿。   但他又是个眼高于顶的人鱼,更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扫了一眼拿枪的陈游,便一脚踩在他胸口,把他践踏在了脚下:“你就是妨碍我追杀萨洛斯的那个人类?”   神态轻蔑,语气肆意,竟说的是人类的语言。   陈游不做回答,勉强从刚刚的窒息当中缓过来,抬起手就朝他开了一枪,却不想,子弹明明穿过阿尔亚的身体,可一滴血也没有流出来,反而在几秒之内就完成了身体复原。   这太不符合人类的认知,陈游微微一愣,阿尔亚就已经把他的枪踢飞,鞋跟落在他的手上,用力踩下,又锐又细的鞋尖刺破掌心,没入血肉的声音都清晰可见。   阿尔亚半蹲在他身旁,鞋跟又用力了些,笑道:“你以为,我是跟你一样可怜又脆弱的人类吗?”   随着阿尔亚的动作,触手又重新缠住陈游的身体,让他不能挣扎。   痛感侵袭而上,阿尔亚按上陈游脖子上的伤口,让本就源源不断涌出的血流得更快,借此逼问陈游:“阴险渺小又令鱼厌恶的人类,告诉我,萨洛斯在哪里?”   与此同时,系统的声音却突然响起:“叮,新任务内容已发布,请宿主协助主角受段洋将主角攻萨洛斯交给海神阿尔亚,达成萨洛斯的死亡结局。”   陈游缄默着,不发一言。   “看来你不怕这个。”阿尔亚似乎并不打算让他轻易死去,反而对他抵抗的反应颇有兴趣,于是伸出手指在伤口处点了点,鲜血瞬间便止住了。   他收回自己的脚,上下打量着这具他看不起的身体,忽然像发现什么有意思的东西似的,朝左边的方向点了点,缠在陈游左手上的触手就退回了原地。   “那我们玩这个怎么样?”   阿尔亚扯着唇,鞋跟碾压上陈游的小指,脸上的笑容如春风拂面般灿烂,说出的话却和地狱般的魔鬼一样残忍,“如果你不打算说出萨洛斯的位置,那么每数十个数,我就踩断你的一根手指。”   “我记得你好像是哪个实验室的研究员,手指对你来说应该是很重要的,要是断了……”阿尔亚像是听到了这个世界上最有意思的事情一样,再也忍不住,突然低着头笑出声,“哈哈哈哈哈,你以后,还能做实验吗?”   陈游虽然感情淡漠,但都在这种生死局当中了,他很乐意给这样的人添堵,淡淡一瞥,便道:“随你。”   阿尔亚哪受得了这种忽视,面部扭曲了一秒,又重新狞笑起来,用力踩了下去。   咔哒。   咔哒。咔哒。   指骨一寸寸碎裂,声音清晰可见。   一股剧痛从手上传来,陈游垂下眸,心想,还好,阿尔亚只动了他的左手,他还有右手可以牵萨洛斯。   看陈游这副无动于衷的模样,阿尔亚心里顿时升出了些难以言说的嫉妒。   他是从小被人类养大的人鱼,但他并不是纯血人鱼,而是被放在培养皿当中,和一些什么所谓的强大生物基因结合起来,为了培养出更强大完美的人鱼而存在的品种。   但很显然,人类的科技并不足以完成他们的构想。   阿尔亚幼年的时候还有一些天赋,比如这幅虽然烂透了但是几乎刀枪不入的身体,也因此受到了许多关心和爱护。   但随着年纪见长,研究员们逐渐发现,在其他方面的学习,阿尔亚却甚至达不到一个普通人类的水平。   在那群实验人员眼中,倾注了大量心血的他,无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品。   失败品当然就和垃圾没什么区别,于是之前投注到他身上的目光全部被收回和转移,不再有人在意他,他们甚至觉得他危险,而想要用特定的药剂杀死他。   但他们显然低估了自己亲手创造出来的新人鱼的能力,安乐死的想法被阿尔亚偷听到,于是他趁着夜色逃了出来。   之后的一切,便和小说原文当中没什么差别了。   阿尔亚不甘心自己就这么被放弃,策定了一些低劣却对人鱼族很有效的计划,被老海神认亲,用阴谋扰乱萨洛斯的传承仪式,再然后,派人鱼不断追杀天赋卓绝的萨洛斯,想要彻底取而代之。   他本来以为,萨洛斯进入了那样残忍的人类研究所,就不可能还能活下来,况且在人类地域,他的追兵力量又会被削减,所以就撤销了继续追杀的命令。   但是他怎么也想不到,在那样冷漠残酷的一群人类当中,居然还有人愿意保护萨洛斯。   可是明明,在之前的研究所当中,他才是最努力的那一个,最后,还是被人类抛弃了啊。   跟萨洛斯比起来,阿尔亚就像一个对照组一样,竭尽全力,却始终一败涂地。   他不明白为什么萨洛斯仅仅依靠天赋和运气,就能轻易得到他想要的关心和爱护,现在就连这个人类研究员,竟然也会这么爱那条愚蠢的人鱼。   凭什么,凭什么。   他眼里闪过阴鸷的神色,抓住陈游的衣领,满心满眼都是嫉妒:“……你不是专门研究人鱼的研究员吗?你不是个人类吗?为什么那么喜欢萨洛斯那条废物人鱼?为什么?!”   “喜欢到就算我废掉你这只手,也无所谓吗?啊?!”   居高临下的姿势,却怎么看怎么像一个失败者。   对阿尔亚的事,陈游大概从系统那里了解过一些,他静静看着阿尔亚发泄情绪,隐隐在面前这条人鱼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他们巧伪趋利,机关算尽,说是为了往上走,其实只是为了得到他人的认可,满足他人的期待,最后在无数肮脏血腥的利益置换当中模糊了自己的面容,再也记不起自己真正的样子。   人总是容易垂怜自己的。   但做错事就是做错事,错了,就要付出代价。   陈游是这样,阿尔亚,亦是如此。   陈游嘴唇动了动,还是没有说什么多余的话,而是道:“……因为他是萨洛斯。”   无论在哪一世当中,哪怕是在最懵懂而没有充足意识的时候,萨洛斯做出的选择,都是出自于自己最真诚的本心。   没有修饰,没有遮掩。   所以他才是主角。   而陈游和阿尔亚会成为反派。   像他们这样的人,无论对萨洛斯产生爱还是恨,都是很理所应当的事情。   阿尔亚骤然一忪,松开了自己的手。   他还想问些什么,但只听轰隆一声,一股凭空而来的强大力量猛地把他砸到地上,扔到角落,阿尔亚无力反抗,就像一滩烂泥一样,倒在墙角。   陈游勉强往后退了些,靠着墙,抬眼望向被砸穿的地方,一道明亮清新的光线照进来,海水被控制在外面,就像一层无形的水墙。   然后萨洛斯从这光亮里走了出来。   紧跟其后的,是一群明显已经恢复正常的人鱼。   看来,不用他担心了。   剧痛再度袭来,早已疼得一身冷汗的陈游半垂下眸,在余光当中,瞥见萨洛斯急匆匆朝他走过来。   然后是格外温暖的怀抱,海神柔软的力量环绕在陈游周围,让他想要昏睡过去,但他仿佛又想起什么似的,又强撑着问了系统一句:“……阿尔亚,会像我一样有重来的机会吗。”   小光球慢慢飘出来:“宿主,阿尔亚做出了错误的决定,杀害了萨洛斯的父母,伤害了许多人,在这个世界当中的结局已经注定,所以这个问题我无法直接回答你。”   它不紧不慢道,“但我能够告诉你的是,许多事冥冥之中自有它的定数,时空管理局的存在是为了维持秩序和爱,只要做出正确的选择,人生或许就有重来的机会。”   “不过宿主,新任务已经失败,此为重大转折性任务,因为您的特殊身份,所以不存在抹杀情况,但后续随时可能出现ooc惩罚,预计在系统离开前落实,请做好准备。”   最大的困难已经过去,陈游并不害怕这随时出现的惩罚,他心头微松,任由自己倒在萨洛斯怀里,在温暖的气息当中,阖上了双眼。 第150章   即使有萨洛斯在身边, 陈游这一觉睡得也并不安稳。   噩梦纷至沓来,一个接着一个,即使陈游已经用尽全力, 最终还是得到了一个不那么美好的结局。   上一世他并没有亲眼看见萨洛斯死去的模样,因为等他赶到的时候, 海浪已经平息, 甚至岸边的那些护卫兵也都已经离开,海岸边空空荡荡,只有他一个人。   所以在噩梦当中,他一次一次又一次地见证了萨洛斯近乎惨烈的死亡,好像不管他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不管他用什么样的方法, 只要他这个人存在,萨洛斯就注定会走向悲惨的灭亡。   他是萨洛斯痛苦的根源,萨洛斯因为他而不幸。   在陈游不曾意识到的地方, 却是他潜意识当中一直存在的……恐惧。   他的梦魇,总也好像无法结束。   陈游因为不知多少次过于惨烈的画面而惊醒般睁开眼,情绪缓缓回笼, 心跳骤然加速, 血液倒流。   所以过了很久, 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 手上在被什么轻轻暖暖的东西蹭着。   陈游偏过头看去, 暖光洒满巨大的珍珠蚌壳床铺,一身长袍礼服的萨洛斯正捧着他断掉半截小指的手,趴在他的掌心里,睡着了。   即使这样也皱着眉头,看上去睡得很不安稳。   陈游用手指点了点人鱼的眉心, 低头轻轻抚摸着他柔软的发梢,感受到真实存在的温度,才似乎渐渐从那种困顿的噩梦当中缓过神来。   只是梦而已。   萨洛斯还好好地活在他面前,他们没有重蹈覆辙。   陈游指尖的温度勾起一点轻微的痒意,萨洛斯本能地把他另一只手也抓过来,然后慢慢睁开了眼。   萨洛斯:“……陈游?”   陈游静静望着他,良久,才低低“嗯”了一声,萨洛斯瞬间扑到他怀里,抱住了他的脖子。   “陈游。”   “陈游。”   “陈游……”   萨洛斯反复喊着人类的名字,眷恋的情感当中,是无法诉诸于口的心思。   但行为早已胜过言语,在陈游昏迷这几天从容不迫处理好人鱼族所有大小事务的萨洛斯殿下,这一刻面对醒来的陈游,他的表现就像一个孩子一样。   他柔软的脸颊贴在陈游温暖的侧颈,手臂抱得很紧,一秒也不敢松开。   谁都不知道,萨洛斯到底有多害怕失去这个人类。   他从没见过陈游那般狼狈的样子,更没见过陈游像那天那样倒在血泊里的情形:浑身的衣服都沾满了血污,就连侧脸也被鲜血染脏,冷清的眼眸都因为苍白的颜色而失去了光亮。   那种强烈的就要失去这个人类的感觉让萨洛斯已经无法思考,一路杀过来,调用了太多自身的力量,他的身体其实已经十分疲惫,但他依旧调动了最大的力量把罪魁祸首砸到了墙上。   他目光阴沉,凭空掐住阿尔亚的脖子,然后慢慢收紧,近乎失控地要把这条伤害陈游的人鱼掐死。   在阿尔亚脸色已经呈现窒息的青紫的时候,地上的陈游闷哼了一声。   因为担心陈游的情况,萨洛斯骤然收回自己的力量,小心翼翼把这个人类包裹起来,就像在保护最珍贵最脆弱的宝物,不能容忍一点差错。   顶着下属和长老们各异的目光,他亲自把陈游抱回了自己的宫殿,把这个放在最柔软的蚌床上,天丝软被盖在其上,用海神传承的强大力量建造了一个独属于陈游的温室保护罩,才稍微放下心来,去处理接踵而来的繁杂事物。   解药需要按批次发放,人鱼族的事务需要安排,再加上必须重新举行的加冕仪式也迫在眉睫,他在白日里一刻不停地处理海洋事务,夜晚回来就趴在陈游身旁,太累了就睡一会儿,稍微清闲的时候就盯着陈游发一个晚上的呆。   他甚至不敢钻进陈游怀里,怕牵动人类的伤口,又会伤上加伤。   接连一个星期都是如此,这个人类明明就近在咫尺,在他伸手就可以触碰到的地方,他却如此思念他。   共感消失的前一秒,萨洛斯感受到了那种窒息与剧痛,只不过很快就因为临时契约的不稳定型被强势打断,这不由让他更加恐慌。   大脑短暂的空白几秒过后,他只好采用了最暴力的方式,一路杀过去,闯过来,他最讨厌的血腥味一直弥漫在他身旁。   可是好像还是晚了一些。   陈游为他吸引住了阿尔亚的注意力,拖延了许多时间,然后就理所应当受了这么重的伤。   这个人类曾经用那样冰冷的态度给他留下了不可逆转的伤痕,满手沾满他的鲜血,现在,又用这种鲜血淋漓的方式,把一切伤害还给了他。   萨洛斯只有一颗真心。   所以作为一条人鱼,他曾经那样真切地依恋过这个人类,又讨厌他,恨他。   他的爱是在恨里启蒙,沾满了肮脏的利益和鲜血,可当他真的看见这个人的遍体鳞伤,却发现自己早就不怨了。   纵使萨洛斯最恨陈游的时候,也从来不愿意看见人类狼狈不堪的模样。   他只是讨厌这个人类离开他。   他想要这个人类陪在他身边。   他只要陈游陪在他身边。   陈游还不至于迟钝到这种程度,他知道人鱼的不安,甚至隐约明白这些不安的来由。   他轻轻抚摸着萨洛斯柔软漂亮的金发,从头顶慢慢滑到发尾,最后落到腰间,安慰着他焦躁不定的人鱼。   陈游:“我昏睡了几天……?”   萨洛斯把脸埋在他怀里,过了好久才有一声应答,声音显得有些闷闷的:“今天已经是第九天了。”   居然……睡了这么久。   陈游低下头,轻轻尝了尝人鱼的嘴唇:“有些饿。”   总像意有所指似的。   但在这方面,显然依旧心思单纯的萨洛斯没有多想,他不太愿意离开熟悉的怀抱,又担心陈游这么久了只喂过了点水,是真的很饿了,只能磨磨蹭蹭了一会儿,恋恋不舍地准备从陈游怀中退开。   只是刚离开半米,就被陈游抓住手腕拉了回来。   他有些不满地咬了下萨洛斯的耳朵,把可怜可爱的耳垂含弄得发红,指尖缠绕住人鱼的发尾,低声询问:“殿下,你跑什么。”   接连不断的痒意让萨洛斯缩了下脖子,他抿了下嘴唇,呐呐道:“我没有跑。”   他试图为自己辩解着,“是你说你饿的。”   陈游没有否认。   他一动不动盯着怀中的人鱼,慢慢把头靠在萨洛斯微微敞开的胸膛上,揽着人鱼的腰,手指不安分地把萨洛斯波光粼粼的鱼尾从上到下摸了个遍,才道:“是有些饿。”   萨洛斯耳根发红却没有拒绝,不太明显的纵容,但对陈游这种善于算计的人说,简直就是在引诱他明目张胆地得寸进尺。   仗着王子殿下的宠爱,陈游仿佛完全把自己当成了柔弱不能自理的人类研究员,竟然说,“……那殿下亲自喂我,好么。”   萨洛斯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人类太长时间没有进食,不能吃什么寒凉刺激的食物,比较合适的是那些易于消化的汤汤水水,最适合的其实是粥,只是在亚特兰蒂斯,人鱼们很少吃熟食,粥也不那么容易弄来。   不过萨洛斯如今已是即将登基的新任海神,总能有那么一两个机灵点的人鱼,懂一些简单的人类语言,很快就按照自家王的要求伪装成人类买来了米面及一些厨房用品。   在多次炸锅罐破的尝试过后,萨洛斯亲自来到厨房进行了指导,然后才终于成功了一回。   千辛万苦才煮好的粥被端上来,又被萨洛斯亲手盛好半碗,坐在蚌床边,不甚熟练地喂到了陈游嘴边。   陈游把萨洛斯环在自己怀里,乖乖吃掉王子殿下的投喂,这是目光始终一刻不动地落在萨洛斯身上,腰上的手臂越圈越紧。   心惊胆战侍奉在一旁的年轻人鱼简直见到这一幕简直更加心惊胆战,他看向一旁的罗恩老师,发现自家老师的眼里涌动着复杂的情绪,好像是在骂人,又好像没有。   本来准备上报一些事情罗恩的确正在心中骂人。   他实在想不明白,他们王怎么就这么宠爱这个人类呢?!   就算这个人类为王的登基提供了一些帮助,也不该如此有伤风化,还做出这种狐媚的事情!   恃宠而骄,恃宠而骄啊!   王,您清醒一点啊!不要被这奸诈人类的柔弱表现所欺骗啊!   他痛心地上前一步,刚想说一些什么,就听见萨洛斯吩咐:“……你们先下去(人鱼语)。”   罗恩:……果然是蓝颜祸水,狐媚妖郎,瞧瞧,低头吹了两句耳旁风,王就把他们都撤下去了!   忠实·某种意义上萨洛斯坚贞不渝的事业粉·属下,罗恩,愤愤不平地瞪了陈游一眼,无可奈何地离开了。   陈游确定周围确实只剩下他和萨洛斯两个,才开口道:“……萨洛斯,我还有一件事要做。”   人鱼耳尖动了动,隐隐觉得这件事不会是他想要的,沉默了一会儿才接过他的话:“……什么事?”   陈游道:“我要回去一趟。”   刚刚才让陈游陷入危险,萨洛斯不可能再这么轻易同意,他皱了下眉,直接了当地拒绝:“不行。”   陈游摸了摸他的发顶:“萨洛斯,护送你上岸的那群同伴,到现在也还是没有回来。”   萨洛斯不明白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只要等他坐上王位,一定能有更好的计划救他们出来,而不需要陈游现在一个人回去冒险:“我会回去救他们的。”   陈游身体一顿,望着萨洛斯发亮的眼睛,他忽然有些不忍,却又不得不略略移开眼睛,残忍地揭开了某些真相。   他说:“……他们死了。”   “不可能!”   萨洛斯一下子攥紧他的手,几乎想用本能的否认来博得眼前这个人类的点头,以此来避过那个可怕的事实,“他们都是人鱼族最英勇的勇士,怎么可能这么轻易死去?!一定是你为了回去骗我的对不对?陈游,你一定是……”   可陈游没有肯定他的猜测,而是伸出手,抱住了他。   于是萨洛斯渐渐说不下去了。   “萨洛斯。”   陈游那样姿态温和地喊他的名字,用温热的指腹轻轻滑着他的长发,“我曾经骗过自己,但我从不曾骗过你。”   萨洛斯知道,陈游说的是真的。   这个消息带来的冲击太大,即使已经见过生命里的许多惨烈,他还是在原地僵硬了半响,才轻轻把脸埋在男人颈侧。   陈游等待着人鱼静静消化了一会儿自己的情绪,才接着道:“我回去,还他们一个公正,把他们的尸骨给你带回来。”   萨洛斯眸子微沉,抓紧了他的衣服:“然后呢?”   陈游低下头,吻了一下人鱼头上那个小小的发涡:“然后我们成婚。”   萨洛斯便再没有拒绝的理由了。 第151章   陈游回到岸上的时候, 天地已经一片雪白。   这里早已是隆冬。   陈游抖落身上的飘雪,拦下一辆出租车,回了自己的房子一趟, 从保险柜最底下的抽屉里拿出那个存着证据的u盘,把举报信握在了手心。   .   这是人类历史上最漫长的一个寒冬, 许多事项的推进停滞不前, 议事厅接连不断的传来争吵,落到一无所知的平民身上,就是供暖系统常常在出问题,维修的次数比往年频繁了不少。   在这段时期当中,非自然灾害管理部空降了一位新人, 这个在之前一直不怎么受重视的小破部门突然就移到了帝国中心, 成了当之无愧的香饽饽。   部长自己都还在奇怪的时候,就看见自家稀稀落落只有几个人撑起来的工位上,多了一个身材颀长又寡言少语的冷白皮大帅逼。   毫无疑问, 再找不出任何其他原因的,他们这小破部门的改变,都是拜这大帅逼所赐。   从这个方面来看, 他就是他们的再生父母, 救命恩人。   毕竟工资都随之增长了几倍, 让人很难不感激涕零……   而他们的工作重心也从研究一些不靠谱的民间传说、神鬼志异, 变到了非常正经的海平面水位线监测, 包括每周定时与极地海洋监测的工作人员进行联系,时刻关注极地到帝国海岸的海温变化等。   太长时间没有做任何正经工作,他们一时间甚至还有些不习惯。   不过这大帅逼同事帅是真的帅,冷也是真的冷,工作上的交流都言简意赅, 不摸鱼不闲聊,一句多余的废话都没有。   这么多天以来,唯一工作之外,他对他们说过的一句话就是:辛苦。   这就是大佬和他们之间的差别吗?怎么会有人在工作的时候完全不摸鱼啊?   如果系统听得见他们的心声,那它一定会仗义执言,打破他们的滤镜和幻想,告诉他们:你们的这位大帅哥同事并不是你们想象中的那么清高,相反,他是摸鱼的,而且不止摸过一次,他甚至可能比你们摸鱼的范围还要更广,把鱼的全身上下都摸过了,你们有谁做到过吗?   当然,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不等系统告诉部门里的同事们这个消息,他们就在最近的一次事件当中,隐隐发现了他们这位帅哥同事的另一面。   说起来,自从非自然灾难管理部转到中央之后,关于人鱼出现的一些谣传在各大网络平台上就一直甚嚣尘上,愈演愈烈,而官方也一直没有辟谣的意思。   随着今日帝国政府宣布即将和亚特兰蒂斯的人鱼王族进行合谈,也就在正式层面上确认了人鱼存在的真实性。   帝国本来是不愿意这么做的,因为一旦确定了人鱼的真实性,陈游提出的要求就必须要实践,不用脑子也能想出,到时候舆论有多么义愤填膺,那些手段残忍灭绝人性的研究所也就必须被曝光和严惩,这条有着鸿沟般利益的产业链自然也就断了。   但没办法,实在是因为近日来海平面上升的速度太过异常,陈游告诉他们的那些情况,显然不是危言耸听,甚至完全符合。   真的有一场毁灭性的海洋灾害将向人类袭来,而以人类现在的科技,除非愿意带着现在的文明从零开始,等待海潮渐渐褪去,形成新的陆地,再在上面重新建设城市,才有可能完全不借助人鱼族的帮助。   但很显然,这样的代价太过沉重,谁也不敢赌,谁也不想在明知结局之后还眼睁睁看着人类昔日的文明就这么毁于一旦。   所以他们只能采纳了陈游的方案,请求人鱼族的帮助,求得海洋的庇护。   只是不等他们主动跟人鱼族联系,竟然在信号接收室收到了来自于海洋深处——伟大而古老的亚特兰蒂斯的信函。   人鱼族竟然也有懂得人类文字的人鱼,在信函上,他们用人类的文字表示他们的王愿意帮助人类渡过此次的难关,只是同样提出了许多条件,需要两族共同商谈,确定具体细节。   灾难在前,人类没有不答应的理由。   于是非自然灾害管理部很快接收到了来自帝国中心的命令,要求他们必须立刻放下手头的全部工作,选出前去参加会谈的代表人员,其余的人仍然留在本部维持秩序和工作。   事关人类命运,部长非常重视,但无奈非自然灾害管理部从上到下,每个人不是死宅就是究级i人,要他们在那么多人的场合上发言,还是商谈这么重要的事情,部长都不担心他们因为紧张说不出话,他要担心他们因为过度紧张乱说话,坏了两国的大事。   就在他们一筹莫展的时候,就在组长内心愁苦的时候,这位在他们心中一直高冷无比的大帅比,竟然主动提出,他可以代表他们部门前去参加。   部长看向陈游的眼睛里简直闪烁着无比耀眼的感动,但同时还有一丝担忧:“陈游,你愿意去,我们都很高兴,但你看你平常话那么少,或许没有那么擅长交流,这次的会议又那么重要,可能没有谁能为你兜底,我是担心万一……”   陈游当然明白他的担心,他道:“部长,管理部是怎么到这里的,我想你应该能够猜到,所以我希望你同样也能相信,我就是和谈最好的人选。”   在一旁围观的系统顿觉槽多无口,他还残留了一点之前的影子,没有大喊大叫,却忍不住在心中腹诽:他的宿主当然是最好的人选,不仅是在这个管理部,就算是在全人类当中筛选,也找不出任何一个比他更适合去和人鱼族和谈的了,因为……   人鱼族的王就是他老婆啊,呵呵。   就这层关系,怎么可能找得出比他更适合代表人类的外交人员?   但管理部的人并不知道这些,包括帝国里的那些政府高层也不怎么清楚这层关系,大家都只是以为,陈游是一个对海洋研究造诣颇深的研究员,所以能提前洞悉海啸,当然也是最适合和人鱼交流的人选。   会谈如期举行,在一个格外晴朗的天气里,地上的积雪都化开了一些,空气中的温度高于这段时间的平均气温,没有那么寒冷。   按照帝国的公历来算,再过两个星期便是帝国的新年,是举国欢庆,阖家团圆的日子。   在这之前进行会谈,大家也能稍微放下心来,过上一个好年。   会议定在海边的一个大会馆,提前好几天就开始清场,几层保镖巡逻,保护各位代表的安全。   这是人类史上第一次和他族进行会谈,大家都很紧张,约定的时间还没到就都已经提前入座,等待着人鱼族的到来。   除了低头喝水的陈游,众人都在议论纷纷,互相交流着自己得来或对或错的讯息:   “……听说人鱼王族的脾气很不好,娇生惯养出来的,一言不合就要咬人,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应该没有那么过分吧,这么重要的场合,难道他们还会当场咬人吗?”   “你们别瞎猜了,之前收到的那封信函我们都看过,人鱼里明显有懂人类语言的,那就说明他们接触过人类的文化,不至于一言不合就打起来……”   ……   作为最大知情者,陈游坐在他们身旁,本来一直保持沉默,不欲参加这些讨论,却不想,大概是之前给他们留下的刻板印象,让他们都认为陈游是最了解人鱼的学者,话题也就引到了他身上:“陈教授,这件事你怎么看?”   面对着周围的无数双眼睛,陈游嘴唇微动:“我……”   门就是在这时候被推开的。   领路的人类待者走在前,身着简易礼服的人鱼王族在后,不同发色的人鱼飘飘然走进会议室,身着白金纹华服的金发人鱼最后踏入这里。   他有着世间绝无仅有的倾世容貌,获得了海洋的传承和其间难以想象的力量,他是人鱼族的领袖,也是数月前登基的人鱼王子,萨洛斯殿下。   所有人都被他这美得雌雄莫辨又让人头晕目眩的容貌所震撼,半天回不过神来。   他们想象过无数种情形,也设想过无数种可能,但他们真的没有料到,人鱼族的王,竟是这样如同造物主炫技般不似真人的美人。   谁都能感受到他力量的强大,谁都愿意和他这样美得无法直视的人鱼进行交谈。   但他却口吐人类的语言,目光冰冷,皱眉命令道:“可以开始了。”   主外交官从美貌的震撼当中缓过来,看到这冷硬的表情,心中有些慌乱,连忙放低了姿态:“抱歉,或许我们不该像您投向那么不礼貌的目光,您还有什么其他的要求吗?我们会尽可能地满足……”   但令外交官没想到的是,这次商谈无比顺利,这位看上去不近人情的人鱼王族并没有刁难任何一个人类,反倒是认真耐心地听着,只在偶尔的时候表情有一些怪异。   因为……   几个月没有见面,萨洛斯当然是有些生气的,但他还没来得及发火,就感受到隔着会议桌底下,陈游在用鞋尖勾他的脚。   这个男人的面容还是那么冷淡,仿佛世间的情爱都不能入他的眼,可是在无人知晓的地方,他却在肆无忌惮地用皮鞋尖勾起萨洛斯的裤腿,勾引着这位人鱼族最尊贵的殿下。   而萨洛斯殿下竟然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只能尽量承受着,不让自己发出什么奇怪的声音。   陪陈游一同前往这场会议的组长就坐在他身旁,无聊转动笔尖的时候,让笔盖儿落到了地上,弯腰去捡,再抬起头的时候,眼神恍惚,脸颊微红。   ……没想到他们组里这位又冷又白的大帅逼,竟然是这样的人?   组长没想到的地方还有更多。   因为陈游的勾引,签订协议的程序走得格外的快。   只是到最后,这位王族殿下却又多增加了一个环节。   “都出去。”萨洛斯又皱了一下眉,却用手指点了点陈游的方向,“他留下来。”   没人发现,刚刚跟他们签订《海浪协议》尊贵殿下,虽然还是冷着脸,耳根却已经红得不像话。   有几位人类欲言又止,但协议已经签好,没有什么反悔的可能,只是可能再提出一些什么要求,他们也没有办法拒绝。   双方鱼贯而出。   萨洛斯走到会议室门前,刚刚皱着眉头把门关上,瞬间就视线颠倒,被抵上了会议桌。   陈游随手解开系得十分正式的领带,吻得很凶。   再冷淡的目光,在这种时候,也渐渐染上了红尘的情.欲。   萨洛斯一开始还想推拒,但这么多天没见,他又实在舍不得,最后只好纵容了这个人类的行为。   很想他。   陈游回到岸上的每一天,甚至只是在工作之余恍神的几秒钟,他都会不可避免地想到萨洛斯。   他一开始也没想到会和萨洛斯分开这么久,而分开得愈久,他心里堆叠的思念就会像积雪一样化开得越快,而且越来越不可抑制。   他有过几次....行为。   但没有萨洛斯在,zw只会让他更加干渴。   好想他。   想见他。   陈游咬住萨洛斯唇瓣的时候,窗外又飘起了雪。   他含糊不清地喊着萨洛斯的名字,眼眸愈发深沉,声音愈发低哑:“……殿下,终身契约,要在这里吗?”   .   恨的回家路,终归是爱。   他是一捧万年不化的冰雪,是非一日之寒的冰冻三尺,夹杂着寒风的刺骨和凛冽,绝不是人人都能握在双手。   只有你教会他爱。   你知道的,他曾因感情上的愚钝寸步难行,一步,两步,三步,从死亡的轮回路上走回来,见你,爱你,他来得有点晚。   亲爱的萨洛斯,别怪他。   这切肤砭骨的爱,连你自己也难以置信吧,可是你看……   风雪已尽,尽是芜春。 第152章   议员和外交官们至今未曾得知, 陈教授和萨洛斯殿下在议事厅里做了些什么,他们只知道到了第二天,这位好说话的殿下就提出了一个无比无理的条件:要陈游嫁到亚特兰蒂斯, 成为他的新娘。   议员们本来想着好不容易能过一个好年,听到这种要求, 却也知道这太有辱陈游身为一个研究者的尊严, 已经和外交官准备好了一肚子的说辞来说服这位人鱼王族,然而没等他们开口,这个条件当中的当事人自己就发了话。   “……我同意。”陈游淡淡点头,“可以加上这个条件。”   他说什么?!   各位议事要员一拍大腿,垂死病中惊坐起, 下巴都要惊掉了——   他同意????   没想到现在的年轻研究员都这么有担当, 已经有奉献精神到可以随时随地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吗???   当然,面上他们还不至于这么不沉稳,只是在微微的惊讶和沉默过后, 也收起了自己准备好的说辞,表示了默认。   毕竟尊重当事人意愿还是最重要的。   虽然答应这种条件显得有些诡异,但诸位议员还是怀着些微愧疚的心理, 把海防的事交代下去, 高高兴兴回家过年去了。   之前堆积下来的事务处理得差不多, 萨洛斯被陈游带回了家。   终身契约刚完成不久, 是契约者双方对对方最渴望的时候, 就像撕扯下自己灵魂的一块和对方相融合,只有和对方待在一起的时候,才能感受到灵魂变得更加完整。   陈游的黏人程度直线上升,尽管这些行为总是不动声色,面上也淡淡的看不出什么表情, 但从萨洛斯走到哪跟到哪,甚至走进浴室他也要跟上这一点就能看出,他似乎不太对劲。   而这种不对劲,延续到新年前夕,骤然变得更加严重了。   昨天晚上,萨洛斯收到罗恩的紧急通知,回了亚特兰蒂斯一趟。   而从今天早上一醒来,陈游的脑子就觉得昏昏沉沉,身体也开始燥热起来。   他一开始还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对劲,以为只是睡得沉了,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直到系统的声音在他耳边出现:“宿主,ooc惩罚已经开始了,你有什么感觉吗?”   “没有。”陈游抬眼盯着飘在自己面前的小光球,忽然伸出手把它推到一边,“很烫。”   系统:……   说话都开始互相矛盾,前言不搭后语了,居然还说自己没事……?   算了算了,主角马上就回来了,还是把不正常的宿主丢给他老婆吧……   陈游并没有察觉到自己身体状态的不对,他一个人安静地坐在沙发上,手里握着透明的玻璃杯,垂着眸,盯着鱼缸里几条新买的小金鱼发怔。   喜欢。   喜欢鱼。   他放下玻璃杯,修长的手指伸进鱼缸,只是刚触碰到水面,几条金鱼就被吓得惊慌失措,到处乱窜。   陈游蹙了下眉。   鱼不喜欢他。   他于是放弃了触碰小金鱼的想法,继续盯着鱼缸发怔。   他总感觉,自己应该追寻着一些什么,或者抓住着一些什么的。   萨洛斯在这时候匆匆忙忙推门进来,显然是刚把事情处理好才赶回来,就看见灯也没开,窗帘也没拉开,陈游一个人坐在客厅,盯着鱼缸一言不发。   他自然觉得奇怪,伸出手在人类眼前晃了晃,被陈游一把抓住,握紧在手心。   陈游抬起头看他,眼睛里的萨罗斯好像从一个变成了两个,又变成许许多多个。   陈游轻微的重影在这种时候被明显地加重,以至于他直接向前倒在了人鱼怀里。   ……喜欢鱼。   这是陈游失去意识后的最后一个念头。   再次醒来已经是几个小时之后。   陈游隐隐觉得自己的身体有点怪异,他从床上走到房门外,感觉好像比平时费力一些,但是也没有多想,直到看见本来表情焦急的萨洛斯,看到他时眼睛微微瞪大:“……陈游?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陈游一开始还不明白人鱼为什么这幅表情,只是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然后就看见了明显缩水了的双手,明显变矮的双腿。   袖口变长了一截,裤脚都堆到了鞋上,陈游微微皱着眉头走到镜子面前,这青涩稚嫩的脸庞,不再那么棱角分明的五官,分明就是个十来岁少年的模样。   他的神志倒是恢复清醒了,只是身体明显不对了。   他……变小了。   陈游:……   系统不请自来,闪烁着光亮围绕着他飞了两圈,语气当中竟然有几分幸灾乐祸:“呀呀呀,宿主青少年时期的样子,比成年之后可爱多了呀。”   陈游:“……怎么回事。”   “是ooc惩罚,跟我之前绑定的宿主遭受的惩罚比起来,已经算是很轻的一种了,”系统用身体拍拍少年的脑袋,“放心,时效只有七十二个小时,时间到了就会恢复你原来的样子,不用太担心。”   陈游沉默了几秒,皱着眉头看着自己已经非常不合身的衣服,虽然心中有些不快,但也只能暂时接受了。   对于身体突然变小这件事,男人没有解释太多,萨洛斯却在一开始的惊讶过后,自己就找到了什么理由迅速说服了自己。   好奇的目光不断落到陈游身上,人鱼心中不再那么担忧,只有指尖痒痒的。   幸好这几天本来就在休假当中,不用刻意去请假,不然事情只会更加麻烦。   只不过就算是最不麻烦的这种情况,对于陈游或许还是有些糟心的:他现在的身体像是属于少年时期,整个人甚至比萨洛斯还矮上一些,也正因为如此,原来做起来十分正常的动作,现在看上去就有几分怪异了。   很多事情都做不了,这让陈游更加不高兴了一些。   而他的脾气和性格大概也受到这ooc惩罚的影响,也好像变小了一些似的。   虽然陈游整个人看上去依旧有点冷冷的,却不再是那副淡定从容的模样,各种心情几乎都展现在面上,一眼就能看得清楚。   就比如萨洛斯挂掉和罗恩的通话,陈游就会皱着眉头冷冷瞥了他一眼,然后在旁边说风凉话:“那个罗恩,对你真是忠心。”   淡淡的语气,又夹杂着一丝微妙的酸意,听上去格外阴阳怪气。   成年之后,寡言少语的陈游很少这样直白地表达出自己的情绪,比起嘴上说,他更喜欢做。   因此,对这个人类这样隐隐带着几分刻薄的模样,萨洛斯难免感到了几分新奇。   他走到这个缩小版的人类面前,摸摸少年陈游的头发,手上的触感似乎比之前更加柔软一些,也更加可爱一些。   少年陈游却打掉他的手,像是在生闷气似的偏过头,表情更冷:“去摸他的头发,别摸我的。”   萨洛斯之前哪里受到过这样的对待,他愣愣看着自己被推开的时候,还有一些反应不过来,懵然出声:“陈游,你不喜欢我碰你吗?”   陈游眼神闪烁了一下,明显不是这个意思,但又不像成年版的自己那样已经练就出了泰山崩于面前而不改色的厚脸皮,拉不下这个脸去解释自己这点微不足道的醋意,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发出声音。   “可我只摸过你的头发。”萨洛斯坐到他身边,笨拙地解释道,“我没有摸过其他人或者人鱼的。”   他握在少年陈游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额头上,用鼻尖讨好似的蹭了蹭这个人类的掌心:“不相信的话,你可以摸摸我。”   “摸摸我,陈游……”   人鱼的声音又低又轻,尾音还带着一种撒娇似的黏糊,提出的又是这么有诱惑力的请求,陈游只感觉自己被柔软温暖的香气所包围,耳根的温度逐步攀升,那点醋意早就不知道被丢到了哪里去。   他实在受不了萨洛斯的这种勾引,猛地把人鱼推开,仓皇后退几步,睫毛颤动的频率比平常多上几倍,就像在躲避什么洪水猛兽,然后就听见萨洛斯黯然神伤的一句:   “陈游,你不喜欢我了吗?”   简直直击灵魂。   陈游离开的脚步僵在原地,不知过了多久,才转过身,手指微微蜷起,有些无力地开口:“没有。”   他捏了捏发红发烫的耳朵,语气都在发飘,“……没有不喜欢。”   萨洛斯这才抬起眼看向他:“那你过来。”   那双如海水洗过的宝蓝眼睛那样澄澈又带着一丝隐藏不住的眷恋,惯会蛊惑人心,陈游心跳快了些,移开眼,终究还是走了过去。   萨洛斯于是再次牵引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眼睛上,漂亮的嘴唇轻动:“摸摸我,陈游……”   这一刻,陈游就像被海妖蛊惑了心神的人类少年似的,喉头连着滑动了好几下,才用很轻的力度摸过人鱼细微颤动着的眼睛,慢慢划到好看的鼻梁,细腻柔白的脸颊……   很显然,陈游似乎在有意无意当中,避开了人鱼的嘴唇。   是在害怕吗?   害怕自己不堪的心思,还是什么亵渎的愿望?   少年陈游不想细究自己避开这个行为背后到底意味着什么,但他清楚地知道,萨洛斯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的时候,他心里格外的痒。   这样的勾引持续了好几日,陈游的身体毕竟还是个十五六岁左右的少年,不可能真的做些什么。   但所有的记忆都在,陈游又不是什么真正的少年,虽然性格受到影响似乎更加纯情和外放,他早就已经是一个成熟的成年男人,心中的痒意一层一层叠加,让他把教训不知死活勾引他的萨洛斯的计划,留在了最后一个ooc惩罚的晚上。   萨洛斯对此一无所知,还是像这几天一样,要耳根通红的陈游摸摸他。   他似乎也渐渐察觉到少年陈游的“纯情”,因为不安寻求确切答案的同时,又从中获得了一点乐趣。   少年陈游不让萨洛斯亲他。   就算只是碰碰额头也不行。   但耳朵又因为各种直白的调戏红得能滴血,让萨洛斯眨眨眼,忍不住翘了翘嘴角。   陈游还是很喜欢他的。   就像今天晚上,萨洛斯又在追问少年陈游:“……你喜欢我吗?”   陈游快速扫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在月光当中后退几步,没有回答。   十。   “陈游,喜欢我吗?”   九。   “不要躲我。”   八。   “陈游……”   七。   “摸摸我。”   六。   “为什么后退。”   五。   “我想听你回答。”   四。   “……陈游。”   三。   “快看,烟花!”   二……   “陈游,我……”   一。   少年在一瞬间长大成气质冷淡的男人,在萨洛斯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就把他按在了落地窗前。   陈游吻住了这几天十分肆无忌惮的人鱼,狠狠教训了他一顿。   烟花再次炸响的时候,陈游挑开他的纽扣,抬起他的腿,侵入了萨洛斯的唇缝,嗓音微哑,露出真心:“……喜欢。”   新年伊始,虽然婚礼因为陈游的原因被迫推迟,但萨洛斯并不觉得生气。   他阖上双眼,接.纳了男人炽热的身体。   新春还在继续。   无人在意的地方,陈游身上似乎有一道无形的联系被切断,空气中响起系统的声音:   “宿主,偷偷告诉你,我去问了老大,你当时交换的是人鱼重新活一世的机会,而不是其他的什么。之前那个只是和你的情绪混合在一起,塑造成的一个记忆错乱的噩梦。”   噩梦而已。   小光球不带走一片云彩,挥了挥衣袖。   宿主,新生快乐。 第153章   轰隆。   闷热的夜, 远处天空炸响几声惨白色的惊雷,天崩地陷。   今夜京城,恐有万鬼哭嚎之象。   黑云压城, 风雨晦暝,很快侵吞了整个上京, 朱红的墙壁都暗了几度, 即使有干涸的血液沾染其上,也再难以看出分别。   轰隆隆。   又是一声惊雷,身材瘦小的小太监拽了拽面前衣着鲜艳的华服男子,低声相劝道:“司公,您快回去吧……”   他谨慎地环顾四周, 确认这偏僻的城墙道上连来往的宫女侍者都看不见几个, 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再次出声,“这眼看着雨渐渐地便大了, 弄湿了衣衫事小,要是被人发现你来此处,当心被人抓住把柄了。”   “那群人个个都豺狼虎豹似的盯着您呢, 到时候, 到时候要是揪住您的小辫子一起上谏, 圣上那边怪罪下来——”   话语未尽, 但言外之意谁都听得出来。   毕竟涉及到上面那位, 隔墙有耳,万一真传到皇帝耳朵里去说不定就变了味,小太监虽然年纪轻,但入宫的年份早,跟着司公这么多年, 早已养成了谨小慎微的习惯,自然不会把话说满。   只不过看着如今一向聪明的主子现在明着要去做傻事,该劝的还是得劝,“司公都走到这一步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位子还没有坐稳,那位殿下怎么说也只是咎由自取,何必现在去沾染是非惹一身腥呢……还是快快回去吧。”   听到小太监提到“那位殿下”,男子眉尖轻动,顿了顿身子,这才转过头来,天空雷电恰逢在此时霍闪,一闪而过的白光照亮了他的五官,清晰可见,又恍然若梦。   他墨发盘起,面容阴柔,肤白胜雪,朱唇殷红,昳.丽的容貌比女子还要美上三分,若非眉间还有些许可见的轮廓,恐怕被人误认成那祸国殃民的妖妃也不为过。   只是一出声,便会发现他的声音也如同他的面容一般也是阴柔的,只是此刻大概是因为什么原因,显得有些冷了:“……好端端的提他做什么。”   他仿佛完全不愿意提起这个人似的,轻轻就揭了过去,“你先回去,我还有要事未办。”   听完这两句话的声音,便知这般妖治妩媚的美人,原来也是个太监。   而如果有朝廷上的清流之派看见这美人,一定会认出来,这便是他们日夜咒骂又屡屡在庭上被他逼退的权宦,李道生。   见司公似乎不是要淌那位殿下的浑水,小太监有些犹豫,对他的话依旧半信半疑,只是终究抵不过这些年来对自家司公的信任,不放心地盯着他看了几眼,还是先行离开了。   李道生看着小太监走远,从檐下伸出手来,任由冰凉的雨水流过指缝,才挽了半指袖子,抬腿走进雨中。   他没有带雨具,雨水就这样顺着额发流到下巴,滑过喉结,又沾湿了衣襟。   仔细看来,这人连喉结都不甚明显,显然是在很小的时候就净了身。   年幼就净身的奴才,他们的出身,往往比宫里跟着各位主子的太监更加低贱苦命,有些个运气不好的,甚至可能只是权贵们从牙子手里买回被当成娈童玩弄的,等玩得厌弃了,再丢回来,接着当没根的奴才。   李道生曾经就是运气不好的那些奴隶当中的一个,但幸运的是,他比其他奴才更聪明。   他知道自己长得比其他孩子漂亮,便总是用泥土和着雨水把自己抹得灰头土脸的,任谁看了都没了那个兴趣,以此才躲过了被亵玩的命运。   也正是因为他没在小时候被人玩死,后面他才能找到机会进宫,又一步一步爬上高位,成为权倾朝野又遭人诟病的权宦。   宫墙之间的路并不完全平坦,总有一些坑洼起伏之处,雨势渐大,他踩着路上的积水,鞋底有些湿了,渐渐走到了一处偏僻的院内。   这里杂草丛生,四处荒芜,格外苍凉破败,甚至连冷宫都不如,是李道生曾经和谁一起生活过的地方。   但这,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   成为权宦这么久,李道生的府邸早就已经是金雕玉砌,飞阁流丹,走进他的院子,目光所及都是珍宝,层楼叠榭都只是寻常,年年月月孝敬给他的宝贝扔在库房里,不知多久之前都已堆成了金山。   他已经很久没有踏足过此地,这个似乎留存着他不堪记忆的皇城一隅。   就在昨天,这座荒凉的小宫殿永远成为了一个废弃的禁地,因为那位乱政的质子殿下不仅被骗着饮下了毒酒,还被乱刀砍死在了这里。   质子裴忌。   一介乱臣贼子,秽乱内政,客死他乡,死状惨烈,甚至死去这么久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就像小太监说的一样,无论沾上哪一样,都太过晦气了。   更何况,在这敏感的节骨眼儿上,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当今圣上杯弓蛇影,说不定就要心生怀疑打上同为叛党的罪名,毕竟这种事对于帝王来说,从来都是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李道生哄着老皇帝这么久,又常年站在这不胜寒的高处,伴君如伴虎,一不小心就会摔个粉身碎骨,小太监都通晓的道理,他并非想不明白。   但他还是来了。   这里太过荒凉,东西也少,唯一的一具男人尸体,一眼就能看到。   院中的血腥味已经比昨日好上了一些,但鲜血横流的地方引来鸟雀啄食,就算是腐肉,也有些过于难看了。   李道生伸手赶走那些鸟雀,垂下眸,沉默地盯着躺在地上的男人,竟是找不出一点平常阴狠刻薄或是妖媚惑主的模样。   裴忌。   李道生想,怎么突然就死了。   他在男人面前蹲下来,掌心轻拂过那双眼睛,让没有瞑目的眼皮自然阖上。   雨势渐大,雨水沾湿睫毛,让眼前一片模糊。   李道生轻轻煽动了下睫毛,就这么安静地注视着这个尸骨未寒的男人,任由下巴的雨珠不断滴落在面前这具尸首上,不知过了多久,才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响:“死了也好。”   他像是在劝慰自己似的,“安静。”   然后他拿出甚至还带着扑鼻香气的手帕,一点点擦去男人脸上的血污,就像给一块璞玉擦去灰尘,一点点露出本来的样貌。   他不知道,除了长得帅些,脸上身上也干干净净不像小说话本当中说的那般恐怖之外,在他眼中已经死去的裴忌,正像个男鬼一样徘徊在他周围,眼睁睁看着他所做的一切。   “……我没看错吧,”裴忌跟着蹲在李道生身旁,看着这美人和平常完全不同的沉静表情,眸子里闪过几次兴味,“李道生,这是在为我收尸?”   裴忌是在昨天死去的。   被下毒又被乱刀砍杀,说不痛肯定是假的,但这毒下来得猛烈,并没有痛苦挣扎多久他就陷入黑暗了,意识再次清醒的时候,就变成了现在这幅模样。   他还以为他会去黄泉边,奈何口,或者被黑白无常架去喝孟婆汤,却不想,睁开眼,还是在这个破败的宫殿里。   很快,裴忌就发现自己好像被什么困住了,只能以这种诡异的状态待这具发烂发臭的尸体周围,既没有人听得见他的声音,也没有人能看见他,他甚至连只鸟都赶不走,只能看着它们时不时来啄食自己的伤口。   这可比生前活得窝囊多了。   他出不去就只能在这里待着,也没有人会理会一个死去的人,裴忌这性格,自然会觉得无聊。   不过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李道生竟然是第一个理会他这具腐烂的尸首的。   一开始,裴忌摸着下巴站在一旁,还觉得有几分出乎意料的乐趣:“司公大人……?真是好兴致,就这么厌恶我,对着一具这样破破烂烂的尸体,也要跑来笑话?”   李道生自然听不见他说话,也不会回答。   裴忌也知道这一点,自然也不在乎。   他更好奇的是,李道生会怎么对待这具毫无还手之力的尸体。   这京城里,这朝廷上下,谁不知道他和这位司公是不死不休的政敌,司公大人恨他入骨,厌烦都摆到明面上来了,装都不愿意装一下,连皇帝都对此了解了一二。   所以他猜测着,说不定司公大人也会像其他人一样踩几脚,或者亲手拿着带刺的鞭子鞭挞,又或者放一堆老鼠来啃噬……   裴忌竟然有点期待。   但很快,裴忌便发现自己没办法继续把这出好戏看下去了。   因为李道生似乎并不是为了嘲笑他状况看看他死得有多悲惨而来,而是来为他收尸的。   于是他只能眼睁多看着高坐庙堂上权势滔天的司公大人亲自帮他擦去那些血污,看着他不厌其烦的把那些腐肉切掉,又不知道从哪掏出一个布包,一针一线把伤口缝合好,看着他就这样顶着暴雨做完一切,浑身的衣衫都透着漓漓湿意。   裴忌戏谑的笑容就这样完全僵在了脸上。   他看着李道生小心翼翼把他破破烂烂的身体抱了起来。   这具烂狗肉一样的尸体,瘫躺在青石铺成的板桥路上,谁走过来都要踩上一脚,却被那双矜贵的玉手抱起,就像在呵护一件碎裂的骨瓷一样。   连同裴忌碎掉的筋骨,一块一块,像是不怕脏似的,全都捡了起来。   而在裴忌的记忆里,眼前这个人一直生着很严重的洁癖,明明是个阉人,却惯是爱干净,没有热水的日子里,都要用冷水擦洗身体,如今看上去,倒是不在乎他抱着的这具尸体有多脏。   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一点,连生死都没那么在乎的疯犬裴忌,突然生出了几分难以言说的心慌:“李道生……?”   他这是在做什么?   他真的,要为他收尸吗……   裴忌瞳孔微微颤动,心想。   李道生……不是最恨他了吗?   现在,这又是在做什么?   司公司公,裴忌明讥暗讽喊了这么多年都没喊过李道生这个名字,现在说起他恨他这件事,倒是喊得顺嘴了。   但李道生已经听不见了。   也放不下。   裴忌有点不敢置信地跟在他身后,想要等着司公大人纡尊降贵地把他的尸首投到哪个角落或者投进哪个井里,却都没有等到。   他等到了一面凌霄花窗。   雨势渐小,司公大人抱着他的尸首,躺在花窗底下,阖上双眼,很快睡着了。 第154章   这是有些过于亲密的姿势, 裴忌心乱如麻。   看着这个人比平常更加安静的容颜,他混乱的记忆忽然鲜明了一瞬,隐约记起来, 凌霄花,曾是李道生最喜欢的花。   世人皆道凌霄花趋炎附势, 裴忌最初混进清流一派的时候, 也曾借此当着众人的面堂而皇之嘲讽过他。   侜张为幻,如蚁附膻,是裴忌笑着给他的定性。   刚正不阿的清流之士们虽然心里都是这么想,但他们同样自认为自己是不矜不伐的正派人,在政庭上口诛笔伐就算了, 不会因为一朵花一项爱好就姿态张狂地嘲讽对方。   很可惜, 裴忌并不是这样的人。   李道生驻足在凌霄花墙下,他便非要凑上前,明知故问:“呀呀呀司公大人喜欢这种花?就算附庸风雅, 司公大人的品味也是独特……”   裴忌一笑时便会露出那对虎牙,星眸善睐,明亮似有日华流转, 说出的话却诛心, 一字一句偏要往人心脏上最软的肉刺去, “我劝司公还是看看别的花吧, 趋炎附势, 为了上位谁的床都能爬上去,如此奸.淫放荡,未免让人发笑,惹人不耻,司公说是吗?”   李道生罕见的没有反驳, 他转过头静静的看了裴忌几秒,又移回目光,看向这在墙头开得正盛的凌霄,忽然伸出手,从枝头折下了一朵。   在裴忌准备再次出声讥讽之际,李道生却用力攥紧了掌心,把花瓣都蹂躏得发皱,然后随手扔在脚下,用鞋跟碾碎了,染上了几分花汁的颜色。   花蕊艳丽,高悬于顶,摘下来扔到地上,也容易被践踏。   没想到他真会这样做,裴忌眼中顿时闪过一瞬的错愕。   他勾起的笑容有些僵硬,心里涌动着一股邪火,指骨捏得咔咔响,一口白牙已经泛着森森冷意:“司公……又不喜欢了?”   李道生用香帕搌掉指尖的那一点花汁水,将掉落的碎发理到耳后,掀起眼皮,轻声唤道:“质子殿下,纵使奴才之后被千人睡万人骑……”   他抬起那双望穿秋水般的眼睛,眼里的恨意像尖刺一样慢慢生长出来,又慢又缓,又冷又冰,“但第一个将奴才强行按在床上无论奴才怎么挣扎哭喊都不肯放过奴才的人,到底是谁,殿下认识吗?”   质子本就不是什么好称呼,还刻意在后面加上了殿下,无异于对着一个朝廷第一大贪官直呼“奸臣大人”。   裴忌听了这么多年,早就接受良好,他只不过没有想到,司公大人会因这么一件小事,把曾经不愿诉诸于口的禁忌说出来,如此明目张胆,而毫无平日里的廉耻之心。   又或许是因为那根刺太尖锐,仿佛插.入裴忌的喉管,让他尽管姿态肆意地勾着嘴角,却除了这句话之外再吐不出一个字,“好呀,司公……”   是他做的呀。   他嫉妒呀。   为什么要丢下他,转头就去找别人呀,司公……?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呀?   李道生说完这句话便丢下他离开了,清流派眼看着没了好戏看也都离开了,只剩下裴忌一个人站在原地,盯着那朵被踩碎的凌霄花,突然间笑出声来。   他把那朵花捡起来,漫不经心扫过李道生刚刚碰过的地方,把碎片包在司公大人随手扔下的手帕里,塞进了衣襟。   从那之后,李道生对这花的喜爱似乎就淡了许多,听说一夜之间他园里的凌霄花便都撤了,谁也不敢再在这位司公大人面前提起。   只除了裴忌。   如果不是在皇室当中长大,裴忌,只不过就是一个年轻俊俏点的小流氓罢了。   但无论当时如何,如今看来,李道生还是喜欢的。   意识到这一点,裴忌心慌的感觉逐渐变得更加剧烈。   那朵被手帕包着的花,死前还放在裴忌内衫里呢。   裴忌本能地不想让这个人发现,想把那手帕从尸体的衣服里拿出来扔了,可惜他现在基本只是个鬼魂的状态,无论怎么尝试,身体都会直直穿过去。   死人是不可能拿得起实体的。   姿态亲近靠在尸体上的美人,却仿佛被他的动作扰乱了好梦,恰在此时醒了。   扰人清梦的人也确实来了。   领头的是京城鼎鼎有名的铁钉子,皇帝手里最锋利的一把刀,皇城禁卫军统领,又是亲封的骠骑大将军,杨康年。   他虽是一介武将,但早年从文,两者中和,便塑造出了一位十分圆滑的侍官。   杨康年身旁还站着另一位武将,剑眉黑鬓,肤如古铜,长得倒是冷峻,乃是镇北将军,马复。   他看见李道生便如看见什么污秽之物一般皱起眉头,明显不欲多言。   他们二人后面跟着一个年轻面孔,在这种情况下还摇着折扇,端了副风度翩翩的身姿,那便是清流一派最支持却最不受宠的的皇室子弟,四皇子,司马胜。   李道生心中冷笑,真是好生热闹,平日凑不到一路,如今因为个死人,倒是都快来齐了。   禁卫军很快以半包围之势困住了这个小小的院子,杨康年站在最中间的位置,像是没注意到周围的情况有多严峻似的,笑眯眯的模样仿佛真是特意邀请李道生去喝茶赏月的:“司公原来在这里,真是叫我们这群大老粗好找,陛下想念你,有请司公。”   这群人比想象中来得还快,李道生冷冷扫过这仿佛下一秒就要把他当罪犯抓起来的架势,抬起纤软的指尖不紧不慢整理好自己打湿的衣衫领口,径直打横抱起身旁的尸体,阴沉沉一嘲:“那就劳烦将军为本督带路。”   皇城里到处都是当今圣上的眼睛,杨康年带着陛下的命令来,怎么可能这么轻易放李道生走,加上他自己也是名门世家,更不可能看得起出身低贱的李道生,图穷匕现,也只不过是转瞬之间——   “且慢,带着死人去见陛下算是殿前失仪,哄好陛下这件事司公比我们这些个粗俗武将擅长,肯定也门儿清,我就不多啰嗦了。”   “不过……”杨康年握上刀柄,亮出半截冒着寒光的刃,“您还是先把您手上的尸体扔到一旁,或者交由我们禁卫司比较好,不然,就别怪下官的刀剑无情,把你当成乱臣贼子,一并处置了。”   旁人见到这种场面或许就退缩了,李道生却不怕他。   他又是讪笑一声,目光落至怀中苍白的脸颊,阴柔的嗓子都夹杂了几分寒刺刺的锐利:“……四皇子,杨统领,贺将军,本督怎么记得,殿下年年都请你们喝酒,醉仙楼最贵的秦淮春,一碗就抵得上一匹金玉宝马。”   “虽有你们的举荐,殿下能出了那座小宫,但质子终究不受陛下信任,为官数载,没有多少月俸,平日里想买点小玩意儿的银钱都多不出来,年末那几月却都愿意拿去请你们喝酒,自己倒是要挨饿。”   “怎么,几位就如此贵人多忘事,前些日子还亲亲热热坐在一起,如今殿下尸骨未寒,倒是扔在一旁也无关紧要了……?”   李道生做事狠辣无情,人自然也牙尖嘴利,一下子就戳破了面前这群人的痛处。   杨康年马复这类人又最是要脸面,被他这样明里暗里地讽为忘恩负义之徒,难免气得面红耳赤。   但偏偏说的又都是些实话,不想任由一个太监指着鼻子骂,就只能由这次的领兵将领杨康年,咬牙切齿亮出刀剑,打断他的发言:“司公何必要说那些废话,我等本就不屑与乱臣贼子为伍,如此旧事重提,莫不是也要同这乱贼一般反了不成……?!”   “……谋逆?”李道生冷冰冰睨过面前几位,若非此时还抱着一具尸首,必然要讥笑着鼓起掌来,“真真难为神龙不见摆尾的几位,今日却都来到殿下这破败小院。”   虽是一个阉人,着华服大氅仍空空荡荡,身姿纤细,唇红齿白犹胜女子,自然比不得几个男人高大,但在这一刻,李道生身上却迸发着压过所有人的气势。   他的目光掠过面前这一个又一个锦衣华冠的男子,眼眶红了些许又被他自己强行压下去,声音冷涩,“此等荒凉之地,诸位生前从未来看过一眼,如今殿下死了,倒是一个两个都想抢这具尸首,难道二位大人、皇子殿下,不怕真抢回去,做梦时恶鬼缠身吗?”   真变成鬼了的裴忌:……   倒也不必这么一语成谶。   几人不是木头,心毕竟是肉做的,听到这番话自然有所触动。   杨康年攥紧拳头又松开,目光闪烁:“乱臣贼子本就该死无葬身之地,该死就是该死,我们又不是来为他收尸的,司公何必说得那么晦气。”   看着他们闪烁其词,李道生唇边的冷笑再也支撑不下去,身上爆发出一道尖锐的恨意:“二位大人、皇子殿下,你们敢摸着你们那自诩清流一派的良心说,裴忌的死,不是替你们在场的每一个人挡刀吗?”   “你们敢说你们每一个人,不是欠裴忌一条命吗?”   不然裴忌怎么可能死得这么突然这么急,连权倾朝野的权宦李道生都救他不及……   李道生真的好恨。   他生来卑劣、低贱,低到尘埃里去,就一定要攀附上一些什么才能往上爬,所以他不在乎众叛亲离,亦或是万人所指,他不在乎手上沾染过多少鲜血,脚下要踩踏多少白骨,他在意的只有一个。   他只恨,纵使爬上万人之上的高位,还是保护不了他唯一想保护的人。   周围一片寂静,众人鸦雀无声,杨康年几人移开目光,无一敢回答李道生的质问。   因为他说的这一切都是真的。   总有人要出来成为替罪羊,承担帝王的怒火,质子裴忌的出现就像上天赐给他们的另一条路,一张因为身世复杂而呈现出的免死金牌。   因为并不是单纯的弱国向强国或是小国向大国敬献诚意,更类似于两国和平邦交,掺杂着复杂的政治因素,裴忌的身份不像其他质子那样低微,恰好能够作为一枚弃车保帅的棋子使用。   清流一派吸收前朝的经验,有了这一张免死金牌,当然不会再做撞柱而死的无谓牺牲。   所以他们用诗酒邀约的名头把裴忌骗出偏殿,备的是鸩酒,乱剑而亡和平定叛贼的名头。   这事他们做的不厚道,甚至没敢让清流一派的领首白毅中知晓,生怕那刚正不阿的老头一怒之下把他们赶出门去,然后再上书把真相告知给皇帝,导致他们功亏一篑。   其实真相帝王早就知晓,只是想逼他们表明一个忠贞的态度,但如果臣相白毅中都明文呈上去了,皇帝自然不能再装作不知道,如此一来,他们这件事就算办得很不好,就算皇帝不怪罪,他们费尽心思做的这一切,肯定也就没了什么太大效用。   而这一切,身为权宦的李道生虽然未知全貌,但知晓“叛党裴忌已死”这一消息时,也已经猜到了大半。   只是没人知道,裴忌一死,身为权宦,李道生便再没有任何一点善心可言了。   世人皆觉晦气,但他七八岁时便净身,和尸体一起睡过觉,和猪羊一起吃过草,什么晦气没受过。   他不仅要给裴忌收尸,还要给裴忌立牌,立碑——   他还要跟裴忌死在一道。 第155章   “刚刚那个任务难度很高, 但是你完成得很出色,下面这个世界也有些特殊,不过或许会稍微轻松一些, 你可以给你的宿主更多选择。”   庞大的信息数据流面前,女人坐在控制台上, 蓝光倒映在她深邃睿智的眼中, 就像遇到深海般被吞蚀,最后也成为了她瞳孔中的一部分。   她是时空管理局拥有最高权限的长官,无人知晓她的姓名,也没有系统能知道她在想什么,不过据说, 她历经了时空管理局最动荡的那些年, 是那场混乱中为数不多依靠自身力量活下来的幸存者,成为所有时空的总执行官,也被大家称为执政官A。   手中晶体的力量很快收束, 女人侧过头,目光一一略过001经历过的这些世界,既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 也没有做出什么判断。   这是以一种极为冷静理智的状态, 她身上的感情因为复杂磅礴反而显出淡漠, 像是从不因为眼前看到的这些东西而做任何价值判断, 而只是为了让这些数据进入自己的记忆。   只有看到忽闪忽闪的小光球时, 她的目光才会稍微温和一瞬,有了一点像“人”的表情。   她看出了001的忐忑,于是勾唇一笑:“放轻松,001,没有什么是你做不好的。”   001整颗球为之一颤, 朝她的方向飘过来,有了一些不祥的预感:“老大,之前再危险的任务你也不会这样鼓励我,不会是这次的任务难到根本完不成吧?”   “难到完不成……”星际执行官被他的话逗到失笑,她摸摸小光球的脑袋,并没有做过多解释,只是道,“先试试看吧。”   .   这是一本从底层一步步逆袭翻盘的历史人物传记类小说。   之所以没有把他归到男频龙傲天的类型当中,是因为这本小说的主角有些特殊,不是传统的废柴少年或者穿书金手指者,而是一个从小就没了根的太监。   按照小说原文来说,本来应该是在前期受尽磋磨,而后培育出不甘和野心,最终步步为营,机关算尽,像所有人物传记那样不择手段的登上权力的巅峰,只是真实存在的世界毕竟不像文字那样单薄,这个世界的主角发展发展着,出了一点小差错。   主角李道生,出生就是最底层的贱籍,母亲只是一位青楼名妓,年轻时攒了不少钱,却在准备拿钱赎身那一天被醉酒男客殴打致死,生父不详。   他也就这样被和一群孩子一起,转手卖到牙子手中,又辗转被各个府中的管家挑走。   奴隶当然是没有人权的,更何况他还被净了身,比那些普通的仆役更低一等,打骂侮辱都是常事,什么样的地方他也都躺过,什么样的罪他也都遭过。   在那个臭烘烘的马厩里,拥挤的住着十几个孩子,他因为比其他孩子瘦小经常遭到欺侮,甚至由于他纤细的嗓音和比其他人更加俊俏的模样,那些年长一些还被选做杂役的孩子甚至要压到他身上,扯下他的裤子,让大家都观摩一下他到底还是不是个男子。   他比往常反抗得更厉害,像一条恶狼一样到处乱咬,见谁咬谁,那些人毕竟还只是孩子,而不是成年人,没能撕开他的衣服,就恼羞成怒,又是对他一顿拳打脚踢,然后在暴雨夜里,把他丢出了唯一能遮风挡雨的马厩。   暴风雨来得快也去得快,他在疼痛中睡过去,睁开眼的时候暴雨已经结束,夜空晴朗,繁星点点。   那个时候他看着亮如白昼的一轮圆月,月华流转,再看旁边的银河,星汉灿烂,如此照在身上,愈发显得他这残破的身体脏脏不堪。   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碎裂,又从其中萌发了。   月色如水,何其皎洁,而他黯淡。   上弦上弦,他不愿再如此狼狈,而想坐金台观月。   所以后来,他找到机会,在连他家主子都没有意料到的时候,抱住了虽然年事已高却常在宫中侍奉的老太监的大腿。   李道生如愿入了宫,却没人会给一个贱奴取名,便因他年纪最小,直接赐名小九。   晋升之路却并不像他想象中那么顺利,相反,因仿佛刺在脸上的贱籍,他被派到了梁国质子身边。   他国质子刚入宫,当然要先给个下马威,皇帝赐下他这种贱籍奴才的意思是,像裴忌这样的质子,天生就低人一等,连奴才都不配用好的,应该懂得在这京城当中,不应该太肆意妄为,而应该明白尊谁为贵的道理。   跟着这样的主子,地位还比不上跟着最不受宠的皇子,自然没有前途,同行的太监们都为他感到可惜,毕竟他是模样长得最俊的一个,要是跟了个好主子,讨了主子的欢心,说不定就能一步登天了。   但皇帝的旨意已经下来,谁也违抗不得,所有人都只能听命于上位者,领旨谢恩。   他自己并不像其他太监们一样感到可惜,在他心里,就算质子位分再低,跟他这样没根的小太监比起来,也要好上太多了。   入宫以来,他见过太多头一天欢欢喜喜跟了新主子,第二天就成了一具冰凉尸体的例子,他只希望这位质子是个好相与的,奴才们动辄被打骂都是常事,只要别私自动刑,他都受得住。   但天不遂人愿,他跪在自己这位新主子面前时,被用鞋尖挑起下巴,他被迫仰起头,然后就看见这位殿下挑着唇,眼中是淡淡的讥讽与厌恶。   这位殿下其实长得很是俊朗,十分年轻的面孔,剑眉星目,就像是江湖上亦正亦邪的侠客,哪怕是冷嘲热讽的时候,那双眼睛也透着一点金色的光芒,就像是天上的烈阳,让人不由得被灼烫。   白日煌煌,耀眼至不可直视。   只可惜,那双眼睛投到他身上时,从来只有厌恶的目光。   他被这目光烫得垂下眸,移开眼,心里好像也被这目光灼烫,烙出一块疤,又疼又痒。   因着老皇帝的态度,质子的衣食住行不可能有多好,在默许的情况下,还有一定程度的缩减,甚至经常被人抢。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他们便过得很是艰难,平常他再恨也就忍了,可裴忌生辰那日,他好不容易攒的一点银钱,几个侍卫却突然出现,要合伙抢走,拿去吃酒。   他终于再也压不住自己的阴狠劲儿,拿出一把很细很细,甚至只能削水果的尖刀,朝他们一个一个捅过去。   虽然他自己也挨了几闷棍,被砸得头晕眼花,从额头上流下来的鲜血都沾湿了睫毛,但终于还是把那银钱抢了回来。   他拿着这钱在厨房换了盘烧鸭和酒,一路小跑,跑回破落的宫殿中,还摔了一跤。   酒罐摔碎了,烧鸭洒落一地。   “……你在做什么?”   是殿下的声音。   裴忌从殿中朝他走过来,看到眼前的一幕,眼底那抹淡淡的厌恶,逐渐变成了错愕。   李道生咬咬牙,想从地上爬起来,又因为尾骨的作痛摔回去,他只能偏过头去,假装自己没做过这一切,然后磕磕巴巴道:“……殿下,生辰快乐。”   但裴忌何等聪明,扫了一眼散落一地的碎片,怎么可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于是温暖的怀抱取代了冷硬的地面,裴忌打横把他从地上抱起,没管底下碎成一片的东西。   或许是因为黄昏时夕阳不再那么刺眼,照在裴忌的侧脸上,竟然显得有几分温柔。   那是裴忌第一次抱他,年轻的身体就是格外有劲儿,又比他这样常年四肢寒凉的阉人温度高得多,这下可好,平日里只觉得那目光烫,现在浑身上下都烫起来,面颊都烫得如染春色。   他知道自己这样不太对,还想挣扎一下,把脸别过去,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主子,你放奴才下来,奴才自己能走。”   裴忌却加快了步子,坐到小几旁,让他就这样坐在自己腿上,见他还想挣扎,又伸手就打了一下他的臀部,挑唇一笑:“公公,你这么做,不就是想让我可怜你吗?”   那双眸子烂然如星,年轻的面孔笑容邪气。   这些日子,裴忌从不曾真正展露笑颜,他的笑容总像是戴上了一张假面,冷嘲热讽,弧度随意,懒洋洋的姿态,却像一把带着腐蚀性剧毒的魔刀。   像今天这样发自真心,或者又带着些许蛊惑的笑,李道生硬生生看得愣了几秒,心脏砰砰直跳。   但想到自己的身份,还有那残破的身体,他的脸色便由粉红转得苍白,只得用力咬了下舌尖,才让自己清醒过来:“……回主子,奴才不曾这样做。”   “那些……那些本是奴才自己要偷吃的。”   裴忌当然不可能这么轻易相信,但他并没有戳破,反而顺水推舟:“哦……要是这样,那就更要罚公公了。”   李道生面色一白,忙从他怀中退出来,砰的一声跪在地上,用力磕了一个响头:“……都是奴才胆大妄为,任凭主子责罚。”   裴忌也不阻拦他,只是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又像初见那般,用鞋尖挑起了他的下巴:“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李道生只能被迫仰起头:“回主子,奴才叫小九。”   “……小九。”裴忌把这名字含在嘴里转了一圈,直勾勾盯着跪在地上的人,黑白分明的瞳孔邪气四溢,最后漫不经心评价道,“这名字可真无趣。”   说是要惩罚,最后也没见落下什么惩处,反倒是从这之后,裴忌对李道生的态度一天一天地好了起来。   可是后来,李道生背弃了他。   他转身投奔了最受宠的那位三皇子,甚至在短短几个月内,就摇身一变,成为了司礼监的监丞大人。   原文当中对他这种狠心姿态大加赞扬,称他自此开始了青云扶摇之路,在后续道路当中,他逐步笼络中常侍、校尉、寺狱等,终从受皇帝制钳到权势滔天,明面上虽然只为东厂总督,最后却甚至能直接左右皇帝的废立。   这本该是最后的真正结局,可在实际的小说世界当中,李道生确实也做到了东厂总督,也确实逐渐开始迈向权力的巅峰,可他却在还未完全掌控朝廷局势之前,就为了因给政敌裴忌立碑一事而触怒圣颜。   当时虽未降下惩罚,但仅仅在半年之后,皇帝便以找到他叛乱证据为由,降下大罪,李道生抱着牌位,终于死于裴忌碑前。   主角提前死亡,又未有新的主角出现,本应延续数百年的王朝很快覆灭,世界意识无法支撑起整个世界的运转,趋于崩塌。   001的任务仍然是继续绑定宿主进行反派扮演,恢复正常秩序,但跟前几个世界不同的是,还有一个更重要的要求——   其他的都可以放一放,但一定要让主角活下去。   这是最低的底线。   ……   破落的院子里,男人躺在寝殿之中,似乎因为噩梦缠身,被子已经掉落了大半。   一只纤软温白的手帮他拾起,纤细的人影晃动,准备替他重新盖好之时,却因男人强烈的警惕心,一下子抓住了这只手腕。   裴忌从噩梦当中惊醒,骤然睁开了双眼。   熟悉的面容近在咫尺,他盯着那双好看至极的眼睛,几乎是下意识喃喃:“……李道生?”   然而面前这人却微微一愣,眼睫垂下,那双好看的眼睛都黯淡了些许:“奴才是小九,不认识什么李道生。”   他像是心中郁结,眼里阴沉沉闪过一道光,竟是暗含了几分讥讽,“就算和那人长得像,殿下也千万别认错。” 第156章   裴忌不会认错。   他……不会再认错。   他曾眼睁睁看着这个人抱着他的牌位, 跌跌撞撞往山上走,那些铁箭如同蒺藜刺进血肉,衣摆拖在地上, 染上层层叠叠的血污、泥土,越来越重, 越来越重。   直到这个权倾朝野的权宦也再走不动。   他于是跪倒下去, 万箭穿心,头破血流。   他的血滴落下来,落在山上唯一一座孤坟面前。   一滴一滴,就像来年盛开的春花。   那样的场景太过惨烈,又似乎太过遥远, 就像一场囫囵结束的大梦, 他死了,背弃他的李道生也死了,他们竟然还死在了一块儿。   但现在, 李道生还好好站在他面前,甚至是年轻几岁的模样。   裴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或许只是死前的好梦一场, 但在这黄粱大梦里能再见李道生一面, 对他来说也已经是足够奢侈的一件事了。   此时还叫小九的李道生, 手腕被面前还未及冠的少年握得发疼, 但奴才是不能拒绝主子的, 所以他只能暗自吃痛,而后垂下眸,掩去眼里阴沉的情绪:“主子,是奴才惹您不高兴了吗?”   裴忌这才发现面前的人轻微皱了下眉头,虽然没有表示什么不满, 甚至很快就松开了,但李道生素来是很能忍疼的人,如果不是真的太疼了,必然不会显露出一点神情。   手上的温度让他贪恋,但他还是怔怔然松开手,似乎终于意识到了一些不对。   怎么会有这么真实的梦境,连李道生这样细微的表情变化都看得清……   可若不是梦,惨死已是他亲眼所见,李道生又怎么可能这样活生生的好好的站在他面前,还称自己是奴才……?   “……小,九?”   裴忌喊起这个称呼来,甚至还有一些不熟练。   李道生便低下头,更显得低眉顺眼:“主子,奴才在。”   因着那惨烈的记忆,裴忌有一些必须确认的事情。   他直勾勾盯着面前的人,舔了下发干的嘴唇,忽然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毫无征兆地道:“到床上来。”   李道生本来因为他刚刚突然喊出的名字而有些心神不宁,突然听到这道命令,瞳孔轻微一颤,骤然掀起眼皮:“……主子?”   宫里的规矩比那些州府里的更加森严,平日里,奴才们就算要跟主子说话都时常要跪着,更别说同床共寝,若是真躺到一张床上了,往往都是有些什么别的原因。   而像他这样长得漂亮些的太监,要是被主子看中了,自然也只能是泄.欲的工具。   但之前这一长段时间里,这位殿下从不掩饰对他那股淡淡的厌恶,他不知道这厌恶从何而来,但因着这种态度,就算是殿下真想要暖床的,恐怕也轮不上他。   但他自己……   却是存有私心的。   裴忌还在直勾勾盯着他,李道生按捺下越跳越快的心脏,沉默几秒,弯腰脱掉碍事的鞋袜,小心翼翼跪在床榻边缘,指尖微微发着抖。   因为年幼时的经历,李道生对旁人的触碰都十分敏.感,甚至于厌恶,抗拒,恶心到面色苍白都是常事,只不过他善于忍耐,所以旁人也就不容易发现。   但在这件事上,只有裴忌是那个例外。   也正因如此,他早就意识到自己的不对,每每对上那双璀璨如星的眼睛,他自己那卑劣的心思,简直都一览无遗。   他虽然净身早,但是入宫的年纪已经晚了,只不过现在,哪怕是穷苦人家,宁愿把孩子送去干劳役也不愿意送进宫里当太监,这才让他在宫中的年纪显得轻了些。   可事实上,今年他已经二十有三,比裴忌都要大上四五岁,若不是长得还有几分姿色,恐怕连今天这个暖床的机会都不会有。   再者,之前一直厌恶着,现在突然让他到床上去,裴忌看上去更像是一时兴起,只一时昏了头,等睡一觉就清醒了,他以后再想这样亲近主子,恐怕就难了。   李道生越想胸腔里那颗心脏越像要跳出来似的,他尽力斟酌着用词,免得把这唯一的机会搞砸了:“奴才刚刚做完苦差事,身上污秽,主子要暖床的,可以让奴才先冲洗一下身子,再换身干净衣服,免得招主子嫌恶。”   裴忌压根没想到这一步,闻言微微一愣,而后懒洋洋抓住他的手腕,直接把这人拉进了暖烘烘的被窝:“……不用。”   他揽住李道生纤细的腰肢,把下巴搁在怀中人的肩窝,发现怀中这具身体似乎格外冰凉,又不由得抱紧了些。   好冷啊。   裴忌毫无理由地想。   之前从来没有发现,李道生身上这么冰凉的吗?   这种冰凉让裴忌毫无安全感,似乎只比尸体的温度高一点点,随时都有可能消散。   李道生这才发现自己似乎误会了自家主子的意思,脸颊因为这种亲密姿势而升起的温度一点点褪去,心底一阵一阵的发寒。   他想,殿下还是厌恶他的。   毕竟再怎么样,谁会想碰一个阉人呢?   又不是十八岁的少男少女,连身体都是残损不全的,玩都玩不痛快。   但他又想不通,既然殿下嫌弃他这没了根的身体,为什么突然又做出这些无比亲密的举动……?   思前想后,裴忌醒来时喊过的那个名字在脑子里一闪而过,他垂下眼睫,掩去了眼里阴沉晦暗的光。   ……裴忌,把他当成了那个人的替身吗?   他不会傻到把这句话问出来,只不动声色把自己的脸颊埋在裴忌肩上,让谁也看不到那双心思深沉的眼睛。   系统终于找到机会冒出来,它飞到裴忌床头,开始尽职尽责地开启这个世界的工作:“宿主,你已经重新回到这个世界,如果想要获得重生机会,请完成反派扮演任务,并保证主角不会提前死亡。”   “介于您身份特殊,此次任务性质特殊,本应由重生系统部门进行管理,但重生系统主要为主角服务,而无绑定反派的先例,所以仍旧由本部门来为您服务。”   再惨的画面裴忌都见过了,看到这个小光球也只是抬了抬眼,眸中闪过一道暗光,对这个奇怪的东西接受良好,或者说只是压根不在意:“这不是梦吗?”   小光球看出了他的轻视,整颗球跳到他脑袋上蹦跶了两下,而后仔细解释道:“这当然不是梦,宿主,是我把你给带回来的,我想死前的那些事你应该已经看清楚了,希望您这一世能够做出正确的选择,认真对待自己的人生,不再重蹈覆辙,让主角李道生顺利登上权力巅峰,长命百岁。”   裴忌虽然性格恶劣,但脑子聪明,有一些东西他听得一知半解也不在意,却一下子就抓到了重点:“李道生是主角……?”   系统点点头。   裴忌:“我是他的政敌,所以是反派。”   系统再度点点头。   裴忌挑了下眉,邪气一笑:“那他为什么要跟我死在一起?”   他的姿态十分闲散,怎么听都像是故意的,又偏偏带着几分独属少年人的纯粹,让人根本无法判断,他到底是无意还是单纯的性格恶劣。   显然是他这种性格受害者的系统:……   非要逼他这个弱小可怜无助的蓝色球体亲口说他们之间是真爱吗?   但宿主对系统来说就跟客户差不多,再生气也要继续应付,毕竟一个世界里面基本只能找到一个匹配的宿主,再想找其他灵魂系数合适的人来做这个任务,概率小到可以出门买彩票。   于是系统深吸一口气,尽量微笑理智道:“这正是让您重新开始的原因,主角为什么这么做我们也不知道,因为所有世界秩序的运转都要尊重主角的意愿,您只需要做好反派该做的事,保证主角长命百岁就可以了。”   翻译一下这段话就是,别问我,反派死于话多。   裴忌收回目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似乎听懂了,又似乎只是突然没了兴趣,修长的手指缠着怀中美人的发尾,漫不经心把玩起了李道生漂亮的发丝。   旁人被这样玩弄发丝可能没什么感觉,但李道生身体敏.感非常,那几根手指穿.插在其中,不断从后脑勺传来轻微的痒意,让他的睫毛也不由得跟着颤动。   他用力咬了下舌尖,疼痛会让他从这种虚幻的温暖当中清醒几分,可惜缠在腰肢上的手也开始作乱了。   并不像是那种有目的地调戏,就像是孩童发现了一个极其好玩又饶有兴趣的东西,左摸摸,右摸摸,看看这东西是什么样子,究其原因也只是因为好奇,或者性格恶劣。   但李道生终究不是一个毫无感觉的玩物,其实裴忌也没有做什么,但因为李道生本就怀着一些卑劣心思,脸颊上的温度便一点一点升起来,眼里阴云密布般的阴沉反倒因为这温度散去了一些。   他的呼吸微不可察地快了一些,头一次大胆地靠在裴忌肩上:“主子……”   李道生压低了声音,更像是喃语,而不是非要得到一个答案,“主子今天怎的对奴才这么好?”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眼里的阴沉又聚集起来,冷光倒映在他眼里,像是灯芯在跃动,又比烧焦的灰黑一点,比烧没的炭灰一点。   并不像他声音表现出来的那样柔和。   阴柔从来不是他的底色,不择手段,狠辣无情才是。   他知道自己天生一副好相貌,也知道怎么才能最能展示出自己的容貌,他只是不愿意,不愿意旁人一听到他是阉人就轻视。   李道生垂下眸,更不愿意……   被当做替身。   他只是骨子里卑贱了些,身体残缺了些,连他自己都恨自己现在这副样子,但旁人不能如此对待他。   他就是如此小气,睚眦必报。   这一点,在面对裴忌时尤甚。   裴忌对此一无所知,他当然想不到,他无心喊出的名字,让还未改名的李道生在短短几息之内,心思就已经转了几圈。   他听到这话只是一顿,松开怀中人的腰肢,曲起手指,抵到李道生下巴底下,让这人不得不抬起头,直视着自己。   见李道生看了他一眼便像被烫到似的移开眼,心里就像被孔雀的尾羽扫了一下似的,远大于重逢时的喜。   他的情绪向来如此,来得快也去得快,而他最擅长的情绪是怨,是恨,就像纵使看着李道生为他而死,这种怨与恨还是不能消解。   需要从始作俑者身上收回一点利息,才能勉强缓解。   世人皆道李道生手段冷厉,狠毒残忍,在此情况下,裴忌却还是能在书中得一个反派的名头,这绝非是信口胡诌,而是有其缘故的。   裴忌太随心所欲,性格乖戾,能真正牵动他情绪的事情少之又少,像他这样的人,做什么事都只凭着一分兴味,不在乎利益盈亏,不在乎谁是谁非。   要他爱或者恨一个人都是极其艰难的一件事,可在上一世当中,他就是那样怨恨了李道生一辈子。   所以李道生,是裴忌生命里的少之又少当中,少之又少的特例。   现在他要收利息。   反正,他迟早都要被背弃。   他也跟着李道生呢喃,那双雪亮的眼睛却死死盯着面前的人,却像头狼在盯着猎物时发出呼噜声,从喉咙里挤出来一句:“为什么……?”   他也想问为什么。   裴忌还是怨哪……   司公啊,现今的你看上去这么喜欢我,为什么最后还要背弃我而去呢?   这一次,他一定要知道答案。   于是他低下头,毫无征兆地在李道生嘴唇上咬了一口。   见这人瞳孔紧缩,不敢置信地抬起头,他却舔了一下还是干得发裂的嘴唇,两根手指再度曲起,抵在李道生的心口上,挑起唇角:“公公,你的心怎么跳的这么快呀?”   明知故问,又十分邪门。   太恶劣,太恶劣。   根本不是什么皇室贵胃,分明就是地痞流氓。 第157章   李道生的心跳快要不是自己的了。   他浑身僵硬, 像是一块烧红的烙铁,浑身上下都被不曾收敛的气息包裹着,就这样放大了他心中那一点生涩的、不可告人的春雨。   是咬吗……?   还是一个带着血腥味的吻。   李道生分不清。   他只能强压下心中被激起的情绪, 努力忍着让自己不去舔舐嘴唇上的伤口,甚至有几分庆幸, 自己这副残废身子不会让人察觉出什么反应。   但他的指尖还在轻微颤抖着, 连同他的身子一起。   他暗骂残缺的身体就是不争气,指尖垂落往下,用力掐进自己大腿的肉里,不愿让裴忌看出来什么不对劲。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再度抬起眼, 望向了近在咫尺的那双眼睛。   那像是金玉掉进了碧泉里, 点缀着一些细碎散落的星子,很漂亮,很独特, 又不止如此。   但无论如何,都跟他初见一时一般无二,那眼里的光, 能一直烫到心里。   不同的是, 这双眸子里淡淡的、雾霭般的厌恶, 似乎被什么东西所消解, 变得更加复杂而难以辨明, 以至于显露出了它原本的侵略性,如同荆棘上的尖刺,又用似笑非笑的神情掩去。   不是什么好东西。   偏偏不知什么原因,生着这样一双流照日华的眼睛。   男人缠在腰间的手臂这时候松了几分力道,李道生偏过头, 眼神也移开了去:“主子,您这分明是……在戏弄奴才。”   裴忌没脸没皮惯了,一点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问题,甚至仗着现在的李道生不如后来言语毒辣,还要倒打一耙:“是公公方才说要为我暖床,我不过顺了公公的意思……”   他的手指钻进被窝,捉住李道生那只掐起自己来就没轻没重的手,像提溜起小孩似的把那只手放到李道生面前,那最后几个字咬得又轻又缓,“也算戏弄吗。”   李道生心中一惊,费力抽出自己的手,冒冒然退出温暖的被褥,连跪拜认错都忘了,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怎么看都有些慌张。   裴忌也不会因为这点事而生气,更不可能再逼李道生跪下来,只是跟着他起了身。   他坐在床边,目光幽深地扫视着李道生,忽然伸出脚,用自己的鞋尖踩住了太监穿的布鞋,不轻不重的力道,不至于轻易挣脱,也不至于疼痛难忍。   裴忌便在这时拽住面前的衣摆,少年气地荡了荡,扯起唇角,“公公若是真不高兴,就当……被狗咬了。”   李道生这才恍然惊醒,他调整好自己的姿态,骤然跪下来:“奴才不敢,只要主子高兴,什么方式都使得。”   他说着,竟是要主动解开衣衫,外衣就那样一层层剥落,在最后一层将要落下的时候,被裴忌握住了双手。   裴忌的掌心很烫,烫得他手指也跟着蜷缩起来,李道生身体一顿,不敢抬头:“……主子。”   裴忌却骤然松开他的手,帮他把那些脱下来的衣服一层层穿回去,明明是笑着,整个人看上去却很冷:“公公就这么喜欢爬主子的床……”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裴忌眼里幽然的恨意好像要溢出来,又被他轻飘飘压回去,却忽然伸出手,掐住李道生的下巴,唇边似笑非笑的弧度也跟着淡了:“既然如此,那我是第一个吗?”   李道生心里的热意终于降下来,睫羽垂落,轻扯唇角,似讥似讽:“主子,没人看得上一个没根的阉人,奴才自然是干净的。”   闻言,裴忌目光落到他身上,半晌无声。   李道生确实身有残缺,可他这副好相貌,若是生来便是世家公子之流,不知多少女子会芳心暗许,哪怕是现在……   他骤然松开李道生的下巴,用手背抹掉这人嘴唇上被自己咬出的血珠,扯唇笑道:“公公不知道吗,要是现在把公公送到那群贵族面前,会是怎样的局面?”   什么样的局面?   “人人觊觎,个个都想把公公拆吞入腹。”   他漫不经心叙述着那个不久以后就会实现的事实,又夹杂着一丝属于自己的微妙酸意,就像咬下半根尚未成熟的柑枝那样,涩然都掩藏在甘甜的表象之中——   他那般说道,“但公公却跟了我这个连赏银都发不出来的废弃质子,岂不会觉得不甘心?”   李道生沉吟几秒,终是摇头:“……奴才不曾这样想过。”   其实中间那无法略过的停顿就已经是回答,但裴忌已不再想继续深究,反倒因此崭露出一截真心,唇角弧度有了些真心实意的温度,唤他:“小九,陪我睡觉。”   二人就这般相拥在这破落宫殿狭窄的一张床,那些半真半假的相互试探,平静之下尖锐又驽钝的交锋,谁都迟迟不敢确认对方有几分真情,最终化作一场和衣而眠。   裴忌眠浅,不常做梦。   他一生唯有一次的金色梦境,便被从意气风发、金瓯名动的王城中一脚踢落,跌下马来,惊风乱飐,黑雨斜侵,他狼狈在淤泥里抬起头时,看见的便是身处卑尘中的李道生。   那么单薄纤细的一个人,跪在那里,背脊笔直如新竹,抬头看他时,眼中灼灼如有亮光。   那是野心,是锐意进取,是摸爬滚打头破血流还有往上走的勇气。   纵使现在卑微如蜉蝣,但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也会踩到他头上。   而他呢?   他已经被父族母族除名,皇室不再有他的位置,甚至不再承认他这个人曾经的存在。   他太聪明,甚至在其他与他一同来到皇城的质子还在心存幻想,或者哭嚎着要父皇母后接自己回去的时候,他就已经明白身为质子的生命有多悲惨,一眼就能望到头。   他不再有过去,也不再有未来。   面前这个人,甚至还只是一个太监。   他便毫无理由地嫉妒起这个跪在地上的阉人来,又想起皇帝把这个人送来的目的,嫉妒便在一瞬间养成了厌恶。   他想一脚踢在李道生胸口,想看看这个人被打得浑身青紫时还能不能维持这样的目光,但凌厉的鞋底碰到这具过分纤瘦的身体时却蓦地顿在了原地。   ……太瘦了。   即使是比他小年幼许多的孩子,也不至于这样瘦。   于是他放弃了使用暴力的想法,只是用鞋尖勾起了这个阉人的下巴。   真是奇怪。   他这样生于尔虞我诈权力中心的人,什么时候也有了怜悯之心。   然而重活一世,他却不得不承认,如果当时遇上的不是李道生……   若不是这个眼眸发亮的名为小九的太监……   他可能已经死在入住宫中的那一晚。   自谥而亡,是他为年轻的自己策划好的最好的结局。   哪怕一开始,他只是想看看像李道生的人,是不是真的能从卑微的尘埃里爬起来。   哪怕千疮百孔,鼻青脸肿。   .   清晨天还未亮时,一阵剧烈的拍门声便先鸡鸣一步到场。   裴忌在吵吵嚷嚷中睁开眼,刚披上外衣还未系好,门就被一脚踢开了。   李道生还在被子里安生躺着,他倒是跟着裴忌一起醒了,只是还未起身,就被裴忌单手拎起被褥盖过头顶,轻轻压回了被子里。   便听外面一声更加尖细的嗓音,带着些许难以掩饰的苍老,显然是陛下眼睛跟前的那位红人,虽然年事已高,但陪伴陛下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他并没有端着刻意架子,但是面对身份偏低的他国质子,还是拿不出什么好脸色,跟对其他质子比起来,对裴忌已经不算是刻薄的了,至少还唤他一声:“裴公子。”   老太监道,“陛下召尔等质子觐见,有要事相商,请公子速速动身,不得怠慢,莫要让陛下久等了,公子又落不到什么好,拂了面子,到时恐怕还要怪老奴没有提醒过。”   裴忌按住被子里的李道生,点头微笑:“多谢公公,我这就起来了。”   虽然大多质子身份比不得一般皇子,但打着两国交流的名号,裴忌这类质子,在一个月的上旬和下旬中,都需要去书院学习大梁朝文化,年末还有考核,以正大梁之风。   这几天本是休沐日,没有课业,但裴忌他们毕竟是质子,说不定就在暗中给他国传递消息,所以大梁皇帝经常找他们去集会,美曰其名赏花赏月之类的,实际就是要刺探他们的态度。   等那老太监走后,李道生才从被子里钻出来,但下了床总觉得有些怪异,殿下这样把他藏在被子里,就像是那后宫偷情的妃子……   等裴忌把他留在殿中,不让他跟随此次的宴会,这种感觉就变得愈发强烈起来。   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种想法也没错,裴忌确实存了保护李道生的心思。   毕竟老皇帝这么把他们叫过去,还不知道要怎么磋磨呢,说不定就要用磋磨身边人来为难他们,如果不是必要,他并不想让李道生成为那个借以隐喻、侮辱他的棋子。   他可以欺负李道生,可以从李道生身上收回点利息,是因为李道生早晚有一天要背弃他而去。   他们两人之间的刺早就已经缠绕在一起,恨也好,妒也好,在上一世的时候就已经把对方刺得鲜血淋漓,嵌进对方的血肉,无法轻易分开。   这是他们二人之间的恩怨,他并不想让其他人插足。   上一世皇帝就是看出他与李道生之间的针锋相对,常常利用他们,坐山观虎斗,他们二人都对此一清二楚,却依旧无法脱身。   因为这敌对的场面,是他和李道生亲自抬上来的,他们摆明了如此,从没有想过遮掩。   只是无人知晓,哪怕是这样的唇枪舌剑、水火不容的时间里,哪怕是人人皆以为他们恨不得噬其血肉的时刻,李道生也曾被他压在墙上,肆无忌惮地掠夺着唇齿间的呼吸。   就在几尺之间,议事阁的墙外。 第158章   老皇帝把他们召去, 裴忌跟着一众质子的队伍,站在最末尾的位置,难得低调一回, 却反被拎了出来。   裴忌虽然年纪尚小,但在质子里面算是地位高些的, 老皇帝刚被身旁的妃子哄得龙颜大悦, 抬头看到裴忌,便示意太监拦住他,笑呵呵问道:“小裴公子,我给你送去的人,你用得可还顺手啊?”   看上去甚至有点像个和蔼可亲的长辈, 一点儿也看不出他身上帝王的架势。   裴忌扯了下唇, 在心中暗嘲一声笑面虎,再抬起头时,他眼里的冷意和讥讽便一并消散了, 像换了一张羊皮的狼,看起来十分温顺:“……陛下给我送来的人,自然好看又好用。”   皇帝笑着点点头, 也不知信没信, 只是用那种打量的余光扫过裴忌的神色, 身上细微的动作, 招招手示意加炭火的小太监可以停了, 却还不肯放裴忌走,而是接着问道:   “既然这么喜欢,那你今日怎么没有把他带来?”   裴忌只一瞬间就明白了皇帝的用意,垂下眼,那时候眸子里闪过一丝恶劣, 忽然勾了下唇角:“……回陛下,他起不来。”   这话太过暧昧无边,惹人遐想,几乎是话音刚落下,还有一些吵嚷的周围瞬间变得无比寂静,几乎落针可闻。   老皇帝坐在远高于他的位置,安静地俯视着他,似乎在打探他的话有几分真假,不怒自威的气势在这时又重新崭露头角,众人更是纷纷低下头,一个大气都不敢喘,生怕一个动静不好,就成了替人挡灾的出头鸟。   时间弹指一挥而过,就在空气将凝固之际,老皇帝却突然拍着龙椅大笑几声,明显看他顺眼了许多:“哈哈哈哈好小子!看来这几日在京城当中把小裴公子养得真是不错,那诸位质子寄回家的书信,朕也就不必过多担忧干预了。”   最后一句显然是在借裴忌敲打在场的所有质子,让他们不要在书信上说一些不该说的东西,免得就连家书还要他皇帝替他们“担忧”与“干预”。   但又不仅限于此。   老皇帝听到这回答之所以高兴,是因为身为上位者的帝王,从不害怕荒淫无道、乐不思蜀者,这样的人最好拿捏,也最好控制;他怕的就是会笼络人心的善者,不耽于酒色的智者,这样的人又不是自己国家的,说不定哪天放回去了,就等于放虎归山。   涉及到自己的皇位,这位帝王向来都是如此谨慎。   他满意地颌首,裴忌便一声不吭跟着太监走向了自己的位置。   老皇帝这种“鸿门宴”式的召见其实很频繁,但以往都是站几个时辰听训,嗯嗯是是的点头,最多再挑出一两个想针对的人磋磨半柱香便罢,这次却有些不同:竟然给他们每位质子都安排了席位,看上去一点也不像要为难他们的模样。   这倒是件怪事,裴忌印象当中似乎没有这么一遭,难不成是因为他回来,没有让李道生一个人孤零零滚去冰冷潮湿的偏殿,所以后面的剧情也会受到影响……   他敛下心神,跟着落了席。   随着众人都到了自己应落座的席位,店外的老太监拍了拍手,舞姬们便鱼贯而入,开始献上异域歌舞。   舞姬们穿着大胆的艳丽舞裙,一颦一笑都摇曳生姿,裴忌跟随着众人,佯装沉醉其中,但实际上,余光却一直没有离开过皇帝身上。   这阴险老头儿,又在这整什么幺蛾子……   裴忌漫不经心呷了一口酒,还没有完全吞下去,舞姬们就像天女散花般纷纷散开,转到了各位质子身旁。   裴忌握着酒杯的手一顿,余光终于从老皇帝身上挪开,快速扫了一眼四周。   果不其然,舞姬的人数和质子的人数完全相同。   就是他老皇帝提前安排好的。   他的目光几不可察地冷了一瞬,又在安排给他的舞姬翩翩然落到怀中时,扯唇一笑,露出了两颗亮晶晶的虎牙。   格外邪气的模样,又带着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天真。   十八九岁的年纪,正是最好骗的时候,当然,若是交友不慎,也是最会骗人的时候。   舞姬们上场之前都会做好一切准备,保证从头到脚都是美的,如今倒在裴忌怀中,身上浓烈的香粉味瞬间朝他扑面而来。   裴忌轻嗅一下都知道,这是甄选过的上品香,混合着栀子花和玫瑰的香味,尾调又带着一点清酒的醇香,格外勾人。   至少看一看周围眼神都由一开始的畏惧变得迷醉起来的质子们,就知道这群舞姬安排得有多么合人的胃口。   裴忌却并不在他们其中。   他虽然搂着娇俏的舞姬,一幅姿态亲近的模样,但心里却有些焦躁。   再加上这黏黏的香味,仿佛一沾上就再也洗不掉,让他迅速皱了一下眉,本能地就想把怀中的女人推出去,又想到现如今他处于的是什么场合,只能强忍着心中的烦躁,连这一丝神态都要草草收回。   并不是因为他厌恶这些舞姬本身,只是让他回忆起了一些不太美好的往事。   这是一闪而过的表情,谁知,就是这一丝轻微的神态变化,让老皇帝再次盯上了他。   再三地亲自开口有损威严,但老皇帝身边有无数张嘴可以帮他说话,他只是看了旁边的大总管一眼,这位跟随在他身边多年的老太监立马心领神会:“诸位公子这段日子辛苦了,这是圣上送给大家的宽慰,诸位对圣上今日送的这份大礼可还满意啊?”   又是在别人家的地界,又是这么送身姿惊世的舞姬,质子们好歹都是在各个王族里长大,就算再傻的人,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说自己不满意,一时之间,交口称赞声不绝于耳。   裴忌本想混水摸鱼,谁想这老太太监奉了圣上的命令,浑浊的老眼转了几圈,竟直接点了他的名:“小裴公子,你认为呢?”   “咱家刚刚看见你神色似乎不太好,是不喜欢怀中的这名舞姬吗?”   大总管眯眼笑着,眼角的皱纹像树皮一样皱在一起,跟皇帝的那副和蔼样子简直如出一辙,说出来的话却一句比一句狠毒,“若是真不喜欢这女子,那便是她没有尽到热情侍奉盟友的职责,不如,咱家请圣上帮你把她杀了如何?”   轻飘飘的,就是一条人命。   裴忌虽然随心所欲惯了,但也对这样草菅人命的权势有了些许厌烦。   反正也不是老皇帝直接问,他便只是轻微顿了一下,假装没有听见这老太监的话,揽着舞姬的腰,把碗里的荔枝塞进了她手中。   舞姬早已被老太监那一句话吓得脸色苍白,几乎下意识就要跪在地上求饶,却在这时,被裴忌握住了手腕。   裴忌神色不变,挑唇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好姐姐,喂我。”   大概是求生的渴望太强烈,看到这不达眼底甚至隐约藏着些凶残的笑容,舞姬这才脑子一惊,陡然从那种恐惧中清醒过来,露出一个僵硬的笑,然后颤颤巍巍剥开了那层外皮。   裴忌都没等她喂,直接接过,往嘴里一扔,邪气笑道:“哎呀呀,剥得一点也不好看。”   大总管很有眼力见地看向皇帝,见皇帝轻瞥一眼,没有出声,老太监脸上的笑意维持不变,一点儿没觉得尴尬,自己给自己打了圆场:“看来是咱家多虑了。”   这场莫名其妙又有惊无险的宴会半炷香之后便结束,舞姬们被作为礼物送给各位质子,自然也要跟着他们的新主子回到各自的寝殿。   皇城里到处都是老皇帝的眼线,裴忌一路半拢着脸色发白的舞姬回到自己破落的小宫殿中,周围的光线已经越来越昏暗。   回到那条狭窄偏僻的宫墙路上,裴忌本以为只能靠着月光辨清方向,抬起眼,却发现宫殿门前支着一盏昏黄的宫灯。   尽管昏暗,却很明亮。   旁边还立着一个略显单薄的身影,熟悉的轮廓,除了李道生,再找不出其他人。   夜风寒凉,裴忌心中微动,正准备让歌姬自己先进去,自己好解下外袍给李道生披上,却正对上了那双眼里幽微的火光。   李道生看了一眼裴忌身边美艳动人的舞姬,看向裴忌的眼神里渐渐弥漫上男人生前从未见过的阴鸷,一层一层,像是混合着沙尘的浓雾,要把裴忌吞噬。   可大概因为两人如今的身份,他又十分难以忍受似的皱着眉头,移开了眼。   他忘了白日里劝诫自己那些以下犯上的责罚,扬唇轻讽:“真不愧是殿下,还没有碰过我,就这么快厌弃了吗……?”   他说的是“我”,是他自己,而不是“奴才”,或者什么其他身份。   若是前世的裴忌,只凭对李道生背弃自己的怨恨,就必然要讥讽回去,但现在,裴忌只是沉默几秒,然后说:“不是。”   他从宽大的袖口里拿出一串滚圆的荔枝,挑了看上去最饱满的一个,亲手剥开,递到了李道生嘴边。   李道生皱了下眉,竟是直接跪下来磕了一个头,咚的一声,把额头都磕出了血,而后冷冰冰道:“请主子收回成命,奴才恐怕无福消受。”   裴忌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没有应和他的话,跟着蹲在他面前,再度把那荔枝递到了他嘴边。   裴忌知道扎李道生哪里最疼,当然也知道他哪里最软,唇角微抬:“……公公,这是我偷回来的,上面的冰都化了,我袖子里正冷着,又只有这一串。”   这幅模样,换成十年之后的李道生恐怕都会心软,更何况是这个还年轻的小九,就更加毫无抵抗力了。   李道生轻咬下一口时,舌尖难免碰到裴忌的手指,痒痒的,会让指尖有些许湿濡。   裴忌本来还在盯着额上鲜红的血迹,现在又不得不微微一愣,盯着他的舌尖,眼眸幽深地道:“公公,还不够啊……” 第159章   裴忌紧盯着面前的人, 看他把整颗荔枝都吃下去,要吐出籽时,便主动把掌心伸到他面前, 倒是比谁都殷勤。   “吐出来,别吞下去。”裴忌说道, 不知道到底是在说荔枝籽还是什么别的东西, “公公,吐到我手心里。”   吐到……主子手心?   嫉妒导致的怒火中烧消下去,李道生这才后知后觉察觉到自己说了什么胆大包天的话,不仅拒绝主子的要求,刚刚的下跪, 更几乎等于直接顶撞, 换个脾气差些的公子,让他血溅当场皆有可能。   思及此,李道生顿时通体生凉, 他僵硬地把鲜盈多汁的果肉咽下,才缓缓张开嘴唇,把黑溜溜的荔枝籽吐了出来。   裴忌却对他的心思毫无所察, 握着那粒籽, 笑意盈盈地评价:“……真乖。”   李道生薄薄的眼皮快速颤动了几下, 脸颊不知为何红了起来, 他用力掐了一下自己, 好让自己从这暧昧横生的氛围当中跳出来,不至于陷得太深。   “主子,是奴才僭越了。”   李道生垂下眸,尽力把两个人的身份又拉回原来的距离,“主子做事奴才只管听就是, 不该如此肆意妄为,扫了主子的兴。”   “就算主子真厌弃了奴才,那也是……”   话还未说完,就被止住。   “公公可不许胡说。”   裴忌把那颗李道生吐出来的籽放进手帕里包起来,竖起食指,轻按在了他漂亮的嘴唇上。   这阉人惯来有嫉妒心,跟他这怨鬼的恨也不相上下,裴忌心知肚明,便凑到他耳畔,或是戏谑着、调侃着,非要让自己那一点热息落到这阉人身上,见他不敢看自己,便更加添油加醋。   他缓慢地动着舌尖,让自己的每一个字都可以清晰地传到面前这人的耳朵里,懒洋洋的势儿,不甚认真,倒比认真更撩拨人心弦,“公公这副身子,我还有兴趣的很呢。”   怨也好,恨也罢,裴忌从来不肯放过他。   李道生双手抵在胸前,把他推远了一些,唇瓣紧抿:“zhu子,你带回来的那姑娘还在等着。”   裴忌随手把手帕揣进袖里,后退一步,又朝那舞姬走去,伸出手臂佯装要抱着女人进去,余光却瞥见僵在一旁的太监眼神一点点黯淡下去,复又退回来,突然将李道生打横抱起。   看着阉人眼中掩饰不住的愕然,他挑起唇,眼里含浑杂柔的光亮也如毛茸茸的狼尾般勾搭上来:“公公为我磕伤的额头,我给公公包扎——”   最后两个字拉的老长,余音绕梁,饱含深意,如尾羽挠心。   ……坏东西。   李道生侧过头不看他,却忍不住用力咬了下裴忌大氅上厚实的毛领,心中暗骂。   以前他从不曾没有发现,裴忌竟是这样吊人胃口的坏东西。   裴忌给李道生包扎时倒没作什么妖,歌姬默然无声跟着他们进殿,又将门关得严严实实,待裴忌给李道生包扎好后,竟是直直跪了下来。   她以北夏的习俗抱拳致意,一扫大殿时战战兢兢的姿态,动作利落,眼眸明亮,说的竟还是北夏的语言:“殿下,末将来迟。”   裴忌轻佻的神情微妙的一顿,转头看向跪在地上的女子,眼神起了变化:“你是……北夏人?”   女子答道:“回殿下,属下是北夏国卫将军麾下玉麟军副将叶忍冬,不久之前才调令委任,埋在大梁已三月有余,此番与殿下相遇实属万幸,还请殿下留下我,愿为北夏王朝和您尽犬马之劳。”   “请殿下放心,属下晋升到此位不过花了半载,心有分寸,绝不会打扰您和……”叶忍冬顿了顿,看向一旁的李道生,脑子里划过无数个称谓,似乎都不够合适,最终还是只能挑了一个最保守的,“这位公公清净。”   话音落下,裴忌的目光从女子身上移开,好似根本对北夏国的什么江山大计勾心斗角没有一点兴趣。   他捧着李道生的手,颇有兴味地把玩起来,半真半假道:“若你只是舞姬或还能留,但你不是,身上甚至还有官职,本殿下要是收下你,若是你以后犯了什么事被抓着,我和公公岂不是都要被你牵连?”   见他把李道生也列为自己人,叶忍冬心中有什么猜测好像得到了验证,她敛下心神,道:“殿下安心,若属下此次功成,那殿下依旧是我大江朝的天潢贵胃;若属下真被大梁所擒……”   跪在地上的女人忽而抬起头,眼里带着几丝决绝之意,“那殿下,就是举报的功臣。”   这的确是个足够聪明的女子,聪明人对话无需多解释,留下她对裴忌也没什么坏处,他思虑几秒便颔首:“那你就留下好喽。”   “你住在偏殿,”裴忌吩咐着,又憋着一肚子坏水,牵着李道生的手摇摇晃晃,“只是要委屈公公,和我住在一起了。”   说是这么说,只是眼里没有一点愧疚。   待叶忍冬离开,他便直接躺倒在李道生柔软的膝盖上,甚至坏心眼儿的伸出手拨弄了一下李道生轻颤的睫毛:“公公……不会告密吧?”   李道生由他躺着,漂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阴晦,他移开眼,抿了下唇,从裴忌这个角度看过去,侧脸上竟有几分冰冷了:“主子若不相信我,杀了我便是。”   裴忌并不信他的话,他可知道,李道生是最惜命的人了。   道生道生,连改的名字都如此,从头到尾,只是想求一条生路罢了。   他会这么说,无非就是心里还在生裴忌的气了。   裴忌心里清楚,只可惜终究不是什么好东西,一个翻身就把李道生压在身下,用匕首抵着那纤细白晳的脖子,往里推进一厘,就突突突突冒出两滴血珠,像是真要杀了他似的。   李道生终究还是厌恶这种触碰的,上一次有人把他这样压在身下,就是为了扒掉他的裤子,在这层阴影笼罩之下,他本能地身体僵硬,又强迫着自己慢慢放松。   脖子上的刃尖冰凉,裴忌眼里戏谑的笑意也仿佛带着凶残和寒光,与狼共舞,总是如此危机四伏。   但若是裴忌真能为了保全那女子杀了他,李道生定然是不甘心的。   所以他垂下眸,嘴唇颤抖着,还是要问:“主子对她有情吗?”   说的她,自然是刚刚离开的舞姬卧底。   他既然不愿意成为裴忌口中那个李道生的替身,就更不会愿意被一个北夏的将军所指代。   尽管他不如那女子那样美艳聪颖,甚至还能对裴忌的事业有所助益,或许也不如主子口中那人早早遇见,留下惊鸿倩影……   但他还是想争。   他的野心早被曾经的层层苦难所饲养,如今,还要再加上一个生性恶劣的裴忌。   他又不是真的在温室养大的菟丝花,又不是真的那种纯良之辈,善良又明朗,他的阴私手段,都藏在他那颗早已腐烂的心里,只待用鲜血滋养。   他是在烂泥里长大的孩子。   他的根,早都已是烂的。   只要裴忌承认……   只要裴忌……   匕首却突然从他脖子上撤开了去,裴忌把玩着手里的锐器,随手扔到一旁,用自己的衣袖揩去阉人脖子上的血珠,一点也不怕染脏了:“我这是心疼公公呢。”   他放开身下压着的人,坐起身,曲起一条腿,另一条搭在床边,脸上的表情淡了去,“公公以为,我真的会对你动手吗……?”   “主子……”李道生眼里闪过一道愕然,他跟着爬起来,捂着自己的侧颈,“奴才,不明白主子的意思。”   听到这句话,裴忌心中最晦暗的地方好像被拨动了一下,怨气袭卷而上,包裹着他的心脏,他把牙齿咬得咯噔直响,又拿起那把可以刺伤一切的尖锐冷兵器,放到了李道生手里。   他双手捧着李道生的手,让那把匕首抵到自已胸口,那颗嘭咚直跳的鲜红心脏面前,直勾勾盯着面前的人,像在证明自己无坚不摧的忠心,就像在许下一个不可挽回的誓言。   前世今生,这么近的距离,轻轻往前一推便可取他性命,再不济,也能让他半月不起,这种选择的权力,他放在了李道生手里。   他低下头,用嘴唇碰了一下李道生隐隐可见青白血管的手腕,淡淡道:“……公公,裴忌不是你的主子。”   “他是你的狗。”   李道生想登高位,想从最底层的卑尘里爬到万人敬仰的金玉台,这些,裴忌都可以帮他。   他这样心思恶劣的种,从没想过直白地剖出自己的心给谁看看,只能不甘地咬了一下这截手腕,又抬起头,看向说不出话的李道生。   李道生瞳孔微怔,嘴唇艰难地动了动:“主子……”   男人握住他的手往前推了些,划破几层几衫,抵到了血肉,低声道:“是裴忌。”   李道生自称奴才久了,喊出这个名字时还有些生涩:“裴,忌。”   裴忌直勾勾盯着他,唇角上挑:“汪。”   李道生侧过眼,耳根微红。   裴忌知道,眼前的这个人,并不是那个历经世事的李道生,而是尚且陷在淤泥连一个完整名字都不配拥有的小九。   这让他又爱又恨的阉人一开始就说了,他不是“李道生”。   裴忌从没认错过。   既然李道生现在时时刻刻如履薄冰,那裴忌便亲手把狗链递到他手中。   只要李道生愿意拽着。   .   舞姬一事本是老皇帝设的局,在每个质子身边再安一双眼睛。   尤其对裴忌。   空有美貌作为美人计,是不够的。   所以裴忌救下这名歌姬,便正中了老皇帝的下怀。   毕竟流落风尘的歌姬还不够有吸引力,还必须要上演大多数男人最爱的戏码——英雄救美。   至于大梁朝的老皇帝为什么专门要针对裴忌,这就又是前朝时一笔烂账了。   只可惜,老皇帝千算万算都没算到,裴忌现已喜欢男人。   他也从来没把这个身份卑贱的阉人当做玩物。   更令裴忌都未曾料到的是,这名歌姬,竟是北夏埋藏在大梁的一颗钉子。   不过这与裴忌也没有什么太大干系,从前世到现在,蔡皇后掌权后,北夏早就已经放弃他这一颗无用的棋子了。   虽是重来一世,裴忌却好似那个浑身怨气的男鬼,只想缠着李道生,让他不可解脱。 第160章   老皇帝的寿宴就快来了。   歌姬一事后, 陆陆续续出了不少事,据叶忍冬打探,已经有几条质子的命悄无声息消弭在了这深宫之中。   裴忌听到这消息最多只是顿了一顿, 倒没有太大反应,毕竟当他收下叶忍冬的那一刻, 就命中注定着他不会成为他们当中的一个。   裴忌说不上同情, 但也没有什么可嘲讽或者落井下石的兴趣,毕竟他上一世的下场比这些人凄惨得多,只不过死的早晚罢了。   但他却比上一世更加清晰地认识到,皇帝还是老了。   老皇帝年轻时候战功赫赫,大梁朝无坚不摧的铁甲都是由他一手铸造起来的, 谁人不知这位年轻的皇帝文武双全, 是难得的贤明君主?   但人一旦老了,身体机能跟着下降,脑子也跟着不清醒了, 总想着纵情享乐,总想着安度晚年,又想着把权力紧紧握在自己手中。   自古在帝位者皆多疑, 到了老年更是如此, 老皇帝受不了动荡, 别说这些其他国家的质子, 就连对自己的几位皇子都有诸多猜忌, 只有对两位女儿稍许放心,认为她们不会对自己的皇位造成什么威胁。   但世事弄人,上一世,裴忌和李道生相继死后,清流与权宦两派皆逞势微之态, 老皇帝相继削弱几位皇子的势力,最后昏庸糊涂之时,竟亲自下旨,将他们逐个斩杀,徒留最宠爱的三皇子。   三皇子并非皇后所出,倒是老皇帝壮年间微服私访时留下的一笔风流债,那位是商贾奇女,父亲死后便接下家中的担子,最是精明,聪明的性子把皇帝迷得神魂颠倒,对皇帝自然也是有情的,然而得知皇帝真实身份,却不愿入后宫。   然而皇帝去意已决,怎么可能容忍有人反抗他的命令,强行把她抢入宫中,不过两年,那商贾之女便抑郁而终。   到底是真的抑郁还是做的假死逃生的局,没人知道真相,反正打那以后,三皇子便是皇帝最宠爱的儿子。   这倒也真是奇怪,三皇子的母亲聪颖冷静,老皇帝蛮横霸道,偏偏生出来三皇子这样一个多情种,心无他私,偏重情谊,将义看得比谁都重,对皇位更是没有什么兴趣,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生父亲杀了自己的亲生兄弟,在殿中留下一封血书,自缢而亡。   皇室子弟凋零也罢,若是到此,大梁并非没有活路,那其中一位公主也是那商贾之女所生,全权继承了她母亲的聪明机敏,幼年时便不同凡响,加上老皇帝的长姐早年在皇帝年幼时摄过政,精通政事,若是有她辅佐,再由公主继位,大梁也不至于那么快覆灭。   然而,老皇帝却最是忌惮这个,他实在是太老了,三皇子的骤然逝世对他的打击更是沉重,根本想不清楚这些事情,更不可能在万千威胁他权威的道路当中挑出一条作为迫不得已的退路,于是他疯了。   他毒死了辅佐他长大的长姐,毒死了曾承欢膝下的两位女儿,他说她们都要夺他的权,都看中了他屁股底下坐着的至高无上的皇位,覆灭便是必然的结局。   群龙无首,惟有一老耄而已。   历史风云变幻,转瞬即逝,一个王朝的骤然覆灭,若是一时找不出其他可做顶梁柱的掌权者,注定会四方分裂,诸侯割据,不到统一,终被分食。   上一世,从裴忌开始,似乎人人都做出了错误的抉择。   这一世的以后会怎么样,裴忌也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再不能错过李道生,要保这位在将来会权倾朝野的司公平安。   而现在,他正在烦恼给皇帝的寿礼。   阉人掌权之途,难;质子为官之路,亦然。   裴忌派叶忍冬到其他质子宫中打探了一番,什么精心准备的礼物都是俗物,太过华贵的难免被怀疑藏拙,老皇帝盯他盯得紧,什么样的礼物才能既讨这位帝王欢心,又不至于枪打出头鸟呢?   年轻质子眉头紧锁之时,有人敲响了他的院门。   小太监自那天以后胆子就渐渐大了不少,一大早悄悄摸摸出去,不知道去做什么了,叶忍冬也正扮着侍女在洒扫庭院,这个时候,会是谁来呢?   裴忌挑了下眉,走到院门前开了条缝,一身干净蓝衣的侍从正站门外,礼貌笑道:“裴公子,还有两日才过休沐,想是您在这宫中待得也闲得慌了,这不,我们将军有请。”   裴忌这才开了门,他看这待从气度不凡,不像是普通人家能出来的侍者,又这般大胆,必定是常年伴着他主子身边,走南闯北,这才能在宫中有这般从容。   他上一世吃了亏,这一世就算再荒唐也得谨慎些,挑起唇,眼中隐隐有寒光闪过:“你家将军?我可不记得我这卑贱之人认识过什么将军,你说的将军,又是哪位大人……?”   “自然是陛下亲封的骠骑大将军,除了他,谁还能在这宫中邀请您?”侍从被他这寒光逼得有些畏惧,但得了主子的命令,使命必达,毫不避讳,“将军有请,说和您约好了今日午时下棋,您可还记得?”   裴忌冷冷一嘲:“……杨康年?”   见他如此不知轻重地直唤自家将军的名讳,侍从得意洋洋的情绪还没升起,便眉心一皱,到底也没有纠正,反倒又挤出一个笑脸:“……正是。”   这装模作样的笑,简直和杨康年如出一辙,裴忌自然不会看不出他说的是真话,奴随正主,果真如此。   在面前的人就要开始炫耀自家将军的身份之时,裴忌却猛地将把大门合上:“不去。”   又被侍者阻拦。   不愧是跟在杨将军身边的人,力气倒是不小:“诶诶诶您别关门啊!”   裴忌上一世是跟杨康年“碰巧”在他们共同跟着先生学习的监书院遇见的,压根没注意他身边还有这么一人,更没料到这人也跟杨康年一样有一身蛮劲儿,竟真让侍从硬生生把门推开了。   侍从不知道自己哪儿怠慢了这个破落质子,要是在别人那里,只要报出他家将军的名号,谁不是恭恭敬敬地接受邀约,怎么到了无权无势的裴公子这里,反倒一言不合就要闭门赶客呢?   这可是他自告奋勇揽下的任务,要是完不成,回去之后说不定就在杨将军那里失了信任,他还怎么跟着将军走南闯北?   想到这里,侍从的态度更加恭敬了些:“那个,殿下,只是跟我们将军下盘棋而已,您独自待在这个院子里不憋闷吗,这也正好出去散散心不是?”   “要是小的刚刚有什么说的不好的地方,您多包涵!您要是不去,杨将军定要骂死小的了,您就去这一趟,好吗?”   闻言,裴忌沉默不语。   他对为难人没什么兴趣,但上一世,杨康年几人几乎等于是害他惨死的直接原因,这个心里的坎儿,任谁都难以跨过去。   但仔细想想,他自己上一世好像也做了许多糊涂事,好像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能加入清流一派,甚至入朝为官,也只不过是他为了报复李道生刻意设计的一场局,要论起来,孰是孰非,还真说不清。   他清楚,杨康年他们那种素来礼节高束的清高之士,本不想拉他入这一趟党派相争的浑水的。   相反,杨康年几人,是为数不多同情他的人。   可年轻时总容易怨天怨地,把那一份同窗对他的善意当做看不起。   然而若真是看不起,他那漏洞百出的局,也不可能走得那么顺利。   是他自己非要以身入局,想着明晃晃走到李道生的对立面,便能报复这个背弃他而去的太监,搅了局,又想全身而退,自是不可能。   没有粉身碎骨,已经算是顶好的结局。   裴忌忽然点点腰上的玉珏,问道:“系统,当时,在李道生来之前,我的全尸在宫中留存了多久?”   “大概两日。”小光球不知道从哪里出现,晃晃悠悠飘到他脑袋上,“第二天下午,主角就来了。”   被鸟雀啄食那么久,又是叛贼反君的罪名,却无人来打扰,若说只是因为宫殿太破落,裴忌不信。   他眼里的晦暗一闪而过,朝神色紧张的侍从点点头:“……带路吧。”   蓝衣侍从连忙松了一口气,摸了摸腰上挂着的将军府令牌,领着他往宫外走去。   .   宫廷外,锦帘遮着的马车内,两位清流新贵以及某位皇室子弟正坐于其中。   “哎,我说,你那徒弟去了那么久,怎么现在还没有消息?领个人过来,有这么难吗……”锦衣公子摇晃着手中的折扇,小声嘟囔着,“还是说,你杨大将军的威名,也不管用了?”   坐在他侧面还着官服的男子便是他口中的杨大将军杨康年,他微笑着转过头,丝毫没有跟皇室子弟的距离感,狠狠给了锦衣公子一个爆栗:“与其担心我的威名如何没落,皇子殿下还是管好自己那可怜的不受宠身份吧。”   “大胆杨康年,你你你你你敢袭击皇嗣?!”四皇子不敢置信地捂着脑袋,用折扇指着胆大妄为的杨将军,“小心本殿下去父皇那里参你一笔,哼哼,小心你明天就掉了脑袋!”   杨康年丝毫不把他的威胁放在眼里,摇头晃脑:“若是我向陛下承上,说四皇子殿下课业此次又不过关,殿下猜,陛下会相信谁?”   “我我父皇肯定是帮我!”从不受宠的四皇子似乎想起了一些不太美好的记忆,缩了下脖子,有些心虚,并试图寻找外援的帮助,“大块头,你说我说的是不是?”   古铜皮肤的男人瞥了完全与朝堂上不同的幼稚两人一眼,沉默片刻,淡淡开口:“四皇子殿下,臣不叫大块头。” 第161章   四皇子接连吃瘪, 正欲找回场子,谁曾想,帘子却在这时被掀开了。   裴忌胆子大, 没有什么不敢做的,更何况还是对几个昔日故友, 侍从阻拦不及, 心中暗自叫苦,只希望几位不要大发雷霆,到时候牵连了他的月俸,他这差事可就是做得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外面天气还是凉的,冷风呼啦一下就从帘子缝里灌进来, 司马胜打个寒颤, 也顾不上什么礼仪尊卑,还没来得及让裴忌说话,就扯着袖子把他拽了上去。   “快快快快快……进来!”四皇子司马胜最是怕冷, 肃秋时节手里都要时时刻刻揣个暖炉,如今天气由热转凉,更受不得一点冻, 着急忙慌地喊, “帘子, 帘子关上!”   等到裴忌复又把门帘合上, 司马胜才像一个鹌鹑一样窝到角落, 长舒一口气,整个人好像活过来了一些。   几人的面孔太过熟悉,又遥远得像是上个朝代的事,嬉笑怒骂,抽科打诨, 这些仿佛是年少时的书院限定,后来便再不复存在。   当年的影子,最多只在梦中追寻。   裴忌心绪稍乱,却只是一怔,便捡起地上的折扇,递到司马胜面前,先是缄默无声,见这位不怎么受宠的皇子一脸好奇地看着他,才出了声:“司马胜,你的折扇。”   司马胜眨了两下眼睛,从上到下把这人打量了一番,一点儿没因为被直呼大名而生气,反倒更觉得新奇:“诶,你怎么不喊我四皇子?”   他抱紧怀里的暖炉,左看看,右看看,简直好像要把裴忌的衣衫扒下来看看他是什么做的,嘴上却说,“对皇室如此不恭敬,就不怕我,咳,本皇子治你的罪?”   裴忌却了解他,心中堵着的那一团让他说不出那些调侃的话,以至于最后只能垂下眸,轻勾起的唇角都像嘲讽:“四皇子要想治臣的罪早就治了,何必跟臣在这里斡旋,徒增口舌……?”   偏向青涩稚气的脸庞,隐隐能看出未来棱角分明的轮廓,却又带着些凶残,眸子里时不时闪过一些晦暗的东西,看着就不是什么温文尔雅的人。   半嘲半讽,总像戴着一层面具似的。   按理说这样的气质难免惹人猜忌,司马胜刚想再问些什么,却被杨康年拉了回来,几人对视一眼,最终由杨将军出声:“裴公子认得我们,除了监书院,可是还曾在什么地方见过?”   裴忌身体一顿,心道,他们见过的地方可就多了。   醉仙楼。   清绡轩。   江南江北……   还有,他的坟前。   但面前几人都不会记得,只有裴忌这个早死的还记得。   所以他道:“……不曾。”   相见不相识,自当是不曾见过。   太多话无从诉诸,那些埋藏在一场场惨烈死亡里的疑问,现在问出也不会再有答案,裴忌纵使再是个怎样生死无谓的人,也难以轻易揭过去。   趁几人沉默不语的空档,他忽然抬起头,一一扫过眼前这三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睛,挑唇一笑,虎牙锃亮:“杨将军不是说,请我来下棋吗?”   棋呢?   杨康年自然是没有备棋的,这只是个请人出来的由头,马车颠簸,不便下棋,这些个风雅之事,还得是在府中。   更何况杨康年自己也不知为何今日会唤裴忌前来,只是凭着那股熟悉之感,觉得这人似乎与往日有所不同,便想试探一番,不料,裴忌比他想象中还要大胆。   杨康年更觉这人有趣,便道:“此马颠簸,棋盘不在此地,自在府中,殿下可要与我们一同乘车而去?”   裴忌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再次露出森森白齿:“将军府我就不去了,以我如今的身份,将军最多能召我见面,又怎么能轻易将一个身份低贱的质子带出宫?”   这说的倒也是事实,但杨康年总有种被他制住的错觉,与诡辩失败之类相似,那种熟悉之感愈发强烈,可他向来记忆力甚好,搜肠刮肚也没在脑子里找出他什么时候认识了这么一号人物,最终只能归为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在外面等久了,几匹好马也冷得直跺脚,寒风比裴忌来时更大了,四皇子被窗帘子缝隙里钻进来的几缕冷风冻得瑟瑟发抖。   他的身量虽与一般男子大差不差,但身形却纤细得多,一个劲往古铜色的马复身边凑,人高马大的马复马将军皱着眉头反复推拒,最终还是由他去了。   杨康年瞪了他们二人一眼,又把目光投向面前的年轻质子:“裴公子,当真不愿意去我将军府一坐?   裴忌摇了摇头:“若是杨将军不下棋,那我就先回去了,我宫中还有人在等,怕他等得伤心,又是一番好哄。”   此话一出,三人皆是好奇:宫中有人在等?   八卦之心熊熊燃烧,可惜三人当中唯一会因此而发问的司马胜正冻得瑟瑟发抖,他再好奇也不想待在这寒风当中继续跟这么个人精掰弄真假,哆哆嗦嗦用马复宽大的肩膀挡着风,压根没这个心思追问。   他不问,其他两人想到这是裴忌自己的私事,自然也不会问,杨康年虽然有些言犹未尽,仍摆手让裴忌离开。   反正他们有的是时间。   却不想裴忌本已经退出马车,忽然又掀开帘子,探回头来,挑唇笑问:“哦,对了,陛下的寿宴将至,我还想问问,二位大人和皇子殿下,准备了什么生辰礼?”   司马胜本就已经很怕冷,见他这么大喇喇地掀开门帘,寒风就那么冷冰冰地扑了他们三人一脸。   四皇子顿时瞪大眼睛,整个人都快拱进马复怀里了,喊声堪称凄惨:“把帘子,帘子关上啊——”   裴忌挑了下眉,显然不是真的要问他们三人准备了什么生辰礼,慢悠悠的将帘子合上,利落地跳下马车,眉眼舒展了不少。   司马胜有被他这十分刻意的玩笑所嘲到,抓着马复跟个暖炉似的手,那模样恨不得冲下去将裴忌狠揍一番:挑衅啊!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挑衅啊!他明日就在父皇面前参他一本,他明日,他明日就……啊嚏!   司马胜哭丧着一张脸,感觉自己快得风寒了。   .   果然做事恶劣些才符合裴忌的风格,他甚至是哼着小曲回到院中的,虽然音调嘶哑难听,一听就是五音不全的那类人,但这时候也没人会跟他计较这些。   内院的门跟前,角落里的太监缩着脖子,蜷缩着身子,衣衫单薄,怀里抱着一个严严实实的包裹,看到裴忌时眼睛似乎亮了些,一看就是在等他。   裴忌一看这纤瘦的身影就知道是谁,他脱下自己的大氅,从背后裹住太监的身子,又把那包裹放在一旁,把这双冻得青紫的双手捧进掌心,哈了两口热气:“公公那般怕冷,今日穿这么少,是在勾引我心疼吗?”   李道生本就不是什么脾气好的,只不过常常碍于身份先忍了,但他有多记仇,裴忌可是比任何人都要更清楚,睚眦必报,这才是司公的本性。   他一闻就闻到了裴忌身上那昂贵又不同寻常的熏香味,哪怕冻得青紫的手也很贪恋着大手的温度,却毫不犹豫甩开男人的手,冷冷一嗤:“奴才如今连暖床的身份都算不上,怎么会勾引殿下。”   “公公……”裴忌把他拢进怀里,引着他的手环到自己带着体温的腰上,撒娇似的,拱着他后颈露出来的那一截皮肤,“公公,公公又在生我的气了呀……”   撒娇对他家这阉人常年有效,但也不是一下子就能发挥作用,李道生却从他的掌心当中收回自己的手,用力踹了他这没脸没皮的一脚,显然是没消气。   “殿下怎的又去见别人了,”李道生冷冷蹙了下眉,偏过脸去,“自家殿中炭火都不足,还一个劲往外跑。”   愣是美人蹙眉也动人,裴忌知道李道生脾气差,可他这恶劣性子又压不住招惹李道生的兴致,知道阉人因为什么生气,知道该怎么哄最好,嘴上又偏偏煽风点火着:“那公公闻闻我身上这香粉,猜猜是哪家的小姐,不小心倒进了怀里哪……?”   李道生却总是认不清这些玩笑的真假,闻言,阴沉眼眸里顿时划过一丝黯然。   他的身体,连那些能挨折腾的男人都比不上,就更比不上那些娇俏美艳的女子,猜出来也只是徒增伤心,裴忌还如此明目张胆地追问……   想到这里,李道生感觉自己的心都要绞在一起了,他猛地将这温暖的怀抱推开,任由那大氅掉落在地,捡起一旁那严严实实的包裹,一溜小跑就钻进了屋子里。   裴忌没想到真把人惹生气了,眼里闪过一丝茫然,捡起地上被嫌弃的大氅,也跟着进了屋。   看着地上敞开的包裹,是鼓鼓囊囊的几斤炭火,再想起李道生今日穿的单薄,裴忌稍微一转便想清楚了这其中的缘由。   他扯了扯李道生的衣袖,喊他:“……小九公公?”   这时候炭火正好烧起来了,火光映照着这张过分好看的面容,李道生蹲在炉子旁,另一只手握着烧火钳,操.弄着盆里渐渐燃起的的火星,却没有甩开他的手,只是一言不发。   不知过了多久,李道生才突兀地开口:“殿下准备什么时候把奴才赶出去?”   裴忌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话是踩了这位未来司公的大雷区,捧着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胸口,那里曾经被割出一道伤口,稍微用一些力气就能摸到那道疤的形状。   裴忌总是用这种方法让李道生心软。   他试探着重新把李道深抱进怀里,用尖锐的虎牙用力咬了一下他的耳尖:“公公,小裴错了。”   一句“小裴”,裴忌便渐渐能听到怀中这人的心跳了。   这就说明,李道生开始消气了。 第162章   李道生的确是狠辣的, 一直以来皆是如此,后来身处高位时脾气好上一些,裴忌也没少挨他的巴掌, 现在正是凄风苦雨熬的时候,脾气就更差了。   只不过现在没有放肆的资本, 大多数时候只能暂且忍下来, 但若是对裴忌,他心里呷着一股醋味,之前都往自己身体里呛,如今偶尔,也会显露出几分气恼。   趁李道生心软的一瞬间, 裴忌正欲抓住这机会, 再得寸进尺一番,谁曾想,李道生竟抓着他的手掌用力咬了下去。   虎口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裴忌起初皱了下眉,见李道生不松口,反倒渐渐和缓下来, 竟也不觉得那痛有什么:“公公, 这是在朝我撒气。”   李道生睫羽剧烈地颤了几下, 必是被说中了。   他嘴里尝到血腥味, 唇瓣鲜红, 仿佛杜鹃花般带着鲜艳的毒,又渐渐松了口。   ……裴忌。   李道生抬起头看向面前的男人,死死把这个名字放到牙齿里咬碎了,总觉得心里有不甘的火在灼烧。   大概前世他们真是什么不共戴天的仇人。   如若不然,李道生难以理解自己怎会对旁人有如此强烈看不惯的情绪。   凭什么裴忌这么恶劣的性子也能风轻云淡, 还能肆无忌惮地开几个无关紧要的玩笑,凭什么只把他一个人留在这妒火的泥淖,吃一些无名无份的醋?   就算两个男子的纠缠总被世人诟病,就算只是把他当成一场风月梦,也不该如此轻慢……   “……裴忌。”   一身青衣的阉人定定望着面前正处少年和男人之间的面孔,忽然握住了那只好看又遍布着疤痕的手。   火光总跳跃在他眼中,并不柔软,反而尖锐得厉害,轻而易举就能划破裴忌眼中的戏谑。   在毫无预料的时刻,裴忌于是无比清晰地听见这个人心底最大的一声响动——   “你想不想,也往上爬。”   往最高的位置的爬。   曾从那么高那么亮的金玉台摔下来,掉进最底层的尘土,摸爬滚打也要受人欺侮,所以因为强烈的不甘,再重新一阶一阶爬回去。   不在意手指上如何血肉模糊,不在意身上如何遍体鳞伤,明枪暗箭,背后讥讽,或是众人围讦,万世骂名。   爬到所有人都要仰视的地方,爬到能把乱世也变成治世的地方,爬到真能改变这世间不公的地方。   这是一个命中注定会成为权宦的人所能拿出最大的诚意,把自己卑微的野心暴露在另一个人面前,任由对方取舍。   无论结果是讥他痴人说梦也好,嘲他白日妄言也罢,但只要裴忌点头,他就能用野心这条绳,把他们两个紧紧捆绑在一起。   裴忌微微一愣,握紧了这满是细小伤痕的手指,勾起唇角,凑近了这人耳畔:“公公,想爬到哪个位置去?”   李道生未出声,只朝东南方望去。   谁都知道,那是金銮殿的位置。   要争,要抢,要爬,就应该爬到最高的位置上去,不然之前所受的苦楚,又算什么?   裴忌看得懂。   他把自己的手指一根一根嵌入李道生微松的指缝间,又扣紧了,免得因为以往的恶劣行为导致看上去是玩笑,然后道:“公公,你想要的,我都知道。”   他晃了晃扣紧的两只手,满是刀疤的手背和温冷细白的手指形成鲜明的对比,却不知是什么原因紧紧交缠,正合了他话中横生的暧昧,“我没公公这么大的夙愿,只要公公跟我缠在一起,别松开,我就心满意足了。”   此话一出,却是小九公公未曾料到过的结果,他愣愣看着年轻凶残的裴忌,目光跟着裴忌落到交缠的手上,又落回来。   从出生起便受尽磋磨的阉人垂下眸,眼里好像燃起了什么幽暗的火焰,从指尖纠缠的地方起,一直蔓延灼烧到心尖儿。   他舔了下嘴唇上的血,声音低哑了不少,乍一听,竟然有些像个寻常男子,“奴才不会放过你的,殿下。”   裴忌不会相信李道生这拙劣的伪装,他清楚地看见,这个阉人此刻眼里怔怔惶惶的幽暗,就像他这个人一样……   那么冷,又那么明亮。   裴忌有些忍不住了。   他好想把这团阴阴冷冷的火焰捧在手心里,看他在自己身上会留下什么痕迹,或许是永远都祛不掉的疤痕。   他想看他被压在自己身下,想看这种时候李道生还能不能攥紧手中的狗链,想看他会不会喜欢收紧项圈,在窒息和眩晕当中把厌恶说成是喜欢。   光是想想,裴忌就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兴奋起来了。   最完美的情况下,他们会一起生,会一起死。   裴忌漫不经心地想,这一次他要是又死了,一定还纠缠着李道生跟他一起下阴曹地府。   于是他扣着阉人的手,把这人朝自己拉过来,看他跌倒在自己怀里,忍不住挑了下嘴唇。   但很快裴忌唇角的弧度便淡了,因为他发现,大概是早年在太年幼的时候受过酷刑,他年轻气盛这么高的体温,却捂了好久才能把这只手捂热。   于是裴忌又想,算了,他还是舍不得看李道生死。   他拿着烧火钳拨弄了一下炭火,努力搓热李道生的另一只手,心道,大不了他一个人死就好了。   李道生不知裴忌这些想法,年轻炽热的躯体怀抱着他,让他的脸颊不由得染了些新颜色。   他用很轻的力道靠在裴忌身上,就算比寻常男子纤瘦些,但毕竟这么大一个人,压在裴忌肩上的力道却始终轻如鸿毛。   连名字都只是个贱名的李道生,还是太小心了。   手臂紧箍在人细腰间的裴忌很快就发现了这一点,他松了些力道,强压下眼里那掩不住的深渊,嘴角微微下落,硬生生让人看出了几分可怜兮兮:“公公是不喜欢靠近我吗?”   李道生支撑得有些僵硬的身子稍稍松懈,他抬起头,脸颊上的颜色还没有完全褪去,简直如同那些话本当中描写的美娇娘一样动人,嘴上却还是说冷冰冰的:“没有,主子。”   裴忌并不完全相信,他用指腹打磨着那几分颜色,轻声道:“放松,公公。”   “就算不喜欢我,身体也不用那么僵硬。”   他挑逗了一下李道生可怜的耳垂,正经不过几秒,恶劣的心思很快又冒了头,“我可是喜欢公公喜欢得紧呢……”   李道生侧过头想避,但总也避不开,旁人对这常夸在嘴边的蜜语甜言尚且留意三分,更何况像他这种思虑向来重的,反倒会因为这句话搅乱了心思。   他知道裴忌现在对他这幅残损身子有几分兴味,但残缺总是不如完整好的,一时有了兴味也罢,那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过去,一年半载,这副身子玩烂了,也就腻了。   更何况,那日裴忌梦中喊出之人,必定是珠玉在前,又怎会像他这样……   想到这里时,李道生突然微微一愣。   他谨小慎微惯了,向来记性很好的,现在绞尽脑汁地想,竟也想不起那个名字了。   不过……忘了也好。   李道生垂下眸,骗骗自己,免得时刻牵挂在心间,常为此心痛烦恼。   疏通了自己那一点不甘,他终于舍得放松自己的身子,让自己贪恋一点这怀抱的温度。   他听见裴忌在他头顶低声感叹道:“公公好轻。”   “好瘦。”   “身体也冷。”   李道生想,他大约的确是怕冷的。   可过往无数个深夜里,没人会舍得把自己的那点温暖分给一个不起眼的阉人,所以他一直以为自己早就不需要了。   反正硬扛也可以扛过去。   只要第二天还能睁眼,于他而言,冷也好,饥也罢,都是可以挨过去的。   除了莫名其妙地卑微地在一个犄角旮旯里死,他什么都不怕。   冷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他的身体总是冰凉的,从来没有热起来的时候。   只不过,今天是头一次。   他发现他比自己以为的还要怕冷,那种时时刻刻萦绕着他的、挥之不去的阴冷……   就像他这个人一样。   就算献上一切,也还是比不得旁人讨喜。   谁会喜欢一场湿漓漓的阴雨?   谁都要避开这种潮湿与阴冷,没人会真的喜欢他的。   他只希望裴忌不要那么快厌倦……   他的指甲悄无声息陷进裴忌的衣褶,越来越用力,以至于裴忌隔着几层衣服都感受到了怀中人心里的不平静。   裴忌上一世的确漫不经心,因为带着怨,带着那种没由来的恨,说出的话常常不是出自真心,而是出自类似于嫉妒这种更加怨毒的情绪。   他一张口就如狼的尖牙,和李道生这条毒蛇缠斗在一起,他的凶残,让再毒的蛇也要褪一层皮,而蛇的毒牙,又会在他身体上留下不可轻易消散的伤痕,最后两败俱伤,谁也落不到一点好。   更何况,利益勾结当中交杂的那么一点真心,说出来都惹人发笑,又怎么能让生性多疑的李道生相信?   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有真心。   那些一闪而过的怜悯,怎么能称得上是世间最珍贵的那份真心?   只不过他没有想到,司公的真心会在死前暴露得一览无余。   明明是背弃之人,明明该是他怨最恨的那一个,是他朝堂上的政敌,是该在他落魄时毫不犹豫落井下石的那个司公,却在为他黯然神伤。   名动天下的李司公,到最后,也不过是一个为政敌而死的蠢货。   太蠢了。   所以才需要裴忌这样的恶人护着。   他们谁都没有再说话,一起看着盆里跃动蔓延的炭火,裴忌那双星眸里的亮光一闪而过,带上了些邪气,显然是没有憋着什么好心思——   那些盘根错杂的感情之外,关于老皇帝的寿礼,裴忌有主意了。 第163章   北疆战事吃紧, 老皇帝虽不如年轻时政治清明了,依旧不好意思操办得太大,于是寿宴的礼物便显得更为重要。   谁能送到老皇帝心坎上, 无论是什么身份,在短时间内, 必然会获得一些好处和荣光。   上一世, 李道生也正是在这场宴会当中结识了三皇子,渐渐开始了他的权宦之路。   裴忌记得这个,最近便总有些神思不属,老皇帝的礼物盒子放在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扔来扔去, 连李道生都看出了几分不对劲。   宴席快开始有人传唤, 裴忌停下手中的动作,把礼物扔给李道生,朝殿外走去。   走到一半发现李道生还傻站在原地没有跟上来, 只好又转过头,直勾勾盯着他看了几秒,忽而露齿一笑:“公公, 快跟上来, 陪我一起去啊。”   阉人这才微微一愣, 连忙跟上。   裴忌本是不想李道生陪着他去的。   但这毕竟是李道生的青云之路, 若是他在其中作梗, 影响了李道生的前途,他还怎么心安理得地怨恨他、欺侮他?   所以他一定要亲自把他推到那条不可回头的金玉大道上,要他歉疚,要他为自己烦恼,要他纵使坐上万人之巅, 也逃不开自己的阴影。   这是李司公欠他的。   质子的地位低,都安排在离皇帝远又坐东向西的位置,裴忌早就坐习惯了,对此也没什么异议,倒是瞥见李道生给自己倒茶时,竟轻轻拧起了眉头。   裴忌眼眸微黯,从他手里夺下那杯子,把他拉进自己怀里,唇角虽挑起几分弧度,却又显得有几分冷硬。   李道生显然被惊到了,四周环顾,见没人注意到他们这边,才稍稍松了口气,语气当中却是有些埋怨:“坏东西,你这是做什么?”   裴忌握着那水杯舔了两口,信口胡诌道:“我看公公似乎不高兴,想逗公公开心。”   李道生半天没回话,过了好久才俯身凑到他耳边,低声喃喃:“主子平日里就坐这些地方……”   裴忌揽着他腰肢的手臂一紧,借着宽大衣袖的遮挡,轻轻在他腰间摩挲:“怎么,陪我这种地位低下的质子出来,公公后悔了?”   李道生摇头:“并不是后悔。”   他忍耐着裴忌刻意招惹的动作,再度皱起眉,眼里似乎有什么晦暗的光亮一闪而过,声音更低,低得几乎听不见,“待来日,我定让殿下坐在更好的位置上……”   裴忌没听清他这句话,刚想再问问,陛下却终于驾到,裴忌只好按捺下这层心思,先住了嘴。   和老皇帝一同前来的是他近来新宠爱的年轻妃子杨妗,听说是当今皇后的妹妹,位份晋升得很快,招惹了不少嫉妒,可惜背靠皇后和家大业大的杨家,时不时闹出一点小打小闹来,倒也没人敢动她。   更何况,姐妹共侍一夫向来被奉为美谈,杨康年虽然对父亲强行送嫡妹进宫当牵制棋子的行为很不满,也不会傻到在今天这种场合说出来,还得违心说些恭喜的话。   旁人可能看不出这些,只以为杨家又要获圣宠,裴忌却知道,杨康年这会儿恐怕被恶心坏了,看见没,脸都是白的,握着茶杯的指节都在泛青,心里不知道把这两个老东西骂了多少遍。   想到这里,裴忌心情还不错,他挑了下唇角,垂下眼来,不再看这老牛吃嫩草的恶俗场面,假装低头,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茶。   却不想,这一表情落在李道生眼中,瞬间就变了味道。   怀中的阉人脸色阴沉沉的,他扭头看了一眼清纯娇艳如新生鸢尾般的杨妗,眼眸里的光瞬间黯淡下来。   是了。   他这副残损的身子,连寻常女子都比不过,又怎么比得过这样众星捧月的高门贵女?   像这样的女子,恐怕才是裴忌会真正倾慕之人,就算,裴忌真的喜欢男子,像他这样的,也只不过是可以随意丢弃的一个新鲜玩意儿罢了。   哪怕李道生从不觉得自己可怜,但在这种时候,也不免觉得不公。   他想要的心爱之物从不属于他,甚至连追求的资格也不配拥有。   他知道自己生来是这世道最底层的人,到现在他的户籍上仍然明明白白刻着贱籍,所以他在雪地里被用冷水泼过,也在夏日炎炎被用热水烫过以此取乐,如今更是眼睁睁看看裴忌把目光投在别人身上,却也说不出那句不准看的话。   不甘就像野草一样,烧过一茬,又一茬一茬长出来,覆盖在他千疮百孔的心脏角落,每一处都又涩又疼。   他忽然就想不管不顾地在裴忌身上用力咬上一口,要用牙齿死死地抵住,刺破皮肤,尝到最原始的血腥味,留下永远不可磨灭的痕迹。   要特别疼,特别难忘才可以。   但他终究没有这么做,他强迫着自己一点点放松僵硬的身体,额头轻轻靠在裴忌身上,低声在男人耳畔道:“主子,你带着奴才来这里,就是为了看她的吗……?”   裴忌眼瞳中闪过一丝怔忡,显然是不明白李道生口中的她是谁,他把怀中的人又缓慢地往自己这边推了一点,让李道生被迫和自己贴的很近,嘴唇像是下一秒就要挨上去,却又堪堪停在这个距离。   然后他挑唇道:“我不知道小九公公说的是什么,但我全程都只看着怀里这个人呢,公公可别冤枉我。”   对于小裴殿下口中说出的这种话,李道生从不全信,心情却仍旧不可避免地好了些。   他有些不敢直视裴忌噙着光亮的眼睛,别开眼,低声骂道:“……坏东西。”   裴忌对这个称呼安然处之,习以为常,甚至心里还有点隐隐的爽快,若非是在皇帝的寿宴上,他必要再犯浑两句,惹得李道生打骂两下才好。   可惜了。   裴忌遗憾摇头,还有几个糟老头子在这看着。   几位皇子准备的寿宴礼物已经一一进献了,后面还有文武百官送贺词念礼单的环节,繁复冗杂得要命,裴忌闲来无事,剥了两颗青提,又亲手送到了李道生嘴边。   有些事,有一就有二,他像是已经做习惯了似的,一点儿也没察觉出有什么。   李道生头一次倒是打开了他的手,但周围这无数双眼睛盯着,毕竟不能像在质子宫中那么没规矩,裴忌愣是趁着李道生顾及于此,在这喂青提的过程当中,用指尖挑弄了一下李道生柔软的舌尖。   虽是无意,也是有意,柔软的触感让裴忌和李道生二人同时愣了几秒。   虽然这张漂亮的嘴唇裴忌在前世已经吻过咬过无数次了,甚至还有过更亲密的行为,但这又不太一样。   前世皆是强迫,欺骗,互相中伤,李道生似乎从来不是心甘情愿的。   裴忌是那个怨恨的强迫者,只有进.入才能勉强安慰他怨鬼似的滔天心慌与恨意,唇舌交缠,获得短暂的安慰,又很快更加渴望。   这不能怪他自己,是李道生把他变成这样的。   思绪如风灯般快速闪过,裴忌总是要比李道生更先反应过来,而这个时候,礼单也终于念完。   老皇帝说不上特别高兴,也没有什么特别满意的礼物,但他最宠爱的儿子在这件事上做得也不够满意,老皇帝也就不好责怪别人了。   但他还是点了裴忌的名,这与上一世一模一样——   老皇帝问:“裴公子,刚刚听到礼单,你似乎只为朕献上了一盏灯,是因为你们北夏贫瘠,拿不出什么像样的物什,还是对朕有什么不满啊?”   裴忌暗自拍拍李道生,太监很快便意会起身,虽然有些欲言又止,却退至身后,静观其变。   裴忌并不慌忙,而是先行了一个礼,然后才慢慢叙述道:“陛下,北夏必然不如大梁物产丰饶,但也不乏奇珍异宝。”   “微臣送给您的,也并非是一盏寻常长明灯,而是微臣在来此之前,父皇特意嘱咐臣为您的寿宴定制的寿礼,您不妨打开看看,在为这盏灯点上火,再准备七张宣纸和七位侍者,就能发现其中与众不同的地方,那才是我们北夏对大梁朝的诚意。”   老皇帝太过多疑,又开始怀疑是不是要篡夺他的皇位,派人把那装着裴忌寿礼的盒子拿上来,又转头看了他几眼,竟笑着让裴忌亲自去展示。   这正在裴忌的预料之中,他也正有此意,见李道生轻轻皱起眉头,起身时借着袖子的遮挡,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走向了寿礼的方向。   这是一盏镂空的花灯,一共有九个面,除去上下两面有所不同之外,每一面都雕着一条祥龙。   只见裴忌安排亲自取了一根火柴擦燃,点燃中间的灯芯,只一瞬间,这灯瞬间散发出七彩的光晕,且转动起来,每一面燃烧的火焰都是不同的颜色。   而当几位侍者按照裴忌的要求依次站在一个面面前,映照在宣纸上的,便是七条颜色不同的龙。   七彩祥云,龙身在世,在大梁朝的风俗当中,绝对是祥瑞当中的祥瑞。   而到这里还没有结束。   只见裴忌拔动最顶部的机关,咔嚓几声,这七面火焰瞬间熄灭,只剩下中间的火焰,映照出顶部的那条龙,竟然直接照到皇帝面前,金光耀眼。   七龙归心,天下归一。   顶着惊叹各异的目光,裴忌挑唇一笑,一抬手,送上祝词:“陛下,这便是北夏贺您寿宴之意,恭祝陛下万福在身,九州归心。”   这可是正送到了老皇帝心上,他拍着龙椅大笑几声,已经按下自己本想为难的心思,欣赏之情溢于言表,显然龙颜大悦:“好啊!好啊!没想到你还有这种忠心!这个礼物确实不错,你可想要什么封赏啊?”   裴忌其实挺想要个官儿当当的,但现在时机不成熟,这么快想进入朝堂太惹人怀疑,所以他只是随便要了两样赏赐,一根玉簪,一条金玉手琏,这对帝王来说简直如同没有封赏,于是皇帝大手一挥,不仅把这两样东西赏赐给了他,还给他赐了块出宫的牌子。   有了这块牌子,出宫都是小事,只不过会被记录下来罢了。   这倒也是意外之喜,裴忌谢恩领赏,把牌子挂在腰上,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捏了捏李道生的掌心,戏谑笑道:“小九公公,我可没给你丢脸。”   趁着皇帝心情正好,杨妗准备为皇帝献上一曲惊鸿舞,自然得到应允,万众期盼一睹宠妃的姿容,宴会场上的氛围也就开始轻松了。   嘈杂的场子当中,大家都沉浸于歌舞,裴忌却对这舞蹈没什么兴趣,反正又不是李道生跳给他看,没什么意思。   但趁着这个机会,裴忌把不知道为什么眼神阴晦的阉人拉到自己身边,弯下腰,突然用掌心握住了他的脚。   李道生心中一惊,难得有些慌乱:“……裴忌?!”   裴忌却不管不顾,借着歌舞的遮挡,竟把这只脚抬到自己膝盖上,在阉人纤白好看的脚腕上,为他带上了那根金玉链子。   金枝玉枝,格外衬美人。   裴忌不由自主地多摩挲了两下。   至少很衬李道生。 第164章   宫里好久没开宴, 皇帝的寿宴也还是热闹,没人注意到他们这点小动作,小九公公把脚缩回去的速度更是比谁都快。   裴忌懒洋洋接受阉人阴沉似水又带着些羞恼的怒瞪, 感觉这目光跟前世比起来真是大巫见小巫,更何况……   李司公现今还没有彻底学会, 到底该怎么拒绝他。   裴忌用余光扫视了一圈周围的人, 见竟然没有一个人发觉,便愈发大胆地把手伸进李道生垂下的衣袖当中,握住了太监纤细的手指。   李道生心头一惊,哪里还记得刚才的醋味,只暗骂这混账东西, 胆子也太大了些, 想把手抽出来,却反被握得更紧。   他倒像是真不怕被人发现似的,一开始只是用手指松松垮垮地勾着, 一察觉到李道生想抽离,手上的力道便不自觉变大,又顺着指缝强行插.进去, 两只手瞬间扣在一起, 严丝合缝。   李道生收回也不是, 放纵也不是, 左右为难, 最后只能用没握住的那只手在裴忌胳膊上掐了一把,隔着衣衫,不痛不痒。   裴忌偏起头瞥了他一眼,唇边的弧度不自觉挑起,另一只手也伸过来, 把李道生的手指捧在掌心,像对一块上好的玉玦那样,反复把玩。   裴忌小时候便握剑握弓,手上尽是伤痕和薄茧,后来成了落魄质子,到了这种地方,受的伤就更多,小臂上有好几条细长的伤疤,手背上也是,掌心也是,存在感更比那些贵公子细腻的手指强得多。   李道生虽然因为是奴才经常干活,按理来说,双手也应该粗糙的才是,却不知为何,纤软柔和得厉害,裴忌爱不释手,一握住就不想松开。   衣摆因为这个人的动作轻轻摇晃,李道生的脸颊悄无声息地升温,他咬着牙,不让自己显露出什么异常来,心里却不知把这个不知轻重的坏东西骂了多少遍。   万一被谁发现了,怎么办呢……   虽说裴忌本就以贪财好色的流氓坏茬形象示人,但从今日就可以看得出,裴忌在一点点试探着皇帝的喜恶,也在试着崭露头角。   此时若是被发现,再传出什么偏宠太监、公然在寿宴上与阉人玩闹的坏名声,必然会对他有所影响。   想到这里,李道生还是有些心神不宁,他正准备再骂两句,让裴忌松开手,有什么心思回去再做,却不想,裴忌却在这时突然主动松开了他的手。   李道生眼里闪过一瞬间的怔然,抬起头,便见三位华服公子站在他们面前,裴忌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提了一杯酒,对着中间那位穿着蓝衣官服的男子道:“杨将军找我有事?”   原来是他……   李道生垂下眸,有救驾之功在身的杨康年杨将军。   场子已然快散了,后面还有什么赏花赏月的活动行当,便没有什么太多规矩了,几位宠臣簇拥在老皇帝旁边,和那位杨妗美人一起,时不时把他逗得哈哈大笑。   杨康年也正是趁这时才走过来,笑道:“裴公子,又见面了。”   “上次的棋局未实现,是我对不起裴公子,”他的手指向宴席上一个小红亭的方向,“今日是个好时间,前方庭院内就摆了棋局,可否邀裴公子一叙?”   杨康年世故圆滑,比清流一派大多数人聪明得多,能屈能伸,话也说的好听,他丝毫不在意裴忌如今的质子身份,道了个歉,就顺水推舟引出了邀请,让裴忌不好拒绝。   此时拒绝无异于不知好歹,裴忌心中考虑的却不是这些,他顿了片刻,余光瞥见静默不语的李道生,拍拍衣摆,伸了个懒腰,竟真答应了:“好啊。”   走出座位,见李道生还要跟着,复又侧过头,邪气一笑:“今天是个好日子……宫中的规矩不必那么森严,公公若是想做什么,尽管去做便是,不必顾及于我。”   见李道生愣在原地没动,他拍拍他的肩,凑到他耳畔,指着那位众星捧月的身影,“那位便是三皇子,是老皇帝最宠爱的儿子,公公,到时候可千万别认错人啊。”   李道生心头一紧,眉心皱起,下意识抓住他的衣袖,又顾及到这是什么场合,强行收回。   他看了一眼准备在前面领路的杨康年,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好像有点酸,又有点涩,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你去哪?”   裴忌挑着唇,握住阉人的手,趁周围人没注意他们这边,很快地在他掌心咬了一下:“我?随便转转。”   他这种地痞流氓,多的是地方能去。   说罢,他不再看李道生有什么反应,跟上杨康年的方向,脚步沉重又轻快。   如果这世道恶人横行,裴忌绝对算得上是一条疯狗。   疯狗只会给主人一次离开自己的机会。   司公,快走你的青云路。   裴忌漫不经心,又如兔死狐悲般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小心被他这样的人咬下一块肉。   上一世,李道生彻底背弃他的节点其实远没有这么早,但这一次,他提前推了一把,就是想看看,李道生彻底离开他到底谋划了多久。   是一年,两年,还是从初次见面开始,跟他一起待在那座破落宫殿的每一天?   裴忌这个人疯得早。   又疯得不讲道理。   如果在那些蝇营狗苟的利益勾结里,在背弃他之前的位置都是真心,那裴忌会怨他;如果曾经对他的这些好都只是算计,如果真的就那么想离开他,那裴忌会恨他。   不管怎样,裴忌都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下棋果然不仅是下棋,在四皇子司马胜的张罗下,几人围坐着一个小桌,旁边生着暖炉。   司马胜虽不受宠,高低是个皇子,小时候遭到冷落和欺负就算了,如今长大了,清流一派托举他,在宫中找个地方和朋友说说话的权力还是有的。   这里还在寿宴的范围内,也不算提前离席,老皇帝这会儿正高兴着,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跟他们计较。   他们倒是摆了棋局,但显然是个残局,杨康年马复二人坐到侧边,司马胜本来准备随处一坐,只是屁股还没有落下去,就感受到了二人强烈凝视的目光,只能委委屈屈和马将军挤到一边去了。   把主位留给裴忌,裴忌似笑非笑地盯着几人:“敢问大人和皇子殿下,这是何意?”   杨康年道:“这是刚刚我与马将军下棋时留下的一场残局,左走右走似乎都无解,命中注定是平局,所以特地请裴公子来一试,不知,裴公子能解开吗?”   这就是他们邀请他过来的目的,裴忌反倒心头一松,毫不客气在主位上坐下,支着下巴,又笑着露出两颗锐利的小虎牙:“两位将军都解不开的局,怎会想到由我这种课业倒数的人来解呀……?”   的确。   裴忌在监书院表现得确实十分差劲,虽然不吵不闹不逃课,但就课业成绩来说,绝对算不上什么优良学生。   虽然监书院大部分人的毕业基本靠积分制,但因为有最终考试,所以平日里常有考核,考核的课业水平,还是很能说明问题的。   如果不是还有一些不及格的学生,裴忌每次考核的排名,恐怕都是倒数。   杨康年一开始也这么以为,但他之所以会找上裴忌,就是发现他的课业水准和他的字迹完全不吻合。   裴忌曾经无聊的时候,经常拿毛笔蘸水在墙上写诗,水干了诗自然就没了,也算是一种乐子,因为水干得快,一般也不会有人发现,只可惜,杨康年不是一般人。   杨康年亲眼看着他写下的那几首诗,虽然走过去时已经被风吹到了大半,他没有机会把那些诗句看全,但他已经察觉到了裴忌的不同。   至少,他绝不像他面上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浮草包。   刚刚那盏奇异的花灯,就更是印证出了杨康年的猜想,裴忌果然是个极聪明的少年人,虽然年纪轻性格又有些小恶劣,但未必不能为他们所用。   于是杨康年道:“裴公子,我们只是想和你交个朋友,这棋局你不妨试一试,无论是否能解出来,我们都能成为朋友。”   闻言,裴忌身体一顿,不知想到了什么,终于还是没有拒绝。   他随手拈起几颗黑子在手中把玩,不过几息,就已经落下五子。   两颗黑子,三颗白子。   前几天还在喊冷的司马胜在这大冬天里摇着折扇,忍不住啧啧感叹:“这可是残局啊,下这么快啊,就不怕……”   话音未落,便见裴忌挑唇一笑:“解开了。”   司马胜闻言立马低下头,就算他对琴棋书画都不怎么精通,此刻也能看出黑子赢了,他瞬间瞪大眼睛:“……还真解开了???”   杨康年与马复的眼神也是一变。   这痞坏痞坏的小子,似乎比他们想象中还要聪明。   然而他们心中这么想,管不住嘴的傻白甜皇子司马胜就直接问了出来:“诶,原来怎么没发现,你居然这么聪明?那你之前是不是在装唔唔……”   幸好还有能管住他的人在,可怜的皇子殿下被马将军的大手及时捂住了嘴,避免在这种不合时宜的场合,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   司马胜还想愤愤不平地挣扎:“唔唔唔不唔唔唔唔(为什么不让我说话)?”   下一秒,连人带扇直接被了抱起来。   马复那张偏黑的冷静俊脸没有泄露出一点别的神情,张开那张嘴,却在睁眼说瞎话:“皇子殿下身体不适,我带他去休息。”   古铜色的修长手指和白皙的皮肤放在一起,对比异常鲜明,裴忌前世见多识广,总感觉从其中品出了一点别的意味。   裴忌偏头看了旁边显然对此习以为常的杨康年一眼,难得低声多问了一句:“马将军和……皇子殿下,这样没事吗?”   杨康年看都没多看他们一眼,笑容和蔼:“没事,裴公子不必多担心,他们闹着玩儿呢。”   谁让司马胜总是多嘴。   不强制采取一点什么措施,杨康年都怕他们这清流一派会经常因为做出支持他的决定而后悔。 第165章   从裴忌的方位看不到李道生的动作, 也不知道他去了哪,但他快速环顾整个宫院,至少一眼看过去, 哪位众星捧场的三皇子似乎已经离开了现场。   意识二人都不在现场,裴忌眼里陡然升起一股阴鸷, 下意识便想要找寻而去, 却闭了闭眼,又按捺下来,这会儿身边没别的人,便与杨康年又下了一局棋。   他其实对这种文人墨客们酷爱的的风雅之事不太感兴趣,还是带着血腥味的事更能刺激他的感官, 只可惜, 现在没有什么机会做这种事,他也已经找到了更有趣的事情。   棋局最讲心境,裴忌心思稍乱, 一子下错,满盘皆输。   而后他与杨康年又下了几局,裴忌心不在焉, 每一局都输得惨痛, 这下, 就算迟钝如杨康年, 也发觉出了不对:“……裴公子好像有心事。”   杨康年扫视着这惨淡的棋局, 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笑道,“就是不知,我帮不帮得上忙?”   这就是只老狐狸,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裴忌曾与他共事那么久,又怎么会不了解。   求人办事要给人好处,杨将军纵横朝堂多年,他的帮忙怎么可能没有交换条件?   所以裴忌不上他的当,他随手丢回棋子,终于还是静不下心,起身告别:“哎呀,这么快就被杨将军看出来了,既然如此,我就先行告辞了,杨将军有什么解不开的棋局,下次再找我玩儿吧。”   杨康年保持着礼貌的微笑,还有些不死心:“裴公子,真不用我帮忙吗?”   裴忌才不信他会这么好心,一点儿不着他的道:“杨将军位高权重,多少事等着您日理万机去处理呢,还是别为我费这个心了。”   走到一无人清静处,裴忌沉默几秒,还是冷下脸来,敲了敲腰上的玉佩,目光幽冷:“司公呢?”   若不是看见他这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刚刚给李道生指路时真的不在意。   系统慢悠悠飘出来,对回答这种问题已经很熟练:“跟三皇子在一起。”   裴忌目光一凝,两颗虎牙露出来,是如尖刃般的寒凉,明明是勾唇在笑,却只让人觉得冷意往骨头里钻:“这么快就搞到一起去了呀……”   好啊。   好啊。   裴忌的手骨捏得咔嚓直响,恨意就像幽冷的火焰,不会那么热烈灼烫,却一下子就能烧遍全身。   原来这个时候就搞到一起去了。   他故作的冷静再也掩不住疯态,他唇角的弧度扬着,嘻嘻笑着,甜丝丝的味道,却几乎称得上是目露凶光。   他可是条披着羊皮的恶狗呢。   裴忌的脚步又轻快起来,他跟着系统的指引,眼里映着小光球身上幽蓝的光,忽明忽暗,更显得晦涩不清。   他们到时事情似乎已经解决了,在场的并不只是三皇子和李道生两人,旁边的老太监抹了抹脸上的眼泪,不知跟李道生说了什么,才跟着三皇子的侍从走了。   等老太监一走,就真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裴忌定定站在不远处,一个翻身坐在树上,静观其变。   三皇子看着就是多情的相貌,鬓如刀裁,眉如墨画,双眼含春,微微一笑,就像是在暗送秋波。   他微微俯下身子,笑着与面前的美人说了许多,似乎聊得很是投机,几乎称得上是相谈甚欢。   最后要离开时,他抓着李道生的手,从袖口拿出一条隐隐闪着金纹的抹额,齐眉系在了李道生头上。   裴忌的手攥得愈发紧了。   甚至从指缝间渗出几滴血来,滴落在树干上,很快便没入其中不见。   风流多情的三皇子走了,李道生皱着眉头摸了摸这抹额飘洒的尾端,正欲摘下,却听后面传来一声:“……公公真是让我好找。”   裴忌从树上跳下来,明明刚才亲眼看见过,却还要再逼问一遍:“他送你的?”   李道生微微怔愣,心里发紧:“你怎么会在这?”   裴忌却不回答,只轻轻一扯,那抹额便被拽下来,是丝绸的质地,绣着二色百蝶的纹样,落在男人掌心,昂贵得刺眼。   他挑起唇,把抹额套到李道生脖子上,手指灵活地打了个漂亮的结,显得有点不伦不类。   就算如此,这么珍稀的布料映衬着面前这人有如艳色般的脸庞,皮肤薄嫩,耳畔柔软绯红,不必触碰,也已经能想象到其中细腻如花蕊。   不愧是三皇子的眼光,真是好看呢。   裴忌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那股常藏在笑容底下的凶残却渐渐显露出来,两颗虎牙亮如利刃,唇边却还是挑着的:“公公喜欢吗?”   那受宠的三皇子自是个多情种子,重情重义,也怜香惜玉,上一世便救了李道生一命,又给了他另一条活路。   当然,李道生并没有遭到什么危险,这一命,救的是他师父的命。   他师父便是刚刚离开的老太监,也就是引荐他入宫中的人,早年间监过事,如今年事已高,许多事情做不来,皇帝念他有功,给了他个轻松点的位置,如今和在宫中养老没有太大区别。   但没了监事的权力,地位自然也就低了,树欲静,而风不止。   杨妗的嫔位升得太快,终究还是招惹嫉妒,总有些会被其他娘娘当枪使的蠢货撞上来,争斗之中,底层人若是被牵扯进来,自然没命可活。   李道生虽然算不上什么圣人,但老太监对他有恩,他也没法做到眼睁睁看着这么一个年迈的老人痛苦死去,自然想救他。   可他也只不过是伴在质子身边的一个小太监罢了,如今手上也没有什么权力,最多就是以命换命,要么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老太监去死。   这时候,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三皇子出手相助了。   就如同外界所有对三皇子流传的名声一样,三皇子温柔仁厚,广结善缘,对谁都留存一份情意和善意,是个绝对的大善人,大好人。   然而皇室之中,哪有什么绝对的好人?   别看方才三皇子笑语嫣然,几分留情,但只有身在其中的李道生知道,他对他说的分明是:“小九真正是绝色,比本殿下见过世间任何一个女子都还要美上三分,身材紧致,看几眼就让人流连忘返。”   “……本殿下既帮了你,公公可要想好到底该怎么报答我。”   多情的人说起这些话来顺嘴又轻浮,他甚至给美人系完抹额时,有意无意蹭过李道生的脸颊,而后竟要直接伸向李道生的衣襟,“女子的救命之恩或要以身相许,那公公,想不想也与我一同游湖?同船渡,共床眠……”   李道生忍了又忍,还是后退半步,推开了那只想要探进他腰间的手:“多谢皇子殿下美意,只是与奴才一同游湖,对您的身份有所辱没,恕奴才不能从命。”   “但殿下对奴才的恩情,小九没齿难忘,日后您若是有用得着奴才的地方,奴才一定鞠躬尽瘁,肝脑涂地。”   上一世李道生自然也受到过这些扰乱,时不时的揩油骚扰都是常事,但三皇子毕竟是陛下最宠爱的一位,身份高贵,是最好乘的那一阵东风。   他只能先做忍耐,与三皇子周旋一二,常用公务推脱,反正这人情意来得快,去得也快。   前世便是这样,待李道生真在宫中被尊称一身司公时,三皇子早已转了性,也对他没了刚开始那份兴趣,喜新厌旧般许了别人情意。   如此一来,李道生也算松了一口气,倒能专心处理自己的事务,也借着三皇子的势,笼络自己的势力了。   今日也是如此,从小被宠到大的三皇子不喜欢强人所难,他相信自己的魅力超群,一定能让李道生心甘情愿躺在自己的床上,便也不强求,翩翩然走了。   李道生刚放下几分心,却没想到,裴忌会突然出现在此处。   他眼曈微暗,刚才的一幕,他看到了多少……?   很显然,裴忌全都看到了。   只不过李道生因为怕着惹这位三皇子动怒所以动作幅度太小,裴忌并没有看见最后拒绝的那一幕。   他看见的只有相谈甚欢,言笑晏晏。   因此,裴忌更加嫉妒。   他抓着那根抹额,把李道生拉到自己面前来,直勾勾地盯着他,又不厌其烦地问了一遍:“公公喜欢吗?”   喜欢这根抹额吗?   也喜欢那个笑容温柔敦厚的三皇子吗?   不等李道生出声,裴忌便伸出手,捂住了面前这双勾魂摄魄的眼睛,凑到李道生薄嫩的耳畔,嘻笑道:“好想咬公公啊。”   话音刚落,他就已经咬了上去。   李道生的耳垂,是很柔软的花蕊。   裴忌舔吻着,啃咬着,从绯红的耳畔一路咬到侧颈,因为皮肤的莹白,总是显得很薄,隐隐能看到几根浮动的纤细青筋,轻轻咬下去,就像咬住了命脉。   “啊……”李道生用力推开半压在自己身上的年轻男子,嘴里吐出的气息和声音一样,带着一种没有办法抒发出来的气恼,只有睫毛轻轻闪动着,和胸膛一起起伏,彰显着他不平的心绪。   但裴忌并不可能轻易放过他,很快又重新凑了上来。   他低声森森笑着,两颗虎牙就像雪狼要咬住猎物时一样的雪亮,又恶劣,又难以满足。   他说:“都还没有开始接吻呢,公公就受不住了吗。”   然后那根抹额被狠狠扯下来,扔到了地上。   李道生不知何时被抵到了墙角。   冰冷锐利的墙面,裴忌掐着他的下巴,让他不得不被迫抬起头,用那种看上去很像哀求的目光,看着面前这个正处于少年和成年男人之间的男子。   尽管李道生就算如今只是一个奴才,可他的脊梁始终笔直,从不可能哀求谁。   他只是善于暂时忍耐,韬光养晦,这些对于李道生面前这个年轻男人来说都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所以裴忌要逼他。   这可是在宫中,虽然这角落偏僻,依旧随时有可能出现巡逻的侍卫又或者提灯的宫女。   如果路过的话。   如果发现的话。   通报到老皇帝那里,说不定就会有什么勃然大怒尸首无归的下场。   这可是皇帝的寿宴。   裴忌却冷冷挑着唇,轻飘飘踩上那根漂亮的抹额,而后低下头,毫不客气地侵入了阉人的口唇。   裴忌含弄着他可怜的小舌头,哑哑笑道:“公公,我后悔了。”   他用余光睨了一眼那根已经被他用脚尖蹂.躏得黯淡的抹额,又酸又嫉妒,“这件事,你本应该求我。”   这才是野狗的本性。   这条恶犬,已经一次都不打算放过他的主人了。 第166章   这一世的小九, 还从未被人像这样吻过。   更何况吻他的人还是裴忌。   男人不厌其烦地掠夺着他的呼吸,手指插进他的发丝,掌心捧着他的后脑勺, 完全不是那种青涩的毫无章法的吻,熟练凶狠得要命, 李道生只能被他带着走。   快要不能呼吸了……   李道生被迫仰起头, 窒息和Kuai感同时涌上大脑,抵着裴忌的力道越来越小,身上却越来越烫。   疯子……   完完全全的疯子。   直到裴忌滚烫的手指探进他的衣衫,李道生才如同被烫到一般,瞬间清醒了过来。   他用力咬下去, 趁裴忌瞳孔怔忪的一瞬间, 用最大的力气推开压在身上的男人,不顾一切地猛地扇了面前的人一巴掌,从指尖到身体都在颤抖:“裴忌, 你……你疯了吗?”   裴忌的嘴唇被他咬出血,却只低声笑起来,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这个让他前世今生都魂牵梦绕的阉人, 一点也不觉得痛。   在这个偏僻的宫中角落, 裴忌只是浑身都散发着一股子嫉妒的酸味, 嘻笑着说:“公公, 他可以摸你, 我就不可以。”   他舔干净自己嘴唇上的血,眼闪寒光,又一步步朝李道生走过来,骤然抱住了他。   李道生还想挣扎,裴忌却把脑袋搁在了他的肩窝上, 眼里的凶残还未褪去,但语气已经变得有些委屈,“小九公公好偏心。”   李道生皱起眉头,心里因他这话疼了一下,心想着被送来的质子,不也是因为那皇空偏心所致吗?   要不然,以裴忌的身份,又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还要舍不得一个身子早就残缺了的阉人。   这下,他说不出什么重话,也说不出什么软和的话,只能否认着:“我不是偏心。”   裴忌可不管他是真偏心还是假偏心,他张嘴咬了一下李道生柔软的耳垂,又低笑着蹭了蹭阉人白晳的脸颊:“公公明明是我一个人的呀。”   他又不厌其烦地一遍遍重复着,“是我一个人的……”   饥渴是没办法轻易结束或者满足的。   不等怀中的人说什么,裴忌低下头,复又吻住了李道生。   他一点也冷静不下去,只记得侵占面前这个阉人的一切,他的卑微,他的冠光,他的孤傲,他的落魄,还是他阴沉的性子,他骨子里藏着的,那一点温柔。   痴了。   醉了。   真是什么都全然不顾了。   他实在太嫉妒了。   嫉妒到想把那三皇子的手剁下来,嫉妒到想把刚刚那个该死的人杀了,嫉妒想要毁灭面前的这个人,又想要被他毁灭。   一点都没办法冷静下来的。   疯子的感情从来都是如此。   不管那到底是怨,是恨,还是……   是爱吗?   就算把这问题丢给裴忌,他也回答不出来。   他可以轻松地惬意地承认他曾经是如何怨恨着这个人,可是爱呢?   他说不出来。   也没办法承认。   他对爱的后知后觉,就如同他对痛苦的感知一般,还是太迟钝了。   就像哪怕他亲眼看见前世曾经的亲友一个个死去,又亲眼看见李道生倒在他墓碑前惨烈的死亡,他也从不会落下一滴泪的。   他只是就那么看着。   直勾勾、死死地盯着。   盯着他的父母亲手抛弃了他,从族谱上抹去他的姓名。   盯着杨康年红着眼眶把那杯鸠酒递给他,马复颤抖着把剑送进他的身体,司马胜几次三番上前又闭上眼。   盯着李道生转眼就背弃他而去,走到别人的身旁,也盯着李道生万箭穿心,身上到处都是血。   他以为,他早已不痛了。   那都是前世的一道沟堑,闭上眼再睁开眼,这黄粱梦也就这么过去了。   然而今日亲眼看着的三皇子还在与李道生亲密非常,竟还亲手系上了这漂亮刺眼的抹额,前世的滔天血债好像就模糊了他的双眼。   什么三皇子。   他淡淡地想。   就应该去死。   就应该被剁断手指,被砍断双腿,被挖掉眼睛,让他再不敢这么轻浮地碰李道生。   裴忌始终还是那样甜丝丝地嘻嘻笑着,两颗虎牙却锐利又白亮得瘆人。   李道生当然不知道他的心思已经疯到了这种程度,只以为他是有些吃味,再次挣扎一番无果,见他没再像之前一样有别的动作,也就随他去了。   只是裴忌一发起疯来吻得实在太凶,等他们二人慢慢停下来,李道生的腿已经软了。   他虽是个阉人,却并不愿意承认这种丢人的事,咬着牙推开裴忌,可惜还没正常走两步,就一个踉跄,差点跪倒在地上。   幸好裴忌接得及时。   他难得没跟李道生不着调地开那戏谑的语调,只一动不动盯着他,突然在他面前蹲下,声音不知为何,沙哑了许多:“公公,我可以背你回去。”   李道生蹙了下眉,垂眸看了他一眼:“主子也不怕被人看见,平白添了笑话。”   裴忌唇边的弧度本早已淡去,听到这话,却又挑起一些来,疯癫之余,又有几分轻快。   他道:“若是真怕这些,我方才便不会发疯欺负公公了。”   李道生冷冷瞥他一眼,似嘲似讪:“主子,你也知道方才是发了疯?”   他真从来不知道有人吃起醋来能到这种程度的,刚才那副赤红着眼的模样,简直就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了似的,力道之大,他身上现在还在隐隐泛疼,甚至耳垂脖子和肩窝也留下几个血印……   真是跟条朝堂里困久了的疯狗一样,四处乱咬。   毕竟是自个儿心尖上的人,李道生在心里骂完,又有些说不上的涩意。   他是真没想到,居然能有这么一天,让裴忌为他犯浑。   这是不是正说明,裴忌或许不只是把他当成个漂亮玩意儿,而是真动了几分心思的……   他也知道,自己命贱,跟裴忌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这是他从来不敢奢求的事。   裴忌要什么,只要他有的,他就给;裴忌给他什么,他也都收着,这样或许就能让这段关系再持续得久一些,再久一些。   他从来不敢奢求这人的真心,若是真能一直陪在裴忌身边,他也就心满意足了。   因着这个,所以他从不敢完全顺着裴忌的意思来,只有难征服的玩意儿才能玩得久一些,若是太轻易得手,以裴忌的性子,说不定玩两天就腻了。   可他已经尝到了甜头,若是这时候裴忌把他抛弃,心里恐怕比之前暗恋的时候还要苦涩,还要痛。   这样的预想总是让人觉得难受,李道生咬了一下舌尖,瞬间而来的痛感让他清醒了些。   他看着裴忌的背影,终于还是趴上去,抱住了男人的脖子。   主子,再多给他一些时日。   感受着裴忌炽热的体温,李道生垂下眸,心想。   哪怕他这样的太监去一个明天又能招来一个,也别那么快腻了他……   他本不喜欢男人,如今破天荒头一遭动心,若是把他的真心像破烂一样扔到一边,他也会觉得疼的。   只可惜,就跟李道生没办法听见裴忌的心思一样,裴忌同样也听不见李道生的。   他眼里的嫉妒并没有就此消解,只是暂时被克制地压回心底,还是如同烈火一般的燎烧着他,一刻不停。   在真正意识到爱之前,这样的局面,还会一直持续下去。 第167章   上一世, 裴忌从没这样背过谁,对李道生,他掐过摸过抱过强迫过, 坏事做尽,也难以寻得几份温馨。   宫中这青石板搭成的路, 他一次一次又一次, 不知走过多少遍了,若是回想起来,只有惨淡的血迹,强烈弥漫在两人之间的不甘,还有含蕴与唇齿之间, 对对方的怨恨。   李道生也怨他。   他也恨。   如今这么背来, 裴忌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背上趴着的这具身体有多轻,多瘦, 又在朝堂上要面对明枪暗箭,离了朝堂也不能松上一口气,还要被他这样的无赖地痞, 没完没了地纠缠。   有个问题, 他多少次欲言又止想问出来, 又因为觉得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而收回, 在这一刻, 他背着这个人的这一刻,那种想要得到答案的欲望又强烈起来。   他的脚步慢下来,抬头看着不远处宫闱上那盏新挂上去的灯,青色的火光在他眼里跃动,他嘴唇动了动, 才终于道:“小九公公,若是不顾你的那些野心,就这么把你困在我身边,你会恨我吗?”   身上的人明显顿了一下,他垂下眸,用快要冻僵的左手轻掐住裴忌的脖子,虎口刚好抵在男人的喉结上,触感明显,仿佛真的会要了裴忌的命似的。   但李道生凑近了一点,手上的动作却始终没有真的收紧,而只像在他耳畔说出这句话一样轻:“……我会亲自杀了你。”   裴忌愣了一愣,突然低下头,唇角挑起来,甚至用嘶哑的嗓音笑出声,难得带上了几份真心实意的味道:“……好。”   “公公,”他也学着他那样的语气,轻轻地喊他,又接着说,“我会等着那一天。”   .   老皇帝的生辰就挨着新年,眨眨眼的功夫,元夕节大典就又要操办起来了。   不过皇帝的寿宴也就罢了,像这种还要祭祀祖庙的隆重时日,宫中的席位人满为患,谁都要来参一脚,是最轮不上裴忌这种质子的。   他本来也不在乎这些虚名席位,若是老皇帝突然想起来,就又要想办法哄一番皇帝,连着几次出头,恐怕要遭人记恨。   如今被遗忘在一边也好,他就不用再费这些心思去准备些什么,也有时间好好盯一盯李道生。   没想到,这么一盯,还真盯到李道生又见了三皇子一次,只是这次不等他发疯,李道生自己就先染了风寒,病倒了。   越是临近新春,底下的人越忙碌,身子骨稍微差些的,自然也更容易染上些疾病。   李道生身子骨倒不算差,只是早年间忍饥挨饿,总吃不饱,到现在也还没有养好,太瘦,便更容易怕冷。   这几日降温降得太快,饶是裴忌这般年轻气盛的都察觉到了几分寒意,李道生身体扛不住也实属正常,骨子里发冷了一天,到晚上裴忌把他拉进自己怀里时,才骤然发现他的身体滚烫。   裴忌眼神微变,甚至低下头,用嘴唇试了试他脸颊的温度,唇边的弧度却毫无温度:“公公这是怎么了……?”   “烫得就像……”他浅浅挑着唇,试图找到一个合适的词,去形容刚刚嘴上的触感,“一块烧红的烙铁。”   李道生这才察觉到身体有些不舒服,一阵热一阵冷,脑袋昏昏沉沉的,四肢也没什么力气,在这种时候,他甚至会感觉裴忌的嘴唇都是冰凉的。   凭着本能,李道生双手抵在裴忌胸前,想把人往外推一点,只可惜没病的时候还能挣扎一二,病了就是没力气,如此软绵绵的力道,对裴忌来说,跟小猫在身上踩了两脚没什么区别。   裴忌看上去有些冷冰冰的,显然心里还压抑着李道生去见旁人的那股怨气,然而终究还是有些诧异。   毕竟他从不曾见到李道生生病时的模样,没想到会是这样一幅光景:皮肤愈发苍白,薄得好像灯光一照就能看见里面青白的血管,脸颊上却有两抹酡红的粉晕,连眼周都沾染上,不像是生病,倒像是显露出了几分醉态。   或许这么想有些玩世不恭或者不近人情,但对裴忌来说,低下头,看见怀中人这样一幅情态,实在是有些过于昳丽了。   一点也不像在生病,倒像是喝醉了在故意勾引人似的。   裴忌心中的感觉便逐渐开始变得怪异,他的怨气还没有消,所以眼尾呈现出来的状态便总显得有些冰冷,但他又没有混帐到如同上一世一样,或许真的会在这种时候去折腾人。   可是心里总是痒,怨气之外,都是像藤蔓一样的思念,慢慢缠绕着,不知该怎么缓解。   他只能装模作样地在心里面劝了自己两句,克制着无穷无尽不断滋生的恶劣心思,把李道生从自己身上放下来。   一直这么装模作样的,好像他自己真的是个温柔体贴的好人,把李道生好好地安顿在床上,掖好被子角,还给他递来新烧的茶水。   李道生皱了下眉头,挣扎着要起身,裴忌便隔着被子强行把他按在床上,假公济私地命令着:“公公,你知道自己的身体现在有多烫吗……?”   他说着,提到阉人身体烫的时候,他自己也像被烫了一下似的,喉头轻动,舔了下嘴唇,心里想的和实际做的毫不相干,“安心在这躺着,不准随便起身。”   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裴忌年轻的生命里,第一次照顾人,显得有点隐隐的、别样的,兴奋。   至于这兴奋到底是因为照顾人还是因为别的,就不太好说了。   裴忌可没有宫中真正受宠的主子那样的权力,请不来什么太医,但像风寒发热这种事,他还是能诊断出一二的。   他正思忖着要不要等着天色再晚些的时候,干脆偷偷去太医院偷几味对应的药材回来熬着,却不想,在途中遇到了“熟人”。   “哎——裴公子?你在这里做什么?”司马胜摇着他那毫无作用的折扇,慢悠悠走到面前的这道身影面前,从身后拍了一下,“不会是在等你上回说的那个相好吧?”   裴忌警惕心高,司马胜碰到他肩膀的那一刻,他差点就一个过肩摔把人甩在了地上,幸好听到这声音,收了动作。   他转过身,果然是他那曾经的三位故友当中其中一张熟悉的面庞,司马胜。   司马胜虽不受宠,但好歹是个成年皇子,出入宫中还是没问题的,只是这天太冷,他那潇洒惬意的劲儿没装多久,就因为那凉丝丝的冷风收了手。   他裹了裹脖子上的毛领,收了折扇塞进袖子里,才端得一幅翩翩公子模样,只是一出声,就又掩藏不住他那暗藏的八卦心思:“怎么不回答我,到底是不是啊?这大冬天在外面站着也不是好玩儿的,难不成真在等你相好啊?”   裴忌见他似乎一点没有记恨上次那恶劣的玩笑,便摇摇头,半真半假地回答道:“我宫中有人染了风寒,我想去太医院一试,能不能求得几份药来。”   听到这原因,司马胜眼神渐亮,他下意识想要打开折扇,却发现自己已经把那扇子收了回去,只能装作无事发生一般,有些尴尬地继续八卦:“这个人……一定不简单,不然怎么会浪费你亲自去求药呢?”   “肯定就是你上次跟我们说的那一位吧?”素来爱听宫中八卦的皇子殿下摸着下巴咂摸着,“那么急吼吼的回去,还说什么怕他生气,这其中要是没有什么奸情,本殿下可是不信的。”   这事裴忌不欲让旁人多知晓,上次也不过是故意提了一嘴,加上这司马胜向来是他三位旧友当中最守不住秘密的一个,他自然不会真回答得那么详细。   不过,想起司马胜的皇子身份,裴忌又想到了一些别的主意。   于是他道:“皇子殿下料事如神,我佩服,只是不知皇子殿下如此神通广大,是不是也能帮我得来一份治风寒的药呢?”   裴忌果然了解司马胜,四皇子虽年纪比裴忌大上几岁,却仍然是赤子心性,最禁不得夸,被面前的人这么一夸就翘起了尾巴,什么打探八卦都忘到了一边去,承认起这种夸奖来,一点也不害臊:“那是当然!不然为何清流一派都支持我,还不是因为本皇子聪明嘛!”   “不就是一点药吗?”司马胜拍着胸脯就保证道,“看本皇子半炷香之内就为你取来!”   还真别说,要司马胜做别的或许没那么靠谱,但他跟着杨康年马复二位大人混久了,太医院的大部分人他都认得,治风寒的药又不是什么名贵药材,随便找个曾经他们帮过的太医老头撒泼打滚一下,还是求得到的。   裴忌也没想到自己这么轻松就拿到了药,上辈子在朝堂上骂过那么多老东西,打嘴炮这种事早就不在话下。   他漫不经心地夸了司马胜一大通,什么类比尧舜都夸出来了,果然把面前这位旧友夸得找不着北。   看司马胜那副相见恨晚的样子,仿佛恨不得下一秒就登基,然后提拔裴忌做自己身边的宠臣。   不过或许正是因为把司马胜这半瓢水夸到了天上,二人分别之前,他又不由自主跟裴忌八卦了两句,一副过来人的模样,劝导着:“哎,这人呐,不管是什么样的脾气,不管是不是暴躁的人,只要生病了,都是想人哄的。”   “你那相好的若是真生病了,光这几味药材熬药怎么能够哇?你要多哄哄他,多安慰安慰他,这样才能好得快啊……”   哄?   向来只会怨只会恨的裴忌站在原地,眯了下眼睛,若有所思。   见裴忌不语,司马胜又干咳两声,凑到他身边,反手挡在侧脸,小声打探道:“诶,裴公子,我问一句,你那相好是男子还是女子?长相如何?我见过吗?”   裴忌幽幽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感觉自己甜枣给多了,是时候该旧事重提,给个巴掌了:“四皇子殿下,站在外面这么久,你不冷吗?”   那日司马胜为了炫耀老皇帝赐给他的布料,确实穿了招摇又轻薄的新料子,坐在马车上都冷,也是那一天,因为裴忌恶劣的玩笑,叫唤连天的,把脸都丢尽了。   所以裴忌一提起这个事,司马胜得意洋洋的笑容就瞬间收了回去。   他尴尬地打了个哈哈,燃起的八卦之心终于熄灭。   .   裴忌回到宫中时,床上的人已然睡着了。   看着这熟睡的面庞,他心中更痒,又想起了司马胜临别前的劝告。   他找了个炉子把药熬了。   这药熬得快,只是闻着就苦。   他端着药碗放到床边,唤了李道生几声。   李道生向来睡眠浅,这时候身体难受,就更睡不安稳,听见裴忌的声音便醒了。   裴忌把人扶坐起来,端起药碗准备亲自喂药,谁知李道生却眉头紧皱,直接把碗推远了:“奴才不喝。”   太苦。   从小到大,李道生难吃的东西不知吃过多少,连树皮都啃过,如今不想再自讨苦吃,便最讨厌吃这苦愣愣的药。   裴忌只盯着他看了几秒便想通了,他把碗重新放在一边,坐在床边,黑发脑袋轻轻凑到了李道生身边。   “公公……”裴忌在李道生身上拱了一下,又抬起头,还是那般直勾勾地盯着他,但不知是因为光线昏暗还是什么其他原因,裴忌眼里闪动的光亮似乎比平常温柔了一点。   那一头黑发好像也感受到主人的心情,毛茸茸地落在李道生侧颈,很轻,很痒。   裴忌的目光变得像温而哑的火焰,他又在颈侧拱了一下,低声道:“公公……想我哄你吗。”   含混不清,一点也不像裴忌这种狼崽子会说出来的话,实在有些过于暧昧了。   李道生哪知道裴忌不折腾人的时候比折腾人更无赖,他根本不敢看裴忌的眼睛,侧过头,目光闪烁,伸出手想把面前这张脸推远一些,但真碰到了,却又舍不得。   最后,也只是推开了一指不到的距离。   阉人皱着眉头:“……裴忌,你,你别靠我这么近。”   裴忌却仿佛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似的,只继续喊着:“公公……”   “小九公公……”   黑发蹭过的侧颈愈发得痒,裴忌双手轻轻捧着他的脸 ,眼睛亮晶晶的,那些凶残和冰冷的爪牙被他收起来,此刻就像个真正的乖狗狗,“你要是想我哄你,就点点头,好不好?” 第168章   裴忌也是头一次说出这样的话, 没有刻薄和对抗,温和得有点怪异,他自己也有些不习惯, 言语之间,因为不太熟练而显得有些生涩。   但恶狗的眼睛皆锐利, 皆明亮, 面对猎物时会露出像狼一样的锋芒,裴忌不是大梁朝的人,眼瞳在光底下便总能崭露出几分金色,这对李道生来说,总有种勾魂摄魄的魅力。   他皱着眉头, 别过脸, 旁人看起来很厌恶抗拒的姿势,但裴忌可不这么认为。   李道生可是……最嘴硬心软的主儿了。   裴忌倒是也曾被他尖酸刻薄地讽刺过多少次,再尖锐的话, 也曾淹没于柔软的唇齿,让人心中泛涩,又让人着迷。   “公公……”   裴忌埋在他颈间, 轻轻地蹭着, 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 这副模样, 就跟在撒娇似的。   这既是自己最喜欢的主子, 又比平日里不知柔软了多少倍,李道生哪里经得住这样的折腾,抵抗不得,脑子晕晕乎乎的,只能咬了下舌尖, 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   只这一个动作,裴忌全身上下便都兴奋起来。   明明是照顾人的那一个,倒是一点也没有觉得服侍一个阉人是多么丢人的一件事,他端起一旁还温凉的药,舀起一勺,学着自己母亲的模样,放到嘴边轻轻吹了吹,然后递到了李道生嘴边。   李道生也是头一次被人这么服侍,身体的一阵热一阵冷让他忍不住皱了下眉,他小心翼翼地张开嘴,总带着几分不太明显的拘谨。   但这药太苦了,李道生掩不住自己的本能反应,吃一口药就要苦得皱一下眉。   纵使冷漠如裴忌,心里也蔓延上一点软软的东西,忍不住冒出可爱这个词。   ……很可爱。   他原来从来没有注意过,原来这个对他阴狠无情的人,这个能毫不犹豫背弃他的太监,还能有这么可爱的一面。   裴忌盯着他轻微的皱起眉头,连带着鼻子也跟着轻微耸动,盯着他时隐时现的舌尖,是像红桃一样的颜色,无论是喊起来还是咬起来,一定都又柔软又香甜。   他很想做些什么,几乎到了如饥似渴的程度,但他只是在喂完药之后,用两根手指捻起一块糖,塞进了李道生的两唇之间。   嘴唇也漂亮,柔软。   裴忌摩挲着指尖,总感觉那一闪而过的触感还停留在上面,让心里更加发痒。   他实在想不到,这个人身上还有哪一处是不好看、不柔软的。   这块糖有些大,上面还粘着一些白色的糖粉,稍不注意就粘在了李道生唇角,两颊又总有一侧是鼓囊的,裴忌的目光很快就被这种风景吸引,直勾勾的,寒凉又炽热。   也许是那块怡糖太过香甜,李道生舌尖就剩小半块甜味的时候,裴忌实在像是忍受不了什么一样,捏住阉人柔软的面颊,盯着那明晃晃的饴糖粉末看了几秒,嘴唇就贴了上来。   动作看上去凶狠无比,却又比任何时候都要柔和,只是贴上去,伸出灵活的舌尖,一点点把糖粉卷进嘴里。   李道生彻底因为他的动作愣在了原地。   太轻了。   轻柔得根本不像面前这条恶狗崽子会做出来的动作,就好像,就好像在……   被面前的人珍惜一样。   李道生因发热而存在感更加明显的呼吸变得急促了几分,他在短暂的怔愣过后立即侧过脸,猛地把面前的人推开,却未能如愿。   几乎就只有一瞬间,他被男人捉住手腕,朝自己拉近,修长的手指在立刻攀上他的腰,鼻尖相碰,裴忌眼中崭露笑意:“公公,饴糖甜吗?”   几分耀眼,几分危险。   不等李道生回答,裴忌便毫不客气地含吻上了他的唇。   李道生瞪大眼睛,激烈地想要挣扎手腕,却被越攥越紧,压在胸前,不能动弹。   “裴忌,会——”李道生找到机会推开了他一些,剧烈地喘息着,那几个字几乎是从唇边泄出来的,但很快又被抓了回去,“会传染上的……”   不管是面前的人还是高热的身体,李道生的双颊已经全然泛粉了。   他已经不记得裴忌是他的主子,心里不知道骂了多少句混账,却骂不出声。   小混蛋……   李道生闭上眼,纤长的睫毛里沁出几滴泪来。   趁人之危的小混蛋……   只可惜,以裴忌的无赖程度,就算李道生真的给他一巴掌,然后骂出声来,裴忌也只会更加兴奋罢了。   这轻柔又激烈的感觉与上一世完全不同,没有任何胁迫的色彩,没有强迫,甚至更像是诱哄,让裴忌有些迷恋般的上瘾。   好像是有些不太一样。   裴忌对这种柔和的纠缠有几分茫然,松开他时,李道生甚至还下意识想靠过来,只不过他很快就发现自己的行为,瞬间退开了去。   阉人低着头,两只耳朵红彤彤的,他被这吻勾得升起了一点朦胧的意识,手指攥紧薄被,不甚明显的喉结滚动了好几下,才勉强出声:“主子,您别再……别再这样了。”   无论风寒还是风热,快要康复前都是容易传染的。   裴忌只以为他身体不适,不想在这个时候被折腾,只能克制下心中的痒意和躁动,挑起唇角,眉眼弯弯,虎牙尖尖。   他不知道心里这种陌生的柔软情绪是什么,但他突然变得没有那么锐利和凶残,只挨挨蹭蹭地凑过去,小声地道:“公公,你可以靠在我身上。”   他难得对这种事有点上瘾,把阉人的名字含在舌尖怎么也不轻易放开,笑着直把人逗得两颊越来越红:“小九公公,小九公公……”   李道生揉了揉发烫的耳朵,无力地拍在他脸上,把他推远了点,红唇轻启:“……混帐。”   裴忌当然是混帐。   甚至在李道生生病时,他心里还有千种万种折腾人的方法,但与上一世不同,这一天,他一样也没有做。   被哄的人要骂他,他这个哄人的,反倒有些上瘾。   他想,若是这一世,李道生不背弃他而去就好了。   若是李道生不背弃他而去,他一定……   一定不再强迫他。   有了裴忌的亲自服侍,李道生烧了三天便彻底好了,能走能跑的,就是神态比生病时显得阴冷多了。   裴忌倒也不在意,无论司公怎样,最后总归是要往上走的,就算如今看上去阴柔了些,心里也总是攒着一股狠劲儿的。   利欲熏心,翻脸无情,这才是李道生。   新春佳节总是喜庆,除了每年的祭祀,规矩也要松散得多,裴忌收到从大将军杨府递来的宴邀,心情颇好,欣然答应。   只是为了避免和故友相聚时,李道生又趁机去见那个该死的三皇子,这一回,裴忌倒是把小九公公也带上了。   马车刚行到门口,裴忌欲牵着李道生的手下车,阉人却被他的动作一惊,皱着眉头就要抽出,只可惜没能抽动,只能冷冷瞪了他一眼。   裴忌却只一笑,一双星眸璨然,两颗虎牙尖尖,像要晃了谁的眼。   二人下了车,便见一熟悉身影立于大门前,身上明显是新做的锦袍,又轻盈又漂亮,连尾摆的弧度都带着一股柔软又潇洒的味道。   这人正是司马胜,他站在门口,没一点架子,听见动静转过身,跟个迎宾官似的打量了二人紧牵的手一眼,嘿嘿一笑,转着扇子,尽显风流:“诶,你们来了?这来得可真早,马复那大块头都还没来呢!”   这个“们”字就很有灵性,明明只邀请了裴忌一个,却说得好像同时邀请了两个人似的。   裴忌不以为意地回敬,李道生趁机收回手来,后退半步,如普通奴仆一般,侍立在一旁。   察觉到身旁人的动作,裴忌挑了下眉,仍是勾唇:“既是如此,那我等便在此等马将军到来,再一道进去好了。”   司马胜点点头,却突然勾着裴忌的肩,把他拉到一边,低声八卦:“……裴公子,这就是你那相好的?眼光倒是不错,只是我看这美人好像不怎么乐意啊,你不会,是强迫人家跟你一起的吧?”   裴忌没脸没皮惯了,睁着眼睛说瞎话都不会脸红,又会打嘴炮,黑的都能说成白的,更何况是涉及李道生,就更无需讲什么道义体面了。   他学着司马胜的模样,亦低声回答:“他愿意的。”   司马胜又是嘿嘿一笑,黑眼珠滴溜溜地转:“真愿意假愿意啊,别不是人家姑娘不愿意,你硬把别人带来,又说人家愿意吧?”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咱们八卦的四皇子又一次真相了。   只不过……   裴忌摇了摇头:“他可不是个姑娘。”   “……不是姑娘?”司马胜小声嘟囔了一句,细品了这几个字,用余光扫过李道生不太明显的喉结,震惊地看着裴忌,突然结巴了一下,“那,那就是断袖啊?!”   他这最后一句因为震惊而导致音量陡然提高,裴忌瞥见李道生皱了一下眉头,侧过脸去,袖中的手攥紧,明显有些难堪。   裴忌略显寒凉地看了司马胜一眼,本不想提及这个,毕竟只是猜测,这时候却挑起唇来,一双眸子里邪气四溢,又带着恶劣的冰冷:“四皇子……难道不是吗?”   与那古铜皮肤的大块头。   谁知提起这个,倒真像踩了四皇子的小尾巴似的,他连忙后退几步,大声嚷嚷,像是要让整条街都知道似的:“本,本皇子当然不是了!我当然是喜欢女子了,女子多好啊,谁会喜欢硬邦邦的男人啊?!”   裴忌挑眉,目光落到司马胜身后,笑容更加恶劣:“马将军,好久不见。”   马复微垂下眸,朝他颔首示意:“嗯。”   司马胜便彻底僵在了原地。 第169章   裴忌当然是看到不远处古铜色的身影才这么说的, 如今见着司马胜的反应,更是证实了他之前那怪异的感觉,模棱两可的猜测。   前世他倒也真是被怨恨蒙了心了, 跟几位旧友相处这么久,竟然没发现点什么秘密, 比如说, 面前这二位的关系。   这气氛也真是微妙。   向来八卦又话多的四皇子成了个哑巴,碰上另一个更寡言少语的马复将军,就更没有什么可解释或者质问的了。   有千言万语却说不出的沉默才是最折磨人的。   趁着这僵持的瞬息,裴忌再度牵着李道生的手,光明正大走入这醉仙楼中, 甚至哼起了北夏民间不知名的异域小曲。   他心情颇好地想, 司马胜这是自作孽,不可活,何况还惹了他这种睚眦必报的人, 就更自求多福喽——   杨康年早早就摆了宴,裴忌打过招呼之后,带着李道生毫不客气地落座, 中途还推开了一位试图混入他们其中的皇子殿下。   看着司马胜悻悻坐在马复旁边的位置上, 浑身僵硬的模样, 裴忌挑了下唇角, 只是没来得及好好欣赏几秒, 掌心中的柔荑便被抽走,硬生生让他嘴角的弧度僵在了那里。   差点忘了,他自己的处境也没有好到哪儿去。   好在新春佳节,又有众人在场,李道生不至于真当场给他黑脸, 这也正给了裴忌机会。   托李道生生病那几日的福,裴忌现在对照顾人这种事很是感兴趣,甚至称得上一句殷勤,直接把人拽到自己怀里不说,又替太监挑肉剥虾,一顿宴会下来,自己没有吃上几口,倒是都进了李道生的嘴里。   在几人面前,李道生又不好拒绝,只能硬着头皮吃下去,安安静静的,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免得招了几人厌恶,连裴忌也被自己牵连。   杨康年心思圆滑,将这一切尽收眼底,自然不会多问,司马胜虽然多嘴多舌,守不住秘密,但由于方才在门口的时候大放厥词,现在也有点蔫儿了,全程把头埋得比谁都低,根本不敢看他身旁的马复一眼。   饭桌上的气氛就在这诡异的状态当中进行了下去,到了戌时末,烟花便在河边炸响,火树银花,毫不璀璨漂亮。   杨康年心情看上去也很不错,他虽然通世俗,但骨子里还是古板传统的,一时倒是没看出司马胜与马复二人之间的古怪,直以为他们是闹得别扭,心思微转,便有了个缓和气氛的好方法。   他指了指外面的繁光花焰,笑道:“…… 几位大人,这元宵也吃了,身子也热起来了,坐在这里未免无聊,今日民间难得热闹,东市西市大联欢,几位可曾有兴趣去猜猜灯谜,放放花灯?”   裴忌正逗弄照顾人在兴头上,捏了捏李道生的掌心,自然没什么不同意的,司马胜埋头不语,只悄悄把余光瞥向马复的方向。   也不知向来沉默寡言的马将军有没有注意到这道自以为不是很明显但其实赤裸裸的目光,他只是停顿几秒,放下筷子,言简意赅道:“抱歉,家中有事须回,不可在外逗留。”   听见身旁这人的答案,司马胜拉下嘴角,又有些心虚地举起手:“那我也不去了……父皇召我觐见……”   杨康年:……?   这一个两个都怎么了都是?   马复也就算了,这司马胜,平日里最爱凑热闹的一个,到了这种热闹日子,反而不出去了?   这里没有闲杂人等,杨康年心中疑惑,也就问出来了:“皇子殿下,以您目前的不受宠程度,这种重要日子,陛下召到身边陪伴的皇子,恐怕不会是您吧?”   杀人诛心无外乎于此,若是平日里,司马胜早就拍着桌子反驳他了,今天却点点头,有些尴尬地再把头低下来,整个人蔫蔫的,小声嘟囔着:“……反正,反正就是有事。”   闻言,马复淡淡看了司马胜一眼,垂下眸:“那马某先行离开,先贺各位尽兴。”   说完就有如脚下生风,大步跨出了门外。   “诶!”司马胜怔怔看着他走出去,脸上的神色掩不住一点,只是十分失落,声音也跟着低了下来,“做什么走那么快……就算是生气,就算……”   后面的话已经低得听不清了,想起还有其他人在场,司马胜转过头,勉强扯唇笑笑,“不好意思,老杨,裴公子,今日我身体不适,就先走了。”   看司马胜这浑浑噩噩的样子,杨康年虽然心中一知半解,但还是不放心让他一个人回去,只好叹了口气,跟裴忌二人解释了一番,带着浑身笼罩着悲伤的四皇子,坐上了回程的马车。   于是还有心思去逛花灯的,就只剩下了裴忌一个。   没了旁人在场,李道生几乎立刻就从他怀中退了出来,他好看的眉头皱了皱,对裴忌的肆意妄为很是不满:“裴忌,做什么在旁人面前做出这副姿态?”   他说这话时还下意识环顾了一下四周,进窗户也没关,门只是拴着,眉头便皱得更紧,“来日若是传出偏宠太监的名声,刚在圣上那里积累的一点好脸就又要被败坏了,届时主子就算是后悔了怪我,也晚了。”   见他果真气恼,裴忌挑起唇角,大手一伸,勾住他的手,摇摇晃晃,好不正经:“公公这是在为我担心吗?”   李道生移开目光,不与他对上:“你我一根绳上的蚂蚱,替你担心就是替自己担心,主子又何必现在才来问我。”   有三皇子在前,李道生说的这些话,裴忌很难全信,但今天是好日子,不宜争吵,他将李道生的手腕全拢进掌心,见李道生没有挣脱,方才一笑。   他虽是性子无奈,像是地痞流氓,但毕竟曾经是皇室子弟,总该明白些道理。   他握着李道生柔软的手,犹如提前替阉人铺路一般细细讲道:“公公可知,自古贤才易折,概因君主多疑。”   “一个人为官公正清廉,忠君爱国,什么都收买不了他,出淤泥而不染,自然容易得到民心,好的名声将在民间水涨船高,也更容易得到皇帝重用,这的确是不错的。”   “但谁都知道,得民心者得天下,涉及到天下,这皇帝不得不对他忠君爱国这一点提出疑问,是真的忠君吗?”   “清廉之士,世间的一切俗物,金银珠宝,高官威名都不能收买他,他只为一个义字活在这世上,这样的人,又受民众拥戴,对于帝王来说,也就是无法控制的。”   裴忌始终挑着唇,语气轻描淡写,仿佛真亲眼见过这样的人似的,给予了一个残忍而真实的结局,“若是哪天想要造反,谁也无法阻止,而离了他,宫中似乎又无人可用,皇帝心中自然也就觉得危险了。危险之人,自然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这么看来,还是要适当留些缺漏或者把柄在老皇帝手中,确定不会轻易有谋权篡位一说,便于他掌控,这样当官才能当得长久。”   话是正经话,人不是正经人,说着说着几根修长的手指就嵌进了阉人柔软的指缝间,稍微用力一拉,就又把人困在了自己怀中。   李道生开始听的懵懵懂懂,但很快就明白其中深意,他手指攥紧了些:“主子真是如此有谋略,方才就应该给几个大人讲讲,又何必费这种口舌,跟一个没了根的奴才讲这些?”   裴忌也不避讳,一只手支着下巴,笑意不达眼底,显得有些冰冷,就那样直勾勾地盯着他:“公公如今跟三皇子接触,总有一天要当上大官的,多懂些道理,也不是一件坏事。”   话是这么说,他还是如泄愤一般,甜丝丝、笑嘻嘻地在李道生嘴唇上咬了一口。   李道生一时吃痛,“唔”了一声,意识到自己发出这近乎甜腻的声音,脸颊上热意升起了些,又下意识皱了下眉头:“主子……这是在暗讽我一奴侍二主吗?”   “不是这种意思。”裴忌压低了声音,凑到他耳边,唇边的笑愈发的低冷,“公公,你得庆幸,这是在外面。若是在家中,或是在寝殿内,这正妒火中烧呢,我早该把你按在床上了……”   李道生被他这一说,耳根也红了,舌尖也软了,偏还要冷着脸骂:“……混帐。”   裴忌不以为意,笑得更是邪乎,声音却又轻又冷:“公公再这样骂,我就要硬.了。”   李道生早知面前这人不是什么好东西,却也被这直白的话语逼的骂不出声,舌尖绵软,只得偏过脸去,心中再多骂几声。   裴忌并不是开玩笑,他心里的嫉妒都快溢成河了,但好不容易带人出来一趟,他不想让李道生回忆起来只有那些强迫的画面,只能克制下自己冲动的情绪,从邪气肆意的笑容中,剥离出一分温良来。   他这两颗虎牙锃亮,也收起了凶残:“公公陪我去放河灯吧。”   裴忌说道:“北夏那边没有这个习俗,今日好不容易碰上,后面不知还有几年可活,也看看这不一样的绚烂。”   李道生微微一愣,沉默不语,裴忌早已习惯,便权当默认。   他们到时河灯已经放得差不多了,裴忌还在河对岸看到了三个似乎说要回去的熟悉身影,但他并不太想打招呼,以免双方都徒增尴尬。   毕竟他也知道,那几位故友还没有无聊到邀请人来吃饭又刻意离开的程度,必定是又出了什么纠葛和意外,阻碍了他们回宫的道路。   心思流转间,他已经挑好了一盏花灯。   再看李道生,竟然已经写好愿望,在河边蹲下,准备放灯了。   裴忌付了钱,迅速拿着灯朝他走过去,只是没能赶得上,便低头看着那盏轻巧好看的花灯,忍不住问道:“公公许的什么愿?”   李道生看着渐渐远去的花灯,那双好看的眼里印着跃动的火光,听见裴忌的问话,又是沉默半晌,好半天才张了张嘴唇,轻声答道:“……前程似锦,飞黄腾达。”   果真是李道生的愿望,他一向如此,裴忌早知他的野心,也不觉得奇怪,边说边写道:“那我便许,小九健康顺遂,长命百岁好了。”   不假思索,很是理所应当。   李道生喉头一紧,眸子微动:“主子何必为一个奴才写……”   裴忌却突然抬起头,朝他粲然一笑:“公公,裴忌回不去故乡,父皇母后名存实亡,眼下,也就只有你了。”   一双星眸,纵使是在夜里,亦比银河还亮。   李道生怔怔看着他,不久之后被这目光灼疼,用力转过头,心如擂鼓。   他不像裴忌那样,直白得令人发慌,甚至从不曾想自己的这份心意真的会有回应,但纵使来一千次一万次,他也只会有一个愿望。   惟愿裴忌健康顺遂,心似我心。   众人皆草木,青山见天长。   就像他送出的那个花灯一样。 第170章   除夕过后便是一年一度的京郊围猎, 今年的春天来得格外的早,开春的季节,万物疯长, 一切复苏。   只不过毕竟还没有真到立春,天上还会落下几片雪, 也是倒春寒。   李道生怕冷, 只是从来不会把这话说出来,倒春寒的天气里,干活能出一身的汗,风一灌进袖子里,这样单薄的衣衫, 却更冷。   裴忌把这一切尽收眼底, 没有多加言语。   像他这类地位稍微高一些的质子,平日里去监书院学习,每周是能得到一些微薄的俸禄的。   裴忌便不动声色把这些俸禄攒起来, 终于在这几日为李道生添置了几件新衣裳。   他抱着这几件新衣裳,想着李道生穿上这些衣服的模样,定然又是风姿万千。   若是将来穿着这些去赴任官职, 怎么说也体面些。   裴忌脚步轻快, 刚要踏入院门, 却听几声温柔短笑, 明显不属于自己庭院中熟悉的那两人。   他寻着声音望过去, 许久未见的皇子就站在那里,手落到李道生头顶,如同他的笑声一样,温柔地抚摸着太监的头顶。   李道生皱了一下眉,掩去眼中的冰冷, 勉强稍微松开一些眉头,他以后还要依仗三皇子,想让自己的表情不要那么难看。   连三皇子都看出了他的不情愿,抚摸了几下就收了手,但这一幕落到裴忌眼中,简直刺眼得厉害。   自那日放花灯后,裴忌缠了李道生一段日子,许久没有看见三皇子的身影,以为李道生早和他断了联系,没想到,今日又会撞见。   他紧紧攥着手里的衣服,指尖都攥的发白,一夜从高处跌落尘埃,受过那么多苦楚他都不曾觉得有什么,却在这一刻,痛恨起自己失去了曾经皇子的身份。   三皇子身份尊贵,普天之下没几个人能比得上,性子是温柔多情又待人宽厚,连老太监的命都愿意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李道生若跟了他,怎么样都比跟着他这个落魄质子好。   甚至,李道生若是想走上仕途,根本就不需要他这样一个质子的参与。   但裴忌从不愿意承认这一点。   李道生当然……还是需要他的。   他不可能不需要他啊,明明是李道生握着他的手,告诉他说,他们要一起往上爬的,不是吗?   就算以后李道生见过更多人,走上更高的位置,见过更多的风光,那又怎么样……?   难不成还真能——   裴忌挑起唇角,眼里的光冰如寒箭,明明暗暗的闪烁,在撞到面前这一幕时,又慢慢落了回去。   已经……有了更好的了?   不可能。   手中的几件厚实衣物落了地,裴忌一边在心里否认着,一边大步朝他们走过去。   不可能。   李道生必须需要他,李道生怎么能把他一脚踢开?   寒冬的天冷白苍然,裴忌眼里冒着暗火,插.到了他们中间。   他眼神晦暗地盯了李道生几秒,眸中的风暴仿佛下一秒就能把面前的人吞噬,让人不敢直视。   三皇子被人宠惯了,自然没有闻到这其中的火药味,他的姿态风流恣意,刚想笑着说句什么,裴忌就把头转了过来,像曾经盯李道生一样,直勾勾地盯着这位最受宠的皇子殿下。   那是一双像毒蛇一样的眼睛,有金光有绿光,混杂在一起,难免觉得尖锐又寒凉。   三皇子心中一凉,话到了嘴边,却在这一瞬间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裴忌却突然笑了。   他唇角的弧度那样瘆人,没有任何情感夹杂在其中,有的只是冰冷,就像食肉动物一样的凶残,稍稍靠近,就会把面前的一切活物撕成碎片。   在阳光底下,他那两颗虎牙却倒映出冰冻三尺般的寒光,皮笑肉不笑道:“三皇子大驾光临,蓬荜生辉,一个卑贱的太监,恐怕接待不周。”   三皇子被人捧惯了,哪里见过这样的眼神,平日的功课又都是纸上谈兵,老皇帝疼他,根本没有让他上过战场,手上更是连血都没有碰过,整个人都被威慑在原地,动弹不得。   唯一有动静的,只有那心里的寒气。   而裴忌每往前走半步,三皇子心里的寒气就一茬一茬往外冒,压根说不出话。   但他毕竟是天潢贵胄,要是被一个地位低下的质子吓到了,这胆小如鼠的名声传出去,不知道还要被多少人耻笑。   三皇子只能顶着一身冷汗,硬着头皮张嘴:“……裴公子,许久没见,幸会幸会。”   他勉强笑道:“呃……啊,这太监虽然身份低微些,但讨好人的功夫倒是十分上乘,至于招待不周,那就更是裴公子的的谦词罢了。”   打狗还要看主人,三皇子毕竟混迹皇宫多年,虽然对李道生有了些不轨的心思,却也深谙此道。   夸一个奴仆机灵,其实就是在夸这个主子,是要与他交好的意思,三皇子相信,这裴忌既然能在皇帝寿宴上讨父皇欢心,那必定是个聪明人,不至于连这话都听不出来。   谁知,他这话一出,周围的气温又骤降了几度。   “……讨好人?”裴忌的声音冰冷,夹杂着几分不甚明显的咬牙切齿,“我竟是不知道,一个奴才还有这样的本事,竟然连三皇子您这样身份尊贵的人,都能对他的服侍称、赞、有、加。”   他把后面几个字咬得极重,看着脸色青白的李道生,忽然冷嘲一声,不知是在嘲笑旁人,还是在嘲笑自己,“好呀,小九公公,我的奴才,三皇子用着还顺手吗?”   前世的滔天怨恨仿佛在这一刻重蹈覆辙,他的眼眶闪现出一些隐隐的赤红,他像是又疯了似的,就那么直直对上三皇子的笑眼,垂落在衣袖里的手都掐出了血。   但哪怕到了这种时候,裴忌依旧挑着唇。   只有笑着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含着冰冷的鲜血,让人知道,他根本不是在说玩笑话。   他半嘲半讽道,“不会用着太顺手了,哪天把他从我身边要过去吧……?”   就像前世一样。   叫他眼睁睁看着李道生背弃他而去,又什么都做不了。   他本就是从地狱爬回来的,怨气从不曾消过半点,若是像平日里,还有李道生能安抚一二,那么今日,只需要轻轻一根引线,就能让他疯了魔了。   他甚至真的对面前这位身份尊贵的三皇子起了杀心,这位温柔高贵的皇室子弟,这个会温柔地把李道生从他身边夺走的人。   他好想剁掉他的手,剁掉他那只碰过李道生的手。   他好想好想好想好想好想好想好想好想好想好想好想杀了他。   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了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了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了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   这种念头越烧越旺,怎么都停不下来,他想他确实是疯了,疯了有一阵子了。   跟随着自己的强烈欲望,裴忌笑着朝不知情的三皇子走过去,指尖微动,沾满毒药的匕首已经出鞘,手腕却在这时候被一只柔软的手握住了。   这手还带着微微的寒凉,比往日粗糙了些,像是生了冻疮。   裴忌微微一愣,纵使发疯的时候,仍下意识把这双柔软冰凉的手握在了掌心。   李道生便趁此机会走到二人面前,轻动嘴唇:“三皇子殿下,小九自知是一介奴才,身份低微,不可违抗主子的命令,也愿为您的大恩大德肝脑涂地,但奴才不想骗殿下,奴才对你并无情意,无法回应您的好意,世间男子女子万万千,更是个个都比奴才耀眼。”   “今日恕小九直言,若是为报恩情,皇子殿下随时传唤奴才;但若是为了要奴才回应殿下那份情谊,奴才就只能以重罚谢罪了。”   他一口一个奴才,却不骄不媚,不卑不亢,条理清晰,哪里还有一点奴才样子。   三皇子虽有些恋恋不舍的遗憾,仍眼前一亮。   这些日子与这小太监接触,发现他并不像大多数奴才那样无知,虽然读书基础差了些,却聪颖异常,一点就透,是个不可多的人才。   之前在私下说说也就罢了,三皇子只以为他是欲擒故纵,如今在对方主子面前又说得如此直白,三皇子自认有许多人爱他,不会在这一棵树上吊死,自然不会再纠缠,也就顺着台阶下来了。   他笑道:“既是如此,那今日我就不再多叨扰小九,他日有缘再联络。裴公子,公公,本皇子还要拜见父皇去,就先告辞了。”   三皇子就这么端着一副风流姿态走了,李道生松了一口气,转头看见裴忌,竟是站在原地发愣,眼底除了还未散去的凶残,又弥漫上几丝迷茫。   怨恨的情绪还没有疏解便陡然被截断,就算是怨气再重的男鬼,也得站在原地看着人发怔。   甚至李道生伸着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也没有得到任何反应。   不知过了多久,裴忌才缓缓出声:“公公……”   他一张口声音就哑了,嘴唇动了动,跟个忍饥挨饿不得不去偷盗为生却突然吃到一口糖的小孩似的,连瞳孔都在跟着身体轻微颤动,“公公拒绝他了?”   裴忌如梦似幻地紧攥着他的手,低声道,“三皇子或许会因此记恨公公,就此断送了公公的仕途……”   裴忌喃喃的李道生当然不可能不清楚,只是不以为意。   他任凭裴忌把自己的手腕抓得生痛,从来阴沉的脸上流露出一点温和的东西,堪称包容。   好看的红唇升起来一点,李道生轻声道:“那你便要把别的东西赔给我,小混蛋。”   裴忌眼瞳一颤,掌心攥紧又松开,松开又攥紧,最后像是恍然从梦中惊醒一般,猛然抬起头,眼眶就那么红了。   他紧抓着李道生的手不放,像个小孩一样流着眼泪,却再一次勾起唇,笑起来:“公公,公公要我赔给你什么呢……”   他笑得越来越肆意,眼泪也越流得越来越痛快,“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   李道生不知道自己这小小的行为怎么就招惹到了裴忌,他皱了皱眉头,从衣袖里抽出一块手帕,为他擦掉那些似乎有些过于狼狈和惨烈的眼泪,温声道:“殿下为什么哭了?是担心赔不起吗?”   问出这两句话,除了不断顺着下巴滴落到地上的眼泪,以及那双直勾勾盯着他的赤红眼睛,他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李道生又不解地皱了下眉头,他握着裴忌紧攥不放的手,放到男人的胸口上,想着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面色愈发阴沉,耳根却红了红。   终究还是没有那么快说出来,他环顾四周,见确实没有其他人,才凑到裴忌耳边,低声道:“殿下不用担心,只要把这个赔给我,所有的账,都可以一笔勾销。”   裴忌身体一顿,“嗯”了一声,突然伸出手臂抱住李道生,然后低下头,猝不及防地咬住了他的肩膀。   这狗崽子突然又发疯,李道生有些吃痛,却很快感觉那里一片湿润——裴忌竟是还在掉眼泪。   李道生只能轻轻“嘶”了一声,无力骂道:“混帐,轻点……”   所以裴忌直到这一刻才明白,他见过那些血淋淋的场面,经历过那些惨痛到不可直视的回忆,却依旧从地狱里爬了回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所以原来……   原来他怨恨着所求的一切……   只要一点爱就可以……   无论天空如何昏黑或者惨淡,只要李道生一点点的爱,就可以平复前世那些铺天盖地的杀意和怨气。 第171章   李道生也不记得裴忌那天到底沉默又安静地哭了多久, 久到袖筒都凉了才渐渐休止。   只是恍惚间,李道生总以为裴忌只是睡着了,若不是那些湿润涩然的眼泪, 以他对裴忌的了解,实在难以想象这个人怎么会真的在哭。   裴忌带回来的那些衣服倒是派上了用场, 又轻又暖的材质, 换下李道生自己身上被哭湿的这身,确实暖和了不少。   甚至李道生给裴忌掌心包扎时,他还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偶尔疼时,睫毛便半垂下来, 洒下一片阴翳。   这事说来也小, 可对于裴忌来说,他好像已经失去他太久了。   曾经拼尽全力也抓不住的人,用尽强迫的手段, 眼睁睁看着对面这人眼里也扎根了几丝恨,如同藤蔓般缠绕,硬生生把李道生拉下欲望的泥沼, 又添了几道伤痕。   他那时掐着李道生的脖子, 看着太监发红的眼睛, 心想李道生或许又要骂他几句什么, 而他何苦这样紧紧相逼, 也得不到什么答案,得了答案他自己也不信,又何必再问。   于是他手上的力道渐松,李道生脸色苍白如薄纸,连续剧烈地咳嗽了好几声, 却那样艳丽地笑起来,笑得尤为大声,字字句句都是嘲讽,只是这根尖刺,总是像对着他自己似的。   他说:“……裴忌,我怎么就杀不了你呢?”   烛芯跳动,光把他的影子打在墙上,锦服宽袍,本就纤细的身体更显得单薄,已经快要支撑不起这一身象征着荣无上权力和荣耀的官服。   是呀。   权倾朝野的李司公,手上沾了多少肮脏与血,掐死一个小小的清流文官还不如同掐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   怎么就动不了手呢?   ……怎么就动不了手呢。   都被男人掐住了脖子,若是真见他身上染了血,还在顾惜他疼不疼。   李道生心里也算是看清了,自己这就是贱得慌。   他说完这句话便不甚利索地走出门去,不管裴忌在旁边如何怔愕亦全当没看到,也心知他们再也回不到过去。   他们之间甚至谈不上有什么曾经。   不过是两个落魄人碰巧凑到了一块堆去,便在一个破旧的屋子里互相生火取暖,若是有谁能把他们其中一人从这等境地拉出去,就一脚踢散那火堆,权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一堆灰烬,余温都难存。   只是他们谁都不曾想过,上天还愿意让他们回到曾经,再做一次选择。   彼时裴忌已不是那个裴忌,怨也好,恨也罢,厉鬼还阳也得多几分人气儿;李道生也还不是李道生,只是小九公公,手上从不曾沾过什么血,也没有成为人人唾骂的大贪官。   所以他们终于有了堪称温情的时刻,裴忌的疯劲儿疯不起来了,再阴暗的念头都被轻轻戳破,变成冰冷柔软的眼泪。   在今夜之前,有谁还曾以为偏执的疯子不会哭。   他们相拥,一夜好眠,扫去前尘,才有新的开始。   两日过后,京郊春猎的时间便到了。   春猎向来是盛况,无论皇子还是公主,受宠还是不受宠,几乎所有皇室子弟都跟着去了,皇后也在,质子当中,则只挑选了几位跟随。   李道生与裴忌同乘一辆马车,车上没有其他人,裴忌闲来无事,给李道生剥着新炒的板栗,正是剥时有些烫手,等彻底剥开又不烫嘴的温度,吃起来正好。   久未联系的系统在此时出现,身上飘着蓝色的荧光,一颗灵活的球,就这样出现在裴忌面前,悠悠抖了下身子:“宿主,好久不见。”   裴忌心情正好,说起话来也没那么阴森森的了,甚至还有几分动听:“……恩人,我还以为你已然离开,原来还留在这里。”   系统对这个称呼接受良好,它晃动着身子,做点头状:“你的任务还没有完成,本系统当然不会轻易离开。”   它故作高深莫测道,“此次春猎是李道生人生的重大转折点,你不能又如上一世一般随心所欲,而要助推李道生鱼跃龙门,一跃走上权贵之路,否则将会迎来惩罚,你可听明白了?”   裴忌手上的动作一顿,黑金色的眼珠一转,抬头看向系统,一双眼睛便像厉鬼般渗着森冷的光,甚至连骨子里那股森森寒气都隐隐约约地冒出,让人看一眼,便通体生凉。   此时就算这人勾着唇角,也显得十分可怕:“你是说,要我帮李道生离开我,要我帮他抛下我,一个人去走他的青云路?”   这种目光着实有些渗人,若是刚开始的新手系统001可能还会被他吓住,但经过上个世界的升级,001的性格已然大变。   它一点也不害怕这个怨鬼似的男子,只重复道:“宿主请记住,您的身份是反派,主要目的还是为了给主角制造困难,我不会出手阻碍你与主角的感情纠葛,但希望您也能明白,这条青云之路,主角非走不可。”   “无论是于他自己的野心和算计而言,还是其他什么不可抗力的因素,皆是如此。主角不能为了你放弃他的全部事业,必要时候,如果你的行为过激,世界意识极有可能直接出手阻碍。”   001是他那一届最优秀的存在,身为世界之外的意识体,他很清楚自己本不应该对人物命运进行干扰,但系统想了想这个世界的情况和要求,还是多提醒了一句,“宿主,有些事并不是非黑即白的,就像您也曾误解过主角的抉择那样,是或者否之间,还有第三条路。”   这句话说完,系统便瞬间消失了,明显是提示过多,如果再这么多说两句,恐怕就要被世界意识检测到异常排斥出去了。   裴忌若有所思,下车时被李道生扯了两下袖子,挑唇一笑,跟着下车。   只是笑意不达眼底,难免显得有几分冰冷。   李道生心思最是敏锐,前几日虽更明了些心意,眼珠却不由黯淡了几分。   他今天做出的选择,恐怕就要掀翻这两日的温馨,又让裴忌误会,发了疯了。   他心里是一点也不喜欢那个什么千恩万宠的三皇子的,但他既已答应了要报恩,又想借着这个位置往上爬,就必然不可能与那三皇子断得如割袍一般绝决,也答应了要为他做事。   但要说他和那三皇子真有什么,却是绝无可能的。   最多到效忠这一步,哪怕他的身子残缺着,他也没有下贱到那种程度,真要用身体去换些什么。   只是怕裴忌不信。   若是不信,李道生也不知该怎么办了。   毕竟在旁人看来,他一个没了根的阉人,一无所有,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一个靠山,要言及守身如玉,说出来未免惹人耻笑。   但那群耻笑的人当中若是没有裴忌,他便也不像从前那般在乎了。   只可惜,裴忌听不见小九公公的心声,众人在场,他也不好牵着身旁人的手,只是见李道生真如太监一般侍立在身后,心里还是生出一些不舒服,难以用言语表明。   围猎是以老皇帝为先,只可惜皇帝如今年事已高,最多就是志在千里,身体却明显有些跟不上这样的志向。   于是他便把目光投到年轻小辈身上,由几位皇子领队,分成不同阵营出去打猎,谁能拔得头筹,又顺便哄得皇帝开心,便更容易受到老皇帝重用。   曾经皇子们还小时,这党派斗争的氛围并不明显,如今皇子们早已成年,皇帝既然还没有封太子,谁都有希望,谁都想争一争。   于是这阵营的加入,无异于等于站队。   大皇子是早产儿,和皇帝年龄差别最小,身体一直不大好,这些年崇尚佛教,更不愿意与意气风发的弟弟们争抢,便主动退出了这次围猎。   于是围猎的竞争便只剩下了三位皇子,也就是划分为了三个阵营。   三皇子最受老皇帝看重和宠爱,支持他的自然多是一些宠臣,甚至还有老皇帝的亲信,看上去最是气派。   甚至若不是杨康年与马复早已表明自己与四皇子司马胜是好友,如此高位的两位武官,必然也是要被推到三皇子那边去的。   二皇子虽然自己能力一般,奈何母族家世卓著非常,又与长公主交好,他自己也清楚自己不够出众,十分懂事听话,几乎对母亲的安排百依百顺,有了母亲的撑腰,笼络些势力撑撑场面自然不在话下。   每到这个时候司马胜就对自己的两位好友十分感激涕零,夸张到恨不得抱着他们一人亲一口,然后抱着他们大哭——当然是假哭,也不可能真的亲他们一口。   毕竟如果连他们都去了三皇子那边,他都可以想象自己这边是怎样的一副惨样儿——   他既无父皇宠爱,母亲本就位份低下又死得早,就更无母族撑腰,能活到这么大全靠机灵八卦又心态好,一碗掺着树皮的热粥都能嘻嘻哈哈地吃掉,不然恐怕也和那无数没有生下来的姐姐哥哥妹妹弟弟一样,早就葬身在了深宫之中。   感谢上天赐他三五好友,救他于水火之中,司马胜在心中如是说道。   所以当看到司马胜眼巴巴望向自己的眼神时,当明显地感受到几位故友都不约而同望向他的方向,这种实在有些炽热的期盼,让裴忌难得身体僵硬了一下。   虽然上一世他也选择了司马胜,但是在他的记忆当中,这几人看向他的目光有夸张到齐刷刷这种程度吗……?   裴忌舔了下嘴唇,避开他们的目光,刚带着阉人走到他们的方向,就听见三皇子突然在身后出了声。   “小九公公,”三皇子还没有上马,就站在一众官将当中,温和地微笑,“还不过来我这边吗?”   裴忌垂在身侧的手倏然抠紧了。   他垂下眸,略侧过头,一声不吭朝身旁的李道生望过去,心里燃烧着强烈的不甘,就如同怨恨这般的魔鬼在那些年一直啃食着他的心脏和骨头一样,在他耳畔咔咔直响。   尽管如此,他自己本人却是沉默的。   或许也是因为,还有一点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希冀。   他自私地希望,李道生能够为他停留。   至少……   至少再多犹豫几秒……   可惜上天并没有听到他的夙愿,李道生一刻不停地迈向了和他对立的方向。   裴忌眼底的色彩彻底昏暗起来,连意识都跟着混沌了几分。   他想起系统对他的告诫,不能断了李道生的青云路,哪怕这路与他背道而驰,亦是背弃他而去。   谁都能看出来,裴忌总喜欢直勾勾地盯着李道生,仿佛已经成了他的习惯,但这一次,他却没有盯着看多久。   他垂下眼眸,掌心已经攥出了血迹,上次包扎好的伤口还没好透,指甲刺穿新长出来的薄肉,更加疼痛。   他却只觉得心里面疼痛。   一种生涩的、绞肉般的疼痛。   在这疼痛中,他脑子里的神经好像被什么扯了一下,系统的声音响在耳边:“宿主,抬头。”   裴忌已经失去了几分理智,听到熟悉的音色便应声而动,然后他看见,李道生在快要走到对面之时,脚步忽然慢下来,不动声色地,很快地回了一下头。   他并没有完全把身子正过来,裴忌只能看到他的侧脸,还有那只漂亮的眼睛,和扫过来的余光。   日头刺眼非常,白光大亮,裴忌这个角度自然看不清李道生脸上的表情,也看不见他眼里的神色,可他知道,李道生原来回过头。   于是他的怨气再次散尽了。   他信了。   他还是嫉妒那个可以肆无忌惮让李道生站在他身边的三皇子,但不知为何,他突然信了。   他相信两人依偎在一起时,李道生说的一字一句,皆为真心。   因为他恍惚间记起,李道生说真话时,眼里总是映着闪烁的烛火,嗓音又动听。   所以他相信,那堆烛火倒映出来的野心里,有他的眼睛。 第172章   今日天朗气清, 惠风和畅,实在是个围猎的好日子,现今阵营已经明朗, 裴忌跟着几位故友跳上马,迎着还有几丝寒凉的风, 心不在焉。   围猎这种传统在北夏也有, 裴忌没有成为质子之前常得冠冕,他那一手好射术,没有一个皇子能比得过他。   一把普通的.弓箭能在他手里玩出花,打到的猎物被仆人拖到现场都快要堆成山,次次都引得周围人一阵惊叹。   杨康年马复他们曾经都上过战场, 什么艰难的战况没见过, 在这郊外山上打个猎就更不在话下,倒是司马胜因为小时候不受宠,君子六艺也没人教, 基础打得不牢,又本来没什么天赋,常年是书院里的倒数。   现在实战就更不行, 固定的靶子还有点希望, 被移动的靶子在草丛里窜来窜去, 树林根深密茂的, 就算是还有冰雪覆盖也便于藏匿, 等司马胜准备好姿势拉起弓箭,猎物早就消失不见。   司马胜接连几次举起弓都是如此,好不容易有一次射伤了一只兔腿,还差点从马上掉下来,那猎物便成别人的了。   他自己骑射的艰难, 几个小时没抓到一只,也想看看别人的成果如何,环顾四周,大家都已经收获颇丰,只有裴忌跟他一样一无所获,甚至还从马上跳下来,在地上摘了把新鲜的草,喂给毛皮油光水滑的马儿吃。   其他的马都还在忙碌奔驰,惟有裴忌的马儿已然吃上了香甜的麦草,还撒娇似的在他掌心蹭了蹭,以示友好。   司马胜心里更不平衡了,他在这累死累活结果连只兔子都没抓上,裴忌怎么还能这么悠闲地喂马?!   简直是,简直是一点斗志都没有!   他驱着马朝裴忌走过去,心里正义愤填膺着,走近了,看裴忌那幅漫不经心的淡漠样子,却一下子又犯了怂。   司马胜干咳一声,试图提醒裴忌他们现在的任务,但一说出口,就又成了八卦的味道:“诶,裴公子,我见你兴致不高,是不是因为……”   真是改不掉也改不掉。   只是话音还没有落下,裴忌就已经出声打断:“……皇子殿下,打猎比赛期间你还有心思来八卦我,看来马复将军,你已然哄好了。”   裴忌嘴上的攻击力向来都是如此的强,心毒嘴毒,无外乎于此,四皇子一下子被戳中心事,眼神闪烁,还想嘴硬:“我……我,我本来就没跟他生气!”   这话怎么听都有几分心虚,裴忌摸了摸自家马儿头顶茸茸的毛发,终于抬头看向司马胜的方向,淡淡勾唇,不软不硬地嘲讽:“到底是他生你的气还是你生他的气,想必皇子殿下一定比我更清楚。”   短暂的互相攻击结束,这下可好,一些事藏在心里面本来就憋屈,被人直接地点出来就更加难受,两人的心情不约而同都变得不怎么美妙。   裴忌莫名觉得手里有点痒痒,只可惜这里无人可揍。   于是在司马胜怒瞪的目光当中,他抬起手,手指搭上弓箭,半拉弓弦,再轻轻一松,那弓箭便如长了眼睛似的,倏然飞了出去。   没有任何动静,裴忌静默不语。   司马胜正想出声嘲笑,让他跟自己的水平一样,就别在这里装箭术好,还是应该认认真真地努力,却听“砰”的一声,有什么重物落地,一道奇怪的惨叫突然从灌木丛当中传出,裴忌便又射出了第二只箭。   这便有了。   裴忌走过去,抖落掉叶片上的雪,伸进半凋零不凋零的灌木丛中,掏出一只漂亮的白尾海雕来。   第二箭刚好射中脖颈,鲜血浸入羽毛中,把一圈白羽都染成了红色,翅膀上还有未抖落干净的余雪,是一着残忍又瑰丽的景象。   裴忌盯着这只白尾雕看了几秒,抓着他的身子,走回自己的马旁边,把手里的猎物丢给了司马胜:“……捉到一只小雪鸟。”   司马胜慌慌张张把接住,有些难以置信,:“你你就这么给我了?”   裴忌可从来没有对他这么友好过,皇子殿下忍不住反复确认道,“这么大一只白尾雕,拿出去够炫耀好几圈了,你确定就这么给我了?”   顾不上理解皇子殿下的震惊,裴忌跳上马,侧过头,扯唇一笑:“……不然四皇子殿下,还真打算空着手去面见老皇帝吗?”   司马胜微微一愣,明白过来后瞬间喜滋滋的,他心里的怒气一扫而空,一点儿也不记得自己刚刚被这人怎么讽刺过:“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你也太厉害了吧,这雕飞得那么高那么远,平常都难以射中的,你是怎么做到的?”   裴忌沉默几秒,想起刚刚那只雪鸟落魄死亡的样子,那样卑微,那样惨烈,尽管生前为了活下去已经做了诸多努力,遇到趁人之危的猎手,却仍旧毫无挣扎的可能。   在这片即将复苏的丛林当中,雪泥鸿爪,日头一出,便再也留不下任何痕迹。   他忽然抬眼望向格外空茫辽远的天空,唇边的弧度还是轻勾着,然后裴忌抓紧马绳,对司马胜的问题,淡声答道:“……因为他本就受了伤,已经飞不到平日里那么高了。”   就像这世间的大多数时候一样,从荣誉满身、金瓯名动,跌落到灰败惨淡,一无所有,也只有一瞬间而已。   命运也总是这样仓促,它从不给任何人任何时间准备,就已经把你推到了那种境地当中,你要么往前走,要么陷入泥土。   围猎的时间也恰好快到了。   裴忌一抖僵绳,双腿夹紧马腹,只听一声嘶鸣,马儿便迎着洒落下来的金光,朝回疾跑而去。   世事无常,少年们应该早早知晓,爱恨交织才是常态。   只不过偶尔也会有意外。   比如裴忌骑着马往回没有走多久,就撞见了还在趁着最后机会打猎的三皇子阵营。   他一眼就看见了坐在马背上的李道生。   阉人刚把一个猎物送到三皇子手里,抹了把溅到脸上的血,压根没料到转头就能看见裴忌,本来还淡淡无颜色的眼眸顿时闪烁起来。   隔着大老远,裴忌也能看出他浑身僵硬,甚至想要用袖子去遮挡自己染了污血的面颊,然而大概是想到如今自己身处的地方,又不得不硬生生放下,侧过脸去,掩耳盗铃。   裴忌心里生涩地疼了一瞬,像是被利刃插进心脏,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不死的话,本来只有一瞬的疼痛,却是绵延长久的。   年轻又聪明的骏马打了个响鼻,不明白主人为何在此停留,几只马蹄来回踱步,显然是在催促。   裴忌却无动于衷,手上的缰绳攥得发疼,眼睛却直直勾勾的盯着那处,简直像要把那个人盯出一个洞来。   直至最后一道钟声响起时,裴忌才终于收回目光,再次驱马,跟上了四皇子的队伍。   这场围猎从一开始就已经确定了结局,尽管杨康年与马复也打到不少猎物,但要和人多势众的三皇子比起来,还是差了些火候。   老皇帝龙颜大悦,大做褒奖,赏了三皇子一派不少东西,连着其他两派也跟着沾了光,得了不少金银。   眼看着这场围猎就要圆满落幕,三皇子趁此机会,从众人当中走出,忽然道:“父皇,儿臣此次能够获胜,还要感谢一个人。”   “哦?”老皇帝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的宠子,忍着喉咙的痒意勉强咳嗽几声,脾气好得不像话,“能让我皇儿特意提出来感谢,想必定是一名有勇有谋的猛将。既是如此,皇儿大可以提及名姓,朕也好做封赏啊。”   这与对二皇子四皇子的态度截然不同,引得其他两派的臣子一阵艳羡,支持三皇子的宠臣们则挺起胸膛,更觉跟对了人,脸上有光。   众目睽睽之下,三皇子果不其然说出了李道生的名字,甚至当李道生出来恭喜皇帝时,就那么明目张胆地在一旁推波助澜,为李道生要来了官职。   被宠爱的孩子就是这样,什么都敢张口,而无需担心老皇帝会突然发怒,治他一个大逆不道之罪。   于是等再度侍立到三皇子一旁时,阉人眼里明显有了淡淡的、不甚明显,却堪称喜悦的光亮。   谁都没有注意到这一闪而过的一幕,裴忌却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丝喜悦——是他从来没有在李道生脸上见到过的喜悦,仿佛让面前这个人浑身上下都在发光。   心脏那处的疼痛骤然变得剧烈,他再次垂下眼睫,突然松开攥紧的手,低头看着掌心,似乎早已锈迹斑斑。   骗他的。   ……都是骗他的。   李道生和他在一起的时日,从不曾真心实意地笑过。   眼前的一切好像都变得血肉模糊,他还是跪在李道生的坟前,任由温热的鲜血溅在眼睫,从下巴一直流进身体,到处都灼烫,到处都撕裂。   可他却流不出泪来。   因为他只是一只孤魂野鬼而已。   通感五识皆散尽,三魂六魄支离碎。   ……   “警告!警告!宿主灵魂状况极其不稳定,即将抽离肉身,极大可能存在溃散风险,请系统立即阻止宿主危险行为!”   “警告!警告!宿主灵魂状况极其不稳定,即将抽离肉身,极大可能存在溃散风险,请系统立即阻止宿主危险行为!”   “警告!警告!宿主灵魂状况极其不稳定,即将抽离肉身,极大可能存在溃散风险,请系统立即阻止宿主危险行为……”   尖锐的警告声反复响起,是从来没有任何宿主触发过的最高级别警报,001恍惚一瞬,总觉得自己好像在什么时候听过。   至于到底是什么时候呢……?   他自己也不记得了。   但现在情况危急,001来不及思考那么多,就已经按照紧急情况处理办法,从一个发光的蓝色球体幻化出人身,抓住处在溃散边缘的魂魄,冷冷喊道:“……裴忌!”   谁也听不见这世界之外的声音,只有绑定了系统的裴忌能听到。   “……裴忌,你还记得你死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什么吗?”   那样强烈又不甘的念头,被录入到时空管理局的数据库当中时,是满屏滚动的红字,看一眼就知道是多么深重的仇怨。   或许不只是仇怨,还有……思念。   这样复杂的感情简直就像一件粘稠湿重的黑色雨衣,就算只是旁观,恐怕都会让人喘不过气来。   也正因如此,管理局才破例让001绑定了裴忌。   但没想到,这样强烈的怨气,竟然连重来一次的世界都能受到波及。   裴忌的身影时隐时现,跟怨鬼溃散时也没什么区别,他那被黑恶缠绕的灵魂如陶瓷般一层层碎裂与剥离,落到地上,消失无踪。   就001问完这句话的这点时间,裴忌的灵魂就已经溃散到七八岁的小孩状态了。   没用了。   到这种情况,提及前世的事,裴忌也根本不记得。   ……怎么办?   就算任务失败,也不能让宿主就这样灵魂溃散啊?!   001难得皱了下眉,他焦急地翻阅的数据库,心中忍不住骂道:他的这群宿主不是都是反派吗,狠厉无情心思阴暗才该是他们的标配,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这么爱主角啊?!   等等……   001突然灵光一闪。   主角……?   毫无征兆的,李道生的头钝痛了一下。   他蹙了下眉头,并没有其他的动作。   毕竟才刚被授任了官职,他不想在这个时候因为自己的失态功亏一篑。   但没有想到,本来以为只是一时的疼痛,却在几秒过后剧烈起来,大脑混沌,好像多了什么新的记忆。   又或者,是本属于他自己的回忆。   前世的记忆太多,大脑混沌的时间对李道生来说很漫长,但在这个世界当中,其实只有一瞬间。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身上的气势已经截然不同。   那个杀伐果断、狠辣无情的司公,终于回来了。 第173章   关于那日, 裴忌已经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只觉好像做了一场过于遥遥无期的囫囵大梦,痛苦, 灰暗,惨淡, 最后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有人喊他的名字,问他怎么了。   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好像一会儿是掐住李道生的裴忌裴大人,一会儿是几岁的小裴皇子,一会儿又是和好友的裴公子, 唯独不完全是他自己。   记忆把他切割成很多份, 他也辨不清,眼前的一切到底是虚是实,是真是假, 惟有混沌铺天盖地,像是风暴一样席卷过后,最终留下他身为质子初来此地时, 求生欲望极淡的瞬间。   父皇母后的宠爱是假的, 兄友弟恭是假的, 名动宫城是假的, 说什么信他, 誉满天下本该是他也都是假的。   他只是一个替死鬼,在宫中替他的好弟弟挡过流言蜚语和明枪暗箭,到了这种时候,就又作为“最宠爱的孩子”被推出去,免了他们真正宠爱的孩子受苦。   直到这种时候, 他一帆风顺镶了金边般的人生,才终于撕开了一个血淋淋的口子,这个口子,叫真相。   所以他会这般嫉妒三皇子,一半是因李道生,另一半,也是因为他自己。   他还以为自己早就不在乎这些了,什么故国故土,他早忘干净了,但在这一方面,他似乎高估了自己——他从来未曾从这层阴影当中逃脱出来过。   毕竟流离他乡,这低微的质子身份就会一遍又一遍提醒他,他是怎样的被欺骗,被抛弃,被放弃,他是怎样的天真,以为凭他自己的聪颖过人就能获得父母真正的爱。   可真正的爱从不需要理由。   裴忌从来没有获得过,当然也难以轻易明白。   然而裴忌不记得自己的处境如何,系统可替他记得清清楚楚。   怨恨和嫉妒,要毁灭一个人实在太容易了。   001远远低估了裴忌心里这份恨,这份由爱而生的恨,是怎样扎根在一个人的骨子里,扎根在他的心脏里,让冷漠理智的情感淡漠者疯魔。   他也确实没想到,哪怕疯魔到这个程度,却只要李道生抓住他的手,问一句“怎么了”,那危险系数疯狂跳动的灵魂就会瞬间稳定下来,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001漂浮在空中,不由想。   这样虽然为人,又和恶鬼有什么区别……?   不过就是多了一份稀薄的爱,一份夹杂着恨意的强烈渴求,狗链子一松,便要疯了。   系统本不应该有情绪,可奇怪的是,001似乎在裴忌身上看到了一点熟悉的东西,就好像……   他也曾……   他也……   他本来要做什么?   001眼里闪过一丝茫然。   他刚刚想了什么?一点也记不起来了。   灵魂系数虽然稳定下来,裴忌溃散的时间相对正常灵魂体来说毕竟太长,李道生把突然跪倒下来的他带回去,又昏睡了整整七日,仍旧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李道生如今有官位在身,还恢复了前世的记忆,新官上任三把火,不过这七日内就帮着处理了两三件大案子,更得圣心。   更何况因着他是太监,皇帝从来不把什么谋权篡位的罪名安到他头上,也不会对一个太监有什么其他怀疑,加之三皇子的举荐,给出的荣誉更如流水一般,一去不复返。   于是,李道生手里握着的权力,比前世更加迅速地膨胀起来。   在这七日内,李道生也曾多次派太医查探裴忌的身体状况,好想办法叫他醒来,得到的结果却无一不是“身体状况稳定,无需治疗”。   当然是如此,这并不是身体上出现了什么创伤,而是魂魄上的,当然查不出有什么病症。   这种情况让李道生很是焦躁,极差的脾气也跟着权力的上升慢慢崭露头角。   他一面因着前世的回忆对裴忌有诸多别扭,一面又想着这一世裴忌对他的好,最后只能这般猜测:既然他能重生,裴忌或许也能。   但若真是这样,他一想着自己死前那般难看的样子或许也被裴忌看见,又觉得有几分难堪,便更想不通裴忌对他这么好的原因。   裴忌……难道真的会喜欢一个太监吗?   他这副残缺的身子,跟谁比都是比不过的,性格也差,脾气也差,还看上去做了背弃裴忌的事——   李道生最近又接了一个案子,到了深夜才有时间回来,三皇子倒是想送他一副宅邸,他前世为了气裴忌,想着收了便收了,这一世,却被他拒绝。   他还是回到了这个破落的小院子里,捧着烛火点燃床边的灯,床上是还在昏睡的男人。   看着这幅安静甚至有点苍白的睡颜,李道生俯下身,趴到他的胸口处,听着他平稳的心跳,轻声道:“……小混账,再不醒来,我就派人把你丢到乱葬岗去。”   他记得清清楚楚,裴忌这时候,才十九岁。   及冠礼都还没有过,便算不得真正的成年男子。   李道生倒是比他大上几岁,只可惜他自己无父无母的,也没有过及冠礼。   他就保持着这个姿势,想要如往常一般一夜安眠,却不知过了多久,快要睡着之时,耳边忽然传来胸腔里的两声咳嗽。   李道生倏然睁开眼,坐起身,便见裴忌显然已经醒了,只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   李道生来不及感受胸腔中的喜悦,便立即给他倒了一杯水,裴忌却陡然握住他的手,并没有立即喝下去的意思。   裴忌才刚刚醒来,大脑不够清醒,他强行止住咳嗽,抬起眼盯着面前这个人,月光昏黑,依旧清晰。   隐隐泛着金光的眼眸好像晃动了一下,就这样像曾经无数次一样,把他的轮廓他的面庞都仔细地映在眼里。   幽冷的月光罩在这个人熟悉又好看的面庞上,裴忌才终于确认眼前的李道生不是自己的幻觉,也想起了自己的处境。   他已经说不出什么好话,最重要的人就坐在眼前,他也不想问这其中的来龙去脉。   最后只如往常一般出声讥讽,扯起的唇角却不如往常那般淡然,反倒十分勉强:“我还以为,小九公公……不会再踏入我这破烂地方一步了。”   言语之间带着轻微的嘲讽,李道生却没有赞同也没有反驳,只看着他不语。   喉咙里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只是看着相同的月光照在这个人脸上,什么焦躁羞耻的复杂情绪便都散尽了。   他出奇的安静,看着那双总让他迷恋的眼睛,一反常态地捉住裴忌的手,放到自己的腰间,忽然道:“……裴大人,昏迷了七天,你都记起来了吗。”   裴忌瞳孔一震,指尖微蜷,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有点不敢置信,又小心翼翼地试探起来:“……司公?”   李道生侧过头,皱了下眉,眉眼间倒是有着几分熟悉的阴狠冰冷,声音却低:“……嗯。”   竟然真的承认了。   这下,无措的人便换成了裴忌。   他瞳孔紧缩着,把人朝自己拉近了一点,仔仔细细端详了一遍,声音都哑了,却仿佛还是有点不相信:“真的是司公?是李道生?”   这怀疑的语气倒让阉人不高兴了,他把男人推开了些,刚才的温情转瞬即逝,眸子寒凉,冷讥一声:“怎么,裴大人只喜欢这个时候看上去性子纯良的小九,就不喜欢后来狠毒无情的李道生?”   裴忌微微一愣,却是没想到他想到这个地方了,本能地把人拢进怀中,毛茸茸的脑袋在怀中拱了两下:“……不是的。”   小裴公子本来脑子就不太清醒,此刻把脑袋搁在人身上,更是委屈巴巴,“明明是司公先不要我的,现在倒怪起我来了。”   前世的李道生和裴忌针锋相对也就罢了,相处起来也总是留下一身伤痕,哪里见过这种阵势,心也跟着软下来,面上却还装着冷硬。   他蹙了下眉头,低声呵斥:“还不是因为你这小混帐日日发疯,冬日里都让我疼得起不来床,浑身上下咬的都是痕迹,见人都见不得,你还指望我给你什么好脸色。”   裴忌原来确实强迫的时候多,心里又怀着怨恨,一点学不会疼惜,折腾人折腾得厉害,无论这人怎样骂他咬他,也是绝对不会停的。   他或许还是曾经的那个裴忌,但在这一刻,又不完全是曾经的那个裴忌。   他在很多方面仍然有着些属于少年人的的茫然,却又不是真正的少年人,已经知道,李道生吃软不吃硬。   他捧着李道生的脸,慢慢的凑近,见李道生垂眸避开,露出一个甜丝丝的邪笑:“……既然如此,那司公为何为我而死。”   这话一出,李道生顿时像被踩到了尾巴的猫儿,猛地站起身,甩开他,皱眉冷淡道:“我看你的脑子还没清醒,我去请几位太医给你看看,也省得你日日说些气我的话。”   裴忌这种时候可不会让他走,他手疾眼快握住阉人的手腕,摇摇晃晃,小孩子似的撒娇:“司公……司公是不是因为喜欢我呀。”   他勾着唇角,眼底是绝不属于这个年纪的阴森与凶残,偏偏笑如蜜糖,两颗虎牙亮啊亮,就像眼睛一样亮晶晶的,让人实在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   裴忌趁其不备,再度把阉人拉回来,挑着唇道,“只要司公说一句喜欢我,之前的事,我就都不生气了。”   “裴忌!”李道生面色更冷,明明是在发怒斥责,眼底反而显露出几分慌张,耳根也跟着红了,“你……你别太过分!”   裴忌丝毫没觉得自己哪里做的不对,又见李道生身体没有挣扎,更加得寸进尺。   年轻人笑嘻嘻的,跟个流氓无赖似的,若是忽略眼底的凶残,便带着一丝稚气,三分甜腻:“这就过分了,明明我和司公更过分的事情都做过了呀。”   他把李道生抱进怀里,紧箍着他的腰,轻轻把头搁在他肩上,把玩着他的发丝,漫不经心的模样。   他在等,等李道生说一句他想听的好听的话,只要李道生说了,他就信。   可惜李道生闭了闭眼,胸腔满腹的情绪到了嘴边,被逼问着的时候反倒说不出口了。   于是裴忌眼里亮晶晶的光一点点变得灰冷,可爱从来只是他的伪装,只一瞬间,他那双藏着金光的眸子便如寒铁般冰凉:“……公公为什么跟着他走?”   他轻轻掐着他的脖子,含着笑意的眼睛盯着李道生有些干裂的唇,手上的力道不如前世那般强势和用力,却更加消磨人的意志。   他轻轻一笑道,“公公不知道,好主子好盟友宽宏大量的游戏,我早就玩腻了吗?” 第174章   李道生怔忪一瞬, 皱了下眉,话说出口便有些别扭:“裴忌,我……”   好不容易要剖白的心意总会吞吞吐吐, 这么一犹豫一耽搁,破坏氛围的人就来了。   ……   “裴兄!听说你昏了七天七夜, 我来看看你啊——”   “……司马胜。”   “四皇子殿下, 若你不想把其他人招来就小点声,半夜翻墙而进你以为是什么好事吗,连你自己都说裴公子昏迷了,怎么可能听得见你……”   双方谁都没有料到对方的突然出现,两人亲密的姿势就这样映入杨康年三人的眼帘, 三位故友齐齐一愣, 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看天看地,就是不看面前的两人。   毕竟人在尴尬的时候, 通常会假装自己很忙的样子。   看到来人,李道生心里被勾起的那点暧昧不清的东西瞬间都散了,偏过头, 眉头些微皱着, 实在没办法给这几个害死裴忌的凶手什么好脸色。   裴忌也觉得自己这几位朋友来的不是时候, 便明目张胆牵住李道生的手, 凑到他耳边, 低声道:“司公,别恼了,他们现在什么都不记得。”   李道生目光垂落,连鼻子都跟着皱了下,明显连他也一块不想理。   裴忌只好接着道:“其实那天, 他们给我留了离开的时间,是我没有走。”   听到这话,李道生终于把头转了过来:“为何不走?”   裴忌挑唇一笑,两颗虎牙明晃晃的,扎的人眼睛疼:“司公,你不知道吗,裴忌无处可去。”   北夏已不再是家,他回不去,流离他乡,裴忌在乎的人也都在京城,如今是他的朋友要杀他,他就算走,又能走到哪里去呢?   他抱住李道生,就像抱住一根救命稻草那样,略带戏谑地笑笑,不想让这话题变得太沉重,“像我这样的人,早死才能早超生。”   说这话时裴忌显得格外平静,既没有卖弄可怜,也不是自怨自艾,不比面对李道生时那样情绪激烈,因着开玩笑的语气,甚至只显出一种很淡很冷的旁观者姿态,仿佛口中说的那个人,完全不是他自己。   李道生却不可能把这当成玩笑,听得心尖儿一疼,看着笑嘻嘻的裴忌,一股怒火上心头,直接捂住了他的嘴:“胡说什么呢?”   裴忌微微一愣,反倒因为他这反应笑得更加肆无忌惮,甚至借此在他怀里拱了两下,李道生领口的扣子都要被他拱掉了。   他嘻嘻哈哈笑得灿烂,少年游侠的感觉在他身上表现得尤为强烈,这一刻,他仿佛不是身处着破落的小院子,而是站在诗酒旗风的江湖中,身上洒着烈阳,嘴边叼着根稻草,迎着春风,笑问来客:   “那这一世,他们若是还要杀我,司公要带我走吗?”   .   大部分的事情正如上一世的走向缓慢复苏着,只是似乎又有什么不一样的种子,在悄悄萌芽。   半年的时间转瞬即逝,监书院的大考已经来临。   这是质子们一生当中唯一一次进入官场的机会,说是逆天改命也不为过,再犟的犟种经过这些年月的磨练也该认清了现实,于是大家都很紧张。   前三名就能入朝为官,再不用在这宫中受这蹉跎之苦,而就算住的地方没办法改变,至少身份变了,也能好过一点,到时攒点俸禄,总也能在外置办几套宅子。   监书院都快成了温书圣地,到处都是朗朗的读书背书声,四皇子司马胜叫苦不迭,又被杨康年和马复二人拎着教训。   毕竟他们四人当中,就只司马胜年年补考,年年不过,身上到现在都没个一官半职,说出去实在替他们清流一派丢脸。   至于裴忌,自有管他的人在,他们两个就不插手了。   大考不比科举,层层筛选,层层选拔,就算考不到前三甲,考中进士也算不错;它更像是给稍微有点身份的人一个举荐自己的机会,质子们和本朝考生分开,各录取前三名,可以得到皇帝的直接委任。   其他的皆为乙等及格,要么从基层做起,要么拿监书院的经历,去找其他赏识自己的贵人。   司马胜倒是不担心没有赏识他的贵人,但他总连乙等都达不到,也就必须继续待在监书院里学习,而不能进入官场。   大考总共就三场,两日考完,考官们夙兴夜寐,挑灯批阅,隔三日放榜。   放榜那日,李道生比裴忌还紧张,处理完老皇帝委派的一件地方案子就匆匆赶了回来。   虽知前世裴忌就已经考上,但他若是没记错,这厮勉勉强强拿了第三名,这次若是稍微失误一下,恐怕就要掉下去了。   或许是怕什么就来什么,还没走到那破落小院的门口,便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唉声叹气地站在门口,李司公心中一紧,加快步子朝他走过去,果然见是裴忌。   “不是前三名?”李道生紧蹙眉心,“那本督再想办法替你……”   “司公就这么不相信我?”见李道生这么替他着急,裴忌垂头丧气装不下去一点,唇角一点一点挑起来,打断他的话,从袖子里抓出一件金灿灿的委任书,上面不仅扣着玉玺,还明明白白写着四个字——   “甲等,榜首。”   李道生终于松了一口气,强压着眼里的喜悦,故作冷淡道:“你何时这么厉害了?”   裴忌盯着面前这个明显急匆匆赶回来的人几秒,俯下身,直勾勾盯着他不放,轻声道:“还是司公教得好。”   他一步步慢悠悠朝李道生逼近,手里抓着李道生的发丝,漫不经心地一笑,“……今日亦是裴忌及冠,我拿了榜首,司公可想好了,要给我什么奖励?”   李道生冷笑一声,呵斥:“小混账,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好不容易拿了榜首,心里就想着那些事?”   这话要是骂那些读圣贤书的圣人,或许还有些作用,可惜啊可惜,面前的这个,就是个地痞流氓,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他弯着眼睛凑到李道生面前,一点也不怕他的巴掌,“是呀,公公不应该知道吗,裴忌满心满眼想的都是公公啊,这怎么能算得有什么错呢?”   “裴忌!你——”   再度斥责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就已经被堵进了柔软的嘴唇里。   今年榜首的舌尖就跟手指一样太过灵活,手指抚弄着腰间的软肉,舌头毫不犹豫地侵入口腔,不一会儿就把李司公逗弄得气喘吁吁,耳根通红。   裴忌舔了下嘴唇,轻轻掐上李道生的脖子,眼眸阴幽寒冷,意犹未尽:“公公,张嘴。”   李道生倒是想扇他一巴掌让他清醒一点,只可惜他这幅残缺的身子敏.感过了头。   这段时日为了让裴忌好好准备大考,拒绝了他的亲近不知多少次,如今考试一结束,被裴忌找到机会吻咬了一通,腿都软了,手伸过去便被一并抓住,举过头顶,铺天盖地的吻便又落了下来。   “你这疯子,这,这是在外面……!你又刚拿了榜首,不知道多少人正盯着你……”   “裴忌!裴忌……”   “小混帐,进去,到里面去……”   李道生衣衫凌乱,靠在裴忌肩膀,外衣已经滑落到地上,唇中断断续续,到最后甚至带上了几丝哀求,碎不成音。   裴忌到底没有在外面真的对他做什么,用自己的外袍包裹住李道生,将人打横抱起,大步走进那破落的小院子里,拴上了殿门。   李道生被他抱着躺倒在狭窄的小床上,抱着时严严实实的衣衫一下子就滑落下来,露出大片光洁的皮肤,留有些微的痕迹,又嫩如瓷玉。   最好看的,是他那一头墨发。   亮丽柔软,发丝凌乱地缠绕在他的脸颊上,脸颊便显得更白更薄,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红晕,嘴里吐着热气。   身体的各个地方都避不开这样纤长的发丝,侧过脸时便能跟着线条优美的侧颈一起看见一小片柔美的背部,身体因为过于的纤瘦,肩胛骨会随着呼吸的起伏轻微地耸动,甚至藏于发丝之下的,还有几颗小小的黑痣。   犹抱琵琶半遮面,描绘的大抵就是这样的美景。   裴忌眼里幽暗的光一滞,很快燃烧起烈焰,金光灼灼,愈发狂热。   他本来只是想逗逗李道生,最好能惹得这人骂他几句,打他几下,这下可好,他根本停不下来了。   他在颈边的黑痣上落下一吻,扯下了阉人身上最后一根腰带。   “公公,等会儿若疼的话就喊出来,我听到了,就会温柔一点的……”   情动到底与强迫不同,纵然暴雨,也如温柔乡,不生凉。   是惊风乱飐芙蓉水,密雨斜倾荔枝墙。   凌霄香。   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江潮采。   是波浪不知深几许,南湖今与北湖平。   烈阳融冰。   做成好梦,飞到伊行。   便好好珍惜这美景良宵,此后再想多问,也不再可追忆。   .   胡闹了几天,这日李道生醒时,却突然传来了一个噩耗。   他在宫中的线人急急忙忙跪在地上,匆忙上报:   “大人,昨夜陛下偶感头疼,请了几个太医也不见好,后来昏睡过去,再醒来时,太医竟然诊断,陛下,陛下已然病入膏肓了……”   这点动静自然逃不过裴忌的耳朵,这地上跪着的人一出声,他便睁开了眼,如今听到这个消息,忍不住有几分诧异。   老皇帝不是几年后才病重吗?   他们二人皆恢复记忆,看来对所有人的命运改变诸多。   今日这变故,可比前世来得快多了。 第175章   老皇帝病重这事得瞒得紧, 若是传到他国去,得知大梁群龙无首,说不定就要趁人之危, 趁火打劫了。   旁人都想得清楚这件事,老皇帝自己不可能想不清楚, 与上一世不同, 他没有时间在脑子不清醒的时候还占着帝位,或者心中怀着百般疑心的毒害谁,只着急忙慌地拟了一个旨,终于把太子之位给了他最宠爱的孩子。   当然只是太子,只要他一日不死, 就永远都是皇帝。   这倒也符合帝王多疑的性格, 即使到了这种时候,也要给自己多留一条退路。   三皇子临危受命,瞬间由一个千恩万宠的皇子变成手握大权的“君”, 照理说本应该撑起大梁,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他现在根本担不起这么重的托付。   毕竟一个常年沉迷于吃酒玩乐, 连战场都没有上过的皇子, 最多也就是纸上谈兵, 嘴上说说哄老皇帝开心罢了, 要真让他担负起这等大任, 只会是一塌糊涂。   但皇帝的圣旨已下,谁也更改不得。   这结果显而易见,国不可一日无君,昏君也大差不差,一个上午宫中就一团乱麻。   李道生只能匆匆披上外衣, 下令立即封锁消息,裴忌则慢悠悠为自己穿上衣服,跟着他身后,待李道生真的离开,便在院中唤了几声,果然不见任何人的身影。   裴忌垂下眸,眼里晦暗不明的光像寒剑一向轻轻闪过,北夏那位玉麟军副将,不在啊。   其实照他这特殊身份,若是北夏和大梁真有什么战争,他恐怕是两边不讨好的那一个。   大梁会觉得他本来是北夏人,后来当了质子,才到了大梁,心里肯定是向着北夏的。   北夏则会觉得他在大梁生活了这么久,说不定早就耳濡目染,认同了这里的文化,更何况,当时北夏为了向大梁表决心,可是直接把他的名字剔除了祖籍,转到了另一位立下赫赫战功的早死将军名下。   所以其实无论怎么选,两方都不能对他有百分百的相信,他最后的结局,恐怕也只有赐死这一条路。   既是如此,那便两边都不选好了——   裴忌问了两位小太监,知道了李道生的去向,正是在宣政院中。   他到时,议事阁的几个大臣刚从那其中走出来,各个苦大仇深愁眉苦脸,活像刚死了爹妈似的。   陆陆续续的,司马胜几人最后也从院中走了出来,表情比平日里凝重不少。   见到裴忌,杨康年朝他点点头道:“大人还在里面,你若要找他,现在便进去吧。”   裴忌先是不觉有什么,等和他们擦肩而过,才微微一愣。   杨康年刚刚喊李道生什么?   ……大人?   前世里,因为出身和做派的关系,他们不是最看不起李道生了么?   今天怎么突然转了性儿……   抱着这一丝出乎意料,他快步走进去,竟也没有人拦。   他本以为,李道生应该是在议事阁里面,谁曾想,刚穿过那条短廊,就看见了站在凌霄花墙下的熟悉身影。   艳丽的花更衬那人肤如白雪,裴忌走过去,随手折下一枝来,插在了阉人的发髻上。   李道生余光瞥了他一眼,淡淡嘲道:“就这么进来,他们倒也不拦你。”   裴忌装模作样地唉叹一声,望着李道生被花蕊衬得更加冷艳动人的面容,忽然低声一嗤笑:“还不是因为,那三皇子是个废物。”   “信口胡诌,”李道生淡淡骂了他一句,轻晲他一眼,语气里却是没有多少真正责怪的意思,“小心被别人听了去,陛下治你个掉脑袋的大罪。”   若是往日里却是如此,但今天……   这宣政院四下无人,惟有风声。   裴忌漫不经心瞥了周围一眼,俯身凑到李道生耳畔,眼里的笑意更甚,大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纨绔之感,让人听了就火大,可偏偏他说的又是实话。   他挑着唇道:“可我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却只轻飘飘地骂我一句,看来,司公心里,明明也是这么想的。”   李道生皱皱眉躲了一下,又沉默不语,裴忌权当他默认。   他从身后轻轻搂住太监的腰,伸手摸了摸李道生腰间那把威风凛凛的短刀,刀的顶端镶嵌着颜色低调的宝石,十分冷硬。   裴忌忽而想起自己院中的事,唇角弧度似笑非笑:“司公,现在封锁老皇帝病重的消息,恐怕来不及了。”   李道生拂下腰上作乱的手,皱着眉转过身:“你又是如何得知?”   “北夏那美人走了,那日公公应该也听到了她的身份,”裴忌道,“想来他国细作都撤走了,除了通风报信,还能有什么原因?”   这话说的自然不假,叶忍冬在这里潜伏了这么多年,没道理突然离开,只有最重要的任务完成才会回去复命,或者,她已经发现了比自身任务更重要的信息,要亲自传送回去。   虽然如此,李道生却注意到了别的地方。   听到某个词,他猛地蹙起眉,抓着裴忌的衣领,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美,人?”   他红唇动了动,冷冷讥讽,“哼,我看,裴大人是遗憾没跟她一起回去。”   裴忌却仿佛完全不觉得这是个问题,他垂下眸,握住李道生的手腕,吻了一下他的掌心,放到最靠近自己心脏的地方,挑唇轻笑:“那司公想要我怎么证明呢?”   他说,“挖出我这颗心,埋在公公最喜欢的凌霄花下,足够让公公相信了吗?”   若是旁人说出这话或许是恐吓,但李道生知道,裴忌是真的做得出这种事。   他当即甩开他的手,骂人的话到了嘴边,又舍不得骂得太重,只能挑了个最不轻不重的:“真是口无遮拦惯了,什么胡话都敢说出来了。”   裴忌弯着眼睛露出虎牙,汹涌的暗流压在湖面之下,眼中光亮盈盈:“公公要质疑我的真心,我当然得为自己证明一二。”   李道生心里当然也就生气不起来了。   毕竟再怎么样,总不能真把裴忌的心挖出来。   但方才酸涩的感情总要有个出处,他只得用曲指敲了一下裴忌的脑袋,嗔怪了一句:“要证明你的心就要动刀子,哪天怀疑我的真心了,也要朝我来不成……?”   裴忌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他自然不会用这种伤害阉人的方式。   真有那么一天,他会直接把李道生锁起来,藏在一个只能接触到自己的地方,逼他对自己说出几句好听的话。   哪怕不是真心……   他也心甘情愿。   他会亲手再把狗链子送回李道生手里的。   他会让李道生愿意的。   当然,或许永远都不会那么一天。   哄一哄就能让司公待在自己身边,又何必用那种粗暴的方式呢?   再阴暗的思绪也只不过转瞬即逝,他们二人好不容易携手走到这里,那只不过是最极端的一种局面罢了,总不会比上一世更加惨烈,也就不需要太担心。   现在更需要担心的,恐怕还是眼下的局面。   说实话,老皇帝这一世病重的太早了。   一切都还没有成熟,甚至连上一世两个派别的斗争都还没有完全形成,就已经要共同面对外敌了。   不过从另一个层面来说,老皇帝死得太早了,就跟上一世的裴忌一般,什么事都还没来得及做,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见李道生重新陷入沉默,裴忌跟着他的目光一起,看向这清流文人口中趋炎附势的凌霄花,再见李道生比平日里更加心思阴沉的眼睛,突然就猜到了什么。   他拉了一根藤的凌霄花过来,又随手把它扔到墙头去,淡淡道:“司公担心这个?”   担心靠山山倒,担心鸟尽弓藏,担心自己还没有达到权势滔天的地步,只能得一时的盛荣,又要沦为刀俎鱼肉的局面。   毕竟皇权不比其他,在没有绝对的掌权之前,不可轻易撼动。   但这本书中,李道生既然能成为主角,那便不是空口无凭的。   裴忌于是扯唇一笑,毫不顾及地撕开了大梁的遮羞布:“要我说,那老皇帝活不了几天了。”   “届时必定有皇子来继承帝位,三皇子虽受宠,也封了太子,但最多占个名正言顺,其人什么做派,公公也已经看到;二皇子耳根软,喜欢听亲信的话,当傀儡不错,当君王不行;至于司马胜,身边的人不死上一两个,他是不会醒的。”   “杨康年他们的态度太温吞,说好听点,也就是心系黎民百姓,总想着打了仗,百姓们便会受苦,但稍不留心就会被周围的豺狼虎豹咬下一口肉。”   “其实这本来也不为错,在风清朗正的太平日子里,他们这仁政的效应倒是正适合;可司公应该也知道,太平盛世已经是上个朝代的事了,自大梁建立以来,我就没见几个地方安生过,这个时候要还是推行仁政那一套,是实行不下去的,到时候,整个朝廷还是得靠司公。”   分析完如今变幻莫测的局势,一切都明晰了许多,裴忌却没有就此打住的意思,他再度俯身,盯着如今面色愈发红润的阉人,挑起唇角,“公公若是担心后世口舌,这罪责推给我也可。”   到时候看谁顺眼就推哪个皇子上去当傀儡,裴忌代天子出门征战,笼落兵权,至于财政大权,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便好,这两个权力落在手中,辅以刑法,只要好好经营着,后世最多骂一骂裴忌一个质子越俎代庖,绝对怪不到李道生身上。   就算李道生是太监,那也是扶大厦于将倾的太监,最多对他的出身诟病两句,还能真怪他故意夺了皇权吗?   说着,裴忌又从这墙上折下一只更加新鲜的凌霄花来,塞进自己的衣襟,小心翼翼地夹好,慢条斯理地总结道:“反正……大梁和北夏我一个都不打算选,我选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正是司公。”   在这人眼中,仿佛天下就没有什么难事。   或许因为曾经是皇室子弟,夺皇权,甚至让皇帝做傀儡自己摄政这般大逆不道的谋反之事,都能被他说得轻飘飘。   李道生怔怔看着他,不知是因为今日的烈阳太耀眼,还是被他竟然直接把凌霄花塞进衣服里的动作所灼烫,忽然移开眼去,心脏也跟着嘴唇而发烫:“你……你不是不喜欢凌霄花吗?”   裴忌身体一顿,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场景,心中尖锐地疼痛了一下,又不知为何,渐渐松懈下来。   他灵活地把手指一根根嵌李道生的手,指尖上还有花瓣染上的汁水 ,碰到阉人纤白的掌心,也就一下子染上了几处粉红。   裴忌道:“……我是不怎么喜欢花。”   李道生刚刚烧烫的心陡然冷却下去,就连眼中阴晦的情绪,似乎都跟着这句话黯淡了几分。   裴忌把这一切尽收眼底,牵着这只手放到自己嘴边,低头吻了一下,“可是公公喜欢。”   他说,“从今以后,裴忌,他也就喜欢了。”   .   花开花谢花满天,秋去冬来春又来。   我以为我们从不曾分离,只是重逢在一个崭新的未来。   谁曾教会你恨,又能教会你爱。 第176章   正如裴忌所说, 几个月后,老皇帝便骤然薨逝。   朝堂上更加万马齐喑,毕竟老皇帝壮年的时候确实聪明, 把一个一个但凡有谋反之心或者谋反能力的家族都拆散了,就算是现在他骤然死了, 居然也找不出一个真正能“谋逆”的人。   世事可笑就可笑在, 这朝堂既找不出一个谋逆的人,就更找不到一个能坐上帝王一位的人。   这简直给了外邦入侵最好的时机,尽管还没有打过来,但国家之势已然内忧外患,大臣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奏折像小山一样呈上来, 然而纸上谈兵和实战的难度差别太大,他们的新任皇帝,曾经的三皇子却没有任何解救之法。   群臣们正商议着要不要推其他的皇子上位, 还没商讨出个结果,李道生却在这时候站了出来。   他以雷霆之势安排好了宫中的大小事务,让三皇子支持了主战派的主张, 一番铁血手段, 几乎是挟天子以令诸侯了, 但除了偶有零星几道骂声, 竟然无一人反对。   裴忌甚至对这过于和平的局面而感觉到了一丝好奇, 他用手肘轻怼咕了下杨康年,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怎么,你们这个时候不嘲讽他的出身了?”   下朝的杨将军不紧不慢将笏板收入手袖中,带着裴忌来到一处清静地方,方才出声道:“陛下去的早, 几位皇子都还没有成长起来,我和马复终究是武将出身,宫中总是缺个能顶事的人。”   “再者,这个时候谁走上那个位置,与临深渊无异,恐怕以后就要被鸟尽弓藏,司马胜倒是有想过谋权篡位,奈何他也没有那个能力,被我与马复劝服。既然找不出旁的人,这种傻事,就暂且先由他李道生做着吧。”   裴忌刚想回他“看来你们也没有世人想象中那么迂腐”,就听杨康年接着道:   “更何况,他既然能跟裴公子有床塌之谊,必然有他的过人之处。”   这位昔日好友说着说着,突然对裴忌微微一笑,“如今既然裴公子信他,我们也就跟着信上一回,又何妨。”   裴忌身体一顿,要说出的话堵在嘴边,被这话呛到一般猛烈地咳嗽了起来。   床……床榻之谊?   杨康年这厮,现在是什么虎狼之词都敢说出口了吗?   不过他没脸没皮,只不过没想到这话会从杨康年口中说出来,很快就调整过来,拍了拍杨康年的肩:“还是杨大人开明。”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李道生并没有如书中所说的一般,迅速而贪婪地占领皇位。   李道生可聪明着呢。   犯傻这种事,为一个人,犯一次傻便算了,如今大人已站在自己身边,还能一直犯傻下去吗?   三皇子虽然没有统摄国家的能力,但毕竟对李道生有恩,如今还占了个皇帝的位置,自然不能太过怠慢。   所以明日上朝,李道生拍拍手,将三皇子推出去,连连在他头上扣了几顶高帽。   既然外邦觉得老皇帝死了,大梁便软弱可期,那就让新皇御驾亲征,以示国威国法。   这当然是一件好事,但底下有些年轻点的大臣见不得一个太监如此操纵国运,终于还是忍不住跳出来,指着李道生的鼻子破口大骂:   “狼子野心,狼子野心!李道生这明显是包藏祸心啊,陛下!您从未上过战场,如今突然要您与他国外邦对抗,此等指鹿为马之心昭然若揭,请陛下明察!”   被人指着骂,李道生也不是第一次,更何况,这只不过是个刚入官场的毛头小子,被人当枪使都不自知,骂的这些不痛不痒的话,也不会在他心中激起什么波澜。   他甚至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袖,才从容不迫地从群臣之中站出来,不紧不慢地回答道:“这位大人何必如此激动。”   “陛下虽从未亲自上过战场,但熟读兵书,各种兵法课业更是拿到了甲等,就算是头一次御驾亲征又如何?还是能如先帝一般,把那些外邦寇贼打得落花流水,亦能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他转过头,细细打量了这位年轻的臣子一番,扬起一抹冷笑,“还是说……这位大人觉得,陛下如今没有能力御驾亲征,大人自己更合适不成?”   轻飘飘一顶谋逆的帽子扣下来,年轻的官员脸色发白,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旁边的老臣拉住袖子,咬了咬牙,终究退下。   三皇子本来就是酷爱玩乐的性子,被人捧是常事,被李道生这么一番豪情壮志的话恭维得头脑发热,这事就这么决定了。   跟新皇一同御驾亲征的,还有司马胜。   司马胜不想上朝,见到自己那个三哥就觉得晦气,请了几日休沐假,本来悠闲地在家嗑着瓜子,逗着蛐蛐。   结果没想到一下朝,自己的两位好友就带来了这么一个好消息,还是杨康年主动为他请的命,顿时感觉自己天都塌了。   他熟练地在自己宫中鬼哭狼嚎,指着二人一个个骂过去:“为什么我也要去啊?杨康年,你不是人啊!马复,你也不做人,你们同流合污,你们狼狈为奸,欺负我母后父皇早去,欺负我孤苦伶仃弱小无力不能反抗你们——”   这声音聒噪得快比夏天的蝉鸣都吵,马复捂住他的嘴,淡淡道:“……我们同你一起去。”   杨康年认可地点点头:“殿下可曾想过,为何李大人能同意你也一起前去?”   “因为新皇昏聩,而天下需要明君。”   “三皇子常年浸润在恩宠当中,与那些何不食肉糜的贵族子弟并无多大的区别,显然无力继位,边疆的苦他吃不了多少,甚至到了那种苦寒之地,恐怕还要人捧着他。”   “但殿下不同。殿下小时候吃的苦已太多了,所以若这边疆将士之苦殿下能吃,黎民百姓殿下能体谅,那这皇位,就可以是殿下的。”   话已经说得如此明晰,司马胜还没有蠢到那种程度,黑眼珠滴溜溜地转,已经明白这其中利害,但心里对两位故友就这么决定了他的去向,还是有点不高兴。   马复见他无意识皱起眉,突然低声开口:“你若是去了,我便不再生你的气了。”   被捂着嘴的司马胜瞬间瞪大了眼睛。   威胁!   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威胁!   还软硬兼施,威逼利诱他,真是好卑鄙,好无耻的两个人!   他现在就要跟他们绝交,绝交——   无论如何,说着要和他们割袍断义的司马胜,还是去了。   只不过待他上了马车,才发现裴忌也在这行列之中。   司马胜也不骂骂咧咧了,也不跟马复鬼哭狼嚎了,八卦之心占领上风,他凑到自己这位好友身边,调侃道:“就这么跟着我们去,你舍得你那相好啊。”   裴忌罕见地没有反讽回去,只是沉默。   夕阳残雪,车轱辘经过,发出碾压的噗呲声,裴忌低下头,摸了摸腰间刻制的玉牌,在心中轻答:……舍不得。   但这一次,他只想让他的司公活得轻松自在一点。   每次背着抱着他的公公,总觉得他太瘦了。   太瘦了,一摸纤瘦的胳膊就知道没有好好用膳,每日殚精竭虑,又要支撑起朝廷上下,就算这样,还是经常因他残缺的身体遭到诟病。   虽然裴忌已经被北夏抛弃,但再怎么说,也是他曾经的故乡,他再熟悉不过了,那些用兵打仗的习惯什么路数他心里一清二楚,用他做此次出征的军师,再合适不过了。   他会尽快肃清这些豺狼虎豹,还李道生一个更好的世道。   可惜动荡苦,一去三四年。   今日方才传来喜讯,四皇子司马胜统领全军,出师大捷,北夏诸国已割城求和,至少百年之内,再不敢来犯。   当然,这个结果的得来并非一帆风顺,这几年间,大梁军队也有几次危急之时,几位主将被围困城中,面临生死存亡的威胁。   只不过谁都没有想到,最后带诸位将士突破重围的,竟是北夏国质子,裴忌。   惊讶之余,大家也只能感叹,真是因果报应,屡试不爽。   北夏皇族抛弃裴忌时,恐怕也想不到,会在几年后的某一天,后悔自己曾经做出的决定吧。   但无论怎样,最终凯旋,众臣皆大喜,溢美之词从四面八方飞来,只有李道生沉默不语,暗自焦急地皱起了眉头。   ……凯旋的讯息已至几日,裴忌,怎么还没有回来?   因此这夜,小太监去喊自家司公时,却没见了任何人的身影。   .   北荒,驻地。   黄沙卷起漫天枯草,就算是偶尔落下几滴雪也不如京城中的那般厚重,只干巴巴的,如雨丝一般,落在地上就化了。   李道生马不停蹄,十日奔波才赶到驻地,又跟着去往裴忌的帐篷,却听守门的将士说,小裴军师好像亲自去摘什么花种了,要晚些才能回来。   李道生蹙了下眉头,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只能先进帐中等待。   他摘下过于宽大的兜帽,打量了一番这个简陋的帐篷,干干净净,并没有什么奇怪的痕迹。   但事出反常必有妖,裴忌在这边疆苦寒之地,又是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说不定就耐不住寂寞碰了别人,这才久久不愿意回京见他。   既然他亲自来了,他非要好好检查一番,要是真发现了什么,他非要把裴忌锁进自家的私牢里,关上个十天十夜不可。   可惜这里实在太过干净,没什么生活的痕迹,自然也找不到什么私情。   但李道生没见到裴忌的人影,心中焦躁反倒更甚,目光逡巡,突然看见了一个被他忽视的角落。   那是一个矮脚衣柜,只是用几根竹竿支起来,四面用布遮了一下,用一个巨大的木片砍成方正的模样,做了两扇木门,十分简易。   李道生眉头微蹙,目光顿住,朝那处走去。   他的心脏跳得快了一些,犹豫再三,终于拉开了那个柜子。   谁曾想,只拉开的一瞬间,无数纸片便像雪花一样朝他扑来,然后散落一地。   李道生眼中闪过一丝怔愕,捻起落在身上的一卷宣纸,细细展开,竟是一幅姿势奇怪的男子画像。   上面既无落款,也无名讳,能看得出画技十分高超,但用的材料潦草粗糙,像是用随处捡到的一块破炭做的画笔,远不如毛笔画出来的画像那样精细。   再仔细看来,男子衣衫半解,旁边落有一句小诗:红绳系金铃,纤腰百媚生。   ……小混帐。   李道生瞬间耳根通红。   在这种苦寒之地,竟还写这样的艳诗,画这样的艳图——   正在心中骂着,帐篷门帘却被掀了起来。   夜间冷风直贯而入。   李道生还来不及反应,就被按在了矮脚柜上。   就在那散落的到处都是的艳图和艳诗中间,被裴忌吻了个结结实实。   他身上的银甲还没有完全卸下来,压在身上冰凉又冷硬,有些硌得疼,却密不透风地把李道生困在怀中,容不得一点逃脱。   但不知为何,裴忌的眉眼明明已经成熟了很多,吻他时,却还是带着几分少年气的生涩。   “公公……”裴忌低头喊了他一声。   李道生想推开他,骂他一句,手腕却又被紧紧箍在年轻男子的掌心。   骂人的词才吐出半个字,又被吻咬含住,发不出任何声响。   李道生闭上眼,眼角浸出生理性的泪水,渐渐一反常态,搂住了裴忌的脖子。   想念对方的,显然不止裴忌一个。   这种纵容无异于鼓励,直到一条冰凉的细链系上了他的腰。   李道生瞪大眼睛,想起自己刚刚看到的艳图与小诗,呼吸顿时急促起来,尾音都有点颤抖:“混帐……”   裴忌却像是知晓他的担忧一般 ,抵着李道生的鼻尖,挑唇轻笑:“公公,我没碰过女人,也没碰过男人。”   他挑弄了一下声音清脆的铃铛,明明都把对方吻得说不出话了,还要装模作样地询问,“能不能碰公公?”   都到这种时候了,李道生哪里受得住这样的戏谑,侧过脸,耳根红得能滴出血,咬牙切齿又声音颤抖,“小混帐,你再多问,我就去找别人了……”   裴忌眼眸渐冷,手指探进衣衫,斩钉截铁地命令道:“……不准。”   门帘落下。   铃铛响,帐床香。 第177章   “叮, 检测到系统001存在违规行为,已在任务结束后强制解除与宿主绑定关系。”   “叮,检测到系统001存在违规行为, 已记录在系统行为规范管理日志中,并扣除相应积分。”   “叮, 检测到系统001有违规行为, 违规系数四颗星,已达到惩罚标准,惩戒室启动中……”   矮矮的圆桶状半透明机器人慢吞吞转动着自己的身躯,朝着其中一间数据传送室而去,头顶却忽然被敲了两下。   它于是又慢吞吞地转了回来。   执行官拍了拍他的脑袋:“小叮, 你去处理其他的事, 这件事我亲自来解决。”   小叮懵懂地左右转动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识别到执行官的意思,象征着“脸”的透明面板上呈现出一个符号笑容:“好的(*^ワ^*), 执政官A,已为您记录在册。系统001惩戒已取消。”   执政官A朝着小叮原本要去向的方向走去,握上门把手时, 脚步却在门前停留了几秒。   咔哒。   执政官A推门而入, 001刚从小光球变回人形, 身形透明, 仿佛跟这管理局的诸多系统一样, 只是一款虚拟的数据。   执政官A微微一愣,却想起初次见到001时,大片的阳光洒在这个年轻的人类脸上,正是明媚的好天气,众生欢欣。   只有001静静坐在那里, 明明唇角也有着轻微的弧度,垂下的眼睛却像针芒一样的冷——甚至比她只是用数据创造出来的这些系统显得更加漠然,仿佛检测不到一丝感情波动。   可他不是人类吗?   是人类,就一定会有感情。   本就隐匿游走在各个世界当中的执政官A,开始有了些兴趣。   尽管后面好像发生了一些不太愉快的事情,对这个人类的人生来说堪称惨烈,也验证了林亿的情感存在,但对执政官A来说,这只不过是万千时空当中的沧海一粟而已。   关于类似的记忆数据,她的脑子里已经有过太多,各个时空随时随地都在发生悲剧和意外,林亿只是恰好成为了其中一个。   但或许,又有些不同。   在001被执政官A看到的那一刻,他就已经跟执政官A产生了某种联系,或许,她更喜欢像人类一样把这称之为缘分。   她认为是她的看见选择了林亿,也是林亿选择了她。   尽管她在所有的事件当中都只是一个旁观者,但她自己认为,他们已经是朋友了。   所以如果朋友们的人生错过了一些什么,她会愿意帮朋友一个小忙。   001。   林亿。   想起这个可爱的人类名字,执政官A低笑:“你帮了我太多忙,也该回到你的世界里去了……”   听见这声音,001这才发现总执行官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他有些疑惑地出声:“老大……?”   “哦,你回来了,”执政官A从回忆里抽身,风轻云淡地道,“我是说,这个任务没有找到合适的宿主,所以只能由你亲自去,你是管理局这几届最优秀的系统,我相信你,可以做到。”   “ 不过,在上一个世界当中,你擅自恢复了主角的记忆 ,这属于系统操作的重大失误,作为惩罚,此次去往任务世界,你身为系统001的所有能力将被暂停,你可有什么异议?”   青年眼里闪过一丝茫然又很快消散,他对面前的总执行官点点头,静静站在那里,垂着眼眸,却不知为何,在这一刻,总显得有些沉默而不近人情:“报告老大,001无任何异议。”   ……又或许,一个人类的感情,本来就是这样复杂又无可用语言叙说的呢?   .   这是一段有点漫长的记忆,因为它涵盖了一个叫林亿的人类的一生。   而在这漫长的一生里,那些幸福的时光,短暂得就像玻璃窗上灰蒙蒙的雾,不用擦拭就散了,剩下的,全部都是惨烈的痛苦。   而在他的生命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来自于他哥。   从林亿记事起,哥哥就一直陪在他身边。   那个时候,他还不叫林亿,他跟着哥哥姓,哥哥叫宋清羽,他就叫宋亿。   爸妈走的早,是哥哥一个人把他拉扯大的,老旧的街区,狭窄又空荡的房子,最炎热的夏天里面,也只有一台老式风扇。   只有哥哥的手里有一把扇子,好像总是从那里会吹来清凉的风。   后来十六七岁做的春梦,总是一个潮湿的夏夜,醒来的时候,哥哥像小时候一样给他洗的内裤。   哥哥很早就没读书了,小时候干不了什么活,捡垃圾供他去读书,后来开饭店连着小卖部,身上总是一股油烟味儿,不让他靠近。   他成绩很好,以为他会一直和哥哥在一起,长大以后一定给哥买大房子,让他哥过上最好的生活。   但他们谁都没有想到,他会有被认回去的一天。   他那个时候才发现,原来他和他哥不是亲生的。   他回了那个贵族家庭,永远都不可能和他哥写在同一个户口本上,而他哥穿着洗的发旧的衣服,永远留在了那个充满油烟和灰土的小镇里。   他总以为,等他接管了这个家族,总是有机会回去把他哥再接回来的。   可是他没有等到那一天。   他穿着最干净亮眼的西装回家的时候,镇里的人却告诉他,他哥死了。   早就死了。   是被镇里的恶霸欺负至死的。   他哥长得干净,衣服再破旧也干净,最后走得也干干净净。   他想亲手把他哥从坟里挖出来接回家,最后没有这么做,只是在坟前跪了一夜。   已经权势滔天的他本来不用亲自动手,但他没有让任何人沾染这场鲜血,亲手杀了那些恶霸。   血沾染上他的衣服,弄脏了他的脸颊,染红了他的双眼。   他跪在他哥坟前,亲自报的警。   刺耳的警笛声里,他被抓到监狱,也没有为自己做任何辩解。   上死刑场的那一天,天空特别湛蓝,蓝得就像之前每天,他哥接他回家的那条路。   他想和他哥埋在一起。   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   他是哥捡回来的,他的命是哥的,和哥一起生,就应该和哥一起死。   这是有关于原主的全部记忆,001牢牢都记在心中,开始接收任务。   世界意识的提醒叮咚一声在脑中响起,任务倒是和原来宿主的任务一样,要他扮演反派角色,为宋清羽的成长制造障碍。   没错,就算是001亲自上场,世界意识还是那个鬼样子,林亿在这本书当中,其实是个反派。   在原本的剧情当中,宋清羽一步步白手起家,借着时代的东风,成为了赫赫有名的企业家,而反派林亿被认回家族之后,事事受着他那位父亲的限制,心理扭曲,对主角宋清羽的崛起产生了强烈的不平衡心理,多次出手陷害,甚至于绑架,最后落入法网,不得善终。   但很显然,以林亿的记忆来看,这些剧情,除了林亿确实都不得善终之外,一个都没有发生过。   甚至于,由于主角为反派的成长付出的太多,身体受到损害,也错过了许多机会,还死在了反派的前面。   要001理解起这些复杂的情感还是有些困难,但身为管理局最优秀的系统,接受完这些所有的记忆,他至少懂得分辨是非对错。   比如,他哥宋清羽是个大大的好人,简直是001见过最善良的人类,为林亿的成长可谓呕心沥血,给这样的人不断制造障碍,001心里总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但他可是最优秀的系统,除了某些意外,之前的每个任务都能催促宿主完成任务,这次,既然他自己成为了宿主,他一定要给自己曾经的那些宿主都瞧瞧,怎样做一个好反派,怎样才能拿到s级的完美评价!   林亿决心一定要支楞起来。   刚这么为自己加油鼓气,就有人慌慌张张推院门而入,边跑还边叫唤:   “小亿!哎哟,不得了了!真是不得了了!”   “……小亿,小亿,你哥被人打了!哎哟,哎哟,鼻青脸肿的,你快去看看吧!”   林亿定睛一看,是隔壁最爱八卦的碎嘴子王大妈。   王大妈心里藏不住事儿,说话总是夸大其词,但总归是个好人,林亿是个有礼貌的好系统,坐在床上对她露出一个微笑:“没事的,我待会儿就去看看,您记得把门带上。”   王大妈见他不在意,在门口唉声叹气了好一会儿,才把门又带上了。   待王大妈急匆匆来又急匆匆退出去,林亿的表情却渐渐凝重。   如果他没有记错,宋清羽的那条腿,就是在今天,被镇里的那群恶霸打瘸的。   身为反派,一切对主角会造成障碍的事,他都应该坐视不理。   然而心里这么想着,已经成为林亿的001却腾地就从床上站起,然后以雄赳赳气昂昂的姿势,扑通一声倒在了地板上。   林亿:……   他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人类身体,这才意识到,他现在不是个球,也根本飞不起来。   好在在时空管理局的时候,为了方便起见,他们时常以人类的身体做事,只要意识到自己不是个球,林亿很快就适应了这副人类的身体。   但适应了身体,刚才下意识忽略的问题.又重新被摆在了.他面前:身为阻碍主角的反派,他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去了,好人落难他必定是不可能坐视不管,那任务就要大打折扣;但要是不去,明知道可以改变对方瘸腿的情况却坐视不理,就算完成了任务也内心不安。   林亿犹豫几秒,从原主那里接收的记忆打了他个回马旋,他心中莫名一痛,眉心皱起,终究还是朝主角的方向跑了过去。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在这一刻,曾经不断催促宿主做任务还认为他们咸鱼的001,终于理解了自家宿主做出那些选择的原因。 第178章   小镇的天气总是不太好, 阴雨连绵,或者暴雨倾盆。   林亿跑得很快,脚底都溅起水花, 伴着灰尘溅在裤腿上,一点一点, 就像老式电视机里放映的雪花一样, 永远不知停歇。   明明从小镇这头到那头,也要不了多长时间,但或许是因为他现在的这具身体还不够成熟,又或许是因为他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所以他突然觉得这段路七弯八拐的, 实在有些漫长。   暴雨越下越大, 雨幕愈发浓重。   他循着记忆走到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巷口,终于看见了不远处倒在地上的身影。   这里的血腥味浓重,就连雨势都冲刷不及, 无声彰显着刚刚这里发生了一场怎样的惨剧,但暴力行为显然已经结束了。   林亿皱了下眉头,寻着巷子往里走了一段路, 待看清眼前的场景后, 他的脚步却陡然顿在了原地。   他完全没有料到, 在原主记忆当中温柔完美的哥哥, 竟然会是一个这样纤瘦的少年, 身形单薄得可怕,此刻躺倒在雨中,捂着自己腹部触目惊心的伤口,蜷缩着,就像一只可以捧在手心的鸟。   还是一只被踩断脊背骨, 浑身染血的鸟。   林亿低着头,浓黑的瞳孔轻微颤动,心脏像是被什么攥紧,让他有些发不出声音。   他觉得这张脸庞似乎有些太熟悉了,可是寻遍记忆,依旧陌生。   毕竟他只是一个随手用几串数据捏造而成的系统而已,见过最多面的人类就是他的宿主们,又怎么会认识这样一个人类。   一定……只是错觉。   可他半跪在这具受伤的躯体面前,小心翼翼的碰了一下少年被撕破的肩头,声音却低哑得不像话:“……哥?”   或许,又隐含着更多复杂的意味。   一件灰扑扑的破旧衣物,缝了又缝的痕迹此刻重新被撕开,加上刚刚不知被谁踩上去的脚印,这竟然就是一个主角的全部。   然而因为这个称呼,本来安静忍受着疼痛的少年,却骤然睁开了双眼。   见到眼前的人,他有些慌乱地想要遮住自己狰狞的伤口,可惜用手捂住鲜血也会从指缝间流出来,衣服也已经被撕得破破烂烂,没有什么遮掩躯体的效果。   一切遮掩的行为徒劳无功,收效甚微。   想过被谁嘲笑都没有想过被弟弟看到这样的一幕,宋清羽有些狼狈地想要站起身,却因为膝盖的疼痛几次无法直起身,最后只能以一种怪异的姿势跪在地上,勉强笑道:“宋亿,你怎么来了……?”   林亿蹲在他面前,隔着被雨水打湿而有些模糊的眼睫,静静看着他无措的模样,忽然垂下眸去,嘴唇轻动:“哥,我来找你。”   宋清羽微微一愣,亦别过脸去:“下,下雨天就不要在外面乱跑,衣服都淋湿了,回去还得给你洗……”   照理来说,林亿应该找不到这个地方来的,宋清羽这才会想着先在这里缓一会儿,再到谁家去借个包扎伤口的东西,谁曾想,这么一缓,自己家这还在读书的聪明弟弟,就提前找到了他。   他料想肯定是哪个街坊邻居给林亿透的底,在心中暗自骂了那人一句,这才他把衣不蔽体的衣物往下扯了扯,又勉强挤出一个微笑:“那个,小亿,你先回去吧,哥还有事,就先不跟你一起——”   “不行。”   话音未落,就已经被面前的人打断。   林亿浓黑的眼睛盯着他,斩钉截铁拒绝,但没过几秒,又很快再次垂下眸。   身为系统,他并不擅长糊弄人,所以他说谎时睫毛会轻微的颤动,就像蝴蝶的翅膀受到惊吓时那种细微的抖动。   但是很多动作都出于本能。   他小心翼翼地把两根手指伸进他哥的掌心,抬起头又看了一眼宋清羽,见他哥没有什么太大反应,才牵住了整只手。   “哥,”他轻轻地喊他,抿了下被雨水沾湿的薄唇,“我淋雨可能感冒了,你陪我去医院吧。”   这是显而易见的谎言,现在的他们,哪有钱去医院看病呢?   但宋清羽隔着雨幕,看见他黑亮的眼珠里闪动着一点执着的光,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就又说不出口了。   腰间的伤口好像也没那么痛了,他咬咬牙,刚想扶着墙强行让自己撑着站起来,却陡然落入了一个温和微凉的怀抱。   是林亿把他抱了起来。   明明岁数比他小,林亿的身高却早已比他高出半个头,又因为他把有营养的食物都让给了弟弟,林亿的身体也比一般的少年更加有力,甚至比镇上的同龄人更加接近一个成年的男人。   宋清羽一直知道这一点,身为哥哥,也一直在心中为他感到欣慰,但这么直接被抱起来,他心中还是闪过一丝惊愕。   胸膛紧贴,虽然隔着层衬衣,但双双都被淋湿,近乎于无。宋清羽甚至能感受到里面的皮肤,耳根也莫名地开始发烫起来。   他攥紧自己被撕破的衣摆,喉头轻轻滑动:“小亿,你放哥下来吧,我自己能走的。”   走?   听见这话,林亿心中顿时冒起一阵无名火,他冷冷扫了这个人类一眼,觉得他真是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都伤成这样了,要靠什么走,是靠他受伤的腰,被打断的腿,还是磨出血的膝盖……?   他以沉默表示充耳不闻,恍惚间想起自己的某位宿主,好像就是因为这样跟主角搞到了一起。   不对,林亿猛地摇了摇头。   不可能的。   他只是一串数据,拥有人类的感情,应该也只是受到这具身体残留的影响,他还要完成反派的任务,要回到时空管理局的,这次的瘸腿不就是一个很好的证明吗?   林亿再次暗下决心,他一定能成为一个优秀的反派扮演者。   然而真到了医院,某只系统却还是为主角报了一个昂贵的专家号,以及毫不犹豫答应了要做一系列费用高昂的检查。   宋清羽被他抱着坐在一旁的候诊椅上,就算长大之后没有进过几次医院,也能猜到这么一大长条的费用能有多昂贵。   他拉住林亿的手,有些为难,又不得不把这些话说出口:“小亿,这些费用都很昂贵,我们付不起的,哥哥受点小伤没有关系,过两天就好了,不用花这么多钱。”   林亿知道就是这么拖着不治疗才让主角的腿瘸了,可不相信宋清羽的话。   他捏了捏主角的手,转过头来看着这位主角,神情因为过分严肃而显得有点冷淡。   可他的眼珠总是浓黑的,又有一点墨色在其中运筹,就好像因为某种原因比大多数少年更加沉稳一些,看起来很有说服力:“哥,我会让你好起来的。”   宋清羽微微一愣,总觉得自己的弟弟好像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但他仍旧不相信。   家里的情况他很清楚,父母死的突然,来不及留什么遗嘱,除了栋修修补补的老房子,其他的遗产早就被那些凑上来的亲戚以他们还是小孩之名,瓜分了个七零八落。   他不得已的退学,又捡垃圾卖废品供弟弟读书,后来成年了才有机会找了活干,也存了一点钱,开了个窄小的饭店和小卖部。   但就算是把饭店和小卖部都卖了,恐怕也付不起这一天的医药费。   他牵着弟弟的手,还像小时候那样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轻声劝着:“小亿,我们还是回去吧,你看,哥哥伤的并不是很严重……”   林亿却已对这些话听得有些不耐烦,直接伸出修长的大手捂住了他的嘴,又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哥,要像小时候你陪我打针的时候那样,给你也买个棒棒糖吗?”   完全没想到一向沉默冷淡的弟弟竟然会突然说这样的话,宋清羽脸颊发热,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说不出完整的话,只能低声喊他:“……小亿。”   林亿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像记忆中的小时候那样,轻轻蹭了蹭哥哥温暖的掌心,又有些爱不释手:“哥,就信我这一回,以后,我都听你的话。”   这些动作同样出自本能,就像肌肉的条件反射一样,深深刻在这具身体的每一寸骨骼当中,每一个动作好像都渴望已久,根本不需要过多适应,就已经做了出来。   宋清羽心中微动,刚想再摸摸面前这柔软的头顶,或者说些什么,便被这动作牵动了伤口,皱了下眉心。   林亿连忙靠他近了一点,半跪在他面前,主动把头伸到他的掌心底下,又握住他膝盖上放着的另一只手,跟着皱了下眉头:“是不是很疼,哥。”   宋清羽如愿以偿地摸了摸他的头顶,唇角扬起的弧度温和而清雅,就像一缕春风,轻柔又绵软。   他说:“……有小亿陪着,哥哥不疼。”   林亿盯着这样的弧度看了许久,忽然垂下眸,心想,怎么会不疼呢。   腿骨断裂,腰腹拉伤,还有止不住的伤口,就连指缝间都是细小而密集的伤痕。   明明才是个二十岁不到的年轻人,这双手却已经操劳已久,摸上去,竟然比四五十岁的劳苦工人还要粗糙难受。   这绝对不是今天一天就一蹴而就的。   意识到这个,林亿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他明明只是一个系统,但或许受到人类情感的影响,他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悲伤正笼罩着自己,就像一层阴影一样,难以轻易推走。   他把脸颊轻轻地埋在这只手里,能感受到宋清羽似乎震动了一下,指尖蜷起,又慢慢放下。   然后轻柔的触感再次落到头顶,柔和地为他梳理着头发。   林亿心想,哥,你不是主角吗?   为什么不对自己好一些,反而把这一切的温柔,都给了一个捡回来的甚至毫无血缘关系的小孩呢? 第179章   系统还不明白这样复杂的情感, 他只是觉得心里很疼,好像生出了什么裂痕,宋清羽越是轻柔的抚摸他, 这层裂痕就越深,越不可忽视。   他的身体的确变成了一个普通的人类, 身为系统的能力也被限制, 但这并不代表,他就什么都做不了。   比如违反管理局的规定,凭空捏造出一份缴费单,以及改变医院里几条细微的数据。   林亿不动声色地低下头,薄唇很轻地碰了一下宋清羽生茧的掌心, 心想, 这样他哥就可以安心地看一次医生,做一个检查。   ……但这是正确的吗。   把宋清羽送进检查室时,林亿还在沉默。   他做出这些行为时, 仿佛完全不受理智的控制,这到底是因为受这具身体的影响太大了,还是有什么其他原因吗?   医院走廊顶上的白炽灯太过刺眼, 林亿盯着看了太久, 有时也会忘了自己是个普通人类, 只有眼睫垂落下来时眼前骤然的一片漆黑, 才提醒着他, 人类的眼睛不能长时间直视过于耀眼的东西。   就像这盏过于明亮的灯。   就像主角的心。   看久了,反而会被刺痛的。   更何况,这样不遗余力治好主角的腿,已经违背了他一个身为反派的初衷。   他和他的宿主们不一样,他只是几串数据, 他没有心,没有感情可以给予主角,更不能一直陪伴在主角漫长的生命里。   可是心脏好痛。   好像有什么在很久以前就埋藏在其中,只是现在才见到春风雨露,于是开始生长。   在他愣神的时间里,有人伸出手掌,在他眼前晃了晃:“你好,是病人宋清羽的家属吗?”   林亿回过神,点点头:“我是。”   因为待会儿还有一台手术,医生低头看了一眼时间,把笔插进胸口的口袋里,言简意赅,仔细叮嘱:“病人的其他伤口已经做过包扎缝合,但腿部状态不太好,已经是很严重的骨折,我们建议最好住院观察一段时间,等伤势好转,再带回去静养。”   能说出这话就说明能康复,林亿松了一口气,忙不迭点点头:“没问题,麻烦您了,我这就去办住院手续。”   但很显然,住院也不是免费住的,每一天都要钱,林亿又默默修改几条数据,正准备签完他哥的名字回去接人,一只手就按住了他刚要签名字的笔。   林亿转过头,果然是他哥。   宋清羽腿上还缠着绷带,却对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仿佛真的不疼似的,脸面上细微的表情都是平静的。   “哥不疼,哥不住院。”他说,“小亿,我们回家吧。”   如果不是指尖还在因为疼痛轻微的颤抖,因为这个笑容,林亿恐怕一定会相信他的话的。   但系统可比普通的人类观察力强多了,他垂眸不语,只盯着宋清羽垂在身侧那只剧烈颤抖的手,心想,他哥还是个骗子。   但没关系,他安慰自己,就帮主角这一次好了。   毕竟是个大好人,后面还要当大老板的,让人腿瘸了多不好。   于是他低低“嗯”了一声,扮演好一个听话懂事的弟弟角色,跟宋清羽回了家。   小镇并不大,医院跟个小诊所似的,离家也并不远,走一会儿就到了,林亿牵着他哥的手,就像小时候一样,踩着月色回家。   雨已停了,路上还有积水,宋清羽现在走起路来一瘸一拐,林亿一边牵着,一边不动声色从身后扶住他的腰,也好让他省一些力气。   没办法,这次他哥说什么都不让他背,更不让他抱,林亿只能采用这种方式,稍微缓解一点他哥的压力。   穿过小卖部,隔着一个巴掌大的院子,里面的一栋老房子就是他们的家。   虽然很破很旧了,但走进里面却收拾得很干净,林亿知道,这都是他哥的功劳。   小小的一楼用来放杂物,他们平常都住在二楼,宋清羽坐到床上时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只是牵扯到伤口,还是隐忍地皱了一下眉头。   林亿把这一切尽收眼底,他蹲在宋清羽面前,握住他的脚腕,轻声开口:“哥,让我看看你的伤。”   宋清羽像被惊到了一样,猛地把脚腕往自己的方向收,脸上的笑容又变得十分勉强:“没关系,哥不疼,几个月过后就是高考,现在的时间对你非常重……”   林亿知道,他哥是怕被他发现。   发现他伤得有多么重,发现他有多么疼。   但他没有戳穿这些真相,只是低下头,慢慢解开他腿上的绷带,像许愿似的,打断了宋清羽那些要他离开不管自己的话:“哥,很快就会不疼的。”   “哥哥……”宋清羽刚想再说,腿上却突然传来一阵刺痛,他倒吸一口凉气,停顿了好几秒,才勉强把话说完,“本来就不疼。”   林亿是故意的。   他不想听到这个人类再为了他说这些不顾自己身体的胡话。   但没想到,他哥还是太能忍了。   想要用这种办法逼他哥喊疼,恐怕是行不通的。   于是他放松了手上的力道,手指覆盖在损伤骨骼的位置上,观察了一下他哥忍痛的表情,确认了需要修复的位置区域。   “哥,”林亿低下头,小声地说,“我有魔法,可以治好你的腿,但是不能被你看见,所以你闭上眼睛,好不好?”   宋清羽只当他是在哄自己,但如果这样能让弟弟心安,他还是会闭上眼睛。   确认了他哥不会突然睁开眼,林亿垂下眸,浓黑的瞳孔如扫描仪一般定在这双好看的腿上,掌心散发出暖暖的荧光,缓缓覆盖在受伤的骨骼里,透过皮肤,开始细微的修复。   他还是动用了属于系统的力量。   只帮这一次就好了。   他在心里不断劝慰自己。   只帮这一次就好了,不会对任务有什么影响的。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宋清羽感觉腿上的伤确实没那么疼了。   待林亿允许他再次睁开眼时,绷带已经重新缠了上去,看不出有什么差别。   这是林亿属于系统的敏锐直觉,不能一下子就把宋清羽的腿全部治好,不然不说管理局如何惩罚他,世界意识就算再迟钝,也该察觉到了。   他才来这个任务世界没几天,可不想当成入侵者,然后被赶出去。   但即使这样,只动用系统的力量修复了一部分,到了深夜,林亿依旧头疼欲裂。   他们的房间不大,床也隔得不远,翻个身都能听得清清楚楚,跟躺在一张床上也没什么太大区别。   林亿当系统这么久,也是头一次受到这种惩戒,更何况他现在的躯体还只是一个普通人类的身体,除了心脏,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痛觉,所以翻来覆去,怎么也无法入睡。   黑暗里,温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小亿,怎么了?”   林亿本以为主角一睡着了才在这左右翻身的,听到这话,身体一僵,十分心虚:“……没,没什么。”   他舔了下嘴唇,刚想解释只是有点担心哥,就感觉温热的指腹抚摸上了他的额头。   温柔的声音传入耳畔,和温和有力的力道一起,缓解着他由于头痛带来的剧烈不适。   他听见这道温柔的声音说:“小亿今天淋雨了,还是感冒了,头很疼,也不和哥说吗?”   就连责怪都是这么温和,林亿浓黑的瞳孔猛地一缩,因为心虚,又舔了下嘴唇。   主角,怎么这么敏锐……   他还是在这漆黑的夜里短暂的用手指按了几下太阳穴,竟然就被主角察觉到了。   可宋清羽又不像系统一样,眼睛里真有个什么扫描仪器,能这么快察觉到,只是因为熟悉而已。   从小养大的孩子,皱一下眉就知道他为什么不开心,翻来覆去这么久,又怎么会不知道他哪里不舒服呢?   林亿是思考了很久才想到这些,心里就又开始发疼了。   他想,他哥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明明这疼痛并不是真的来自身体上的,但不知为什么,宋清羽的手落在他的额头上时,他居然觉得这种疼痛也没那么难以忍耐了。   他终于有点明白,为什么这个记忆当中的原主,知道了主角的死,他自己的心也跟死了一样,再也找不出一丝多余的感情了。   因为但凡感受过一次这种温柔,从今以后,便知道,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能像这样对他好的人了。   这么说或许还不够准确,应该说,是从今以后,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像他哥这样的人了。   宋清羽只有一个。   对林亿这么好的宋清羽,全世界,更是只有这么一个。   可他终究不是林亿。   他……只是一串数据。   所以在这种竟然开始感觉到幸福的时刻,他会在一瞬间里觉得自己像个小偷,主角对他的这些好,都只是从一个叫林亿的人身上偷来的。   林亿会无条件地对宋清羽好,甚至产生一些更加复杂的感情,但这些,身为一个系统的他,都无法明白,也无法给予。   人类可能会对几串数据产生哪怕任何一种感情吗?   显然不可能。   所以他只能抱着这种淡淡的幸福和忧愁,在这种偷来的温暖时刻,慢慢睡着了。   林亿的呼吸渐渐平稳,宋清羽的动作也渐渐停在原地。   这时窗外风吹云雾散,照进几丝朦胧的月光,宋清羽盯着少年白净的侧脸不知看了多久,终于伸出手指,就像小时候一样,抚摸着少年柔软的发丝。   他知道林亿有哪里变得不一样了。   林亿已经快要成年了,所以不再需要像小时候那样依赖自己,而会独自去往更遥远的地方,去遇见自己心动的女孩,去迎接更美好的未来。   他将林亿从脸颊掉落下来的几根发丝理到耳后,强忍着心里的失落,低声缓缓道:“……小亿长大了,就连疼也自己忍着,也不需要哥哥了吗?” 第180章   林亿不知道他哥在他闭上眼睛之后的这些喃语, 作为人类入睡的第一天,有主角的陪伴,他睡得很安稳。   即使第二天醒来时, 额头还稍微有些发疼,却并不怎么影响正常生活。   不过一睁开眼就不见他哥的身影, 桌上却有着热气腾腾的早餐, 他哥显然又在饭店忙碌了。   林亿忍不住小声感叹,做主角真辛苦啊。   也有可能是因为做他哥,所以格外辛苦。   不过身为一个高三生,林亿没有太多时间拖延,吃完早饭, 和他哥告完别就要去往学校。   学校的生活其实尤为无聊, 不过既然是做人类,林亿还是能从中品到几分乐趣,只是在下课的间隙, 总是容易想起昨晚他哥温柔的掌心,就悄悄地翘一下嘴角。   高三的晚自习必不可少,越是像这样的小镇放学的时间越是晚, 林亿一听到铃声就准备飞奔回去, 只可惜, 天不遂系统愿, 出校门没多久, 就遇上了拦路虎。   此时天刚蒙蒙黑,几个凶神恶煞的黑影围上来看上去格外唬人,但看上去总像是花架子;只有中间那个略显干瘦的中等个子男人是真有几分实力,左眼和唇边都有一道巨大的伤疤,还瞎了一只眼睛, 撕破了那幅干瘪瘦弱的样子,一看就经验老道,又十分阴狠。   几个手下正叫嚣着呢,却被他拦了下来。   他已经瘦得像个猴子一样,却透着股干练的味道,只是玩着手中的枪械,仔仔细细打量了林亿一番。   待确认他不是什么能打的家伙,这才开始嚣张起来:“……我们大哥说了,你们那店是好位置,我们要了,哎呀,谁知道你家那位哥就是不同意,这才惹恼了我们的兄弟,给了他一点教训。”   他眯着那只视力还算好的三角眼,摸了摸下巴上的伤疤,“你若是不想跟他一样吃教训,就乖乖把那房子让出来,我们大哥还会看在都是街坊邻居的面子上,赏你们点儿钱,不然……”   干瘦男人冷笑一声,一切尽在不言中。   若是旁人恐怕就被震慑住了,然而林亿定睛一看,又一听他们骂骂咧咧地自曝家门,原来正是昨天伤害他哥的罪魁祸首。   他正愁找不到这几个家伙呢,没想到他们倒好,自己送上门来了,估计是以为对方人多势众,他一个人好欺负吧。   林亿摩拳擦掌,握拳放到唇边咳嗽一声,朝他们招招手:“不是要打架吗?来吧。”   那干瘦男人一看,就这么一个十七八岁的毛头小子,面对这么多人居然还敢如此嚣张,那还得了,吆喝一声,周边的手下一窝蜂就冲上来,都嚷嚷着,说要给这个小子一个教训。   但是噼里啪啦一阵响,比他壮实的男人们倒了一片。   虽然因为这几人带了刀,林亿还是不可避免比挨了两拳,划伤了两刀,脸上也挂了彩,但不妨碍他放倒其他人。   那干瘦头子这才意识到有些不对,眼中闪过一道阴冷的光,抬起手对林亿就是两枪。   然而,这个还在读高三的学生一个翻身躲闪,依然毫发无伤。   干瘦男人的眼神终于变了变。   他有点不敢相信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枪,对着地上开了一圈,地面瞬间破裂开来,显然杀伤力还在。   所以……   这小子,连枪子儿都能避得开?   普通人不经过训练,当然避不开子弹,但林亿不是普通人。   他是系统。   时空管理局只能关闭或者限制系统改变剧情、重置时空之类的大能力,像这些属于各类系统自己的基本能力,是没那么容易轻易限制的。   林亿还在惩罚期,按照规定,这些基本能力也不能使用,但很显然,从他选择动用系统力量为主角治腿的那一刻,这个规定就起不了多大的效用了。   只不过权限毕竟被关闭,为了防止惩罚期的系统偷偷使用自己的这些能力,如果像001这样强行使用,还是会有一些后遗症,比如他到现在还没有好彻底的头痛。   林亿觉得这些不轻不重的后遗症还能忍受,他的思维没有那么复杂,习惯于做一劳永逸的事。   镇上的势力不像其他势力那样盘根错节,整体架构较为简单,更像是地头蛇窝里横,只会欺负镇上的人,只有现在震慑住了这群恶霸,他们才不会再三来骚扰。   显然,今天的震慑很有效果。   干瘦男人又吆喝了两声林亿听不懂的方言,那几个手下便放弃了攻击,跟着他走了。   甚至连下次见他还要再打他的狠话也没有放,几乎称得上是狼狈离开。   林亿这才稍松了一口气,他也并不是像看上去那么轻松,刚刚装的那么不动如山,只是想把自己的气势拉起来而已。   现在回过神来,才发觉脸上的伤口又疼又痒,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直觉自己现在的模样恐怕不会太好看,便跑到两元店的门口,照了照门口的全身镜,果真留下了不少细小伤痕,嘴边甚至还有一块指甲大的淤青。   这些伤跟头疼比起来倒没有真的多么疼,只是才出去上了一天课,就这样一副模样回家,就差把“我刚刚打了架,给你惹了麻烦”写在脸上了。   林亿轻微皱了下眉,轻轻在自己嘴角这块淤青按了按,还是有些感觉的,不可能一下子就消下去,况且现在他身为系统的力量被限制,每一点力量都是很珍贵的,需要留下来给他哥治腿,也不好意思在这种小伤上浪费。   没办法,林亿最后只能买了个两块钱的口罩戴在脸上,准备偷偷溜回自己的房间里,只是刚推开房门,他哥便坐在矮桌边,抬起头冲他微微一笑:“回来了,小亿。”   遮遮掩掩想要糊弄过去的林亿:……   尽管因为口罩的遮挡,宋清羽看不到他脸上具体的表情,但他依旧扯出了一个笑容。   他的睫毛轻颤得厉害,显然,要在主角面前扯谎,对他来说实在太艰难了,最后也只能不尴不尬地说上一句:“哥……你,你怎么在这儿?”   宋清羽看上去还是那么温柔,眉目温和地弯起,润亮的眼睛里有几分疑惑:“我等小亿回来吃饭,怎么了?”   怎么了。   林亿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他打架了。   虽然身上的都是小伤,也不怎么疼,还打跑了一群想要欺负他们的地痞流氓,但他确实受伤了,而且看上去,也许、可能、大概,有那么一点惨。   面对执政官A都不曾这么心虚过的林亿,这一刻因为心慌而致使胸腔中的那颗心脏跳动得厉害,他下意识往后靠着比他矮上不少的冰箱,手指轻微地蜷起:“……哥,我不饿,你先吃吧。”   听到这话,宋清羽脸上的笑容好像淡了一点,他放下筷子,静静看了戴着口罩的林亿几秒,又重新展露出温和的笑容,好似调侃:“小亿现在长大了,有自己的小秘密了,连和哥哥一起吃饭也不肯了吗?”   但很快,这次调侃的意味就在林亿的无动于衷当中消散,他眼里好像有什么晦暗的东西一闪而过,沾染着很细微的伤感,但又比单纯的悲伤要沉重得多。   他唇角的弧度已经趋于僵硬,是因为笑不出来,但是还在勉强,所以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垂落下来被桌子挡住的那只手,狠狠地攥紧了:“还是因为,嫌弃哥身上的味道吗?”   为了照顾林亿,供林亿读书,宋清羽已经付出了很多,首当其冲的就是他的学业,他的父母去世那一年就辍学,要不是遇上好心的老师,连小学都差点没有读完。   就算现在林亿还没有高考,但这小镇实在太小了,一点好事和坏事隔夜就传千里,就算不出去打听,出去买菜时,偶尔也能听到旁人议论林亿的声音。   整个小镇的人都知道林亿的成绩有多好,从来没有从年级第一的位置掉下来过,并且远远甩了第二名一大截,就算去往竞争力更强的附中一中,也差不了多少。   他们明明是一起出生,一起长大,但总是好像,不知道从哪一刻起,已经开始越走越远了。   林亿身上永远都是干干净净的洗衣粉味,阳光晒过的味道,还有书本印刷的味道。   而他呢?   鱼腥味。   油烟味。   洗剂味。   或许还有什么不知名的难闻的味道……   等林亿再长大一点,以后他身上可能还会有……穷酸味。   他不会为了这种对比就怨恨林亿,因为把林亿捡回来,把林亿养大,供林亿读书,都是他自己的选择,他没有丝毫怨言。   林亿是他的弟弟。   是他亲手养大的孩子。   他永远都爱他。   可是一想到,或许有一天,在一个明媚的清晨,又或者一个熟悉的黄昏,林亿就要离开他,或许很久很久之后都再也不会回来,他还是会觉得难过的。   洗衣机太昂贵了,林亿的衣服都是他亲手洗的,他自己的也是。   即使这样,他还是会总是担心,自己身上会不会有因为在厨房待了太久而熏出来的味道,还有那些劣质香烟在他身上留下来的味道……   小时候他做不了什么,只能去翻垃圾桶,所以他永远都记得,那段时间不管他怎么把自己的衣服洗得再干净 ,碰到他的一些小男孩路过他时依然会嫌弃地捂住鼻子,说他身上都是垃圾桶的味道。   他永远都爱他的弟弟。   但这并不代表,林亿就必须和他一样。   所以他会害怕。   他害怕有一天,林亿脸上也会露出和那些人脸上一样的表情。   所以问出这句话,他知道自己可能会得到一些让他伤心的回答,但他还是问了出来。   他在心里祈祷,希望林亿随便说两句话骗骗他也好。   只要林亿说了,他就会信。   这份沉默持续了几秒钟,宋清羽仿佛知晓了答案似的,眸光一点点黯淡下去,他重新扯起唇角,不想让自己的伤心影响到弟弟的心情:“没关系,你去学习吧,哥跟你开玩笑……”   话还未说完,就感觉有人捧起了他的手。   是林亿坐了过来。   “哥,对不起,”林亿摘下口罩,还是有点心虚地舔了下嘴唇,“你别生气,其实是我在外面打架了,脸上和身上都受了点小伤,我怕你担心,所以才不敢跟你一起吃饭的。”   他眉眼弯弯,真心实意地笑着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但我从来没有觉得你身上有什么奇怪的味道,我只会在你身上感觉到安心。” 第181章   林亿说的是真话。   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他哥会有这样的担心, 但对他而言,他哥靠近他时,总是会从衣领里散发出一丝淡淡的香味, 有点像是夏日柑橘的清甜,又比那个要淡得多, 混杂着一点水蒸汽, 一点肥皂的香味……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味道,但他每次闻到都会觉得好像沐浴在轻如薄纱的月光下,心里痒痒的,想要真的找到那块柑橘,狠狠地咬上一口, 吞下去才好。   想到这里, 他不好意思地用指尖轻轻挠了挠他哥的手背:“哥,你别生气了,都是我不好, 我不该跟他们打架的。”   宋清羽紧绷的脊背随着林亿的话慢慢放松下来,他松开掌心,如平时那般揉了揉林亿的发顶:“没关系, 哥跟你开玩笑的。”   他身上仿佛有一种无底线的包容, 目光一一扫过林亿脸上身上的那些伤, 只有看到唇角的淤青时微微一顿, 一句责怪的话都没有, 只是微微一笑,说,“待会哥给你上药吧。”   林亿一心只想糊弄过去,连连点头,连坐在饭桌上扒饭都格外安静, 时不时瞟他哥一眼,实在是看不出主角到底有没有真的生气。   直到宋清羽安静地收拾完残局,又静静站在床边,唤他过去。   林亿慢吞吞走过去,总是无端有点紧张,他想从主角手里接过棉签和药:“哥,我……上药我自己来吧。”   宋清羽动作一顿,半垂着眼手停在空中足足了好几秒,才掀起眼皮,望向面前已经长得比他更高的少年,那种强烈的不被需要感,又重新弥漫上心头。   他纤长的睫毛很轻地动了一下,就像跃动的蝴蝶,因为过于的轻盈而容易碎掉。   林亿甚至觉得这一刻他哥的皮肤苍白如纸,让他不由屏住呼吸,连声音都再次放轻了:“……哥?”   宋清羽沉默半晌,被这道声音恍然唤醒,终于重新笑道:“没什么,小亿,确实是长大了。”   也确实不需要他了。   以前受伤第一个找的就是哥哥,现在衣服都破成这样,也不需要他照顾了。   林亿没有看到他哥一闪而过的落寞,信以为真,窸窸窣窣把划破成几块的上衣脱了,对着家中浴室唯一的那面半身镜,利索地开始上药。   他的后背宽阔又好看,格外的蓬勃有力,又因为经常帮宋清羽的忙,腰上连腹肌和人鱼线都有了,和一个成年男人已经没有太大差别。   宋清羽本是因为心中担心看过去,却正看到被遗漏的几滴药水从这完美的身体线条上淌下来,顿时像被这画面一烫,移开了目光。   他的喉结轻轻滑动,心中无端生出几分异样。   不待他探究这异样的感觉到底是什么,林亿把那划出几道口子的衣服换了下来。   林亿毕竟还是孩子,宋清羽也并没有足够稳定的收入来源,赚的实际上都是辛苦钱,他们两个现在连换个住的地方都不太容易,衣服当然也没有几件。   林亿随手从衣柜中拿的件衬衣,穿上才发现袖口有点短,整件衣服好像还有点勒,虽然勉强合身,但胸口的扣子似乎又有点摇摇欲坠,愣是把一件宽松的衬衣穿成了紧身衣的样式,这才意识到不对。   林亿这下不敢乱拿衣服了,有点不好意思捻了捻指尖,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似的走到他哥面前,声音又低了下来:“哥,这好像是你的衣服。”   甚至就在他说这话的这一秒,胸前的那两颗扣子“啪”的一声,在两人面前,直接崩断了。   林亿:……   不知是不是为了让他更快适应,这具身体跟他在管理局做系统时的身体完全相同,但在管理局待了这么长时间,他也从来都没考虑过竟然会因为胸围不合适而直接把扣子崩断的情况。   他有点郁闷又有点苦恼地想,人类的衣服,居然这么脆弱的吗?   “抱歉,哥……”林亿舔了舔嘴唇,生平第一次露出了一个尴尬的笑容。   胸前大敞开着,一低头就能把里面的好身材一览无余,这架势看上去实在有些色.诱的嫌疑,如果不是林亿脸上的表情实在太乖了,就这具比大部分男人更加成熟的身体,甚至有几分风流少爷的意思。   小时候都帮弟弟洗过澡的宋清羽,这一刻却有点不敢直视面前的人,林亿靠得太近,淡淡的药香掩盖了少年身上的一点点血腥气,熏得宋清羽耳朵微微发烫。   面前的人又喊了一声“哥”,称得上是乖巧的表情,却因为压低嗓音,有种在诱哄的沙哑醉人。   宋清羽从来没有哪一刻这么清楚地体会到,他从小养到大的孩子马上就要成为一个成年男人了,他的身体早已发育成熟,甚至比他这个哥哥,看上去更像一个成年人。   但不管怎样,林亿永远都是他的弟弟。   宋清羽抛开那些胡思乱想,定了定心神,指尖略微颤抖地帮林亿解开剩余的扣子,想像小时候一样把这人身上的衬衣脱下来,手指偶尔碰到肩背蓬勃的肌肉,心头便是一跳。   偏偏这人无知无觉似的,在这时候又朝前走了两步,眉头也不自觉微微皱起。   他抓住主角的胳膊,几乎是半困着他的姿势,眸光微落:“哥,你为什么不说话,还在生我的气吗?”   恐怕连林亿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每次微微皱起眉头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显得有多么冷,甚至带着一种淡淡的上位者气势,于是询问听起来不像询问,而像逼问。   这下子,宋清羽连药香都闻不到了,周围只剩下林亿身上那一点冷冽的气息,就那样肆无忌惮地侵占着附近的空气,让宋清羽的头脑都开始发昏。   在这种“逼问”之下,宋清羽喉结上下滑动了好几下,连开口都十分艰难:“……小亿。”   这个时候喊平常亲近的称呼好像更加奇怪,被林亿紧紧握住的手腕发软,浑身上下都不太对劲。   他挣脱林亿紧攥不放的手掌,连连后退几步,脸上还维持着笑容,却怎么看怎么勉强,“我没有生你的气。”   林亿的目光淡淡落在他身上,不偏不倚,有如实质。   他静静看着略显慌乱的哥哥,嘴唇轻动,抛下结论:“……撒谎。”   真是太矛盾,也太奇怪。   冷淡的上位者和乖巧的弟弟这两种气质,竟然同时出现在了同一个人身上。   宋清羽仿佛第一次认识面前的人一般,迟迟缓不过神,林亿却已经收起方才的锋芒,打开衣柜,轻飘飘掀过了那个棘手又有点奇怪的问题:“哥,你来看看,我应该穿哪一件才对。”   找到了正确的衬衣,重新换衣服换到一半,院外却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由于林亿的衣服还没有穿完,是宋清羽一瘸一拐开的门,虽然很有主动逃离屋内氛围的嫌疑,但林亿眼睁睁看着他仓皇离开,并没有提出异议。   门外站着一个长相可爱的短发女生,也是十七八岁的年纪,穿着稍显宽大的校服,看见宋清羽,便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你好,请问是宋亿家吗? ”   宋清羽看着女孩愣了几秒,才点点头,同样回以微笑:“是的,我是他哥哥,你是小亿的同学吗?小亿还在换衣服,你要是来找他的,要不要先进来?”   短发女孩立即跟他打招呼,头上的太阳花发夹跟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的,格外可爱:“哥哥好!我是他的同学,夜欣。”   她笑道,“不过我就不进去了,我约好了和他一起做手工的,宋亿要我准备的材料我准备好啦,就让他快点出来吧。”   夜欣笑起来时有两个酒窝,就跟她的太阳花发夹一样阳光灿烂,宋清羽被.这样明媚的春光一照,自己眼中的光亮就黯淡了几分。   他刚准备答好,林亿却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声音冷淡地喊了一声“哥”。   回想起刚刚的压迫感,宋清羽的背脊又僵硬了几分,但他摇摇头,很快就调整过来,恢复了如平日一样的温和:“小亿,这位同学说……”   话未说完,林亿便道:“哥,我都听到了。”   他朝夜欣点点头,不知是不是因为今日天色昏沉,光线阴冷,林亿但面色看上去总像是冷冰冰的,与前几日很是不同。   林亿道:“哥,那我就先去了,很快就回来,这几日可能都要晚点回来,之后的几天就不用给我准备晚饭了。”   见宋清羽怔怔看着他,他还是忍不住回温了一点神色,借着身体的遮挡偷偷捏了捏宋清羽的指尖,压低声音,“哥,在家等我。”   夜欣没有发现他这点小动作,只是见他站在原地不知道在做什么,还是催促着:“准备的时间有点紧,你快点吧,今天晚上我们就开始制作好了。”   林亿也知道时间紧迫,不能拖太久,于是扬起一点弧度,朝夜欣表示歉意:“好,今天就开始。”   恕不知,这点弧度落在他哥眼中,就又多了一点别的意味。   无论如何,因为夜欣的拜访,某些事情仿佛就此翻篇,林亿照旧在晚上给他哥治腿,美曰其名按摩,宋清羽的腿也肉眼可见的渐渐往好的方向恢复起来。   只不过到了半夜时分,林亿的剧烈头痛依然不可避免,这人却不知为何,固执不再让宋清羽碰他的额头,只垂下眸,紧紧抓住他的手腕,淡淡地喊他:“……哥。”   仿佛只要喊一声,再怎么折磨人的头痛,也不过如此。   宋清羽并不知道这些。   在他看来,林亿似乎有了喜欢的女孩,他们之间甚至有了一个只关于他们自己的“秘密”,所以不想再让他这个哥哥继续这么亲密的触碰,也是理所应当的。   他早就已经预想过这样的一天,只是没有想到来得这么快。   毕竟和一个礼貌开朗,像小太阳一样的女孩相处,怎么也比和他这个身上不知道有什么怪味的哥哥要愉快得多,不是吗? 第182章   高三就剩一百天不到, 学校日程安排尤为紧,尤其是在这小镇当中,连能参加的竞赛都少得可怜, 几乎只有高考这一条路,学校也只能用不断挤压的时间, 来尽可能填充和城市资源的极端不均衡。   镇上的那群恶霸果然没再来找他们, 林亿安心地连续上了将近一个月的课,终于可以休息半日,也终于可以验收和夜欣每晚额外的“手工制作”成果。   夜欣说是做手工还是习惯性的有所遮掩,他们其实是参加了全国性的一项模型大赛,可以采用线上提交作品或者线下邮寄提交作品两种方式, 对高考没什么作用, 但因为是举办的头几届,奖品十分丰盛,一等奖还有超高额奖金。   但要在这小镇的有限资源里拿到一等奖还是太玄幻, 林亿想拿的是三等奖,一小笔奖金和一个对现在的他来说很昂贵的红外线全身按摩仪,奖金的部分是夜欣的, 按摩仪就分给他, 送给他哥当做生日礼物。   系统的计算从来不会出错, 他和夜欣组成的小组果然挨着边缘拿了三等奖, 奖金早在几天前就已经打到家长用自己身份证为夜欣办的一张银行卡中, 而那个奖品今天刚好寄到,林亿准备在中午放学时就去快递站拿一趟。   但是拿着礼物往回家走的路上,出了一点小意外。   准确来说,应该是亿点小意外。   林亿在回家路上碰到了自己的队友,夜欣。   这个成绩万年老二的少女蹲在路边, 面色看上去十分焦急。   林亿再定睛一看,就发现了夜欣焦急的原因——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躺倒在路边,捂着肚子,“哎哟哎哟”叫个不停。   正是林亿刚开始来到这里时,见到的第一个人类,八卦但又充满善心的中老年妇女王大妈。   夜欣其实就是王大妈的孙女,下午夜欣本来是拿着奖金请自己奶奶吃一顿好的,谁知道还没有走到饭店,王大妈胃部突然一阵绞痛,痛得几乎直不起腰,只能歇在路边,连路都走不了。   夜欣虽然脑子非常聪明,个子也高,但十分纤瘦,带着少年人独有的单薄,身上没太大力气,自然扛不动一个面色红润还稍微有些发福的老年人,就更别提,还要把这个老年人扛回遥远的家。   林亿看着手里的礼物,犹豫了几秒,出自对自家队友的感谢,还是伸出了援助之手。   夜欣一个人是真的背不动王大妈,最后只能租来一辆三轮车,和林亿一起把她扛上了这架三蹦子。   骑个三轮车对系统来说都是小事,林亿长腿一跨,踩着脚蹬子,夜欣在后面陪着王大妈,三个人一起往医院的方向去。   虽然镇上的医院不算远,但在医院等了几个小时,王大妈就被诊断出了急性肠胃炎,并不是什么不治之症,但这个贫穷的老旧小镇里,贫穷老旧的医院,没有可用的原研药,必须要到药店去买。   没办法,只能继续由夜欣陪伴着王大妈,林亿骑着三蹦子逛遍了整个镇上的药店,终于找到了医生开的那几样,又拿着买好的药回到医院。   “……小亿,谢谢你,”王大妈抹着眼泪,握着林亿的手,热泪盈眶的,“没有你,今天我这把老骨头恐怕就要葬送在这里了,真是谢谢你啊,小亿,以后有时间一定请你和你哥吃饭……”   林亿知道自己算不得什么真正的好人,他甚至不是一个人类,而是一个并不完全拥有人类世界基本善恶观的系统,这番举动说不上有多少善心,又是换成一个全然不认识的人类,他甚至有可能冷眼旁观。   所以他觉得自己一个连人类都算不上的系统受不起这份感恩,只低头看了一眼时间,推脱了夜欣两人的谢意。   他还想早点回去……   今天,是他哥的生日。   可惜王大妈还在拉着他的手反复诉说谢意,林亿只能耐着性子再等一会儿,夜欣倒是眼珠一转,好像看出了林亿的不对。   夜欣沉吟几秒,笑道:“宋亿,谢谢你帮我把我奶奶送到医院,耽误你这么长时间了,你如果有什么事就先回去吧,不用担心我们。”   林亿心下稍松,立即同她们告别,坐上了回家的公交车。   但是松了口气的001不知道,意外到这里,并没有结束。   这是高三时光里平平无奇的一个下午,林亿以为自己只是身为一个系统,做了一件好事,没什么特别的,也没什么值得纪念的。   凉风习习吹来,他摩挲了一下手中的礼物盒,垂下眸,又看向窗外的夕阳。   日光煌煌,照在手上生发出暖意,有点像他哥手上的温度。   还有几站便要到了,林亿微微蜷起手指,不由得有些紧张。   他在想,他哥这个时候是不是已经做好了饭在家等他,这又是他第一次给人类准备礼物,也不知道他哥会不会喜欢。   这样的画面太平静,太安宁,也太平和了。   命运如果舍得让人就这样轻易获得幸福,林亿也不会有成为系统的机会。   公交车站离镇上还有一段距离,林亿抱着礼物盒,加快了脚步。   他跑着,跑着,越跑越快,越跑越急,甚至好几次差点摔倒,只想快点见到他哥,看他哥如往常一般朝他温柔的笑,或者顺理成章地夸他两句。   但可能是因为他跑得太快了,迎接他的并不是他哥温和的笑容,而是一片火光。   火焰冲天而起,铺天盖地,远远就能感受到其中燎烧的温度,恐怕只要稍微靠近,就会被滚烫吞吐的热气烫伤一大片的皮肤。   林亿的脑子轰然一下子炸开,礼物盒连同里面装着的按摩仪都掉落在地,他已经来不及思考任何事情,就朝家门跑去。   越跑火焰越盛,直到黑烟渐渐笼罩着周围,林亿才终于意识到,他和他哥的家,正是火焰的中心。   周围邻居的房子都被牵连,房顶都快要被烧穿,匆匆的风声带着嘈杂的哭喊声吵闹声,还有什么碎裂的声音,更是让他什么都听不清。   他按捺住自己淊天的心慌,甚至动用了一点系统的力量,让自己比普通的人类跑得更快了一些,又不断在心中告诉自己:他哥会没事的,他哥一定会没事的。   他哥那么聪明。   就算腿现在有点瘸了,就算……   林亿瞳孔缩紧。   可是他哥现在,一条腿还是瘸的。   他哥那条腿还是瘸的,他还没有完全治好的……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如同魔咒一样在他脑中回旋,逼得他从未好过的脑袋更加剧痛难忍。   “失火了,救火啊——”   “失火了,失火了,快跑啊——”   “快打119,快打119!快让消防员来!”   嘈杂的声音更加不绝于耳。   ……   太吵了。   头疼欲裂的林亿毫无同情心地想着,心里甚至涌上了点心烦——这里太吵了,根本就听不见他哥的声音。   这种心烦让他身上属于系统力量越来越混乱,就像一团互相吞食的乱麻,甚至于连世界意识都提出了警告,警告他疑似有入侵者闯入了正常运行的世界,让他立即控制自己身上的力量。   但001停不下来。   这一刻,他不记得自己是个系统,还要完成扮演反派的任务,甚至忘了自己的身体还只是个人类的身体,只是奔跑的速度越来越快,直直盯着火光,就要冲进里面去。   身为管理学院排名第一,甚至每个考核都拿了满分的系统,林亿一点都不清醒。   连火光都被他身上可怕的力量所吞噬,一寸一寸渐渐熄灭,可是明明熄灭了,仍然在林亿身上留下了灼烫的疤痕。   因为林亿现在并不能算是001。   他只是林亿,一个人类而已。   但是他又不能算是林亿。   因为他又是001,拥有着属于系统的力量。   但即使这样,有些事也还是发生了。   因为就算他提前知道所有原本的剧情,但从他们曾经的结局就可以看出,这世界里的每一个人都是不可控的。   或者说,每一个人类的心,本身就是不可控的。   现在只有系统记忆的林亿,低估了人性的恶。   他打退了那样一群人,过了这么久的安生日子,不会想到,这群人还会因为不甘心而报复。   他甚至不知道,处在这种双重身份中的他该时时刻刻庆幸,他曾经就是林亿,不然,光ooc惩罚就足够把他踢出这个世界了。   别看来到这世界短短的数月,可林亿已经在有意无意当中,犯了许多戒。   更重要的是,现在世界意识因为他多次动用身上的力量检测到了他疑似入侵者,于是各种排斥系统力量的程序就会自然启动,剧烈的头痛,只是一个开始。   如果继续发展下去,林亿身上能量的力量始终混乱无序,多股力量就会开始因为无法识别对方的存在而无法共生,进入无意识互相攻击状态,等到这时候,才是真正的反噬。   它会彻底摧毁一个人类的心智,也会彻底摧毁数据构成的系统内核,换而言之,它可以轻易地让林亿成为疯子,成为紊乱的数据,然后被时空管理局自动归为乱码,完全清零。   真到了那种地步,就连执政官A,也未必留得住他的灵魂系数。   但林亿已经踏入了家门,他的力量开始逸散了。   “求你了,救救我的孩子!”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犹如惊雷,炸响在了林亿耳边。   林亿的脑子顿时清明了一瞬。   也正是因为这一瞬间的清明,他看向了声音的方向。   他看到了一个女人。   她的轮椅被掀翻在地,无数次想要翻身,却抵不过拥挤的人流,只能被推着,推着,慢慢推到了无人的角落。   可她没有流泪,只是逢人便想抓住对方的衣角,用尽自己最后的力气高声喊着:“救我的孩子!救我的孩子!快救救我的孩子!我的孩子还在里面,求求你们,救救我的孩子……”   然而,大家都忙着逃命,无人在意她的声音。   林亿进门的脚步慢了下来,身上的力量也因此而停滞,他轻微地拧着眉头,心里不知什么原因,骤然痛了一下。   就仿佛,他看见的不是因为腿脚不便倒在地上的母亲,而是宋清羽。   他哥,也会因为腿脚不便而倒在地上,有这般狼狈不堪的模样吗?   不仅狼狈不堪,还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什么都做不了。   他在原地踌躇几秒,还是过去扶起了轮椅,也扶起了这位腿脚不便的女人。   女人紧紧抓着他的手,就像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这场景实在熟悉。   但林亿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用力摇了摇脑袋,想让自己清醒一些,身上的力量却不让他停。   林亿于是再度准备冲进火光当中,只是这一次,脚还没踏过门,一只手就抓住了他的手腕:   “……小亿。”   林亿听见那道熟悉的温和声音说:   “哥没事。”   “哥在这。”   意识到是谁在抓着他的手,林亿慢慢转过头,发现是他哥带着消防员来了。   于是林亿身上比他前几位宿主都要更混沌可怕的力量渐渐平息了。   他只是沉默地看着面前完好无损甚至连一个衣角都没烧到的人,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把他哥抱进了怀里。   他垂下眸,心想,他哥的确很聪明。   如果不是为了照顾他,如果不是为了他牺牲了这么多年,或许他哥应该拥有一个更美好的未来。   毕竟跟着宿主们走南闯北看了这么多个世界,他在看见火光燃起的一瞬间就已经猜到了这次变故发生的原因——因为他打了那样的一群人,改变了这段剧情,却不可能逃脱一些必然的宿命。   他甚至在想,他哥美好的未来当中,本来是不应该有他的吗? 第183章   家中失火时, 宋清羽并不在家,这是不幸中的万幸,所以他才有机会立即拨打119, 还能为消防队员引路。   大火被扑灭时,夕阳也已跟着落山。   林亿跟着他哥走进去, 安静地看着烧毁的房子, 烧焦的墙壁上大片的黢黑,前面的小杂货铺和小饭店都烧没了,后院二楼的房顶被烧穿了一个大洞,只有一楼的储物间还算完好,勉强维持着原来的模样。   见他皱起眉, 宋清羽摸了摸弟弟的脑袋, 像从前无数次一样,安慰着他:“没事,小亿, 房子还在,过段时间就修好了,你马上就要高考, 就当烧掉过去的晦气。”   林亿扯扯衣袖遮住手上的疤痕, 牵住他哥的手, 没应声。   幸好今夜晴朗无风, 天上繁星点点, 又正是夏天,宋清羽换了一床新被褥,没有把床搬到一楼去。   二楼的破洞刚好可以看见温冷的月亮,林亿和他哥的床拼在一起,脚边是落下的月光。   到了这种时候, 他身上的烧伤和持续不停的头痛仿佛都不存在,他只是抱着他哥的腰,轻轻把额头抵靠在宋清羽肩上,低声说着:“哥,生日快乐。”   可是礼物没了。   他什么都没给他哥准备,甚至还毁了他和他哥的家。   消防员从距离最近的城市赶来,来得已经算是非常及时,大火也及时扑灭了,把镇上大家的损失降到了最低,但唯一不幸的一点是,火是从宋清羽他们的家开始烧的。   所以他哥二十多年苦心经营出来的一切,就这么没了。   警方初步判断为意外失火,但林亿并不接受这种判断,就算他是一个系统,现在对人类社会的了解没有那么深入,也足以分析出,这是故意纵火。   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因为针对性太强了。   就算每家每户都存在火灾隐患,可他们家里的家电都少的可怜,更别提唯一的火源只会在小厨房使用——但经过警方排查,最初的着火点并不是那里。   而且好巧不巧,三处能拍到他们家门口的监控都不约而同地坏掉了。   这说不是人为,也实在是太过巧合。   但没有监控,又没有当场抓到纵火犯,更没有造成多大的损失,这落后的小镇查了几天都没查出什么,上面又催得紧,最后也只能把这归为是民用失火。   林亿当然不同意这么草率的结案,当着几位执法人员的面,直言不讳:“这是纵火。”   但没有证据就是没有证据,大火总是能烧毁一切罪恶,定罪这种事口说无凭,警察们也有他们的道理:“我们非常理解你的心情,可是的确没有纵火的证据,没有证据,这些就都只是臆测,无法定罪,我们也不能凭‘我认为’就给谁定罪,更不可能因此就去抓人。”   公正执法当然是这样,做什么都必须讲求证据,没有明显纵火的痕迹,监控又都被毁了,证据链有缺环,纵使再怀疑也只能结案。   更何况,烧的只是两个普通人的家而已,政府发点钱慰问一下,这事也就算过去。   林亿对此心知肚明。   他沉默地走出警察局,身上的幽冷是从骨子里渗出来的,若不是他哥还牵着他的手,身上的能量恐怕又有紊乱的趋势。   他心里好像被什么灼烧着,又有什么东西在翻滚着,就像曾经某段充斥着恨意的回忆在缓慢地复苏,催促着他心里那股极端的情绪生长。   他身上的乖巧尽数散尽,只剩下上位者的阴冷,冷得就好像一块玄铁,散发着幽幽的暗光,连杀人的时候都沉默寂静,毫无波澜。   只是转头便看见他哥略显担心的眼神,这股冷意便消融了几分,他露出一点微笑,仿佛刚才的极端情绪都只是蜻蜓点水,他依旧是他哥乖巧的弟弟,不会做出什么错事。   他捏捏他哥的指尖,笑着说:“哥,我们回家吧。”   但他心里想的却完全不是这些。   ……怎么就这么恰好的是从他们家失火。   就这么恰好的没有证据。   就这么恰好的在他哥生日的那一天。   现在他们敢放火,若是剧情的不可抗力又把他退回到原本的剧本当中,到时候,他们依然会找到机会欺辱他哥至死。   林亿垂下眸,心想,是他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   有些人,如果不用一些极端的手段,他们是听不懂人话的。   .   这夜,众人已经熟睡,宋清羽的呼吸也渐渐平缓,所以他未曾发觉,本来应该是他弟弟躺着的位置,现在是一个玩偶。   “……诶,我说这个法子好吧,你们提的那什么杀人下毒,打架斗殴,要是真被哪个愣头青警察抓住了,说不定都是要坐牢的,我们虽然有一些势力罩着,也不是无所不能的,总是因为这种小事烦扰他们,也不好啊,对不对?”   “对对对,还是独眼你聪明,这放火又毁了监控,什么痕迹都留不下来,他们就算猜到是我们,也根本没法子——”   “哈哈哈哈哈这次总算好好教训了一下那两个混小子,估计现在都抱着被窝哭成狗了吧哈哈哈哈……”   “说起来,那其中一个小子长得可真是,腰细腿白,跟个姑娘似的,就是不知道滋味怎么样。”   “早知道你个心思不正的好那一口,先前带兄弟们去的时候就应该带你去,哈哈哈哈哈也好让我们看看那小子的无限风光……”   屋内,几人拿着酒瓶,喝得酩酊大醉,什么污言秽语都说得出口,什么下流玩笑都敢开,正是为了庆祝他们的“胜利”。   门就是在这个时候被一脚踹开的。   一个身影静静站在门外,月光幽冷,寒气如冰。   几人还没来得及看清这人是谁,就在短短几分钟内,被狠狠砸到了地上、墙上,再砸两下,恐怕就要七窍流血而亡。   林亿手上积蓄着系统的力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只犹如蓝色荧丝般缠绕在指尖,但如果不顾后果强行滥用,同样能吞噬在场的每一个人。   他在一堆失声痛呼的地痞流氓当中,精准挑出那个瞎了眼的干瘦男人,掐着他的脖子,把他从地上拎了起来。   指尖的荧光电丝变成蓝色的火焰,倒映在林亿浓黑的眼睛里,明明让这双眼睛有了一点亮色,却愈发的冷,也愈发的可怕。   他没有出声,只是看着面前这人眼中露出的恐惧,漫不经心用指尖的这点火焰,点燃了这个叫独眼的干瘦男人的衣摆。   “警告!警告!系统001已严重违规,即将面临惩戒,即将面临惩戒,请立即停止伤害威胁性.行为!”   “警告!警告!系统001已严重违规,即将面临惩戒,即将面临惩戒,请立即停止伤害威胁性.行为!”   “警告!警告!系统001已严重违规,即将面临惩戒,即将面临惩戒,请立即停止伤害威胁性.行为!”   尖锐的警报声响彻在脑海,林亿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见,全当背景音,手上的动作完全没有要停止的意思。   他如果担心这点惩戒和警告,一开始就会当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过,反正他的任务是扮演反派,主角遭受苦难只会提高他的任务完成度,而不会来到这里了。   独眼这时候才看清他的脸,他拼命挣扎却无法挣脱,最后只能拼命隐藏着自己的恐惧:“你要……干什么……”   林亿微微低下头,像是有点不好意思地露出唇角一点微小的弧度:“最近我家的房子被烧了,只是找不出凶手,有点苦恼。”   他翘着嘴角,如此可爱的动作,却愈发渗得人心慌,“想想我在这镇上也没有什么认识的人,所以今天才会来拜访,想问问你们知不知道是谁放的火?”   干瘦男人瞬间脸色惨白,连连摇头:“不……不知道……”   “真的吗?”林亿弯着眼睛,笑眯眯的,看上去很好说话的样子。   地下还有几个痛得无法动弹的人,林亿再次精准挑中那个想对他哥做点什么的人,脚尖踩住他的膝盖,用力踩了下去。   只听清脆的一声咔嚓,地上这人的腿便断了。   独眼都快被他这一套操作吓尿了,刚才还想强装无所畏惧的模样,这下子真是吓得四肢瘫软,他们虽然是地痞流氓,但远远比不上什么真正的黑恶势力,更何况,更何况眼前的这个人,实在看上去太可怕了。   明明看上去还只有十七八岁的年纪,可是这样冷漠甚至过于淡漠的一双眼睛,却根本一点也不像个人类。   还有他这可怕的力量……   他简直就是个怪物,简直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怪物!   他们不害怕镇上人的威胁,但这样仿佛根本连自己的死亡都不在乎的怪物,会让他们从骨子里生出一种颤栗,只会点头,只会服从,完全生不起任何反抗的心思。   若是其他的人威胁,像独眼他们可能想着等人走了就去告状,但是保他们的人可以把他们从警察局里保出来,但面对这样的疯子,这样的怪物,就算从警察局里出来了,自己的小命恐怕也保不住了。   “我们去,我们去!是我们做的,我们去自首!”   只是坐牢而已。   只是进去而已,他们这样的滚刀肉,虽然不想坐牢,但多少都进去过几回了,也没有那么害怕,更不在乎有案底什么的……   但他们自己的小命,他们可是绝对在乎的啊!   林亿这才轻飘飘吹灭了他身上的蓝色火焰,松开手,朝他们礼貌一笑:“谢谢你们,你们真是好人。”   解决了这样一桩事,林亿快步走出门中,却没有往家的方向走,而是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开。   林亿想,如果等会儿他承受不住,不能被主角发现。   但很可惜,没来得及走得太远,拐进第一个巷子时,正式的惩戒就开始了。   这疼痛可比以往剧烈多了,不只是头痛,跟在惩戒室当中被按在电击椅上遭受的电击没什么区别,全身上下都要遭受摧骨折心般的疼痛。   除了改变关键剧情被抹杀,任何一个宿主都有其保护机制,疼痛等级也有限制,但系统不同,因为系统的力量可以直接干扰世界,所以一旦达到惩戒标准,只会是很重,更重,甚至远超普通宿主千倍百倍的痛感。   林亿只感觉每呼吸一下,身体里的电击就要重启一次,会痛得甚至会忘记正常的身体是什么感觉,只能跌跌撞撞往外走。   这是他在被告诫之后,仍然不听劝告,随便动用系统力量的代价。   但是没关系。   以后不会再有人欺负他哥了。   这就是他送他哥的生日礼物。   而这点痛,只要找一个破落的没有人在的小巷子,忍过一夜就好了。   林亿本来是这么想的。   但等他真的找到了这样的一个小巷子,准备倒在地上的那一刻,却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这气息太熟悉,林亿甚至根本不用侧过头去看,就知道是谁。   林亿不知道他哥是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他哥什么时候出门的,为什么会碰到他,他只是觉得身上没那么疼了。   背后已经因为疼痛冷汗涔涔,他唇无血色,靠在他哥身上,放低了声音。   “哥,”他喊了一声,又过了好久才接着说,“对不起,我又不小心……和人打架了。”   他的声音有多冷静。   身上就有多痛。 第184章   这一夜因为疼痛而显得很漫长。   宋清羽把他背回了家, 动作熟练地照顾他,还意外发现了他手臂上的伤疤。   见林亿没有主动要跟他提起的意思,宋清羽也就只是帮他上好药, 没有主动问。   只是除了这伤疤,浑身上下有没有发现什么新的伤口, 林亿却疼得指尖都在发抖, 宋清羽对此十分担心,想带他去医院,又被这人拉了回来。   “……哥,你就非要走,就不能陪陪我吗。”   林亿这时候倒真脆弱得像个小孩子, 就紧紧攥着宋清羽的手腕不放, 也顾不上什么是非对错,只是觉得眼前这个人要离开自己,有些委屈和伤心。   这话说得古怪, 宋清羽从捡到他就一直陪在他身边,从来没有离开过他,林亿又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想了想, 觉得大概是他还在耍小孩子脾气, 他现在这样子, 就算去了医院恐怕也不会配合, 宋清羽只好坐在床边, 摸摸他的额头,温声哄他:“……哥不走,哥陪着你。”   林亿却一点也不觉得安心。   他总觉得他很快就会失去他哥,好像总有什么事情会来不及,好像……   他已经失去过他哥一次了。   因为这份不安, 林亿做了个遥远的梦。   梦里是一个昏黑的暴雨天,H城起了很大一场雾,雾里只有几把黑伞,还有被暴雨打落在地的湿漉漉又很惨淡的花瓣,以及他哥的墓碑。   他为他哥修建了一个很大的墓园,他每一年都来祭拜,他哥的照片已经变成灰色,唇边带着一点温和的笑意,就那样,用那双温柔的灰色眼睛注视着他。   所以他只是不厌其烦地跪在墓碑面前,暴雨淋湿黑色的西装,白色的衬衣,灰色的领结,还有鲜红的玫瑰花瓣,一年又一年,直到心如死灰。   谁都知道,红玫瑰寄寓是哪种情思,而这份情思,不应该出现在哥哥和弟弟之间。   是觊觎,是贪恋,也注定爱而不得。   尽管他们之间并没有血缘关系。   但有时候,林亿甚至真的希望,他就是他的弟弟,这样待他死后,他就可以理所应当地和他哥埋在一起,而不是多年以后,如果有人路过,看见他们不一样的姓名,仍会觉得奇怪。   就应该用血缘把他们连接在一起,变成斩不断割不开的关系,死的时候也理所应当,而不是孤零零的一座。   一座坟,烧点纸钱,总显得这种祭奠毫无作用,更会让旁人觉得莫名其妙,因为他们从来都没有过什么亲近的关系,又何必日日记着,年年下跪。   有血缘还是好。   没有血缘就活该分离。   身体的痛怎么比得过心脏被割开流淌出的鲜血,身体疼还能忍,可如果心腐烂了,骨子里烂掉也是迟早的事。   林亿就不断徘徊在这样昏黑的雾里,徘徊在他哥的墓前,直到天光大亮,他哥把他从梦中喊醒。   和煦的阳光透过新换上的窗子,他哥如从前般揉了揉他头顶的发丝,笑着问:“……小亿,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他用干净的手帕擦掉林亿脖子上的冷汗,学着弟弟新学会的小动作,捏了捏林亿的指尖,开了个小小的玩笑,“都这么大人了,还会因噩梦而惊醒,要是哥哥不在这里,你怎么办?”   林亿牵住他哥的手,低下头,没有出声,心里却早就已经有答案了。   他哥不在,他就只能去找。   找不到……   记忆里的林亿早就已经给出了答案。   可能是因为这梦境太过惨烈和真实,001发现自己好像不知在什么时候也陷入了这潭泥沼,他已经没办法像一个系统一样把这一切都置身事外,就算是借着这一层身份偷来的好,他也很难轻易戒掉。   二十一天就可以养成一个习惯,跟他哥相处了这么长时间,他改不掉了。   其实从一开始出去找他哥就是错的,一步错,步步错,身为一个反派,帮他哥的每一步都是错。   从前跟着宿主走过那么多个世界,都难得犯下一个错,如今碰上他哥,在这短暂的时间里,竟然不知道已经被惩戒过多少次了。   比起他,他的那些宿主,现在看来竟然还算守规矩的。   但看着他哥完好无损地坐在自己身边,没受一点伤,腿也快好了,明媚的阳光洒在他哥好看的眉眼,那双眼睛不再是灰色的,而是倒映着他的身影。   一切就都是值得的。   他垂下眸,伸手抱住他哥,头轻轻靠在他哥肩上,浓黑的眼睛轻轻闪烁,计算着在关键剧情来临之前,他们为数不多的美好时光。   宋清羽对此一无所知,弟弟这几天还是如原来一般依赖他,他也已经习惯了,甚至于这样的习惯,会对之前的黯然有所消解。   但小亿已经有了喜欢的女孩。   想到这个,宋清羽心里不知怎么的,还是有点酸涩和难过。   他知道随着他的小亿长大,这已经是必然的事情了,可他还是希望这样的时候慢点来,学习上的事情他不懂,但很多事情,如果别人可以,他身为哥哥,也可以帮他的。   只要小亿还在他身边。   只要小亿……还需要他。   .   惩罚结束,林亿几日便恢复了往常的状态,宋清羽也就暂且放下心中的担忧,又在心中欣慰弟弟身体强健,以后一定能活很久。   这时正值夏日,阳光明朗,林亿做完了课业,正帮着宋清羽干活。   这中间,宋清羽接个电话,再回来时,脸上带着几分未消散的惊讶。   宋清羽道:“小亿,刚刚警察同志打电话过来跟我说,我们家的失火好像是人为的,凶手今天自己去自首了。”   林亿揉面团的手一顿,随即不在意地道:“可能是他们良心发现。”   他翘起嘴角,转头看向宋清羽时面色乖巧,“哥,剩下的事和我们没关系,最多是让他们给我们点赔偿,其余的都是警察同志的事,我们就别跟着掺和了。”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反派扮演任务的重点并不在前期而在后期,林亿也乐得清闲,像个正常人类一样上课考试,课余帮他哥的忙,偶尔撒撒娇,哄得他哥被迫答应了一些无理的要求。   用政府补贴的钱,房子也在重新修缮的过程中,重新粉刷上漆,修补好屋顶,倒是比之前看上去更新了一些。   小镇里没有什么新鲜事,也不知是从谁开始流传的,说上次火灾,是宋家那个孩子及时报警带来的消防员,大火才那么快扑灭,不然整个小镇可能都会被烈火吞噬。   出于感激,宋清羽的生意比以前更好了,恐怕这个时候就算稍稍提价,大家也都没有什么意见。   只不过临时提价这种事,以宋清羽的性格来说,并不会做。   高三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昨天看着日历上还在倒计时一百天,今天就已经是高三的最后一课了。   虽然小镇依旧是那个破落小镇,但这年的校长是新调来的,新官上任三把火,总是有一些新的想法。   比如在高考过后,在毕业典礼上,准备为高三的孩子们准备一场成人礼。   高中的学习生活太单调,可能成年以后觉得没什么甚至有些无聊厌烦的小事,在这种时候,也会觉得有趣。   高三的大家都很期盼这个传说中的成人礼,好像因为这个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仪式,面对高考,虽然依旧紧张,又多了一分难以言说的兴奋和期盼。   林亿的同学们还约好等过了成人礼,当天晚上就来一场毕业聚会,毕竟高三从来没有出去玩过,毕业了,总要做点什么不一样的之前被限制过的事。   林亿一开始倒是想推拒,奈何夜欣这个混子看热闹不嫌事大,在旁边“劝导”了一下,比如以后大家可能都很难见面啦,比如你一个年级第一不去我这个万年第二也不好意思去啦,比如大家都很希望你去,你就去玩一下咯……   一方面是氛围所致,另一方面,林亿认为夜欣说的有一定的道理。   作为一个人类,他很幸运,周围的同学们对他都很友善,也没有发生过什么矛盾,不存在过什么欺凌事件,如果大家都很期盼他去,他认为满足大家毕业最后的期待,也是一种回馈的方式。   不过他还是问了一下他哥的意见,宋清羽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温和一笑,让他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做选择。   林亿于是点点头,让夜欣这个传话筒向大家告知了他的意愿。   关于高考的一切都很顺利,林亿的发挥一如既往的稳定,也完全符合原主的水平,夜欣正巧就在他隔壁考场,跑过来问他考的怎么样,林亿淡淡答:“不是很难,一切如常。”   夜欣的头发长长了一些,她嫌总是掉下来麻烦,直接扎了起来,愈发显得青春有活力,看林亿这么淡定,估计就考得很好,不经摇头晃脑地感叹:“不愧是咱们年级第一,连凡尔赛都这么风轻云淡,小女子佩服。”   林亿看自家队友这神情,思索几秒,道:“你考得应该也不错,不然应该没有心情来问我。”   夜欣长叹一声:“再好也没有你好啊。”   她双手合十,语气尤为夸张,“感谢上天,终于要毕业了,我们到时候应该不会是一个大学,也不会是一个专业,这万年老二,我反正是不想再当了——”   夕阳西下,两人各回各家,林亿的高考就这样落下帷幕,什么意外都没有发生,一切一如往常。   唯一不同的是,在高考的前一天,林亿刚好满十八岁,成年了。   所以他现在,不仅是一只成年的系统,在人类世界,他也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 第185章   成年人就应该做一些成年人该做的事, 比如喝酒。   倒不是刚毕业的大家有多么喜欢喝酒,只是刚刚成年,又经历过高三封锁式的摧残, 总是对这样看上去只有“成年人”才能做的事有几分新鲜和兴味。   但其实如果不特意调制,酒并不怎么好喝, 成年礼还没有开始, 夜欣给自己倒了一杯大家为晚上聚会准备的酒,喝了一口就面无表情放在一边,还怂恿林亿也尝尝,被林亿欣然婉拒。   夜欣只能有点遗憾地放了回去。   在这最后的时间里,好像还是没有坑到她的队友呢。   毕竟高考都已经结束了, 成人礼也没有那么严肃, 很多东西都只是建议,并不强求。   比如建议可以穿着自己为自己准备的成人礼服,比如建议家长到场。   不强求也是不想大家为难, 林亿本来准备和平常一样穿着校服,毕竟他也不想他哥为难,但有他的最佳队友在, 必不可能让他的成人礼过得这么潦草。   毕竟林亿帮她救过她奶奶的命, 模型比赛的奖金也是他们一起获得的, 夜欣总想找个机会感谢感谢他, 但如果送什么礼物好像又太暧昧了, 她可不想引人误会,于是发现自己的学霸队友竟然连租礼服的钱都想节省,夜欣觉得,她的机会来了。   夜欣这家世其实在这小镇当中还算不错,早年甚至富裕过一段时间, 已经准备搬离这里,但天不遂人愿,父母反而因为搬离小镇这件事情大吵一架,甚至于不欢而散。   这不欢而散并不是开玩笑的,吵得架多了,不欢而散的程度已经到达觉得看到对方就厌烦的程度,于是没来得及从这里搬走,爸妈就突然离婚了。   谁都不愿意带她走,因为带个小尾巴很难找到新的伴侣,于是爸妈都走了,只是每个月可能出于那么一点良心,还会给她打生活费。   虽然家中只剩下奶奶,但夜欣是个乐天派,老爸给一笔,老妈给一笔,王大妈身体又好,除了上次吃了些生冷东西犯了急性肠胃炎,平常连感冒都生得少,于是这钱花都花不完,只会越存越多。   小小的夜欣就已经很聪明,天天看新闻翻金融报纸,早年间银行的利息还不错,各处银行的利息都不知道吃了多少,再加上上次的奖金,现在手里有的是钱。   别说帮林亿租一套西装,就连林亿他哥的西装,她也一并搞定了。   因为夜欣妈妈是个很懂时尚的女人,夜欣的审美也很不错,现在看着林亿和他哥穿上,她心里着实有些欣慰。   欣慰自己挑衣服的眼光真是不错,竟然能完美符合二人的气质。   林亿的西装外套是黑灰色的,但布料是暗纹提花,在阳光底下,走动时甚至有轻微的细闪;内衬是尖领白衬衫,扣着两颗银色的细链条,配上浅灰色印有蓝色水墨细纹的修身马甲,利落的西装裤,剪裁优越,欲发显得他姿容出色,肩宽背直。   宋清羽则恰恰相反,选择的是米白色的西装,金色的稻穗胸针,柔软但不失版型的布料,稍显润泽色调的衬衫,领口亦不必那么尖锐;马甲是浅蓝色暗纹的,腰身后有系带可以调节,倒更显得宋清羽腰细腿直。   只不过不知是不是因为颜色的问题,夜欣总感觉,这样的两个人如果站在一起,一定会格外登对。   但是不对啊。   他们是兄弟,这样是不对的。   夜欣摇走脑子里的奇怪想法,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点点自己的太阳穴,这个因为五官还没有展开而显得有点稚气未脱的女孩,此刻却着实有些帅气。   见林亿他哥已经走过来了,想来自己也应该不打扰了,在阳光下,她粲然勾唇道:“搭档,人情我还你了啊——”   林亿并没有意识到他哥的靠近,微微一愣,然后朝她点了点头。   在林亿和夜欣二人看来,只不过是队友之间在毕业时的提前告别罢了,但这一幕落入宋清羽眼中,就瞬间变了味道。   正阳晴风,青春的少男少女各自穿着能展现自己风姿的衣服,一个人笑容甜美,另一个冷淡沉稳,这简直就是佳偶天成,也一定约定好了要在并不遥远的未来相见。   宋清羽的眼神黯然了几分,就想着自己不该这样毁坏弟弟的心情,勉强扯起唇,如往常一般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小亿,是哥哥打扰你们了吗?”   听到熟悉的声音,林亿立马转过身,可惜大庭广众之下不好撒娇,只能十分克制地牵住了他哥的手腕,有点高兴地晃了晃:“不是的,哥,夜欣应该就是怕打扰我们才走的。”   他偷偷挠了挠哥哥的掌心,又不放心地多解释了一句,“我和夜欣,没什么的。”   宋清羽却很难相信弟弟的话,毕竟他刚刚才看见了这么美好青春的画面,很难说服自己,这两个人之间没有生出什么其他的情愫。   但他还是强忍下这种在意,笑着如往常那般摸了摸弟弟的头发,还想说些什么,校长却已经宣布成人礼开始了。   毕竟条件场地都有限制,成人礼仪式办不了多全面,一共有三项,第一项是集体宣誓,这位新校长首先对他们表示恭喜,然后全体学生跟着校长宣读几项简单的成人誓言,这个环节过得很快,说实话,林亿没什么实感,还抽空捏了捏他哥的指尖。   接下来是感恩教育活动,学生代表发言,发言完之后,校长就宣布由学生自由感谢。   有感性的学生已经抱着面前的父母号啕大哭,也有学生克制地说着感谢,当然也有觉得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的,最后只能很小声地说谢谢,然后迅速移开眼神。   林亿的情感没有那么外放,却也没有那么胆小。   但不管怎样,他觉得自己的确应该感谢面前的这个人。   他低下头,静静地盯着宋清羽看了一会儿,觉得他那位队友的眼光的确出色。   这样低领圆润的衬衫领,配上面料柔软的西装,在阳光底下,愈发显得他哥脖子修长,皮肤白润。   他哥也真是好看。   在夏日灿烂的阳光底下,林亿轻轻抱住他哥,在他哥耳边真心诚意地道:“哥,谢谢你。”   没有他哥,他早就已经死了。   虽然他并不是林亿,只是一个漂泊在无数世界里的系统,只是几串无关紧要也不需要被在意的数据。   但有些短暂的幸福,就算时光如何流逝,又走过几个世界,也会被始终铭记。   因为太幸福了,所以好像总是留不住。   因为太幸福了,所以谁都不由会去想,等失去这段时间之后,再也不会拥有这样幸福的日子,天气晴朗,他哥就在怀中,好像会这样一直陪伴着他的模样。   成人礼的最后一项,是时光胶囊。   大家各自写一封给未来的信,写下心中的期许,对美好的畅想,然后投进共同的信箱,由学校为大家保存好。   毕业之后,大家就这样各自奔赴远方,等到若干年之后回到母校,如果想要打开这封信,学校会把这封信再还给他们,就像打开了一颗青涩的时光胶囊。   如果是从前的001,可能不太明白这样做的意义,但现在的林亿,的确很想给他哥留下点什么,这封信,也必定是要写给他哥的。   为了不让他哥发现太多,在他哥睡着的某个夜里,他已经提前写好了。   现在只需要轻盈地折叠起来,放进好看的信封里,就可以连同他沉甸甸的心事一起,被封存起来。   林亿还是去了他们班举行的聚会,在一个不算很大环境也不算多好的包厢,但是容纳下青春里的这些人,好像又刚刚好。   大家笑着闹着唱着歌,谁也不提分别,假装这是最平常不过的一个晚上,他们逃过老师的盯梢,来到这个拥挤的包厢,等睡一觉,明天还会在教室里见面。   谁也不敢先哭,怕只怕一哭起来,就收不了场。   这天晚上,林亿也喝了很多酒。   他以前从来不知道醉了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只是酒过半巡,他好像开始觉得身体越来越热,热的就像那天的火焰一样,反复灼烧着这具只属于普通人类的身体。   但醉了,好像不应该是这样。   林亿跟着各个宿主走南闯北,也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一些奇怪,他乱七八糟喝了许多酒,似乎大约的确是误食了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夜欣本来在和女生们玩闹,发现他一个人恹恹地躺在沙发角落,又看他脸色发烫,好像有些不对,这才用他的手机,给他哥打了电话。   如从前无数次那样,宋清羽来接林亿回了家。   林亿意识有些混沌了,一牵住宋清羽的手就不想放开,到了家中,他被宋清羽安置在床上坐下,可他哥还没往前走两步,就又被拉回了他怀里。   宋清羽看见他的表情,好像察觉出了什么,有些狼狈地从他身上站了起来,又因为担心他,用手去试探他发烫的额头:“小亿,你很难受吗?”   手上没了熟悉的温度,林亿摇了摇头,只淡淡地皱眉。   他的本意是让他哥不要靠近自己,但那股淡淡的肥皂香味却越来越近。   宋清羽还没有把借来的那套西装脱下来,月光照在他身上,他的眼睛就像玉一样,那样温柔,那样润泽,那样引人迷恋。   但林亿知道自己不应该这么迷恋。   他的身体不对劲,所以应该把他哥推远点。   “……宋清羽,”林亿头一次喊了他哥的名字,冷冰冰地驱赶,想用力地推开,只是没能做到,最后只能嘴上说说,“离我远点。”   “小亿,现在不需要哥哥了吗?”宋清羽有点受伤地看向他,然后轻轻牵住了他的手,“小亿,哥可以帮你。”   林亿坐在床边眉头紧皱,没有体会到他哥的意思:“……哥?”   黑色的西装已经被扔到了一旁,尖领衬衫愈发显出它的本色,把刚经过成年礼的少年称得矜贵十足。   宋清羽看着这个被自己养大的少年,感觉到欣慰,可是欣慰很快散去,他又感觉到酸涩。   于是他在床前跪了下来。   林亿瞳孔一缩,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想要推开的手碰到他哥的身体,却没再松开。   “别,别碰,哥——”   林亿的呼吸变得急促,“别.tian……哥……”   他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但他见过,也知道这是什么,只可惜挣扎无果,他用力握住他哥的肩,眉头轻微地蹙起,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良久。   狭小闷热的屋子里,只有吞咽的声音。   他哥,吞.下去了。   月光让他的侧脸有了几分模糊的阴影,林亿低下头,看着跪在自己腿间的人,是碎发都微微汗湿粘在额头上,如墨一般衬得这人的皮肤更加雪白,他于是几乎出自于本能地吻了他哥的唇。   他垂下眸,扯着他哥的头发,让他哥不得不仰起下巴,露出那双曾经温和如岫玉般的眼睛,然后道:“哥,真乖。”   又格外仔细地盯着他哥与往常完全不同的情态,不放过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透着粉色的脸颊和耳根,他那一双眸子已渐渐浓黑如深渊,轻飘飘就能吞噬眼前的人,话说出口,却仍然是夸赞,“哥,真棒。”   他想,在人类社会的道德里,这是绝对要遭到严重谴责和围攻的行为。   可他又不是人类。   他是系统,又不是真的是他的弟弟。   他早就是成年的系统了,甚至一点也不觉得这行为有什么过分的,反而用漆黑的瞳孔盯着跪在地上的哥哥,低声问道:“哥,这是我的成年礼物吗?” 第186章   宋清羽没有回答。   他甚至有点不敢看这双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深邃又洞察人心的眼睛, 衬衫包裹下的胸膛轻微的起伏,最后也只能移开眼,任由月光徜徉。   林亿没抓紧几秒就松开了手, 他知道,自己的状态已经跟之前大不一样, 好像有什么本性开始有些掩藏不住, 尤其是在不久之后关键剧情就要降临的情况下。   他只是没想到,他哥会主动。   也想不到,他哥好像为了被需要,会愿意做这种事。   宋清羽有些受不住这样的注视,姿态仓皇地站起来, 在林亿近乎赤.裸的目光当中, 他勉强整理好被揉皱的衣物,这才想起来自己好像还没把租借的西装礼服换下来。   他心中一慌,连忙脱下外套检查一番, 没有把西装弄脏,才稍微松下一口气,沉默着准备离开。   只是林亿不会让他走。   装乖巧的弟弟在这种时候对林亿来说还是太难了, 没有立即把他哥压在床上已经算是理智尚存, 再装下去, 他怕自己后面真会做出伤害他哥的事。   所以他把宋清羽拉回自己怀里, 让他哥坐在自己的腿上, 靠在他哥肩上,轻声道:“哥怕我?”   见宋清羽又把脸侧过去,面色有些苍白,整只耳朵却都红得不成样子,他得寸进尺, 更加不得收敛:“……还是说,只要我不扔下哥,哥什么都愿意做吗?”   “小亿……”   修长干净的指节就放在腹部,只隔着一层薄薄的衬衫,触感温热,这样的存在感太强,宋清羽睫毛颤动,手指不自觉攥紧,更加不自在,“我……我只是怕你会难受。”   林亿却微微笑着,本来只是轻放在宋清羽腹部的手慢慢游走到腰间,手臂便箍住了整个纤细的腰肢:“哥,你骗不了我。”   可能是因为他哥刚刚的帮忙,林亿现在看上去一点也不像一个醉了的人,他用整只手掌便可以握住宋清羽的腰,这让他心中有种诡异的满足感,又想起他哥刚刚格外漂亮动人的模样,于是他轻飘飘点破了他哥的心思:   “怕我难受,也不一定要用这种方式。”   他的嘴唇贴在宋清羽耳边,隔着很近的距离,却又没有触碰上,像讲故事一样娓娓道来,“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是最了解宋清羽的人,哥的身体现在既害怕又兴奋,对吗?”   “害怕是因为我,兴奋也是因为我。”他的声音依旧很轻,却又有些不易察觉的引诱,以至于尾音甚至带了点笑意,就像一把小钩子勾住人的心,与平日里的乖巧截然不同。   “……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   声音虽轻,犹如惊雷。   宋清羽心里有什么防线就这样被轻易地戳得溃散,他就像漂泊在海上的小船一样,怎么都想抓住一个可以供他靠岸的锚点,衣摆已经又被他攥得发皱,却依旧无法稳定。   直到林亿的手把他的手指包裹在掌心,宋清羽才勉强醒过神来,维持着最后一点底线:“小亿,我是……你哥。”   提到这个,林亿的身体终于微微一顿,但随即他就继续道:“我知道,哥。”   身为任务者,他比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都清楚,反派和主角之间的身份关系。   但做反派总不可能一直是那么循规蹈矩的,那么痛的东西他都忍受过去,他怎么会不清楚自己的行为已经完全偏离轨道。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我是哥捡回来的,爸妈从来没有同意把我们的户口放在一起,我们本来不应该是一家人。”   他道:“但现在,哥离不开我,我也离不开哥。”   “我们可以成为一家人。”   惊世骇俗的话被他说得如此无足轻重,复杂的情绪和尚未平息的情.动交织在一起,宋清羽说不出话。   金属的扣子虽然精致,隔着衣服却依然有些硌着皮肤,不用掀开衬衣林亿都知道,一定在他哥身上留下了一些痕迹。   他总是要有所作为。   “……这件衣服不是哥的,哥是不是想把它换下来?”   他手指从背后伸过来,灵活地挑开最上面的那一颗,听上去像是询问,手臂却一动不动箍在腰间,“我帮哥换,好吗?”   极其亲密的姿势,却总像是带着引诱和威胁。   .   成年礼的夜晚过后,两人之间的氛围经常变得有点怪。   虽然根本没有做到最后一步,但两个人心中都清楚,他们之间不一样了。   具体的不一样表现在,林亿装乖的时候变少了,他真的在履行他所说的“成为一家人”,虽然看上去和之前没有太大差别,但实际上他出现在宋清羽身边的频率变得更加频繁了。   就像今天,宋清羽做饭的间隙当中,林亿也会悄无声息出现,从身后搂住他的腰,下巴轻轻搁在他的肩上,低声喊他:“哥。”   他不刻意上扬变乖巧的声音总带着一种成年人的磁性,尾音像是小羽毛,习惯性撩拨人心,“哥,饭做好了吗?”   这习以为常的程度,简直就像寻常夫妻一样。   林亿对此适应得很好,但宋清羽做不到,时常身体僵硬,毕竟在他心中,林亿始终是他的弟弟。   可他做了那样的事,也就没了说自己心思干净的底气。   林亿还年轻,刚刚才成年,见过的人太少了,所以才会把对他的依恋误解成了其他的感情,这也情有可原。   可是他呢?   他比林亿大了几岁,又比林亿经历了更多事,怎么会不清楚他们之间应该有一条界线,只是他忍受不了,又不想承认自己忍受不了。   林亿说的其实全是对的。   他恐惧林亿有一天会不需要他,恐惧林亿有一天真的有了心爱的人,他就成了外人。   更何况,他是男人,林亿也是男人,他的弟弟如果真要跟他谈恋爱,那就是同性恋,现在的世道还难以容忍这些,那让他弟弟成为同性恋,就是毁了林亿的一生。   他对这些心知肚明。   他觉得自己的这份私心是卑劣的,因为他发现他拒绝不了林亿的亲近,也害怕有一天林亿会突然带回来一个什么其他的人。   林亿现在的依赖让他觉得,他还需要他,而不是可以随便把他扔到一边,弃如敝履,甚至可能为了他喜欢的女孩和他吵架,又或者觉得他是他人生的一个污点,应该用力抹去。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他不得不承认这样的日子很幸福,但同时又很愧疚,总好像在惶惶度日,如履薄冰。   林亿真的喜欢他吗?   宋清羽不确定,也不敢问。   他甚至不敢告诉他,这些只是纯粹的依恋或者孺慕之情,绝对和真正的喜欢,甚至爱,谈不上有什么关系。   能独自把弟弟抚养长大,他并不是什么胆怯的人,但这一次,牵涉到林亿,他好像没办法再那么勇敢。   甚至如果林亿只是把他当成疏解欲.望的工具也没关系,只要林亿别对他露出嫌恶的眼神,只要林亿还需要他。   他哥的这些想法,林亿也不知道。   他们就这样相处了一段日子,没有再发生什么动乱,也没有什么扮演反派的任务来打扰,这几乎是林亿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最幸福的一段时光,但关键剧情也随着时间的消逝渐渐临近了。   随着各省高考成绩陆续放出,填报志愿的网站也开始开放。   但不等林亿和大哥商量好填报哪里的志愿,这一天,林亿终于还是被他的父亲“发现”了。   其实他的父亲早就知道他的存在,但林亿的哥哥才是他父亲最喜欢的儿子,只不过他哥哥这时候出车祸昏迷,无可奈何之下,才终于想起了他这个商业联姻的婚生子。   没错,他的哥哥。   在和林亿母亲商业联姻之前,林亿的父亲就已经有一个所谓的真爱,这位真爱身体不好,但还是为他诞下了一个孩子,这个孩子,当然就是林亿同父异母的亲哥。   林亿的母亲就是被这位父亲所坑害,在临盆的那一天死去,名下公司和财产都被转移到父亲手底下,如果不是当时父亲的手下心软,没有当场掐死他,而是把林亿扔到一个偏远小镇让他自生自灭,恐怕也就不会再有后面的事了。   但不管怎样,林亿的父亲现在非常需要一个能够支撑起公司的儿子。   所以这天林亿去买菜,一大批身材强健的保镖就请他去镇上的唯一一个还算体面的咖啡店一坐,林亿的亲生父亲,就坐在他对面的位置,从头到脚把他打量了一番,心中有一些嫌弃。   但当助手把林亿的资料放到这位林总面前,尤其是新鲜出炉的高考成绩,那鲜红的七百零几分,还是打动了几分这个男人的心。   他于是又抬头看着面前看上去已经跟成年男人一般沉稳的少年,心中有了几分满意。   至少,面前的这个儿子一定不是一个蠢人,看样子也是个乖巧听话的,加以时日培养,必然可以暂时接过公司的重任。   他根本没打算跟林亿商量,简直就像上世纪的军阀做派,点着林亿的资料以及旁边的亲子鉴定书用力敲了两下,然后发号施令:“你是我的儿子,我是你父亲,志愿报考H市的A大,然后跟我回去。”   连一张亲情牌都懒得打,就赤.裸裸地把利益摆在他面前,也不问林亿的意愿,跟强盗也没什么区别。   乖巧听话的林亿扫了一眼亲子鉴定,不知道他们从哪里弄来的他的dna,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这位个头中等的中年男性人类,一定是个神经病。   按照剧情上来说,林亿知道,面前这个不怒自威的男人,的确就是他的父亲。   但从他现在的心情上来说,林亿还是拿起那个亲子鉴定书,然后轻笑一声,眼中带着淡淡的嘲讽:“大叔,我从来都没见过你,凭什么跟你回去?”   他学着他这位父亲也上下审视一番,继续不冷不热地笑道,“你长得不高,其貌不扬,跟我没有任何相像之处,亲子鉴定书也可以造假,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个诈骗犯,盯住了我身上的哪个器官……?”   说完这句话,紧接着,林亿当着众人的面,拨打了110。   “喂,警察叔叔吗?这里有一群不知道是精神病人还是诈骗团伙的人,好像要绑架我,对,没有开玩笑,地址在xx公园街旁咖啡馆,请你们快点来……”   从来没有被人这么对待过的林总:…… 第187章   “够了!”   中年男人没想到他居然还会报警, 更觉得他是在玩什么幼稚的报复,“我没有时间跟你玩这些过家家的游戏,赶紧跟我回去!”   “是吗?”林亿闯荡这么多个世界, 怎么会怕一个中年老登,“如果我执意不愿意回去, 林总还真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把我绑回去?”   林总冷哼一声:“小兔崽子不知轻重, 以为我对你什么都不了解就来的吗?”   他从那堆资料里抽出一张照片,甩到林亿面前,哪怕对着自己的亲生儿子,神情仍有几分来自高位者的傲慢,“你在这儿有个哥哥, 他叫宋清羽, 对吧?”   “你要是不想他出事,就乖乖跟我回去……”   林亿却根本连这话都不耐烦听完,直接打断他, 连嘲笑的那种淡淡笑意也消失,眼神变得极冷:“拿我哥威胁我,林总, 你的手段用错了。”   话音落下, 警笛在外面响起, 穿着工作服的几个警察推门而入。   林亿看都没看身后的中年老登一眼, 打开手机里的录音, 俨然就是林总刚刚的威胁。   在几位警察面前,林亿垂下眸,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一副乖巧学生被社会人欺负的样子,看上去像是快要哭出来了:“警察叔叔, 你看这位林总不仅要绑架我,还拿我哥的性命威胁我,快抓他——”   林总这么多年顺风顺水惯了,哪有人敢这么对他,顿时瞪大了眼睛,指着中间看上去乖巧的少年,气得脸颊充血,说不出话:“小兔崽子你!”   “当着我们的面还在威胁人质,这位林总,跟我们走一趟吧。”   林总不知道,越是小城镇的警察越不明白什么身份不身份的,他们也不认识,于是林总生平第一次,竟然就这样被警察带上了警车,也是生平第一次以这种身份进了警察局。   待警察带着林总一走,林亿乖巧的表情瞬间消失,他沉着脸,快步朝家中走去。   这样的乌龙当然不可能真的困住高高在上的林总,解释一番也就出来了,林亿本来也不是为了控制他,但他必须趁这点间隙回家,他要确保他哥的安全。   包括回家这件事,就算真的要回去,也一定要告诉他哥,而不能不告而别。   不能让他哥误会是他抛下了他。   宋清羽刚刚围上围裙,见弟弟半天没有回来,正准备去找他,林亿就已经踏入了家门。   林亿一句废话都没有,急匆匆地道:“哥,我告诉你一件事,我的亲生父亲来找我了。”   宋清羽闻言有些茫然:“……亲生父亲?”   林亿刚想给他哥简单地讲一下现在的情况,那个中年老登就紧随其后,踏入了院中。   “小兔崽子,我看你还能跑到哪去?!”   林总像一只耀武扬威的狮子,一只展示自己的花孔雀,急吼吼地想展示自己的权威,而在看到院子里两个形单影只的少年之后,心中的气焰就更加上涨。   “跟我回家!你再怎么不想认我这个父亲,你身上的血液也是不可更改的,你从出生下来就姓林,不姓宋。”   林亿并不吃这一套,他道:“……可我现在就姓宋。”   “林亿!”看着并肩而立的两个人,林总的眉头皱得更紧,声调也扬得更高,“你是林氏未来的继承人,以后身边要什么样的人没有?!非要自甘堕落困在这个小院子里,毁灭自己的未来吗?!”   林亿对他这位父亲解决问题的速度并不惊讶,毕竟掌权这么多年,这对他来说恐怕的确是小打小闹。   又是黑压压一片的保镖,林亿想着刚刚就在这一众保镖的注视下被抓上警车的林总,此刻甚至还有一些未消的余怒,如果不是他哥还在身边,他一定要再嘲讽两句的。   林亿习惯性地想牵住他哥的手,也是表明自己的态度,可宋清羽沉默片刻,却轻轻地甩开了他的手。   “……没关系,小亿,你跟他走吧。”宋清羽声音轻柔,态度平静。   就好像心里那一种强烈的预感,终于在这一刻被证实,就好似那如履薄冰的幸福,在这一刻突然被踩碎。   这是宋清羽噩梦中挥之不去的一环,是他为自己预计好的未来,他不想成为林亿繁花坦途上的拖累。   夏日的烈阳正盛,从心脏灼烧到后背,每一处都烫得发痛,但是呢,面前这个人说出的这句话,却让人从头凉到尾。   林亿有点不敢置信地转过头,心神震动,仍勉强扯起唇,想再去牵他哥的手:“哥,你说什么呢……?”   可他往前走一步,宋清羽就往后退一步。   宋清羽垂下眸,攥紧手里刚洗干净的抹布,目光触及到自己还有落有几处污点的围裙上,声音就更轻,更低:“跟着他,你能过得更好。”   林亿还年轻。   他还有更光明的未来,而不应该牵挂着他这个小镇上的旧抹布一样的哥哥。   填志愿的时候,林亿把离家近作为首选,而似乎完全没有考虑,以他的分数,完全可以去更好的学校接受更好的教育,拿到更高的学历。   如果现在林亿真的为了他留了下来,他们获得短暂的幸福时光,那以后呢?   以后,林亿回想起自己曾经为了哥哥放弃过一个更加光明,更加耀眼的未来,会不会反过来怨他,甚至憎恨他?   在宋清羽看来,林亿以后一定会后悔的。   他的人生已经就这样了,不能让弟弟的人生也抱有遗憾。   所以他放开了林亿的手。   轻轻地、温柔地放开,没有责怪,没有怨恨,仍然像春风一样,拂过发丝。   只是这阵春风现在,吹得人心里发冷。   林亿看着后退的哥哥,嘴唇微动,哪怕当着他亲生父亲的面,他也要说:“但那是没有你的地方。”   他低下头,轻轻一笑,这次的嘲讽,终于是对着自己,“……哥,没有你的家,你还想我去哪?”   可惜,无论他等多久,宋清羽也都再没有回应。   ……他哥是真的想让他走。   林亿说不出话。   难道,这段时间里,只有他一个人是幸福的吗?   所以是他想错了。   他哥真的只是把他当成弟弟,所以为了他忍受了这一切,他每次偷偷地试探性地越过那条界线亲近他哥的时候,他哥都是在为了他而忍耐吗?   所以,他还是给他哥带来了痛苦吗?   林亿是系统,是任务者,但在这一刻,他看上去,好像也只是个普通的人类。   他计算过过无数种离别的可能,也已经做好了无数种坚定和他哥站在一起的选择,不管这个所谓的亲生父亲开出什么条件,他都不可能真的离开他哥。   可是他怎么也想不到,让他走这种话,竟然是他哥说出来的。   无论让他怎么想都想不通,他哥,怎么能就这么轻易地让他走呢?   “哥,其实,我们可以一起往前走的。”   “再幸福的未来,如果没有哥,对我来说都毫无意义。”   林亿静静看着面前的人,努力想露出一个与往常一般一样的乖巧笑容却没能做到,最后只能低声说,“但如果是哥想让我走,那如哥所愿。”   .   林亿坐上了回家的轿车。   H市是鼎鼎有名又富丽堂皇的销金窟,不像宋清羽住的小镇那样偏远,所以距小镇也很远,就算是自己开车也要四五个小时。   周围的场景渐渐变幻,从灰扑扑低矮的房子,渐渐变成霓虹闪烁的高楼大厦,一环一环接一环,车辆川流不息,城市就像一座钢筋巨兽,贯穿着土地的心脏,建立起一片声色犬马,酒色斑斓的天地。   这里离小镇很远很远。   哪怕现在交通发达,仍旧如此。   这也意味着,林亿离他哥很远。   鞋底落到地上的那一刻,久违的熟悉声音响起,他却不再是那个传递者,而是任务者。   最大的广告牌和霓虹灯倒映在他眼里,仍是漆黑的一片。   灯火闪烁,林亿听见那道熟悉的声音:   “恭喜系统001,关键任务已完成。”   他感觉心脏好像痛了一下。   在小镇时,虽然周围的小房子都是灰扑扑的,天空却湛蓝,像这样的夏天,还时有蝉鸣声,甚至偶尔会碰到一列排着下水的鸭子。   H市的绿化做得也很好,高楼林立,到了晚上也灯火通明,地面干净整洁,道路宽阔平坦,还时不时能看见各种展览和多处运用的科技,现代化气息极强。   但这里没有他哥,在他眼中好像也就是一片灰沉。   那是个蝉鸣鼎盛的夏天,烈日一刻不停地灼烤着大地,落到人身上,也一样发烫。   也正因为是夏天,如果仓皇的年少结束在这里,比冬天显得更加苍白和惨烈。   日头惶惶,不能被大雪封存的少年心事在直射的阳光里熔化,成了钝刃最好的磨刀石。   每想起一次,记忆里的容颜就是模糊一点。   每想起一次,刃尖就锋利一点。   因为年少,好像一点小事就能变成天大的事,哪怕积攒很久的勇气,因为手里握着的东西一无所有,所以碰到稍微大一点的烈阳,也很容易轻易化为泡沫。   更何况,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001只是几串留存时间较长的数据而已。   但是数据,怎么也和普通的人类一样,会觉得疼呢?   没人再能给他答案。   谁都无法再回到那个炽热的夏天,未曾道明的心意压在信纸下面,除了落笔的人,再无人看见。   沉甸甸,又能被哪日的风轻轻吹散。   我们终会长大,把少年仓皇握在掌心,又再相见。 第188章   再见有时可能不是再见, 而是再见面。   ……   “搭档?”   看到这张略显熟悉的帅脸,头发已经烫成大波浪卷的夜欣从门缝里钻进来,坐到男人对面, 露出一个不尴不尬的笑容:“没想到我们还能在这种场景下见面哈。”   林亿微微一怔,显然也有些意外。   这是林总把自己这位亲生儿子接回家之后, 林亿被迫相亲的第十八次。   相亲当然不是普通的相亲, 仍然带有商业联姻的性质,林氏集团面临危机,只能用这种方式快速填补漏洞,不然林总再怎么着急,也不可能会这么匆忙地把从未相处过的儿子接回来。   只是林总没想到, 这一相亲就相亲了好几年, 他原本还以为自己儿子是个聪明人,肯定一次联姻就能博得对方的欢心,结果次次都是失败的结局。   不是对方突然有了心上人, 就是主动道歉说和林亿不合适,再或者,就是认为作为商业联姻, 他们林氏集团没有诚意。   林父气得天天见着林亿就摔杯子, 甚至把刚倒好的滚烫茶水就往刚成年的少年身上砸, 林亿到最后都不知道自己身上是换的第几件新衬衫, 只可惜, 最后仍然要遭殃。   所以虽然把林亿接回来了,却愣是没起半点作用,林氏集团仍然遭遇了重大危机,几乎就降落到最低谷,沉寂了大半年, 这段日子才重新又有了起色。   尽管如此,林父的联姻计划却并没有就此结束。   他是个极其强势,极其霸道的人,极端大男子主义者,不能忍受有任何一点事不按照他的安排走,自然就更不会放弃掌控自己亲儿子的婚姻。   甚至于林亿越是不配合他,他就越要林亿按照他给他安排好的人生走。   前十七次局都被林亿搅乱,林亿本来以为这次也会一样,对方没过五分钟就如坐针毡,自请离开,却没想到,这次竟然碰上了熟人。   夜欣自然也完全没有料到这种情况,她同样是被自己的父亲规劝而来,又竟然在这种场景下碰上少年时期的朋友,更加觉得尴尬。   “那个……”   林亿其实并不是多话的人,夜欣也知道这一点,试图找到一个还算合适的切入点,至少别让朋友相见那么不体面,怎么说也是曾经互相帮助过的关系——   “你……”   “我……”   夜欣深吸一口气,终于想到了一个可能会合适的话题,“呃,你和你哥怎么样?”   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很久没听到过的人,林亿握着水杯的手指一紧,随即垂下眼眸,浓黑的眼瞳都黯淡了几分:“挺好的。”   夜欣:……   这个挺好,听起来更像是挺不好的。   尤其瞥见林亿的表情,夜欣就算是那种很迟钝的人,恐怕也能意识到:她好像一开口就踩了个大雷。   更何况,小小的她就已经很聪明,如今的夜家大小姐,就更不可能不洞察人心。   “那就好。”夜欣端起茶杯掩饰性极强地呷了一口,不再继续提及这个话题,以免可能会踩连环雷。   她几不可察叹了口气,道:“能在这见到你,还真挺巧的,搭档,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成了夜家大小姐吗?”   林亿这才把目光转向她,既不想扫这位老朋友的兴,嘴角露出一点点的弧度:“愿闻其详。”   这事其实也说来话长。   当时志愿报考时,比起林亿,夜欣没什么顾虑,她毫不犹豫报考了金融系全国排名第一的的B大,当然,以她的成绩,也顺利被录取了。   前几年的生活还算平静,但就在她快要毕业的时候,她爸却突然出现在她的生活当中,说要把她接回去。   原来她这位父亲已经找到了新欢,新欢是个有钱的款姐儿,她父亲也就一直哄着人家,百依百顺的,款儿姐一高兴,大手一挥,就能给他办好几场画展。   但直到结了婚,他父亲才发现,这个款儿姐事业虽然辉煌,却不能生育,也就意味着他不可能再有自己的孩子,这才想起来自己丢在小镇的女儿,急匆匆把人接了回来。   虽然父母离婚又丢下她,但到底打的钱挺多的,没有亏待过她,夜欣对父母都谈不上什么怨恨,这么一合计,她爸活着她能享受荣华富贵,等她爸和这位款儿姐死了,她就是他们两个财产唯一的合法继承人,何乐而不为呢?   她只提出一个要求,奶奶毕竟年纪大了,现在身体虽然还算硬朗,但过两年就说不准了,所以她只要求把王大妈也接到这边来,随便找一出闲宅让她住着,能过两天安生日子就好,不一定非要跟他们住在一起。   这个要求当然考虑得周全,既满足了夜欣想要时不时照看奶奶的愿望,也不会给款儿姐和夜父.制造矛盾,一举两得,她父亲自然不会不同意。   只是她父亲正是因为自己的妻子不能生育这件事,对夜欣的婚姻大事愈发关心,生怕她一心只有事业,最后也和款儿姐一样连个子女都没有,这才急匆匆地经常催促她去见点所谓的青年才俊,要她关心自己的终身大事。   夜欣觉得自己的终身大事就是操纵股市并且把手上的公司发扬光大,更看不起那些年不仅情商比她低,脑子还比她蠢,甚至赚的钱还没有她零头多的男人,所以见一个黄一个,跟林亿的经历有异曲同工之妙。   “……就是这样了,”这么多年过去,夜欣还是不喜欢喝茶,她接过服务员递来的果茶,吸溜了两口葡萄冻,“也幸好今天碰到的是你,不用多费心思让对方放弃了。”   她伸了个懒腰,还算愉快地结束了这一次对话:“聊了这么久,时间也差不多了,我爸说他又新认识了一个什么很有潜力的新起之秀,说什么都想认他做干儿子了,现在让这位来接我,很快就能到——未来的哥哥啊,听起来真是新奇。”   她从小到大都没什么兄弟姐妹,也就很难体会到这种感情,她只是想着,他父亲这么看重这一位,是要来跟她抢家产的也说不定。   林亿点点头,从座位上站起身,不打算插手朋友的家务事:“既然这样,那我就先……”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夜欣觉得奇怪,抬起头看着他,十分疑惑:“怎么了?”   回答她的只是一阵沉默。   因为林亿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门口风铃随着推门的动作轻轻响起,发出悦耳的声音,来人穿着浅咖色的西装,围着一条薄薄的深色针织围巾,目光和煦如春风,身上却有一种经过风雨磨砺的坚韧力量。   他从容不迫走到两人中间,朝夜欣露出一个微笑:“夜小姐,你父亲让我接你回去。”   看到来人,夜欣瞬间瞪大了眼睛,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林亿突然失了声。   如果不是还要顾及自己的形象,她这一刻,恐怕真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这,这不是——   这不是宋清羽吗?   虽然这人长高了,变帅了,但这好看的眉眼太好认了,夜欣绝不会认错。   可是宋清羽,不就是宋亿他哥吗。   现在,现在他又有可能要变成她未来的哥哥了???!   等等。   刚刚聊天的时候,她记得宋亿提起过的,宋亿现在是以林家二少爷的身份和她见面的,所以宋亿现在也改名成了林亿。   但听她父亲说,这位新起之秀——也就是宋清羽,是白手起家的,所以不可能改姓,他还是姓宋,那现在他就和林亿没有任何关系了。   所以林亿现在不是宋清羽的弟弟了,但她,却有可能要成为宋清羽的妹妹了???!!!   这是不是有些太混乱了?!!   在商城上叱咤风云的夜大小姐大脑一片糨糊,她不知道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林亿刚刚也没有跟她提起。   但是以现在的混乱情况来看,刚刚她所推断的,应该就是事实。   但正因如此,夜欣才因为看清了真相而显得更加迷茫。   她左看看林亿,右看看宋清羽,夹在两人中间,目瞪口呆,呆若木鸡。   宋清羽却除了刚开始见到林亿一瞬的怔愣之外,再没有什么其他多余的惊讶,他微微一笑,朝林亿伸出手:“林少爷,好久不见。”   林亿没有回话,更没有伸出手。   他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面前衣着光鲜的人,喉结轻轻滑动,万般心绪涌上头,浓黑的瞳孔始终紧缩着,一刻都不敢放松。   就好像他只要移开眼,这不知多久未见的人就会消失在他面前。   宋清羽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笑容仍如从前般和煦温柔:“林少爷,你怎么了,是不舒服吗?”   他……刚刚叫他什么?   林亿这才反应过来,紧绷的眸子突然颤抖了一下。   ……林少爷?   他哥喊他,林少爷?   林亿无意识扯起唇,带着几分自嘲,几乎已经要笑出声了,可他的声音却一点不像在笑,反而像是在急促的呼吸,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一定是听错了。   他一定是——   “林少爷,如果你没什么事,我就先带小欣走了。”   林亿的瞳孔再次缩紧了。   他没办法再自欺欺人了。   这一次,他是真的笑出声音,带着尖锐的嘲讽,嘲讽他自己,像个笑话。   夜欣看着林亿如深渊漩涡般愈发深沉的眼眸,心里警铃大作,露出了平生最清风拂面的假笑:“啊,我爸让你来接我是吧?不用了,不用了,我这就先走了,早就和我朋友的车约好了,真的不好意思啊,还是你们叙叙旧吧。”   说完,不等宋清羽回答,遂溜之大吉。   半封闭的空间里,瞬间只剩下了两个人。   林亿眸光昏沉,看似和从前一样乖巧无害,实则理智全无。   他抓住宋清羽的手,仗着身高优势,把他拉到自己面前,眸光漆黑,犹如繁星点点,又似乎更像是诱人坠落的幻影。   宋清羽刚想说些什么,就被他压在沙发上,捂住了嘴。   这么多天没见,他从来不想以这样的方式作为重逢的场面,但他控制不住。   他不想再听到这张嘴里喊出那样疏离的称呼,他是真的会疯的。   其实这几年前,他也曾回去找过他哥,可是房子被卖掉了,他哥也不见踪影,甚至于了无痕迹,谁都不知道他哥去了哪。   重逢的喜悦本来大于一切,可是他哥喊他林少爷,仿佛就这么风轻云淡地把曾经缠绕在一起的纽带切断,然后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他不再想跟他有什么牵连。   所以林亿紧紧捂住了他哥的嘴,扯下领带绑住他哥的手,凑到他哥耳畔,猝不及防咬了他哥一口,声音已然沙哑:“……哥,你就这么想跟我撇清关系。”   “叫一个没见过几面的人都叫得那么亲近,到了我这里,就成了林少爷。”   他深吸一口气,急促的呼吸被压在胸腔内,挤压着那颗普通人类的心脏,又酸,又涩,又疼。   所有系统的数据都在溃散,又重新扎根在这具人类的身体里,筑成崭新的血肉。   “没关系,”他说,“哥不要我,我却不可能让哥再离开。”   他用力朝他哥的侧颈咬下去,轻声宣判,“哥,你要向我赔罪。” 第189章   因为太过熟悉, 宋清羽的身体本能地有了一些反应,虽然双手被挡住,仍用力地推开面前的人:“林少爷, 这是外面——”   他的力气显然比原来大得多,林亿一时不察, 差点真的被他逃走, 只是宋清羽刚走出去两步,就又被林亿抓了回来。   林亿从身后搂住他的腰,紧紧地把他困在自己怀里,轻声道:“哥,你还想逃到哪儿去?”   他手臂绕过腿弯, 直接打横把宋清羽抱了起来, 还不忘低声威胁:“哥,出了这个帘子外面就都是人,你的事业恐怕还在上升期, 要想丢脸你就挣扎。”   宋清羽一怔,睫羽很轻微地颤动了一下,果真不再动了。   他从来不知道林亿还有这样的一面, 或许是他离开了这几年改变了林亿太多, 又或许这才是林亿本来的样子。   一个冷淡、藏锋, 不轻易以真实性格示人, 骨子里却比谁都凶狠的上位者。   林亿把他推进了车里, 锁上车门,命令司机把车开回家。   已经跟在自己少爷身边好几年的司机什么都没有多问,只是默默地升起了中间的隔离窗。   林亿把他哥困在了车的角落。   “哥,”林亿嘴角升起毫无温度的弧度,低声说, “四年前,是你先跪在我面前的,你记得吗?”   他眼里的光亮闪烁,手指一路从喉结摩挲到柔软的腹部,X暗示的意味极强:“你吞下去了,但我还没有进到这里过。”   “刚刚只是轻轻咬了一口,哥的反应就这样大,你真的不想我吗?”   周围的每一寸空气都被侵占,宋清羽的心脏狂跳,还想让自己维持最后的冷静:“林少爷,那都是过去的事,你不用这么在意。”   又是这个称呼。   林亿眉头蹙了一下又放开,随即轻轻笑出声:“不用在意?但我可是很想念哥。”   说完,不等宋清羽再有什么回答,林亿直接低头吻住了他。   这个吻可不比之前的浅尝辄止,那种安慰性的,奖励性的,很轻的触碰,而是侵略。   是赤裸.裸的侵.犯。   他的手一路往下滑,随手挑开宋清羽穿的板板正正的那颗扣子。   然后是什么被拉开的声音。   宋清羽眼神一变,抓着林亿的肩,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司机大哥还在前面,只隔着薄薄的一层隔离板,哪怕只是接吻,宋清羽也不敢发出太明显的声音,薄薄的脊背抵在冰冷坚硬的车门上,始终紧绷着,眼神却渐渐失焦、涣散。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听见林亿俯身到他耳边,低声说:“哥,红灯了。”   “……周围都是人,你害怕我这个时候把车窗打开吗?”   宋清羽瞳孔一紧,在林亿的手下溃败。   不多时便到了林家,林亿一只手牵着他哥下车,另一只手垂在身侧,黏糊糊的,有些不太舒服,有什么滴落到地上,林亿却还摩挲了几下,心情看上去稍微好了一些。   林父日理万机,成天忙着公司里的事,大多数时候都不在家中,偌大的宅子里只有林亿一个人在。   哦,不对,还有一个养在温室里到现在还没有醒来的亲哥。   林亿随意找了个房间清洗双手,余光瞥见宋清羽微红的耳朵,终于满意了些。   看来他哥也不是看上去那么不在意他。   就在这时,一个护工打扮的男人却急匆匆朝他跑来,脸上充满了惊喜:“二少,二少,大少爷他醒了!”   林亿身体一顿,眼里闪过一丝意外:“真的?”   护工不敢隐瞒,连连点头:“千真万确!”   林亿浓黑的瞳孔微凝,然后毫不犹豫朝车上去,宋清羽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有些犹豫地问:“你哥醒了,你不去看看他吗?”   林亿匆匆赶路的步子停了下来。   早已经不是少年心性的男人低笑一声,最过分的话都说了,现在真是一点乖巧都装不下去了:“我哥?我只有一个哥哥,就站在我面前,还需要看什么其他的人吗?”   男人身姿优越,抬起眼,看着宋清羽如往常一般温柔的神情,还是心软了一瞬,气势也有所收敛:“哥,你要是想跑就赶紧跑好了,等我解决完这些事,你再想跟我撇清关系,可就来不及了。”   见宋清羽因为这话停在原地,林亿自嘲一笑,钻进了驾驶座。   这对林亿来说真算得上是个好消息,有这位大少爷分散他那位控制狂父亲的注意力,他就可以解决好林氏集团这些麻烦事,然后专心缠着他哥了。   想到这里,他甚至特意给他父亲打去了电话,告诉了他父亲这个喜讯。   林父一听这消息果然急匆匆赶回来,抱着他这位真爱的儿子老泪纵横——   林亿则坐在车上,听着耳机里传来的消息,越发觉得可笑。   趁着父亲回来的空档,他已经驱车到了公司,按照原来商量好的那样,让董事会把他母亲的公司股份转赠给了他。   这些董事会里的人大半都是他母亲培养出来的肱骨之臣,公司的顶梁柱,林父虽然心中忌惮,也不敢乱动,只能在一些不痛不痒的位置换上自己的人手,另一面则是骗着这群老人,让他们把对林母的感恩转化成自己的,也能助他扶摇直上,更进一步。   直到林亿把真相和证据放到董事会的这群人面前,他们才发现自己原来一直谢错了人。   明明是杀人凶手,却承了他们救命恩人般的情。   但现在毕竟不比以前,林父已经根深叶茂,要想扳倒他并没有那么容易,所以林亿和董事会的老人们一直在收集证据。   然后就只需要等。   等那位昏迷的大少爷醒来,他爸精力分散没有时间继续盯着他的时候,就可以开始动手了。   林父这种锱铢必较的商人,和谁相处都要算计上几分利益,值不值得他花费时间,但或许,对这位林家大少爷,还是有几份真心的。   林亿一直在等着这么一天。   等他这位大哥醒来,他就可以拿回他母亲的公司,其余有关他父亲的财产,就全丢给这位.真爱的儿子去接手吧。   反正他这位大哥也不是什么善茬,并且因为母亲的死,同样一直痛恨着林父。   最后这些资产要卖掉还是要做什么其他打算,都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了。   他本来是不想管这些事,也不想计较他们上一辈的恩怨,毕竟人死如灯灭,林父在剧情当中的结局也并没有多好。   林父害了他母亲,最后也被自己最宠爱的大儿子所害,根本用不着他插手。   但他哥既然让他回来了,他总不可能坐以待毙,等着自己原书中的结局,总要做点什么。   为了这件事,他精心筹划了几年,到现在,一切都顺利得不可思议,他签好了字,拿到了股份,然后坐在主位上静静地听着,听他们如何父慈子孝,等他们团聚的差不多了,然后抬起手,报了警。   几年前报警,他这位父亲能够轻易脱身,甚至逼着他和他哥分开;但现在,这个利益高于一切,罔顾人命的老东西,就要提前走向他毁灭的结局了。   不枉费他搜寻了这么久,林母被他父亲害死这件事,在这几年终于找到了证人,林亿也顺藤摸瓜搜寻到了一些证据,便不可能再让这位父亲继续在外面逍遥,甚至安度晚年了。   其实因为事件太过久远,那些证据还不够。   所以,他又加上了偷税漏税和倒卖违禁品这两条。   都是林父这么多年来一直在做的,没有一条罪名是冤枉他。   正所谓多行不义必自毙,说的就是林父这样的人。   一切都太快了,林氏变天也就是一天一夜的事,昨天林亿还是受制于人被迫相亲的林二少,今天就变成了新的林总。   这件事匆匆落幕之后,他那位亲哥倒是给他打来过电话,问他做这件事的理由,林亿只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和你做这件事的理由是一样的。我们的母亲都是因为他而死,我们都想要他付出代价,不是吗?”   林亿没说的是,其实还有个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他哥回来了。   他实在是害怕这中间再发生什么变故,所以快刀斩乱麻,虽然还是因为匆忙损失了一部分利益,但是没关系,没有了父亲的掌控,他该去缠着他哥了。   所以从这个层面上来说,这位大少爷的醒来,正好帮了他一把。   那么,他哥在哪儿呢?   .   宋清羽其实哪都没去,这几天他时刻关注着林氏的动向,甚至几次想去找林亿,又怕影响他的决定,只能按捺下来,现在看见林亿成为了小林总,他也就放下心来了。   他的小亿总是最能牵动他心神的人,那天的那样一番话,他怔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比起林亿,他好像总是顾虑太多,不够勇敢,总是想着自己似乎还不能够站在林亿身边,可是他真的能忍受别人站在他的小亿身边吗?   答案已经很清楚,不然他也不可能再出现在林亿面前。   他现在又是在做什么呢?   他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无力,手上握着许多东西,难道还要又一次推开他的小亿吗?   坐在家中,宋清羽始终心神不定,也可能是因为到了这时间天气不大好,屋外狂风骤雨的,时不时闪过一道闪电,又跟着一声惊雷。   门铃却在这时候响了。   宋清羽勉强压下这些杂乱的思绪,开了门。   门口站着一个浑身湿透的男人,西装和衬衫紧紧贴在他身上,半遮半掩,愈发显得他身材出色。   只是平常打理好的额发都被打湿,遮住了他的半截眉眼,然而那双浓黑的眼瞳,却始终如一的盯着面前的人。   他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乖巧喊道:“……哥。”   宋清羽心中一紧,下意识想进屋中给他拿条毛巾,手腕却在这时被攥住。   大概是以为他不想见到他,林亿垂下眸,瞳色微黯:“……哥,你先别赶我走,我只是想来看你一眼,看完就滚。”   闻言,宋清羽身体停顿了一下,随机抽出了他的手。   林亿自嘲地扯了下唇,自以为明白了他哥的意思,下一秒,脸颊就被人用双手捧了起来。   林亿愕然地抬起眼,正对上他哥脸上的温柔笑意:“小亿,不是要哥给你赔罪吗?”   宋清羽微微踮着脚,就像小时候那样摸了摸他湿透的头发,“哥没跑,哥一直在等着。”   他说,“这是哥哥的新家,你要进来看看吗?” 第190章   这简直就是邀请。   林亿咽下那点失落, 喉结不自觉滑动了好几下,才勉强抑制住自己现在就想撕毁面前人衣物的冲动,小心翼翼试探性地喊出一声:“……哥?”   宋清羽没再多说话, 把他牵了进来。   门被大风吹得啪地一声自动锁上,很重很沉的一声, 像是打破了什么桎梏, 又重新困于新的囚笼。   是默许。   只有房子主人的默许,才会让狂风暴雨如此娇纵。   宋清羽拿来干净的毛巾给林亿擦头发,林亿如小时候一般乖乖坐着,叫仰头就仰头,叫低头就低头, 听话得让人心痒。   但他终究不是小孩子了。   宋清羽给他拿来干净衣物时, 林亿眸色稍深,没有接过衣服,却抓住了那截白得晃眼的手腕。   他慢慢低下头去, 很轻地在这好看的无名指缝上落下一个吻,礼貌,克制, 几乎称得上一个标准的中世纪骑士吻手礼。   然而这双漆黑的瞳孔, 却直直盯着面前的人, 甚至得寸进尺, 用很轻的力道把他哥往自己的方向拉了半步。   言行不一。   谁都不敢直视这样的眼睛, 谁都不知道那是多么不可踏足的深渊,摆在明面上的,却只有看上去无害的潘多拉在低声引诱:“……哥。”   他说,“哥要不要……帮我换。”   熟悉的对话让宋清羽睫毛微微一颤,掌心相接的地方仿佛瞬间开始发烫, 林亿身上的水珠却顺着衣摆滴落在了脚腕。   有点湿,有点凉。   宋清羽本能地想往后退半步,但不知为何,他还是没有那么做,而是慢慢俯下身,抓着林亿冰凉的肩,轻轻碰了下他的唇。   那样轻,那样柔软,他的腿几乎半跪在林亿双膝之间,因为隔着两层衣服,皮肤相接的触感似有若无,又亲密无间。   林亿只短暂地愣了一下,随后毫不犹豫捧着他哥的后脑勺,用力吻了上去。   打湿的领带被扔到角落,衬衣扣子被扯掉几颗,冰凉的躯体也渐渐有了火热的体温。   一室凌乱。   就在他哥的沙发旁,电视机前,柔软的地毯上,他把他哥抵在本应待客的茶几上,抬起了他哥的腿。   这场暴雨来得突然,又始终不曾轻易停歇。   林亿漆黑的瞳孔就像墨一样化开,深邃无垠,又点缀着宇宙中的点点繁星。   银河浩瀚,而爱人就在面前。   “……哥,你爱我。”看着他哥眼中倒映出来的自己,他咬了下他哥的喉结,冰凉的气息侵袭而上,占据着这具人类的身体,“谢谢哥。”   “这个赔罪,我很喜欢。”   余生漫漫,再没什么能把他们分开。   只除了……   “警告,警告,系统001已严重违规,并违反管理局条例第二十一条,第二十四条,第三十七条,第五十一、五十二条等,将被处以……”   “警告,警告,系统001已严重违规,并违反管理局条例第二十一条,第二十四条,第三十七条,第五十一、五十二条等,将被处以……”   “警告,警告,系统001已严重违规,并违反管理局条例第二十一条,第二十四条,第三十七条,第五十一、五十二条等,将被处以……”   警告总是这样,连续响了三遍也不会轻易停止,但这一回,一道冰冷无情的女声从虚空中而来,回应了它:“你很吵,叮叮没告诉你吗,这件事我来处理。”   “好的,已中止惩罚,请执政官A定夺。”   .   暴雨直到第三天才有结束的迹象,这日天朗气清,阳光明媚,阳光透过玻璃窗,温暖地洒在柔软的大床上。   林亿去晒了新洗的床单,宋清羽被他的动静吵醒,迷迷糊糊去刷牙,走出来时才意识到家中多了一个人。   而且是很熟悉的一个人。   宋清羽迷糊的脑子缓慢回神,见到林亿,才恍惚想到这几天的胡闹,难免有些赧然。   宋清羽转身想要离开这个空气似乎有些稀薄的房间,也缓一缓这关系的突然转变,可惜还没走两步,就被林亿发现。   林亿抓住他哥,手臂环住他哥的腰,在宋清羽耳畔低笑:“……哥。”   他惩罚似的在他哥的肩膀上用力咬了一口,“哥又想跑了吗?”   宋清羽本来还有些不好意思的心瞬间软塌下来:“哥不走,也不跑,就陪在小亿身边。”   他的小亿在哪,他就在哪。   虽然听出了他的潜台词,林亿仍然不太满意,修长的大手从衣摆里探进去,摸了摸他哥柔软的腹部,轻声道:“哥,你的小腹又变软了。”   声音虽小,仍如昨夜惊雷。   宋清羽的耳朵从头到尾红了个彻底,他侧过脸,刚想要劝阻几句:“小亿,你……”   话未说完,便被吞进唇齿。   林亿轻掐着他的下巴,给了他一个带着点惩罚意味的吻。   他道:“哥要乖点,免得又受罚。”   吃完午饭,两人趁着午后暖阳正好,决定出去散步,宋清羽谨慎惯了,连手都不准林亿牵,林亿倒是无所畏惧,不仅直接牵住了手,还一根一根插.进指缝,十指相扣。   宋清羽则立即环顾周围,见没有人注意到,才松了一口气,有些慌乱地想让他松开:“小亿,这是外面,万一有人发现……”   林亿眸子一沉,借着紧牵住的这只手,把他哥拉向自己的方向,微微弯腰,盯着他哥的眼睛,浓黑的瞳孔幽深无比,语气中透露着一丝危险:“……哥不想让别人知道?”   他咬了下他哥的手背,轻飘飘道,“看来今天晚上,要罚哥罚得更重一些。”   宋清羽心跳稍快,也就由他去了。   在路上,他们遇到了一群小朋友,一个小男孩,因为跑得太快一不小心撞到宋清羽身上,手上的雪糕也因为惯性的作用飞出去,掉在了地上。   小男孩瞬间眼泪汪汪,他红着鼻子给宋清羽道了歉,又屁颠屁颠跑到雪糕旁边,努力忍着悲伤的情绪,估计下一秒就要绷不住嚎啕大哭了。   宋清羽看见了,便去旁边的商店买了一个带着包装袋的新雪糕,摸摸小男孩,递给了他。   小男孩喜笑颜开,连连道谢,又屁颠屁颠离开了。   林亿在旁边围观这一切,幽幽来了句:“哥对他就那么温柔,要不要我把他抓回来,给哥当弟弟?”   宋清羽觉得好笑:“……小亿现在都已经是大人了,怎么连小孩子的飞醋都吃。”   话虽这么说,但他还是挠了挠林亿的下巴,温柔笑道,“那我给小亿也买一个,好不好啊?”   林亿嘴上不说好,却没有阻止,站在原地,等他哥买雪糕回来。   时间静止就在这一刻,这个时空里的所有东西都停止流动,从不在任何一个时空中露面的执政官A,却出现在了林亿面前。   她如话家常一般,笑着问道:“怎么样,001,任务做的如何?”   林亿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攥紧,还是答道:“报告执政官A,剧情任务已经走完了。”   这个结果在她的预料之中,执政官A满意地点点头:“那001,你要不要跟我回去呢?”   林亿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身影,犹豫几秒,预计到了未来可能存在的惩罚,却还是直言不讳,说出了自己真实的想法:“不,我想留在这里。”   这一次,执政官A却只看着他,笑而不语。   林亿只以为她沉默了,也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垂眸道:“但我记得,在时空管理局的规定当中,这是不被允许的。”   的确如此。   “001,作为系统,这当然是不被允许的,但——”执政官A在眼里闪过一丝兴味,甚至还有隐隐的兴奋,“但规则,不就是用来挑战的么?”   可惜这一丝情绪很快就被她身上包容般的淡漠所吞噬,于是她只是平静的,在这样一个洒着暖阳的下午,点破了真相。   她说:“001,你有没有想过,说不定,这里本来就是你的归宿呢。”   林亿有些愕然地抬起了头:“……老大?”   执政官A便用闪烁着荧光的指尖,点了点他的额心:“喏,这是你自己曾经一段很重要的记忆,我答应过你的,你帮了我的忙,我要送你回来的。”   林亿于是想起了一切。   他身上属于系统的力量被收回,只剩下一个拥有着全部记忆的年轻幸福的人类。   见他错愕的表情,执政官A眼中的情绪终于不再是淡漠无光的,她肆意地挑起红唇,身上终于多了一丝堪称人气的东西。   她的脚尖落了地,很轻盈,就像几串数据一样毫无重量;但是又好像沉甸甸的,记载着这大千世界的万千喜怒。   她道:“林亿,好久不见。”   然后她用力给了林亿一个朋友间的拥抱,拍了拍他的肩,轻盈地穿过林亿,大声笑着,像一阵流动的光点般消散无痕。   就像一场梦。   惟余梦醒时带着笑意的声音,久久不散:   “恭喜你,林亿同学,时空管理学院毕业快乐,欢迎回家——”   漂泊多年,归期已至。   系统001。   欢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