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平无奇,指挥飞机》作者:酌醴【完结】   简介:   混血天才飞行员×精英空中管制员   巨有钱的卷毛直球恋爱脑×清醒冷静有手腕的社畜   _   许言是郑州管制室最年轻的带班主任,每天工作就是迎来送往地指挥区域内所有飞机正常航行。   工作难度复杂、压力巨大,作息时常颠倒,不少同事都开始青年谢顶,游荡在离职和进阎王殿的边缘。   只有许言头发旺盛,天生卷王,用一年半的时间就从空中实习管制员转为正式管制员,两年半成为了华北管制局的青年骨干。而后凭借过硬的综合实力被调任郑州空管局开荒。   一待就是六年,卷走同事,熬死领导,成为郑州空管局人人知名、人人畏惧的许主任。   许主任端正认真,冷静自持,对内驭下严苛,对外不讲情面,并不讨人喜欢。可潘煜又不是个人,也没做过几件人事,他就喜欢清清冷冷的许主任,追人就要追地轰轰烈烈。   许言坦承:“我喜欢乖的。”   潘煜倾身,让他手缠于自己脖颈处的choker,吹了声口哨,在晃眼的灯光里笑地格外蛊惑。   “许主任,试试。”   ——   潘煜喜欢蓝天爱自在,所以当了飞行员,过往的十几年过的都很快乐、热烈且自由。直到他回了国,成了一位民航飞行员,动不动就会被空中管制员要求做情况说明、跟空中管理员一起写事故报告,中文一度让他写到崩溃。   “可以用英语写吗?”   好歹笔画少点。   许主任相当不近人情:“不行,洋鬼子。”   潘煜当场就摔笔了,扒着自己刚染好的头发给空管看:“我才不是洋鬼子,你看我的毛都是黑的,黑的!”   许言敷敷衍看了眼,懒得戳穿,不做搭理。   潘煜气得眼都红了,骂骂咧咧地捡起笔又画了一篇中文报告。   “妈的,好气。”   许言收走他画好的鬼画符,冷淡疏离的脸庞显出几分嘲意:“你也就这话听着……”   风拂过,纸面惊动,露出折在最下方的一行法文,潇洒飘逸。   “Si tu m’apprivoises, nous aurons besoin l’un de l’autre.”   许言缄言,清冷的脸上看不出情绪。刚刚还委屈着的卷毛却正肆意的笑,手依旧按在脖颈处的位置,眉目张扬——   “许主任,真的不试试?”   ——   潘煜×许言   ——   文案灵感感谢我的小天使大大@禾花,mua~   阅读指南:   1.非专业人士,自割腿肉,不建议专业人士看。   2.文案的法文出自《小王子》,“如果你驯服了我,我们将互不可缺。”   3.除地名和航司名以外所有内容都是虚构,不必考究,无原型。   内容标签: 强强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天之骄子 制服情缘 业界精英   主角视角:许言 潘煜   一句话简介:我指挥他降落,他会带我回家   立意:乐观向上,自信生活 第1章   周五,暮春。   许言照常值班,刚由见习管制转为管制员的张文坐在进近扇区的工作席上,脸都是木的。   进近,又名空中管理员,简单来说就是指挥调度扇区内所有的飞机,迎来送往。   “在管制区内,非在紧急情况下,飞行员是绝不允许偏离管制员的指令许可。”【3】   今天是个大早班,张文一屁股坐在席位上,整个人都像是闯进了外航窝里,甚高频里开口说话的都是外航机长。他口语其实不差,但那些外航机长讲的英语根本不像教科书那样标准,浓浓的地方口音,听得他经常都是脑子跟不上耳朵。   平日里他最怵的就是外航,今天不但遇见了,还他妈是扎堆的。   一上午都很邪门。   “America 121,zhengzhou approach ,radar contact,descend maintain 4500m。”(美航121,郑州进近,雷达看到,下到高度4500保持。)   “descend maintain 4500m,America airlins 121。”(下降到4500m,美航121)   “ces5332,continue…correction,stop hold,turn right heading 180。”(东航5332,保持...更正,停止等待,右转航向180。)   “stop hold,heading 180,ces5332。”(停止等待,右转航向180,东航5332。)   “CH…国航7977,当前高度有天气,可以右侧机动,保持高度62,飞kof点后,联系区域127.45。”   “右侧机动,高度62,kof点,联系区域127.45,国航7977。”   “南方3342,郑州进近,雷达看到了,减速到260,下高度4800。”   “减速260,下高度48,南方3342。”   “ces…”   张文眼睛盯着扇区图,嘴巴都要说干了,手指操纵着鼠标,刚点走国航7977的页面,就听见国航无线电的呼。   “郑州进近,国航7977,需要我们联系区域的频率是多少?”   单子都给点了,怎么还有拐回来问的?   “你刚没听到指令吗?”   管无线电的副驾机长含糊了下:“听到了,但我们两个人听得不一样。”   “那你刚刚复述的是什么?”张文皱着眉头,刺了他一句。   本就是忙,还总能碰见这样的机长,过耳不走心,嘴巴胡乱一答,根本不经脑子。   无线电沉默一秒,张文重新找到国航7977的位置,还没来得及重复指令,就听国航7977传过来另一道声音,年轻清朗。   “刚复述的是进近指令—”声音带了点吊儿郎当的感觉,并不低沉但贴着耳麦传来却让人有点耳软,“国航7977,可右侧机动,保持高度62,过kof点后,联系区域127.45。”   也不知道主飞的国航机长是不是故意的,播报数字的时候咬的格外重,听起来有点像耀武扬威。   悄无声息接替副班坐后面监控的许言摸着耳垂,看了眼国航的单子和雷达位置。   复述没错。   张文可能觉得有点下不去面子,手碰了下话筒杆没出声。国航那边也有点轴,执飞的机长应该年纪不大,几乎一字不差的复述完就又开始cue他们。   “进近证实?”   “…正确。”张文无端堵了一口气,再次叉掉7977的单子,态度并不怎么好,“国航7977以后没有疑问就不要耽误时间!”   副驾的机长听着声音应该是四十多了,性子很较真,不然也不会在主飞机长这么肯定的情况下还要在开口在甚高频上问,当下也不高兴。   “管制,我们就是两个人听得不同才问的,国航7977。”   “下次立刻问!”   听着他们马上就要在频道上呛起来,许言没有立刻出声制止。管制员有点脾气是很正常的,飞行能忍就忍忍吧。   他一向很护犊子。   做这行时间久了就会发现,管制和飞行之间有矛盾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而且有的时候还会随着性格或者偏见等原因不断加重,无可调和。   许言护管制,飞行也肯定护飞行。   国航7977的机长瞬间就接上了,声音还是跟刚刚一样沾了两分随意,显得不那么正经。   “国航7977收到……进近你好凶啊。”   “我操,”张文都快炸了,回过头跟他的监听说,“国航7977上坐了两傻b…许、许主任?   他“b”字发了个短音就被自己给生吞了进去,看见许言的瞬间脸都变了。   毫不夸张,不到五秒,他整张脸都是白的。   许言,管制局同龄带班主任中劲头最猛的一位,曾在双发失效的情况下,指挥故障国航7739盲降郑州,算是空管史上的一个小里程碑;是春运时期一个人在一小时内放行120架飞机的创纪录存在[4];近两年多次参与指挥郑州国际事务的航班起落,相当露脸,还获得过市政府颁的奖章。   如无意外,他会是郑州管制局最年轻的管制室主任 。   许言风头盛、有本事、管理层看好,同级就不会有人明面上触他霉头。也正因此,他驭下也就愈加严苛。别说是刚挂上名的张文,就是张文的师父见着许言也没有不怕的。   许言用脚轻踹了下他椅子,自己往前移,半压话筒,声音清冷:“国航7977有不满可以直接投诉,但不准干扰无线信号。再有下次,我把你们按特殊事故处理。”   换言之,少说闲话别逼逼。   驾驶舱里也有点炸,副驾孙志问都飞快二十年了,常飞的几条线和塔台进近的管制都摸得滚瓜烂熟。   “他奶奶的,今天是许主任值班。”   “许主任?”主飞的机长确实很年轻,顶着头天生自来卷的头发,不太知道许言的威名。   “一言堂堂主。”   一线进近室,几乎就是许言一言堂。   “算了,”孙志问摆手,心有戚戚,“咱们今天就不跟他们计较了。”   潘煜摸了下耳骨,挺认真地说了句:“他声音挺好听的。”   驴唇不对马嘴。   孙志问是个很圆滑的人,真跟进近呛起来了,他反而不怎么说话了。   潘煜一边想着这管制怪不得那么狂,原来是个堂主;一边却没耽误时间,复诵了遍指令。   甚高频上,飞行可以跟管制呛话,但永远不可能不听管制员的指令。   “收到,国航7977。”   他耳畔荡着许言刚刚的声音,还怪凶的。   潘煜“啧”了下,轻声说了一串洋文,“Il s'avère que tu es la personne la plus féroce”【1】   “干扰了,国航7977。”   许言听出前两个不是英文后就没再听了。他眼睛观测着进近扇区,看着雷达页面,用流利的英语先后送走两班外航,而后又处理了春秋7121的颠簸问题。   “春秋7121,可以上到高度58,增速290。”   “西部2312……”   潘煜等了差不多有一分钟,都快飞出许言区域了才又接进去频道。   “国航7977收到了,”潘煜是典型不能做坏事的人,使了个小坏自己就憋不住想笑,“进近再见。”   许言敷衍:“国航7977。”   到了换班时间,许言把张文拎出去说了两句。不是个什么大事,他说过,这件事到这也就结束了。   但好巧不巧,那天刚好有几个飞友在机场附近收听了他们的频道对话,估计是觉得有意思,也可能是觉得管制员的声音好听,回到家里就给配上字幕发在了视频网站上。   飞友出人才,潘煜那句再洋气的外文都被人翻译了出来。   ——“原来你才是最凶的那个。”   “第一,管制员小哥哥的声音好好听!”   “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这是哪个机长啊?这么有才?”   “多才多艺,机长卖艺(狗头)”   “感觉像个副机长,年龄不大,还挺轴的。”   “不是,就我一个人感觉这欠欠的机长声音熟悉吗?咋有点像我刚粉上的那个天才机长啊?”   “天才机长?ls说的不会是潘煜吧?”   “除了他还有谁能担得起这个名头?二十三岁就放飞机长的,民航也找不出来第二个吧。”【2】   “kswl,天才机长×冷清管制,姐妹们,笔给你们,名我起好了——君心冷·你是我在甚高频上得不到的男人。”   “hhh,笑yue了。”   ……   飞行本就是个小众圈子,视频按理是发酵不起来的,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期末周,网站都没什么流量,这个小剪辑竟然上了视频网站的头条尾巴。   潘煜可能是刷到了,随手赞了个翻译评论,相当于默认。他年少成名,上过节目,拍过宣传片,颜值能打,家里有钱,周身还围绕着“天才机长”的title,粉丝数量相当可观。   他一点赞,粉丝彻底炸开了锅,浏览转发量瞬间就给刷了上去。   当天夜里,这个段子和“两男争一男”同时上了微博的夜间热搜和同城热搜。   出圈了。 第2章   都没等到第二天,视频就被管制室的另个带班主任转到了群里,许言的主管领导立刻就在群里发了个“?”,而后一个电话直接打了过来。   那时候许言刚下晚班,一只脚正准备踏进浴室就被领导的连环电话声给震回了书房,认认真真地把事情给完整地复述了一遍。   但领导就像聋了一样,大着声音训斥:“礼貌!礼貌!我说过多少次了,咱们做管制的对飞行员就像对家人一样,你在家跟你兄弟姐妹会这么强硬地说话吗?”   许言用ipad飞快地把视频静音放了遍,看着置顶评论那个显眼的赞:“不会。”   他直接把人吊起来打,根本不会给他点赞的机会。   “你还知道不会!”领导苦口婆心,“小潘机长可是国航的金疙瘩,人微博的粉丝量还那么多,以后在甚高频遇见了对人客气点。”   “嗯。”许言答得很快。   工作干久了都这样,别管能不能做到,先说答应地快不快吧。   领导终于气顺了点,也不太想为难许言,最后责任算到了张文身上:“你们组那个叫张文的管制,你该说也要说一下,年轻人脾气不要那么冲嘛!”   许言敷衍两句,挂了电话。   领导离开基层太久,可能都忘了一线管制员的辛苦,很多事情都是想当然的理想化情况。   空中管制员主要分为塔台、进近和区调,塔台主要负责飞机的推出、滑行、起飞降落等离地六百米范围内的飞行活动,区调是负责航空管制区内所有经过飞机的平飞调度。只有进近是负责离地五百米到六千米左右的高度内所有飞机的进离场工作,包括“飞机起飞后的航线引导、着落前的落地排序”等各种复杂内容。进近管制同一高度层内迎来送往,所负责的区域相对立体,需要管制员拥有很强的预判、逻辑和沟通能力。【1】   相对而言,进近岗位对管制员的要求会更高,也更辛苦些。   一个指令下是成百上千条人命,一个管制员身后是看不见的三五年青春。   从实习管制到正式管制,许言走了一年半,而张文整整走了三年,先后轮岗过塔台、区调、五边等岗位,压力大到有段时间他天天带着呕吐袋上班。   今年春节,许言最多的一小时发出了将近六百多条指令,指挥百余架飞机正常航行,相当于每一秒钟都在不停地说话,中文、英文无缝输出。每一架飞机只要进入了他的雷达扇区,他都要在脑子里形成这架飞机的进离场航线,还要避开同个时间内同个高度层的其他飞机。   每道指令落地根本没有思考的时间。   这样的工作强度下,他们要做的却是零失误。   这甚至不是要求,而是底线。   许言批评过了张文,这事在他这就是过了,不可能因为领导或者其他人的话再把他抬出来鞭尸。   所以那个晚上,许言只是把发烫的手机开了静音,放到了书桌上,一路走出书房门口。灯刚关,他就看见放在书桌上的手机冒蓝光。   “……”   许言手搭在门把上,不假思索的把门关上,而后又毫不犹豫地打开,走进漆黑屋里,居高临下地看了眼屏幕闪烁的名字。   下一秒,就老老实实地把手机给揣着带出来。   “何处,晚上好…”   次日局里开会,许言听了一整天的各种规矩,身上的班味把蚊子都给熏了个干净。他难得穿过局里小花园时全身上下都干干净净,没有一个红肿的印子。   下班前,他绕回管制室看了眼。张文还没走,一见他“蹭”地就站起来。   “许主任。”张文声音都有点慌,“我昨天…”   “打住,事过去就不说了。”   许言听人提了一天,实在是够了。   这事说到底它就不是个大事,归根到底是因为现在网络太发达,对老派的领导冲击力过大,过于畏惧,以至于草木皆兵。   “你今天不是白班吗?忙完就下班吧。”   许言绕过他走到雷达屏幕旁,接班的人已经戴上耳麦了。   他站着听了会儿,又去看了眼区调。区调管制席上坐着的是个小男生,娃娃脸,还在实习期。   带他的师父坐旁边监听。   小朋友年纪小,说话也认真,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听得许言都有点乐。   “南航2332,下高度6000米,联系郑州进近122.75。再见。”   “春秋7823,保持高度7800米。”   “国航7833,晚上好,郑州区域,雷达…”读完航班号,小管制愣了下,停了有两秒才发现自己是遇见了姐妹航班号,慢吞吞补完,“雷达看到,上到高度7200米。”   也就是晚班航班少,留给小管制的反应时间长。但就这,小管制还是被带他的师父拍了一巴掌,声音委屈地继续指挥。   “春秋7823有天气,可以下到高度7200米吗?”   “下高度72,”春秋机长答得很快,停了秒,在高频问,“需要调速吗?春秋7823。”   需要调速吗?   小管制很含蓄地看了眼带班师父,师父又一巴掌拍了过去。   小管制扁扁嘴:“自己把握下降速度,春秋7833。”   甚高频上管制员话一说完,频道前后响起两道声音。   “证实春秋7823?”   “国航7833…干扰了?”   许言没忍住笑了声,负责监听的师父脸都黑了。   “更正,春秋7823有天气,下高度72,速度调到350,注意前机尾流。”许言开口,游刃有余, “国航7833,保持当前高度7200,增速400,拉开距离。”   “速度350,高度72,春秋7823。”   “增速400,”   甚高频上响起了国航另一道机长的声音,些许熟悉,很是陌生,巧合地许言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潘煜声音一如初听,年轻清朗又有点玩世不恭。   “收到了,国航7833。”   许言一拿话筒就放不下了,一路指挥国航7833离开区调,交到了进近区域内。他走的时候,小管制正被带班师父训地两眼泪汪汪的。   可怜见的。   许言在心里感叹了声。   小管制耷着肩膀站门口见到许言的时候眼睛都亮了。   许言走向他们,迎着小管制期许的目光径直路过,走得头也不回。   小管制:“……”   又挨了一巴掌。   “小心思收一收,”带他师父面无表情,“许主任七情多一情,最是薄情。”   ——   连着上了两天班,许言明天是一整天的休息。   出了管制局,他就被朋友叫到了酒吧,衣服都没来及换。下车前,他把外套丢车里,白衬衫半隐半露地束进裤腰,皮带束到最紧,勾勒出紧瘦腰身。   本以为是个朋友聚会,结果刚在吧台落座,朋友就把手机递到他面前,上面赫然是潘煜点赞的那段视频。   “...够了啊。”他松松扯了下两颗衬衫扣子,散了初夏的闷,轻扫过一眼微博,提了点兴趣。   “但这两男争一男,最后谁赢了?”   “什么?”南航机长李山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许言说的是上个热搜,“嗬,我是让你看这个视频。”   许言推开他碍事的手,浏览完微博上搬运的博文,心满意足地叉掉页面。   他看得实在太起劲儿,李山都有点好奇,叉了个花生,八卦开口:“那个男的最后被谁给争走了?”   “都没有,”许言看他一眼,“原本争的那两个男人在一起了。”   “操,”李山刚费劲儿扎起来的花生瞬间就掉了,他笑地开怀,“这是不是就是那什么情敌变情人?晓琳最近见了天地都在听这些东西。”   晓琳跟李山是校服到婚纱,婚礼就定在六月末。   “别扯其他的,你快看看这个视频,我各种群都快传疯了。不是我说,还得是你许主任,牛逼!你把潘煜都敢训成那幅样子,你是没见这家伙被北京那帮人给惯成什么样了。”   国航在北京有基地,起飞的次数多了自然会跟塔台进近熟稔了些。不说他们,就是李山不也是因为南航在郑州有基地才慢慢跟许言他们熟起来么?   圈子就那么大,朋友见朋友,总会在某个聚会上打过照面,慢慢地也就熟了。   都这样。   “讲真的,你那声音我都听出来了。”李山撞了下他胳膊,笑着看热闹,“跟天才机长呛起来的感觉怎么样?潘煜,那可是货真价实的国航金疙瘩,上过新闻的,宣传片都露脸拍了好几个了!”   许言踹了他一下,坐吧台边点了杯酒,没搭理他。   李山点着视频,非要跟许言耍贱:“看看人家光是宣传片露个脸,粉丝都能涨个二三十万,视频下面的评论区都快成他的夸夸群了。”   他一边看一边还非要念给许言听,贱兮兮的:“‘潘机长好帅’、‘潘机长声音好苏’、‘潘机长好A…’,A是什么意思?alpha?飞机进场的点位?”   许言是酒吧常客,吧台里的小哥给他端上特调前还给他递了个shot。   “许哥,我们老板说了酒前一shot,提神又开胃。”   “你们老板呢?”许言两指搓了下杯子,懒得骂人。   许言并不是那种能让人一眼惊艳的长相,但却相当耐看,五官精致,白衬衫半束紧身裤里,勾出劲瘦腰身,冲着吧台小哥笑时,眉眼都是张扬。   小哥傻笑:“楼上接待呢,估计过会儿就下来了。”   不工作的时候许言也不是个能闲得住的人,郑州的夜场他基本都快摸熟了。他喜欢在重金属摇晃的氛围里找帅哥,不一定要发生什么,就是喜欢酒精麻痹神经上头的那一瞬心动。   李山可能是被未婚妻解释过了词意,安静片刻又蹦跶起来,仗着自己有微博,不大有眼色的凑过来继续读了几条评论,方才意犹未尽地停下。   “怎么样许主任,有没有感受到明星机长的影响力?”   “明星机长?”   Shot一口闷下去,嗓子眼都是辣的。   许言声音都带了点闷:“差得远。”   进近做了十年,许言多少机长没见过?荣立战功的军机飞行员他都指挥调度过,潘煜在他面前坦白讲真不算个人物。   至多算个毛都还没长齐的小狼崽子。   李山吹了声口哨,朝他竖了个大拇指:“许哥威武。”   其实他也不太喜欢潘煜,都是机长谁比谁差了?无非就是潘煜家有钱些,能供得起他从小摸飞机,驾照拿的早了些。   “那小子我都看不上,也就是命好,家里有矿,砸了成百上千万的,算是给他买了个“天才”的噱头。啧。”   这话许言没有接。家里玩飞行的富二代他见过不少,但真像潘煜那么年轻就以民航机长放飞的确实头一个。   这个喷不了,潘煜肯定是有本事的,只是离他见过顶层机长还有段距离。许言本意也就是这,不是个喜欢背后说人的性格,提过一句便没再开口的打算。   他不搭话,李山闷了口啤酒也没了再继续的意思。   “不好意思,希望没有打扰到你们——”   一道很年轻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清朗干净。   李山闻声回头,手上的酒杯瞬间摔在了吧台上。   “卧槽!”   潘煜穿了个黑色的兜帽衫,手上拿了酒水单子,骨骼修长,轻点单面,用一种不怎么歉意但却很认真地语气开口。   “因为你们谈到了我,所以我想纠正你们聊天的一个bug。”   许言慢半拍转头,视线最先看到的就是潘煜那一头卷毛,内短外长,将垂不垂地扫过他眉毛。   眉形是真好看,睫毛浓密。   看着有点乖乖的。   “我们家没有矿。”   许是酒吧里音乐声太吵,潘煜皱眉朝许言方向挪动了两步,高大的人影瞬间将他整个人包围。   他真没有超规定身高吗?   许言手肘撑在吧台,有点走神地想。   两个人距离拉近,他可以不怎么费劲儿就能看见潘煜的眼睛,眸色清亮,眉眼深邃,沾了点异域感觉。   潘煜眼眸下垂看向他时,睫毛会密密荡在空中。   许言抿了下唇,他有点颜控,最喜欢看人的眼睛,就着酒吧里旋转昏暗的灯光,潘煜格外深的眉眼有一种莫名的蛊惑。   但下一秒,他就清醒过来——他清楚地听见潘煜开口。   “充其量是有点金矿的股份,以后别传错了。” 第3章   许言这辈子都没那么尴尬过。他自认为自己说话诚恳,就算当着潘煜的面,也能面不改色的复述。但李山刚刚说的话多少是有点酸了。   两人一道喝酒,许言不可能把自己摘出来。   潘煜显然也把他们看成了一类人,说完那句听不出真假的话后便彬彬有礼地过绕他们,把酒水单递到了吧台小哥那,跟他沟通卡座号和酒水品类。   酒吧音乐太过嘈杂,吧台小哥根本听不见潘煜再说什么,随便拿了个便签纸让潘煜写在上面。   “……”   潘煜看着全中文的酒水单停顿大概有两秒,而后随意写了个什么,用时根本不足一秒。   许言余光都没看清楚,只像是看见他拿笔晃了一下。   直到人都走远了,李山才跟个鹌鹑似的从许言侧后面站出来。   “金疙瘩走了啊?”   “不然呢?还要他再给你解释下他为什么是金疙瘩?”许言没好气地开口。   李山傻呵呵笑:“为什么啊?”   “因为他们家有金矿股份啊。”擦酒台的小哥收便签纸笑着搭了句话,而后低头一看,下秒声音都劈了叉,“妈呀!这哥们是写错了吗?!”   便利条纸被吧台小哥大力地拍在了桌子上,许言无意地扫过,粉色的便签纸上被人龙飞凤舞地写了三个字母——   “ALL。”   李山缓缓读出声,以同样的声音:“妈呀!”   吧台小哥来店里半年还没遇见过这么大的单子,激动地拍照发朋友圈,还把领班和经理都给呼了过来。   这家酒吧吧台酒单上都是当日特调和季节限定酒,正反两页单子统共也不到六十杯酒,连着成沓成箱的啤酒,加起来的总金额撑死也就有个小几万。但酒单最下面是缀了几瓶他们老板装逼用的轩尼诗李察和路易十三。   经理都疯了,拿着便利条恨不得供起来,喃喃开口:“客人,哦不,我金主爸爸在哪儿坐着呢?我这得去给他表演个节目吧?需要脱衣吗,我今天的衣服可能不太好脱。”   “表演你奶奶个腿,”店长珊珊而来,夺过纸条挨个瞪了遍没眼色的众人,“指不定就是客人喝大了耍酒疯呢,一个个地少见多怪,都不干活了!等我跟客人核实完酒水单子再来收拾你们。”   店长翘着兰花挨个把人戳了一遍,一去就没再回来,之后也就是用耳麦跟吧台小哥联系让他照单做特调。   “还真是一样点了一杯,”李山记吃不记打,特八卦,“那几瓶贵酒上了吗?”   “估计没吧,感觉我们店长语气还挺淡定的。”   “那也不少了,”李山用杯底敲了敲吧台,不知道在感慨什么,“我连着飞两天都还挣不了这么多呢。金疙瘩真不是白叫的。”   许言把扣子又往上系了一颗,糟心事弄得他已经没了想继续玩的心。   不大自在。   “我去洗个手,你喝完这杯咱们就走。”   “行行行。”   李山答应地很好,等许言洗完手再回来就见不着人影了。   “他人呢?”   “带着东西去卡座了,”酒保把便条给他,“他让你去找他,说都是认识的朋友。”   李山是带着许言手机和车钥匙走的。   “……”   许言由酒保引到卡座,一进去就看见酒吧店长在卡座斜前方的小台子上又蹦又跳,挥动着胳膊,声嘶力竭——“感恩的心,感谢有你”   一边唱还一边泪眼汪汪地看向主座,旁边站着的领班和经理都配合地耸肩做叹,不知道还以为是哪家的孝子送殡。   “许哥,”南航的副机长周舟看见他了, “喝点什么?”   “喝过了,”许言摆了下手,“谁组的局?”   他入坐之前都很谨慎。   “潘哥。”周舟话说出口才觉有点不对。   现在就是条狗进了民航的圈里都知道许言跟潘煜刚起过小摩擦,偏着两个人都还是不好惹的人物。   周舟谁都不敢得罪,无端惴惴两分,试探开口:“许哥坐会儿?”   不意外。   其实在看见店长跳舞的时候,许言心里就已经有预感了。   他们社畜就是这么有节操。   “李山呢?”许言不评判朋友,只说事,“我手机在他那。”   “李哥?估计是在里面跟人玩骰子吧。”周舟心眼多,见着许言没走就给他手里塞了杯酒,“许哥你坐会儿,我去给你叫。”   周舟对他殷勤,起身很快。看着他都走了,许言犹豫了下,也就坐了,没有矫情。   他其实应该跟潘煜赔杯酒的。   之前事就不说了,这回他确实不占理。   但许言落座就没见潘煜,也来不及细看。许主任在圈内到哪儿都是个人物,自会有人来跟他敬酒。   酒场就是这,不喝就不能开口子。   许言今晚没心情,也是真喝够了,所以甭管是不是熟人,一律不喝,慢慢也就没人来了。他乐得清静,坐着又听了会儿孝子送殡,实在觉得辣眼。   包间都被衬得阴里阴气的。   许言站起来,恰好见端着果盘进来的酒吧老板。   “许哥。”酒吧老板冲他招了下手。   许言看他走过来,视线落在果盘上,上面的水果层层递进摆成了花的形状,中间立着的橙子被人雕刻了一条栩栩如生的龙,边缘点缀的葡萄被剥皮就不说了,火龙果都给去了籽。   “有本事。”许言跟老板熟,竖了个大拇指,“果盘做的有水平。”   “两师傅下去弄了半小时才好,光是水果都换了两批了。”老板赵赫,很年轻的一小孩,弄了那么大的一个店现在也不到三十岁,他一边说一边又欣赏了遍,还是觉得有点美中不足,“我本来是想雕个 “潘爹”,但感觉有点太谄媚了,体现不出我们酒吧的逼格。”   “你们店还有逼格呢?”   “那当然,果盘上都只刻了我潘爹的生肖还不够内敛吗?马屁都拍的那么含蓄,还不够高大上么?”赵赫话说地相当正气,落地都带回声。   许言没跟他贫:“你爹呢?”   “谁?”赵赫警惕,“你见着我家老爷子了?”   “我倒想。”   赵赫爹之前在民航局工作,早几年就退了。   “我问,你潘爹呢?”   音乐声陡然增大,许言怕他听不见,指了下他手里端着的果盘。   赵赫“哦哦”点头。   他个子高,巡视一圈,突然眼睛一亮看向了音乐声震天的主舞台。两侧灯光红紫交错,缤纷闪烁,原本有的乐队下台,台上现在就剩了潘煜一个人。   他坐在架子鼓后面,两手握着鼓棒,不需要人live伴奏,也无需乐队老师放音乐,他就这样随意敲打几下试过音后,就开始进入他的曲目、他的节奏、他的王国。   相当丝滑,足够振奋。   许言没听出是什么曲子,但能看出潘煜整个人都完全投入到了里面,伴着越来越激烈的鼓声,他手上的速度也越来越快,银亮色的耳骨夹偶有击撞酒吧灯,震得人目光缭乱。他视线有时转过台下,眼里都迸灼热的光,时常能引起观众的欢呼。越来越多的人不再蹦迪,而是专注看他,甚至已经有人开始拿手机拍他。   闪光灯晃眼,潘煜可能是嫌烦,演了一小段就把兜头帽子给罩过头顶,微侧过身,脚踩踩镲,再次开始了劲爆击打,震得许言耳朵都开始发烫。   底下观众尖叫一片。   直到潘煜玩够了,重重一击鼓后就把两个鼓棒向上一抛,交替接住,而后一砸鼓镲算是答谢观众,结束了这个临时的表演。   “我是真心动了,”赵赫很认真,“你说我拿月薪一万二的工作能诱惑他来酒吧给我当驻场嘉宾吗?”   “……”   许言言不了一点儿,他感觉赵赫疯了。   “还是别了,”赵赫也觉得不太妥当,“我雇他还得我花钱,那还不如把他当爹一样供起来,至少是花他钱。”   纯赚!   潘煜下台后,毫无意外地被围了。   都不用赵赫吩咐,刚刚还要哭不哭的几个孝子全都下去帮忙了。店长带人朝着其他顾客拱着手,好说歹说给弄出了条道。   赵赫商业鬼才,见着潘煜回来了,颠颠地抱着果盘迎上去。   “潘die…不,潘先生,你看看你还需不需要点什么?饮料、小吃、果盘、醒酒茶,我们这边都可以提供的。就是有我们提供不了的,也可以替您跑腿购买的,只需要您稍微给我们点时间就好。”   潘煜应该是有点烦了,没怎么说话。   赵赫多有眼色一人,放下果盘,喝了杯酒就准备走,但余光看见了站自己后面的许言,索性做了个引荐。   “潘哥,”   都喝了一杯酒了,怎么也不能喊潘先生了。做他们这行的,都是试着客人底线来的。   “这是我朋友,许言,也在民航工作的。”   赵赫人精一个,知道这种场合不必说地太细,就故意含糊了下许言职业。而后,他又跟许言介绍了遍潘煜,语气就跟真的一样,特诚恳。   “许哥,这是我潘哥。我见着特亲切,就跟见着我亲哥一样。许哥,你是不知道我潘哥那可厉害了,搁天上开飞机的!你就说牛不牛逼吧?!”   许言听得都有点想笑,赵赫打小就开始跟着赵老爷子屁股后面混在民航圈了,见到的飞行员比他买过的鞋都多。   为了赚钱,这丫也是够不要脸的。   许言没接他那话,只端着酒看向潘煜。   他很简单地做了个很迟的介绍:“许言。”   音乐声太强,潘煜可能没听太清。   许言凑近跟他解释:“许言,‘五言七言正儿戏’的言。”   “......”   距离拉近,听是能听清了,但就是听不懂了。   潘煜低头,隐隐像是能闻见许言身上的香水味,是那种很清香的木叶香,可细闻又夹杂了点很淡的浆果甜香,很夏天的味道。   许言可能是觉得两人距离太近了,默不作声地就想后退,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许言,”潘煜复述了遍他的名字,把他喊定在原地。   潘煜用那双很漂亮的眼睛看过他,停了几秒,还是端起来杯子,“我是潘煜。”   那一刻,许言是真的笑了。   “我知道的。”   这两天潘煜的名字恨不得粘在他的手机上,随时随地都能见。   他们两个碰过杯后,作为中间人的赵赫自然很高兴,又跟着陪了杯:“潘哥,许哥,咱们三个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既然喝了酒,那就都是朋友,自家人!以后有事,随意招呼就成。”   潘煜不置否可,只是看向低头又抿了口酒的许言,很认真开口:“不是第一次见,我们刚刚见过的。”   许言差点呛着,迎着赵赫不可置信和“你不把我当朋友的”眼神,咽下了喉间的酒,无奈承认。   “是见过。”   既然潘煜有意提起刚才,许言就不可能不承认。他理亏,随意拎起桌上的酒,自倒了杯。   “潘机长,刚对不住。”   这杯酒,潘煜没喝。   许言酒量再好,连着几杯洋酒急下肚,还是有点遭不住。他喝酒不怎么上脸,先上脖子,很快就红了一片。   热意上头,他又解了颗衬衫扣子,露出两道线条流畅的锁骨。   他看向潘煜,眼里是他觉察不到的浅淡雾气:“下次有时间了,我请潘机长吃饭赔罪。”   潘煜好奇地看向他脖子,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能红成这个样子。   他不懂就稀罕:“不用请吃饭,下次你帮我挡酒吧。”   许言痛快答应:“行。” 第4章   那夜酒吧之后,许言就没再见过潘煜。   许言值班过三轮,时间走到了六月初的高考结束。每年的高考一结束,相当于民航暑期高峰的开端。   开不完的各种会,见不全的各种领导。经常是他们在郑州开会,领导去北京开会,回来再继续给他们开会。   网格负责,责任到人。   整个进近室都弥漫着一种说不上来的压力,张文又开始带着他的呕吐袋上班。   上班前开会是讲不完的要点,下班后模拟是做不完的演习,就着还弄出个小组讨论。   许言连续一周都没按点下班过。   本就忙得不可开交,偏偏还遇见了赵赫这个没什么节操的人。   “许哥,你最近见我潘爹了吗?”赵赫连发几条语音,“上次他在我这存了好几瓶酒呢。”   赵赫不是个黑心老板,上次潘煜没喝完的酒都给他存起来了,后面看他们喝大了,有两瓶轩尼诗李察他也让人给收了起来。   赵赫没见潘煜,许言也没在甚高频遇见过潘煜。也有可能是见了,潘煜没说话或者是那时候他不负责监听或指挥。   成年人嘴里的下次往往漫无边际,不可预估。   许言扣了个1,没细回赵赫。   也没时间回他。   这一周郑州上空跟住了个雨神似的,隔段时间就一个闷雷,“哗哗”地下一阵。下完就放晴,然后没晴两小时,又开始“哗哗”地下。   许言几乎要住在管制室,中午盒饭都是张文帮着捎上来的。   “许主任,吃饭了。”张文悄悄走进,低声开口。   许言背对着他摆了下手,仍旧盯着正对话筒说话的实习管制员。   一站两小时,交接班的时候别说实习管制员一身汗,就是坐他旁边监听的老管制都额头出汗,一边拿纸擦汗一边感叹。   “这天可真太热了。”   张文给他们递筷子,瞅了眼窗外,乐了:“雷哥,外头可都下大暴雨了。”   “去去去。”雷震嫌他烦,拿筷子佯装打他。   空管局里有食堂,但刚换班的几个人脑子都木钝着,谁都不想再往下走几步。   许言是值班主任,今儿一天都得住在值班室里,没跟他们一起吃饭,他们几个聊天自然也就松泛。   “照这天气,估计下午一架飞机都飞不了。”   “何止飞不了,我看落也够呛。”张文扒拉着米饭,“刚刚光是离场选择备降的申请都收到三架了。”   “那可别了,”扎着麻花辫的女管制刷着天气,“我今天还等着接潘机长的飞机呢。”   机长的飞行线路虽然不固定,但潘煜毕竟是人气机长,相关的消息还是能托人问出些的。一听到潘煜,刚刚还笑雷震的张文就笑不出来了,一口饭卡在喉咙间,要咽不咽。   他现在对潘煜都有点ptsd。刚工作的年轻人总容易太把事当成事,他最初连着几天梦里都念着跟潘煜的甚高频冲突,唯恐再有领导找他谈话。   “潘机长?国航刚升上来的那个?”雷震搭话,“我记着他特小来着,二十五还是二十六?”   “二十四。”   “那么年轻就升机长了,可真厉害。”实习的小管制憋半天才插进来一句话。   林云放下都是暴雨预警的手机,自豪纠正:“准确来说,他升机长那年才二十三岁,打破了民航最年轻的机长纪录,还上过报纸呢。”   “我有印象,”雷震喝了口蛋花汤,“听说他是混血,亲爸在国外有个石油基地,上班的代步车最次都是玛莎拉蒂,家里富得流油。”   “那他国籍也是国外的吗?”小管制天真地不行,“沙特那边的?”   “肯定国内,不然能进国航啊?”   小管制一想也是哦,刚准备点头,便又听有人开口:“国航也有外籍飞行员。”   “这倒也是。”   听八卦听得入迷,小管制随口接上话才意识到声音从他头顶处传来。   他傻傻仰头,许言敲了下他头顶,扫了眼休息室里的摄像头:“背后不准议论航司和机长,抓紧吃饭,等会儿开个流控短会。”   “是。”   开完会又快两小时,张文提前站到交接班同事的身后,做着接班准备。   雷雨天气,飞机起降都有难度,不仅飞行员有压力,他们也是提着心,担着责,实习的管制员一律都被换下。   小管制没走,就站在张文旁边。离交接班还有十五分钟,他们两个都站在许言侧后方。   “张哥。”   张文在进近室待了三年多了,自认为也算个半生不熟的老管制了,习惯开工前静心,心无旁骛。   “嗯?”   实习小管制搓了下手,附他耳边,声音压地很低,像是说一件不可见人的事。   “潘机长国籍真是阿联酋的?”   “是、是吧。”   天生耳力过人的许言:“?”   这都什么跟什么?   许言原本目光集在高空扇区,上面有好几架飞机都落不下来,正被进近带着上下兜圈。但听着他们越说越离谱,还是扫了他们一眼,目光平静。   张文瞬间噤声,并主动跟小管制拉开距离,逃命似地弯腰,状似很忙地看要接班的同事的雷达页面,做着上班准备。   小管制无处跑,只能小小地喊了声。   “许主任。”   许言笑了下:“不急着走?”   小管制被笑晕了,呆愣愣点头:“嗯。”   “那去把管制室里的规章制度抄一遍。”   “!!!”   ——   郑州暴雨下得急,停得也快,三点多的时候天气开始短暂放停。   地面上停的飞机陆续开始向塔台发出请飞的要求,张文负责进近调度,紧跟着就开始忙起来。   “春秋4847,左转270离场,联系区域127.45。”   “南方6963,下高度52,减速到230。”   “东方4773,干扰了…”   “西部4310,郑州进行,雷达看到,下高度48报。”   “ces5634,climb to 6500meters。(东航5634,上升到6500米)” 张文耳麦里高频声音略杂,余光瞥着一直在干扰的东方4773,目前巡航高度正常,“contact zhengzhou 127.45MHZ.(联系郑州127.45)”   “进近,有颠簸,请求上调高度,南方6963。”   “6500meters,127.5 MHz,”同一区域起落飞机太多,外航机长也觉嘈杂,语速极快的复诵指令,“ces5634,goodday。”   张文点着南方6963的单子,四千五和四千八的高度层它是都可以上的。他“嗯”了声,还没反应过来,话筒就被监控的许言按下。   “negative。”   许言声音清冷,语速流畅: “say again negative,ces 5634,climb to 6500meters, contact zhengzhou 127.45 MHZ。 Goodday。”(不允许,重复指令,不允许。东航5634,上升到高度6500m,联系郑州区域127.45,再见。)   “OK,climb to 6500meters,contact zhengzhou 127.45 MHZ,goodday。”(收到,上升到6500,联系郑州127.45,再见。)   外航机长的声音落地,张文霎时出了一身的汗。   许言示意他监听,自己接了他的位置,坐在黑色的椅子上,下压话筒,怡然放松,似感受不出面前的慌乱和机长们急着起落的心思。   “南方6963,预计盲降跑道30r,当前进场排位4,证实上调高度?”   不待南方机长回话,他又开始呼东方4773。   “东方4773,设备测试,你现在能听我几个?”   “四个。”   算正常。   许言扫过东方4773的单子:“东方4773,下到标压4500,减速240。”   “下45,减速240,东方4773。”   “进近,南方6963…”   “稍等,南方6963,”许言很快拿回甚高频的主动权,“西部4310有冲突,立刻右转180,下高度4200。”   “华夏4312,高度62,保持速度310,联系郑州区域127.45。再见。”   “海南3432,继续上高度55,修正海压1015。”   在一众机长的应答声中,甚高频中传来了一道新的声音——有新飞机进入了许言管辖的区域。   “进近下午好,国航7973,当前高度72,速度320,应答机8987,听你指挥。”   这是一道明显年轻的声音,清澈带笑,如环相撞,似玉流觞,难得干净。而且相当有耐心,距雷达看到它已经有两分钟了。   许言带着耳机,看了眼已全身心投入的张文微微挑眉。   赶上起落高峰,管制员的眼睛都恨不得黏在扇区上。刚有失误的张文现在只恨自己不能贴在雷达页面上,已然是全身心投入到管制工作中,耳朵早已丧失了辨别声线美丑的可能,只剩提取信息的唯一用途。   “下午好,国航7973。郑州进近,雷达看到,下高度57报。”   “下到高度5700,国航7973。”隔着电流的那头明显是个很年轻的大男孩,咬字很重,应是还不太习惯中文,”需要调速吗?”   许言看了眼高度层:“暂时不用,尽快下。”   “尽快下,国航7973。”   很是配合。   许言喜欢听话的。   他弯了下唇角,似乎到这时,他才想起来刚刚报有颠簸的南方6963。   “南方6963,需要上调高度吗?”   “不用,”南方6963的机长态度明显好了不少,“进近,我们向左机动一下就行。”   “允许机动。”   “可以机动,南方6963。”   许言叉掉刚飞走的华夏4312页面:“以后不要干扰管制员和其他机组的对话,南方6963。”   停了两秒,甚高频安静如鸡。   南方6963的机长被不轻不重地敲打了下:“收到,南方6963。”   ——   “这进近可真不给面子,直喇喇地就把人航班号给点出来了,又不是个什么大事。”   国航7973副机长显然是听出了许言的声音,有意在潘煜面前卖个好。   民航机长素质参差不齐,有的机长真就觉得管制一年的工资都没自己两月挣得多,凭什么跟遛狗似的带着他们上下左右的兜圈子?还最喜欢的就是拿着鸡毛当令箭,都什么毛病?   这样的人从根上就很难信服空管,尊重规则。   “是不太妥当,”顶着头黑色卷毛的人捏了捏自己耳垂,神色认真, “南方6963上至少有两位机长,我下了飞机要在群里发消息问问是哪个机长干扰了管制员对话。”   潘煜郑重道:“违规的。”   副驾机长:“……”   ——   “当前高度5700,国航7973。”   “国航7973,减速250,继续下高度35。”   “减速250,高度35,国航7973。”   “国航7973,左转航线030,预计盲降跑道30L,建立航向报。”   “左转030,盲降30L,国航7973。”   “国航7973,继续进近,联系塔台129.5”   “联系129.5,国航7973。”许言耳麦边的声音一顿,倏忽间又响起那道很是清朗的声音,“进近再见了。”   “再见,国航7973。”   许言划走国航7973的单子,张文帮他把纸质单收了下。   “国航7973…”   蓦地一下,他眼睛瞬间睁大。   北京飞郑州,国航7973——这他妈不就是潘煜的飞机!   张文整个人又不太行了。   潘煜今天是飞大四段,早上七点从北京飞扬州,下午原计划是一点多由北京飞郑州,但赶上郑州暴雨,地面就没让他们推出。   落地新郑后,机组没再敢耽误时间,做完清理和绕机检查后便开始等签派递单子和开舱门接客。期间,潘煜还在机长群里问了下今天南航6963的执飞机长。   五分钟内,无人答话。   但还好,他手机里的机长群多,什么国航机长群、北京机长群…五花八门的,潘煜有耐心,真诚地将消息挨个复制、发群里。   等他发到第五个群的时候,终于有人私戳他了。   “潘哥,我飞的。”   “无线电里…”   “我说的。”南航的机长都快服他了,“潘哥,我错了,您可别再发消息了,等会儿我们大队的队长都要看见了!”   “哦,好的,”潘煜不太会打字,喝着上机前买的咖啡,认真输入语音,“不过,你今天确实违规了。”   南方机长发了个微信自带的哭表情,回了个表情包“再也不敢”才颤颤巍地结束聊天。 第5章   北京飞郑州是一个来回,潘煜喝了杯咖啡,站在地上微微活动了下颈椎。看着郑州似又要聚起来的乌云,也不知道能不能正常推出。   不止他担心,签飞行单的时候副驾周强还念叨:“可别再下雨了。就算下,那也等咱们上了高度再下。不然咱们今天的时长可就超了。”   机组飞行时间一般不能超过八小时,超过就算个不大不小的事故了,他们按着程序要向公司提交飞行计划的休息安排。   很是麻烦。   他们今天虽然飞四段,但其实都是短航班。拿北京到郑州来算,从正式起飞开始计时间,时长多在一个小时左右。但今天是个例外,光是落地盘旋就延误了四十分钟,眼看着就要超机组的八小时飞行时长。   “要休息一晚吗?”潘煜问。   机组飞行时长会不会超的度是由机长把握的,现在他们这趟航班就属于可飞可不飞。飞了不一定会超时长,但不飞肯定是不会超的。   “还是飞吧,”周强忙摆手,真怕卷毛小机长摇个备份机组出来,“潘哥,我跟您说实话,我女朋友还等着我回去吃饭呢。”   别看周强喊哥,但其实潘煜比他还小三岁。但人跟人不一样,潘煜几岁的时候就能摸飞机了,十几岁的时候就能在国外开飞机了,飞行驾照拿的早、小时数攒的也比他快。   周强说不心酸的是不可能的,但机上规矩就是这,机长大过天。他不可能说什么,甚至还想着走走潘煜的关系,因此笑得都还有些殷勤。   潘煜“哦”了声,有些遗憾地把签好的单子递出去。他其实还挺想留郑州一晚,毕竟他还没喝过胡辣汤。   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味道。潘煜不动声色地抿了下嘴。   “国航7973,地面风向060,5米每秒,12跑道,允许起飞。”   “可以起飞,国航7973。”   “国航7973,离场联系进近122.75。”   “联系122.75,国航7973。”潘煜是个很有礼貌的新青年,“塔台再见。”   “再见,国航7973,”塔台小姐姐早就听出了潘煜的声音,位置都给他们排的靠前。   临了,又飞快地补了句:“祝飞行愉快,起落安稳。”   私心满满。   周强眼闪调侃,扫了眼主飞的潘煜。   小潘机长年轻有为,家境殷实,是很受人喜欢,也是真的豪气冲天。周强想着自己一天光是咖啡都被人请了四回,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也真的酸不起来他。   周强打起精神,全神贯注地注视着仪表盘。谁都没想到塔台小姐姐的一句祝福话,最后竟成了一句毒奶。   他们差点没僵在空中。   仪表盘在飞机抬轮升空的一分钟后就开始冒红。   周强在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不对:“潘哥,起落架…”   “我知道。”   周强的反应已经算快的了:“潘哥,现在怎么办?”   飞机上机长有最高指挥权。   仪表盘上显示起落架未收回,多半就是驾驶员起飞的时候忘记收回。这个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反正回去都是要做个检查的。   周强私心是想正常飞,等落地北京的时候再来个神不知鬼不觉。潘煜人脉广,首都管控局里都有认识他的人,指不定地面能装个看不见,这事也就过去了。   倒不是周强不把人命当命,他自己都在机上坐着,只是这种小失误民航每年都会有几个。   不是什么大事,尤其是对于他们这种燃料充足且航途短的客机来说,起落架未收回不算太糟糕的局面。   起落架未收回最容易导致的结果一个是油耗大,飞机容易飞半途没油;另个就是起落架被高空风速给切断脱落,飞机无法正常着陆。但现在的飞机都存在起落架报警系统,起落架未收回,飞机的高度很难上去,相当于减少出现起落架脱落的情况。而现在他们刚补给过,油量也充足,照常飞是绝对能飞到北京,只是不符合航空公司要求的应急程序。   可现在飞机上机长最大,而且总有这样或那样的特殊情况影响机长决定:比如他们本就是延误飞机,机组即将超时长了;郑州的天气又不好,落地也难...这些都是避免不了的客观情况,航司应该也能理解。   周强心里正闪着想法就听潘煜开口,跟刚刚好说话的样子完全不同,语气坚定,不容置喙。   “通知乘务,准备返航。”   “潘哥,其实…”周强愣了下,顾忌驾驶舱内录音,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能飞。   潘煜手握着驾驶舵,看都不看他,只是开口说了句让周强瞬间失温的话: “我确定按过起落架的按钮。”   而早在周强发现问题的时候,潘煜就已经觉察不对。   飞机起飞后最该做的就是把起落架收回,他很确定自己已经收回起落架。但仪表盘上却照旧冒红,显示起落架未收回。   现在已经不是起落架未收回的事,而是系统故障或者是起落架故障。这就可大可小了,要是系统故障,起落架能正常收回放出还好,并不会影响降落。否则,起落架无法正常收回放出,飞机落地就相当于没有起落架,稍有不慎就会是油舱接地,百分之二百会是个爆.炸。   毫不夸张,周强当下头发丝都竖起来了,抱着最后一丝的幻想,他问:“是不是没拔安全插稍?”   潘煜没搭理他,他自己却在驾驶舱内看到了缠着红色条幅的安全插稍。   老天是一点儿希望都不给他留。   “郑州进近,国航7973,起落架故障,请求返航。”   流量高峰期,交接班的进近刚坐在位置上就在甚高频里听见这一句,条件反射地紧张起来。   “国航7973,起落架怎么了?”   “仪表盘上显示起落架未收回,怀疑是按键或系统故障,”潘煜声音很稳,仍旧带着两分清朗,说的话却让人一颤,“当然也有可能是起落架故障,无法正常放出收回。”   霎时间,当班进近心都提起来了,立刻就举起了手,召唤许言。   “主任!” 第6章   “怎么了?”许言闻声走来。   “国航7973起落架故障。”   许言凝眉,接过话筒,沉声问:“需要挂紧急吗?国航7973。”   紧急一挂,他们这季度的机长评比基本就没戏了,而且航司也会收到信,他们落地就得写一份书面情况说明。飞机还会接受调查组的检查,包括他们本人都会被问询。   这也是周强不想降新郑的原因,这里没国航基地,他们跟人都不太熟悉。但现在这架飞机上做主的是个年轻的卷毛机长,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潘煜开口,不假思索:“挂。”   “收到。”许言注视着雷达页面,面色平淡,“国航7973,应答机修正7700,请确定你的意图。”   “返航,降落新郑,国航7973。”   “允许返航,上高度21报,国航7973。”   “上到高度2100,国航7973。”   “国航7973,右转航向160,重新建立进场程序,飞五边,有阵风,自己把握速度。”许言声音沉静,指令如常,似什么事都没发生,无形中有股稳定人心的力量。   他的声音是真的很好听,潘煜不合时宜地想。   “右转160,飞五边,国航7973。” 潘煜复述指令,情绪没有太大波动,即使是他自己的生命就在一线之间,还能如常的跟人聊天气,“郑州下雨了吗?”   许言扫了眼天气报:“暂时没有。”   潘煜转向,嘀咕了句:“那还好,落地之后我还能去喝碗胡辣汤。”   许言天生耳朵好,神情冷静地提醒:“不要占用频道。”   “......”   现在是不要占用频道的事吗?   周强深呼吸,听着耳麦里潘煜跟进近揪着一句无关紧要的话而认真,却慢慢冷静了下来。   他看向手动操控飞机的潘煜,主飞的机长比他还要小几岁,却已把情绪修炼地出神入化,看也不看他,直说指令。   “看油量。”   “..是。”   地面管制室,许言握了下话筒,提前接了进近班,挂了国航7973的紧急,通知地面做好应急准备,并开始引导其他航班避让。   “东方2312,左转070,加速离场,联系区调127.45。”   “华夏3413,保持速度230,上升高度3200,修正海压1012。”   “czs1211,Zhengzhou control,radar contact,decent maintain 3500。”   “白露9812,上高度6500,直飞TS点。”   “西部4323,左转210,飞kof点等待,预计进场时间1710,延误二十五分钟。”   绕五边降速下高度时,潘煜盯着驾驶舱外的蓝天,耳边听着甚高频传出来的一道道冷静指令,再次遗憾不能掏手机录音。   怎么会有人光说指令都能那么好听,声音传到无线电高频都不变音。   “国航7973,预计盲降跑道12,地面风070,4米每秒,两侧跑道均可使用,建立航向报。”   “航向045,跑道12,国航7973。”   许言注视着电子屏上的点,缓吁出气。到目前为止,他所能做的都已结束了。   机上一百三十七条人命在此时此刻正严阵以待的消防和救护上,也在缓慢低空飘落的飞机上。   “继续进近,雷达服务终止,联系塔台129.5,国航7973。”   “联系塔台129.5,国航7973。”潘煜已经能看见跑道,握着方向舵,真情实意地遗憾上次的匆忙,根本不懂委婉,“进近,落地后能留个联系方式吗?”   许言:“...国航7973。”   许言的声音确实很好听,从过了变声期后就一直留在学校广播室,大学还加过播音队,是出了名的好声音。可自从他由“小许”变成了“许主任”后,就再也没人敢在甚高频里说他声音好听,更别说这么随意的加个联系方式。   这小孩是头一个,也是真的心理素质逆天。   但凡起落架出个事,一定是机毁人亡,谁都跑不掉的结局。许言是见得多了,心里承受能力自然就大了。   可那个小机长据说也才二十岁出点头,便似能看淡生死,如常玩笑,浅带笑意。   现在的小孩都这么了不得吗?   许言不可避免地再次对传说中的“小潘机长”起了好奇。   也不知道他家里是怎么养出个这样的心大孩子。   许言跟副班交接班,出管制室门的时候隔着衬衫捞了把自己脖上的挂坠,胸口闷闷地。   客机出事,没人会不害怕。   他刚爬到塔台室就看见里面站了一群领导。为首的就是郑州管制室赫赫有名的孙鑫主任。   许言站在最后面:“孙主任。”   “嗯。”孙鑫紧盯着屏幕,应该是没过耳。   这也正常,“民航无小事,责任大过天”。凡是出事,经手的所有人,连带的所有领导都免不了调查、问话甚至停职。   如若出事,这将会是孙鑫履历上抹不去的痕迹;也会是许言终身的痕迹,他会永远的记住这个航班。   国航7973挂了紧急,作为今天的值班主任,许言是跑不掉的,必须亲自看着它落地或坠毁。现场除了地面塔台不断呼7973的声音外,一度很安静。   孙鑫两手交握着:“救护车和消防都到位了吗?落地一定要先抢救伤员。万一着火,绝对不能让火烧起来。”   “明白。”   孙鑫紧盯着低空要落的飞机,深吸一口气,难免催促:“还没落吗?”   许言从上来后,注意力就都放在了塔台管制员上,低声开口:“刚刚机长应该是让塔台帮着看了下起落架有没有放出来。”   “放出来了吗?”孙鑫回头看他,望远镜都已顾不上拿。   许言还没开口就听见一声惊呼,飞机已然着落。   霎时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   许言根本来不及拿任何东西,只能听见塔台引导国航7973滑行。看着飞机落地后无弹起,他其实是松了口气的。   “起落架最后放出来了吗?”   “有,正常放的,”塔台上坐着的是个老管制了,回头看他,终于笑了,“落地很漂亮。”   许言点头,远远地看着飞机沿跑道滑行,速度越来越慢,应是安全了。   “机长落地后让他们到办公室做情况说明。”   “是。”   有惊无险的落地。   乘务员在机上教了乘客快二十分钟的防冲撞姿势最后也没用上,潘煜落地落得相当漂亮,很是稳妥。   饶是周强也不得不感慨,这个年轻的机长身上是有点东西的。   乘客连机组一百三十七人,无一人受伤,就连最小的乘客上摆渡车都还是蹦蹦跳跳的。   “真好啊。”周强坐驾驶舱里看他们离去。   潘煜拿手指挽了下自己的领带,让出位置给飞机检查组上机检查,利落地出舱下地。   “走了,去办公室。”   国航虽然在郑州没基地,但飞机毕竟是落在了新郑,他们理应做个情况说明。   民航局人还没来,他们就先去了管制局。   许言跟着孙鑫主任等人提前到了办公室,坐在沙发边缘,习惯地拿了个本子摊在自己面前,眼睛盯着只写了日期的空白页微微发愣,消耗时间。   片刻后,办公室门被推开,微不可见的前后错位,两个年轻人走了进来。   看面孔都很年轻,后面的看着比前面的长得还要稳重些,但前面的小卷毛肩上却明晃晃地挂着四道杠。   小机长。   年轻的机长没有几个是身材不好的,但潘煜看着明显比后面的周强厚实些,宽肩窄腰,身姿板正,肌肉隐在没被好好扣好的扣子下若隐若现。许言目光从他身上平淡滑过,又不动声色地回看他的肩膀。   是真的很宽。   潘煜是时下很流行、高水准的浓颜形帅哥,眉眼深邃睫毛密,轮廓立体,线条流畅,笑起来眼尾却会略微上翘,很是迷人。   “各位领导好,”他开口,视线停在许言身上,不太会掩饰,“我是这次ca7973主飞的机长潘煜,这是我的证件。”   这人长得可真好看。潘煜眼睛绕来绕去又绕回许言身上,不值钱地瞅着人看。   “坐。”孙鑫和蔼的笑,”别紧张,咱们这只是常规问询。我看你们挂了紧急,起落架是出什么问题了吗?”   “初步推断是系统故障,起飞时起落架已正常收回,但系统显示未收回,出于安全考虑,我们按照应急程序,返航直降。但等快落地的时,我们有操纵起落架再次放下,塔台也证实起落架有放下,所以我们推测是系统故障。目前检查组正在机舱内检查,估计很快就会出结果。”潘煜极力放慢语速,还是偶有吞字。   小卷毛皱着眉头,对自己刚刚说话不太满意。   许言看他一眼,没有轻易搭话。   调查结果出来之前,所有驾驶员的供词都是存疑的。   就这一件事,潘煜一个晚上翻来覆去地说了三遍,期间还跟民航局的调查组讲了两遍,甚至包括他前一天晚上的动向都要事无巨细的如实上报。   一通折腾下来已经八点了,走之前还要再配合管制局交个书面报告,便于特情上报。   潘煜字写的不好,周强主动揽了过来。   “潘哥,我写吧,到时候你签个字就行。”   潘煜也不跟他客气,道了声谢就半坐在另张桌子边,两条无处安放的长腿随意点地,偶尔踩了下凳子横栏。   他不怎么玩手机,间或拎起一角看了眼时间,显得无所事事。   “咔哒”一声,办公室的门被人打开。   “许主任。”周强有点意外。   潘煜也看向门口,挑了下眉。   许言朝周强点头,手里拎了个文件夹,随意放在桌上,目光扫过闲着长草的潘煜又看向奋笔疾书的周强,蹙了下眉。   “报告是要当事人手写的。” 第7章   周强打马虎眼:“许主任放心,我们都知道规矩的。”   “知道规矩?”许言闲翻了下周强手边的文件纸,态度瞬间严厉了起来,“知道规矩你还写两份一样的?”   周强:“....您这话说的,事就那一个事,我跟潘哥写的肯定得一样。”   “你们两要写的都一样,还让你们写两份做什么?”许言抽出两张纸,看了眼潘煜,不讲情面,“自觉点。”   潘煜缓缓收回了自己扬起来正准备打招呼的手。   同样是穿制服的白衬衫,怎么能有人工作跟不工作的样子差别那么大?   周强不敢惹管制室的许主任,露出爱莫能助的眼神。   潘煜被迫从桌子边边站直身体,随意从笔筒里抽了支笔:“能用英文吗?”   许言收拾了下文件,没什么温度的反问:“你是在英国吗?”   “……”   潘煜“啧”了声,拧开笔帽,握笔动作显得都有些生疏:“问问而已,许主任这么大火气。”   许言今天心情确实算不上好,本就客运高峰期又值班出了个这事,主任都揪着他说了好一会儿。   他能有什么办法?   现在是走也不能走,不仅得看着这两大佛写完报告,他自己还得再写一份,是真的没时间也没心情回答潘煜那明知故问的问题。   写英文整得还怪洋气,也不想想他洋文写完了,主任怎么看?再给主任再整个小鬼才点读笔,让他晃着自己那颗锃亮的脑门哪里不会点哪里吗?   许言内心腹议,目光却极其冷淡地扫过他,捎带着眼尾扫了下周强。后者比潘煜识趣,缩了缩脖子,没敢出声 。   见着潘煜认真写了,许言也没再说话,坐到他对面,开了桌上的小台灯,正装外套随意搭在桌面上,从抽屉里掏了一叠稿纸。   潘煜中文日常说话没什么问题,但就是拼音不会,汉字会的少。对话交流都还行,就真让他写个报告什么的总是词不达意,手跟不上脑子。   本就是个耐心一般的人,写几个字,他都要抬头四处看看,也不呛能坐得住,晃得人心烦。   “许主任,你也要写情况说明吗?” 潘煜无意瞥见许言桌面,有点意外。   “嗯。”   实际上,这已经是许言手写的第三份单子了,都是要按着程序上交存档。   一手汉字,规整整洁,潘煜不由多看了几眼。而后,目光不受控制地上移,最先跃在了桌面那一角的影子处。小台灯影下,许言安静坐着,一袭衬衫勾勒劲瘦腰身,面色如玉眼如墨,是潘煜羡慕的黑眸,乌黑发亮,像他儿时最喜欢的黑色巧克力。   许言坐地再端正,那也是个人,受不了这么直喇喇的注视,跟狗看骨头似的。   他往后靠了下椅背:“不会写?”   “啊…”潘煜迟钝点头,丝毫没有半分尴尬,“是有点。”   许言懒得纠正他语句,抬了抬下巴,看他手边:“不是有手机?”   潘煜顺着他目光看向自己手机,后知后觉拿起来解锁,中途还看了眼许言,确定道:“那我...搜一下?”   许言想下班,手指敲了两下桌面,当没听见。   潘煜了然,找到百度页面,熟练地开始语音输入:“民航机长特殊情况报告怎么写”、“民航机长事故报告怎么写”、“机长情况汇报范文”、“机长…”   许言实在听不下去了:“...潘机长,你多少把我当成点外人。”   潘煜努力理解了下,周强冲他做口型——“克制”、“潘哥克制一点”!   潘煜点头,明白了,点着屏幕转为了英文版,继续语音输入——   “How to write the captain's accident report.”   许言:“……”   打字输入是能脏了手吗?   许言当着摄像头的面,面无表情地收了他手机——   都别走了。   潘煜:“?”   “小潘机长,”许言稍许坐直,右手前倾,示意他动笔,“加油努力。”   潘煜:“……”   潘煜中文不好真不是瞎说,抠摸半小时才写了不到两行字。   周强看了都两眼一黑,他觑着许言方向,小心地把自己写好的东西移到潘煜手边,轻咳了声。   偷感十足。   潘煜跟着也看了眼许言。   许言低眸看文稿,侧颜认真,举手投足都带着说不出来的书香气。   潘煜就是缺这种东西,越缺越是好奇,没忍住就又多看了两眼。   “......”   许言强忍住没低头嗅一下自己身上。他今天出门也没喷香水,怎么就突然有种自己很香的错觉。   耽误的时间实在太久,夜间办公区的打扫人员都敲门催了下。   许言答了声,看着还在盯着自己发呆的潘煜低声叹口气。   “快写。”   潘煜迟迟收回目光,“哦”了声,低头攥笔,比着画了一页纸。   一篇情况说明周强写了三十分钟,潘煜硬是吭哧耽误了将近两个小时,凭着一己之力耗到夜间打扫人员催过三回,打扫的大爷差点没抱着扫帚坐门口等。   许言捏了下眉心,真觉得给卷毛小机长当监工不是人干的活。   “许主任,可以了吧?”周强等得心力交瘁。   “嗯。”   许言检查过格式后就摆手示意他们快走。   潘煜拎着手机起身,走了两步见许言没动的意思,又折返回来。   “许主任,你…是今晚值夜班吗?”   “有事?”   许言是白班,要没这出事,他现在的夜生活应该刚开始。   “我…”潘煜迟疑开口,“有个朋友,我替他问问。”   许言挑眉:“夜间航班?”   潘煜含糊了下。   郑州管制许主任是出了名的难招惹,一般的飞行员确实不想遇到他。但像潘煜这样明说的还真实第一次见。   许言停笔,身子微微后靠,打量着看了眼自己面前站着的卷毛小机长,高高大大的块头有点像朋友家的那只阿拉斯加。   他目光不冷不淡,却把人看得眼神飘忽,   “不值。”   许言不逗小孩子。其实问这话根本没意思,班都是提前排好的,又不是机长能临时说不飞就能不飞的。   他话刚一落,小卷毛的眼睛就亮了。   “那许主任,你今晚几点下班啊?”   “?!”   周强眼都瞪大了。   他今晚也算长见识了。自己跟着潘煜板板正正进的办公室,最后是被人客客气气地请了出来。   周强都无奈了:“潘哥,你搭理他做什么?许言是出了名的冷,不讲人情。之前有次我跟张机长飞郑州,差点没跟他在高频呛起来。就这种人,咱们跟他井水不犯河水的就行。”   相熟的驾驶员都是会同仇敌忾。   “他好看啊。”潘煜是个隐形颜控且显性声控,“最关键是说话声音也好听。”   哪哪都长在了潘煜审美上,他是真想跟这样的人做朋友。   但许言明显是太有华国人骨子里的含蓄了,都不怎么搭理他,只客气且冷淡地请他们出去。   磨蹭到这个点,两个人都懒得多走等班车。   大难不死,周强心里难免有些激荡,朝潘煜挤眉笑:“潘哥,一会儿出去放松放松。”   “明天要回北京。”   “我知道,不喝酒,”周强觉得潘煜这人也挺奇怪的,怎么没有一点儿波动,“就吃个饭,出去玩玩,今天可真是吓死我了。”   “不喝酒有什么玩的?”潘煜掏手机叫了个滴滴,由着他跟自己勾肩,“回北京我请你蹦迪去,工体附近开了一家挺大的夜店。”   “行啊,那就这样说好了。”   潘煜叫了滴滴,周强也就没再矫情。管制局挨着机场,离他们航司安排的酒店也没多远,打个车其实也花不了多少钱。   周强没跟他抢,但就是等的时间太长了点。   一等二十分钟,周强光是挂家里的电话都挂了三个。   他看着女朋友打过来的视频,实在有点等不住了:“潘哥,你车还有多长时间到啊?”   潘煜低头回了个容女士的微信,切回页面,确定了下时间:“还有五分钟。”   这他妈不是打了个哪吒?   周强没敢再犹豫,接了女朋友的电话。女朋友劈头盖脸的就问他怎么还没回去,是不是又在哪儿鬼混呢?   “没有,”周强举着手机换了个方向,勉强找补,“这地偏,不好打车。”   潘煜只挑着回了几个微信,司机就已经给他打电话了。   “开着双闪是吧,我看见你了,往前开点,门边能临时停。”   周强忙着跟女朋友打电话也没注意,眼瞅着自己面前停了个帕拉梅拉还给人往旁边让了个道。   潘煜不用司机下来开车门,自己就把门给打开了:“上车。”   “帕…这是你打的车?”   潘煜其实也挺奇怪的:“感觉郑州劳斯莱斯跑滴滴的都好少。”   周强不是北京人,现在都还背着房贷,坐进梦中情车里摸了把皮质坐垫,真心感叹。   “你这话听着多少有点小众。”   潘煜刚准备问问他小众的意思就侧首看见管制局的大门开了,一个不太熟悉但刚见过的瘦高人影从里面走出来。   “我等下回去,”   毫不犹豫,潘煜就把车门给关上了。   “师傅,开车吧。”   “哎,”周强从车窗探出头,“明天加机组回北京,你别忘了。”   潘煜不怎么过耳,锤了下自己肩膀,胡乱应答着:“放心。”   许言刚拎着钥匙走出来就看见这一幕,小卷毛机长朝他招了招爪子。明明头发都被风给吹乱了,却还笑得那么好看。   “许主任,又见面了!” 第8章   都这个点了,他们要想不见还挺难的。   潘煜很热情:“许主任,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我开车来的。”许言晃了下手里的钥匙。   局里停车位少,他习惯把车停在门口侧面一两百米的临时停车场。   “哦,好吧。”卷毛没有丝毫被拒的难过,抓了把自己的头发,不太见外却又透着一种可怜劲儿,“那许主任能麻烦你顺路捎我一程吗?我没有车,这个点打车特别慢。”   他拿着自己的手机给他看打车页面,确实有个黄色提示——“当前车辆过少,已加急为您叫车,请稍后。”   “……”   许言发现这孩子心眼是真的多,一步一坑的。   “那你刚还要送我?”   “我可以打车送你,”潘煜道理很多,“两个人的话等车时间就不会过得那么慢了。”   小女孩上厕所吗?等车都还要个人陪着。   许言忙了一晚上,明天还要继续做汇报,也没心思跟他计较。   “走吧。”   他把人带上车才发现这个小机长不仅道理多,话也是真的多,但并不招人烦。两个人顺着今下午的7973聊着就聊到了机上餐食。   “许主任,都到这个点了,你..可以请我吃个饭吗?”   “?”   做管制这行最重要的就是耳朵好使,记性好,许言在脑子里把潘煜的话慢放两遍,再看了眼潘煜亮着双眼,满是期待的样子,确定自己没理解错。   这小孩是让自己请他吃饭?   自来熟的人许言见过不少,但能那么自来熟得还真是头一回。   许言等红绿灯时,余光瞥了眼潘煜。   “怎么不是你请我呢?”   他上次说请他吃饭,这小子却让自己给他挡酒。   小崽子。   潘煜很认真地分析:“因为我请客的话,许主任应该会拒绝。可如果是许主任请我吃饭,我会很高兴的!”   心眼子还挺多的。   许言屈指抠了下方向盘,旁边坐着的“金疙瘩”从上车后就没乱碰过东西。他两腿并拢,坐姿端正,能看得出家教是真的很好,但说出来的话却总是恰如其分的可怜。   “许主任,我吃得很少的,一碗白水面就行。”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许言不可能拒他。   虽然许言在飞行员里评价褒贬不一,但在管制局里人缘是相当不错的。就算今天路边捡的小孩不是潘煜,随便哪个刚认识的同事或邻居,想让自己请他吃一碗面,许言都不会拒绝。   “小潘机长,你今晚是赖上我了。”许言打了下转向,甚至都还笑了下,“吃饺子行吗?这个点面馆估计不好找,但附近有一家饺子还不错。”   “可以啊,我不挑食。”潘煜很懂礼尚往来, “许主任,等你来北京,到时候我请你吃涮肉。”   “再说吧。”   许言把车停在饺子馆门口,进去点了份肉三鲜饺子,而后把菜单递给潘煜。   “看看你想吃什么?”   潘煜没什么挑的,是真的不忌口,照着许言的也点了一份干捞的肉三鲜。   饺子上桌,蘸碟自取,潘煜吃了个确实觉得味道不错,冲着许言比了个大拇指。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许言的手机就响了。   饺子馆里没几个人,许言懒得动弹,随意接了起来。   电话是他主管领导打的,不知道在哪受了气,就着今天下午的事冲着他一通说,旧调重弹,不着边际。   注意注意,他注意有什么用?他是能检修飞机还是能坐驾驶舱上天?   有本事倒是把他镶在进出港的每一架飞机上,均匀切片,还替单位省个房子钱。   许言提了下衬衫领子,无声看又看了眼对面的阿拉斯加,正啃饺子吃的愉快。   潘煜吃饭不看手机,吃得极其专心,嘴张的不大,也不显得狼狈,就是速度快,两口一个,很快就没了大半。他是真的饿了,最后一顿饭还是机舱的盒饭。   “好的,明白。”许言敷敷衍挂了电话,看了眼潘煜,极其平淡的开口,“我突然想起来,按理我们两个现在不能一起吃饭。”   潘煜从盘子里抬头:“?”   许言叹口气,是他忘了:“你是航班出事的执飞机长,我是指挥你降落的管制。事故调查结果没出之前,我们照理是要保持距离的。”   “但这种事又不是板上钉钉的东西,没人通知且没有被强制要求的东西一律都是假的。”潘煜振振有词,边说边警惕地把自己的饺子盘往面前拉了下,有点担心许言会一言不合把他赶出去。   他们管制内的人都挺多变的。   好在许言并没这个打算。他不是个喜欢抱怨的人,相反他对已经发生且不能改变的事接受度相当良好,随口感叹了句便没再说其他。   他也没时间,又一个局里电话打了进来。   许言放下筷子,听年长的同级在电话那头虚情假意,态度诚恳地“嗯嗯”回答,随手招呼服务员又给潘煜加了盘饺子。   潘煜面前的盘子已经快见空了,但看着还意犹未尽,明显是没吃饱。   两盘饺子,许言还是请得起的。   一顿饭吃到最后,潘煜吃了两盘饺子,外加一碗老板送的饺子汤。他一边学老板说“原汤化原食”,一边咕噜噜地喝了干净。   是真的很好养活。   许言都怀疑那些传闻的真实性了,这人看着真不像个家里有石油的小王子。   “吃好了吗?”   许言挂了电话,手机都在发烫。   “吃得特别好,也特别饱。”潘煜跟着许言一道起身,外套松松垮搭在胳膊上,目光随意扫了下桌面,许言面前的一盘饺子几乎都没怎么动。   “许主任,你不再吃点了?”   许言接了一晚上的电话,车轱辘话轮番听,一口想吞咽的力气都没有。   “不消化。”他敷衍人很有一套,弯了下唇,话说得让潘煜听不出真假,“过了二十五岁,保持身材很难的。”   潘煜认真地看了眼许言,许言有一双很漂亮的圆眼睛,额头上碎散着刚做好的小刘海,是真的看不出年龄。   潘煜本想说“但许主任你看着比我都显小”,可话出口却变成了——   “但浪费挺不好的。”   许言应该是有一瞬间的没反应过来,眼睛很轻地眨了下。   许是从小被家里要求的太狠,无论在哪,潘煜都很习惯地把自己碗里吃干净。   但他不明白自己怎么张口说了这句?!   潘煜都快疯了。   “我意思是我、我…”   “是没吃饱吧?那我再给你要一盘,”许言控场能力很强,不容拒绝地喊服务员加了盘饺子,坐下把自己这盘饺子飞快地夹进了打包盒里,“但这盘就算了,我吃过了。”   潘煜:“……”   他是真没想吃人家盘里的东西!   服务员确定单子:“还是肉三鲜吗?”   许言轻抬下巴,示意问潘煜。   潘煜委屈巴巴:“素三鲜吧,我溜溜缝。”   许言这一晚上是真长见识了,他是土生土长的河南人,基本算是北方人了,但每次吃饺子最多也就一大盘。   但潘煜这一晚上吃了三盘,顶得上他除夕夜从早吃到晚的量了。   年轻就是好,能吃能喝能上天。   饭后,两人去取车。   手机一声轻响,许言收到了不知谁发的微信。他低头扫了眼,面色如常的解了车锁。   “你车里坐会儿,我抽根烟。”   明白了,这是要给人回电话。   潘煜吃得太饱,看了眼不远处灯火辉煌的商场。   “那我去上个厕所。”   许言点头,开着车还把他往前送了段。   潘煜不确定许言电话要打多久,踩着能当镜子照的地板无所事事的溜达小半圈。隔着透亮的玻璃窗见到了一个亮色拼色,死丑死丑的羊驼装饰品。   第一眼看上去丑,再看一眼更丑了。   但潘煜奔着这个小东西就进了店,sale也很客气,拿着平板,语意温柔。   “你好,先生,有预约吗?我们这边先帮咱登一下会员吧。”   ……   潘煜怕许言等着急,剪完价格签也不用人装袋,卡在胳膊处就给揣出来了。   他出来的时候许言还没打完电话,越野车半挡着他身影,许言指间夹烟,下颚线分明的侧脸似一道剪影,晃着路人都回头。   怎么会有人吸烟都这么好看?   挂完电话,许言正准备给潘煜打电话就看见他站在纪念品贩卖亭旁选东西。   自从奥运会结束后,相关纪念品自助贩卖亭陆续出现在客流量大的街头,里面东西杂,东西价格算不上贵,但比起某宝某东肯定是不划算的。   “买这么多?”   许言给他搭把手搬到了车上。   潘煜:“都是些小东西,带回去给机组。”   今儿一天受到惊讶的可不只有乘客,潘煜虽然给机组叫过甜品外卖,但看到了小东西还是想买些带回去。   “怪不得他们都想飞小潘机长的机组。”许言看着因买东西太多而无处下脚的高大男孩,扯了下嘴角。   今晚事真的是太多了,他连都客套应付都有些提不起力度。   “给你。”潘煜费劲儿地把东西整理到一起,随手把胳膊下夹的六十公分大小的羊驼怼到许言面前,“这是我特意给你选的,是不是很亮眼?”   “......” 第9章   “这么…”   许言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丑的东西,又丑又亮,简直扎眼,以至于他都忘了推拒,半天找不出个形容词,“有特色?”   潘煜笑了两声,比他直白多了,“是不是丑的让人过目不忘?”   “反正,是挺让人印象深刻的。”   “丑到极致的东西会让人看着特别高兴。”潘煜眸色很亮,“许主任,你多看看它。”   然后,高兴一点!   但潘煜没来得及说下面的话——他的手机已经开始了狂响模式。   声音大到许言都不得不提醒他:“你手机…”   “哦,没事,”潘煜四处摸兜找手机,不太在意地开口,“我结完账忘开飞行了。”   “你手机一直开着飞行?”许言意外。   “嗯,不然公司的那些人就该一直给我打电话了。”潘煜终于摸到手机,手指随意点了两下,车内霎时又安静下来,“我今早五点起床,六点开航前会,七点就在飞机上了,忙活到了晚上十点多,该配合的都做了,也该我下班了。”   潘煜边关手机边嘟嘟囔:“我今下午是落飞机,又不是死飞机上了,至于是个领导都要来问一嘴吗?过两天不都知道了吗?又不是过我的头七,非赶着今天吃席吗?”   许言突然活动了下腿,莫名感觉自己膝盖有点疼。   他提了下嘴角,没出声。   “反正他们也不可能辞退我。”潘煜熟练翻找相册,给他看微博截图,“这是我今早看的粉丝数量,已经七十万了,大小也算个网红了。要是航司里有人因为非工作时间找不到我而给我使绊子、穿小鞋、辞退我,那我一定会撕他们的。”   潘煜卖弄着自己刚会的“撕”字,眼睛亮亮,神色认真,不像是临时想法。   许言是相信的。   这人看着温和乖巧没脾气,但在航司里绝对是个刺头中的刺头。   他礼貌微笑,并不想知道他们航司内部事,敷衍地选了个不会有雷点的切入:“你粉丝数量真不少。”   “还好吧。”一听到有人说这个,潘煜就像是身后有了条尾巴,时刻摇荡着。   许言拧动钥匙,越野车缓慢起步。   潘煜摇了半天尾巴,才勉强控制住自己:“但离头部还有点距离。”   “头部?”许言脑子都不用怎么转就想到了,“你是说林机长?”   “嗯。”潘煜稍微蔫了下,“像他这种是不是才算真正的明星机长?”   一看就是酒吧里许言说的话,他真的听见了。   许言没法安慰他,林津庭三十多岁,已经飞了十几年、上过cctv且受过多次表彰,稳落过不可能成功降落的故障飞机,是民航英雄,创里程碑的存在。也因为那次事故,许言跟着都沾光,履历上有了相当漂亮一笔。   潘煜现在也才二十岁出点头,跟人确实有差距。   各个方面。   许言捏了下羊驼头上的卷毛,没答是或否,只是再次致歉:“那天晚上…”   “啊,没事,”潘煜把手机放回兜里,像是能接受,“我确实比不上林津庭,这不是谁都知道的吗?”   许言不会安慰人,但潘煜也不是个需要安慰的人。   “你看我的粉丝量现在都这么多了,这两年我再多拍几个公益广告刷刷脸,参加个节目。等有点知名度后再买点粉丝,也就赶上了。”   “买…粉?”许言觉得这词还挺稀罕,注意力被他带走。   现在机长都这么拼了吗?   果然是经济萧条,民航都做起娱乐圈那一套了。   “我妈说我年轻,能力一般,没什么出众的地方。再不刷刷脸,以后怎么能在航司里横行霸道。”   “...横行霸道?”   “就是不吃亏的意思,”潘煜按自己的理解, “所以,我每次参加完露脸的节目,我妈都会给我花钱买粉,粉丝数量增长相当合理,但就是她自己一直都不承认。”   许言认真端详了下他的脸,觉得潘煜真是谦虚了,就凭他这个混血长相进娱乐圈都不会是无名之辈。还有他过人的心理素质,他敢保证潘煜能这么年轻就放飞绝对算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   但许言并没有开口,他们两之间有点交浅言深了。   他最后看了眼截图,又看了眼蔫吧了的他,客观着说自己的想法:“不像买的,你微博转发和评论都挺高的。”   “那都是我经营的结果,毕竟花了钱的。”   也不知道潘煜有什么执念,非把自己钉在买粉丝的柱子上。   “许主任,要不我教你做自媒体吧。”他看向许言,眸子里都是认真,“你长得那么好看,以后粉丝量以后肯定比我高。”   他不是无的放矢,他是想跟许言做朋友,但能感受到许言身上那根弦绷地太紧了。   许言很厉害,可他并不快乐。   潘煜想让他高兴些。   许言拒地干脆利落。   潘煜戳着手机屏幕上“点到为止”的锁屏,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把自己兜里掏出来的羊驼钥匙扣也递过去。   “许主任,这个也给你。他们两个放一起,看起来就像是一套了。”   又不是买西装,还非要配成一套。   许言打量了下潘煜,下意识想看看他今天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袜子。   这人怎么gay里gay气的?   许言脑子里的雷达突然就响起来了,身子微微坐正:“一个就好了。”   经过今天晚上,他已经很能确定潘煜骨子里是盖不住的桀骜不驯,不服管教。   许言是gay,纯的。但他不喜欢这种,他喜欢乖的,听话的。   “哦,”潘煜也不在意,“那另一个我带回家放起来。”   许言突然觉得手上的东西扎手起来,看了眼丑到爆炸的草泥马,又看了眼潘煜根骨强硬的指节上挂着钥匙扣。   怎么感觉更怪了?   “还是都给你吧,”潘煜见他又看,直接把钥匙扣给他立在了车前,很有礼貌地道谢,“谢谢许主任的款待。”   刚好车子到了酒店楼下,潘煜提着像进货一样的兜兜,透过半扇车窗跟许言告别,眸色很亮,言语直白。   “许主任,我今晚过得特别高兴。”   许言“嗯”了声,升起窗户,看了眼车前立着的草泥马摆件,只觉脑子嘈杂。   他今天晚上过得倒是挺闹腾的。但意外的,心情并不差。   一路开回家,许言拎着色彩纷呈的草泥马进家,滑动手机,弹出潘煜的好友申请。   揉了下怀里的草泥马,他稍作犹豫点了通过。   几乎同一时间,潘煜消息就砸了过来,从问他“到家没”到机组乘务“很喜欢我点的甜点和带回去的小玩具”再到“许主任,我把今晚的饺子铺跟机组都推荐了”一个页面都是他发的白色消息,各种表情包争奇斗艳,隔着屏幕都能感到他的欢快劲儿。   许言洗了个澡,见他不再发了便引了他发的“到家没”回了个1,熄了屏幕。   无论是丑到爆炸的草泥马还是赫赫有名的小潘机长,今晚都让他深刻地见识到了物种的多样性。   但很难得的,他睡了个好觉。   只是梦里他隔着围栏看见了只毛发光滑的阿拉斯加,还未走近,就听见犬吠不休,声声震天,吓得他扭头就走了。   次日上午,许言回局里整理国航7973的资料,刚刚好遇见还没走的潘煜等人。   一整个机组都要加在今天国航从新郑返北京的航班上,尤其是主飞的潘煜甚至要坐最早的一班飞回去。   但就这样,潘煜还是被局里的调查组给拎起来了。   一大早将将六点,周强砸门强行把他喊了起来。潘煜现在坐在办公室,周身都弥漫着低气压,臭着张脸,不怎么配合。   调查组有个年轻小伙子憋不住气开口:“潘机长,你要是这样,那咱们今天谁也走不了了。”   潘煜是自己买的机票,不进驾驶舱,他连制服都没穿,骷髅头短袖套在身上,头上盖个棒球帽,帽檐压的很低,脖子外面松松挂了叠戴的银色链子,左侧耳朵上还夹着个配套的耳骨夹。   听到调查组成员这么说,他瞬间抬起头,眼里都放着光。   “那太好了。”   潘煜随即就起身:“既然今天我都不回北京了,也不急这一会儿,我先回去吃点东西。”   “坐下!”   见他真要走,调查组成员瞬间就慌了,声音都破了。   组长出来打圆场:“潘机长,我知道你家是北京的。飞机刚出了事,家里人肯定也担心你,你真不想回去?”   潘煜字正腔圆:“谁想回北京谁孙子。”   周·孙子本孙·强走过,无端被人踹了脚。   “……”   年轻的调查组成员被组长赶出来平复情绪,出来就看见玻璃窗外的许言,就跟看见了亲人似的,大吐苦水。   “许哥,我今天真他妈是小刀拉屁股,我开了眼了!没见过这样的!”   是,虽然有时候是有机长见着他们了会有情绪,但谁也没跟潘煜似的。   “他说我们喊他太早了,没时间穿制服,所以他挂了一身叮铛铛的东西,”调查组成员已经咬牙了,“不知道还以为谁把博物馆报时的金钟给请回来了!”   许言笑了声,隔着窗户就看见那只小卷毛半抬胳膊,小臂要立不立地竖在桌面上,腕上戴的链子一晃一晃地,缀着五颜的小晶石,映着白炽灯,确实扎眼。   “他现在有情绪,你们问不出来什么的。”许言搜了下今天国航飞北京的时间,“马上九点了,准备点吃的送他走吧。”   北京那边要人,他们不可能不给的。无非是给潘煜报告上记上两笔,但只要航司不在乎,最后的归档报告上都是要删除的。归档的报告要求简洁、客观,只会记录与事件相关的资料,这点小摩擦不会也不能写上面。   最多是通报航司批评几句,但估计小潘机长也不会在乎。就像他说的,航司不可能因为这个开除他。   机长不可能没有脾气的,领导们都见得多了。   “真跟伺候爹一样。”组员吐槽,磨了磨牙。   “体谅下,他昨天也是超负荷工作。”许言想起潘煜说的话,“早上五点到夜里十点都在工作区里泡着,该说的昨天也都说过了。”   工作十年,许言什么人没见过,眼皮上下一扫都能看出人的骨相。潘煜这样的就是典型吃软不吃硬,浑身上下却还都是硬骨头。   没什么再耗着的必要了。   小崽子嘛,睡不够铁定是要闹的,不可能再配合了。   许言笑了下,沾了两分无奈。   “问不了就别问了,北京那边也是会问的。”   组员望着许言,半响没说话,而后迟疑开口:“许、许哥,你们…认识?”   “嗯,吃过饭。”许言岔过话题,“航站楼里的咖啡店都开了,我请你们喝咖啡吧。”【1】 第10章   咖啡拿的很快,香气很快飘进里屋。   组员拿着咖啡进里面,挨个地发了遍,递到潘煜手边时,那人还正不高兴。   “我不喝这家。”   “那你喝哪家的?我再去给你买。”   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潘煜略微抬头就看见了站他旁边的许言,手握着杯热拿铁。   “许主任。”   潘煜意外,旋即就坐端正了。   许言“嗯”了声,故意逗他:“小潘机长,再去给你买杯咖啡?”   “不用,这杯就好。”   小崽子不禁逗,接过就喝了口,拿铁烫舌头,瞬间就“嘶”了声。   “这么热啊。”   “买的多,有冰的在那边,自己去拿。”   “他们都不让我出去。”小卷毛单手拿咖啡,食指微屈,不安分地扣盖子上的扣。   看着还有点委屈。   “行了啊,”许言眼里闪过笑,伸手弹了下他帽檐,“起来吃点东西,不让他们问你了。”   “真的啊?”潘煜眼都亮了。   坐了一个小时,他终于能起来活动活动了。   “嗯。”   潘煜端着杯拿铁晃荡着出办公室,没跟许言说两句话就目送着他被人喊走。   许主任是真的很忙,即使不在进近室,也总有人找他汇报开会。   “潘机长签个字。”调查小组的成员郑宇真拿他没办法,看他签字还嘟囔了句,“也就是在我们这,有许主任给你护着。”   “许主任?”潘煜签字的手一顿。   “不然呢,要没他发话,我怎么敢让你潦草签字。”郑宇哀怨。   一个早上什么都没问出来,要没许言替潘煜背书,他们怎么向上交差?   “潘机长,赶紧签字吧,”郑宇给他指了下位置,“早餐都在休息室里,出这个门左转。”   潘煜把笔放了回去:“再问会儿。”   许言早间开过汇报会就开始着手整理7973的降落资料,期间跟郑宇在电梯间里遇了回。   “国航的都走了?”   “走了,”资料都交上去了,郑宇现在是一身轻,“都还挺配合的,就是问潘机长的时间有点长,差点没误机。”   许言手敲了两下文件夹:“不是说不问了吗?”   “是啊,我都让他走了,他还非让我们再问会儿。”郑宇摊手,“一问时间就刹不住了,我都想着给他看改签了。但没想到潘机长一路踩着点硬是没被机组给剪下来,时间卡的刚刚好。”   许言“嗯”了声,脸上看不出情绪。   出了电梯,他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APP提醒的几条消息都是潘煜发来的。   ——“许主任,我登机了。”   ——“你请我喝的咖啡喝完了,特别美味!”【干杯】【干杯】   ——【图】   许言看了几秒,修长手指滑过键盘又敲下“落地顺利”,便收了手机。   九点十分的飞机飞北京,不知道是不是机长跟管制认识还是飞的位置靠前,他们提前了二十分钟落地,滑行结束也才十点半。   飞机停稳后,潘煜没着急走,停座位上等加机组的周强出驾驶舱。   他关了手机飞行模式,回了许言微信,又买了几个小猫头的表情包套组,挑挑选选发了个。   ——没多多可爱。   潘煜挑剔,发完表情包还要没素质的点评一下。   许言可能是在忙,并没回他。   周强跟机长前后脚出来,停在了潘煜座位旁,奇怪地多看了他一眼:“潘哥,你耳朵后面有点红。”   潘煜用手拍了两下,也没接乘务长递过来的镜子,习以为常:“过会儿就下去了。”   他们跟机组一起下了飞机,到了航司就老三样,见领导、做汇报、写报告,一通忙活到下午三点,又辗转到民航局事故调查组受调查、受问答、写说明,折腾到了晚上六点。   落地在新郑,飞机也还停在新郑,北京这边只是做个简单的问询,不算费事。   没有许言盯着,潘煜狗爬的报告很快过关。   从民航局出来,都不用他们打车回航站楼,各自飞行大队的队长就蹲在门口等他们。   潘煜眼睛亮亮地,看过面前的两个人,用力地招了下胳膊:“哥!谦哥!”   潘煜隶属于国航飞行第三大队,队长是钱谦,也是国内带过他飞行的师父。师徒两人关系一直都很好,航司里人人知道。   周强属于院校生,早早地划到第九大队的,队长姓赵,国字脸,挺严肃一人。但门口没见他,有的只有民航英雄、国航榜样—林津庭,第一大队的大队长、国航总队的副队长。   名头多的吓人,声名赫赫,无人不晓。   周强也是激动地脸红,但他脑子转得快,扯了下潘煜胳膊,提醒他:“林队也在!”   潘煜“嘿嘿”笑了声,声音响亮:“林队好!”   周强都没大过他的声音:“钱队、林队。”   林津庭眼睛扫过他们,不做停留便看向周强:“赵队家里人生病请假了,佟副队今晚落广州,你的事目前是我在跟进。”   周强点头如捣蒜,跟个小鸡仔似的安分:“是!”   “现在有事吗?没事跟我回趟局里,我有点事跟你交代。”   周强忙摇头,很配合,一点儿都没有刚刚写报告时的急切:“没事没事,林队,我现在就时间多,保证一切听指挥。”   林津庭确定好周强时间后便准备走,临了跟钱谦挥了下手:“谦哥,我们先走了。”   钱谦客套了句:“不一起吃个饭了?”   “今晚不行,”林津庭难得解释了理由,“家里有人等吃饭。”   后生可畏,钱谦也只寒暄了两句,便看着他们走了。   林津庭从头到尾都没搭理过潘煜。   两人确实差若云泥。   钱谦今年都五十了,见过的事多了也就能稳如泰山了。在他这,飞机出事和飞机失事是两种概念。   泡了杯茶的功夫,他简单跟潘煜复述了遍总队的要求便放人回去了。   潘煜抓着帽子起身,嘟囔了句:“您现在都不留我吃饭了吗?”   “你脖子都什么样了还吃呢。”钱谦从抽屉里拿了盒过敏药膏,扔到他身上,“自己滚回家抹抹。”   潘煜下意识摸了下耳后,又挠了下脖子,对着手机看了下:“已经上脖子了么,怪不得我觉得脖子痒痒的。”   钱谦见他只觉糟心,摆了下手,示意他快滚。   等人真滚到门口了,钱谦又把他喊回来:“哎,说你呢,下次见了别人不用那么热情,你在咱们大队怎么着也是个门面。”   潘煜回国时间不长,可节目是没少上,宣传片也没少拍,露的脸是真不少。钱谦不信林津庭不知道潘煜这个人,那就是不给他们大队脸了。   潘煜勾了下脖子上的项链,含糊了下:“林队可能是没听见。”   “他聋啊?你声那么大,就是真聋都被你给治好了。”钱谦恨不得拿本子拍他,“有点囊气,别跟他们学什么追星,那就是个人,没意思的。”   潘煜渐渐不笑了,单手盖过脖子“嗯”了声。   昨天原计划是飞大四段,潘煜就把车停在了首都机场,打车到停车场最近入口,期间按着手机电源键,反复开锁屏。   除了喋喋不休的潘爹外,没人给他再发过消息。   直到他坐电梯下到停车场,信号最不好的一段路收到了许言发来的消息。   许言应该是刚下班,简单回了句——“多多?”   潘煜想到早上的许主任,莫名就有点高兴。   ——“我养的猫。”   他翻着相册,准备发几张多多的照片,低头不看路,被人滴着喇叭。   潘煜朝旁边避了避,喇叭随着他的步子响——   “?”   怎么着,这车是要从别人车顶上飞过去?   潘煜干脆就不走了,径直转身看向声源来处。   那人最好是能飞过去。   停车场入口的b区对面就是一辆黑色的奔驰G63,开着双闪,车牌号格外熟悉。   “...哥。”   林津庭降了半扇车窗:“上车。”   “哦。”   潘煜习惯地开后座,长腿一迈,径直坐到了里面。   林津庭隔着后视镜看他两秒:“滚过来。”   潘煜从善如流地滚到了前排,安全带还没系上就被人砸了瓶矿泉水。   “药在储物盒里。”   潘煜翻出过敏药,抠出两粒就水咽了下去:“我其实都抹过药了。”   “抹过了?刚抹的吧。”林津庭冷笑了声,“红成这样,喝星克的拿铁?”   潘煜含糊应了声:“这次不严重。”   潘煜的过敏原特别奇怪,他喝咖啡不过敏、喝各种奶制品也不过敏,就是喝不了星克的拿铁,一喝准过敏。   家里是三令五申禁止他去的。   林津庭发动车子:“老规矩,扣你这个月的信托。”   “哦,好的。”   调查结果还没出来,潘煜肯定是有几天不能飞的。天天待家里陪在容女士和潘爹身边,他能赚的比信托基金打的钱还多。   潘煜不太在意,低头继续给许言发图片。   许言没养过猫,礼节性夸了句“漂亮”。   潘煜纠正他:“是帅气,多多是个弟弟。”   从他上车,手机消息就没停过。   林津庭虽懒得搭理他,但排队刷卡出车库时还是消耗时间问了句。   “昨晚给你发的红包怎么没收?”   潘煜愣了下,下意识地翻手机App ,置顶页面根本没有林津庭的头像。   “不可能...”   潘煜像被针扎了下,声音越来越小,找到家族群,翻到林津庭的头像,点进去下面就一行小字“已添加至黑名单,您将不再收到对方的消息。”   当机长的视力没有不好的,林津庭显然也看到了,冷笑了声,加足马力上坡出了停车场。   尾气荡过收费亭,潘煜和他手上的那瓶矿泉水被孤零零地留在了那里,目送着大G越走越远。   “……”   潘煜沉默几秒,掏出手机,框框发语音——   “许主任,我想回郑州了!” 第11章   收到潘煜发来消息时,许言正在酒吧里坐着喝赵赫特调的洋酒,一口下肚,辛辣刺嗓子,酒味还往鼻尖蹿。   “怎么样?”   “一般,”许言低头看手机,笑了声,没让他继续倒,“我明天晚班。”   喝太多了怕嗓子哑,他们这一行最怕就是指令不清。   赵赫也不灌他,拧上基酒的盖子,看他回消息:“谁啊?喊出来一起玩。”   “他是想来,”许言喝了口自己点的啤酒,手滑键盘打字很快,“但来不了。”   “想来就来呗,有啥矫情的。”赵赫不以为意,“实在不行,我找个人开车接他。”   许言点开看潘煜发的图片,猫窝旁放了个帐篷,高高大大的男孩顶着头黑色卷毛正抱着猫准备拍照,快门按下确是猫爪踩在他脸上的样子。   许言笑了下:“接他,开车可能不行。”   “那怎么着?我整个飞机?”   “也不用,他自己会开飞机来。”   “李山啊?”赵赫切了声,“我还懒得接他呢。”   “不是,潘煜。”   “谁?我潘爹么?!”赵赫不讲究地探头看了眼,瞬间变脸,“那什么,我要不现在翻翻通讯录,借个飞机接他吧。”   “别闹了,你那飞机光飞前检查就得两小时。零点一过,地面不可能让你们推出的。”   赵赫惋惜:“那你问问我潘爹什么时候落郑州?”   “事故报告明天出,航司可能还要对他们再做回心理测试,就算能飞也是下周的事了。”   “真麻烦。”赵赫“啧”了声。   两月不见潘煜,见潘煜吃两月。   赵赫是真想潘煜了,真情实意。   他腆着脸问:“许哥,我能不能借你手机给他打个电话,聊表下思念之情。”   “?”   许言下意识锁了手机。   “你知道的,我没潘哥v,他不让我加。”提到这,赵赫都有点愤愤了,“我替他放了那么多酒,好多钱呢,留他个电话都不给我,过不过分?像这种人就得严厉谴责他!”   “许哥,你把手机借我用用。我打个电话,就一个!”赵赫伸出食指,向许言信誓旦旦保证。   “别想。”   赵赫要过了,潘煜没给。许言就不可能再给。   没那样做人的。   他把杯子朝赵赫方向举起,磕了下桌面,一口喝完就让吧台小哥扫了码。   “走了。”   许言真走,赵赫也没拦他,吧台小哥收杯子,犹豫地喊了声:“老板,”   “没生气。”赵赫头也不回,叹了句,“你许哥跟我家老爷子一样,骨子里拗着劲儿,是一件事能做一辈子的人。”   “啊?”吧台小哥没听懂,“不是,老板,我是说你挡着我拿桌布了。”   “……”   赵赫一口气卡在喉咙,不上不下的,指着吧台小哥,终于露出了黑心肝的狰狞模样:“你,你给我记着了!下回见着潘煜或者你许哥了,一哭二闹三上吊,必须给我留下联系方式!”   吧台小哥:“……”   好端端地老板还是疯了。   ——   许言还真没说错,事故调查报告出结果后,潘煜又过了差不多三天航司点卯、模拟飞行机、做心理测试的清闲时光,停了将近一周,终于在下周三正式开始复飞。   飞的第一趟就是北京到三亚,他的老线路,钱谦亲自带他。   “师父,喝茶。”   “不喝,做绕机检查。”   “是!”   潘煜利落下飞机,穿了件亮色夜光马甲,仔仔细细做着绕机检查。钱谦比他检查的还仔细,指着起落架的螺丝还问了下机务什么时候更换的。   “……”   机务小哥当场就把腰后的平板给掏出来了:“我给您查查。”   “师父,你多少有点过分了。”潘煜在钱谦耳边嘟囔。   “不过分,我都一把年纪了,总得小心些。”钱谦说起来也奇怪,“7973那架飞机三天前刚检修过一切正常。你那天飞了个两段,系统就失灵了。”   “...这又不是我能控制的。”   他也不想。   季度评比都不占优了,少了好多钱呢。   钱谦哼了声,没搭理他,继续跟机务组沟通飞机细节。好不容易熬到了检查结束、乘客上机、乘务关舱门,潘煜摸着阔别几天的驾驶舵,听钱谦向机坪请求滑出。   “机坪,国航1882,停机位143,拖车已挂好。”   “国航1882,暂时等待,区域有空军活动,放行控制。”   “国航1882。”   区域有活动,谁也没办法。潘煜东瞅西看,继续检查驾驶舱内部。突然,他听见耳麦无线电呼,有架飞机已经滑出了。   潘煜立刻就跟上:“机坪,国航1882,请求推出。”   “国航1882,稍等,有个航班赶时间,你先排后面。”机坪管制挺忙的,安排了一句,又继续对插到前面的航班发指令,“国航7874,头朝北,可以推出,跑道36R。”   另个国航机长声音听着不熟悉,特挺年轻的,还真应下了:“跑道36R,国航7874。”   同一个航司还插队,多少有点过分了。   潘煜回国后就是个小霸王,钱谦惯他,大队里就没人惹他。玩得开出手大方,首都机场的管制也都挺喜欢他的。   他不怎么插队,但也没人敢插他的队。   “机坪,我也赶时间,国航1882。”   机坪管制应该是听出他声音了,笑了下:“能飞,赶得上,下个就是你,国航1882。”   “那要再有活动,我们肯定赶不上。”潘煜不想让。   耽误的时间长了,飞机落地就是延迟,乘务安抚乘客也麻烦。   机坪管制跟他熟,也没生气,还想着开句玩笑。但都没捞到说话的机会,无线电就响起了国航7874执飞机长的声音,声线低沉有磁性,很是好听。   潘煜从小听到大,已经免疫了。   “机坪,国航1882赶时间,我们让他。国航7874。”   “!”   钱谦一口水活活呛在了喉咙里。   他连咳几声,差点没把自己送下飞机,耳麦下压,挡住发声,看向潘煜,求证声音。   “林津庭?!”   钱谦语气充满了不可思议。   潘煜点头,还挺高兴,“师父,林队他们不插队了。”   “什么插队,不会说话,”钱谦瞪了他一眼,“没听见机坪说他们是赶时间吗?”   潘煜:“?”   林津庭声音一出,整个无线电里都安静了瞬。   钱谦拧上杯盖,心里叹口气。   这他妈都什么运气!   林津庭的航班!   怪不得机坪都不帮小卷毛了。   钱谦迅速把耳麦扶正,余光瞥见旁边的小卷毛应答耳麦,像是还真准备操纵飞机推出。他整个人头发都要竖起来了,瞪了眼潘煜,不许小卷毛说话,自己应答无线电。   “7874,我们不急,听机坪指挥。谢谢了,国航1882。”   机坪也很无奈,心里还是偏潘煜的,呼了声,继续指挥:“国航7874,正常推出,进跑道36R。国航1882,继续等待,听指令。”   “进跑道36R,国航7874。”   “…收到,国航1882。”   等待的过程中,钱谦看了眼旁边坐着的高大小卷毛,清了下嗓子。   “不高兴了?”   潘煜真就点了头:“师父,你前几天说我不用太给我g…林队面子,你今天就让他插了队!”   “那能一样吗!”钱谦瞪眼,“万一人就是赶时间呢?再说,我是让你不用对他太客气,那也没让你当着我的面对他不客气。你什么身份,让林津庭让你?你今天敢飞他前面,我还不敢坐呢!甚高频上那么多机长,回头一说都传开了,下个星期回总队开会,总队长都得喊我声钱队。”   “不能喊吗?”   “…也不是,”钱谦噎了下,“就是总队长后年就退了,我还有十年呢!”   提起这个,钱谦就有点心酸,一把年纪了还没捞着个总队副队长,让个小年轻骑在自己头上。   他对着个听不懂深层中国话的小卷毛伤感地真情实意:“时也,命也!”   潘煜一个字都听不懂,只默不作声地把师父昵称改成了“变色龙”。   钱谦一张嘴就有点刹不住,仗着飞机不推出肆无忌惮地吐槽了七八分钟,直到机坪在无线电呼他们。   “国航1882,可以推出,跑道36R。”   “可以推出,跑道36R,国航1882。”钱谦调整耳麦位置,神色认真,表情严肃,看潘煜操纵飞机推出,“注意表盘,争气些,起落要顺利。”   潘煜刚想点头,就听见钱谦沉着张脸,表情严肃地补充。   “不然,出事后驾驶舱录音被监听,你师父这辈子算毁了。”   “……”   顶着钱谦能不能顺利退休的巨大压力,潘煜稳稳地将飞机落到了三亚。他们是过夜航班,落地都晚上九点了,明早飞北京。   签单子下机,潘煜照常跟许言发消息。   许言不怎么回他,但又不耽误潘煜随时随地分享大小事,其中就包括晚间国航7874的插队。   虽然机坪和钱谦都说不是,但潘煜又不是个傻子。但凡林津庭跟他不在一个家族群,他都要把林津庭给挂机长群里。   小卷毛回国一年多,没受过这样的气。   即使对象是林津庭也不行。   小机长语音转文字又改错别字,偶尔还要再百度下词组,几条消息发了快一个小时,许言都开车从二七跑个来回了,对话框还是“对方正在输入中…”   他干脆一个电话打了过去:“国航7874怎么招你了?” 第12章   “抢我位置!”   潘煜重重一应声,就跟找到了组织似的,声情并茂地倾诉了遍,期间还要卖弄一下他搜到的词语,借以表达自己的心情。   “荒谬绝伦、不可思议、简直…离谱!”   “……”   说的什么玩意?   许言没忍住笑了声,拿平板查了下国航7884的航线,不飞郑州。下意识地,他又搜了下潘煜执飞的国航1882,随口问了句。   “你明天飞台州?”   “先回北京,再飞台州,然后休息两天。”潘煜这周排班不多,“许主任周末值班吗?我周末下午飞郑州。”   许言还真退出来看了眼自己的值班表:“不值。”   他星期天正常轮休。   “哦。”潘煜也没多失望,他那天也是个大四段。   两点多落地新郑,四点出头就要回北京,估计买个咖啡的时间都不能有。就算许言值班,两人也见不了面。   隔着个电话线,潘煜声蔫蔫的,许言迟疑了瞬,没挂电话。小卷毛立刻顺着杆就往上爬,叭叭地在电话那头分享。   复飞的第一趟航班并不太顺利,推出时间晚又遇上凤凰机场有天气,进近带他们在上空整整兜了三圈。   “要不是我师父在,我都要挂油量告急了。”潘煜最不高兴的点其实是在落地后,“不少乘客都有情绪,还有个乘客把我航班上的乘务都给说哭了。”   小卷毛很有责任意识,他是机长,那整个航班上的机组都归他罩。   “乘务长也没跟我说,还是下机的时候我自己发现的。”潘煜划着页面给机组叫甜品和饮料,又让同城送了几束销量第一的草莓熊花束。   他没出面,都让乘务长以他和钱谦的名义帮着分配了。   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伴随着几不可闻的电流声,时间都像是懂得了缄默。   突然,小卷毛高兴起来——   “许主任,调度给我发邮件了!”   “要调班?”许言戴着耳机整东西。   “对,葛机长报假了,给我加了个下周四落郑州的过夜航班。”   潘煜一晚的糟糕心情瞬间就消失无踪,尾巴就差晃起来了。   “果然,生活就是一盒巧克力!”   许言几乎瞬间就get到了潘煜跳脱的思维,他在心里接上的话被小卷毛用很正宗的美音说出来。   “You never know what you're going to get!”【1】   潘煜的声音跟其他人都不一样,不仅仅年轻,而且充满意气,自存骄傲。   天之骄子,不外如是。   是个被家里保护地很好的小孩,高兴了就溢于言表。   话也不会好好说,几乎要哼唱出来。   “这么开心?”   “当然!”潘煜重重点头。   但许言又看不见。   过夜航班那么累,第二天一早就要走,不能喝酒、不能熬夜、吃食都要注意,也不知道有个什么兴奋劲儿。   小崽子。   许言突兀地止住了自己往下想的念头,目光游荡过摆满琳琅礼品的桌面。   “有电话进来,回头说。”   他利落地挂断电话,手指轻敲屏幕,有一瞬晃神。耳边还没清闲两分钟,家里的电话横冲直撞地打了进来。   时间卡地刚刚好。   原来人是真的不能说谎。   许言接电话的时候都还笑了下,妈妈应该是听出他心情不错,多问了句。   “最近怎么样?”   “还行,您呢?”   “好,我跟你爸都挺好的,就是下个星期到月底了。”电话那头,妈妈非常小心地提了下李山的婚礼。   他跟李山从小认识,又一起到北京读书,两家关系近。李山结婚,他爸妈是一定会来参加的。   “礼金我替你们给过了,礼物也都准备好了。到时候你们确定来的时间,我开车回去接你们或者...”   他话没说完就听见电话那边的亲爹方言开口:“你可别回来,我跟你妈自己过去!”   “好,我给你们订票。”   “不用你的钱!”亲爹嗓门很大,相当抗拒。   出柜五年,爹还是那个爹,只是不再暴躁了,依旧是满满嫌弃与厌恶。   “算给你们提前过中秋了,”许言早就过了玻璃心的年纪,扫了眼桌上的礼物,嗓子都开始,“我今年中秋不回去,单位发了点东西连带着给李叔的礼物,明天一道给你们寄回去。”   ……   电话挂断也不过三分钟,期间还有一分钟是他妈含蓄问他最近有没有看看医生。   是的,他妈,一个早年上过大专的高知分子,一直致力于让他吃药治好同性恋。除此之外,就是每年过年给他熬加了“祛同”药的汤,朋友圈里常年转着各种治病偏方。   不孝子许言真觉得他妈有这力气补在他爸身上,可能二胎也就出来了。   挂了家里电话,许言下了个明天晚间的上门取件,收拾利落后打开笔电,准备写这批实习管制员的轮岗评价。   开工之前他习惯静心,以防负面情绪影响那群小朋友的过关率。   本来想列个明天早会提纲,但不知道怎么他就画了张简笔画。没什么内容,四张小图。   第一张是老母鸡指挥一群小鸡排队过河;第二张是个特写,最前面的卷毛小鸡昂首挺胸,正准备踩石头;第三张是赶时间的大鸡冲到卷毛小鸡前面,抢先过了河;第四张就是卷毛小鸡头顶乌云,冲着老母鸡呱呱呱。   上完色后,活灵活现。   许言是那种打小上美术课都会被老师把画贴到黑板上展览的存在,有点天赋,大学选修过美术。他记着自己是没学过画画,但亲妈咬定小时候给他报过两年美术班。   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学没学过都不重要了。他身上所有的闪光点早就随着他喜欢男人变为了泡沫。   不必风吹,烟消云散。   他画完觉得不错,保存发给了潘煜,而后便关了手机,沉心静气地开始写评价总结。   潘煜收到后眼都亮了,哐哐给许言发了几条信息,但都没得到回复。他放大图片是越看越喜欢,狗窝里放不住剩馍,直接给发到了围脖上。   民航圈再次炸了。   许言对此一无所知。   分他手里的实习管制员统共也没几个人,评价没半小时就写完了,他检查了两遍别字和语句,无误后保存到桌面。   合电脑前,许言才操纵鼠标点了下屏幕右下角闪动的消息框,扫了眼潘煜发的内容。   都是些废话,但能感受出小机长心情不错。   是真好哄。   许言嗤了声,关机洗漱,上床睡觉。   次日开班前晨会,他拎着文件夹进来的时明显能感受到组内躁动的气氛,组员们一个个眼里都闪着光,跟之前上早班全员半死不活的状态截然不同。   “有航班出事了?”许言心微微沉了下。   “没有,没有!”   组员都怕他,低着头,没人敢往下接话。   只有张文摸着手机有点坐立不安,坐他旁边的实习小管制眼睛滴溜溜转,时不时就悄咪咪地抬头看一眼许言,明显是一肚子话想说,就差刻上语音播报的“快问我了!”。   航班不出事,那就没什么大事。   许言拿立起来的文件夹敲了三下桌面,眼神下压,荡平了办公室内流动的浮躁因子。   “开会。”   没大事故、大变动的情况下,晨会是开不出花样。十分钟以内,很快就结束了,不会耽误管制员的正常上班。   “谷枫,留一下。”   实习小管制很欢快地应了声:“哎!”   都不用许言怎么开口问,谷枫就开始蹭蹭往外掏手机,特别喜欢围观热闹。   “主任,潘机长,就那个巨帅、巨年轻、巨有钱的国航机长,”怕许言不知道是谁,他还解释了下,“他昨天起飞的时候被人插队了!”   “嗯?”许言看他一眼,“你怎么知道?”   “他昨晚发微博了呀!放了个四话的小插画,就这个,”谷枫把手机摊到许言面前,上面赫然就是他昨天给潘煜发的简笔画。   许言扫了眼,没太当回事。   “就这个?有飞友录到石锤的空管录音吗?”   “不用录音,飞行圈已经炸了。”谷枫一晚上被潘煜炸了好几回,现在也算见过世面的人了, “潘机长直接@林机长了。”   “?”   许言看谷枫熟练地点击屏幕,收回放大的图片,页面整个就是潘煜发的微博,简简单单,就一@林津庭,【图】。   多一个字都没有。   底下的评论已经炸了。   潘煜粉丝基数再大也大不过林津庭,转发和评论时时疯涨。   “好像撤热搜了,六点多的时候我还看词条在前排呢。”谷枫有点遗憾。   许言是真没想到潘煜会发出来,但潘煜做事也确实让人意想不到。   “林机长回他了吗?”   “林机长怎么可能回?!但昨天跟林机长同飞的副机长吴岩在微博上发了张昨晚系统提醒机组飞行时长即将超时的红色消息。”   这种超时消息一般是提前四个小时就开始发,然后两个小时的时候再发一次,最后是一个小时内会发两次。   吴岩发的应该是还有两个小时的提醒。   那架航班是昨晚七点零几起飞,许言昨天看过有印象,北京飞杭州,排班上是两个小时多一点,但落地基本都在一个多小时。   常飞的机长不可能不知道。   许言“嗯”了声,没说其他。   这事也没办法说。   虽然吴岩他们正常飞也不太可能超时,而且常规操作应该是最后一次超时提醒后,机长向萧山机场的管制提优先下降的请求。但吴岩他们飞前走特殊,也算不上错。   只是,小潘机长心里肯定不舒服。   “但!卧槽!”谷枫刷了下微博,激动地声都破了,“主任,潘机长刚刚回复吴岩吴机长了——”   许言合上文件夹的动作停了瞬。   谷枫恨不得在办公室里上蹿下跳,声音比瓜田里的猹都激动:“潘机长评论:非常理解,下次还让。”   “……”   许言没撑住笑了声。   小崽子。 第13章   “太帅了吧!潘机长这么刚的吗?!”谷枫掐了把自己,勉强稳住在许言面前的形象,努力找个正经分析点,“但潘机长这下肯定是把林机长给得罪了。”   7874又不是吴岩一个人飞的,林津庭只是没下场而已。   谷枫自己轮岗都还没轮明白呢,已经开始担忧潘煜日后会不会被穿小鞋了。   “你师父找你。”许言看了眼门口,轻抬下巴。   谷枫顺着他目光就看见带他的师父正凶神恶煞地站在门口,吓得连滚带爬的走了。   许言下了个微博,潘煜评论区已经不太能看了,什么“刻薄无礼、不懂规矩”都还是骂的好听的,还有人说他为了红故意炒作, “求他赶紧辞职别沾杀孽”,更难听的还带了家里人。   潘煜根本不懂闭麦,不知道从哪搜来的垃圾话,挨个跟人对喷:   ——“我不一定刻薄无礼,但你肯定是你爹妈的败笔”   ——“炒作?哪有活炒你这个垃圾有意思?”   ——“放心,只要不遇见你,这辈子我都不提刀。”   ……   最后都要上机了,潘煜还担心那群垃圾黑粉以为他怕了,特意发了条微博——   “谁删评谁孙子,等我下机!”   许言:“……”   是他没见识了,没见过这么能招惹事的。   许言把早会用完的资料锁进柜里,点开微信联系人,扫过潘煜早上给他发的消息,转而给林津庭留了个言。   林津庭那年轰动全国的备降是刚到新郑的他指挥的,两人一起受过表彰,也吃过饭。但联系不多,逢年过节的问候一下。   林津庭没回,许言查了下7874的飞行状态——今早九点从杭州飞北京的早班机,估计现在已经在机上了。   许言关注了潘煜的微博,按灭手机,进了管制室。   六月底,暑期的客流量已经开始突飞猛进,早班机都比往常多了小一倍。区调位置还好些,压力没那么大,进近则有点忙不过来,多开个雷达扇面,增了个备用频道。   许言带了个副班,坐在了进离场三千高度左右的备用扇区内。   “长空1918,左转航向060,过bete034,按程序下降,可以盲降30L。”   “春秋7612,上到高度3300,修正海压1012,联系郑州进近122.75。”   “cz7612,zhengzhou approach,radar contact,climb maintain 2400 on standard.”(南方7612,郑州进近,雷达看到,上到标准气压2400。)   “长空6121,继续进近,雷达服务终止,联系塔台129.5.”   “南方2312,下到高度18,减速180。”   “减速180,下高度1800…”南方2312的机长是李山,听出许言的声音,“进近,我们能再往下点吗?有颠簸,南方2312。”   “下15,南方2312。”   “好嘞,高度1500,南方2312。”   “南方2312,直飞α113,加入30号盲降程序。”   “直飞α113加入30号盲降程序,南方2312.”   “南方2312,30L盲降,联系塔台129.5。”   “30L,联系129.5,南方2312。”比预计降落时间短,李山挺高兴的,“进近再见,谢谢了。”   “南方2312。”   连轴工作了两小时,算是过了晨间高峰期,许言跟副班交班,起身看了眼区调和其他扇区,一个上午的时间很快过去。   有时间摸到手机的时候都已经十一点多了,林津庭落地后回了他消息。   画的事三两语说不清楚,许言算着休息时间给他打了个电话。   林津庭接的很快:“许言?”   “林哥,”许言笑了下,“有个事我得给你坦白一下。”   “怎么?”   “潘机长微博上的那个图是我画的。”   “pan…潘煜?”林津庭是真有点意外了,走到了个空旷地方,问得一针见血,“你们认识?”   “嗯,认识。”   现在不是含糊的时候,许言承认的干脆利落。   他那么坦诚,林津庭倒不知道要先问什么了,停了半响,才开口。   “那他昨天跟你说了吗,他是在无线电跟我起的摩擦?”   “说了。”许言笑着道了声歉。   潘煜跟吴岩闹成这样,非林津庭平息不下来。   “跟你没关系,潘煜是挺能招惹事的。”林津庭不是个小气性子,知道许言打这通电话的目的,似有深意,“我只是没想到你们两的关系这么好。”   许言笑了笑,没再接话。   他跟潘煜也就见了三四回,满打满算认识了两个多月,关系卡在半生不熟处。可两人的聊天框却在潘煜的不懈努力下,已经超过他跟李山这半年的消息数。   小潘机长太自来熟了,大事小事什么都要说。   许言合上手机,不多时便有消息提醒,林津庭回复了潘煜在吴岩微博下的那句阴阳怪气评论:——落地后一起吃饭。   过了三两分钟,吴岩也回了:——早就想跟你们一起聚了【干杯】【干杯】【干杯】   两人都像是看不出潘煜评论的讽刺,营造着一团和气的相亲相爱。即使潘煜没再回复,底下跟着跳脚和煽风点火的粉丝们也就都散了。   ——主要是真喷不过潘煜。   也不知道他哪来的手速,一条条评论跟刷的似的。   许言也好奇,中午吃饭的时候回了句。   被晾了一上午的潘煜就守在手机旁,语音秒回:“我刚回国打游戏的时候老是被骂,我就组了个陪玩团。”   “带你上分?”   “不是,帮我在公屏上打字,教我开麦骂人。”   “……”   “后来开始飞航线之后没时间打游戏,他们就跟着我从手游转到了微博。“潘煜想起来也有点遗憾,“可惜微博不能语音播放,不然我自己就可以中英双语,无缝输出。”   “…封号,了解一下。”   许言回了一句不知道戳中潘煜什么笑点,他一个人在那边乐得不行,好半响才停下,声线比往常低了几分,听着还有点低沉的感觉。   “许主任,我会不会给你惹麻烦?”   许言不声控,但每次隔着电流或者无线电听潘煜声音时总会耳朵痒痒的。   对象都谈过几个了,许言自是知道怎么说才能让人最没负罪感。   可他摸着耳骨,轻笑了声,开口却是:“小潘机长,出气了吗?”   “嗯!”小卷毛认真应答,很精确地补充,“百分八十了。”   得寸进尺。   吴岩没潘煜放得开,而且瞻前顾后,不太敢回评论,评论区就更不能看了。   潘煜不是没粉丝的人,相反他的粉丝粘合度很高。闹这一下,估计以后吴岩在航司里都得避着潘煜走,就像张文一样,听见潘煜的名字都得打哆嗦。   许言翻看了下潘煜的评论区,风清气正,没再回他。   正是饭点的时候,潘煜也在饭桌上坐着。只是他不太专心,时不时都要点一下手机,看有没有消息进来。   “你哥哥要进来了,”坐在主位的容女士提醒过他后,便姿态优雅的放下勺子,“阿姨,给小庭拿个热毛巾。”   “不用,我去洗个手。”林津庭推庭房门进来,扫了眼到现在一口饭都没吃的潘煜,懒得搭理。   阿姨还是拿了条毛巾,习惯性地放到潘煜手边,看着他擦过手后又收了下去。   他们家没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唯一一条上桌不能看手机还是为潘煜量身打造的。也就是说除了他之外,全家人都能吃饭看手机、接听电话、回消息。   林津庭见容婉动筷子后才开始动自己面前的餐具,间或看了眼潘煜,平静甩出一个雷。   “你认识许言?”   “...嗯。”   “微博上的画是谁画的?”   “朋友。”   “许言。”   “不是。”潘煜答得很快,目光坚定。   从小被林津庭修理长大,他比谁都知道林津庭有多小心眼,收拾人有多狠心。   林津庭面色不变:“再说一遍,是还是不是?”   “不是。”   仗着有容婉在,潘煜都开始跟林津庭瞪眼了。   容婉放下筷子,接过纸巾优雅地擦拭嘴角:“我吃饱了,你们兄弟两慢慢吃。”   “……”   她走得很快,带走了所有阿姨,直接电梯上到三楼。   林津庭把人薅到了地下拳击室,一脚踹在他身上,是真有点生气了。   “什么时候学会撒谎的?”   潘煜不说话,也是憋着一肚子气,站稳身子就开始用胳膊钳制住林津庭脖子,带着人往垫子上摔。   他早就不是那个能被亲哥随时随地提着后脖颈教训的小孩了,现在他是个一米八五的大男人,比林津庭还要高个三公分!   然后,这个高大的男人就被开过十年战斗机的特种兵给按在地上揍了一顿。   阿姨听得都心疼:“夫人,要不要劝劝啊?”   “劝什么?那是他亲哥,今儿就是把他打死也应该。”容婉下楼拿了本杂志,看了眼时间,没再上去。   等林津庭再次把潘煜给按倒在地上时,自己起身的时候也踉跄了下,向来稳重冷静的面孔布满凌乱,订制的衬衫都被扯掉两颗扣子,西服裤上全是这臭小子的脚印。   别看潘煜嗷嗷叫,眼尖的跟鹰似的,抓着空子就下手,而且还没分寸,下手相当狠。   他花钱逼潘煜学的十几年跆拳道都回在自己身上了。   林津庭看着他就一肚子气,抬脚还想再踹。   潘煜躺在地上灵活躲避,脚扑腾着转圈,斜眼看他:“我早晚有一天会把你打趴下的。”   “我等着,”林津庭擦了下嘴角,拇指上都是血,“我会跟任经理说,扣你上个季度的分红。再有下次,我直接停你的卡。”   潘煜哼了声,不做搭理。   小卷毛天生执拗,不想说的话谁也问不出来,到了也没把许言给扯进来。   他一个人在地下室躺了很久,久到多多都饿了,闻着气味跳到他身上喵喵叫。   潘煜用手勾了下他尾巴:“等我再缓会儿…妈?”   容婉从门口进来,用手指盖了下鼻尖,满屋子的臭汗味。   “站起来。”   “我肩膀疼,”潘煜的卷毛都被汗浸湿,软软搭在了额头,“您叫邝医生来一趟吧。”   “邝医生来过了,给你哥看完病就走了。”   “...那我呢?”   “自己爬起来,能动就自己去医院,不能走就让司机抬你去。”容婉没什么感情开口,“既然是你哥打的你,那家里就不会给你备药,也别指着阿姨给你上药。”   “……”潘煜平躺在地上,用胳膊半盖不盖地挡着眼,“妈,我有时候真觉得我哥才是你的亲生孩子。”   “honey,相信我,”容婉温情的目光看过他,回以同样的诚恳, “我有时候也会希望你哥是我的亲生孩子。”   “......” 第14章   潘煜跟吴岩微博上闹这一出,成功让他见到了国航总队的大队长。   当天下午,除了正常飞厦门的林津庭,他和吴岩都被要求即刻停飞回航司。   素质过硬、纪律过硬,是飞行的红线。   钱谦在航司办公楼下等他,一看见他那张脸都惊了:“你脸怎么了?跟人打架了?”   潘煜连个创口贴都没贴,闷声应了声:“嗯。”   “你看看你这弄得,”钱谦看他半天,到嘴边的话一句都说不出来,而后,猛拍了下他胳膊,“走,我带你去医务室看看!”   医务室值班的医生是二十多岁,还很年轻,看见潘煜脸上有伤就赶紧拿棉签。   “不急着抹酒精,先上碘伏!”钱谦仔细端详着潘煜的伤口,“碘伏显伤口大。”   “…是、是吗?”   医生也是第一次听见这种说法,磕磕巴巴地拿棉签蘸了点碘伏。   “再蘸点,不然抹不开,”钱谦指着小推车上的甲紫溶液,跟去饭店点菜似的,“还有那种紫色的药水,也多加点,拼在一起,一定要衬托出伤口的狰狞!”   “…啊?”   医生下意识看向潘煜,潘煜冷着个脸,当场炸毛,一声不吭就要走。   “坐着!”   “我不!”   他是疯了才会坐着。   “不坐着明天就给我滚回家反省去,我停你的飞!”   林津庭都打不改的人,不可能因为一句停飞而动摇。潘煜属龙,也就是条龙,浑身上下都是硬骨。   这辈子都不可能朝谁低头服软,也没有怕的。   他拎着制服外套,滑动手机查看机票,大步一迈就走到了门口。   “小瘪犊子!”   钱谦骂骂咧咧地追上他,把人扯回屋里,压低声音,“算我求你了,你是我队长行不!小王八犊子,一会儿总队长是喊我钱队还是老钱就看你这张脸了。”   潘煜借机提要求:“我今晚要调班飞郑州。”   “你跟调度说去!我做不了这个主。”钱谦没好气的开口,“还今晚飞郑州,你怎么不现在就飞回去呢!”   “也不是不行。”   潘煜一直都在看机票,下午五点就有一班中转落郑州的。   “你敢!”钱谦瞪眼。   “我想飞郑州。”   北京,不好!   潘煜戳着屏幕,很不好忽悠:“师父,你能让我停飞,肯定也能把我给加在机组上。”   “先抹药!” 钱谦拿他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潘煜重新坐回椅子上,抱着外套就像个抱着尾巴的漂亮雪犬,眼睛亮亮地看向医生:“麻烦了。”   医生有点可惜:“麻烦倒不麻烦,就是紫药水对皮肤是有刺激性的…”   “没事,直接抹吧。”   小卷毛很有职业操守,跟人谈好了条件就不会变,只会相当认真地把事办好。   医生抹完,他还觉得不够,又给自己加了点。   “哎!不能这样!碘伏会烧伤口,抹一下就够了!”医生痛心,实在是心疼潘煜这张脸。   小卷毛浑不在意,对着镜子看见自己脸上青紫遍布的狰狞,还龇牙咧嘴的笑了下。   这乐观的。   钱谦看着心里都有点不是滋味了,一路上都在碎碎念叨。   “从办公室出来,你就赶紧洗掉。”   潘煜那张堪比油画的脸放到哪都是相当炸裂的存在,总队长都是站着迎接他的。   “钱队...老钱,你打他了?”   “没,就是摔的。”钱谦说话掷地有声。   潘煜端坐一旁,相当配合。   “……”   总队长信了才有鬼。   原本想着敲打一下潘煜,现在他只怕潘煜倒在了他办公室。   两分钟了解事情经过,三分钟问清潘煜有没有什么委屈或不满,十分钟后就把他和钱谦双双送了出来。   效率惊人。   钱谦还没有从逃过一劫的庆幸中回神,就听见讨债的小卷毛开口。   “我今晚飞郑州。”   “行行行,飞飞飞,我让你飞个够。”钱谦拿手机查了下今晚执飞的航班,“今天晚上九点你跟郑景恒一起飞过去,明早九点你再跟着他们飞回来,我在办公室等你写检讨。”   “好!”   潘煜答应地很快,没有丝毫迟疑,甚至还有点天真。   “师父,我能一直飞这班吗?”   “你能一直上天吗?”钱谦瞪他一眼,“明后两天你也别休息了,算上今天一共三天,你就跟着夜间的7977一起熬吧。不算飞行时长,没有小时费,不管餐食,住宿自理。”   钱谦说着就把这条消息发到了他们第三飞行大队的群里,@了全部人。   国航群瞬间就炸了锅,很快各种机长群里都传开了。   这已经算是比较严重的处罚了,比停飞三天还让人难受。   不仅不能摸飞机,只能坐在机长和副机长后面当个实习的飞行学员;而且还不算小时数,不计工资,最关键占的还都是潘煜个人的休息时间。   航班时间也相当折腾人,夜间九点多起飞,离场落地交飞机基本也到十一点了,酒店里稍微一收拾就是十二点;第二天早上九点回北京,那早上七点,机组肯定是要在机场了。   像这种比较折腾人的过夜航班一般都是新机长飞的多些,但也不会连着飞三天。   小潘机长有牌面,喜提首位。   不以为耻,还有点洋洋得意。   他第一时间给许言发了消息,问他晚上会不会值班。   许言没回。   潘煜等了好一会儿才收了手机,捏着咖啡:“也没什么,主任都是很忙的。”   许言确实忙。   进入暑期高峰期,别说是他了,就是他们管制局树上的蝉,叫声都比其他时候响。   下午三点多的时候,他打开手机,挑着看了几条消息。而后,又继续在管制室工作,一直忙到七点多,交接班出来吃饭。   李山给他打了个电话,约他周末出去。   “有事?”   “上个季度的奖金到账了,晓琳有个想要的小玩意,我去给她提回来。”   许言没明白:“那你喊我是?”   “省点油钱,最近开销大。”电话那头李山嘿嘿笑,“兄弟帮帮忙,到时候你来接我。”   “...我明天把车开到航站楼,你自己来拿钥匙。”   “我今天飞了四段,明后都休息。”   “别想,不可能送。”许言拒地干脆。   李山笑了两声,又跟他扯了几句即将当新郎的激动心情,话多的让人耳边聒噪。   “对了,我给你发的消息你看没,国航这次可真是雷厉风行。”   “...国航?”许言还真没注意他的消息,“出什么事了?”   “就今早吴岩跟潘煜那事,罚的可狠了。吴岩是停飞加扣绩效,潘煜比他还惨点,连飞不计时长,还那么折腾。”   许言默不作声地点开了李山下午发的消息,是钱谦发的话的截图。   很简短的一个对话框,就一条消息,但已经在机长群里传疯了。   那可是潘煜!   “最关键是憋屈,”李山挺能感同身受的,“潘煜再怎么说也是个已经放飞的机长了,现在让他坐在副机长后面当个小学员,落差也太大了。外面都说潘煜是钱谦在国航的亲儿子,但钱谦这回可真太狠心了,衬得吴岩的大队长都有点不像话了。”   许言皱眉:“事不都过去了么?”   “航司没过去呗,谁不知道就他们公司纪律严,事儿多。”李山摇头。   挂了电话,许言先查了下从首都机场飞新郑的航班,国航7977。   它的前序航班是从香港飞北京,但起飞因为天气原因推迟。下午三点多的时候,系统上已经更正晚间飞郑州的国航7977延误。目前,国航7977的预计起飞时间是晚上十点,落地时间是十一点五十五。   交飞机估计都是零点后了,明早又是早班机。   许言拧眉,回了个潘煜消息。   潘煜就跟狗守门似的,听见动静就抬头,基本都是秒回。   ——“在等景哥,准备开航前会。”   不待许言回,又一条消息紧跟而来:   ——“许主任,你忙完了吗?”   怎么感觉还有点可怜?   ——“嗯。”   许言简单回了他一句,估计小崽子今天又是蔫了吧唧的,给了他颗糖。   “我会在甚高频接你。” 第15章   潘煜是个很好哄的人,收到了许言的消息,整个人又眼见地高兴起来。   郑景恒走进来都觉好笑:“小少爷,能抹药了吗?”   郑景恒跟林津庭认识有七八年了,知道他们兄弟两的关系。   他坐潘煜旁边,把刚刚拿回来的纸袋给他放桌上:“抹完吃点东西,你哥挂念着你呢。”   潘煜不饿也就没动,郑景恒也不劝他,陪着他坐了好一会儿。   直到乘务都到齐了,他才揉了把潘煜的卷毛:“开会了,小少爷。”   航前准备会一般都是机长开的,郑景恒入坐前随手拉了下自己旁边的凳子。   “过来。”   他朝潘煜方向招了下手,潘煜正低头看林暮暮女士在家庭群里发的夏季拍卖会的展品PDF,没注意到。   一头黑茶色短发的小年轻冲到了潘煜前面,一屁股坐了下去,制服外套随意地放在桌上,冲着郑景恒傻笑。   “郑机长,晚上好。”   郑景恒之前是带过几个学员,但他肯定没带过眼前这个小年轻的副机长。   来之前看过执飞单子,郑景恒朝他点头,很好脾气的笑了下。   “你也好,王灿。”   飞行表都是提前一个月排好的,要综合考虑飞行时长、飞行人员、休息时间和机长意愿等很多因素。只是相对而言,机长尤其是年老的机长会有更多弹性选择的空间。   单就六月而说,郑景恒跟王灿搭班是第一次。   “潘机长,”郑景恒扫了眼人数,没让安全员动,自己起身搬了个角落的小圆凳,放到了靠椅的另一边,自己坐了上去,再度招呼潘煜。   “过来坐。”   潘煜回了个专门接他们家拍卖委托人的微信,落座的时候整个桌子就只剩了一个位置,卡在郑景恒和王灿中间。   他刚坐下,面前就多了个制服外套,外加一个茶色青年的不友好眼神。开会的桌子面积有限,每个人面前的空位就那么大,帮他们倒水的新来乘务走过潘煜面前都没找到放杯子的位置。   “我来吧。”潘煜把手机滑进兜里,接过透明茶壶和一叠一次性杯子,挨个地给所有人都倒过水后,很自然地把剩下的杯子和茶壶放到了王灿面前,怼着他脸放。   “卧槽,你烫着我怎么办?”   “你是眼睛有什么问题,还是胳膊抬不起来?”潘煜虚心求问。   王灿把茶壶往里面推了下:“你有病吧,这东西你不搁台子上放我这干吗?”   “我桌子上没位置了。”潘煜很认真地回答他,“堆满了你的衣服。”   霎时间,圆桌上所有人的眼睛都看了过来,包括离他们最近的郑景恒。   迎着郑景恒的目光,王灿的脸很快爬上臊红,讪讪拿走外套搭在了靠椅后面。   “...操。”   航前开会,王灿一脚踢到铁块,直到上机坪脸都是黑的。   “试试这个。”   等待接飞机的时候,郑景恒特意让地面给他找个能说话的备用耳麦。   “谢谢景哥。”   郑景恒指了下他面前的面包纸袋:“别谢了,吃点东西,跑腿排队都排了快两小时。他落厦门后估计就做了这一件事。”   潘煜默不作声地面包袋,看了眼又一言不发地合上:“但我不喜欢吃这家的牛角包,也不喜欢吃开心果味的可颂,碱水结我也不吃…这是给我特意买的?”   “…”郑景恒在无人看见的角落,动了动自己的脚趾,不知道是在替谁尴尬,“再,找找吧,应该有你能吃的。”   “我面包只吃吐司,但他买了除吐司以外的任何东西。”潘煜强调,“everything。”   郑景恒听见“吐司”就觉不好,捏了下眉尾,无奈笑了下:“算了,一会儿上机的时候我问问乘务员备的小食里面有没有吐司,或者我让地勤看看现在能不能给你送个。”   郑景恒说着说着还真拿出了手机,问他:“除了吐司还有什么想吃的没?”   “没了。”潘煜道了声谢。   郑景恒拍了下他肩膀:“找个地方坐会儿。”   原计划十点十分起飞的飞机,现在九点四十了都还没见到飞机。   潘煜手机都快没电了。   他借着最后的电量跟许言吐槽航司不做人:   ——许主任,你都不知道有多离谱!   ——签派说因为航班延误时间长,乘客意见比较大,让我们不要耽误,抓紧上机坪,7977已经开始飞五边了。   ——可真等我们上机坪了,地面又开始说流控,7977落不下来了,被进近拉着兜了个圈,现在还没交到五边那。   许言没回他,潘煜时不时点下屏幕,没再用手机。   突然他眼前一暗,有人影站在了他面前,王灿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把手里的吐司递了过去。   “郑哥让我给你的。”   潘煜接过,随手搁在一边,继续看手机等消息。   王灿不高兴:“那是郑哥为了你特意向地勤要的。”   “嗯?”小卷毛不太明白,“我跟景哥已经道过谢了。”   “景哥?”王灿看他眼神越发不喜,也不走,好半天才生硬开口,“你跟郑哥…景哥,什么时候认识的?”   这个问题就有点私人了,潘煜不喜欢回答这些东西。   “有事?”   “…没啊,你不也就刚来航司一年多么,”王灿听见引导车的喇叭声,回头看了眼正在滑行的飞机,很不友善地交代他,“今晚我执飞,你安分点,不然我真的会向队里投诉检举你的。”   丑话提前说到前面,潘煜并不反感这个,点了下头。   “你也是。”   王灿又瞪了他一眼,才在机务的喊声中不甘不愿地走了。   潘煜觉得这人多少有点奇怪,但他从不在人背后说这些,也就没给许言发。   许言回管制室的时候就已经八点多了,值夜班的主任冯旭见着他还有点意外。   “许主任,你怎么回来了?”   冯旭比他大点,但许言能力和手腕在那,他喊小许确实喊不出来。   许言扫了眼正被张文带着值夜班的谷枫:“看下小孩儿。”   “谁啊?谷枫?那小子还行,”冯旭笑了下,对旁边的副班说,“还得是你们许主任,别看平日里他严得不行,但就他最惯孩子,护犊子!”   副班也笑:“是,冯主任跟许哥都护我们,我们心里都记着呢。”   “鬼精鬼精的。”冯旭指着副班,再次笑起来。   许言跟冯旭打过招呼后就站到了谷枫后面,不算撒谎,他今晚也确实想盯一下谷枫。   小管制第一天轮进近,还没想好把他给谁带,只先让他跟着张文值夜班。   八点到十点,相对客机流量大的扇区,谷枫肯定是摸不着麦的,就跟着监听一起坐张文后面旁听。   许言接了副班递过来的耳机,也站在后面听了会儿。   “长空2319,郑州进近,雷达看到,保持当前航向,下高度21报。”   “下高度2100,长空2319。”   “进近,长空2319,高度2100,请求下降。”   “保持21,长空2319。”张文补了句,“有冲突。”   “进近,我这边有天气,最多能直飞15海里,我想右转航向210,长空2319。”   “长空2319,建议左转机动,可以适当增速。”   “我左边也有天气,还是想右转,210、240都可以,长空2319。”   许言看了眼长空2319的单子,右转航向210基本就临着w123航线,可以直飞进场了。   张文肯定是意识到了,他停了有两三秒,不太想让长空2319落,都排着队呢。   “长空2319上高度2400。”   “...2400上不去,现在雷达上看也飘天气。我们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右转,可以飞航向270以内,”机长可能是怕气着管制,还很有礼貌地补了句,“谢谢了,长空2319。”   谢你大爷。   “怎么,长空2319是犯什么天条了吗?天气围着它劈。”张文磨牙,跟监听吐槽了句,还真拿他没什么办法。   他总不能立刻上2400看一眼天气,然后再下2100告诉长空2319的机长:好大儿,你给老子飞!天气好着呢!   张文深吸一口气,想跟监听对个眼神,却看见了站在后面的许言。   “许主任。”   “不允许,”许言接过话筒,声音清冷:“长空2319,重复指令不允许。右转可能进山区,如果不能上到高度24,要求立即左转航向180,掉头飞到κ113,盘旋等待,重新进场。”   长空机长应该是听出了许言的声音,静默几秒,连挣扎一下都不再有。   “...高度2400,立刻上,长空2319。”   许言进了管制室就很少有看手机的时间,十点多的时候看了眼时间,扫过潘煜消息,查了下国航7977,依旧是延误,起飞时间已经更正到了夜间的十点五十。   “……”   小机长,什么运气?   许言一直没走,冯旭接了个家里电话,跟他商量:“那要不,许主任咱们调个班?我媳妇出差了,家里两孩子我妈弄不了,都不愿意睡。”   “不用调班,冯哥,你回吧。”   一线进近室的带班主任也就许言没家没室,孤身一人。所以在前两年特殊情况下,也是他值夜班值的最多。   他自己都习惯了。   冯旭真心实意开口:“等你嫂子回来了,一定来家吃个饭!”   许言应了声,继续盯雷达区域。   十一点半一过,明显能感到雷达监测扇区的空旷。   小管制谷枫也终于被允许摸话筒上岗,副班坐他后面,亲自监听。   “顺丰23,要上到1800米,修正海压1009。”   “西部8712,保持航向,雷达引导,下降率1500或以上。”   “南方7734,下到800米,可以盲降30L,联系塔台129.5。再见啦!”   说了小半个小时,明显感觉有点力不从心,谷枫悄咪咪地换个了坐姿,有点支棱不起来了。   “郑州进近,晚上好,国航7977,当前高度65,应答机6896,听你指挥了。”带着朗朗笑意的声音从无线电里传出来,进近、副班、监听…几乎是戴耳机的所有人都为之一振。   谷枫刚耷拉下的背立刻就挺直了,他甚至觉得无线电频道就该配个BGM——潘机长驾到!   潘煜声音实在太有辨识度,他不太习惯国内数字叫法,咬字稍许有点重,显得声音很有磁性。即使谷枫没怎么在高空遇见过他,托那些热搜的福,也是立刻听出了他的声音。   “国、国航7977,晚上好,郑州进近,雷达看到,下降到高度4500米,可以吗?”   夜间航班少,飞机进场的第一个高度下降都很大。   高空上的小卷毛皱眉,不太高兴。他满怀希望地接了区调,区调上没有听到许言的声音,听了进近指令,进近上坐的管制也不是许言。   说好的高频接自己呢?   总不会是在塔台吧?   潘煜扶了下耳麦,蔫吧应答:“下高度45,国航7977。”   王灿比他还不高兴,郑景恒心都是偏的,绕机检查的时候,特意跟他商量说让潘煜有点参与感,把无线电对接交给他。   王灿根本不可能拒绝郑景恒,只能越发哀怨地瞪了眼潘煜。   潘煜就一扮猪吃老虎的主,当着郑景恒的面直喇喇地问他是不是眼部神经有问题,需不需要让他帮着介绍个医生。   “……”   王灿当时人都快裂了。   mmp!   他从没遇见比潘煜更难搞的人,偏着你还拿他没什么办法。   这趟航班飞的他真是心累。   王灿操纵着飞机由高度六千五下降到四千五后又降到一千八。   “国航7977,高度下降到1500米,减速到180或以下。”   一直没听见许言的声音,潘煜应答都没了初开始的欢快。   “减速180,1500,国航7977。”   谷枫也紧张,手心都出汗了:“国航7977,下降到1200米,截获航向道。”   “下降到12,截获航向道。”潘煜重复,看了眼前面的王灿,“国航7977。”   王灿操纵飞机,设置参数:“进近刚说什么?”   “下12,截获航向道。”潘煜扫了眼雷达屏幕,突然就坐直了,“你这能截到航向道?”   截个屁的航向道。   他雷达屏幕上什么都没有。   “什么航向道,高度还不到的吧,你刚是不是听错了?”王灿心里怦怦跳,面上却还振振有词,甚至自己开了无线电跟进近沟通,“ 国航7977,麻烦进近复述指令。”   “…国航7977?”谷枫也奇怪,刚不是说过了么,“下高度12,截获航向道。”   “下1200,”王灿不敢看郑景恒,再次点击按键,拖了下时间,“后半句干扰了,国航7977。”   “截获航向道,国航7977。”谷枫已经重复三遍了。   不用副班提醒,他都觉得不太对了。   雷达上还是没显示航向道,王灿不敢再瞒,低眉臊眼地开口。   “郑机长,我的屏幕没有显示航向道。”   能显示了才是要见上帝了,潘煜嗤了声。   年轻的副机长飞行不可能十全十美,不然也不会安排个机长带他们了。   郑景恒并不在意:“没关系,跟进近联系,可以复飞。”   “嗯。”王灿声音闷闷地。   “可以修正...”潘煜不想复飞耽误时间。   他刚开口,就听见那道念念不想忘的声音响在甚高频。   “国航7977,”许言的声音似水击玉,清冷纯净,“设备测试,你现在能听我几个?” 第16章   “五个,”潘煜的眼睛瞬间亮了,声音透着股欢快劲儿,跟刚才那副半睡不醒的样子完全不同,“国航7977。”   小崽子。   “国航7977,证实当前高度1200。”   “高度1200,国航7977。”潘煜看了眼表盘,跳过王灿的操作失误,直接说问题, “但我们现在需要再下高度。”   王灿飞行高度设错了,现在的高度根本不可能看见航向道。   许言可能也意识到了,并没有再揪着航向道。   “国航7977,继续下高度,定向飞α113”   “下高度12,飞α113,国航7977。”   “国航7977,下到800米,可以盲降进近30L。”   “跑道30L,800米,国航7977。”   “国航7977,继续进近,调速150,联系郑州塔台129.5。”   “继续进近,速度150,联系塔台129.5,”潘煜还有点不舍得,“...国航7977。”   他戳着手机,想着自己刚学会的成语——近乡情怯,真的听到了许言的声音,反而不知道要再说些什么。   也不太敢,毕竟许言是在工作。   他们现在应该还不到那份上。   哭闹的孩子不一定有糖吃,但懂事的孩子会让人想给他送糖。   许言压了下话筒杆:“再见了,国航7977。”   再简单不过的一句“再见”却让潘煜肉眼可见的再度高兴起来,他扶正耳麦,未语先笑。   “待会儿见!国航7977。”   许言没再回他,那就是没拒绝。   潘煜情不自禁地吹了声口哨,好心情昭然若示。   下降的时候郑景恒不会说多余的话以防干扰驾驶员,只是提醒一句:“接塔台129.5。”   这一趟飞行,潘煜已经圆满了。   他看了下自从调参失误后就把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的王灿:“我景哥跟你说话呢。”   “...你m,”王灿嘴唇动了动,终于不像个活死人了。他僵着一张脸调频道,憋屈地跟塔台联系,“塔台,国航7977,30L盲降。”   “国航7977,郑州,继续进近30L,修正海压1005。”   “修正1005,30L,国航7977。”   “国航7977,跑道30L,地面静风,可以落地。”   “可以落地,30L,国航7977。”   王灿跟塔台对了几句话,莫名地整个心都定了下来。他听着指令,放出起落架,操纵着飞机稳稳接地。   “塔台,国航7977,30L跑道已脱离。”   “国航7977,滑行到E3,联系机坪124.9。再见。”   “E3,124.9,国航7977。再见了,塔台。”   他们在新政机场滑行的时间并不长,九分钟的时候7977就已经到停机位了。原计划起飞时间是十点十分,他们延误了四十分钟才飞起来,但落地只比原计划晚了十二分钟,也就是说他们基本没在郑州上空耽误时间。   落地很顺。   郑景恒签单下机,并没有对王灿的飞行进行评价或复盘,只是招呼着潘煜,“小少爷,今晚跟着你沾光了。”   潘煜用着跟乘务长借来的充电宝,跟着郑景恒一起下机坪:“景哥,我等会儿不跟你回酒店了。”   “跟人约好了?”郑景恒看向他。   “嗯!”   潘煜重重地点了下头,眼睛很亮,里面是藏不住的开心。   郑景恒看着他的眼睛就想到另个人,他们两个长得真是一点儿都不像。   晚风刮过机坪,吹散了星星,荡起来他的衣角。   今晚无月。   “去吧。”郑景恒收回目光,说不上遗憾,只是笑了下,“一点前回来,我帮你瞒着。”   “谢谢景哥。”   高大的男孩卸了肩章,脱去外套,跑着下机坪的样子都独属于夏天。   郑景恒停在原地看他,脸上始终挂着浅浅笑意。   王灿就这样站在他身后,而后开始不满足地走到他身边:“景哥…”   郑景恒大抵是没想到他会这样喊自己,看了他一眼,笑容淡了些,声线温和却很疏远。   “今晚辛苦了。”   许言在管制室泡了一天,借着接水的空下楼站了会儿。   不出所料,小卷毛就等在大门口,穿着个干干净净的白衬衫短袖,徽章和袖标统统取下,领带是难得地端正,估计是有点紧了。他提了两下领口,眉头很轻地皱了下,人却站得很直挺。   不看手机,也不着急。   “许主任!”   潘煜对视线很敏锐,抬起头的瞬间便笑了。   “脸怎么了?”许言动了动脚,确定不是灯光的问题,径直从里面走了出来。   “我哥,打的!”小卷毛又开始告状,说地相当义愤填膺,完全忘了自己也曾还手,同样给林津庭身上上了颜色。   “为什么?”许言从门卫处拿了个小的医疗箱,把人随意领到了凳子边,“擦一下。”   潘煜不怎么怕疼,拿着小酒精就往脸上喷了下,闭着眼说话:“他觉得我撒谎了。”   “觉得?”许言不怎么相信,潘煜就不是个圆滑的人,有撒谎的功夫都把给人喷完了。   他把手上的云南白药递过去,没让他再乱喷酒精:“用棉签蘸这个…你撒谎了吗?”   “撒了。”潘煜相当坦诚。   “...”许言看着他的伤口,拧眉, “你是撒了多大的谎?”   “跟谎言大小没关系,是性质的问题,我哥不允许我对家里有欺骗。”潘煜没什么耐心,抹了两下就合上盖子,认真回想,“也有可能是因为我还手了,罪加一等。”   那也不可能不还手,许言虽没说,但觉得潘煜这个哥哥多少有点问题。   “坐好。”许言拧开药膏盖子,重新拿了两根棉签。   潘煜下意识坐端正了,眼睑向上,不怎么费力就能看见许言下颌线,映着路灯的光影,轮廓分明。   许言已经有很多年没跟人动过手,也有几年没给人上过药了。他侧了下身,借路灯光,看向正“坐如钟”的小机长。   “别乱动。”   他说完,自己先笑了下。   呼吸带动声波震动,从头顶上方传来,散在午夜的静夜里,夹杂着初夏的温度,热而收敛。晚风带起自脖颈垂下的工作牌,轻飘飘的吹在两人中间。   潘煜伸手握着,就像儿时他见别的小朋友打针都会握些东西,是不是手里攥着东西,大脑就会少了痛觉。   “好了。”许言合上药膏盖子,看他抓了下自己的工作牌,还以为是风打到了他身上,歉意一笑,“忘收了。”   随后,他便用修长的手指轻巧地提起挂绳,缠个小圈,将工作牌径直取下。   潘煜抿了下嘴。   “时间差不多了,我得上去了,”许言捏着工作牌,把半管药膏放在了他手上,“这个你可以带走。”   他明天再给看门大爷补支新的。   潘煜手间重新有了东西,因此能比较乖的站起来:“谢谢许主任。”   “客气。”许言手指轻勾已经乱成团的工作绳,干脆把车钥匙也扔给了他,“开我车走吧,明天帮我把车停到航站楼,钥匙放南航柜台就行。”   “那你…”   “我今晚值班,”许言看潘煜那张脸,现在看都还有种破败的帅气,突兀的他就能理解商纣王了,终是轻笑了声,“小潘机长。” 第17章   潘煜认识许言的车,停的位置都跟上次无差,打开车门,一眼就看见中控储物箱放着的草泥马挂件。   许言钥匙扣就一很简单的素圈,欣赏不了这么有特色的东西,随手就给扔车上了,一直没拿下去。   潘煜把混在硬币中间的小挂件给扶正,手指扒拉下它头上的毛,还挺高兴的。   “你长这么丑,却还没有被扔掉,多幸运。”   好心情又加一的小潘机长习惯性把车开上酒店门口,航司安排的下榻酒店并没有特定的泊车小哥在门口等他。   潘煜怎么把车开上来的,又怎么开下去的,伴随着停车场大哥的超大嗓门。   “刚就说你嘞,我手都快晃折了,你还莽着头往前开!”   “没注意。”   潘煜降了车窗,看了眼后视镜,扫着倒车影像,转了把方向就把车给倒进去了。   停车场大哥都没了用武之地,也没刚刚那么生气了。   “兄弟,你这水平可以啊,那么小的空一把就进去了。”   潘煜打了个响指:“练过的。”   他跟大哥随意聊了两句,低头扫了眼郑景恒发给他的消息——   “房间号8711,房卡在前台。”   钱谦是个嘴硬心软的人,话说得再不留情面也不可能真的不管潘煜,房间照样给他留了。   就潘煜那性子,他敢单独住,钱谦还不放心呢,必须得把他跟机组捆死了,省的明早7977飞回北京,落地就发现少一人。   那可真没法交代了。   凌晨刚过,酒店前台正在交接班,潘煜稍等了会儿就拿到了房卡。   他这算是备用住宿,跟机组不在同一层。   电梯上到八楼,潘煜正对着房卡找房间,突然就听见一道声音从右边传来。   “这间。”   王灿蹲在走廊地毯上,一身常服,靠着门,听着电梯声招呼了他下,又继续低头打手游。   潘煜朝他的方向走过去:“有事?”   “我今晚…”   他话刚开口,潘煜就明白他意思了。   很多副驾驶飞行员在飞行结束后都会问一下机长这趟飞行中有没有他需要注意的点。   王灿关了手机,站直了等他开口。   潘煜习以为常:“飞得还行,落地很稳,但你航向道截取时调参错了。”   王灿没说话,只盯着他看。   “还没想明白?”   潘煜对工作非常认真,这个问题是一定要给王灿掰扯清楚:“atc让我们‘下降高度12,截取航向道’时,飞机的飞行高度并没有降到12。但你却把高度参数设置成了1200,所以雷达监测到实飞高度与设置高度不符,只会以为你还在平飞,不可能给出下降指示,也就无法显示航向道。”【1】   “明白了?”   王灿半响没说话,而后自嘲地笑了下。   潘煜都愿意说的话,他却不会说。   王灿把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谢了。”   “什么?”潘煜接过外卖袋子,印着商店logo,里面有玻璃瓶相碰的声音。   “谢礼。”王灿言简意赅。   潘煜拆开看了下,下一秒就给他递了过去,不可置信:“…你是想把我给谢走?”   飞行前的十二个小时驾驶员是绝对不可能喝酒的。这不是底线,而是民航人的生死线。   一碰必死,没有任何转圜可能。   “你又不执飞。”王灿看了眼度数,“几度而已。”   潘煜把袋子塞到他手上,很认真地想了下自己刚背的成语,言辞笃定:“恩将仇报。”   “...”王灿点着手机给他看,“我倒想给你买几包吐司,都这个点了,开门能配送的就只有酒吧了,翻了半个小时才给你找到的24h超市。又不是只有酒,咖啡、牛奶、巧克力这不都有么,买的都是最贵的。”   “再说了,谁他么恩将仇报你,”王灿跟了他两步,为自己辩解,“你明天又不飞,副驾都挨不着你。”   “但我会进驾驶舱。” 潘煜刷卡进门,语气并无起伏,但却坚决。   王灿挡了下他要关的门,突然就笑了下:“你这人挺奇怪的。”   看着最不守规矩,但骨子里都是规矩。   跟其他张口闭口都是规矩制度的人完全不一样,特立独行。   潘煜彬彬有礼回复:“你也是。”   “…你应该看出来了吧,”王灿靠着房门口的墙,很轻却突兀地说了句,“我喜欢郑哥。”   “?!”   潘煜关门的手一顿,向他出柜的朋友有很多。尤其是在国外,经常是打着球或者聚着会就能看见队友跟他男朋友亲起来。但在国内大家都会含蓄很多,这么突然且陌生出柜的,潘煜还真只遇见了王灿一个。   “恭喜。”   王灿撇嘴:“有什么恭喜的,他又不喜欢我。”   “但喜欢这件事已经给你的生活带来了改变,不是吗?”潘煜一直都很喜欢生活中的变化,“它使你的生活变得跟往常不同,本身就是件很值得庆祝的事。”   “改变,”王灿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也不全是好的。”   “那你是喜欢一成不变吗?”潘煜打量着他,很是真诚,“看着不太像。”   王灿哽了下,半响扯动嘴角:“你这人可真有意思。”   他现在对潘煜的敌意已经近乎没有了,一个人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潘煜跟郑景恒是真没可能,但跟郑州的atc,也可以说是许言、许主任,绝对有说不出的关系。   王灿常飞郑州,不可能听不出许言的声音。别说是他了,就是航线上的鸟都能认出许言的声音。   那是许言!   王灿看着潘煜,有种偶遇同道中人的隐秘暗喜,抓耳挠腮,试图暗示:“你知道吗,我有个梦想。”   “…All men are created equal?”【2】   “差、差不多吧。”王灿还真好意思应,“我想等合同结束了,开个鉴gay所,就在咱们航站楼对面。到时候各个航司内的那些所谓“好兄弟”、“好朋友”、“死对头”、“恶情敌”,统统都给我现原形!”   “……”   潘煜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说这些,只是见王灿陡然放轻了声音。   “就像你跟…atc一样。   “谁?”   “郑州atc,许主任。”王灿性格可能有点偏激,不太喜欢跟人留后路,“老实说,我挺意外的。”   潘煜莫名拧眉。   “你别跟我说你不喜欢啊?”王灿不相信,“你知道我属什么的吗?老鼠!哥哥我正儿八经地从初中开始就鉴gay,鼻子一闻就知道是不是同道中人。十几年了,没失误过。”   他看潘煜不说话,立刻对他印象又开始不好起来:“是爷们就坦荡点,又不丢人。”   潘煜做事向来随心,不是个在乎别人看法的主。   他迟疑是因为他真没往这个方向想过。   虽然听起来有点扯,但过去的二十四年潘煜确确实实没谈过对象。   他五岁的时候想当飞行员,家里没有任何一个人把这句话当成玩笑,都在很积极地给他联系飞行基地、飞行俱乐部;带他参加或欣赏全世界各地的飞行讲座、比赛、聚会;搞笑的,有趣的、新奇的…各种都让他一一体验过;他在十二岁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自己的飞行圈子,包括他的飞机、飞友、课程老师、教练、陪飞等等,应有尽有。   家里并不干涉他的自由,但却会很严厉的要求他——学精。   所以,在过往的十几年,他一直都在跟各式各样的飞行线路打交道,见过晨昏,穿过雷暴,俯瞰过阿拉斯加海湾的广阔,领略过乞力马扎罗的云海。如果不是前两年的特殊情况,他没有被家里强制要求回国,可能一直会在他最爱的天空中流浪。   许言有一句话说得很对,潘煜确实优秀的出类拔萃,不然那一年也不会就他单单被国航列为特级人才引进,更不会一进航司就成了钱谦的关门弟子,资源不要钱的砸在了他身上,手把手地把他捧成了金疙瘩。   潘煜就是有实力站到今天这个位置。   王灿也知道,否则不可能等他的评价等到现在。   见潘煜脸上并无任何羞恼和愠色,只是长久的沉默,神色坦然。王灿薅了把自己的头发,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靠,我不会真想错了吧?”   现在直男也会在深更半夜,费尽心思地奔赴一场见缝插针的会面吗?   直男都成薛定谔的直了吗?   潘煜依旧缄默,半响,才很认真地开口,相当坦诚。   “我想..靠近他。”   “那不就是喜欢么?”王灿松了口气,保住了自己百分之百的gay达胜率,“不然就像咱两站这么近,也没见你贴我身上啊?”   潘煜瞬间退后两步,相当费解:“一定要自取其辱吗?”   “...操!”   次日一早,7977机组碰头吃早饭,郑景恒明显感觉潘煜跟王灿的不对劲。   两人一南一北,坐在了餐桌两边,生生隔出了条楚河汉界,看着比昨天开会的气氛还要僵持。   乘务长向郑景恒露出求助目光,郑景恒轻轻摇了下头,让她不必搭理。   他随意地坐在了潘煜旁边,余光看打量着小卷毛的神色,看着不像是受了委屈的样子。   “刚给你加热了两片吐司,过去拿。”   潘煜饿了一天,胃口确实很好,吃光了盘里的东西才站起来:“景哥,你要吗?”   “不用。”郑景恒活动了下脖子,随口答了句,“我不吃这个。”   “那给你带碗酸奶。”潘煜看郑景恒都没怎么动盘里的东西。   郑景恒没客气:“加开心果碎。” 第18章   从郑州飞北京的航班是准点放出的,知道不是许言值班,潘煜也就没跟王灿抢无线电通话。   王灿如愿以偿的体验了把跟郑景恒执飞同一架航班的幸福,如果后面没个高高大大的卷毛牌电灯泡就更好了。   电灯泡虽然不容忽视,但真不算太亮。   别说是郑景恒执飞,就是昨天王灿主飞,潘煜都没开口说过几句话。   他从不干预飞行。   郑景恒也不是个话多的人,王灿一路努力都没找到合适的插话机会。执飞的一个多小时,驾驶舱基本是静默状态。   直到落地首都机场,郑景恒交接飞机后还要把潘煜交到钱谦手里,王灿找了个由头跟他们一起。   知道许言昨晚值夜班,今早潘煜就不会随便给他发消息,对话框点开又被关上,周而复始。   机组等电梯的时候,王灿掏出手机,先看了眼潘煜:“潘机长,加个v。”   潘煜警惕地看过他,下意识就把正浏览的手机按灭了屏幕:“没电了。”   “...我他么。”   王灿扯了下绕过他准备走的潘煜,压低声音,“你是我爹行吗,我发誓我真对你没那意思。”   “那你…”   “反正不是因为你。”王灿重新掏出手机,催他拿手机。   潘煜仍是怀疑。   眼看电梯就要到了,王灿深吸一口气,气势如虹:“爹。”   安全员走过他们身边都震惊回头。   “……”   “能加了吗?”王灿僵着张死人脸开口。   小卷毛勉勉强让他扫了码,继续回忆自己的成语大全:“感觉你现在心如死灰。”   “夸张了,”王灿又把手机调成扫码状态,径直路过他身边,“最多是死了爹。”   “...”潘煜认真看了他一眼,手指滑过修改备注的页面,直接点击了删除联系人。   王灿醉翁之意本就不在潘煜,哈巴狗似的跟在郑景恒后面,拿着手机:“郑哥,我们也加个吧?”   郑景恒是个很温和的人,很少让谁当众下不来台,手机没掏出来,只是笑了下。   “电梯信号不好,回头找个人推下。”   “好!”王灿笑的龇牙咧嘴,却还要努力装作淡定样子,目送着他们上到三层出电梯。   等电梯门一关上,他便疯狂给潘煜发消息: “爹,推一下,帮忙推一下!”   消息弹到对话框,就是一个偌大的红色感叹号。   “panda已开启了朋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朋友,请先发送朋友验证请求。对方通过后,才能聊天。”【1】   王灿:“...操!”   潘煜在钱谦办公室混了一上午,下午回家就偷走了多多,拐着他打了针疫苗。   打完出来的时候,多多差点没隔着宠物箱挠他,还好过走廊时遇见了只杜宾,绕着箱子嗅。   多多瞬间怂成只仓鼠,四肢匍匐地上,耳朵都吓得收了起来。   潘煜“啧”了声,把箱子提高,嫌弃地看了眼快跟箱子底座融为一体的多多,客观且真实地评价。   “窝里横。”   牵着杜宾的青年扯着狗往后走了几步,看了眼戴着黑色口罩的高个酷哥,轻咳一声:“不好意思,我给它买个罐头吧。   “不用,”潘煜提着宠物箱换了个方向,随意回道,“它肠胃弱吃不了。”   打完疫苗需要留观个二三十分钟,多多是这家宠物医院的VIP,有独立的留观室。   关上门,多多在宠物箱里探头探脑,根本喊不出来。潘煜拿了个罐头,也不费那劲儿,只弹了下铁皮罐,便收获了只突蹿出来的小猫,绕着他的腿娇声细语地叫。   “差不多得了,”他蹲着把罐头打开,“你是只公猫。”   他蹲在地上,揉揉猫猫脑壳,又碰碰他尾巴,逗得多多从罐头里抬起头冲着他龇牙咧嘴。   “没良心。”   潘煜反应很快,不止没被他咬到,还摸了两下他的小肚子,气得多多滚在了地上用四爪蹬他。   潘煜笑着给他录了一小段视频,想也没想地就分享给许言。   真发出去了他才觉得不对——几秒的视频里竟然全是多多,他最多是在右下角落里现了只手。   “你凭什么?”   潘煜盯着多多看了两秒,而后开始按铃。   前台小姐姐很快进来,露出职业性笑容,很是动人:“您好,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   “你能帮我拍个视…”潘煜转着手机找角度,突然眼睛一亮, “算了,你们屋里的监控能拷我一份吗?”   前台:“?”   许言值了个大夜班,一觉睡到了下午三点,起来的时候就看见了潘煜发的视频,统共都没十秒,晃个神的功夫就放完了。   倒回去看了遍才认出视频主人公是潘煜养的小猫,多多。   许言没回,退出聊天框回了个李山把车开走的消息。   李山秒回:“兄弟,你是不是背着我中彩票了?”   “?”   许言正刷着牙,打了个问号,刚准备发出去就收到app弹出来的领导消息,让他照着去年做个今年的暑期管制室工作方案。   ——“不用着急,晚上十点前发我。”   许言瞬间醒了。   十点要的东西,下午四点半才给他说。   有那一瞬间,他特别想学潘煜的语气,认真地反问领导:“怎么不等到九点半再给他发消息说呢?是因为九点半离十点太近了吗?”   那四点半离十点也没差多少。   难道领导以为他是不用吃饭只喝露水的小仙男吗?   “小仙男。”   许言脑中不知谁的身影,突兀地笑了下,没回领导消息,而是先进洗浴间冲了个澡。   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清醒了,擦了两下头发,滑动手机回复领导消息,翻找出块黑巧,啃着开始工作。   忙到七点多,算是整出个雏形。   他起身倒杯水,扫了眼手机,潘煜的对话框永远都亮着有新消息的提示。   许言点开,哐哐就是大个视频,光是下载都有了百分数的计时。   他站吧台边,喝水等了会儿,再次点开就是潘煜那张俊脸,蹲在地上,望着他的方向在笑——   “许主任,我让多多给你表演个后空翻。”   他拎着长条逗猫棒,一上一下地引导着圆滚滚的多多前后翻腾。小猫每次快要够到羽毛的时候都会被他突然挑高或转移方向,引着多多还真朝后翻腾了两下。   许言无意识地笑了下,看完一遍后又倒回去看了两遍才发现这是copy的监控视频,左上角有地点和时间——六点十五。   许言又看了下左上角,拇指微动,保存了视频,而后又给潘煜发了条消息。   “你今晚不飞?”   晚上九点的飞机,按理七点是要到航司的。   潘煜可能在开车,过了会儿才回了条语音:“雷阵雨,四点多的时候系统更正航班延误到十点。”   许言查了下天气,北京今晚陆续都有雨。他退出天气又远程看了眼首都机场的机场大屏,一溜儿的飘红延误。照这个情况就算是十点能飞,离场排队也得至少半个小时。   落地肯定是比昨天要晚。   也不知道潘煜这是什么运气,一次比一次折腾。   晚间十点多,许言按着领导意思最后修改了下排版,留档存到u盘时已将近十一点了。   关电脑前,他查了下国航7977的航班状态依旧是在延误,潘煜甚至都才上到机坪。   最后一条消息,还是22:57分发的——   “上机坪了。”   简简单单四个字,配了张小猫飞天的表情包。   天气上看北京现在还是有雷雨,但不知道地面到底放晴了没有。   许言翻了下朋友圈,零星有几个朋友都有在发首都机场的雷雨情况,五六点的时候确实下得挺大,半小时前还是在下小雨。   他挑着看了两个,再一刷新就出来了一条刚下班的机务,发了几张照片都是首都机场的雨天机坪照,除了倒影着路灯影子的积水机坪、正在淋雨的大飞机,就是穿着黑色雨衣加班加点检修测试的机务人员。   只有最后一张照片,是个单人的背影照,套了个国航荧光马甲的卷毛,雨衣都没穿,一身白衬衫制服短袖,挂着个工作牌,逆着下客人群,走入了机翼下,侧影打在积水的地面上,明暗交错间显得格外高大俊朗。   底下已经有再发这人是谁的评论了。   机务没回答,许言也没回朋友,只是放大图片看了下天气。   雨滴不密,不像大风,估计现在已经批量放飞了。   退出朋友圈,许言刚站起来就收到了刚刚发朋友圈的机务消息。   ——【图】   ——【王大锤的个人名片】   机务是许言大学社团的学弟。两人平日里联系不多,许言也就过年过节收他个短信。   ——“许哥,有个姓王的国航机长,王灿。他想加一下你,就在我朋友圈留言的这个人,感觉他跟潘机长应该认识。”   机务冯亚东对许言和潘煜的关系还停留在潘煜那次点赞上,以为他们是有什么过节,推名片之前就先把利害关系跟许言说清楚。   许言点开冯亚东发的截图,是他刚刚朋友圈发的那条说说,底下显示的有全部的评论,红线标红的头像就是王灿的回复。   ——都别问了,最后一张照片是我爷爷,有主的。 第19章   许言目光停在最后三个字上,半响才嗤笑了声。   玩鹰的被鹰啄了眼,小潘机长可真是深藏不露。   许言回了句冯亚东的微信,退出来聊天页面。别说是加王灿了,他连王灿的微信名片都没点开。   第二天一早,许言正装上班,习惯性早到半小时。交接班的时候,值班经理接过他带的来续命咖啡差点没流下泪。   “许哥,你是不知道昨晚有多忙,一夜都没敢合眼。”   “因为天气?”   “何止啊,”值班经理大吐苦水,“本来假期客流量就多,昨天还是个周五,零点左右起降的国际航班也多,半夜两三点还接了波北京飞过或要降的客流。”   “两三点,这么晚?”副班接了句,“我看昨天十点多首都机场那边就开始放飞了。”   “根本飞不起来,首都机场本来吞吐量就大,”值班经理拿签完字的夜间航班给他们看,“你就像昨天的长空7812,夜里十一点十分就停止登机了。但飞机根本推不出,一直等到十二点半他们才从北京飞起来。还有这个,南方8421,北京飞香港的,原计划是九点多起飞,十一点多到咱们这,但今早凌晨都快三点了,他们才过区调。机长都说他们晚班机变成早班机了,临飞前地勤还给他们急调了批小食做早点。”   副班翻了两下单子,呦呵了声:“国航7977怎么也落这么晚?UPDU进场,你们是把人指到开封了?”   基本有点人脉的都知道潘煜这几天是跟着国航7977飞,一般人谁敢招惹小潘机长。   “真不怕潘机长找你们事?”   “潘机长同意的,”值班经理有印象国航7977,他亲自指挥的,“昨天天气原因,国航飞行调整,7977由原来的机长带副机长执飞变为了双机长执飞,潘机长主飞的。”   “哟,那潘机长改性了?”   “突发情况,他后面的长空4121有个乘客心脏不舒服,提前要落。当时7977都要进场了,我调不了它的高度,只能引导他往南飞个三边。”值班经理经过昨晚对潘煜印象很好,“潘机长真的特别配合,也没有说要插队什么的,重新建立进场程序,重新排队都很听指令,相当守规矩。”   副班听他夸了半天,开玩笑说:“看来咱们管制局又多了个潘机长的粉丝。”   “也不是粉丝,我就是觉得潘机长真不简单,情绪特别稳定。昨天7977起飞晚点了四五个小时,机上的乘客肯定都要炸了,副驾的机长避让都是带着情绪的,想从南边提前进场。但真没办法,南边还有两架要宣布油量告急的,我都快愁死了。”   “只有潘机长是真的能听得见我们说的特殊情况,一力压住了驾驶舱内其他声音,自己跟我们对接,说话都跟平常一样,始终带着笑,完全不受同事、乘客等任何人的影响。“值班经理跟副班说,“甚至下机的时候,潘机长都是跟乘务员一起送乘客下机,还自掏腰包让国航柜台的人给乘客准备了国航的纪念品和小食。”   副班点头:“这是很难得。”   飞机延误乘客有情绪,职责不同,一般机长都是会让乘务自行解决的,像潘煜这样的愿意赔笑还花钱的冤大头机长确实不多见。   “他才二十四岁,跟我那个读研的妹妹是一年的人。我妹昨儿中午还正因为一块巧克力跟我儿子生气呢,人潘机长就已经能独当一面的处理特殊天气下的飞机起降,包括安抚乘客、乘务、机长等所有在内的一百多号人的情绪了。”值班经理都觉得不可思议。   副班情商非常高,很捧场:“年少有为呀,不然北京那边也不能那么惯他。”   “反正我是觉得传闻的东西听听就好了,”值班经理对潘煜已经彻底改观了,“首都机场的人能愿意惯着他,那肯定是因为他本身就有过人之处。”   夜班经理讲了二十分钟的夜间情况,其中十五分钟都是关于潘煜的。   许言捏着咖啡杯,不发一言。   “许主任。”张文一路跑着进来的,旁边还跟着个气喘吁吁的谷枫。   两人是在局门口碰见的。一看见谷枫,张文正准备掏手机的手也不掏了,拔腿就开始往楼上跑。   谷枫来局里三个月,扣去休息时间,一个半月都是在踩点到,剩下半个月是在迟到和请假的路上反复蹦跶。   但今天是许主任带班!   张文是一路跑上来的,谷枫死死追着他,校运会跑三千都没这么努力过,好险在门口跟他跑成了并排。   张文:......   幸运的是两人最后没迟到,还早到了五分钟,停在管制室门口喘粗气。   谷枫:“!”   他就说嘛,他今天早出来了三分钟,不可能迟到的!   许言扫了眼他们,直把他们看得慢慢调匀了呼吸:“准备开会。”   “是。”   早会开得跟之前没什么差,唯一一点值得注意的就是九、十点南侧有空军活动,要错开高度,注意航线。   提前几分钟,要接班的管制就站到各自位置上,注视着雷达扇区,提前熟悉空域内的飞机轨迹和航线图。   早高峰之前的一段时间,许言亲自带谷枫坐高空扇区。每逢月底,谷枫都会被许言抽查监听。   跟前两个月相比,他现在已经成熟很多了,至少腿不会抖了。   谷枫抖着手戴耳机,刚开口声音就劈了。   “郑州进近,你好,海南9733,高度5400,应答机8922。”   “南方9733,早上好,郑州进近,雷达看到,下到4800米,右转航向270。”   “…海南9733?”机长把航司名咬得很重。   谷枫眼盯着雷达扇区,“嗯”了声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航司,腿又开始颤起来:“咳,海南9733,尽快右转270。”   “海南9733,右侧有天气转不了,只能按航路。”   “航路有冲突,要提前净空,建议飞过KOM点,右转航向270。”谷枫一板一眼解释,“海南9733。”   “KOM…再右转…进近,我转不了,按航路飞吧,我按我自己的航路飞都不行吗?”机长不愿意绕路,“我很快就过去了,海南9733。”   “你可以飞,但落不了地,有活动,要净空。”谷枫想看许言又不敢,只能自己先试着跟机长商量调一下高度,“海南9733,下到3900再右转可以吗?”   “我先下高度吧,海南9733。”   谷枫稍许松口气。   “南航8723,进近,我一会儿上高度57后,是左转还是右转?”   “你..你一会儿应该是右转进航线,”谷枫刚犯过念错航司名的错误,又看了眼南航的单子,有个几秒的停顿。   他还没来得及继续呼出南航8723的航班号,高频无线电里就开始有机长接连问。   “进近,西部7644,我能不能左转啊,或者左转盘旋也可以。”   “长空3233,现在申请右转。”   一连串的左右转,直接砸懵了谷枫,他捏着鼠标不知道要先点哪一个。   “西部,西部7…”   许言看了眼雷达扇区,小管制的脑子已经被无线电里的机长给带走了,丧失了自己的判断能力。   现在最关键的不是哪几个机长的转向问题,而是刚刚交接班遗留的高度层飞机距离问题,就像现在高度三千五处明显有两架飞机距离过近了。   他们是指挥飞机的,不是听飞机指挥的。   许言拧眉,截去话筒:“联航1231,减速210,注意前机尾流。Philippine 942,desend and maintain 3200m。”(菲航942,下降到3200米保持。)   “减速210,联航1231。”   “desend and maintain 3200m,Philippine 942。”   许言半倾身子,点着鼠标,纠正谷枫刚刚指令忽视点:“海南9733证实是下到高度3900。”   “高度39,海南9733,”机长还在纠结,“进近,我们还是想按航路飞。”   “不允许,海南9733。”   “...海南9733。”   “南方8723,现在就可以右转150,飞过kof点,联系郑州区调127.45。”   “右转150,过kof,联系127.45,南方8723。”   “西部7644,保持当前高度,可以左转盘旋。”   “原地左转盘旋,西部7644。”   真等许言有条不紊的一条条指令时,自有等不及的机长再次复述他的要求。   “进近,长空3233,现在有云柱,可以右转吗?”   “长空3233,右转航向230,下到3600。尽快下。”   “尽快下,3600,右转230,长空3233。”   许言一拿话筒就没再放下,谷枫被副班招手带走,留在后面继续旁听。副班跟许言搭班,戴着耳机坐到了他身后,听许言驾轻就熟地将扇区内飞机处理的层次分明。   “mandarin 891,climb maintain 4500m on standard.”(华信891,上到标准气压4500。)   “东方7634,下到2400,联系郑州进近122.75。”   “华夏9812,严格保持当前高度,不允许机动,高高度层和低低度层都有冲突。”   “海南9733,右转航向270。”   “右转270,海南9733。”海南机长已经不再挣扎了。   许言刚点开雷达扇区内新进来的飞机页面,耳边便响起了一道朗朗清音,沾染着几分说不出的清澈笑意。   “进近,早上好!国航7977,当前高度2700,应答机8712,听你指挥了!” 第20章   潘煜知道今天许言值班,但不知道是在哪个扇区,因此每次接近高频都是活力满满。   许言点着7977的单子,没有半点卡顿:“国航7977,雷达看到,上到标准气压4500,修正海压1019。”   “收到,上到4500,修正海压1019,”潘煜明显是想找话说,含笑问道,“进近,我们需要调速度吗?”   “250,国航7977。”   “速度250,国航7977。”潘煜摸了下耳麦,总觉得许主任今天对他好像有点冷淡。   无线电里,许言声音如常,简洁有力。   “联航1231,有穿越,下到2100。”   “mandarin 891,climb to 6000meters,contact zhengzhou 127.45 MHZ.”   “长空3258,右转航向330。”   赶上早高峰客流,甚高频里很快又接近一道声音。   “郑州进近,你好,南方4312,高度3600,听你指挥了。”   “南方4312,郑州进近,雷达看到,由于间隔,左转航向140。”   “左转140,南方4312,”南方4312的机长应该跟许言相熟,带着笑,“进近,左转要飞多久啊?我们刚被上个进近拉着飞了个三边,你再绕一下我们,我们落地可就回不来了。”   “南方4312,”许言听出陈旭阳的声音,点了下高度层,“你先飞个10海里左右,稍后我引导你们离场。”   “好嘞,听你指挥~南方4312。”   高空飘着的潘煜听见南方4312机长跟许言明显熟稔的对话,忍不住问了句:“南方4312的机长谁啊?”   主飞的机长摇了下头,不太清楚,倒是坐副驾驶的的副机长啃着乘务送来的面包说了句。   “听声音像陈旭阳,早几年的南航牌面,宣传片必有的人物。但这两年就没怎么见过他了,现在好像是专飞国际航班。”   “陈旭阳?”机长也听过他, “他现在飞国际么?那可折腾的狠,经常是时差调过来就又该倒了,很伤身体的。”   他年轻的时候飞过一年多,基本每天都是颠倒着睡,也吃不进饭,现在都还有那时落下来的胃病。   “是挺折腾的,所以大家不都说他是得罪高层了么?”副驾驶悄悄八卦了句,“当然,也有说是因为他出柜了。”   “出柜?”   “就是喜欢男的,”副驾驶看了眼潘煜,试图让他参与进来,很讨好地笑了下,“潘机长应该知道,国外这种挺多的。”   潘煜很平淡的“嗯”了声,出柜确实很正常的一件事。   有喜欢的人怎么可能会忍住不分享给家人、朋友和同事呢?   他摸着耳麦,突然发现自己忽略了个点:陈旭阳认识许主任,许主任是个男的,而陈旭阳喜欢男的。   潘煜用自己在美国都是c的数学成绩,成功推导出陈旭阳喜欢许言的可能,凭空给自己造了一出苦情戏。   许言对此一无所知:“国航7977,上到57。”   “上到高度5700,” 潘煜复述,莫名就有点小委屈,“国航7977。”   许言几不可见地拧了下眉,不做搭理,随即连续指挥两架飞机离区,而后把南航4312放了进来。   “南航4312,左转航向250,上到标准气压5400。”   “左转250,上到5400,南方4312。”   “长空3258,下到标准气压3300,修正海压1012。”   “下到33,修正1012,长空3258。”   听长空3258机长复述指令的时候,许言扫了眼副班递过来的通知,南边空军活动已经开始了,区调那边受限,要求他们宽进窄出,放行控制。   雷达图像镶在许言脑子上一样,长空3258机长复述完毕的同一时间,他便能熟练接上,高频频道里指令不断。   “联航1231,联系郑州进近122.75,再见。”   “国航..”许言轻点六千米左右的高度层,扫过扇区内的飞机,呼完国航才反应过来,稍许停顿一瞬, “更正,南方4312,增速320,上到高度6000。尽快上,有冲突。”   “速度320,高度6000。”南方4312的机长也稍许意外,笑声都有点遮不住,“尽快上,南方4312。”   “国航7977,区域有活动,左转盘旋等待。”   “左转盘旋,国航7977。”   潘煜刚复述完,驾驶舱里副驾驶就皱了下眉。   “咱们不是比南方4312先进的场吗?进近这又是上高度又是增速的,是准备让他们先离场?”   机长没说话,潘煜透过驾驶舱的风挡不多时就看见斜前方有一架南航的飞机,正超过他们,并缓缓向前爬升。   “南方4312,联系郑州区调127.45,再见。”   “联系郑州127.45,南方4312,”陈旭阳笑了两声,“谢谢指挥,回见了,进近。”   国航7977驾驶舱内,副驾驶瞬间就“操”了声,看向潘煜,试图拱火。   “多少有点过分了,南方4312光明正大插咱们的队!”   他们飞机上可坐着连林津庭都敢@的潘煜,谁敢插他们的队?   活不活了?   潘煜坐在机长后,拿手机拍了下窗外的天空,很会找理由:“今天天那么好,进近肯定是想留我们多欣赏一会儿。而且南方4312是长途航班,进来都报告油量不够了。”   副驾驶张口就想怼,都是刚从新郑起飞的,4312算哪门子的油量不够?机务又不是瞎的。但碍于刚刚那句话是潘煜开口说的,副驾勉强把到喉咙间的话都给咽了下去,假笑了两声。   “是、是么,我都没听见。”   “当然是了,”潘煜很认真,“兄弟航司,互相互助。”   这话一说,机长先笑了下。   “潘机长,问一下进近要盘旋几圈。”   潘煜正巴不得有机会跟许言说话呢,颠颠地就开了麦。   “进近,国航7977,我们大概需要原地盘旋几圈?”   许言听见了,但没先回他,而是问刚接进来的东方8712。   “东方8712,报告你的位置。”   “高度2400,刚过DUBG,想向左侧机动可以吗?东方8712。”   许言在DUBG的北面确实看到了一架雷达高度两千四的飞机,但——   “…东方8217,检查你的航班号。”   “啊,”负责无线电的副驾愣了两秒,可能是在跟机长对单子,随后立刻道歉,“不,不好意思,东方8、8217,左侧机动,可以吗?”   听声音是很年轻,站在后面的谷枫偷笑了下,有种偶遇知己的感觉。他隔着高空频道都能感受到东方8217的机长直面许主任时的慌张,跟他刚刚犯错时几乎一模一样。   “不允许,左侧有活动,东方8217先上到3900,修正海压1012。”   “3900,修正海压1012,东方8217。”   无线电安静一瞬,许言依旧没有呼国航7977,潘煜难得地有些疑惑。   许主任今天不是好像,而是就是对他很冷淡,也不能算冷淡,就是跟对其他航班一样,该盘旋盘旋,该进场进场,声音清冷,鲜有温度。   管制室内,许言松开话筒,示意副班解释。   副班指了下张文,示意有突发情况:“我先过去看一眼,谷枫先跟着你听。”   “嗯,”许言目光不离扇区,点了下国航7977的单子,才慢慢回了句,“国航7977,区调流控,预计延误十分钟。”   “延误十分钟,国航7977。”潘煜被机长提醒,又赶紧补了句,“进近,我们需要左转盘旋几圈?”   “两圈左右,自行控制,国航7977。”   “收到,国航7977。”潘煜安静两秒,没忍住轻轻喊他,“进近,今天郑州的上空万里无云,碧空如洗,真的很漂亮。”   坐在后面监听的谷枫都动了动耳朵,脑子里霎时有了画面。   许言压低话筒:“..国航7977,禁止无关事占用频道。”   “收到,”潘煜应答的很好,低低地笑了下,笑声带着几分不守规矩,“进近,记得查收我发你的图片。”   他刚刚拍的有几张照片,联网后就能传给许言。   许言没说话,匆忙赶来接班的林芸已经站到他旁边了。   “许主任,副班让我接你的班。”   许言将扇区又简单调了下才交给她:“国航7977,可以转给区调了。”   “明白。”   许言走过去处理张文扇区的特殊情况,林芸上来第一件事就是呼国航7977。   “国航7977,停止盘旋,右转航向120,上到高度6000。”   “右转120,高度6000,”潘煜听出进近换人了,下意识看了眼时间,“国航7977。   “国航7977,保持当前高度,联系郑州区调127.45,再见啦!”   “127.45,国航7977。”潘煜声都比刚刚蔫吧了点,显得有点低沉,“再见。”   那一声“再见”听得谷枫都摸了下耳垂,潘机长的声音低下来还真跟别人都不一样,说不出来的感觉,就是听得人耳朵尖都红了。他刚想偷摸跟人八卦句,就发现许主任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身后,目光注视着扇区页面,迟迟未开口。   谷枫、谷枫整个人又开始轻微颤抖。   ——   潘煜昨晚执飞了国航7977,今晚钱谦就没让再跟着国航7977折腾。   “回去老实休息别作妖,明天你有个大四段要飞,记得吧?”   “记得。”潘煜所有要飞的时间都记得很清楚。   他听钱谦絮絮叨说着话,手指却时不时地偷点下屏幕。   落地交飞机后,飞机上拍的图片就显示已经发送给许言了。但许言一直都没回,连个他最常用的引用扣“1”都吝啬发送。   “真谈对象了?等着收谁消息呢?”钱谦已经到了专疼小孩的年纪,看着他,很慈爱的笑了下,“是哪家的姑娘,做什么的?”   “啊?”潘煜没明白,“为什么是个姑娘?”   “臭小子,瞒我是不是?”钱谦拍了他一巴掌,以为他是不想说:“外面都传开了,说你现在是名草有主了!”   “我..有主了?” 第21章   “昂!”   钱谦重重一应声,相当笃定。   潘煜有一瞬间都信了,他点着对话框,鬼使神差开口:“许、许主任说的?”   “什么主任?”钱谦不明白,“咱们航司有姓许的主任吗?”   “不是咱们航司的…不是,您是从哪儿听说的?”潘煜没法跟钱谦说,什么关系都没定呢。   “都知道了,你看林副队刚都还给我发消息问这事,”钱谦拿手机给他看聊天记录,有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感觉,“这一上午没少人问我,就你还瞒着我!”   “我没瞒你,谈恋爱有对象又不犯法,也不需要我隐瞒,”潘煜皱眉,表情很认真,“但这个事情我是真的不知道。”   “这是假的?”钱谦怀疑地看了眼他,“你真没喜欢的姑娘?也没对象?”   潘煜纠正,很严谨:“我应该是有喜欢的人,但不是姑娘,也没有谈对象。”   钱谦第一反应就是:“你喜欢的不是姑娘,难道是别人家的媳妇?”   他瞬间露出惊悚的神色:“这可不是国外,犯纪律的!”   “?”   钱谦忧心忡忡:“还是断了吧,万一爆出来了,我得跟着你一起写检讨。你师父都这把年纪了,再被人指着脊梁骨骂是有点受不住。”   “...我为什么要喜欢别人的媳妇?”潘煜也很震惊,随后他突然想到自己好像是真不确定许主任喜不喜欢男人,有没有结婚?   万一他不喜欢男人或者是真结婚了,潘煜有点想不下去了。   钱谦也想不下去了,欲言又止。   师徒两静坐办公室,相对沉默,默默无言。而后,钱谦重重一声叹,把他赶了出去。   “......”   潘煜从办公室出来就先问了几个朋友,民航圈外的朋友都还不知道这事,倒是有几个机长回话犹豫,稍微一问就收到了冯亚飞朋友圈的截图,捎带着也就问出了王灿。   王灿今天是武汉飞北京,落地都快一点了,签单下机坪,没出航站楼就遇见了潘煜。   潘煜一身常服,戴着个红色的刺绣棒球帽,黑色口罩,脖子上缠了圈看不出品牌的环绕银链,拿了杯咖啡,手指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搭在栏杆上。   “王灿。”   王灿单手拉着飞行箱,另只手正点着手机回消息,听见声音抬头,也很意外。   “潘哥…爹…爷爷。”   潘煜问他:“有时间吗?我有事问你。”   “行啊。”王灿挺爽快地,“那我请你吃饭。”   潘煜扫过他还没换下的制服:“车上说吧。”   “也行。”   一上车,潘煜就把自己手机解锁扔给他。   “你去澄清。”   “澄清什么?”王灿其实有点知道,因为他发完那句评论后确实有不少朋友问他关于潘煜对象的事。   他没想到关注潘煜的人能有这么多,反应过来不对的时候就抓紧把评论给删了。   但为时已晚,更显得欲盖弥彰。   王灿轻咳了声,莫名有点心虚。   潘煜看他一眼。   他本就有点异族人长相,眉眼深邃,不笑的时看着是挺严肃。   王灿也老实了:“我真不是搞你,你不喜欢那谁么?冯亚东把你拍的那么帅,底下都是问你的,我帮你澄清一句,不也就为你好么。”   迎着潘煜的眼神,王灿越说越小声。   “行行行,我承认我做的冒进了,本来想巴结你拍个马屁的,结果一拳夯在了马蹄上。”   王灿拧了瓶水,试着解决:“那要不这样,我发个朋友圈替你置顶澄清一下?或者微博之类的也发发,但我微博没实名,也没几个粉丝。”   潘煜没说话,随手把帽子搁进储物柜。   王灿继续让步:“潘爷,只要你不跟之前挂南航机长那样让我在每个机长群都发篇解释文稿,其他的要求随你提,我全权配合,绝无二话!”   “给许主任解释,”潘煜口罩也取了,拨了电话,“从头说。”   “就这?”王灿都做好丢个大面的准备了。   “嗯,”潘煜听着电话铃声,很认真地盯着手机屏幕,“其他人都跟我没关系。”   许言知不知道这个误会都不重要,因为解释和坦诚从始至终都是潘煜需要给出的东西。   许言的手机习惯二十四小时开机,每个电话都接的很快。   他应该是刚吃完饭,环境还有点嘈杂:“潘煜?”   “是我,许主任,我能给你打个视频吗?”潘煜声音难得正经,“我有个事情要给你解释。”   “解释?”许言实在是个太聪明的人,也可能是太有经验,他瞬间就明白潘煜想解释什么。他停了片刻,弯曲食指轻扣两下手机壳,朝他确定,“向我解释吗?”   “是。”小卷毛答得很快。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潘煜可能还没把自己语言系统掰扯明白,只能听他很努力地在表达,“因为这是一件必须要做的事情。”   “必须要做的事,”许言重复了遍,没什么笑意地弯了下嘴唇,“可以。”   电话很快挂断,随后视频接通。   许言正站在香樟树下,背对着人群,找了个相对安静的地方。   “说吧。”   可能是因为出来吃饭,许言脖子上并没有挂工作牌,只穿了件很干净的白衬衫,袖子折到小臂处,目光扫至屏幕,一眼就看见了蹿到前面的大脸。   王灿正在掏东西:“许主任,能看到我吗?”   许言随口应了声,仔细看着屏幕,勉强能从左上一侧看见潘煜,脸上的伤看着是好多了。   “许主任,我是王灿,之前常飞的航班是7977、8646和8972,经常会在郑州起降或经过。”王灿举着自己证件和微信号,“主任您看一下,这都是我,没假冒。昨天晚上,我发的…”   他刚开个头,许言就打断了他。   “我知道了,不用解释。”   “啊?”王灿下意识看了眼潘煜,“潘..爷,我还继续吗?”   潘煜拿过手机都还没来得及说话,许言那边就已经有人在喊他。   许言笑了下:“先这样吧。”   “我还有句话想说,”潘煜睁着他那双无辜的狗狗眼看向许言,很有礼貌,“可以吗?”   许言朝同事比了个先走的手势:“说。”   潘煜看向王灿,王灿稳稳坐在副驾驶上,正哼着小曲收拾自己的证件,被他看得也很奇怪。   “我的爷,你又怎么了?”   潘煜没搭理他,径直开车门下了车,走到一处无人的地方,又继续看向许言,瞧着还有点委屈。   许言:“...到底怎么了?”   “我今天上午有点失落。”潘煜一本正经用着情感词组。   他是个很直接的人,永远都在很真实地表达自己的想法。   失落?   许言明白了。   “因为我让4312先离场了?”他稍微解释了句,“它虽然进场晚,但高度上的很快,速度也快,比你们离场更近。”   “不是这个,”潘煜停顿了下,又很诚实纠正,“好吧,也有些因为这个,但你说完我现在就已经不care了。”   他前两天刚因为跟飞机推出的早晚跟林津庭打了一架,现在两个人都还在彼此的黑名单里岁月静好。   潘煜不是个守规矩的人,也真不会因为谁插队而上纲上线。   上一次纯粹就是因为林津庭,他一点儿都不想让。但这次是许言的指挥,他也不是不能让。   只是他不太能接受他在许言心里没那么特殊,可只要许言愿意解释,那他就信。   职场十年,许言或许不圆滑,但一定知世故。   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像潘煜这般坦率,轻笑了声:“这么容易相信,不怕我上午真是故意溜你?”   “溜就溜了,也没关系,”潘煜其实真不在乎节油奖什么的,“只要不会晚点,不因为别人就好。”   他在天上可以随便由许言指挥。   “别人?”许言看他一眼,似笑非笑,“谁啊?”   “南方4312的机长,”潘煜声音莫名低了些,“他好像喜欢你。”   “哦,我知道了,”许言点了下头,很难不逗心眼多地像蜂窝煤似的小崽子,“所以,跟你有什么关系?”   “跟我...”潘煜顺着许言的话还真认真地想了下,“好像是没什么关系。”   但是,潘煜也真不是个容易情绪低落的人。   “许主任,你不反感男人喜欢你,”他眼睛亮亮的,问地很小心,有种压抑不住地兴奋,“是因为你也会喜欢男人吗?” 第22章   许言隔着屏幕看向潘煜,潘煜眉眼飞扬着神采,像个小孩突然发现了一桌子糖,惊喜都要跃下眉梢。   小崽子。   许言把问题留给他:“你觉得呢?”   “我,”潘煜稍稍地抿了下嘴唇,从未觉得自己使命如此重大过,“我觉得是就是吗?”   许言目光稳定,扫过屏幕,同样郑重地回答。   “不好说。”   潘煜:“……”   直到挂了电话,小卷毛都没问出来许主任到底是不是喜欢男人,也忘了问许主任有没有对象。   “那你们都聊了什么?” 王灿掐着表算时间,“二十分钟了,我还以为你们两的关系都定下来了。”   “什么关系?”   “情侣啊,还能是什么?总不能是父子吧?”王灿掏出手机,调出app页面,“你愿意我还不愿意呢,我还不到三十,暂时不想有个能挂在墙上辈分的太爷爷。”   “太爷爷?”   “爸爸的爸爸叫爷爷,爷爷的爸爸太爷爷。”王灿哼了两句,示意潘煜打开手机,自信开口,“So,my dear yeye,我现在能加你了吗?”   “No。”潘煜拒绝地干脆。   “为什么啊?”王灿都有点不乐意了。   “因为你通常加完之后就会死了爷,”潘煜很认真,活用成语,“我还不太想英年早逝。”   “...操。”   次日星期天,李山赶在饭点前到了空管小区门口。   “一起吃个饭?”   许言换了身衣服下楼,看着他把车停在车位。   “不用,忙你的。”   下周都结婚的人,正忙得不可开胶的时候,哪有时间跟他吃饭。   “我没什么忙的,都有晓琳跟婚庆公司盯着看。”   “你不去帮忙?”   “我能帮什么忙?提的意见都被否了,现在晓琳见着我就心烦,”李山晃了下手上拎着的盒子,“只要工资卡和它都在,我今天就还是晓琳的老公。”   许言听见了都当没听见,不可能跟着李山乱说,也不会跟他出去吃饭。   李山喊不走他,也就歇了那心思,给家里打了个电话留他一碗饭,下午还要陪着晓琳再继续过婚礼花束和彩灯装饰。   他熄火下车,拿钥匙的时候余光看见中控上的草泥马,又问了遍许言。   “你最近是买彩票了还是中奖卷了?”   “嗯?”许言回了个群里消息,没怎么过耳。   “这个,”李山拎着草泥马下车,“你买完就直接扔车上了,真不怕我给你弄丢了。”   “丢了再买,”许言是看着潘煜从街边的纪念品流动站里拿出来的,“没多少钱。”   “卧槽,许言,你真发财了,这钥匙扣一万多呢!”   “多少?”   “一万三还是一万四来着,我今天给晓琳买娃娃的时候看见的,还说什么是当季主打款,买都得排队。”李山这人虽然毛病一堆,但自己是真的不挑吃穿,今儿去买个娃娃都震惊了,“你看看是不是这个?”   他拍的有照片:“钥匙扣还好一点,像这种同等放大的玩偶更是没价了,都得他们消费满多少的vic才能提前预约。”   许言看了眼图片,又看了眼手里已经开始掉毛的草泥马:“…这家店在郑州有几个分店?”   “就一家,意大利还是比利时的老牌子,听说是之前专为皇室服务。本来是准备开大卫城的,但好像是没谈拢。”李山边滑动图片边跟他说,“我今天可算是长见识了,早知道纯手工玩偶都能卖这么贵,我当年还学什么开飞机,我就该回家弹棉花。我他妈从挑选棉花种子开始,施肥播种,养蚕缫丝,一针一线,带动乡亲,明年脱贫攻坚模范高低得有我一个名字。”   价格远超想象,李山刷完卡现在都还有点神志不清。   “还敢说是皇室服务,他们是不知道咱们河南盛产皇帝吗?尤其是躺的越久的那种,倍儿多。”   许言笑了声,弯腰捡起地上掉的毛,试图按回草泥马头上——   没成功。   “就这质量,你买它干什么?”李山买是因为晓琳喜欢,同事都有,不得不买。   但许言又不是个攀比的人,而且买完还闲置,多浪费!   “你真中大奖了?”   “没有,”许言把掉的毛打了个结系在没掉的毛上,成功地让草泥马又多掉了一撮,“…别人送的。”   “谁啊?这么大方。”   “潘煜。”   “潘煜?”提到潘煜,李山突然想起来什么,从钱包里拿出一叠便签纸,“我拿钥匙的时候,柜台给的,说是潘煜写的。”   潘煜写汉字是真的不行,许言上次就发现了,他握笔的姿势都不对。但潘煜也真的是个很会扬长避短的人,一张便签纸上就画上一个很大的字,连在一起组成一句短话,倒也不显拥挤凌乱——   “许主任,等我给你带北京特产。”   许言耳边都像是能有潘煜的语音播报,青年意气,朗朗笑意。   “柜台值班的工作人员本来是想帮着潘煜写的,但他没让,说是重要的东西要自己写。”   反正李山是没看出来这句话有什么重要的。   许言笑意深深,露出很难见地浅浅酒窝。   李山跟他认识这么多年,都很少见他能笑出酒窝。   他不是不知道许言性取向,迟疑开口:“你们两现在什么情况?”   “不知道,”许言两指轻捏便签纸,缓缓摩擦出声,“送特产的关系吧。”   “别闹了,哥们,”李山上前半步,恨不得把许言摇晃起来,但没敢,只能压低声音,咬牙提醒,“那是潘煜!”   绝对不是许言能随便玩玩的人,也不会是个能安稳下来的年纪。   许言很轻地点了下头:“我知道他是潘煜。”   但,也是潘煜一而再再而三犯他手上的。   处处惹麻烦,处处是麻烦。   许言觉得自己是可以收点利息的。   潘煜这一周过得都很忙,基本没有连着休息。星期天还有个大四段要飞,上午是个北京到扬州的来回,下午落到新郑,也是一个来回。   之前就问过许言,他今天不值班,潘煜也就无所谓谁呼无线电,搭班的副驾是个很爽利的女机长,近一年飞的一直都是这条线路。   起飞的时候因为首都机场阵风有云层,起飞条件一般,跟签派多次沟通后,潘煜才决定签单推出,耽误了点时间。   他操纵飞机起飞,副驾的褚荔按流程负责无线电。一路两人都没怎么说过话,驾驶舱除了呼空管的声音外再无其他。   “郑州进近,下午好,国航7973,当前高度3000,听你指挥了。”   “国航7973,”许言刻意停顿一秒,沾了分笑意,“下午好,郑州进近,雷达看到,下到24,速度210。”   “!”   潘煜下意识把麦拨到嘴边,褚荔已开始如常复述,语句流利。   “高度2400,速度210,国航7973。”   复述无误,许言没再理他们,而是看着扇区,指挥刚起飞的长空2249。   “长空2249,郑州进近,雷达看到,上到2100,修正海压1008。”   “高度21,修正海压1008,长空2249。”   “长空2249,由于冲突,保持一边。”   “保持一边,长空2249。”   “国航7973,”潘煜的声音响在高频内,隔着电波都能感受到他的欢快劲儿,“进近,当前高度有颠簸,请求向右机动。”   副驾的褚荔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潘煜眉眼流露出无意识的笑意,跟一路严谨认真的模样完全不同。   “右侧有活动,我引导你们先下降,国航7973。”   “收到,国航7973。”   “国航7973,下到1800,可以建立30L盲降程序。”   “下到18,建立30L盲降程序,国航7973。”   “国航7973下高度1200,截取航向道。”   “截取航向道,高度1200,国航7973。”   “国航7973,下到800,30L盲降。”   “下到800,跑道30L,国航7973。”   “国航7973,雷达服务终止,继续进近,联系塔台129.5。”   “联系塔台129.5,国航7973,”潘煜不舍得挂无线电,磨蹭着多问了句,“进近,离场的时候还能听你指挥吗?”   “国航7973,离场听指令。”   “听指令收到,”潘煜是真的很好哄,一块糖都能高兴一下午,“国航7973。”   国航7973虽然推出时间晚了点,但他们落地很快,乘客下机的时间比预计还早了十几分钟。   等乘客们都下机后,他们还需要再次检查飞机、过检、装航食...一通忙活完,基本也就到了做绕机检查的时候。   回程是褚荔执飞,潘煜下机做绕机检查。   他穿着个国航的亮色马甲,正听机务说飞机细节时,不远处停了个摆渡车,有个穿着南航制服的机长下车就朝他们走过来。   “潘机长,许主任托我给你送个东西。”   “!” 第23章   不止潘煜没想到许言能给他送东西,机务显然也很震惊,眼睛一个劲儿在潘煜跟南航机长身上巡视。   从听见许言给他送东西,潘煜就亮着眼睛,看向南航机长:“谢谢!”   “...”陈旭阳东西都没掏出来,平白先有了声谢,也真不好再磨蹭,“接着。”   他从兜里掏出许言托他转交的钥匙扣,隔空扔给潘煜。潘煜常打篮球,接的很流畅,抓着陈旭阳扔过来的钥匙扣,紧紧攥在手里。   钥匙扣用个透明的塑料袋装着,没有任何logo,一个很常见的三重素色小环钥匙圈,唯二的挂饰就是一小撮五彩斑斓的毛和一块黑漆漆的小石头。石头还没有个指甲刀长,也不宽,有点像海浪侵袭过沙滩留下的痕迹。   “许言让我给你说‘以后别买了,掉毛’。”   “掉毛?”潘煜拆开袋子,用手摩擦那一小撮毛,越看越觉得眼熟,“...草泥马的毛?”   “什么草泥马?”陈旭阳上下打量着他,“潘机长,外国友人也不能骂人。”   “我没有骂人,也不是外国人。”潘煜向他展示自己的头发,如过去很多次般认真,“我发色是黑色,皮肤是黄的,每天也要学习/.强..国攒积分,我们都是一样的。”   “...”陈旭阳看他半天,而后转头笑了声,“许言哪找的活宝。”   “嗯?”潘煜没太听清。   陈旭阳也没解释,随意地挥了下手:“我是陈旭阳,有时间一起吃饭。”   潘煜是个很注重约定的人,并没有点头很快,而是认真地看了眼陈旭阳。   “我听说过你。”   “一样,”陈旭阳笑,很爽朗,“久闻大名了,潘机长。”   7973虽然落地快,但从新郑推出的时候晚点一个多小时。下午三点四十关的舱门,四点四十都还没有推出滑行。   机坪管制翻来覆去都是:“流量控制,请稍等。”   褚荔都等没了脾气,时不时跟潘煜说两句话,又低头翻了翻群聊和朋友圈,突然呀了声。   “今天巩义上空好像落了个航空器。”   潘煜跟个刚得了玩具的小孩似的,捏着钥匙扣不放:“航空器?”   “也可能不明物体,落地就爆了,好多人都拍到了。”褚荔叹口气,“估计那一片空域都要先净空,怪不得今天推出那么慢。”   推出慢,不意味着飞机少,当天起落的飞机都是固定的。在更有限的空域内,空管的压力只会更大,尤其是这个点临着晚高锋。   落地的飞机只会越来越密集。   潘煜搓着钥匙扣上的那几根毛,嘴唇都抿成了条直线,不再说话。   褚荔以为他着急,又催了下机坪。   机坪管制点了下航班号,也很努力了:“国航7973,可以推出开车,头朝北,跑道12R。”   “头朝北,跑到12R,国航7973。”   褚荔关了手机,操纵着飞机驶出停机位,听机坪的指令滑行到跑道等待点,切换频率,联系塔台。   “塔台,下午好,国航7973,D4外。”   “国航7973,郑州塔台,E3外先等待。”   “国航7973,进跑道等待,12R。”   “进跑道,12R,国航7973。”   “国航7973,地面风120,5米每秒,12R,可以起飞。”   “12R,120,5米每秒,可以起飞,国航7973。”   几乎是在潘煜复述的瞬间,褚荔就已经开始加速。伴着引擎声,飞机很快抬轮上天。   褚荔收回起落架,塔台在无线电里呼他们。   “国航7973,联系郑州进近122.75。”塔台小姐姐听出了潘煜的声音,笑着道了声,“起落顺利,再见啦!”   “122.75,国航7973。”潘煜重复指令,很有礼貌,“塔台再见!”   接入进近频率,潘煜也没把握能遇到许言。他是拥有了一盒巧克力的富有者,每次飞行都是一场期待的盛宴,永远会因为偶然而惊喜沸腾。   他想,他开始喜欢上了这里,在这个意外又平常的下午,因为一场措不及防的相逢。   相逢本就浪漫,而上天唯爱浪漫。   “郑州进近,下午好,国航7973,12R起飞,通过300米,听你指挥了。”   “国航7973,”许言呼完航班号,连轴转的脑子突然停了瞬,很浅的动了下嘴角,“郑州进近,雷达看到了,上到1800,修正海压1008。”   潘煜相当意外,隔着无线电都能感觉他有种要转圈咬尾巴的开心,上扬着语调:“收到,上到1800,修正海压1008,国航7973。”   碰着甜的就会想要转圈圈,语气中的欢快劲儿恨不得要昭告天下。   小崽子。   许言没再搭理他,盯着自己的雷达扇面,一条条指令高速指挥。   “长空8316,下到2100保持,有相对。”   “顺丰231,由于间隔,左转航向030,减速210。”   “春秋3412,通波β,保持大速度,直飞α113。”   “东方9832,上到5400,尽快上。”   也就在许言点7973单子的时候,无线电又接进来一道很熟悉的声音。   “进近,南方8921,wxi-02D离场程序,通过250米。”   “南方8921,郑州进近,上到15,修正海压1007。”   “1500,1007,南方8921。”陈旭阳复述了遍,随口问了句,“进近,今天离场有限制吗?”   “暂时没有,听指挥。”   “收到,南方8921。”   听出许言今天忙,陈旭阳没再多说什么,倒是驾驶舱的副驾接了句。   “陈哥,你跟进近熟,给他打声招呼咱们起飞晚了赶时间。”   “?”   陈旭阳都笑了:“咱们上下左右的飞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延误推出的。”   “那不一样,他们跟进近又不认识。”   “是啊,我也不认识,”陈旭阳盯着表盘,“还是你来吧。”   副驾的机长撇了下嘴,肯定不相信,冷着个脸没再鸟他。   陈旭阳乐得自在。   “国航7973,取消速度限制。”   “取消速度限制,国航7973。”   “国航7973,上到高度4800,尽快上。”   “4800,国航7973。”   许言看着扇区,流利地指挥走两架外航,正准备再调下7973的高度,就听见无线电里的呼声。   “进近,南方8921,已上到高度1500。”8921的机长跟陈旭阳谈不拢,自己呼了无线电,准备提醒下管制。   他们已经上到高度1500了,可以再动动了。   “不需要报,”许言继续看国航7973的单子,清冷平淡,“南方8921。”   就这么平平无奇的一句话,潘煜差点没把钥匙扣给揉秃,恨不得录下来当铃声。   “国航7973,上高度6300。”   “6300,国航7973。”   “国航7973,左转航向020,保持当前速度,联系郑州区调127.45。”   “左转航向020,联系郑州127.45,国航7973,”潘煜今天是超乎预期的满足,低声笑了两声,才继续道,“进近,下周见!”   “国航7973。”   看着国航7973驶离雷达扇区,许言才开始动南方8921的高度。   “南方8921,上到2400。”   “上到2400,南方8921,”陈旭阳重新拿回无线电,带着笑,故意开口,“进近,我们能取消速度限制吗?”   “不允许,南方8921。”国际航班的机身速度本身都比较快,而且上升率都不到一千,许言不可能给他取消速度限制,慢慢爬吧,“速度230。”   “...230,南方8921。”陈旭阳叹口气,憋笑道,“进近,斗转星移,世易时移啊!” 第24章   7973落地首都机场的时候是下午六点十五,签单交机的时候就已经六点半了。   潘煜能用手机的第一件事就是跟许言发消息,许言估计是在忙没回他。   潘煜只能遗憾地把钥匙扣再多方位的拍几张照片,先后发在家庭群、股东群、信托群、发小群…凡是他觉得能发的群聊,一个都没放过。   直到,郑景恒给他打了电话。   “景哥,晚上好。”潘煜一边接电话,一边捣鼓微信的置顶朋友圈,力求让所有人看见他社交软件的第一眼都能知道他刚有了个钥匙扣,新的,许言送的!   “你刚发的什么东西?”林津庭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赶紧撤回,已经有人问我,你现在是不是准备做玉石批发了?”   潘煜没搭理他,自顾自地置顶朋友圈和微信。   “你自己心里有点数,你刚发的这块石头我替你转给业内人看了,面积小,色泽差,没什么光泽度,就是块普通石头。”林津庭点着图,也算心平气和,“家里从不管你被别人骗了多少钱,但别闹到人尽皆知,至少给股东们留点信心。”   “他们有信心了,你下次还能有接着被人骗的资本。”   “哥,”潘煜看着自己理好的各种置顶排面,心满意足,回以同样的平心静气,“你为什么会用景哥的手机跟我打电话?”   林津庭不做停顿:“我们两个晚间有航司的飞行任务。”   “不可能,”潘煜上楼梯,态度笃定,“我就在航司,我们大队今天的执飞名单里没有景哥。”   林津庭那边沉默几秒,转手把电话给挂了。   潘煜耳边终落清净,活用成语:“只去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小兔崽子,你嘟囔什么呢?”钱谦在楼道口探头,“早就收到你们落地消息了,赶紧给我滚上来。”   潘煜还真没骗林津庭,他确实在航司。但看见郑景恒今晚没有飞行计划是在诈林津庭,看来他哥心理素质也一般,不太经诈。   小卷毛哼了声不成调的曲子,难得扳回一城。   月底了,潘煜需要来航司核个飞行时长,本来是手机上都能确定的,但他前天因为天气原因,执飞过一架首都飞新郑的航班,调度给他计了时长,今天需要来手写个情况说明。   他写完,钱谦得签字,两个人谁都走不了。   知道潘煜写东西耽误时间,钱谦直接找人给他打了篇,递给他又收了回来:“我先跟你说好,你的小时费可好几百呢,真不要了?”   钱谦当队长这么多年,一向宽严并济,话说得狠,但落实都会有个浮动,所以队里人都愿意服他,人缘并不差。   “不要,”潘煜写的最好的字就是自己的名字,打小就开始写,一边写一边回忆成语,“我要言而有信。”   “行了吧,”钱谦把那张纸拿回来,自己也签了个名,找了个文件盒夹里面, “以后少背点成语,做事别那么拗。跟林津庭有什么好争的,他又活不过你,对不对?”   “师父,”潘煜没管活不活的事,眼睛瞥见郑景恒的名字,制止了钱谦合文件夹的动作,“景哥…他晚上真有飞行任务?”   “郑景恒么?”钱谦也低头扫了眼,没瞒他,“临时接的上级通知,接专家回国,飞u国,郑景恒的老航路,政治过硬,素质过硬,肯定要先考虑他。”   “...那他跟谁飞的?”   再问就有点深了,钱谦斟酌了下,没详细说。   “国际长途一般都是两个飞行机组,任务分到咱们大队,咱们肯定是要出一个,另个机组就总队协调。”   “...另个飞行机组是林津庭带队。”潘煜几乎能肯定了。   钱谦瞪他一眼,没承认,但也没否认:“少说点话。”   潘煜:“。”   完犊子,被坑了。   —   陈旭阳其实没有传闻中那么惨,国内国际轮着飞,昨天飞国内桃园,今天就飞国外仁川,折腾是有点,但他也习惯了。   落地之后,他跟许言打了个电话。   “刚看了个消息,挺有意思的,分享给你。”   “什么?”许言刚下班。   下午的时候突发情况,值班主任跟着领导走了,他算是来顶个班。   “你给潘煜那个钥匙扣,潘煜把它给发群里了,领导说不要在群里打广告,潘煜说‘不卖的,传家宝’。”陈旭阳现在看着都还有点好笑,“领导升调他降调,这个性子是怎么在国航混的开的?”   “…”许言怎么知道,但比起这个,他更关心,“潘煜把那个钥匙扣发群里了?”   这有什么好发的?   “可不是,好几个群里都发了,是为了显摆吗?我看他朋友圈什么的都置顶了,有瞬间我都以为他是不是开始做代购了。但别说,还真挺显眼的,现在都有人问我知不知道这在哪儿买的?”陈旭阳笑着开口,故意道,“许主任,要不您给说说。”   “路边修拉链阿姨那儿买的,钥匙圈一块,缝纫机扎毛两块,石头打孔贵点,花了五块。”许言语气平淡。   陈旭阳笑地不行:“真有你的,没事送他这个干吗?”   “谁知道呢,”许言平静地点进去潘煜的朋友圈,又镇静地带着三室一厅退出来,冷静开口,“鬼迷了心吧。”   陈旭阳哈个不停,整个人都快笑过去了。   许言听得烦,挂了电话,而后戳潘煜:“钥匙扣你不喜欢?”   “喜欢啊!”潘煜蹲在保险箱旁,准备偷个他爸装玉石的盒子,“我正给它找窝呢,许主任,你帮我看看哪个好看?”   储藏室的信号很一般,好几张图片都发得特别慢。许言的消息都回过来了,几张图片还没加载过去。   “喜欢就别挂出来了。”许言也是个人,多少要点脸。   那钥匙扣真的挺一般的,他是一时兴起,也很久没那么随意地送出个东西了。   钥匙扣上万确实贵,但在许言这个年纪一年也是会有几次奢侈的支出,送礼或做人情也都很正常。   只是没碰到合适的。   “为什么呀?”   潘煜干脆坐在了地上,发了个语音,相当认真:“我那么喜欢,不挂在最显眼的地方,别人怎么知道是我的?”   “独一无二的东西,万一丢了,我得让捡到的人知道是它是有主的。”   还挺护食。   许言没回,潘煜却又很快地发了条语音,伴着几不可闻的电流,浅浅能听他是笑了下。   “许主任,体谅一下。”   许言捏了两下耳骨,小崽子。   次日周一,林津庭没回来,潘煜也没回家。他上午找了个中介,下午按飞行计划飞了趟三亚来回。   落地稍有延迟,但起飞的时候赶上三亚天气。晚上八点的飞机,凌晨三点四十八才推出,早上七点零六落地首都机场。   乘客们想闹都没了精气神,个个都垂着两个黑眼圈,一路飘上了摆渡车。   司机回头看一眼都觉得折寿,不知道还以为拉了一车的阳间鬼。   原本潘煜早上还有一班飞台州的航班,但时间来不及,航司直接上了备份,他算是提前过上了轮休生活,连着有了两天的假。   想都没想就买票回了郑州,甚至来不及等下午的飞机,一路两个多小时的高铁到了郑州东站。   出站检票,潘煜指示牌一路走出来,接了个中介的电话。   “潘先生,您现在在哪儿呢?”   “西广场。”潘煜记得自己出站时扫了下指示牌。   “广场上吗?我没看见您啊?”   潘煜皱眉,回头看了眼高铁站门楣上挂着的logo,全英文,一眼就是个“east”。   “...”潘煜一眼扫完,再次肯定,“西广场。”   中介车停不上来,打着电话上广场找人,小心避开站在特警执勤岗旁边,浑身上下都透着很贵的高大男人:“您方便说一下穿什么衣服吗?我真没看见您。”   “我看见你了。”潘煜看着径直从自己面前走过的中介,“回头。”   “啊?”中介愣了,“潘、潘先生?”   潘煜就背了个小包,脖子上垂了条银色细链,挂了个奢牌吊坠,“走吧。”   中介再次扫过潘煜腕上的手表、脖上项链和脚上的鞋,最后确定:“您要看得真的是航空港附近的房子?”   “卖完了?”潘煜止步。   中介忙摇头:“那倒没有。”   “尽量快点,”潘煜扫了眼手机,“我赶时间。”   “好的好的,这边请。”   许言今天是白班,中午休息的时候才看了眼手机,小卷毛的委屈都快从屏幕里飘出来了。   “许主任,我哥欺负我!”   许言皱眉,对潘煜这个未曾谋面的亲哥印象跌倒了谷底。   “你哥又揍你了?”他低头回消息,出了管制局。   外国人的性子都这么急躁吗?一言不合就出手,难怪三天两头因为木仓上国际新闻。   “没有,但他给我设了个圈套。”   “?”   许言拧眉,刚点出二十六格键盘,就感受到自己面前投下一片阴影。   对话框的人就站在他面前,像那个拥有着任意门的胖头猫,眨眼间穿梭数百公里。   潘煜的眼睛是真的会说话,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眉目飞扬着笑意:   “许主任,礼尚往来,我可以请你吃饭吗?” 第25章   许言下午两点要到岗, 两人也就没折腾,周边找了家做河南烩面的小馆子。   小店就两间门面房,中间还做了隔断, 左右两间都贴着墙摆了两排桌子, 留给人过路的空隙相当窄。   潘煜想跟许言并排都不行, 他往那一站, 后面的路都挡完了。   许言让他先去找个地方坐着, 赶在饭点能找到一张桌子都很不容易, 桌面上还有没收拾的碗。   潘煜应该是没怎么来过这样的苍蝇馆子,落座都很生疏,稍有不慎都能碰到后面光膀子的大叔。   许言突然就有点后悔了。   饭馆离空管小区不远, 老板跟许言都认识了:“还是老样子,羊肉烩面?”   “嗯,”许言问潘煜,“葱和香菜吃吗?”   潘煜是真的不挑食,很好养活:“都可以。”   “那都给他少放点吧,大份加肉加面, 另份照常就行。”   “好嘞。”老板下单很快, “其他的还要吗?”   许言简单点了几道菜,老板拿小票给他的时候笑了下,“还是第一次见你带朋友来。”   这倒是。   许言回头看了眼潘煜,潘煜坐得很端正, 既不东张西望, 也没有低头玩手机,就这么看着他的背影,像个乖乖等人来接的幼稚园小朋友。   就是有点太高了。   他不是没谈过朋友,但真没带人来这吃过饭, 一般都是去东区多点。   “面怎么下?拉薄拉宽?”   “看着来吧,”许言笑了下,“他应该是没怎么吃过烩面。”   “外地人啊?”老板嗬了声,“那我得给他露两手。”   许言拎了两瓶矿泉水,随口道了声谢。回到桌子旁的时候,穿了个格子围裙的阿姨正收拾桌子,边收拾边多看了几眼潘煜,忍不住夸他。   “瞧这小伙子咋嫩会长,多排场。”   潘煜没听懂,转着那双咖色的大眼睛溜溜地看向许言,长满了疑惑。   许言没忍住笑了声:“阿姨夸你呢,夸你帅。”   他不解释还好,一解释潘煜就明白了,立刻看向阿姨,手舞足蹈比划。   “您也长,您也排查..插?”潘煜觉得哪个都不合适,“许主任,是哪个几个字?”   许言也不太确定,朝阿姨笑了笑,解释了两句,没再耽误人家工作。   出去上大学之前,许言一直觉得河南话是全国都能听懂的话。但后来发现还真不是,他那几个五湖四海的室友是真一句都听不懂。   潘煜看着也够呛听懂。   “搜一下,”许言把水递给他,“河南话挺有意思的。”   潘煜上桌就很少碰手机,尤其是菜都已经上了的情况,手机捏在手里都有点不自在,像是做错了事。   他看了眼许言,许言正低头回同事消息,应该是没那么耐心给他解释或者陪他一起看解释。   潘煜打字费劲儿,语音输入又不会说,只能先把问题记在备忘录上,打算回去问问家庭教师。   店里没什么热菜,能点的都是卤菜和凉菜,上菜的速度很快。   “菜上齐了,面等会儿端过来。”   “行。”   许言单方面断了跟领导的聊天,放下手机,看潘煜照旧坐得拘束,凳子都不敢随便移动,是真的有点抱歉了:“凑合一下,下次带你回市里吃。”   潘煜很认真地点头,随后就开始顺杆爬:“许主任,那下下次我请你!”   “……”   小崽子。   许言口味不重,不怎么吃卤菜,夹了根荆芥放盘里,看了眼啃卤肉啃得满嘴油的卷毛,很轻地笑了声。   “许主任?”潘煜放下筷子。   “吃你的,”许言吃了两口荆芥拌黄瓜,又突然想起来,迟疑开口,“你哥…”   “我哥,超坏!”潘煜很努力地回想成语,义愤填膺学用排比,“他心机深沉、他深不可测、他简直..不是人!”   “?”   潘煜隐去名字,很认真地把整个事情复述了遍,许言没怎么听懂,可能是因为脑子已经下班了,连带着身体都有点累。   他试图分析:“所以,你哥那天是知道你骗了他?”   “对,他现在让我自己选,要么就直说骗人,再被他修理一顿;要么就咬死没骗人,等我妈我姐问我关于他的恋爱动向时坦然替他出个柜,绝了我妈我姐给他介绍未婚妻的心。”潘煜当天就列了GRAI的复盘思维模型,极其认真地分析,并得出结论,“所以,那天我哥给我打电话肯定是蓄谋已久!”   “而我!带着颗比他晚出厂十几年的新脑子,每一步都精准地踩进了他设的坑里。”潘煜划重点, “稳稳当当!”   怎么会有人二十四岁了还能被亲哥给坑?!   许言也没想到会是这个走向,但他算知道潘煜说话一步十坑的本事是从哪来的了。   “那你准备怎么办?”许言真觉得小卷毛的哥哥大卷毛下手太黑了,动动嘴不比挨打好多了,“替你哥出个柜?”   “不可能!”   小卷毛性子超执拗:“我哥钓鱼执法,给我设了那么大一套,本就是他的不对。我又不是以德报怨的天使,怎么可能让他称心如愿?”   潘煜振振有词:“如果他需要我帮助的话,他应该直说,而不是这样故意设套,太不真诚了!”   两大碗烩面端上来,热气蒸腾,氤氲在两人中间   许言大概明白小卷毛生气的点了:“也就是说你哥直接开口的话,你其实是会帮他的。”   潘煜太真诚了,回答得更快了:“当然不会!”   他又不是疯了。   “我应该只会..落井下石。”潘煜用完成语后还自己想了下,而后肯定一点头,“没错,落井下石!”   “……”   说实话,潘煜兄弟两的感情跟许言这种独生子能想象到的兄友弟恭、手足情深,完全不同。别说是感天动地了,他们有的只是天崩地裂。   “所以,你现在是打算再挨一顿?”许言环顾桌子,再次可惜起来,早知道是断头饭,他应该带小卷毛吃顿好的。   “不是,我打算离家出走,换个地方住。”   许言敏锐地没有轻易搭话。   但小卷毛显然很激动,一改刚刚的情绪低沉,看着他,眼睛亮亮地,有藏不住的心思:“许主任,我们可能要做邻居了!”   “!”   许言跟琴弦一样颤的心突然就稳住了,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顺着小卷毛的话往下问都是个错误,以至于现在想劝潘煜都有点站不住脚。   总不能看着他被大卷毛给打死。   “你看房子了?”   “嗯,”烩面真的太香了,汤味浓郁醇厚,潘煜相当克制地看了眼汤碗,“下午过户!”   许言稍许意外:“你是要买房子?”   “对!”潘煜的好心情已经盖不住了,尾巴就差翘起来了。   “...短住的话,其实租房最划算。”   现在的房子是敢卖不敢买,多数都在观望。   潘煜其实可以再看看。   “但我不是短住呀。”   “?!”   短短一顿饭,潘煜震惊他三回。   “你打算久住郑州?”许言说完都笑了下。   郑州都没国航基地,尤其是潘煜还隶属于北京基地,基本每次起落一半以上都在首都机场。   总不至于以后每次上下班都要在高铁上飘个几小时吧?   不知道是不是管制工作做久了,许言很容易顺着一句话延伸出最直接的影响。   “不可以吗?”潘煜觉得还好呀,“我又不是每天都会飞。”   飞的时候提前过去就好了。   折腾肯定是有点,但年轻不就是不怕折腾的么?   潘煜不可能因为那些所谓的稳定而将自己彻底束缚住,能束缚住他的永远都只有他自己和最忠诚的热爱。   那是个太自由,也太鲜活的人。   潘煜看向许言,异样地认真:“许主任,我是个已经成年很久的大人了,有最基本的对自己行为负责的能力。”   许言轻笑了声。   可只有小崽子才会想着强调自己是大人。   他不再多言,揭过话题:“吃饭吧,面要坨了。”   潘煜早就饿了,他后半夜基本都在天上飘着。   早起落地机场,也就吃了个乘务给的面包,空着肚子跑了一上午,前胸贴后背。刚刚盯着烩面上的豆腐皮丝,眼睛看着都要冒光。   甭管是哪家的烩面,基本店里挂着的牌子都是“滋补”开头,主要是因为它的汤底都是用纯羊骨熬成的,奶白色的汤底配上八角、桂皮、肉蔻等辅料,泡以手工搓捏的筋道面团,发酵后切成烩面片,拉开面片宽而不厚,薄而不断。面与汤都盛入青花汤碗内,加之粉丝、木耳、豆腐皮丝、海带、鹌鹑蛋等小料,最后会在上面铺满满一层厚厚的羊肉片,热气混着香味的烩面就被端上了桌。   潘煜早就好奇烩面的味道,看许言动了筷子,也就夹起来尝了口,是真的很鲜,而且面跟其他地方的都不一样,宽而薄,很有嚼劲。   “好吃吗?”   潘煜重重一点头:“特别香。”   吃面之前也不觉得,真开始吃的时候发现屋里都弥漫着汤的香气。   跟潘煜一起吃饭是一件相当有成就感的事,小卷毛不仅不挑食而且还特别捧场,转眼一碗烩面都下了大半。   许言甚至都还没开始吃,正拿着桌上的油辣碟的小勺往自己碗里加料,捋起袖子相当精准地往碗里添了三下醋。   动作行云流水,相当赏心悦目。   潘煜眼都看呆了,握着筷子的手蠢蠢欲动:“许主任,这都是必放的吗?”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许言的面比他的香。   “不是,”许言失笑,“我身边人吃面都不放这些,只是我口味比较奇怪,面喜欢吃厚一点的,也要放点辣椒。”   一桌两个人,红白两碗汤。   潘煜看着许言的碗,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碗前的寡淡,敢想也敢说。   “许主任,你可以分我一口吗?” 第26章   许言罕见地沉默了片刻, 潘煜的每一句话都在他的意料之外。   在最该顺杆爬的时候他特认真地讲成年讲独立,在许言以为这是个纯爱战士的时候他又开始巴巴地看着他..碗里的饭。   许言觉得自己真他妈闲的。   “我拿公筷给你夹盘里?”   “我能要个小碗吗?”潘煜暗戳戳地看了眼旁边桌小孩用的小碗。   烩面分量大,带孩子来吃经常就是点一碗, 老板端面的时候会多拿个小碗, 不锈钢的那种。看着挺廉价的, 但跟大青花碗放在一起有种莫名地亲昵。   潘煜没见过这种吃饭的, 特想体验。   也不看看自己的体格!   许言是没那个脸要:“你跟老板说。”   “哦, 好!”   小卷毛超社牛, 学着旁边桌客人的样子招手,适应性相当好:“老板!”   老板拎着两瓶豆奶出来:“咋滴啦,小伙子?”   “我想要个小碗。”   “小碗?不够吃啊?”老板很意外, “那我再给你下两片。”   “不用,我分他点。”   桌上点的菜多,两人吃完基本都是撑的。   老板“嗐”了声:“分啥啊,又没多少东西。我给他再下两片,不收你们钱。”   “不是钱的事,”许言笑了下, “真吃不了。”   老板勉强被劝住, 喊阿姨递了个碗,又问潘煜:“小兄弟,面吃得咋样?得劲儿不?”   老板语速有点快,潘煜没怎么听明白, 就懂了个“面”字, 但不妨他抓重点。   “好吃!”   “那可不,我们家光做这碗面都有二十年了,”老板瞬间骄傲起来,“我爸那时候磕头跟人学的手艺, 香的嘞!”   老板说完,拍了下潘煜的肩膀:“小伙子长得精神,都来郑州了,也去其他地方转转,开封啊洛阳啊离得都不远,高铁‘嗖’一下就到了。”   潘煜很捧场:“我一定会去的。”   老板更高兴了,拉着潘煜介绍了不少周边景点。方言夹着河普,野史混着传闻,听到最后潘煜都学会了“中”。   许言支着头,闷声笑不停。   旁边桌男人也笑:“老板,你话说得那么花,是不是等着文旅局给你打钱呢?”   “那倒没有,”老板摆摆手,语气压不住地显摆,“我姑娘搁里头上班呢,你们走的时候都帮我扫码下,我给你们送水。”   “......”   潘煜喜欢听故事,一顿烩面吃了一个多小时,许言上班都要迟到了。   他拎着衣服起身:“走吧。”   潘煜站起来,接话很快:“许主任,我送你。”   “你怎么送我?”许言拿起车钥匙晃了下,“你有车吗?”   他们来的路上是开许言的车,潘煜浑身上下就背了个小包,什么都没有。   潘煜从善如流改口:“许主任可以送我。”   小崽子。   “我把你往前捎一段,你自己打个车。”许言看了眼时间,真有点来不及了。   “不用打车,我也去管制局。”   “你去做什么?”   小卷毛认真想了下:“送你。”   “......”   可能是怕许言把他赶下来,潘煜钻副驾的动作相当流利,安全带紧紧卡在槽里。从车门半开的缝隙里,他微仰头,喉结微动,笑意盎然。   “许主任快上车。”   “…”许言真不可能把他从车上薅下来,也做不出那事,只能一路把人带到了管制局门口。   车停在路边停车场,许言拿钥匙锁车,冷酷无情:“自己回去。”   “好的。”潘煜点了下头,答应地很快,人却没走,继续跟着许言,像条甩不掉的小尾巴,汇报行程,“许主任,我明天上午回北京。”   “嗯。”   “但我明天晚上就飞回来了,有过夜航班。”   许言多问了句:“几点的?”   “应该是晚上十点五十左右落,许主任值班吗?”   “不值。”   “那..”潘煜永远都能找到问题新的切入点,鲜少失落,不怕拒绝, “明天晚上许主任想吃夜宵吗?”   “不想。”   “后天早上呢?许主任吃早饭吗?”   许言没再逗小孩:“下次吧。”   他明晚是真有事,李山后天结婚,明天晚上有活动,不一定能喝到几点。   万一当天晚上真喝多了,第二天早上他什么都吃不下。   小卷毛勉强把到嘴边的“约不约咖啡”给咽下,依旧很高兴。   “我这周星期天休息,到时候我再约许主任。”   “再说。”许言止步,已经能看见管制局门口了,“回吧。”   路旁两侧的行道树影子长短不一的斜照在地上,午后的阳光打在许言白衬衫纽扣上,折着夏日的艳阳。风轻柔地吹过,带着初夏的晒意,空气浮动着尘埃都显暧昧。   “许主任再见。”   小卷毛是很会顺杆爬的人,只有许言没有很反感,他真敢一路跟到管制局门口。   许言看他一眼,抬了下手,随意招了两下,转身进了门里面。   签到上班,工作牌一挂上,许言才有种脚抓地的羞耻感。三十多岁的人了,竟然还会吃完饭之后压马路,整得跟十八岁小年轻似的。   不能深想,一想鸡皮疙瘩就能迟钝地蹿满一胳膊,走过正冠镜都得加快脚步。   真他妈闲的。   次日白班,许言下午六点多下班,四五点的时候就开始变天,地面大风,跑道上的飞机起落相当受阻。   张文坐在进近席上还正指挥飞机下高度,准备往塔台方向移交。   “长空3412,下高度12,跑道30L,建立航向报。”   许言扫了眼最新传来的天气消息,拍了下张文肩膀,扶正话筒:“更正,长空3412,由于天气,保持高度1500,可以申请上高度或右侧机动。”   “高度1500…不是,进近,家里消息说郑州七点左右有雷雨,我现在雷达也是显示有云层。眼看着雨就要来了,如果能落的话,我们想尽快落。长空3412。”   “长空3412,地面大风,盘旋等待。”   许言注视着雷达页面,指挥飞机避开天气。   “南航9812,左转航向170。”   “长空7712,右转航向330。”   “Jp653,zhengzhou approach,radar contact,climb maintain 2400 on standard.”(外航653,郑州进近,雷达看到,上到标准气压2400。)   “春秋8917,郑州进近,由于流控,雷达引导,左转航向190。”   一条条指令有条不紊发下,无线电里只有机长复述和应答的声音。   突然,外航机长呼他——   “ZHENGZHOU,jp653,due to go around, we would like a short final.”(郑州,外航653,由于复飞,我们想要个短五边。)   许言点了下jp653的单子:“Right heading 240,jp653.”(右转航向240,外航653。)   “copy that,240,jp653.”   点完Jp653的单子,又指挥了两架飞机离去进区调,基本就到了换班时间。值晚班的主任还没来,许言不着急换班,继续扇区指挥,否了外航653的继续下降请求。   “Request priority landing due to short of fuel, jp653.”(油量不足,需要优先落地,外航653。)   许言扫了眼地面天气,平静开口:“Do you need to declare an emergency fuel level, jp653.”(是否需要宣布紧急油量,外航653.)   “No,but we request descent to a lower level, jp653.” (暂时不用,但是我们请求下降到更低的高度,jp653。)   “Negative,please hold position,jp653.”(不允许,保持原位置等待,外航653。)   “…jp653。”   两三分钟后,接班的管制员已经到位了。   许言站起来,提醒他:“雷雨预警,地面大风,塔台起降控制,做好指挥扇区内飞机周边备降的准备。”   “明白。”管制员乐呵地笑了下。   许言出来的时候恰好遇见值夜班的主任进来,两人简单的交流了下场内情况和天气状况。都走出管制室了,许言还在关注天气,有些不放心,回头又补了句。   “地面落雨了,能备降的都往外指吧。”   “知道了,许哥。”   许言回办公室收拾了下东西,准备走的时候收了条潘煜发的消息。他今晚九点的飞机飞郑州,现在可能刚到航站楼,拍了张航站楼的落日。   挺..丑的。   潘煜拍照真挺一般的,不会构图,也不会避障碍物,一张图片分不清主次,看不出色差,挺难为落日的。   许言动了动手指,想回却没回,接了个家里的视频电话,简短聊了三两分钟,随后又收到了条李山发的消息。   李山婚假前的最后一次飞行结束了,等会儿会捎着他一起去饭店。   许言拎着礼物走到楼下,刚刚下完台阶,甚至都没穿过院子,裤兜里的手机就响出了刺耳的声音,电话那头的人像是喘不过来气,声音急促——   “许主任,jp653,30L跑道落地时…起落架摔裂,机舱着火了。”   许言毫不犹豫地转身,什么都没再问。   “马上到。” 第27章   许言赶到塔台的时候, 值班主任跟塔台管制的带班主任都已经就位了。   “许哥。”值晚班的主任卫晟声音都有点抖。   “有人员伤亡吗?”   “消防正在灭火,还不确定伤亡情况。”   “机长怎么说?” 许言走到塔台管制处,压着火开口, “他自己的飞机都不知道有没有人员受伤吗?”   “落地的时候说是有几个乘客轻伤, ”塔台管制的带班主任蒋文翠解释了句, “但现在机舱着火, 里面有烟, 还不知道准确的情况。”   不待许言再问, 管制局的孙鑫主任和副局长就都到了。   “怎么回事?”   卫晟忙凑上前解释,蒋文翠抢不过卫晟,落了几步, 突兀地回头看了眼许言,慢慢停了脚步。   许言还站在原地,注视着雷达页面,目光沉静。   坐在指挥席上的塔台管制员正跟其他机长对话,声音克制——   “顺丰34,立刻复飞, 30L跑道无法使用。”   “春航4389, 不允许滑行,起飞延迟,请原地等待。”   “ces3477,hold position, emergency in progress.”(东航3477, 保持位置,有紧急情况。)   …   “塔台,长空3644,赶时间, 请求滑行。”   “长空3644,”塔台管制员一遍遍解释,声音突然就开始哑,“不允许滑行,请原地等待。”   长空3644的机长特八卦,多问了句:“收到。但塔台,跑道上的飞机是怎么回事?着火了吗?”   “...长空..3644” 塔台管制员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   许言拍了下她肩膀,让她先去旁边休息。   小姑娘看着没多大,刚刚是吓得不轻,但还是坚持到了现在,头脑清晰,已经相当厉害了。   “频道上的所有人,郑州塔台,保持原位置不动,现在无线电静默。All stations on this,this is zhengzhou tower,hold position,radio silence.”许言透过窗户,已经能看见跑道上的滚滚黑烟,他按下话筒,声音冷静,“重复,所有人,原地等待,无线电静默。”【1】   “Say again,everyone,hold position, radio silence,zhengzhou tower.”   清晰流利的英文,不容置疑的声音透过话筒传到无线电频道内,有种令人安定的力量。原本嘈杂的无线电频道渐渐安静下来。   许言握着话筒,紧盯着雷达屏幕,除了跟进近和区调有过简短沟通外,再无其他言语。   不知过了多久,蒋文翠突然拍了下他肩膀。   许言没回头,精神专注:“说。”   “许主任,”蒋文翠示意他起身,“接班的管制员已经到了。”   早就到了换班时间,接班的管制员见许言坐着指挥席上不太敢靠近。许言这才向旁边看了眼,不是刚刚那个扎着两根麻花辫、绑着五颜六色头绳的小管制,而是个头发短短,相当干练的女管制,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的。   “许主任。”   许言点了下头,鼠标滑过页面,跟她简单做交接:“非必要不允许飞机起落,不允许飞机过跑道复飞,允许往周边机场备降。”   “明白。” 女管制坐在凳子上,听着频道内机长们相当老实的声音,轻轻开口,“谢谢许主任。”   许言没再说什么,而是跟着蒋文翠一起走到玻璃前。30L跑道上的火已经灭了,地面的工作人员正在清理跑道上的碎片。   “伤亡怎么样?”   “目前没有死亡报告,有两个吸入浓烟过多的乘客已经抬着送往医院了。除此之外,还有约十二名的乘客在飞机落地或撤离中轻微受伤。”蒋文翠看他一眼,撇撇嘴,“许哥,领导们都走了。卫晟陪着他们一起走的。”   许言几不可见地颔首,仍旧注视着机坪,没有说话。   蒋文翠压抑情绪,低低开口:“你不该来的。”   “那你还让人给我打电话。”   两人同一年升的职,关系比平常人稍微近些。   “我以为是你值班,你不来我心里慌啊。卫晟跑来的时候,我才知道已经交接班了。”蒋文翠抱歉,“但现在好像把你牵扯进来了。孙主任刚刚走的时候,看了你好几眼。”   许言“嗯”了声,站在窗边,看着跑道清理干净后才动着已站僵硬的腿离开。   他走出管制局的时候,天都黑了,李山却没走。车还停在路边,人坐在驾驶座上,横拿着手机,激战正酣。   “稍等稍等,我这上高地了。”   许言把礼物放中控,受不了车内的味,站在车边回了个领导的消息。   “上来上来,咱们这就走。”   一局游戏结束,李山倾身又推了下副驾的门,示意他上车。   “陈旭阳他们都到了。”   许言应了声,关了手机,坐进车里。   李山这才注意中控上的礼物,打开看了眼,笑收都收不住:“不都给了红包么,咋还这么客气。”   “我爸妈送的。”许言没多说。   “替我谢谢许叔。对了,许叔他们什么时候到?酒店我都安排好了,随时能住。” 李山很热情,“或者你直接把车次发我,我找人接他们。”   “不用,已经到了。”   “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下午,他们自己找地方住了。”   “住哪儿了?”   “中牟。”   “……”   别看许国海已经快六十了,但不爱给人惹麻烦。自己能做的事情自己做,自己做不了的事情逞强也要做。就像现在,一杆子把自己支到中牟,参加个婚礼都得跑二三十里。   李山看后视镜,转着了把方向:“那怎么办?要不我一会儿找人把他们接过来,刚好晚上跟我们一起吃点。”   “别接,他们也不会来。”许言关了他妈发的定位,“我明早打个车过去接他们。”   李山知道他们家的情况,想开口劝两句又看许言兴致不高,讪讪换了个话题:“也行,那咱们一会儿先吃饭。晓琳她今晚飞了个四段,现在落北京了,晚上坐她闺蜜的航班回来。”   “今天晚上的北京飞郑州...国航7977?” 许言脑子里瞬间就有了航班号。   “好像是吧,她闺蜜执飞,两人一起回来。”   “晓琳的闺蜜是机长?”   “嗯,国航的褚荔。”李山随意说了两句,而后把车开上主路,“等会儿咱们先吃,她们到的时候估计就第二摊了。”   许言低头跟潘煜发了个消息,客随主便,很好安排。   潘煜收到许言消息的时候,刚跟机组一起吃过晚饭,准备开航前准备会,褚荔就坐他旁边。   小卷毛看了看手机,又看了看褚荔,然后再低头看了看对话框消息。他很确定自己没跟许言说过是和谁一起执飞今晚的国航7977,但千里之外的许主任竟然——算到了!   Chinese kung fu!   褚荔心里也藏不住事,见潘煜看她,索性就说了:“潘机长,我想跟你商量个事。”   潘煜回了个消息,关了手机,很认真在听:“请说。”   褚荔“嘿嘿”笑了下,先往他面前放了包喜糖:“我闺蜜明天结婚,今天晚上坐7977飞郑州,所以晚上这趟我想主飞。虽然明天我可能赶不上看她出嫁,但今晚我一定要亲自把她送到郑州。”   这么长一段话,潘煜其实听着有点绕,他甚至都不太明白褚荔执着的点在哪儿,但他相当尊重。   “可以。”   “谢谢潘机长啦。”褚荔道了声谢,继续从包里拿喜糖挨个给机组发了下,托他们照顾明天的新娘,今天的公主。   乘务长还特意问了下座位号。   潘煜看着褚荔跟卖糖的小贩似的,逢人就抓把糖,无端的感受到了两分喜悦。他喜欢看别人笑,所以也把这份喜悦传递了下去,拍了张喜糖的照片发到家庭群里。   林暮暮心情好,回了他一句:“参加婚宴?别忘了随礼。”   “没有婚宴,是新娘的闺蜜给的。”潘煜刚百度完闺蜜的意思,“新娘明天结婚,今天坐我们的航班回郑州。”   潘爹刚吃完饭,正是饱的时候,不过脑子的回了句:“那你该给红包给红包,该帮衬帮衬。人这一辈子也就这一次大事,别让人家好日子前心里不舒服。”   他发完,潘煜还认认真真读了遍。刚敲了个“哦”刚发出去,潘爹就紧急撤回了消息。   不仅自己撤了消息,还私戳他把“哦”给撤回了。   潘煜不动,潘爹就哐哐转了几笔账,语音催命:“快点快点,马上过时间了,别让你妈妈看见了。”   小卷毛撤了消息,转账收到手指不舒服,退出聊天页面,继续单方面地跟许言发消息。   不一会儿,置顶的家庭群有了新消息,潘煜点进去看。   潘爹:“人这一辈子要经过几次磨合才能遇到知心人?老天垂怜,耳顺之后仍有知冷暖的贴心人相伴,感恩感谢【双手合十】,也替你同事感到高兴。”   潘煜满眼好奇地点进去,毛骨悚然地退出来。   潘爹又给他发了一串子转账,很喜欢刷屏:“儿子,群里回爹。”   潘煜点着对话框,找到了之前家庭教师给他发的河南话版“树上两只鸟”,连着往群里发了三个,生动形象。   二十秒后,群主林暮暮开启了“全员禁言”。 第28章   潘煜遗憾地收起手机, 他手机上其实存了很多类似的河南话段子。 -   士别一日,当刮目相看,潘煜觉得自己现在就是河南话王者, 只是可惜没有高地让他展示自己满级的实力。   晚上八点, 他们上机坪, 刚跟机组说完注意事项, 就接到签派消息。   “新郑机场新通知:由于晚间18时许, 雷阵雨天气, 地面大风,暂不允许起落。”   “不允许起落?”褚荔意外。   他们开航前会的时候传过来的郑州天气也只是晚间有雷雨,预计21时晴, 可能有侧风,需做好平飞颠簸和落地防冲撞准备。   这怎么还不到一个小时就不允许起落了?   “我们也是刚接到的消息。”签派也很头疼,低声补了句,“听说有架外航飞机强行落地的时候起落架摔断了,机舱立刻着火了。”   “强行落地?”褚荔不相信,“机长疯了?还是atc死了?”   胆子这么大?   都录着音呢, 签派不可能再顺着她的话说。   潘煜问了句:“有伤亡吗?”   “还没有进一步消息。”   潘煜又问:“值班atc是谁吗?”   签派都笑了:“潘机长, 郑州那边是不会跟我们说这个。”   也没义务,人家就通知一下现在不允许起落了。   潘煜没难为人家,道了声谢,看向褚荔, 表示自己没有问题要问。   褚荔继续问:“新郑有说什么可以正常起落吗?”   “还没有。”签派趁着这话下了通知, “所以,今晚飞郑州的7977,我们给的意见是暂不推出,先挂延迟。”   飞机放行前, 签派跟机长是要一起拟定飞行计划、签飞行放行单,责任共担。   听签派的意思,现在应该是不准备给他们放行单。   褚荔着急,她那个傻闺蜜现在都还在航站楼等着登机呢,总不能明天办婚礼的时候只有新郎没有新娘吧?   那么好的婚礼,新郎配吗?   “但天气上显示21时新郑地面是晴的,跟我们预计推出时间并不矛盾。”   他们落地时间是十点多,估计雷雨天气早飘走了,跑道也清干净了。   签派没松口:“先等待吧,我再盯一下天气。”   “…收到。”褚荔关了无线电,叹口气,“也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从北京到郑州的火车了。”   愁人。   潘煜低头发消息,笃定开口:“有的,北京到郑州最晚的一班火车是十点半发车,凌晨四点半到。”   褚荔震惊地看向他。   潘煜继续补充:“但高铁是没有了,高铁最晚一班是晚上七点五十五分发车。”   “…潘机长,您是坐过?”   “还没有。”潘煜认真回答,“但以后应该会常坐。”   他从打算在郑州买房后,就反复地规划过交通路线和路程安排,甚至沿途的地铁线他都记过时间。   褚荔震惊且奇怪,她记得停车场见过潘煜的车,“京A”牌照。那时候同事还说光这个牌照都能值好多钱。   褚荔想问又不太敢,憋半天说了句:“郑州...是个好地方。”   潘煜点头,也很认同:“是,所以我打算长住。”   “!”   褚荔觉得好像摸到了口瓜,刚想竖着耳朵再听听,却见潘煜手机屏幕亮起,显然是有消息进来。   褚荔礼貌转头,拿起检查单:“潘机长,我先做绕机检查。”   “辛苦。”   听见签派说新郑机场有情况时,潘煜立刻给许言发了个消息:   ——“许主任,你现在好吗?”   “?”   奇奇怪怪的表达,很小潘机长。   收到消息的时候,许言坐在饭桌旁,莫名地笑了下,像压了个石头的井底突然透了道亮。   ——“好。”   知道他今晚有航班要飞,许言不可能让他吊着心,回的很及时。   小卷毛习惯直来直去,无条件的相信许言,放下心来又连着给他分享了个好几个新鲜出炉的表情包,全是用多多照片制成的。   坐他旁边的陈旭阳扫了眼他震不停地手机:“小潘机长?”   许言关了手机,没否认。   “什么情况啊?”陈旭阳含笑问他。   许言捏着酒杯,语气平淡:“不知道。”   “不知道?是不想知道还是不能知道?” 陈旭阳碰了下他杯子,一口闷了杯里的啤酒,“你呀,就是负担太重。潘煜那人玩几个月,不吃亏的。”   过了二十几岁的年纪,才知道一辈子有多长。   无疾而终,说不定也是一种浪漫。   “他不是负担,”许言随餐桌上的其他人喝杯酒,偏头笑了下,“只是太年轻了。”   热诚、真挚、无所畏惧,宛如一锅昂扬沸腾的滚水,冒着热气,兢兢业业。他太认真了,许言手捧凉水都不忍将其浇灭,只能站在原地,由他一步步走来。   陈旭阳看他半天,转过目光,盯着不停转动的餐桌:“许言,点到为止。”   ——   晚上九点,郑州天气移动,地面无雨,开放飞机起降。   签派问他们:“7977,是否确定按计划执飞?”   褚荔看潘煜,等着他拿主意。   潘煜是这架飞机上的责任机长,面对执飞计划,他有最高决定权。   “请重复天气状况。”   签派照着天气报念了遍:“航班7977起飞时的起飞机场北京(PEK)和目的地机场新郑(CGO)均无雷暴天气预警,首都机场21时无暴雨、大风预警,可以正常起飞。23时的郑州天气预报中也无雷暴将要产生的信息,但有侧风,需注意颠簸和落地风速。”   潘煜开口:“如果备降,家里有要求吗?”   “备降建议选择武汉天河或者西安咸阳。”   那里有国航基地,相对方便些。   “明白。”   潘煜并不着急下决定,再次扫过飞行单,认真检验过驾驶舱后才开口。   “7977确定按计划执飞。”   “收到了,7977。”   航司其实也是想让他们正常执飞,临时取消一架航班的成本太高了。   直到这时候,褚荔才松了口气。   “潘机长,我闺蜜现在都还在航站楼等着呢。”褚荔低头发消息,“她买了最晚一班的火车,本来是打算等到九点半或者直接包个车回去,但现在不用了。”   潘煜已经能明白她意思:“你会带她回家。”   “对!她在等我,”褚荔笑地特别开心,“虽然,真挺傻的。”   九点十二分乘客开始登机,九点二十六分乘务长关舱门,九点五十国航7977从首都机场正常起飞,十一点左右进入郑州进近,开始飞短五边下降。   地面有风无雨,他们按照程序,建立30R的下降。   塔台提醒:“30R跑道,地面风130,7米每秒,降落务必注意安全,国航7977。”   “30R跑道,130,7米每秒,国航7977。”褚荔目视跑道,声音沉静。   十一点二十分,国航7977平稳落地,开始滑行。   “女士们,先生们,这里是机长广播,我是本次7977执飞的机长…”褚荔故意停顿了下,笑起来,“之一。在离新的一天还有四十分钟的时候,请允许我向03A的沈晓琳女士提前说一声新婚快乐!”   “祝福的话明天会有很多人对你说,但我今天要提前说。祝你永远是沈晓琳,而沈晓琳要永远幸福快乐!”   “沈晓琳,我今天能送你来郑州,明天、后天、未来的某一天我也能接你回去。在任何你需要我的时间点,我永远都会在。”   “很抱歉耽误大家的时间,”褚荔又笑起来,“尊敬旅客朋友们,郑州今日温度二十五摄氏度,七十七华氏度。天气为雷阵雨,但现在已经放晴;机坪可能会有积水,但我们靠廊桥,下机不走机坪。”   机舱里的乘客都笑起来,褚荔继续开口。   “但出机场时还是要注意路面,小心积水。再次感谢各位选择国航7977,我们期待与您的下次见面。”   她说完,求助性地看了眼潘煜,特小声开口:“潘机长,你能帮我用英语翻一下吗?”   “可以是可以,”潘煜指了下她的话筒,相当注意细节,“但你好像没有关麦”   “……”   机舱乘客笑地都快止不住了,还有人把这段录了下来,包括后面潘煜美音翻译一起剪辑发到了网上,又上了个热搜。   飞友圈热闹地简直像过年。   滑到机坪停稳后,乘务开舱门,乘客陆续下机。   沈晓琳要等褚荔,没着急下机,但走过的每一个乘客和乘务都笑着向她说了句“新婚快乐”,女孩子还会特别温情补一句,“沈晓琳要永远快乐”。   李山他们已经开始续第二摊了,跟沈晓琳透过气后,褚荔热情邀请机组一起去玩。   明天他们有飞行任务,谁也不会拉着他们喝酒,但坐着吃个夜宵,认识个朋友应该还可以的,权当沾沾新人喜气。   一半的机组都跟着去了,潘煜没打算去。   “潘机长一起嘛,离得很近,我们稍微坐会儿就回来,肯定不影响明天的飞行。”褚荔给他看群里发的照片,“潘机长你看,环境还可以,里面基本都是咱们圈里人,不会有不长眼人跟着瞎劝酒。”   真要有这样的人,褚荔肯定第一个抡酒瓶子。   潘煜看她滑动照片,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中的许言。许主任今天穿了件特别薄的衬衫,扣子松松解开两颗,修长的手指夹了根烟,微微侧头,笑着听旁边拿纸牌的人说话。   “!”   这距离也太近了吧?!   刚刚还拉着飞行箱走得飞起的人,突然就不会走了。 第29章   但最后潘煜也没跟机组一起过去, 他是明天回北京7977的责任机长,是最该顶事的人。   所以,他今晚也就站在机坪上, 拿出手机, 克制且礼貌地朝褚荔开口。   “请问, 可以把照片发我一份吗?”   “?”   褚荔缓缓点头, 疑惑且震惊:“都、都要吗?”   “唔, 也不是不可以。”   潘煜天生喜欢热闹, 他就算自己去不了,隔空感受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直到加了潘煜的v,褚荔还有一种迷迷糊糊的不切实际感。   她就这样加上了潘煜的v?   跟着机组一起下机坪的时候, 她还回头看了眼,潘煜拎着飞行箱就站在原地目送着他们。   “潘机长哪儿坏了?不挺好的吗?v也不难加呀?”褚荔戳着屏幕,愤愤开口,“王灿又开始满嘴跑火车了。”   沈晓琳走在最后面,刚刚被潘煜喊着收了个东西。   “潘机长给你的新婚礼物?”   “不是,”沈晓琳笑了下, “潘机长带的特产, 让我给他朋友捎过去。”   “潘机长的朋友?谁啊?”   沈晓琳笑笑:“跟咱们这群天上飞的人都不一样,工作环境稳定着呢。”   问话的小乘务撇了撇嘴:“圈外人啊?”   沈晓琳没否认,明显是不想多说。   乘务长扫了眼实习乘务蒋云彤,笑着换了话题, 问起她明天的接亲流程。   一行人说说笑笑下到停车场, 李山早早地安排车来接他们。   突然,褚荔“呀”了声,看向沈晓琳,语气是压不住地激动——   “潘机长给你发结婚红包了, 好大方!”   蒋云彤嘟嘟嘴,问了句:“潘机长那么有钱,应该发的不少吧?”   褚荔没说,只看向沈晓琳。   沈晓琳轻声开口:“退回去。”   潘煜跟她刚认识不到半天,明天也不来吃席坐桌、参加婚宴,她怎么可能收人家礼钱?   又不是想钱想疯了。   “潘机长说明天想来参加婚宴,”   “那也不行,退回去。你们是同事,平日里没少照顾你,他就是不随礼,该吃饭我也得请人家吃饭。”   褚荔跟她凑近哼哼:“但潘煜说,我要是不收,他就转给李山了。”   “…但我婚宴一桌都不值这个钱!”沈晓琳看了金额,磨牙开口,“我总不能单独给他开一桌吧?”   “潘机长不是挑剔的人,飞机上吃饭也是有什么吃什么,从不为难乘务。那人是真能处,除了家有太有钱之外,没什么毛病。”褚荔挽着她的手,“别退了,退回去就伤感情了,再说咱们又不是不回给人家。”   礼金这算人情往来,尤其是结婚和生孩子都是随多少回多少。   一般人不会赚这上面的便宜,都是同个航线上的人,谁在机舱上放个屁转头都能传遍的圈里,褚荔还真没见过谁能舍掉脸不要的。   “你总不能让他转给李山吧?”   褚荔是真看不上李山,当然她也平等地看不上沈晓琳之前的历任男朋友。   李山是典型“过完今天不想明天”的人,每个月过得都相当光棍。工资卡往晓琳这一交就开始做甩手老爷,每天张嘴就是点菜,闭嘴就是玩乐,从不考虑家里支出和人情往来,没个长远的规划。   “别催,”沈晓琳慢慢舒一口气,“我想想。”   最后,钱还是收了,沈晓琳借着褚荔的手机亲自给潘煜回了个电话,再三邀请他来参加明天的婚礼。   直到进了包厢,沈晓琳都还皱着眉头,李山也是个没眼色的人,还想着上来抱一下她。   “别碰我,说事呢。”   “怎么了?”李山其实已经有点醉了,脸都是红的。   沈晓琳跟客人打过招呼后,就把他拉出来问了句:“伴郎礼盒我记着是不是多了一份?”   “昂,”李山点头,“不是你说的怕到时候里面的酒或是巧克力有问题,多备了一份吗?”   “明天让婚庆公司的人帮忙找一下,挑个最好的拿出来给潘煜带走。”   “潘煜?”李山不明白,“为什么给他?他明天是要来吗?”   “对,他转了个红包。”沈晓琳把聊天记录给他看,“通过褚荔转过来的,不收合适。”   “够大方的。”李山“嗬”了声,心情还有点美,圈里能收潘机长礼金红包的人也没几个,“那我现在跟婚庆公司的人安排声,省的明天喝酒喝忘了。”   提到一茬,李山也说了句实话。   “我本来想着要是礼盒多了,就给许言送一份。许言忙前忙后,给的东西也不少,许叔他们也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   “那怎么办?”沈晓琳莫名焦虑,“要不明早也别让我弟弟跟车了,我让他市区跑跑腿再准备一份。”   “嗐,”李山摆了下手, “不用,你结婚你弟弟不在像什么话?许言,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不在乎这些。”   李山跟许言的关系,她也不好说。   “那你到时候看吧。”   两夫妻商量完携手进包厢的时候,刚好遇见许言拿着电话出来,表情凝重。   “许哥。”沈晓琳喊住他。   包厢里闹腾,许言沾了一身烟味,下意识往旁边避了下。   沈晓琳推了下李山,笑着开口:“潘机长托我给你带了个东西,说是北京特产。”   “北京特产?”   许言都快忘了这一茬了,眉头不着痕迹地舒缓稍许。   “就这个。” 李山摸了半天从兜里掏出了个很卡通的黄色盒子,手掌般大小,“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我刚晃了下听着有响,你要不打开看看?”   许言两指捏着盒子,轻巧地把它放入外套兜里:“我先走了,明天见。”   “这么早?都还没散呢,再喝点..嘶。”李山突然抽口凉气。   许言手上捏着的手机,电话铃声一直都没停过,明显是真有事。   沈晓琳手摸到后面,掐了把李山后背,朝许言笑地温柔:“刚好我们这边也要散了,许哥,明天见。”   “明天见。”许言低声补了句,“新婚快乐。”   沈晓琳笑地都有点害羞。   眼看着许言都要走到大门口了,李山的脑子才迟钝跟上,开口提醒;“明天是兄弟的大日子,你可别迟到了。”   许言脚步没停,背对着他,挥了下手,权当知道了。   等司机的时候,许言拆开盒子看了眼,里面就两个塑料袋,分别拆开是一对裹着海绵的摆件,很小的两个,看不出形状。   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掌心温度比较高,许言摸着摆件总有种它也温热的错觉。   借着路灯光,许言勉强辨别出来这两个虎头虎脑的东西有点像老虎,看着挺一般的,还有点旧。   可能是潘煜小时候玩的玩具。   路上堵车,接单的司机一直没来,许言蹲在地上接了个领导的电话,随手把这一对小摆件放在了路边台阶上,莫名沾了两分喜感,冲散了他一晚上的烦躁情绪。   “我明白您的意思…”许言盯着这两个摆件,也不知道自己在执拗个什么劲儿,“但我对JP653的降落仍持保留意见。”   领导应该是挺不满意地,没再跟他说话,直接挂了电话。   许言手指摩擦着摆件,迟钝地感到胃都开始有些许灼热。   手机铃声再次响起,他扫了眼屏幕,看着“卫晟”的名字,直接左键挂断,关了手机。   片刻后,打的车终于缓缓而来,靠边停下。许言对了下车牌号,把摆件重新扔进塑料袋里,塞进了盒里,揣着上了车。   次日一早,郑州就下起了小雨,婚礼由户外临时转到了室内。   李山没办法,也不管许言醒没醒,一个电话就打过来了:“许言,你帮我去酒店那盯一会儿,我这边迎亲走不开。”   许言声音很清醒:“很着急吗?我现在过不去,可能还需要一两个小时的时间。”   一两个小时,李山差不多也要折返了,女方客人都要到了。   李山不满意:“你今天不是休息吗?忙什么呢?”   “回局里了,有点事。”许言声音听不出波动,“你找其他人吧。”   “行行行,那你赶紧忙吧,中午别忘了过来吃饭。”   临了挂电话的时候,李山才想起来许国海他们,大着嗓门提醒。   “别忘了接许叔他们。”   挂了电话,许言看向坐在对面的调查组,平静开口。   “可以开始了。”   “稍等。”   调查组成员看了下时间,按了录音录像设备:“许主任,您现在需要将手机关机或暂时交给我们。”   许言配合地拿出手机,递出去的时候才感到有消息进来,扫了眼屏幕,径直关了机。   “麻烦了。”   调查组成员忙摇摇头。   一场问话问了有四十多分钟,主要问题集中于许言跟卫晟交接班时间点以及许言中途折返的原因上,两人说法相当有出入。   不管他们怎么颠来倒去的问,许言始终极度平静,说话不疾不徐,不带丁点儿情绪。   最后,许言都问话出来了,比他早进去的蒋文翠都还没出来。   许言买了两瓶常温的饮料,坐在门口等了会儿她。   不多会儿,蒋文翠白着张脸从里面出来,见着他声音都是抖的。   “许哥,我听他们说昨天夜里电线短路,管制室的监控视频都看不了了。”   “嗯。”许言把饮料递给她,解锁手机,毫无波动。   别说是电线短路,就是电线烧没了,监控该在还是会在。退一万步,监控如果真的看不了,他们那几个局长现在一个都跑不了,只会排排蹲在电脑旁兢兢业业地手绘着监控图案。   谁都别想活。   许言送走蒋文翠,自始至终都很平静。 第30章   李山千挑万选的良辰吉日还是没能避开六月的天, 一场雨说下就下。   不留情面。   许言赶到酒店的时候大雨滂沱,交通拥堵,婚车现在都被堵在路上, 迟迟未到。   宴会厅内, 赵赫正坐在室内吊椅上晃, 听见门口动静, 搭着眼皮扫了眼他。   “你也是被李山喊过来救场的?”   许言把伞立在放置处, 点了下头, 有点意外李山竟然喊了赵赫。   赵赫撇嘴:“你说李山那逼是不是有结婚焦虑症?他妈的喊了一帮子人过来帮忙,婚庆公司的人都惊呆了,还以为是李山另雇的工人, 使唤的相当顺手。”   许言扫了眼宴会厅中央的舞台,确实有不少熟面孔正在忙上忙下地帮忙装饰。   赵赫嗤笑了声,随着他的视线看向旁边正颠颠搬花搬梯子的宾客们:“一群傻子。”   他们是来当监工的,又不是来做小工的。   “既然你来了,那我就走咯,”赵赫打了个哈欠, “李山也就这一次的面子了。”   “不坐会儿?”   “乡下人, ”赵赫深深看了他一眼,“参加不了这么有逼格的婚宴。”   许言没理他的夹枪带棒:“雨大,带把伞走。”   “不用,”赵赫随意拎着外套, 冲着许言眨了下眼, 眼神暧昧,“有人接。”   许言大抵知道那人是谁:“他中午也不来了?”   “谁?”赵赫将手机溜着布料放进兜里,注视着接天的雨幕,像是没听懂。   许言不八卦不多问, 只是摇了下头。   片刻后,赵赫倏忽转头,朝着他的方向,笑了下,“许哥,瞧,我的男大弟弟来接我了。”   许言看着冒雨走来的大男孩,撑了把浅灰色的伞,看不清长相,但能看见穿了双很怕水的白色帆布鞋,鞋面已然湿透了。   感觉不是个很靠谱的样子。   他刚这么想,就听见“我操”一声。   赵赫着急,“哐哐”两步下台阶,一脚踩进水坑,裤腿和鞋整个湿完。   他抹了把脸:“这他妈雨下得也太大了。”   接他的那个男大都走到面前了,也没想着给他撑伞,而是随他一起看向水坑,手指着“哈哈”笑了起来。   两个人一把伞,最后谁也没打着伞。   挺有意思的。   许言抬头看了眼天,灰蒙蒙地压在人心上,像是一潭随时能湮灭人的深渊。   他莫名有些不喜,渐渐敛去了笑。   “许言,”陈旭阳站在他刚刚所站位置的旁边,拎了把黑色的骨架伞,不知道是不是要先走,“这么大的雨,飞机是飞不起来了。”   许言意外地转头:“应该。”   风刮得很急,院里的婚礼立牌都被吹得七倒八歪。   那么大的风,塔台是不会轻易放飞的。   小卷毛今早还给他发的消息,说是已经顶着风到航站楼了,估计要白跑一趟。   也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在休息室里等着上机坪。   他正想着,陈旭阳怼了下他肩膀,突然笑起来。   “我他妈要笑死了,你看那边,那个把自己穿得像个发光熊的人是不是潘煜?”   许言朝雨中看了眼,脚步下意识地动了下,拧眉不言。   看着潘煜要走错了岔路,陈旭阳才喊了声。   “潘机长。”   潘煜立刻停下,看见许言便挥了挥手,肉眼可见的开心。   陈旭阳这人特没品,又开始跟许言低声哔哔:“现在看着像猩猩了。”   许言没搭理他,夺走他手里的黑伞,也不看路,踩着台阶就下去了。   “你怎么来了?”   潘煜穿了件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塑料雨衣,通身发黄,上遮不全卷毛发稍,下盖不住膝盖以下,无端透着一种说不上来的廉价感。   “我来见你!”潘煜毫无察觉,笑地极其开心,眉梢沾着水汽,都挡不住上扬。   他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像是捡到了什么大便宜:“我们航班延迟到下午六点,休息室满了。航司让我们自行安排,我就来找你了。”   许言沉默着把伞朝上抬,但伞面一角却被潘煜轻拽了下。   小潘机长快速地跳到伞外面,抖了抖身上的雨水,跟个落水狗也不差多少了,偏着他自己无所察觉。   “许主任,我走你前面。”   潘煜走路从不怕踩水坑,对任何事都抱有极大的好奇心,一脚踩进水坑,还会回头跟许言显摆。   “许主任,这个水坑的水不多欸!”   几乎是一路淌着水上台阶的,陈旭阳“呦嚯”了声。   “潘机长这是洗澡来了。”   “反正都湿了。”潘煜没着急进厅堂,而是很快转身,提醒许言,“许主任,台阶下面有个小深水坑,你上来的时候注意下。”   许言依言跨过。   潘煜浑身都是水,也没往他身边靠,就盯着他的鞋面看,果不其然是湿了一块。   刚刚许主任下来的时候,应该是踩着水坑了。潘煜视线相当好。   “看什么呢?还不上来。”   “马上。”   潘煜应了声,站在廊檐下,卸了雨衣,就先拿手机发了个消息。   怕雨衣滴水,潘煜蹲着从飞行箱里拿了个被人强行揉按成团的塑料袋子,小心地把雨衣收好才进来。   他头发湿漉漉的垂在额头上,看着莫名有两分乖。   许言软了声音:“带的有过夜衣服吧?”   “有。”   潘煜下机的时候特意没换衣服,就是为了光鲜亮丽地参加婚礼。   许言招手喊了个酒店服务人员,带他去之前开好的房间:“冲个澡,换身衣服,别感冒了。”   “许主任,你不一起吗?”   许言还没有所反应,陈旭阳倒是先笑起来。   “一起一起,”他推搡了把许言,不太着调,“要不要我给你们守个门?”   “守门,委屈你了吧?”许言面上没有任何起伏,眼神掠过陈旭阳,“你要不直接进来搓背?”   陈旭阳不惹他,举了下双手做投降状,勉强收了声。   许言转头看向潘煜。小卷毛浓密的睫毛盖不住大眼睛,侧头垂眸,视线也朝许言的方向看来。他莫名地联想到初见的那天,许主任一身白衬衫坐吧台边,酒红的灯光半隐着他劲瘦腰身,修长的手指捏着酒杯,裸露的锁骨高露出衬衫,皮肤白皙。   潘煜喉结微动,脸突然就红了,毫无征兆。   “许主任,”他视线飘忽,认真辩解,“你信我,我没那意思。”   许言回以同样的平静:“如果你脸没红的话,或许会更有说服力。”   “……”   “噗,”陈旭阳很没素质地笑起来,一边笑一边迎着两人转过来的目光而抱歉,“对不起,对不哈,哈哈哈哈哈哈。”   魔性的笑声几乎要穿破宴会厅,不远处帮忙收拾东西的机长都好奇,扯着嗓子问他们。   “你们说什么呢?那么可笑?”   陈旭阳一个劲儿地摆手:“没,许主任讲故事呢。”   “什么故事,说出来也让我们乐呵乐呵。”   陈旭阳声音更大,像是要故意臊他们。   “掩耳盗铃。”   但许言面色平平,毫无波澜,一身正派。而小潘机长都还没背到“y”字打头的成语,也没听明白。   两人反应平,陈旭阳也没了起哄地心思,敷衍了几句打发走了同事。   潘煜是有点好奇那个“灵不灵”的成语,但许言没跟他解释的心情,指了下电梯位置,习惯发号施令。   “立刻去。”   “哦。”   潘煜由酒店人员接引着往前,走了两步又回头。   “许主任,你等一下我。”   许言掌心朝内,手指朝外地挥了两下,示意他赶紧走。   潘煜权当他答应了。   等他洗完澡出来,婚宴场地已经布置妥当了,陈旭阳扛着许言刚刚运回来的婚礼立牌,喊他帮忙。   “把我抬一xia…算了,”也是走近,陈旭阳才看见他身上的奢牌衬衫,“我自己来吧,别让你衣服弄脏了。”   “外套穿上就看不见了。”潘煜真没什么架子,而且比陈旭阳还有劲儿。   扛着扛着开始觉得陈旭阳碍事,一个人把立牌送到了门口,也不用伞,冒雨出去搬了好几块石头,熟练地将其绑在一起,坠在立牌下面,相当结实。   “你之前干过?”   “捆过树。” 潘煜没多提,“许主任呢?”   “接他爸妈去了。”陈旭阳看他衣服都湿了,目光复杂,“你要不再换个衣服?不然,一会儿兄弟我不好脱单。”   小卷毛看了看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哦”了声就要去拿外套。在国外下水的时候,也有朋友不愿意跟他一起玩。   潘煜都习惯了,他拎着外套就要套上,突然停了下,灵光一闪,很直白地问陈旭阳:“我这样穿,许主任会喜欢吗?”   “你他妈问我啊?”陈旭阳抓头,“我怎么知道他喜不喜欢?”   潘煜怀疑的目光看过他,陈旭阳“操”了声。   “你别这样看我,真没啥关系。但你最好换件衣服,说真的,许言他爸爸是知识分子,你懂得,规矩多些。”   潘煜道了声谢,还真上楼换了件衣服,规规矩矩。耽误时间长了点,刚好等到送东西的人,他道了声谢,抱了个盒子一起下去。   一下楼就听见门口的鞭炮霹雳吧啦地响,婚车已经到了,宾客蜂拥围在门口两侧。   潘煜个子高,扫过一眼,便看见被堵在门外边的许言,皱了下眉,却没有出声。   重要的日子不能触人霉头。   他要了几条毛巾,等宾客都如蝗虫过境般走个干净,他才挪到门口。   毛巾还没递出去,就看见许国海目光径直望向被人群围着的李家父母,羡慕又嫌弃。   “看看人家事办的多排场!要婚礼有婚礼,要宾客有宾客的。哪像你丢人玩意,还敢坐桌吃饭?”   许言已经无坚不摧了:“那怎么着,等会儿我跪着吃?”   许国海鼻前发音,冷哼一声。   他刚准备伸手递到眼前的接毛巾,小卷毛就收回了,吭吭哧哧开口。   “大清亡了好多年。”   许言一手扶着亲妈,一手撑伞,都没顾得上看许国海一眼,自然是没看到潘煜,听见说话了才抬了头,第一瞬是有点难堪的,神色冷了两分。   偏着潘煜是个不看人脸色的,相当热情地迎上来,一边递毛巾一边围着杨秀喊“阿姨”,一口一个“阿姨,你今天穿得可真漂亮!比我见过的明星都好看!”“阿姨,你看起来好年轻,而且也太有气质了,我都不敢围着你说话。”“阿姨…”,直把杨秀喊得招架不住。   “你这孩子真会说话。”杨秀紧紧抓着许言的手,打量着潘煜。   潘煜似无所觉,直到他们都收了伞,才真诚发问。   “阿姨,许主任那个名声超好,有知识、有文化、有见解的教授爸爸呢?” 第31章   因为潘煜的一句话, 许国海上桌都是黑着脸的。   酒店办婚宴一般都是仪式不结束,桌上不上菜。除了主桌,宾客们都是自由结合, 随便找张桌子坐着等开席, 顺带着等台上主婚人、证婚人、领导、父母、新人、闺蜜和花童相继发表感言。   半个小时很快过去, 流程刚到领导致辞, 陈旭阳打了个哈欠。   许言隐在角落里, 不自在地动了动脚, 低声开口:“好了没?”   “马上。”   刚一进宴会厅,他没来得及冷脸就得先把亲爹给小卷毛隔开,省得一会儿亲爹冲着小卷毛吹胡子瞪眼, 讲一通“之乎者也”。   倒不是护短偏心,只是许言敢保证亲爹讲完会更喘不上来气。   潘煜绝对听不懂,但他是真敢问,许言暂时没有抬着亲爹出门的想法。   只不过好心没好报,他前脚劝走了亲爹,后脚就被人堵在了角落。   “……”   许言今天心情一般, 贴着墙, 听着舞台配乐,神情冷淡地看着潘煜逐渐贴近。   “小潘机长,”许言手指滑过他的衬衫领子,修长的手指时隐时现在领带中央, 眼眸微垂, 声音呢喃,却又缱绻,“你是想干什么呢?”   “换鞋!”   潘煜声音如钟,听着还有几分兴致兴致勃勃。   “?”   许言有一瞬觉得自己是幻听了。   什么玩意?   他都没回神, 潘煜就握着他的手腕,从自己西服外套掏了出来,而后跟个泥鳅似的,瞬间蹲了下来,开始吭哧吭哧地解鞋带。   “……”   许言整个人有几秒都是呆的。   是他高看潘煜了,所以事情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   脚底冰凉,潘煜直接把他袜子给脱了。   “!”   许言但凡是只兔子,现在肯定都是通体炸毛。   “我自己来!”   潘煜掌心很热,覆盖着他因雨水浸湿而冰凉的脚腕,不知道是不是在哄他,声音放得很低。   “马上就好。”   呼吸打在皮肤处,许言觉得自己那只脚的温度开始不由控制,整只都快烧起来,指甲盖是健康的粉,但脚背猛地拱起了弧度,青筋在细微挪动。   整个人都像只受惊的猫猫。   潘煜莫名想戳一下,但又觉得不太礼貌。所以,他抬起头,亮晶晶的眼睛看向许言。许言自己不知道,他现在比上次酒吧还要红,脖子和耳根通红一片。   “你还想干吗?”他努力稳着声线,尾音却还是轻轻颤了起来。   潘煜觉得嘴唇有点干,悄默抿了下,喉结微动,诚实且有礼貌:“我想碰碰,可以吗?”   “不行!”   这话光一听,许言都能起一身鸡皮疙瘩。   小卷毛还想努力一下,拽了拽他裤脚,继续跟他打商量:“轻轻的,就一下。”   “想都别x…”   “噗。”   陈旭阳真不是故意,他只是没忍住。   迎着两人转过来的目光,他从墙后出来,摸了摸下巴,努力憋回笑。   “那什么,” 他指了下自己刚刚钻出来的地方,声音泄着笑音,“你们要不换个地方。等会儿该上菜了,服务员都在里面等着呢。”   “...墙,后面?”许言人都僵了。   陈旭阳都有点心疼他,屈指敲了两下墙面:“空心的,里面是个传菜间。”   许言面色平静地点头,而后踹开潘煜,低头换好了鞋,自始至终都没再搭理过小卷毛和心里那群正在尖叫的土拨鼠。   就连上桌吃饭,他都楚河汉界,不允许潘煜坐旁边,相当冷酷无情。   没办法,小卷毛只能抱着碗挪了个位置,委屈巴巴地坐到了,嗯,许国海那桌,紧挨着杨秀。   潘煜很有礼貌,看向隔了个座位,依旧黑着脸的许国海:“叔叔好。”   许国海哼了声,不作搭理。   桌子上坐得都是从小看着李山和许言长大的街坊邻居,对这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卷毛多少有点好奇。   “你是山子的朋友还是小言的朋友?”   小言?   潘煜在心里念了两遍,张口却很客气,一本正经地背着家庭教师教的礼貌用语:“阿姨您好,我是许主任的朋友。”   “小言啊?都当主任了,可真够有本事的。老许,你也是的,这都不跟我们说。哪像我,我儿今年博士毕业,进了国企当领导都得给你们念叨念叨。”对面的阿姨连着说了好几句,桌上除了杨秀应和接了两句,无一人再说话。   朱丽不喜欢杨秀那个软捏性子,转着眼打量着潘煜,又笑起来:“这孩子长得可真精神,难怪小言喜欢。”   旁边不知道谁发出了声奇怪的笑,杨秀脸一下子白了。   “瞧我这张嘴,”朱丽重得焦点,满意了,才朝自己嘴巴上扫了下,又亲切起来,“孩子你别介意,阿姨的意思是小言喜欢你,才跟你做朋友的。像你们这样的人,做朋友不都得自己先喜欢上,然后才能愿意么?”   “阿姨是这样吧?”潘煜放下筷子,认真反推,“不然为什么从我上桌开始就一直盯着我看,是想跟我做朋友吗?不好吧,旁边叔叔的脸都绿了。”   “你瞎说什么呢?!”朱丽反应很大,情绪激动,嫌弃且膈应,“谁想跟你们这种人做朋友!”   潘煜指了下头顶:“阿姨,有监控的,要把这一段放出来给大家看一下吗?”   朱丽一下子哑了,顾念当伴郎的儿子,伸手别了下碎发,嗤了声,没再说话。   潘煜无事都能燃三分火,打了个响指,准备招呼服务员。   许国海可能也是误会了什么,瞪他一眼,压低声音:“还嫌不够丢人?”   “确实,”潘煜点头,特别自然地重复给朱丽听,“阿姨,许叔都嫌你丢人。在别人的喜宴上做出搬弄是非、乱嚼舌根这么不体面的事情,也难怪我那个有文化、有素质、有教养的许叔叔都受不了了。”   “阿姨,你真该反思一下你自己。”   小卷毛说完可能还觉得不严谨,又看向许国海,看得许国海心里发毛。   “叔叔,我说的对吗?”   “……”   霎那间,整张桌子空气都凝固了,街坊邻居的目光都聚集在许国海身上。   许国海脸上挂不住,咬牙道:“什么对不对的,我说的是你!”   小兔崽子。   “嗯嗯,”潘煜配合,再度开口,声音洪亮,“阿姨,你听见了吧,许叔刚说的是我,跟您没关系。您一定不是那个搬弄是非、乱嚼舌根的人,对吧?”   说到这,小卷毛掏出了手机,打开自拍录像,半举着开口:“我长这么大还没跟培养出博士的优秀母亲一起吃过饭呢。今天真是天赐良机、千载难逢、三生有幸,必须要让我70多万的粉丝也都看看。来,阿姨对着镜头‘say hi’。”   朱丽:“……”   小卷毛拿着手机绕桌拍了一圈,一桌的街坊邻居都没跑得掉,越是上了年纪的人,越是对着网络有莫名的畏惧。   一桌子的人都开始垂头,饭桌上很快安静下来。   潘煜放下手机,心满意足地拿起筷子:“各位优秀的叔叔阿姨们,怎么都不吃菜呀?是不喜欢吗?需要我喊服务员过来更换一下菜品吗?”   “不、不用,吃…都吃着呢。”   “那就好。”潘煜摆开自己的餐具,再次感叹,“果然‘细节决定成败,小事造就未来’,优秀的父母吃饭都这么谦让,真让人难为情。”【1】   “……”   一顿饭下来,也就潘煜自己吃了尽兴。但凡有谁视线跟他对上,潘煜都要开口说一句“优秀的父母…”   吃到最后,他们这桌都弥漫着一种渗人的气氛中,上到八十八,下到八岁八个月都在拿起筷子,沉默而僵硬地夹菜,跟整层宴会厅热火朝天、锣鼓喧天的气氛格格不入。   他们寂静无声,他们阒若无人。   巡桌敬酒的时候,走最前面的伴郎都哆嗦了下,以为这桌是吃席走错了场。   “嗐,爸,吓我一跳,你们怎么都不说话啊。”   李山结婚的几个伴郎找的都是发小,邻里邻居的也都认识,“爸爸妈妈”、“叔叔阿姨”都喊出来回音,桌上的气氛慢慢活泛了些。   李山挨个敬过,最后才到桌上唯一的小辈潘煜:“潘机长,谢谢你能来,我敬你。”   沈晓琳提前打过招呼,伴郎应该是知道,上的是茶。   潘煜没着急接,看着李山喝完了才忽然开口:“伴郎团都是你发小吗?”   “那必须的。”伴郎有机灵的,亲自把茶递到了潘煜手上,见他握着了也笑,“除了那个端盘子的,我们三和大山都是一起长大的。”   潘煜很奇怪:“许主任不是吗?”   “谁?”伴郎被人扯袖子,看了下许国海,干巴地笑了下,“许哥,许哥忙,没时间。”   潘煜摩擦了杯子,看向李山:“是吗?”   李山眼闪了下,含糊了声,端着杯子又碰了下他:“潘机长,我再敬你一杯。”   潘煜照旧没有喝。   他们这边耽误的时间太长了,久到邻桌都觉得不对,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许言跟陈旭阳他们坐在最边角的一桌,年轻人都爱扎堆,一直不断地加凳子,坐得相当拥挤。   直到,陈旭阳碰了下他胳膊。   “卧槽,许言,潘煜是不是跟你爸坐一块去了?”   “?!”   别说陈旭阳震惊,就是许言也没料到小卷毛能这么自来熟。隔着重重又交错的人头,他甚至都看不见潘煜,目光强行聚焦,勉强能让大脑分辨出那一撮卷毛。   小崽子。   “那一桌可都是长辈,我就不信他一个人坐那儿能不憋屈?”陈旭阳嚼了个花生米,很喜欢看热闹。   也确实有热闹给他看。   没过几分钟,他就又怼了下许言:“李山怎么回事?敬个酒都快长在你爸那桌了。”   许言拧眉,盯着看了片刻,径直起身。   李山已经连续喝三杯了,沈晓琳笑地都有点端不住了。   “潘机长,今天要不先到这,回头我们单独请你和许哥。”   潘煜真不是个喜欢给人办下不来的人,只是情绪在不断地累加。朱丽闭嘴、李山喝酒、整桌沉默都只是个结果,可关键是伤害已经产生了。   潘煜不可能高兴,也没有半分痛快。   到这一刻,小卷毛必须要承认自己从小上的绅士礼仪课没有半分的用。   他想自己可能要做些稍微失礼的事了。   “小潘机长。”   声音从斜后方传来,本能高于大脑反应,潘煜先转了身。而后,他便笑了,发自内心。   可下一瞬,又垂了唇角,同样不受控制。   看着很委屈。 第32章   “怎么了?”   许言走过来, 先扫过潘煜杯里,看见是茶,提着的心放下了。   李山还行, 不是不知分寸。   伴郎们都笑地牵强, 不知怎么解释。   很多事情都是这样, 不说破就意味着无事发生, 永远都有自欺欺人的底气。   潘煜不会牵扯许言, 端着杯子, 一口喝尽了茶。   “你们可以走了。”   李山应该是有点喝醉了,还不想走,看着许言, 半响说不出话,竟然还想着跟他再敬两杯。   沈晓琳人都快裂了,她寻思着自己婚礼上也没请梁静茹啊。   潘煜把茶杯敲在托盘上,盯着李山转过了视线,浅咖眼珠里没了常见的笑意,简洁干脆。   “走。”   “马上走, 马上走。”   伴郎团推搡着李山离开, 唯恐再起祸端。   “许主任,坐这儿吧。”潘煜语气如常,招呼服务员加凳子。   许言不是小卷毛,基本的察言观色还是有的, 也太过聪明。   他看了眼红眼的李山, 又扫了下过分安静的席面,几息之间就有了猜想,慢慢舒一口气,说不清现在心里到底是难堪还是解脱多些。   许言把外套搭在椅背上, 拎着桌上的热水壶倒了杯热水,坐等邻居们开口说话,捎带着也让他听听那些人是怎么把小崽子给气着了。   等了两分钟,潘煜汤都给他盛三碗了,桌上还是没有一个人开口。朱丽婶子倒是悄悄抬头看了眼他们,又在潘煜的注视下飞快地把头埋进盘子里。   整张桌子霎时更安静了。   “……”   许言又看了眼小卷毛,明白了,原来餐霸在这。   但都是餐霸了,这怎么看也不像是受委屈的样子?   许言把水推到潘煜手边,望了眼正啃鸭腿的亲爹,倒是有段时间没见他胃口那么好了。   一顿饭吃到最后,其他桌都开始打包东西了,他们这桌还没一个人动。会过日子的大爷大妈们拿着塑料袋串着桌子收菜,没走到他们桌旁,都先习惯性地喉一嗓子。   “你们这桌还吃不?”   无人搭话。   大爷纳闷,拿着一沓塑料袋,伴着窸窸窣窣的声响走来。   “你们,”整个桌的人“刷刷”地转过视线盯着他,大爷吓得都会弹跳了,眯着老花眼确定没见太姥来接他,才颤声开口,“你们…吃、都吃、慢慢吃。”   潘煜在,伴郎抱着纸箱收酒都没敢过他们这桌。   直到许国海打了个饱嗝,杨秀再吃不下东西,许言才放下筷子。   “走吧。”   潘煜刚刚都吃饱了,后半摊一直无所事事地盯着许言看,根本学不会收敛。   许言懒得搭理他。   潘煜拿着手机,热情地招呼伴郎团过来拍张大合照:“优秀的、不爱看人笑话和乱嚼舌根的叔叔阿姨们,优质的、受过高等教育的、超会尊重别人和讲义气的伴郎团们,下次再见啦!”   整张照片除了许国海和潘煜笑了之后,其他所有人的表情都是僵的。   许言看向潘煜,终于明白了小卷毛见到自己那一瞬的委屈从何而来。   他是在替自己委屈。   直到现在,小卷毛都没有释怀那份委屈。   潘煜低头看着照片,又远远地看了眼已经瘫在桌边的李山,再次遗憾他今天是新郎。   吃过饭也才两点,许国海他们被李山父母留在酒店,许言和潘煜开车回小区。   潘煜的房子买完都没来看过几次,今天刚好有点时间。但他也没想着看房子,而是巴巴地跟在许言后面,不懂委婉,但相当勇敢。   “许主任,来都来了,你可以请我上楼喝杯茶吗?”   许言已经不想纠正他的语句了,点了下头,很好说话。   “可以。”   “!”   小卷毛眼珠停住一瞬,高大的人影立在原地,不敢相信。许言没等他反应,径直从他身边走过。   潘煜立刻就颠颠跟了上来。   按下电梯,许言弯了下唇。   许言家两室一厅,客厅以米白色为主,装修简单,一尘不染。   “随便坐。”   许言从冰箱拿了瓶水,放到坐姿端正的小潘机长面前,自己去厕所簌了口水。   潘煜坐得很乖,眼睛都没有乱飘,只盯着墙上的艺术画瞎看,盯着盯着他就开始跑思想,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密封的空间里只有他和许言两个人。   两个人,一个家。   而且这家还是许言长久居住的地方,处处弥漫着生活的气息。   他悄悄地吸一口气,觉得空气都是有了味道。   香的、甜的,反正都是好的。   许言中午喝了酒,简单漱水,擦了下脸出来,随意问了句。   “看什么呢?”   “看…画!”小卷毛眼睛用力,装作能看懂的样子,“这画可真大。”   他余光一丁点儿都没有瞥向许言,也是真的没看到许主任红意没下去的脖颈和微微湿润的衬衫。   真的。   潘煜正襟危坐,视线飘走又努力移回,只有睫毛密密荡在空气里,盖住了心虚的眼睛。   “李山送的。”许言不偏不倚,坐在他对面,很平静地开口,“花了他一个月的工资。”   小卷毛立刻就抬起了眉毛,什么旖旎想法都没了,揪着手里的水瓶包装纸,闷闷开口。   “我不喜欢他。”   “嗯,可以不喜欢。”许言点头,没有任何情绪起伏,极其平淡地叙述,“应该没和你说过,我们家在一个很偏的小城市,那里虽不至于家家烧香迷信,但也没有同性恋的概念。男人到了二十五岁不结婚,街坊邻居都会在背后说父母不上心。”   他不喜回头,过往都鲜少提及。   寥寥两句,再无其他。   “所以,小潘机长不必跟他们计较。”   许言早过了因别人而活的年纪,每一天过得也都还算潇洒。   “至于李山,”他笑了下,“婚礼并不是他一个人的事。”   他们婚礼的操办基本都是由两家老人商量着来的,不然,伴郎伴娘也不会都是发小团了。   “李山跟晓琳一开始是不打算办婚礼的。”   许言没有替任何人解释的意思,如果非要说,大抵是见不得小卷毛因这些委屈,即使是为了自己也不成。   “小潘机长,现在心情有好些吗?”   一般人顺着台阶就下了,只有很实诚的小卷毛依旧坐在高高的台子上,不愿下来。   “不是心情,是心。”潘煜很认真,反手锤了下胸口,响起有分量的一声,“许主任,我这里闷闷地,透不过来气。”   那确实,是个人挨了这一下,胸口都得有点闷。   许言刚想开句玩笑,就见潘煜注视着他,那双很漂亮的眼睛藏不住情绪。   他说得很慢——   “明明受了委屈的人是你。”   可为什么许言一点儿都不觉得委屈?   但潘煜却更难过了。   …   那天下午,不知道是谁先开的口子,两个人聊了很多东西,讲旅行、讲生活、讲多多,也讲工作。   潘煜应该是想逗许言笑,提自己刚回国的一次飞行。那趟航班飞贵阳,没什么特殊的,非要说就是有个乘客吸了电子烟,就一口。   “不知道是他没吐气还是烟雾报警器不灵敏,反正没响。”潘煜滑坐到地毯上,给许言削了苹果,“我们那趟是中转航班,赶时间。乘务长建议是口头警告、专人看管,落地之后把人送下去就算了,责任机长也同意了。但我不愿意,以一敌二,坚定地把他由送下去改为了送进去。机组跟着警局一轮游,我和机长双双延误登机,各罚了两千块钱。”   “后来航司知道了情况,让写个五百字的情况说明交上去,说是月底会把钱退给我们。”小卷毛划重点,“五百字!”   那么多字,谁能写的了?!   许言有点走神:“所以,你交钱了?”   “嗯,我给责任机长转了四千,他写了两篇情况说明。” 小卷毛现在想起来还愤愤,“从此,我就有了个师父。”   那是他和钱谦的第一次同飞。   钱谦活了半辈子,第一次遇见人傻钱多的主,霎时觉得自己后半辈子都有了希望,撒泼打滚、死缠烂打地把他收了当关门弟子。   许言应该是酒劲儿上来了,思绪都像是掉在了故事里。   他接过潘煜递来的苹果,放在一次性杯子上,看着它卡在那里不上不下。   “那你后悔吗?”   “当然不。”   “为什么?”   “不公平。”   潘煜洗了下刀,拿纸擦干:“飞机上的错误没有大小之分。错就是错了,受惩罚,天经地义。不然,那些规则又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其他乘客又为什么要遵守?我们又为什么要坚守?”   许言不说话,潘煜便笑,肆意且风流。   “再说,我入职之前是宣过誓的,”   他笑过,神色是正经的,也是认真的。   “敬畏生命、敬畏规章、敬畏职责。”【1】   那样的人,本就该属于蓝天。   许言看向窗外,雷雨早已停歇。   片刻后,他又转回视线,不错眼珠地盯着潘煜。   “看我干吗?”   小卷毛想伸手又觉是趁人之危,只能讪讪地捏了下自己的颧骨。   “我突然觉得,” 许言慢吞吞开口,学他的样子也捏了下自己,位置不对,捏上了脸颊。   潘煜看得心都化了。   “觉得什么?”小卷毛挪了挪身子。   许言也学着挪了挪,这次方向都反了。   两人瞬间挨得很近,呼吸都像是交错缠绕。   “你刚说话的时候像个奥特曼,”可能是因为喝了酒,喉咙沾了醉意,许言的声音都有些软,很认真地比划,“会发光的那种。”   潘煜也很认真,跟他说悄悄话。   “那可以是赛文吗?我比较喜欢他欸。” 第33章   聊到最后, 许言都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有印象的只是掉进了梦里,他拼了命地向前跑, 跑到喘不上来气, 抬头便见高度越来越低的外航653已经要对准跑道。   许言第一反应就是指挥他复飞, 扭头去找塔台位置, 一片漆黑, 不见光亮。而后便是“轰”地一声, 飞机落地倾斜,机舱失火,呼救声伴随着烟雾, 散到了跑道的每一处地方。   许言狠锤了下墙壁,已经意识到是在梦里了。不再想那一场徒劳无功的奔跑究竟是为了什么,他就那么静静站着,无声地望着。   那一刻他看见了很多人,接他班的进近管制员、扎着麻花辫的塔台管制、卫晟、蒋文翠、孙主任…每个人都如他那般拼了命地奔跑、嘶吼。   直到他看见了抱着机长帽的小卷毛,肩膀上的四道杠闪闪发光, 正一步一步地朝他走来。许言本能的退了步, 但随即就停在原地。   他想起来了——   “你航班是不是要迟到了?!”   许言完全是被吓醒的,潜意识里一直记着潘煜下午六点的飞机,醒来的第一件事也是先摸手机。   整间屋子都是静的,昏暗的蓝黑光隐隐从窗户处透进来。   解锁手机, 先看时间, 六点五十三。   App的消息一个个地弹出来,许言没管,先查了下国航7977的航班状态。   已起飞。   他松了口气,撑着身子坐起来, 身上搭着的外套滑落地上。   捡起来,不用细看就知道是潘煜的衣服。   无他,外套上沾着小卷毛常喷的柑橘前调香水,活力强劲,无孔不入,沾满了夏天的味道。   许言提了下唇角,随手把衣服搁在了一边,懒得开灯,半靠在沙发,点开app,扫了眼消息。   潘煜的聊天框永远都在最上面,最后一条是照常的登机报备,附加一张他7月的排班表。   ——“许主任,我明天下午飞完台州就回来。”   许言拇指微动,没回消息,盯着排班表看了两眼,点了保存。   小潘机长,到底知不知道发这些东西已经有些小越界了。   许言熟门熟路地翻着潘煜的朋友圈。小卷毛的朋友圈不设限,一翻到底,甚至能看到十年前的东西。   十年前的小小卷毛没什么看头,也没几张照片,全都是各种有关飞机的视频转载。   不知道的估计都以为是个卖飞机的微商。   许言翻着看了近几年的几个视频,小卷毛爱出海,经常都是工装背心走在沙滩上,上了甲板就会单手拽碍事的工装背心,露出宽阔油滑的肩膀、裸露的胸肌,沾水的的腹肌和一闪而过的边边角角…露在耀眼的阳光下,全都一览无余。   许言其实不爱看这些。   他第一遍看的时候真的是毫无波澜;第二遍也只是觉得这张配图极佳,天蓝海清好风景;第三遍是因为反差太大,小卷毛半垂眸,不笑时莫名带了两分凶…直到刚刚,许言把图片再度放大,发现有颗汗珠滑过胸肌却没落,依靠凸,,起,形成了个几不可见的弧状。   许言莫名有点心痒痒。   他打开桌上小灯,客厅瞬间泛起昏暗的光,茶几桌上干净如初,脚旁的垃圾袋都被人小心地带了出去。   许言盯着垃圾桶看了好一会儿,转了下小潘机长用过的水果刀,有一搭没一搭地瞎想。   他现在可能不只是想收小潘机长的利息了。   次日一早,许言穿了件稍微正式些的衬衫,刚到局里就被孙鑫主任喊进办公室。   “坐。”   离外航653失事,满打满算也就过了两天,孙鑫拿着他递过来的情况说明,粗糙地翻了几页。   “这是你的看法?”孙鑫直直地看向他。   许言坐直,不躲不避:“不是看法,是事实。”   JP653能落的主要原因是机长喊了油量不足,落地后油量数据是六吨,至少能飞个五十分钟,远低于国内可以报油量紧急的程度。但它是外航,他们能做的也就是经民航局层层上报、通报给JP653所属的航空公司并汇报给国际航空事务局。   流程都好处理,关键是责任的划分,重点是管制员对JP653的处理是否恰当。   事发的当天,许言就听过录音了。   不知道JP653的机长手里是不是握着什么投胎的指标,听着管制员提醒大风还坚持说自己驾驶的飞机是他们公司新购的最新款,抗风十五级。   确实是刚出厂的东西,骨头都是脆的,轮子接地就劈叉了,质量直逼天天掉毛的草泥马。   许言稍许走神,觉得又能给小卷毛攒个钥匙扣了。   “刚收到的消息,JP653向调查组投诉你了。”   许言不意外,只是好奇:“因为什么?”   “怪你没有早早地把他们指出去备降。”   这话听得多少有点荒唐。   但领导都提起了这一茬,许言还是要解释句。   “有做备降的打算,但飞机离场也得按程序走。”   “我知道。”孙鑫摆了下手,没让他继续往下说,而是翻着他写的东西,换了个话题,“朱主任他们都说JP653落地失误跟卫晟没关系,都是机长一意孤行。你怎么看?”   许言没法看,一面是同事;一面是失事。   做了带班主任之后,许言每天最怕的就是飞机失事,尤其还是因为管制员失误引起的失事,一般都是拔出萝卜带着泥,从头黑到底。   前几年有管制员指挥失误差点引起飞机相撞,当班的管制员与监听副班双双开除并吊销证件,当天的值班主任、带班主任跟着停职,地方管制局及其上属的管制局有十几位领导或负责人都受到了轻重不一的处分。【1】   朱主任他们不是保卫晟,是不想牵连到自己。   孙鑫换了个话题,问得更直接了:“那天要是没交接班,你会怎么做?”   “领导,您这是为难我。”许言笑,“假设没意义的。”   这是孙鑫教许言的。   孙鑫显然也记得:“但我也说过,哪怕机长的错有个九十九,但咱们只要有个一,那就是错了。”   许言没再说话。   孙鑫叹口气:“管制员被天气牵走了神,最该确定JP653的油量情况。卫晟应急处理的也有问题,早早地指出去备降就好了。”   许言在孙鑫办公室待了小半个上午,出来的时候还拿了个孙鑫让他转格式的文件。   今天他不值班,按理现在都还应该停职等调查。但领导给他工作,许言也不可能当他放屁,闷头做了一上午,期间手机响个不停,不少都是来探听消息的。   下午,许言开车把资料送到办公室,出来的时候遇见蒋文翠和同事一起。   见着他时,蒋文翠视线飘忽,没跟他打招呼。许言脚步微顿,不停留地下了台阶。   管制局门口有一家卖油酥饼的,生意挺好,许言难得有时间,停着排了会儿。   但有时候事儿就是那么寸,谷枫八百年不勤快一回,就今天受了公告惊吓,想着买点好吃的用以弥补自己那颗脆弱且幼小的心灵。   结果,直喇喇地撞上了许言。   “……”   谷枫第一眼不确定,第二眼屏住呼吸,第三眼开始悄悄后退,一步,两步,三…“啪”地一声,清脆响亮。   他被人从后拍了一巴掌。   “小伙子,你干啥呢?踩我脚了知道不?”   谷枫道歉:“对不住,我没看见。”   “那可不咋地,谁后脑勺都没长眼睛,你要是看见了那才吓人。”后面的大哥不介意地摆了下手,透过他肩膀又往前看,“就你刚走路咋跟做贼似的?你是偷人钱包了,还是拿人手机了?”   大哥声音一点儿都不收着,前面排队的顾客都闻声回头看。   谷枫那双清澈的眼里不仅有着动人的愚蠢,还盈满了委屈:“…我没有!”   “奧,哥知道了,”大哥点头,又拍了他一下,笃定开口,“那你跟前面那大兄弟指定有仇,是不!”   “...” 谷枫特虚弱地笑了下,“大哥,老板那有刀,你要不直接给我来一下吧。”   大哥看他半天,缓慢比了个“6”,而后,猛地向后蹿了两步,成功地踩到了后一个人的脚。   “……”   果然,世界就是个巨大的莫斯乌比环。   谷枫手按在自己那双颤抖的腿上,一步一挪,年纪轻轻的就上了年纪。   “许、许主任,好,好巧。”   许言扫了他一眼,平淡开口:“做亏心事了?”   “没有,我绝对没有背后说您小话。”谷枫伸手发誓,说得斩钉截铁。   许言明白了:“不打自招?”   “不是,我真没有。”谷枫涨红了张脸,拿着手机解了锁,伸到许言面前,叭叭地告状,“都他们说的,说卫哥受处分都是您跟孙主任提的建议,本来都没那事的;还有人说您是想借机铲除异己,心黑手狠。”   许言没看他手机,谷枫讪讪收回来,还在表忠心。   “屁大的地方,整得跟宫心计似的,也不看看咱们这有没有横店的景,见儿天地给自己加戏,稀罕!”   谷枫用手指头戳屏幕,掷地有声地鸣不平:“明明是民航局出的调查结果,跟您又有什么关系?再说了,您才不是那种背叛同事、暗地给人使绊子的小人!”   许言已经排到了队前,扫码付账,面色平静:“不好说。”   “啊?”   谷枫眼都瞪大了,腿又开始抖起来,不受控制地往后退了步,紧跟着又响起了“嘶”的一声。   格外熟悉。   他这次连道歉都忘了,就傻傻地看着许言。   “忠诚规章,尊重事实。”许言甜咸口味各买了两份,递出去一套给谷枫,声音如常,“其他的都不重要。”   许言也不在乎。   谷枫还是傻站着,递到手边的东西都不敢接。   许言径直给了后面的大哥:“多担待。”   “客气了不是。”大哥接的很快,憨声笑了下,而后又拍了谷枫,“别看了,你哥都走远了。”   “那不是我哥。”谷枫瓮声瓮气地回答。   “哦,”大哥又知道了,“你小爸吧?长得怪年轻的。”   “那是我领导!”谷枫都要跳起来了,“领导!”   “领导就领导呗,你领导人挺好呀。”大哥听后面的人催,也跟着催,“你领导给了我两包,分你一包。你还买不?不买给人腾位。”   谷枫哪好意思再耽误,摇摇头,跟兔子似的红着眼走了。   “这小孩。”大哥啃了个油酥饼,慢悠悠地跟在后面,难得做了回好人。   那天潘煜是下午的高铁,许言开车在小区门口进出三圈,才刚刚好遇见下出租车的小潘机长。   “许主任!”小卷毛每次喊他时都习惯语调上扬,像个藏不住糖的小孩,高兴就要溢于言表。   无端让人有两分好心情。   许言降下车窗,把副驾上的两袋油酥饼都递了出去,打发小孩:“拿着。”   “给我的?”潘煜嘿嘿笑。   许言压小孩气焰,随口就来:“买一送一,额外送的。”   “那也是给我的!”   小卷毛很会抓重点,浅咖的眼里除了盖不住的笑意,就是个小小的他。   许言跟着也笑了下。   由他的手扒拉着车窗,看那道高高大大的影子逆着光,完完全全地笼盖进着车厢。此时此刻,潘煜是有点像那个试图挤进伐木工窗子的笨熊。   笨熊晃着不可见的尾巴,声音都像是沾了蜂蜜,却有种近乎纯粹地认真。   “许主任,我今天可以约你出去玩吗?” 第34章   “约我出去?”   许言有几年没听过这么直白的话了, 就是之前也是他约别人的次数多。   难得有个颠倒的机会。   许言单手笼着方向盘,屈指轻敲了两下。   “潘机长是想约我去哪儿?”   西餐厅、咖啡馆、温泉、酒吧、还是…   “篮球场怎么样!”小卷毛一脸认真地开口,“我打球还不错。”   “...”许言应该是停了两秒, 像是很轻地笑了声, “先上车吧。”   潘煜绕过车头, 坐上副驾, 相当自觉扣上安全带, 突然意识到——   “许主任, 我们能先去趟商场吗?我还没准备衣服。”   “下次吧。”许言本来也没打算跟他一起打球。   七月份的半下午,两三点钟,正是热的时候, 两个人去室外篮球场打球,120来一趟都得扛回来一对中暑的。   “今天带你去个其他地方。”   潘煜眼睛立刻就亮了:“要去哪儿?”   许言掉头等红灯,手扶在方向盘上,心情其实挺一般的,但就是有点想笑。   他逗小孩:“找个地方,把你论斤卖了。”   “不太好吧, ”潘煜蛮认真地跟他商量, “论斤卖的都是不值钱的东西,我觉得我可以整个卖,价格更高。”   “不行,你块头太大了。”许言煞有其事, “没人要的。”   “有的, 我爸肯定会买的,他现在也到了买保健品厂的年纪。”小卷毛掰着手指头数,他妈、他姐、他哥、路易斯…数了一圈,停了停, 看向许言。   “还有许主任,都是会要我的。”   小机长说话真不能粗听,一句一句都是坑。   红灯变了颜色,许言轻踩油门起步,目光透过挡风玻璃望向前方,波澜不惊的眼里潜藏笑意,星星点点。   “不要,养不起。”   “要吧,我们可以里应外合。你把我卖给我爸,我再偷跑出来。”潘煜超擅长吃里扒外,“十年之内,争取把我爸骗的买不起三无保健品。”   大孝子。   “许主任,考虑一下,”潘煜偏头看他,很认真地推销,“无本买卖,很划算的。”   许言手按压转向灯,熟练变道,听不出夸贬:“小潘机长,你是真的很孝顺。”   潘煜点头,发自肺腑:“我一直都这么觉得。”   许言真的笑了。   说是带潘煜出去玩,其实两人也没跑多远,许言停在家居家饰商场附近,带着他转了下。   小卷毛应该是没来过这地方,对什么都很好奇,看着人推着个大推车他也推了个;看见人拿着个冰淇淋,他也排队买了两个,甚至看见别人坐车里被推车走,他都会眼巴巴地望向许言。   许言语气平静,拒绝三连:“不可能,别看,没结果。”   小卷毛不在意,凑得更近,胆大包天:“许主任,那我能推着你走吗?”   “?”   许言撩起眼皮,不必再言语,小卷毛就开始视线飘忽。   “我就…问问。”   许言做事向来目的明确,买东西就顺着指引牌直奔专区,挑好款式,结单走人,全程不会超过一个小时。   不是拖泥带水的人,也不可能半路停下。   除了今天。   潘煜跟他是完全不同性格的人,随走随停,非常乐于观察生活,看见了稀奇古怪的假盆栽要停下来碰碰叶子;遇见了搞怪的玩偶要指给他笑笑,就连经过会变色的小夜灯都要跟在小萝卜头后面排队戳戳。   “许主任,快看!”   小卷毛超有分享欲,也超热心肠,驮了个妈妈举不起来的小baby,站到所有小朋友的最后面,一起随着灯光投出来的奥特曼影子,张大嘴巴。   听取 “哇”声一片。   “……”   许言无声地往人群外退了两步。   “许主任,不要走那么快,”潘煜在一众小朋友羡慕的眼神里拎走了那个会发光的奥特曼灯,长腿一迈,轻松地跟上了许言, “会错过很多风景的。”   许言现在都还能听见后面小朋友在跟家长吵着要玩具的哭喊声,撕心裂肺,惊天动地。   他看向罪魁祸首:“那算风景吗?”   “…算啊,眼睛里看到的都是人世间的风景。”潘煜指着那个被四肢捆绑被放到烤架上的玩偶小猪,往上掀了下它的鼻子,自己把脸凑到它旁边,“你看,它都那么努力在逗你笑了。”   许言没说话,神情里有自己觉察不到的轻松。   转过毛绒玩具就是装饰区,特别巧的是有一对老虎摆件跟潘煜之前带回来的几近一样,唯一的区别就是潘煜送的稍许旧些,也不会发亮。   小卷毛也觉得稀奇,握着一捏就会亮。   上货的理货员帮着介绍了句:“这款是新上的,仿着明代的玉琥做的创意类产品。”   沾了古的东西都是贵的,掌心大的两个东西,价格上了四位数。许言估计小卷毛从北京捎回来的特产跟这个价格应该差不多。   “喜欢?”他问潘煜。   潘煜点头,爱不释手,所有发光发亮的东西他都喜欢。   挺好打发。   许言让理货员帮着装了下,闲着没事又选了块中东的手工地毯。   “怎么样?”   “好看!”潘煜捏着会发光的老虎,超级捧场。   “那就这块了。”许言不纠结,理货员装货速度也快,“等会儿你带走。”   “送…我的?”小卷毛意外又震惊,眼睛还有点亮。   “嗯。”   许言原本只打算买块地毯,计划着一个小时结束的活,却硬生生地转了三个多小时。   走出商场,晚风卷着些许闷热的空气扑面而来,许言都有瞬恍惚。   他很久都没这么消磨过时间了。   但感觉,还不错。   他刚这么想就看见潘煜拿着手机一个劲儿地拍天拍地拍商场,甚至要把吃得只剩包装袋的油酥饼都找个角度拍一下。   “!”   许言抓了下他手腕,跟他强调:“不会有人上门偷你家地毯。”   所以,别拿那套钥匙扣的理论糊弄他。   “也别乱发东西。”   “我就分享一下,他们都没见过那么好的地毯。”潘煜振振有词,但迎着许言的目光,他还是慢慢收了声,委屈巴巴地比了个手势,“那我只发…五、六、七、八,八个群里行吗?”   “不行。”许言拒绝地干脆,拧眉开口“你到底有多少群?”   “很多,超多!”潘煜聊天框滑了几下都拉不到底,“我只有一个微信号。”   潘爹都有三个呢,两个工作号特助打理,一个私人号专项救助潘煜。   许言艰难开口:“那你上次是所有群都发了?”   “唔,也没有,”小卷毛遗憾,“我太爷太奶现在都看不了手机了,只能让秦叔把消息烧给他们。”   “......”   回去的路上是潘煜开车,车载蓝牙放了一路的《奥特曼之歌》,许言到嘴边的喝两杯都变成了——   “买两瓶奶吧。”   小卷毛跟他一起下车,超自觉报口味:“我喜欢喝全脂的。”   许言点头,拿了瓶冰啤。   “许主任,你不喝么?”潘煜晃了晃手里的盒装牛奶。   “过敏。”他敷衍小孩。   小卷毛也好敷衍,默默把这条记在心里。   “那我也不喝这个了。”   说着,他爪子就跃跃欲试地扒在冰柜门上。   “许主任,我想和你喝一样。”   “可以。”许言看着他拿,清冷着一张脸开口,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喝完之后,我们一起蹲门口台阶上等代驾。”   但莫名地潘煜就开始笑。   他真的笑点好低,而且超会笑。   白炽灯下都让他笑出了电影的质感,沾着异族风情的眼里是藏不住的明亮,睫毛密密勾人心弦。   “那不行,代驾把我毛毯顺走怎么办?”小潘机长一颗心上长了108个心眼子,“你又不让我发给别人看,丢了都找不回来。”   “嗯,”许言问他,“有问题吗?”   “…没有。”潘煜合上冰柜,又默默拿起了纸盒牛奶,“我就...不爱发朋友圈。”   许言不搭理他,小卷毛还要给自己加戏,郑重强调。   “天生不喜欢。”   瞧委屈的。   许言走前面,结账的时候拿了两盒糖,过了下收银员的手又递给潘煜。   小卷毛没明白,拿着还晃了下,跟调酒似的。   他认真记下牌子:“许主任,你喜欢吃这个?”   “不喜欢,给你的。”   “给我...”潘煜不怎么吃糖,反应了会儿,“吃的?”   不然呢?   许言收回付款码,语调平平:“也可能是让你攒着召唤神龙。”   “召唤神龙,”潘煜神色郑重,“是要集齐七个的。”   “嗯,慢慢攒。”许言漫不经心,语意听不出真假,“攒够了给你兑个龙。”   瞬间,小卷毛垂下来尾巴立刻就摇起来了,恨不得要翻上天。   小崽子。   回到家,洗完澡,许言才有时间回了蒋文翠发的消息。   蒋文翠有点心眼,但不对许言耍心眼,说话都直来直去。   “许哥,你最近名声不太好,咱们先保持距离,以图可持续发展。”   事情刚发生的两天肯定是最有怨气的时候,就像之前他们领导要求他们休息的时候穿着红马甲义务清理街道垃圾。   清扫的范围包括不限于落叶,最离谱的是还要检查。   那一星期,别说是领导家的太爷太奶们,就是领导养的狗都在天天打喷嚏。   骂声一片都说得委婉了,现在不也都过去了么?   所以蒋文翠也没太在意,她跟许言现在都好好地不比什么都强?   “许哥,等我休息了请你吃饭。”   许言回了她两句,还没来得及关手机就收到了潘煜发的一串图片。   小机长天生神力,回到家就把茶几桌给挪了位置,立刻就把地毯给换上了。   情绪价值给的很到位。   许言回了个“1”,合上了手机。   原本以为会睡不好,但没想到沾着枕头就睡着了,梦里没有那些光怪陆离的东西,有的只是那盏随着光影四处转动的奥特曼神灯。   许言洗漱的时候都没忍住笑了下。   昨晚收到的消息,他今天正常上班,小潘机长也是早班高铁回北京,准备中午飞贵阳的来回航班。   早上没遇见,随后的两三天,两人也都没见上。   直到下周四的傍晚,潘煜执飞北京-台州的来回航班后坐长空2312返郑。   那天刚好是许言值班,他坐监听席上听张文指挥。   “长空2312,进场控制,左转航向120。”   “左转...进近,”很年轻机长的声音从甚高频里传出来,磕巴了下,“长空2312,我们,嗯,航班上有点小状况,可能需要先下高度。” 第35章   “受伤?”张文问, “伤者情况怎么样?需要救护车吗?”   “应该…不用…吧。”年轻机长的声音很奇怪,飘忽且犹豫。   不需要救护车,情况应该不严重。   张文下意识看向许言, 就是机长的态度奇奇怪怪的。   许言接过话筒:“长空2312, 不用左转, 直接进场, 保持当前航向, 下到高度3000。”   “高度3000, 长空2312。”   “长空2312,机舱情况怎么样?能说一下伤者情况吗?”   “伤者两人,一人眼睛受伤, 一人鼻梁受伤。”副驾的机长估计是没见过这种情况,声音压得很低,“受伤情况因为争执。”   争执上升到动手,这情况就有点严重了。   “需要地面警察协助吗?”   “应该,也不用。”   “……”   听这机长说话,张文都着急的慌。   怎么感觉更奇怪了?   他朝许言使眼色, 学校里学到的危机知识立刻就上头了, 超小声开口。   “主任,会不会是有人劫机?”   “...”许言没说话,动了下话筒,向高空的机长确定情况, “长空2312, 确定不用救护车,也不需要通知警察。”   “对的,长空2312。”   什么都不需要,但操纵飞机的机长又觉得机舱情况需要提前降落。   许言正色, 声音严肃:“长空2312,请通报伤者身份信息。”   “…伤者两人,”沉默了有十几秒钟,很年轻的机长声音才从无线频道里传出来,透着与年纪不符的沧桑,“身份,分别是执飞本次长空2312的责任机长秦贵和乘务员尤一鸣。长空2312”   “!!!”   张文觉得自己耳朵是废了,怎么好端端的就开始幻听了!   “长空2312,”许言不做停顿,“确定是机长和乘务空中斗殴?”   “不算斗殴吧,”执飞的场控2312的副机长何安努力找补,“他们只是稍微有些争、争执,嗯,一neinei的那种..小争执。”   小争执?   还一neinei?   张文和频道里占频的机长以同样频率沉默了两秒,随后发出了相同的尖锐且震惊声音。   “卧槽。”   现在是争执的事吗?他们是都不活了吗?!   机长和乘务员空中斗殴,这他妈还是汉字吗?简直是骇人听闻。   电视剧都不敢这样拍。   太..太炸裂了。   管制室的气氛都有些炸。   许言自始至终都很平静:“长空2312,驾驶舱现在情况正常吗?”   何安是标准的院校生,学校四年,工作五年,自认为锻造了钢铁般的强大心脏,直到今天飞了趟2312,搭班了个傻逼机长和同事。   他现在人都是碎的。   “一切正常,”何安可以勉强把自己缝补起来,“长空2312。”   许言将情况通知地面,调度扇区飞机,规划长空2312降落的最短路径。   “海南3285,郑州进近,雷达看到,进场控制,右转航向150等待。”   “顺丰23,尽快上到高度3300,注意天气。”   “长空3489,左转航向080,下到12。”   “南方2387,保持当前高度,联系郑州进近122.75,再见。”   ……   “长空2312,下到高度1800,修正海压1006。”   “高度1800,修正1006,长空2312。”何安停了片刻,又开口,“进近,我们现在可能需要救护车了。”   “什么情况,长空2312?”   “有位乘客心脏不舒服,”何安通报了下乘务长递来的消息,“是名男性,24岁,座位号2D,无心脏病史,目前已供氧,机舱内无医护人员。”   “收到了,长空2312。”许言注视着雷达页面,很平静地问了句,“知道乘客姓名吗?”   “潘…潘煜?!”何安都反应过来了,提了口气。   这名字怎么跟国航的小潘机长一样?   何安提着气很快又松了,没听说过飞行员有心脏病的。   “长空2312,”许言声线极其稳,没有再多问一句,“下到900,可以盲降进近,跑道30L,建立航向道报。”   “下900,可以跑道30L,建立航向报,长空2312。”   谷枫不知道从哪儿凑过来悄声开口:“这不知道的肯定以为机上是潘机长呢。”   “可能还真是。”张文神色复杂,“我有个学姐今天飞的就是长空2312,我看她发的朋友圈说是遇见了潘机长。”   “...潘机长该不会是被那群傻逼直接给气出心脏病了吧?”谷枫咽了咽口水,“我感觉国航的领导可能得提刀来。”   培养个驾驶员可不便宜。   “潘机长这都什么运气?!”   潘煜也想知道。   他自认为是见过世面的人了。   飞机上什么大场面他没见过,但今天这场面他还真没见过。【1】   同航司起落新郑的航班是在下午五点左右,潘煜不想等,买了长空航司的北京到桂林的中转航班,中转地在郑州。   卡着点过检上机,乘务员把他引到座位上坐好,潘煜低头回了条潘爹喊他回家吃饭的消息。   不想回去,但不能已读不回。   草草发了条语音。   潘爹也闲,秒回:“你天天忙什么呢?”   “开飞机、坐飞机、落飞机。”   “...”潘爹不高兴,“合着这飞机离了你还不行了。”   “嗯,”潘煜秒回,“所以,我使命重大。”   潘爹可能是去找降压药了,没再搭理他。   潘煜在空姐的提醒下关了手机,拿了个眼罩,拒绝一切的服务问候,只想安静睡个两小时。   空姐明白,并保证会尽力做到。但长空航空毕竟是个廉价航空,飞机一到平飞层就会有乘务开始讲解各种有的没有的纪念品,声音从帘子后面传来,潘煜还是醒了。   不醒也没办法,隔了条过道的小baby已经开始闹着要小飞机了。   潘煜摘了眼罩坐直,空少很快走来,细心问他需不需要饮品。   “冰水,谢谢。”   “好的,潘先生,马上为您送到。”服务他的空少个子很高,手里带着平板,贴心地帮潘煜把座位前的宣传页薅出来,露出标志性的微笑问他需不需要带点什么走。   “……”   潘煜坐长空航空次数其实挺多的,没怎么细看就能说出他们航司的吉祥物和现在主推的飞机模型,七零八碎的点了一堆。   “都要?”空少意外。   “嗯。”潘煜也很贴心,“到你任务点了吗?”   他们乘务其实没有强制的任务要求,但销售提点肯定也是算工资里的。   经济萧条,谁不想多挣点?   难得遇见这么心好又善良的大老板,空少相当感动,用自己残存的良心含着泪给潘煜推荐了两套护肤品。   “……”   看出来是没多少良心了。   “我用不着这些,”潘煜很有原则地拒绝了,“换个其他的。”   “买块表?”空少不抱希望提了嘴。   “可以。”   “!”   毫不夸张,空少当时想把潘煜连着座位一起搬到最前面,喊着所有乘务过来上三根香。   他们今天飞的不是航班,这他妈得是财神爷下凡的专机。   “您稍等!”   空少忙前忙后围着潘煜转,潘煜付钱也爽快,都没等到下机,直接刷卡。   一笔大单子。   乘务长都过来问候了下潘煜,还给他送了份水果。潘煜没吃,带着飞机模型一起送给了隔着过道的baby。   机舱再度安静下来。   事情到这都很正常。   潘煜低头找了集动画片,满打满算二十五分钟,片尾曲都没放完就听见一声巨响——   刚刚还对他笑成花的空少一拳把一个穿制服的男人打在了地上。   旁边的小baby就站到过道上,拿着飞机模型拽潘煜袖子:“哥哥,快看,有人在打架哦!”   潘煜个子高,又在第二排,一眼就看见了躺在地上人的...肩章。   “?!”   他迅速解开安全带,三下五除二地格挡住空少,把人推给了刚到的安全员。随后,他扶起摔在地上的机长,相当关切。   “眼怎么样?还能看清表盘吧?”   “滚你妈的!”机长青着一只眼,情绪激动,腿脚挣扎着就要往前踹,“他奶奶的我今儿非打死他。”   潘煜钳制住他的胳膊,另只手绕过盖着他的鼻口,强行让他安静下来,顺带着再确定了下他的肩章。   操了,这他妈还真是个机长。   潘煜看机长逐渐涨红了脸,直到他有些喘不上来气,才低声开口,声音无端透着压迫。   “冷静了吗?”   安全员咽了咽口水,跟乘务长对了眼,乘务长缓缓摇头,安全员稍动两步便停下。   不知道是真的冷静下来了还是因为恐惧上头,机长心跳飞快,整个心都高高提起。有那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能看见云层,失重感突兀袭来。   他缓慢点点头。   潘煜松开手,把他推到驾驶舱门前:“现在,立刻进去。”   “我不管你之前想做什么,此时此刻你能做的只有一件事,把飞机平稳落下来。”   机长被推地脚步踉跄,眉头皱地死紧,盯着潘煜,眼神让人害怕。潘煜无畏无惧,甚至还能从容上前两步,伸手拍了拍他制服上的肩章,越拍越用力。   一下、两下、三下,次次如重音;   一声、两声、三声,声声振人心。   机长看他许久,抹了把脸,扶着肩膀进去了。   潘煜收回手,沉默不语。   这怎么能是个四道杠的责任机长?   林暮暮女士是想钱想疯了吗?什么虾兵蟹将都是机长?   潘煜都不敢想落地之后那群上了年纪的董事会成员会被气进医院几个,潘爹可能都得抱着降压药睡。   乘务长尴尬地请他回去,潘煜扣上袖口,绅士且配合。   旁边的小baby好奇开口:“哥哥,刚刚是机长在打架吗?”   小孩的妈妈神色紧张地看向他们,乘务长笑了下,声音温柔地糊弄小朋友。   “当然不是,小宝贝,那是安全员叔叔。机长是很忙的,全程都没有出驾驶舱。”   “哦。”小朋友拖了个长腔,举着手捏了下自己的手指,“漂亮姐姐,我觉得你的鼻子好像变长了一点点。”   “……”   小朋友还好,几颗糖都能转移注意力,可前舱的乘客尤其是在遇颠簸后,有的已经低声哭泣了。   没有人会想遇到这样的机组。   乘务员已经在一对一的进行安抚,可还是收效甚微。   一有颠簸失衡,依旧是哭声连连。   乘务长分身乏术,还有暴躁的乘客指着她骂。她稍许走神,目光无意识跟潘煜对上,潘煜晃了晃卷毛,朝她招手。   “可以帮我向机组问问能不能提前降落吗?”他碰了碰自己的胸腔,“我心脏有点不舒服。”   乘务长眼眶瞬间就红了。   “我会向驾驶舱反映情况,请您耐心等待。”   添油加醋说了下情况,乘务长才颠三倒四想起来广播寻找医生。也是巧,同机舱112名乘客,没有一个是医护人员。   乘务长只能再次反映给驾驶舱。   何安也想落,也就是没那个条件,不然他刚刚就扛着飞机跳伞了。   “进近,前面有天气,我们需要…向右侧偏置一下,右转航向140,”何安提着一口气,心里沉甸甸的,“长空2312。”   “长空2312,右转航向140同意。”许言答得很快,声音始终平和稳定。   何安缓缓舒了口气:“右转140,长空2312。”   许言继续扇区指挥,先后送走两架南航的飞机,又看了下长空2312的高度。   “长空2312,可以左转报告。”   “左转报告,长空2312。”   何安握着驾驶舵,左转就意味着降落:“长空2312,可以左转了。”   “长空2312,左转航向060,可以盲降进近,跑到30L,建立航向道报。”   “左转060,可以盲降30L,航道报,长空2312。”   飞机高度缓慢下降,何安已经能看到航道轨迹。   “30L跑道,长空2312。”   “雷达服务终止,联系郑州塔台129.5。”许言盯着雷达屏幕,停了瞬,低声开口,“长空2312,落地顺利。”   “谢谢进近,长空2312,”何安有点受宠若惊,停了下才想起来重复,“联系塔台129.5,进近再见了。”   许言没再回他。   几分钟后,长空2312平稳地落在跑道上。 第36章   许言今天是白班, 下了班才有时间摸手机。   短短两个小时,长空2312的炸裂性消息已经在民航圈里传开了,休婚假的李山都掐着点给他打电话询问。   “长空2312的机长跟乘务真打起来了?”   “嗯。”许言站在路边等车。   “现在呢?警察带走了?”   “机长和涉事乘务在做笔录, 其他机组人员现在应该是民航局等问询。”   “我看2312今天目的是桂林, 后半程备份飞的?”   “应该吧。”许言有点心不在焉, 跟李山说了两句, 突然见手机震起来, “先不说了, 有电话进来。”   飞机落地,潘煜第一时间向家庭群里通报了这件事,自此他的电话就没停过。   现在都不是降压药的事了, 潘爹只想找根绳子上吊。   潘煜习惯性地开了飞行。   直到付账缴费,他才看见许言发的消息,立刻回了电话。   “许主任,怎么了?”   潘煜声音强健有力,许言无端卸了口气。   “你在哪儿?”   “医院。”潘煜夹着电话,缴费签字, 还在朝他抱怨, “许主任,你都不知道长空2312有多离谱,机长跟乘务…”   “我知道。”许言第一次打断他说话,“在哪个医院。”   “第×医院航空港院区。”   挂完电话, 潘煜的手机都还是烫的, 旁边的阿姨好心提醒他:“小伙子,你手机响了。”   潘煜道了声谢,低头扫了眼屏幕,原本想左滑按灭的手指点了右滑接听。   “妈。”   容女士叹口气:“我刚听你爸说了, 这事挺严重的,你姐姐可能要停职或者免职,公司还会停飞、整顿,接受调查,再严重点甚至会限制公司申报的航线、航班、包机等方面。”【1】   正值暑假高峰期,估计要损失不少。   “明天股价肯定会受影响。”容女士抱怨,“你也是的,都看见他们打架了,怎么不提前劝劝。”   “我那不是头顶没长眼么,”潘煜走出医院大门,耳边终于没那么嘈杂,“下回注意,争取把眼睛长头顶上。”   “故意气我是不是?”容婉声音很温柔,鲜少情绪失控,只是感叹了句,“你当时要能进驾驶舱就好了。”   反正都是机长,谁知道是哪个?只要把飞机平稳落了不就行了?   “那确实好,”潘煜不得不钦佩容女士天方夜谭的想象,顺着想了下,“我当时要进驾驶舱了,爸跟着姐一起离职,我直接蹲里面。从此,我们一家五口过上啃我哥工资和信托的美好生活。长此以往,相亲又相爱。”   “……”   小卷毛不得不感叹:“妈,还是你聪明,一眼就看出我不想努力。”   “……”   容婉一句话没说,直接挂了电话。   “怎么还不让人说话了呢。”潘煜站在台阶上,百无聊赖地刷了下app,一串子的红点点,全是未读消息。   他上次驾驶7973仪表失误,也没见那么多人关心。   潘煜看了两条就觉得没意思,又开了飞行,站在柱子后面看上面的花纹。   “潘煜。”   个子高有个子高的好处,许言一眼就看见了穿着常服的小卷毛,拧眉走了过去。   “没事吧?”   “没什么大事,机长和乘务落地就被带走了,乘客有一女孩哭到低血糖了,可能需要留院观察。”潘煜习以为常地复述,“长空公司在郑州基地的客服领导已经来慰问了,估计是没什么事。”   女孩和同伴,两个女孩应该是去桂林旅游的。领导没来之前,潘煜帮着忙上忙下跑腿,护士都认识他了,缴费单都给他递到了手里。   他闲着没事就排队把钱给交了。   许言非常认真地听他说完:“潘煜,我问的是你,你有什么地方受伤了吗?”   “…没,没有,”小卷毛竟然愣了下,片刻才想起来摇头,慢慢笑起来,“许主任,我非常好。”   话都表述不明白,还非常好。   许言没有纠正他的表达,只是朝他确定:“心脏没不舒服?”   “没有,我那是想提前降落,忽悠机长和管制…”小卷毛突然卡了下,语气开始变得小心翼翼,“许主任,今天你值班啊?”   “嗯。”   许言很随意地应了声,就像他现在单手插兜,似乎真的只是路过一瞧。   “去忙吧。”许言低头看了下他手上捏着的单子,目光扫过开单名字。   确实不是潘煜。   “一起。”潘煜下意识抓着他手腕,肌肤相触,滚烫一片。   小卷毛瞬间脸又红了,眼神都有点飘忽:“许主任,你上次答应要带我吃顿好的,择日不如撞日,择时不如撞时,现在…现在就挺合适的。”   许言看潘煜,潘煜手都在抖,高度紧张下竟带着许言的手腕晃了晃。   许言那条胳膊都像是麻了。   “别撒娇。”   “我没…我就是紧张。”   旁边有两三小孩追逐着跑过,潘煜上前一步,两个人距离一下贴的很近。   他只需低头就能细看清许言的睫毛,根根分明。   潘煜很没出息地咽了咽唾沫:“许主任,跟我一起吧。”   这还不是撒娇?   许言抬眸扫他,潘煜更紧张了,生平第一次感觉自己掌心都在出汗。   太不礼貌了。   潘煜默默地把自己另只胳膊也抬起,几乎是在出汗手掌松开的一瞬间,另只手就接了上去,继续捏着许言的手腕,不紧不松。   “……”   许言刚升起的那分不自在突然没了。   “不可能和你一起,”他扯了下手腕,看小卷毛蔫吧了下,才轻声开口,“但我会在下面等你。”   “!”   潘煜脸上的失落都还没有收回去,眼里充斥着不可置信。   “真的?”   是真的很好逗。   “嗯。”许言让他松手,拿回了自己的手腕,握着轻轻转动了下。   “我会很快下来!”小卷毛郑重开口。   长空2312是在许言指挥下降落的,最迟明天民航局也会对他例行问询,他不可能上去跟长空航司的人见面。   这次责任明确,应该没他什么事,但该有的情况说明还是要写一份的。   许言站在柱子旁,呼吸逐渐归于平缓,唯有手腕处依旧灼热。   他抬头细看,今天竟然是个圆月,满天繁星。   从医院出来时,已经过了饭点,许言带他去了家网红餐厅,装修的很好,饭菜也还行,主打的是江南菜系,都挺清淡的。   潘煜口味应该是有点偏甜,饭桌上的冰淇淋吐司很合他胃口。   许言等账单的时候问了句:“喜欢吃甜的?”   “应该吧。”潘煜也说不好,他口味有点奇怪。   之前是除了糖果以外,其他的甜口菜他都能接受。   现在是零食糖果他也喜欢。   等车的时候他还从兜里掏出糖盒,封条都还没撕,只在许言面前晃了下。许言正接电话,轻抬眼皮,扫过一眼。   小崽子。   “回家吗?”   “太早了吧。”潘煜舍不得回去,糖都不晃了,“许主任,我们玩去吧。”   “想去哪儿玩?”   潘煜不知道,他来郑州也没几个月。   “只要不回家的都行。”   “那走吧。”   赵赫刚给他打电话,组了个局要把小男朋友介绍给一众朋友认识。许言带潘煜过去的时候,包厢里面已经相当热闹了。   赵赫坐在桌子旁,手盖在骰蛊上,头也不抬地招呼他们过来坐。   “我对象,吕舟。”   他只介绍一句,许言把路上随手买的装饰品递过去,不值什么钱,也就是个意思。   “小舟儿,看见没,最大方的那个就你许哥。”   吕舟不是个怕生的人,站起来笑着问了声好:“许哥好,这个哥也好。”   “哪个哥好啊,”赵赫听见吕舟说话才抬起头,眯着眼看了下,立刻就站起来了,“潘哥来了,快坐快坐。”   赵赫相当热情,招呼服务员上果盘,加零食,顺便把潘煜放这的酒一起给开了,亲亲热热地都快把小男友给忘了。   潘煜是特好说话一人,路上就想着带个礼物,买了个香薰,结果刚下出租车就碎了。   “潘哥,不用那么客气,干嘛呀,非得给我们两开一瓶罗曼尼康帝,太客气了。”   “应该的。”潘煜是真的大方,签单很快。   赵赫那人稍微有点疯,不吃亏,但对朋友还都可以。他就那么夸张一说,潘煜当真签单了,他倒不作了。   “潘哥,下次吧,我们店里还没有罗曼尼康帝呢。” 赵赫今天组的是朋友局,不宰客,笑着敬了潘煜一杯酒,又让吕舟过来喊人。   “屋里哥有点多,是不是都记不住了,没关系,”赵赫侧过头,揽了下男孩,“除了潘哥外,他们应该都比你大,直接喊哥就行。”   “哎。”吕舟很欢快地应了声。   组局就是想介绍吕舟给大家伙认识,为了照顾赵赫的小舟儿,他们一行人都很收着,玩游戏都是选的吕舟喜欢的猜骰子。   没什么技术含量,就是猜骰子的个数。   愿意上桌的连着李山也才六个人,其他人都聚在旁边玩纸牌、唱歌或者吹吹牛逼。   骰子晃起来太吵,许言不喜欢,但小卷毛明显是没玩过,他脚步一顿,也就跟着坐下了。   “不行啊,人超了。”赵赫故意开口。   “怎么办,你下去?”许言喊服务生再送一套骰子。   “那不行,我们家小舟儿离不了我。”赵赫憋着坏,故意恶心他,用同样的声调做作开口,“小言儿,你今儿怎么愿意玩这个了,是不是也是因为舍不得我?”   这话一说,陈旭阳没忍住先笑了起来,眼神在许言和潘煜之间暧昧扫过。   “潘机长说呢?” 第37章   “我觉得不是。”潘煜看了眼赵赫, 又看向吕舟,很认真地开口,“做人朝三暮四的, 不好。”   “噗。”   李山先笑起来, 锤了下桌子, 问赵赫, “听见没, 潘机长说你人不行。”   “谁不行了?!”赵赫不可能认这个, 佯装要恼,“你们都懂什么!小舟儿,你说, 你跟他们说我行不行?”   “你行,你超行的!”   他们那桌坐的没几个老实人,瞬间就哄笑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要把整个屋顶给闹掀开,引得屋里其他人都往这边看。   陈旭阳跟着许言一起站起来拿骰子和啤酒,低声开口:“潘机长可不简单。”   看着没什么心眼, 其实浑身都是心眼。   “有什么不简单的, ”许言问他,“不都两个眼睛一张嘴么。”   陈旭阳哼笑,也不跟他辩:“是也不是,反正潘机长可是个宝。”   说着, 他轻抬了下巴, 示意许言朝潘煜那边看。   可能是他们这桌太有意思了,不少人都聚了过来。小潘机长到哪儿都是打眼的存在,许言刚起身就有人朝那边走去。   不知道说了什么,潘煜只摇了下头, 长臂勾着骰盅,不说话也不看他,瞧着还有点冷漠。   那人又站了会儿,可能是觉得没趣自己又走了。   陈旭阳吹了声口哨:“小潘机长看着有点酷啊。”   许言没说话,拿着骰盅径直坐在旁边旁边,吕舟搓搓手,跃跃越试。   规则很简单,一圈七个人,每个人面前一个骰盅,里面有五个骰子。随意摇晃过后,玩家可以自行掀开一角看里面的骰子数,然后选择再前一个人所报数上加数或者终止喊数,直接掀开。   整张桌子就小卷毛听得最认真,目光灼灼地盯着吕舟看,时不时地还会跟他视线交汇,认真点头。   吕舟从没有遇见这么配合的“学生”,讲得越发细致,恨不得手把手地上手演练。   陈旭阳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压低声音跟许言说:“给潘机长拿只笔吧。”   都听那么认真了,不做点笔记怎么行。   许言扫了他一眼,陈旭阳憋笑,举手做投降状。   潘煜上家是赵赫,下家是许言,开始两局都是熟悉规则,输了也就一杯酒的量。   赵赫发誓自己是真没想灌潘煜,喊数喊得相当温柔,但耐不住潘煜又菜又爱玩。   他喊:“五个六。”   潘煜接:“掀!”   赵赫都震惊了。   都不用全掀完,光赵赫和吕舟各自骰蛊掀开都凑出了五个六点,更别说小潘机长运气爆炸,五个骰子都是六。   “喝吧,潘机长。”   潘煜没明白,认真地数了数骰子:“我有五个六。”   “对,所以你更该喝啊。”   潘煜觉得这规则好像不太对,他看向许言,许言低声跟他解释。   “猜骰子数猜的是桌上所有人的骰子数,刚说的五个六,是指桌上所有人的骰蛊掀开,看三十五个骰子里够不够五个六点。”   包间环境嘈杂,两人不得不靠得很近才能听清。   潘煜凑近,注意力全在许言一张一合的嘴巴上。他之前怎么没有发现,许主任的嘴唇是薄薄的一层,看起来那么好看。   陈旭阳敲了敲桌子:“哎,不准开小课辅导啊。”   李山也嫌他们耽误时间:“快喝酒,都等着下一局呢,潘机长不能赖!”   潘煜酒品很好,被赵赫拽着转过头也不生气,端着面前的酒就喝了个干净。   相当爽快。   “好!”赵赫捋了下袖子,他就喜欢这样喝酒的,“来,继续。”   他们游戏还是讲究公平的,潘煜喝了酒,那自然就从潘煜这开始。   许言素手按着骰蛊,随意晃了两下。   他觉得潘煜头脑清楚,应该两遍就能听懂规则:“可以喊了。”   潘煜下意识看向许言的嘴唇,喉咙动了下,脑子自动识别刚刚的关键词,喊得很大胆:“三十五。”   “......”   陈旭阳就在许言的下家,本来还正算着骰子数,一听潘煜这样喊,立刻笑起来了。   “潘机长,三十个五?”   潘煜“嗯”了声,还真敢答应。   “许哥怎么说?”赵赫看热闹不嫌事大,“开不开潘哥?”   一个人五个骰子,加一起也才三十五个骰子,基本不可能出现三十个骰子都是五的情况。   那概率比买彩票都小。   许言偏头,无奈地笑了下。   “我喝吧。”   “那不成,都没到你呢,”   三十个五点一喊出来,这杯酒怎么着也轮不到陈旭阳了。   他现在是一点儿心理负担都没有,挤兑许言:“你就说开不开小潘机长,要是开了,咱们一起数骰子;不开你就往上继续加,等我开你。”   小卷毛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用他那双漂亮的眼睛看许言,眼珠都不转的,问得很小心:“许主任,我是不是又说错了?”   乖乖地一个。   “跟你没关系。”许言心都软了。   他手放骰蛊上,看向陈旭阳:“不开,三十一个五。”   “开!”陈旭阳不可能放过他。   陈旭阳喊开了,所有人都掀开了骰蛊。   除了潘煜的五稍微多点,其他基本都是三三两两的。加一起别说三十一个,二十个都没到。   许言不开潘煜,那杯酒就板上钉钉避不了的。   他没矫情,喝得也快,解了颗扣子,修长的手指覆盖骰盅,晃了三下,掀开瞥一眼,复又盖上,眼神淡淡看过下家陈旭阳。   陈旭阳觉得不太好,果不其然,许言开口喊得就大。   “十九个四。”   七个人,相当于每个人手里都差不多要有三个四。   陈旭阳手里捏着有两个四,徘徊在开与不开的边缘上。他不敢开许言,但下家却有极可能会开他。   陈旭阳知道许言故意的,给了他一个悬崖边边。   陈旭阳也开始捋袖子了:“开!”   开的那一瞬间,他心里就后悔了,陈旭阳眼睁睁地看着潘煜掀出了四个四。   “......”   半分钟前,他喊着让许言喝的那杯酒,一滴没少的又回到了他杯里。   一轮游戏玩下来,基本上人人都沾了点酒,其中潘煜喝得最多,眼都有点亮了。   旁边站着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赵赫的亲弟弟不知道从哪摸过来也闹着想上桌。刚上大学的小毛孩,正是无法无天的年纪,赵赫弄不了他。   许言觉得有点热,趁着就下了桌。   一回生二回熟,潘煜这次拉他手腕都拉得很熟练。   “许主任,要走了吗?”   “不走,你再玩会儿。”许言站他后面,低头看小卷毛耳后,发现耳朵根都喝红了。   他碰了下潘煜,微微俯身:“我上次是不是答应替你挡酒。”   “啊?”潘煜都把这事给忘了。   赵赫一听这就来劲儿了:“是,我作证,欠着呢。”   “那刚好趁今天还了,”许言随手捞了个凳子,脚底让人放了一打啤酒,“放心玩,我给你兜着。” 第38章   这话一出, 屋里又炸了起来。   赵赫立刻怪笑开口:“我就说嘛,这做人还得学学咱许哥,敞亮!”   陈旭阳笑地止不住。   赵赫“嘬嘬”两声, 明目张胆地跟陈旭阳对个眼神。两人瞬间就都坐直了, 一看都没憋什么好事。   事实上也不用他们怎么耍心眼, 潘煜从头到尾都没听明白规则, 一开始下家有许言替他兜着的时候, 他压力没那么大。只要不太过分, 许言都能把他放跑。   但现在不一样,他下家坐了个才十八岁的大学生,清澈懵懂且坚持底线。   潘煜刚喊了:“二十一个三。”   赵有名立刻就接上:“开!”   赵有名开的果断, 查数也快。骰子数到最后,别说有二十一个了,十八个都不到。   “许哥,喝!”   许言喝酒不扭捏,两杯倒肚,干净利落。   杯底放桌, 清脆一声, 立刻响起叫好声,此起彼伏。   包间里的氛围热闹且喧杂,每个人的面孔映在五彩流转的灯光里。只有小潘机长转过头,目光流连在许言身上, 神色认真。   许言袖子挽到半臂, 扣子解开两颗,露出精致的锁骨。色彩绚丽的灯光下,他眉梢染笑,轻佻不恭。   “玩你的。”   潘煜无端有些渴, 临着许言的半边身子都像是酥酥麻麻,没了知觉。   “再来、再来!”   潘煜晃着骰蛊,没敢喊太大:“三个六。”   “十五个…”赵有名年轻冲动,立刻就想加码。   坐他对面的赵赫刻意地咳了声:“好好说。”   赵有名眼睛扫过许言和旁边的卷毛帅哥,嘿嘿笑了下:“那五个,五个六。”   李山稍微抬了下:“十一个一。”   就这么转了一圈,又回到了赵赫手上。   赵赫真不饶他们:“二十个六。”   潘煜侧头看向许言,自觉动了下板凳,两人距离一下拉得极近:“许主任。”   “嗯?”   “他们欺负我。”小卷毛轻拽了下许言的衣摆,告状信手拈来。   许言转眸扫过他,低头喝了口酒,手里的酒杯映着灯光,乱人心绪。   “小潘机长,”许言倾身,呼吸相近缠绕,声音低低又浅浅,一字一字敲打在潘煜的心头,“真觉委屈的人眼睛是不会盯着我锁骨看的。”   不知道是不是距离太近,潘煜撞进许言眼里都像是掉进旋涡深处,无端有了几分燥热。   他抿了下唇角,轻轻舔了下内侧,顶着张大红脸,慢慢探头,朝许言凑近,声音低而认真,却是一贯地坦诚。   “许主任,我想亲你。”   许言面色平静,像是没听见一般,不落痕迹。   潘煜再度贴近,控制不住目光的年纪里却又把话说得那么绅士:“可以吗?”   “凭什么…”许言不用转头都像是能碰到他下巴,呼吸打在他喉间,声音呢喃:“是你亲我?”   那一瞬,潘煜觉得自己像是耳朵失声,目光所及处是许言黑不见底的眼底。天地间他只能听得见自己强有力的心跳声,一下高过一下。   很奇怪的感觉,头发根都像是要竖起来。   “哎哎哎,说什么悄悄话呢!”赵赫敲了敲桌子,声音很大,“开不开?”   “开。”许言收回目光,胳膊擦着他的身子伸到了桌面上,径直掀开骰蛊。   五个一点。   “我操。”赵赫差点没站起来。   潘煜这什么手气,一个六都没有?   那剩下的六个人每个骰蛊掀开至少要有三个六及以上,基本是不可能的事。   果然,最后算了一圈也没凑到二十。   赵赫两杯酒喝了个干净,放下时又皱了下眉:“不对啊,这骰子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怎么小潘机长每次摇出来的点都那么一致?   李山不在意:“能有什么问题?这么多人看着呢,你别玩不起!”   骰子要真有什么问题,潘煜也不会输那么多把了。   “谁特么玩不起,我是真觉得不对。”说话间,他看向许言,想寻求认同。   许言手指摩擦杯壁,没有出声。   “骰子没有问题啊,”潘煜手指笼盖骰蛊,摇晃几下,轻巧掀开,亮出五个六,“你们是在说我手法的问题吗?”   “……”   整间屋子都安静了下来。   潘煜环顾四周,问得小心:“你们,是都不会吗?”   李山张大了嘴巴,陈旭阳手动替他合了上去,同样语气飘忽。   “我们…该会吗?”   小卷毛更奇怪了:“那你们是怎么做到把把都赢的?”   “这个问题不应该我们问吗?你,不,是您,”赵赫语气恭敬,声音真诚,“您是怎么做到每把都输的?”   潘煜都有这本事了,明明输都困难的事,但他怎么就能输得那么自然呢?   一桌子人面面相觑,许言把酒杯轻轻放到桌面上,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声响。   周围人谁都没有异动,只有小潘机长转走了视线。他的注意力很快就又牵回了许言身上,目光灼灼地盯着人看,不在分心其他,因此答话都有些敷衍。   “可能是我没听懂规则。”   “我看潘机长不是没懂规则,”陈旭阳朝赵赫挤眉弄眼,“是心不在规则上吧?”   赵赫故意的,声音放得更大:“那潘机长的心在哪儿呢?赶紧互相看看,可别给潘机长搞丢了。”   “轰”地一下,一桌子的人都笑起来。   潘煜是个很难被外界干扰的人,飞行课上很重要的一点就是防干扰。只要他不想,无论是哄笑、大笑、嬉笑;还是讥笑、嘲笑、嗤笑都影响不了他。   他低眸看向许言,于起哄声中开口,坦荡又认真。   “许主任,他们都说我心丢了。”   “嗯。”许言平静抬眸,“那你丢了吗?”   小卷毛当真摸了摸自己的胸腔,认真评估着开口:“丢了吧。”   “那怎么办,”许言也笑了,“我帮你找找?”   包厢里的怪叫声四起,陈旭阳都开始拍桌子了,推搡着闹哄。   “潘机长都发话了,这不得好好找找?”   赵赫心疼桌子,拿盘子里的糖砸了下他,又冲着许言耍贱:“潘哥、许哥咱先说好啊,怎么找都行,就是别脱衣服。经济下滑,我这酒吧资质办的也不容易。 “   “滚。”   许言坐直,倒了杯酒,酒杯轻磕两下桌面,抬眼看过众人,止住这群没什么节操的人胡乱发散。   “差不多行了。”   带头的陈旭阳和赵赫都怕他,彼此“嘘”了声,包厢气氛慢慢安静下来。许言端着酒杯,喝了最后一杯酒,带着身怀绝技的小潘机长下了桌。   刚来没两小时,场子才热起来,走是不可能走的。   潘煜随着许言坐在沙发上,都没说两句话,就有其他人追着许言问东问西,最后问到长空2312的八卦上,两沙发的人都开始侧耳听起来。   事故调查未出之前,许言不会透露太多,打着太极推了出去。   都是面子话,潘煜觉得没趣,但也没想着走,坐在一旁玩手上的骰盅。   他都下桌了,为了避嫌,没人敢用他的骰蛊。赵赫直接送给他了。   赵有名不知道什么时候跟过来了,坐在临近的沙发上认真拜师:“潘哥,你这个能教我吗?”   “可以,先从三个骰子开始吧。”   骰子玩到最后也就是个手法问题,有问题的骰子除外。   潘煜教课的时候是蛮认真地,不太喜欢干巴的灌输,更多的是在和他探讨包括角度、力度、方向等手法问题,唬得赵有名一愣一愣的。   “潘哥,你这都是在哪儿学的?”   “家里、家外都学了点。”潘煜收骰子的速度很快,骰蛊一盖,笑了声,“我出国的年龄比较小,家里担心。”   赵有名明白了:“担心潘哥你受不住诱惑,误入歧途。”   “应该不是,他们更在意的是我的寿命。”   潘煜本来不想说的,但看许主任好像有兴趣听,通俗易懂的举了个例子。   “如果我从十几岁开始败家,按照人均寿命来算,至少要败够六十年。我妈觉得太贵了,也不划算。”潘煜托底,单手晃了下骰蛊,提醒赵有名注意骰蛊角度,“尤其是我那时候还有两个正受苦受累、接受精英教育的哥姐,怕他们心里更不平衡,所以我就被迫多加了几门博..彩课。”   “...”赵有名开了眼了,“还能这样?”   “争家产嘛,”潘煜半真半假,“心都很黑的。”   骰蛊落桌,掀开就是赵有名想要的一二三。   赵有名立刻就鼓起了掌:“潘哥,你除了这个还会什么?”   “扑克类的也稍微会点。”   “好厉害,那麻将呢?”赵有名怕他不知道,比划了下,“潘哥,你知道什么是麻将吗?”   许言应该是酒劲儿慢慢上来了,微微动了下胳膊,两人本就坐得近,袖子碰袖子的。潘煜立刻就不说话了,只专注地看向他。   许言挪了下身子,小卷毛紧随其后地也动了下位置,两人的距离瞬间缩近。   “我跟你说什么麻将,是很多人过年都会玩的活动,四个人的那种。”   “……”   赵有名一头雾水,没明白他许哥在说什么。   潘煜却低声笑了下,看着许言的眼睛:“知道,我们家过年也会聚在一起打麻将。”   “那你会吗?”   “不会。”潘煜没学过这个。   “为什么?”   有点无厘头的问题。   潘煜并不敷衍,轻声跟他解释,语速都下意识放慢:“麻将只需要四个人,但我们家有五个人。我多出来了,所以就没必要会了。”   许言拧眉:“你应该会的。”   “嗯…”潘煜停顿,很认真地想了下,“但是今天太晚了,我明天开始学,好吗?” 第39章   赵赫是个很容易情绪上头的人, 顾头不顾尾,组局闹腾了一夜,不少人都熬不住。   潘煜附近找了个酒店, 不多大一个, 统共就六层楼, 看着没多少生意。怕打扰别人, 他干脆包了一整层, 勉强没让那群喝大了的醉鬼睡在酒吧走廊里。   本以为能一觉半下午, 但耐不住有人天生精力好,熬了一夜反而更精神了,早上五点挨个敲房门喊人出来吃早饭。   许言下场早还好, 基本门一响人就醒了,跨过套间客厅,直接开了房门。   赵赫的大嗓门响在门口:“走啊,喝胡辣汤去。”   熬一夜不吃早饭那都不算结束。   “潘煜呢?”   赵赫喝的是有点多,但还不至于断片:“你们不一起的吗?”   许言针扎了似的回头,高高大大的小卷毛从异常狭窄的单人沙发上坐起来, 头上有两撮毛相对立起。   他看着许言, 眼睛一眨不眨,整个人都像是有点委屈。   “哎!潘机长不在这的嘛,”赵赫强行从门缝里挤进来,冲着潘煜招手, 嗓门如钟, “起来了,潘机长,吃饭去。”   潘煜眼神始终放在许言身上,嘴巴抿成直线, 理直气壮地告状:“许主任,他好烦。”   “嗯,”许言也觉得,“那我把他关外边。”   “好。”   “哎哎哎!”赵赫都没反应过来,人都已经出房门了。   门“咣当”一下合在他面前,赵赫用力地锤两下门,愤愤不平。   “许言!你有同性没人性!”   陈旭阳架着他胳膊,很走心地劝他:“看在你潘爹昨晚贡献那么多钱的面上,别跟你即将上位成功的小妈一般见识,不值当。”   门不知道是被谁踢了一脚,陈旭阳从善如流地改口:“小爸,小爸行了吧!”   赵赫闷声笑了两下:“我觉得是大爸。”   “不会吧,我看着不像啊。”   “怎么不像,你不知道之前…”   两人素质极差,仗着没人开门,憋着笑讨论,越说越不着调。   “啪嗒”一声,门毫无预兆地开了,靠着门的两人同时往里倒,双双抬头就跟冷着张脸的许言面面相觑。   “……”   霎时间,两人八爪乱走,满地找头。   潘煜看向手忙脚乱爬走的两人,好奇发问:“许主任,他们说什么呢?”   “听不懂?”   潘煜关上门,亦步亦趋地跟在许言后面,还真敢点头:“我挺聪明的。许主任跟我解释下,我应该就懂了。”   许言嘴角弯了个弧度,看着皱皱的沙发套,上面连个被子都没有:“那不如小潘机长先跟我解释下昨晚怎么睡这了?没房间了?”   “有的,”小卷毛认真想了下,“但你昨晚喝多了,我想离你近点好照顾。”   有理有据。   许言像是笑了下:“是吗?”   “..也可能不是,”潘煜推翻了自己刚刚说的话,低眸看向许言,稍稍凑近,认真检讨,“许主任,是我坏,是我...想趁人之危,想离许主任近点。”   “小潘机长,”许言伸手勾了下他衬衫领子,将两人的距离一再缩近,温温和和地提醒他,“下次趁人之危之前,记得要把自己的扣子先解开。”   “!”   潘煜原地炸成了个球。   要不是体积受限,他可能要浮在房间里。   “小潘机长,”许言觉得有趣,指腹探过他的脖颈,不依不饶,灼热的温度几乎要将人烫伤,“记着了吗?”   #记废了#   直到入桌吃饭,潘煜的脸根都还是红的。赵赫想问没敢问,抓心挠肝地缩在桌子边当鹌鹑。   早餐店是他选的地方,三十多年的老店了。赵赫爸爸小时候吃的就是这家早点,居民楼下,临着路口,装修都保持着十几前的老样子,一排排的窗口,贴着已经掉色的面点名目。   他们人多,许言和醉鬼里最清醒的陈旭阳一起排队充钱、打饭,潘煜就亦步亦趋地跟着。   “……”   经了早上那一遭,站在他们后面的陈旭阳忍不住低笑了声,薅了把脖间的链子,勉强把自己当成了个瞎子。   “许主任,那是胡辣汤锅吗?”小卷毛眼都亮了。   “嗯。”许言正低头找出换好的面值卡,随口问了句,“你没喝过?”   “我在机场附近喝过,但我喝的跟这个不一样,”潘煜认真端详下盛饭阿姨刚打出来的汤,“这家胡辣汤上面没有飘着油炸丸子。”   “?”   陈旭阳“噗”地一下笑起来:“潘哥,胡辣汤上本来也没有炸丸子。”   “有的。”潘煜确定,“我上次喝的就有。”   许言问他:“好喝吗?”   “有点辣。”小卷毛不是很习惯。   陈旭阳其实不是河南人,常喝的胡辣汤也没几家。闲着没事他拿手机和小卷毛一起搜正宗胡辣汤的图片,消磨时间。   许言排在前面刷卡点单:“盛七碗胡辣汤,再要个半碗。”   小潘机长下意识伸手,许言压了下他手肘,把饭卡放到他手上。   “等着端那个半碗的,再看看自己想吃什么。”   陈旭阳左右开弓,一个人端了两碗汤跟在许言后面,啧啧出声:“这人啊要偏心了,老天都拿他没办法。”   桌边的人帮着接了四碗汤,赵赫正用左右两根食指支着自己眼皮,努力地把眼睛睁大   “偏心?谁啊!”   来的路上他睡了会儿,勾搭出了困意,现在人都有点半梦不醒、半醒不睡、半死不活。   陈旭阳跟他解释了句:“许哥呗,热汤都不舍得让潘机长端。”   “当然不能让潘哥端了,潘哥那可是金疙瘩!”赵赫瞬间坐直,振振有词。   陈旭阳隔着外套扯了下他后衣领,懒得搭理掉钱眼里的赵赫。   “嘛去?”   陈旭阳转身就走:“继续端饭,伺候你们啊,少爷。”   “瞧他那态度,”赵赫把身子缩进外套里,囔囔鼻子,问许言,“买了几碗?”   “七碗半。”许言看小潘机长端着半碗胡辣汤挤出人群,动作生疏,莫名有些好笑。   这种人多、味杂、地方小的早餐店,估计小潘机长也没来过。   “刚好,等会儿半碗的给我吧。”赵赫人不动,事儿还多,推开面前一整碗的汤,“我现在有点吃不去了。”   太困了。   “能吃多少是多少。”许言迎着赵赫盯着他的目光,轻描淡写地开口,“半碗是给潘煜点的,他不一定喝习惯了。”   “没多少东西,”赵赫有胃口的时候早起能喝两碗汤,“他那么高的个子,捏着鼻子灌一碗也毒不死他。”   “别勉强他。”   潘煜的吃饭习惯跟许言见得绝大多数人都不一样,碗里不留剩饭。   许言知道,所以更不愿委屈他。   赵赫足足沉默了有三秒,而后伸手朝自己嘴巴上拍了下:“是我错了,我刚对陈旭阳说话太大声了。”【1】   潘煜在喝了半碗胡辣汤、半碗豆浆和半碗甜口豆腐脑后,心满意足地被许言捎带到了机场。   昨下午长空2312出了事,许言今早要去民航局一趟,潘煜也得赶早班机回家。   车都上机场高架停在检票口了,潘煜还磨蹭着不想下车。   “要被拍照了。”许言提醒他。   小卷毛不情不愿地下车,关了车门,高大的背影竟走出几分落寞的感觉。   “......”   许言拨动转向灯,视线扫过中控台上的摆件,还是朝副驾驶窗外看了眼。潘煜也正回头看他,片刻后,他又大步流星地跑回来。   “许主任,我明天回郑州!”   许言没说话,升上窗户,轻踩油门左转,汇入下高架的车流。路堵停车时,他瞥了眼后视镜,小卷毛还正站在路边,专注地目送。   他是那样的认真,认真到许言都不会想明天、后天,乃至未来。   小崽子。   潘煜一早上心情都很好,落地的时候有司机严叔接他。严叔是潘爹的专属司机,偶尔搭把手接送他这个有名无分、不受重视、没有专属司机的落魄小机长。   开后备箱放东西的时候,严叔轻声跟他透了点情况:“潘总很生气,已经发了一天的火了,听说林总跟其他两位副总都有可能要免职。”   他说完,没有人回应。再一看,潘煜已经长手长脚地坐进了后驾。   “……”   严叔合上后备箱,关好车门,拧动钥匙之前又不死心地回头看了眼。   顶着头卷毛的小少爷正低头发消息,语音转文字,一条接一条的。严叔耳朵都跟不上潘煜的语速,中英掺杂,跟念经似的。   许言应该是在做事故调查的问询,并没有回潘煜消息。倒是刚认识的赵有名跟他发了几句话,潘煜认真地看过,跟他聊了几句。   不知道是聊了什么,潘煜一路都没放下过手机,下了车都还在回消息。   严叔站在车边,咳嗽着提醒了下,潘煜勉强抬头,容婉站在门口等他。   “妈。”潘煜心情很好,上台阶都是三步并两步,“怎么站门口了?别晒着了。”   容婉围着个披肩看着他跳上台阶:“等会儿你爸爸要是问你和公司有关的事,可以不回话,但不许接话。”   “哦。”   “如果问你要不要进公司,当着你哥哥姐姐的面,不准…”   “不准答应。”潘煜都会背了,再次重申,“妈,我对公司真没想法。”   容婉看向他,目光复杂,只再次强调,声音冰冷。   “任何一家的公司,都不可以。”   这种话潘煜从小听到大,而且基本都是容婉说的。相比而言,潘家的其他亲戚都显得可爱起来。   “知道,”潘煜步履沉沉,脸上依旧带笑,只是眉眼疏离,“您放心。”   事故发生的当天晚上,航司就已经在官博上致歉,成立了内部的“长空2312的事故调查组”,今早又在航司内部发布了整个机组的停飞通知。   民航局的调查结果一天不出来,他们就发不了情况说明,也开不了新闻发布会,只能压热搜、冷处理。   潘爹忙得焦头烂额,一顿饭基本没吃两口,不是在接着电话骂人就是在骂着人听电话。林暮暮也是一样,人都不在餐厅,声音还能穿过窗户传进来。   “性质恶劣,我也知道性质恶劣!要不是性质恶劣,我需要花这个钱让你找公关吗?!真以为我钱多烧得慌啊?”   “别跟我这是是是,也别给我扯什么焦点转移,我听不懂!”林暮暮女士可能是气糊涂了,神志不清,一字一句地问对面,“你听明白了吗?我听不懂!!!”   潘煜没忍住笑了声,容婉和林津庭同时看向他。他坦荡回视,认真干饭,胃口好到不顾航司死活。   “......”   游荡在辞职边缘的林暮暮女士脾气相当火爆,震得潘爹打电话声音都小了几个度,匆匆挂断电话,哀叹一声。   “这都什么事。”   他看向林津庭,有些发愁。   “董事会商量,长空2312的性质恶劣,影响负面,一定严查严办。相关责任领导人从下往上,一律罢免。”   “一下子空了那么多岗位,又是一场人情博弈。”   林津庭扫了眼手机:“您辛苦。”   “是辛苦,辛苦也没有个人回来帮我。”潘爹的眼神在林津庭和潘煜身上巡视。   林津庭锁上手机,看着对面正在努力干饭的潘煜,突兀开口。   “你在郑州买房子了?”   “买了。”   潘爹不高兴,听见这一句下意识皱眉:“好端端地在郑州买什么房子,家里不好吗?”   “挺好的,就是住不惯。”潘煜坦荡又真诚。   “......”   容婉在桌子底下悄无声息地踹了他一下,潘煜按着力的传递性踢了下林津庭的凳子。   林津庭巍然不动,似笑非笑:“我前几天收到你调到武汉基地的申请了,以后是打算留郑州?”   容婉瞬间抬头,潘爹也坐直了,饭都不吃了。   “潘崽,你不要你爹了?”   林津庭和林暮暮都是早早独立,一周固定回来一次。只有潘煜是稳定地住在家里,潘爹都习惯了每天看潘崽的飞行计划表了。   “不是不要,主要是公司这段时间不景气。我妈让我跟您保持距离,省得您喊我回来顶锅。”   小卷毛神色认真,言辞诚恳,逗得愁眉不展的潘爹都笑骂了句“臭小子”。   潘爹又好气又好笑,看了眼容婉:“又跟儿子胡说,我这个老的还能喘气呢,什么时候也轮不到咱儿子顶锅。”   容婉“嗯”了声,伸手掠了下头发,神情微凝,视线落到潘煜脸上,不言不语。   “放心吧,儿子。公司一天不安稳,爸就不会把公司交给你们。”潘爹给潘煜夹了块糖醋排骨。   容碗下意识皱眉,潘爹又给夹了回去,呵呵一笑。   “忘了,潘家家训,二十四岁的人不能吃甜的。”   席间,潘爹确实没再跟潘煜或者林津庭提过一句给公司帮忙的事。   林津庭用公筷给潘煜夹了个鸡腿,宽厚且和善:“多吃点。 第40章   潘煜在家是一点儿忙都帮不上, 混吃混喝一上午。饭后,他自觉去储藏室找出宠物箱,抱起一直在他脚边蹭来蹭去的多多, 轻轻地把它推到里面。   “你干吗去?”林暮暮从院子里推门进来, 眉头一蹙, 目光盯着正拎宠物箱的潘煜, 冷艳高贵。   “回郑州。”   潘煜什么东西都没带, 手上就一个宠物箱, 特别光棍。   “郑州?那刚好捎我一程。”林暮暮喊阿姨递来外套,催他出去,“开车去吧。”   “……”潘煜委婉又不那么委婉地提醒她, “路上八个多小时。”   “嗯,刚好我也冷静下。”林暮暮用两指揉捏额头,声音放得有些低。   长空2312的机长和安全员现在都还在拘留室,不知道会不会被移送检察机关起诉。   林暮暮去就是为了处理这个事,急有点,但也算不上很着急。   情况再差也就这了。   潘煜看了眼亲姐, 贴心地没再说其他:“那我去院里开车。”   “去车库挑个吧, 爸和容姨都在院里。”林暮暮给他按了电梯,意有所指,“你带着多多走就走了,别在他们面前晃。”   “最近——”她舒出一口长气, 神情疲惫, “都不容易,别添堵了。”   “?”   添堵?   潘煜压根没联想到自己身上,搬到郑州算个什么添堵?喜欢上许主任就更不是了。   那是多值得高兴的一件事!   小卷毛逻辑通,根本不认同林暮暮女士说的话, 甚至还能很自信地反问她:“谁要添堵,你么?”   “是你!”林暮暮瞪他,“你不添堵你现在走?!”   “对啊,我回郑州又不犯法。”潘煜很小心地问亲姐,“但长空2312的机长和乘务员应该已经触犯了治安条例吧?是要被拘留的。”   “潘煜!”林暮暮一改刚刚的丧气样子,拎着包就像是扛了个火枪筒,一言不合就朝他身上狠打了两下,神情张扬地像只孔雀。   “进去!”   客厅电梯门开了,林暮暮转眸,示意他赶紧滚进电梯。   潘煜刚想躲没躲,现在左肩处应该是被包链挂了道,有点火辣辣地疼。他抻了下胳膊,略微耽误了点时间。   林暮暮踩着恨天高,进到电梯又回头看他,语气森森:“你现在是自己进去,还是我把你踢进去?”   “......”   潘煜最后上车的时候都委屈巴巴的,坐在驾驶座上摆弄手机备忘录,语音输入:“2024年7月22号的下午三点零四分…”   “磨蹭什么呢?”后座的林暮暮女士踹了下自己面前的驾驶靠背。   “记仇啊,”小卷毛格外认真,“我要把你刚刚欺负我的画面记录下来。”   林暮暮哼笑,情绪比刚刚好了很多:“然后等我老了的时候,拿着你的备忘录一条一条地找我算账?”   “不算账,我的备忘录不跟你共通。”小卷毛认真记录要点,心情愉快,“我要拿着去找心疼我的人。”   “心疼你的人,”林暮暮觉得好笑,“谁啊?谁会愿意陪你玩这小孩子的游戏。”   “许主任。”   “主任?”林暮暮关注点在后面,慢慢坐直,隔着车前挂着的玻璃镜看他眉眼,“政府工作的?”   “不是,空管局的青年精英!”   “哦。”林暮暮见得最多的就是精英,人又躺了回去,“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特别、特别、特别好的人!”   “他认真、专业、有原则;严谨、担当、有风度…有时还特别可爱。”潘煜拧动钥匙,边说边点头,眼里都像是在发光,“认识他之后,我终于能理解网上为什么会有那句话了。”   “什么话?”   “美貌才是他不值一提的优点。”【1】   “……”   林暮暮噗嗤笑起来,不动声色地套话:“你把她夸得天上地下,绝无仅有,我都开始好奇她是个什么样的女孩了。”   “不是女孩,”潘煜这辈子都不知道隐瞒怎么写,坦荡大方,“他是个非常、超级、无敌优秀的男人。”   “!!!”   林暮暮整个人是弹坐起来的。   她看向潘煜,震惊且意外:“你,你喜欢…男人?!”   没觉察出来啊。   “我喜欢的是他。”潘煜准确地定义,“只有他。”   “……”   林暮暮单手捂脸,心如死灰,完全地沉溺在自己的情绪里。   她悲从心来,极度后悔:“我今天怎么让你送我了呢!以后你要是东窗事发了,我又是唯一一个知情的。容姨指不定就该以为是我撺掇你的,搞不好还以为我是个拉皮.条的。”   本来林暮暮觉得潘煜因为谈个对象而选择换个城市、搬出去住的做法就已经很挑战容婉和潘爹的底线了,没想到潘煜还整了个挑战争霸赛。   他谈的对象是个男的!   男的,潘煜;潘煜,男的。   林暮暮只庆幸自己刚刚没让潘煜直愣愣地撞上容婉他们,不然家里现在就跟过年放炮似的,一个接一个地炸!   她手搭在车门扶手处,碰了碰开关又放下,心如死灰。   “但凡我不怕死,刚就跳下去了。”   林暮暮脑子嗡嗡地,一天一夜没合眼,精神都有点恍惚: “鱼宝,我今年才刚刚三十!是,我承认我有时抽烟、经常喝酒、长包男模,但我也是个事业有成、按时纳税、绝不乱睡的好女孩啊!鱼宝,你记得跟容姨说,我是正经人,不做那不清不白的事。”   潘煜其实没听明白林暮暮在说什么,但好在他记性好,见林暮暮不说话了,他便开始倒带,顺带纠正她的喊法:“姐,你要叫我潘煜。”   林暮暮从善如流地改口:“panda。”   改了又好像没改。   潘煜顿了下,继续:“为什么爸妈会以为我跟男人在一起就不清不白了?我们明明是清清白白、按部就班!”   “按部就班?”林暮暮抓着重点,目光凝视,“你们就到哪一步了?是不是都准备逼宫见家长?”   但凡潘煜敢点个头,林暮暮这次捎带手就能把人给按下去。   只是——   “姐,逼宫是什么意思?”   林暮暮:“...见家长的意思。”   “哦哦,那我逼过宫了。”潘煜抬了下脖子,眉眼流动着骄傲,“我都见过他爸妈了。”   他跟许主任一起送他们上的车。   “许叔还让我试试过年回他们家。”潘煜挠了挠脸,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他们应该挺喜欢我的。”   林暮暮眼前一黑:“…你都见过他父母了?”   “嗯!”   “他们还让你过年去他们家?”林暮暮警铃狂响。   潘煜认真回想,当时许国海好像就是这样说的——“在外我管不了你们,过年回家你试试。敢带不三不四的人回家,腿不给你打断。”   当时许主任脸色难看,小卷毛也没细问,反正他又不是不三不四的人。所以,潘煜还挺高兴地帮他们把行李送到了车上,手挥的都特别有劲儿。   河南人是真热情啊!   潘煜的注意力被牵走,又很快回来:“姐,我听我新认识的朋友说,常规的婚姻只有四步—喜欢、追求、恋爱和结婚。”   林暮暮心中的警铃持续尖锐爆鸣,游荡在报废的边缘,魂飘没了,反而能很平静地开口:“所以,你们现在是要结婚?”   “当然不是,”潘煜摇头,停顿了片刻,语句放得很慢,“我都没有竭尽全力、费尽心思地追过他,是不能那么草率提结婚的。”   小卷毛在说重大的决定时喜欢罗列成语,以彰显这句话的重要性。说完自己又回顾了下成语的意思,嘴角忍不住上扬。   有些人一想到便是路途遇花开,轻快伴馨香。   “等下,”林暮暮打破了他的自在,神情迷糊,“你们没在一起?”   “暂时没有。”潘煜的声音低了瞬,但很快又昂扬起来。他已经做好了准备,而且相当有安排,“所以,我回去之后要很认真地追他!”   “追上了,我们才会在一起。然后我会求婚,我们会结婚。”   林暮暮:“。”   本来以为是兵临城下,结果发现是自家的兵。   虚惊一场。   “你,”林暮暮长松口气,整个人又歪了下去:“你才多大就想着结婚,晚婚晚育,知不知道?”   恋爱都还没谈就想着结婚,话说出口都让人觉得天真。   “不知道欸,”小卷毛笑,眼底干净又真挚,是藏不住地炙热,“遇见了他,我只想结婚。”   “遇见了他...”这话酸的牙口疼,林暮暮重复不来。   爱情可能是一场马拉松,不是所有人都能上跑道,但总有太过稚嫩的人愿意不顾一切,争前恐后地往前奔。   要摔跟头的。   林暮暮不怕他摔,只怕家里人跟着担心:“爸和容姨都不年轻了,没确定结婚的事就别跟他们说了,记着没?”   “记是记着了,但我还是会说的。”潘煜很执拗,也非常郑重,“我很喜欢、超喜欢、非常喜欢许主任。他对我很重要,我希望你们也能重视。”   “…那也别现在说。公司最近事多,爸是真没这个心力。”林暮暮拿他没办法,滑着日历,算了下时间,“多等两个月,至少要在长空2312的事故平息后再说。”   “我不能保证。”   小卷毛相当重信,拿不准的事从不轻易答应。   “不能保证也要保证,”林暮暮裹紧风衣外套,“容姨受不住的。”   潘煜胸有成竹:“但她不会干涉。”   林暮暮提了下嘴角,信都不信。   容姨对潘煜是小事不管,大事不放。不然,潘煜早就该进公司工作了。   多好的机会,她一退,潘煜上提,说不定二十七八都能干到航司副总职位。一人之下,千人之上的青年才俊会是她弟弟,一手带起来的亲弟弟。   林暮暮想想都美。   “姐。”潘煜喊她。   林暮暮正是美的时候:“说。”   “拉皮.条是什么意思?”   倒带结束,小卷毛就剩最后一个没懂的关键词了。   林暮暮:“……”   ——   潘煜回郑州的时候都已经半夜了,下高速后先把林暮暮送到酒店,随后掉头,径直回家。   刚换了新的地方,多多有点应激,夜里跳到床上咬醒他四回。   一人一猫都没睡好。   潘煜本以为多多会跟自己一样,上午都没什么精神。但没想到这主子早上七点准时晃荡在他床边,脾气不太好地伸出爪子朝他脸上拍,“喵喵”地要饭吃。   两种生物四目相对,相持片刻,潘煜认命爬起来,打着哈欠跑了趟市区,买齐了多多的居家装备,忙前忙后伺候了一上午,猫主子也没吃几口,但勉强是愿意踏着四只小爪子跟他后面四处巡视新家了。   潘煜觉得好玩,录了段视频发给许主任。许言今天值班,没有回他,潘煜也没继续打扰,坐在地毯上,开始聚精会神地看麻将教程。   多多玩累了便会趴在他脚边,睡得呼呼作响。   中午饭点,林暮暮打来电话,简洁有力,不容拒绝。   “接我,吃饭。”   “…”潘煜问她,“姐,你今天没商务应酬吗?”   “双休,谢谢。”   “不客气,”潘煜用以同样的礼貌,“但我接不了你,导航说车牌限号。”   “麻烦。”林暮暮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潘煜没当回事,由着被电话吵醒的多多啃他指关节出气,挠了挠它下巴,跟它窝在地毯上继续开着0.5倍速看视频。   有点上头。   次日下午,潘煜执飞北京到武汉的来回航班。晚上十点多的时候,他才坐高铁回到郑州东站,林暮暮亲自接他。   “换车了。”潘煜合上后备箱,随口一问。   “嗯,现在是临时牌照,过了两天上好牌给你。”林暮暮把钥匙扔给他,习惯地开口,“市区不限号了,以后你开这车接我。”   “...我不!”潘煜拒绝,他可没见过保时捷了,再次跟她认真强调,“我有我自己的事要做。”   “又不让你天天接我,偶尔吃个饭都不行?”林暮暮把他塞进驾驶座,“赶紧把我送回去,困死了,明早还开会呢。”   “偶尔可以,但经常不行,每天更不可以!”潘煜跟她重申,“我们都有自己的生活。”   林暮暮:“…你还没结婚呢!”   “这跟结婚有什么关系?”潘煜侧眸,疑惑发问,“这不是我们家一直以来的相处模式吗?”   林暮暮和林津庭都是这样的,成年了就搬出去住,彼此独立,互不干涉。   潘煜只是在家多待了几年。   “我以后只会把我有限的时间用于无限次的接许主任上下班。”   林暮暮看向潘煜,他眼底是赤城的认真,坦坦荡荡。   地下车库寂静且沉默,夜已经很深了。片刻后,她打开车门,率先坐了上去。   “开车吧。” 第41章   潘煜言出必行, 说要告状就绝不含糊。回郑州的当天,他就给许言发了很多条消息,但许言正忙着配合长空2312的调查和局里开会, 回他信息的时间都少得可怜。   好不容易得了个调休, 还赶上潘煜那天有飞行任务, 飞到新郑上空都要晚上十点多。   许言在家一觉睡到下午, 垫了两块巧克力, 混到晚上才吃饭, 相当清净。   付账的时候,店老板还往他那桌看了眼。   “就你自己啊。”   “对,就我自己。”许言笑, 他之前不也就一个人么?   “大高个儿没跟你一起?”   许言反应了两秒,老板朝着自己的头发比划了下:“头上烫的有卷,长得很排场的那个。我们店里的阿姨还念叨过几回,说他长那么高,一顿得不少吃馒头。”   “他,”许言没忍住也笑, “上班。”   “这个点还上班?”老板给许言递小票, 嘀咕了句,“可惜了,我还没跟他说这两天洛阳上热搜了呢。你看看今天龙门石窟有多少人,听说光排队都得两小时。”   暑期客流高峰, 别说是洛阳的龙门石窟, 就是秦始皇的兵马俑都得喊起来上夜班。   许言扫了眼店主的手机视频,听着里面保安用河南话劝阻游客。方寸的画面里密密麻麻的是人头,也是民航人的暑期“大考”。   等下还是要再刷下天气和群消息,希望不要收到气象部门的预警。压力随着夏风飘在了许言心上, 才半天的轻松心情很快烟消云散。   “钱付过去了。”   “收到了,”老板朝他挥了下手,很操心,“你回头见了那高个儿,记得跟他说一声,可别赶暑假出去玩,体验感不好。”   许言不置可否:“嗯”。   小卷毛估计也没时间,他比自己还要忙,忙着两地奔波,忙着跨城上班。   手机上不断有消息弹出,八百里外的潘煜还在热情地跟他分享图片。   ——多多探头.jpg   ——上机坪啦!   ——预计是十点五十到新郑。   ——许主任,明天要一起吃早饭吗?   许言走出餐馆,随意站在月光都照不到的背风处,敲了根烟,含在唇齿间,烟雾不过嗓子,只轻飘飘地落成圈。   也不知道潘煜折腾个什么劲儿。   异地都接受不了,黏黏糊糊的。   小崽子。   晚上十点,管制室。   当班主任起身倒水,看见许言都以为眼花。   “许哥,你怎么来了?”   许言神色如常:“交个资料。”   “哦哦,”施朗明白,八卦了句,“是跟长空2312有关吧?还没出结果呢?”   许言规正工作牌,只是笑了下。   施朗识趣,也没多问,跟他碰头聊了下天气和客流。   许言视线落在不远处的管制席上,停了会儿才问:“谷枫今天怎么样?”   “啊,还成,”施朗客气地笑了下,“许哥你特意来看他的?也太上心了。”   “顺路。”   施朗素来直性子,悄悄地朝监控方向看了眼:“许哥,我得继续巡视了。你有时间要不站谷枫后面听听。”   为应对暑期流量,管制室现在不仅实行“双带班”运行制度,还要求带班主任走动式管理。【1】   施朗现在但凡上班,微信步数就高居榜首,能连着占数十个朋友的封面,还能得到亲爹、亲妈、亲姑、亲大爷等一串子亲戚的点赞。   光宗耀祖。   许言站在谷枫指挥席后面,副班见他也笑,递了个耳机,指着谷枫小声问。   “这一批又要考核了吧?”   许言手指摩擦耳机,“嗯”了声,又笑:“还没定。”   “那估计也快了。”   最近,最近许主任盯小孩盯得都有些勤。   副班心神都聚在新开的扇区处,视线很快转走。许言也注视着雷达页面,听谷枫一字一字地蹦着调度,属实有些磨人。   “顺丰212,可以左转,左转航向120。”   “长空767,证实…应答机是7632吗?”   “国航7977,郑州区调,雷达看到,下到高度7200米。”   “下到高度7200米,”国航7977的副驾机长应该是少见说话这么慢的,笑着学了句他说话,“国航7977。”   谷枫倒没笑,他年纪小,第一次直面暑运大考,脑子里塞满了领导们每天开会强调的“肩扛责任,心系安全”的使命担当。每天晨会都伴随着民航局要求的“五早”和“四狠抓”,压力山大。【2】   他视线紧盯着扇区页面,指挥调度:“国航7977,下到高度6600米。”   “高度66,国航7977。”   “国航7977,高度层冲突,下降率要尽可能大。”谷枫说完,又画蛇添足地补了句,“可以吗?”   这话问的。   国航7977的副驾机长不太着调地回:“区调,我们这一进来下降率就已经快两千了,还不够大?国航7977。”   谷枫“嗯”了声,说话又慢又软:“再下一点,下降率可以在2500吗?国航7977。”   “国航7977,”副驾机长接话很快,像是笑了下,有点为难人,“区调,不行啊。我们容易穿越高度。”   …啊!   谷枫无言沉默,心中的土拨鼠却迅速露头并开始放声尖叫。   他妈的,破班!!破队友!!!   频道安静的两秒内,响起了一道男声,很轻地“啧”了声。   “国航7977,”谷枫的耳麦里传来国航7977另道机长的声音,伴着无线电的浅浅频率,阳光、清澈且熟悉。他很快地复述指令,“区调,收到下降,下降率保持在2500。”   是小潘机长!   谷枫瞬间又觉得自己行了:“国航7977,收到了!”   晚间客流虽不是高峰,但毕竟是个周六,排队降落的飞机也不少。原本国航7977应该是保持高高度往东南径直飞出他的区域,但现在谷枫引导他们提前下降,过会儿再把他们升上去,好像是有点耽误计划线路。   谷枫没回头,也不知道身后站着副班和许言,因此相当大胆地碰了碰监听袖子,权当打了暗号:插个队吧。   监听克制地“咳”了声。   谷枫傻,继续蹭人袖子,磨得副班都忍不住笑出声。   谷枫瞬间僵了身子,监听脸都是红的。   副班朝许言挤眉弄眼,大拇指朝他们方向指了指,做口型:“两小孩。”   许言放下耳机,向前两步,扫了眼雷达页面,不难看出谷枫的意图。   “让他落。”   管制室里都是监控,谷枫不敢回头,两腿抖着,一个劲儿地点头。片刻后,他自诩头顶圣旨,相当大胆地指挥着国航7977从他的扇区直接插队转给了进近区域。   “国航7977,保持高度4800米,联系郑州进近122.75。”   “高度48,联系郑州122.75。”潘煜声音含笑,流利复述,“区调再见了。”   “国航7977,再见!”   许言停着看了会儿,拍了拍谷枫肩膀,又很快离去。   副班:“不再看会儿了?”   “嗯,”许言把耳机放回原位,“他紧张。”   也是,谷枫现在腿都还抖着呢。   二十五分钟后,许言把车开到航站楼的停车场,低头给潘煜发了个消息。潘煜刚签单下机,电话很快打了过来。   “许主任,你怎么还没睡?”   已经十一点了,地下车库都很安静。   许言夹着电话,开了双闪,声音都染了两分懒:“因为,有人受了委屈。”   “谁呀?”   许言没搭话。   潘煜停了片刻,随后闷笑出声,像个要糖的小孩:“我吗?”   小崽子。   许言降了点车窗:“我在C区等你。”   那天晚上,星光很亮,却远没有接到车上的小卷毛眼睛亮。   “许主任,”他笑,微微俯身,站在驾驶座外,目光直白滚烫,“我好想你。”   许言手腕搭在方向盘上,两指敲着边缘,视线落在前方却不聚焦,只能又折返,好像是笑了下。   他说:“潘煜,别肉麻。”   才没有。   潘煜看向许言的侧脸,放肆又张扬。   “上车。”   许言开后备箱,看把飞行箱放入,又利落跨上副驾的小潘机长。小潘机长一坐进来,高大的身影像是把车内空气都挤得稀薄起来。   许言开了两侧的窗户,随口问了句:“晚上吃饭了么?”   “…没吃。”   都快零点了,家庭医生是要求他不吃东西的。但潘煜做不到,他觉得自己就是网上说的“心机boy”,要费劲心思地黏在许主任身旁。   汽车驶出停车场,沿途的路灯追着晚风荡起了一道道的斜影,先后打在汽车和人的身影上,昏黄发亮,半明半暗,像有了电影般的质感。   许言转眸看他,小卷毛正襟危坐。   “那,还吃饺子吧。”   “嗯,”小卷毛重重点头,“两盘就够了。”   许言偏过头,很轻地笑了下,有些无奈的样子。   ——   次日一早,许言白班,起得很早。潘煜给他发消息的时候,他都已经到单位开始对天气了。   听见手机消息提醒,许言也只是拿出来扫了眼,回了句上班,又很快放进去。   随后,他看向同事:“继续。”   没跟许主任一起吃成早饭,潘煜也就随便垫了口吐司。等乘务开航前准备会的时候,他耳朵边挂着耳机,闲散地坐在椅子上。   “潘机长,听什么呢?”   也是巧,陈旭阳刚来就听人聊说是刚刚见到了小潘机长。他趁着有时间,特意绕过来打声招呼。   潘煜避了下他的手:“麻将教程。”   “...”陈旭阳想起被小潘机长用骰子支配的恐惧,声音都有些干巴,“全、全面开花?”   完了,他们以后只能跟许言玩桌游了。   潘煜没听明白,但他眼下有更奇怪的事要问:“许主任今天上班很早,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上班早?” 陈旭阳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哦,还不是暑运闹得,民航局不是要求五早么,他们单位又多加了一条,早起床,不踩点。许言又是带班主任,肯定要比平常来得更早些。”   潘煜点了点头,认真记下。   陈旭阳感慨:“这两月是咱们开会,他们也开会,都不容易。”   刚工作那会儿总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他妈酷的人,干了四五年又觉得自己就他妈是全世界最苦的人,身边不是操.蛋的领导就是脑子有泡的同事,每天都在傻逼地上演从他的全世界苦过。   现在,陈旭阳觉得他们就一普通人,做着最普通的事,每天签到、开会、骂领导、虚情假意见同事,平凡又寻常。   陈旭阳看了下时间,扬眉道:“走了,回来请你跟许言吃饭。”   潘煜认真:“起落安妥。” 第42章   暑假两月, 潘煜跟许言见面的机会寥寥无几,但凡有基本也都是晚上,短时会面。   这天下午, 他落武汉, 晚间赶高铁回郑州。   刚一上车就接到了林津庭的电话, 伴随着人群找座的走动和高铁刚启动的“嘎吱”声响, 显得背景有些嘈杂。   林津庭等了会儿才开口:“潘煜。”   “找错人了, ”潘煜没买到商务座, 座位又是最里面,懒得折腾,索性靠着门边站了会儿, “我现在是辛德瑞拉。”   “……”   林津庭一声不吭,转头就把电话挂了。   潘煜手指微动,再次把他拉黑。   次日清晨,潘煜已经能追上许言的早起时间,相当圆满地吃了早饭。   去航站楼的路上,他看着调度发来的下月飞行计划表, 闷闷不乐。   “我一定要把我哥打倒。”   要不是林津庭卡他的调职, 他现在也不至于这么折腾。   许言把他送到门口,小潘机长满脸哀怨地下车,走后几步又折返。   “许主任,”潘煜趴在副驾车窗旁, 眉眼是挡不住的热烈, “我晚上可以和你一起吃饭吗?”   “可以,”许言笑出声,“不仅是你,赵赫他们都可以和我一起吃饭。”   “?!”   小卷毛眼都瞪大了。   许言不再逗小孩, 解释道:“今天是李山的生日,晚上有聚会,李山让我跟你说一声。”   婚宴上潘煜一战成名,搞得李山现在都有点怕他。   潘煜点头,稍显蔫吧:“哦。”   许言问:“你晚上有事?”   “我只是想和你单独吃饭,”小卷毛语气认真,“但先来后到,我应该排在聚会的后面。”   还先来后到,成语用得倒不错。   “进去吧。”许言没有再说其他。   他几乎是卡着“下客三分钟”的点把车开走的,透过后视镜,还能看见小潘机长站在原地挥动胳膊的高大样子,跟个橡皮糖似的,黏牙得厉害。   许言下高架,唇角轻挑弧度。   原本订好的是晚上生日聚餐,但赵赫一觉睡到中午,闲着没事组了个三人小聚。许言离新郑机场近,下了班接走刚执飞完的李山,又捎带着拐了趟赵赫家。   “潘哥呢?”赵赫一上来就问潘煜。   “回北京了,他今天飞沈阳。”   李山知道潘煜家是北京的,相当操心地叹口气: “那你们以后就打算这样?天各一方的忙着?”   许言没说话。   “不太行吧。太不稳定了,尤其还是潘煜那种性格的人,”不知道是不是结了婚的男人都容易啰嗦,李山现在就特别能说,“他太过张扬了。现在看着还好,万一,我是说万一你们以后分了,他拍拍屁股走了。你怎么办?”   许言已经三十出头了,工作生活都在郑州扎了根了。   赵赫刚睡醒,随口接了句:“那就让潘哥调郑州呗。潘哥现在正是上头的时候,肯定愿意听许哥的。”   国航在郑州没基地,潘煜没调郑州的可能,只有换个航司的选项。   别说许言跟潘煜没在一起,就算是在一起了。事关别人的前途,这种话许言提都不可能提。   “没影的事,”许言笑了下,平平淡淡地解释,“我们…现在真没什么关系。”   “不可能!”赵赫不信,仗着许言开车,眼神放肆,“你们两谁的身体不行?”   许言不含情绪地扫他一眼,赵赫咂摸过来。   “总不会是窗户纸还没捅破吧?不能吧,我看潘哥看你的眼神都拉丝了。”   那天酒吧里,潘煜就差明说了。   “许哥,说真的,”赵赫都震惊了,“这两月你跟我说你们两个造出个孩子我都相信,但怎么能还在玩玛卡巴卡呢?”   许言踩了下油门:“不到时候。”   “现在上床都还要挑个黄道吉日么?”赵赫坐直,声音慢而飘忽,“这么,虔诚吗?”   他是贪一时的欢愉,也确实没见过长久的契合。之前再感人肺腑的海誓山盟不都他妈的全成了镜花水月么?   他是,许言不也是吗?   早过了十几岁的年纪,情啊爱啊的提起都惹人发笑,自然不会再想着天降巨奖、长长久久。   也就无所谓亏不亏欠,短暂享受也是种长久。   赵赫真心:“许哥,潘煜真挺顶的了。多少人盯着的肥肉,你也上点心,别浪费给那些小贱人了!”   浪不浪费的…潘煜既然在许言这挂了名,他不松手,就没有人能扑上来咬一口。   许言确实不着急。   潘煜太认真了,认真到许言都不忍轻言开始。   凡事沾了开始,便会强求结果,好的坏的,对的错的,都没有小潘机长今早的笑好看。   许言手指弯曲,等着路口红灯变绿。   车内,李山开口,满嘴吐不出一句吉祥话:“浪费了也好,总比给自己埋下祸根强。”   “闭嘴,别逼逼,懂不懂点社会法则?”赵赫用胳膊杵他,冷艳高贵,“是直男就别掺和我们gay的事,这种话题你高攀不起。”   “......”   李山深吸一口气,自己往车门边挪了挪,缩着身子,憨头憨脑地当哑巴。   赶走了李山,赵赫倾斜身子,探过头看驾驶座的许言,闷笑开口,“不过,就潘机长那样的身材,浪费了确实就跟暴殄天物似的。”   许言平静看过他:“别瞎想他。”   “我操,”赵赫身子都弹了下,“许哥,我就过过嘴瘾。”   “别想。”   “好嘞,哥,我错了。”赵赫脑子活,道歉很快,立刻就坐端正了。   车内一片安静。   他盯着许言的中控台,转移话题:“许哥,你台子放的玉琥不错,仿古的?我能看一下吗?”   “哪个?”   “就中间那个。”赵赫想伸手拿。   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毕竟是小潘机长送的特产,许言还是叮嘱了句。   “拿好。”   赵赫家里有人喜欢这些东西,他见得也多,接在手上的当下就觉得不太对。   “许哥,这个…”赵赫单手握着,拧眉瞧好一会儿,很快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打圈照了下,“你这个买的多少钱?那么透,完整度相当可以!”   “潘煜送的,”许言还真不知道具体价格,迟疑开口,“之前线下买过相似款,就在家装城那边,应该是一千多。”   “...万?”赵赫看着他,小心地补全了量词单位。   “嘎呀”一声,汽车刚过路口,还是靠边停了。   “你说什么?”   “我还想问你说什么呢!许哥,这哪是家装城能有的东西?谁家家装城能卖这些东西?又不是他妈的故宫。”赵赫反应不比他小,“许哥,这对东西潘哥是在哪儿买的?”   “北京。”   赵赫眨巴眼,继续补全信息:“...保利拍卖?”   “...”   许言从他手里接过,沉默着没有说话。   李山也凑过来看:“很值钱吗?”   “反正不是一千多块钱的东西。”赵赫摸了摸下巴,环顾找参照物,“我觉得吧,就许哥这个车,整个按原价卖,应该能买它个半截身子。”   也就是说要买这对小东西,许言车都得卖四回,还都得是原价卖的。   都能顶上保险的最高赔付了。   李山咽了咽口水。   赵赫真诚发问:“许哥,你把这对东西放车上,潘哥知道吗?”   “知道。”许言找出潘煜送的卡通盒子,把它们装到了里面,很平静地补充,“没少见。”   “……”   赵赫足足沉默了有三分钟,而后车里响起了足以震碎三观的忏悔道歉。   “是我错了,许哥,真的,你以后就跟潘哥好好处吧!咱们就奔着天长地久、百年好合走!”   赵赫拿着手机翻日历,掰着手指头算:“现在是九月,再过两天是中秋,一个月之后是国庆,三个月之后直接他妈的元旦跨年。就潘哥这个大方劲儿,咱们先定个小目标,中秋开大奔,国庆住进北龙湖,元旦的时候你问问他能不能帮我把酒吧那个三层洋楼的门面买下来!”   赵赫都激动起来了,活像个拉皮.条的:“许哥,你信我,潘哥这男人绝对能处!”   管他以后分不分手,这种人傻钱多的金主爸爸错过就不会有。   “许哥,你想,你细想想!你们两个现在都没在一起,他都这么哐哐地砸钱了。那要是在一起,他还不得他家给搬空了!”   赵赫心情飞扬,喃喃自语:“怪不得人都说‘鸡犬升天’,我现在都想学狗叫了。”   也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李山沉默好一会儿,神色复杂,真情实意,“赵赫,真的,活该你能发财。” 第43章   当天中午, 潘煜执飞北京到桃仙来回。下午五点,他签单下机,而后转国航航班回郑州。   长空2312不作则已, 一作就作个大的, 直接作没了出事航线, 以至于潘煜现在想提前飞回去都没了可能。   小潘机长的心情相当不美丽。   他百无聊赖地在航站楼晃荡了两个多小时, 出于礼貌给李山挑了个礼物, 捎带着也给机组准备了些小东西。   天生适合逛街的人, 一逛起来就忘了时间,最后还是踩着点上机的。   头等舱的乘务员跟他熟,小声地和他开玩笑:“潘机长, 我们刚刚还在说呢,你要是再不来,我们就拿着装备去航站楼的奢品店捞你。”   “你们怎么知道我是在航站楼逛着玩?”   “刷到了呀!潘机长,你是不是低估了自己的人气?有地服刚看见你了,你买东西的背景照都还在他朋友圈里挂着呢。”   潘煜把从机场买的小玩意分给他们,漂亮的眼睛里透着浅浅的笑, 相当配合地托了下自己下巴:“我现在都这么火了吗?”   乘务员和巡逻走过的安全员都被他逗笑, 一个接一个地点头:“是,你现在可是民航顶流。”   最近半年潘煜是真的没少上热搜,就连长空2312的网拍视频里都有他的身影,还有乘客实名在评论区认领潘煜垫付医药费的慷慨。潘煜试图暗示自己别有居心, 但是没有一个人相信。长空航司也没有出面解释, 就像死了公关一样,异常平和。   最后,还是潘煜自己挂了张长空航司的转账单子。   没有人敢贪他的报销单,他也不会白垫钱。   但就这样, 潘煜还是平白无故地涨了十几万粉丝,平台给的广告报价都往上提高了两成。   潘煜不接广告,但很喜欢看自己的价值评估,时不时地都要翻看一下。他正跟摸鱼的乘务交流经验,突然听见前面驾驶舱发出的沉闷一声。   驾驶舱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机长单手挽袖,长手长脚地走出来。   “!”   潘煜习惯性抬头,笑容瞬间收回。   林津庭扬唇,慢条斯理地站直,余光扫过坐在前排的小卷毛,又很快移走,无所谓地笑了下。   潘煜盯着他的黑眸看了许久,硬生生地在里面看出了两分挑衅。   没那么欺负卷毛的!   乘务长小跑上前,压低声音询问:“林机长,有什么是我能帮着您的?”   “没事,我洗个苹果。”   晚高峰首都机场区域管制,实行放行控制,延误时间待定,林津庭闲着没事出来洗了个水果。   带着苹果回驾驶舱的时候,他心情很好,只是有些遗憾。   “没有水果刀。”   “用不着。”郑景恒接过苹果,啃了口,笑起来,“很甜。”   林津庭抽了两张棉手巾,擦了擦手上的水珠,无声地笑了下。   “吃你的。”   林津庭翻了几页手册,在频道内跟机坪确定推出排序,手搭在驾驶舵上复诵管制指令,神情认真。   “预计要延误半小时。”   “嗯。”郑景恒啃了两口苹果,有录音的地方他从不会乱说话。   驾驶舱逐渐安静下来,静得到只能听得见郑景恒啃苹果的声响,细细碎碎像是偷吃的小仓鼠。   林津庭低头,微微弯了下唇角。郑景恒胡乱地啃了两口,声音却越来越小。   “……”   林津庭看向他:“吃不完了?”   “倒也不是。”   一个苹果而已,正儿八经的壮年男人吃饱都能饶一个,更别说他晚上就没怎么吃饭。   “那是不好意思了?”林津庭眼里含笑,带着浅浅的坏,“你跟我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打住,”郑景恒啃到了苹果核,舌尖尝出浅浅的苦味,“我在乘客名单上看见你们家的小少爷了。你差不多行了,他天天这么来回飞,身体也受不了。”   林津庭敛笑:“自找的。”   “你跟他计较什么?真把人惹毛了,到时候头疼还是你。”   “?”   林津庭哼笑了声:“我惹他?分明是他自己做事没脑子,管头不顾尾,异想天开。”   真以为基地是那么好换的吗?   “脚跟没站稳就想着出幺蛾子,天生的惹事精。”   “那你帮帮他。”郑景恒接得很快。   林津庭看向他,后者坦然回视,声音温和。   “小孩子都不容易。”   林津庭手跨过座椅距离,搭在他脖颈处,轻轻捏了两下,“你什么时候跟panda走那么近了?他是不是许你什么好处了?那么帮他说话。”   “好处?那可太多了。”郑景恒微微贴近他, “林机长真想知道?”   林津庭没再说话,只是又下力气捏了捏他的后脖颈。   片刻后,机坪在频道里呼他们。   “国航7973,下一个就是你们,做好推出准备。”   “国航7973。”林津庭坐直,正色开口,低低的嗓音富有磁性。   郑景恒耳朵动动,三下五除二地啃完苹果,擦了擦手,盯着表盘,配合林津庭通知乘务长,做最后的起飞检查。   “国航7973,头朝北,可以推出,跑道36R。”   “可以推出,36R,国航7973。”   北京飞郑州,林津庭主飞,颠簸都少有,一路相当平稳地落在新郑机场,足足提前了十五分钟。   过夜航班,两人签单下机,走在最后面,跟机组一起下机坪。   晚风席过,带着盛夏过后的浅淡热浪。   “等会儿见了你们家的小少爷,你态度好点。”郑景恒提醒他。   之前林津庭跟潘煜落一起的时候,小少爷经常会等他一起回家。   郑景恒都习惯了。   “不见得能见他。前天小暮还跟我告状,说他们两个人同一个城市,一星期都难吃一顿饭。小暮断言他以后肯定是娶了媳妇忘了姐的白眼狼。”林津庭声线低沉,但提到家里人却不自觉地泛着暖意。   他自己可能没觉得,郑景恒却看得很清楚。   林津庭的目光都是柔软的、有温度的,幸福是悄无声息泄露出来的。   郑景恒也就笑了:“暮暮来郑州了?”   “嗯,处理下公司事,也快回去了。”   长空2312的事基本结束了,涉事机长和乘务终身禁飞。航司管理和监管双失责,高层的副总免职一多半,中层管理人员沾边的一律问责,自上到下,自查自纠。林暮暮女士相当有魄力,快刀斩乱麻地解决了涉事机长和乘务之间的官司,遏制住流言,没让事态继续发酵,极尽完美地站好了最后一班岗。   郑景恒温声:“暮暮辛苦了。”   “是,日子过得也热闹。”林津庭弯唇,“大小姐撞上惹事精,群里整天都是官司。”   郑景恒笑了声。   林津庭很喜欢看他笑,声音放松,难得有兴趣多说了两句。   “笑什么?”   “没什么,就是觉得潘煜有点可怜,成天夹在大小姐和大少爷之间。”   郑景恒确实喜欢潘煜的性格,他比林津庭要真实且好接近得多。   “怪不得钱谦常说你眼光不行,”林津庭看他一眼,像是在怜悯他的识人不清,“潘煜可不是个小可怜,我们家天生不产可怜人。”   潘煜浑身上下都是心眼子,而且相当敢想敢上,敢说敢做。   家里那群亲戚见了潘煜就没有不头疼的。   “他就是个虎崽子。”   “小老虎,”郑景恒自动替换,脑子认真地过了下潘煜的样子,别说,还真有点像。   于是,他又笑了。   “见风使舵的虎崽子,”林津庭纠正,声音都有些淡,“只会在求人的时候愿意费时间。”   潘煜搬来郑州少说也有两个多月了,这两个月林津庭不止一次地落过郑州过夜。潘煜别说请他吃回暖房饭了,就是顿日常晚饭都没想起来约过他一次。   林津庭转了下腕表,面色冷淡:教不会的东西。   他决心要晾一晾潘煜,至少——   至少要让他把自己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郑景恒忍不住想笑,这是林津庭难见的一面,深藏于冷静自持的强大外表下,口是心非都显得可爱。   他因此更喜欢潘煜了。   临出航站楼的时候,郑景恒接了个电话,林津庭顺手帮他把飞行箱接过去。   航司的班车停在门口。   郑景恒握着电话“嗯嗯”两声,环顾四望,并没见小少爷的身影。   “?”   林津庭手指敲了两下手机,眉峰几不可见地隆起弧度。   大少爷看着心情不怎么愉快。   “林机长,郑机长,上车了。”   “马上。”   郑景恒心下好笑,挂断电话,向乘务长提了句,语气随和:“潘机长没跟你们一起走吗?”   “没有。”   “哦,”郑景恒跟林津庭解释,“估计是潘机长临时有事,被人提前接走了。”   林津庭没说话。   乘务长低头掏包没吱声,倒是安全员接了句:“不是,是潘机长自己开车走的。”   “自己开车走的?”郑景恒伸出手指“嘘”了声,低声重复了遍,没想好怎么圆给大少爷听。   安全员目光越过他又停在他身后,以为他们俩是不相信,还把自己的手机拿出来给他们看:“郑机长你看,我女朋友刚发我的视频。她车跟潘机长停一起了,还是潘机长帮她把车倒出来的。”   小潘机长人品是真没说的,他女朋友都开始刷屏夸了。   安全员乐呵一笑:“今天是南航李山机长的生日,潘机长估计是去吃蛋糕了。我女朋友跟他老婆是同学,等会儿我也得过去坐会儿。郑哥,你们去吗?去的话咱们一起。”   郑景恒摇摇头,他跟李山交集不多,基本没打过照面。   “潘机长应该跟他关系挺好的,” 郑景恒给某人顺毛,“不然也不会抛下我们这一群人。”   潘煜爱热闹,以往组局都少不了他。   安全员摇头:“不是吧,听说也就见过几面。”   “……”   安全员找补:“我是说,潘哥人缘好,谁过生日都喜欢喊他。都、都是朋友嘛。”   林津庭眸色更冷,面无表情,拎着两个飞行箱率先上了车。   “回酒店。”   安全员挠了挠头,有点怕林津庭。因此,他格外小心地戳了下郑景恒。   “郑哥,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也不能这么说,”郑景恒无从安慰,“严格来说,你都没说对过几句话。”   安全员:“……”   —— ——   从打定主意搬到郑州后,潘煜就没想过动用林津庭一丝一毫的关系。路易斯曾跟他说过一句话,一旦他有成家打算,就必须要把自己完全独立出来。   潘煜深以为然。他只是非常不喜欢林津庭卡他调职的同时,又借此转走潘爹本该集中于林津庭身上的注意力。   简直是欺人太甚。   郑景恒抽空给他发了个短信,谢了他托乘务长转交的限量盲盒,情绪价值给的非常足,再三表示自己喜欢后,又稍微提了下林津庭的想法,暗示他或许可以朝林津庭服个软。   不可能的事。   潘煜身上龙骨铮铮,这辈子都不可能低头的。   他只回了句郑景恒前面一句话,并且承诺下次在店里碰见同款会继续帮他排队抢购。   是个记性好且情商高的小卷毛。   没有人会不喜欢。   郑景恒关了聊天页面还下了个点评App,认真地逐条筛选各种面包店的吐司评价,惹得林某某一晚上都不太高兴。   同一时间,潘煜推门进入酒吧。   李山人缘还行,来得人不少,又是在赵赫的场子里,办得相当热闹。   李山被陈旭阳他们推到台上,可能是喝醉了,正抱着话筒杆大讲特讲他跟晓琳的恋爱史,回忆夹杂着泪水,话到深情处甚至还要深情表白,恩爱秀得明明白白,引得众人嘘声不断。   包间里灯火酒绿,气氛喧闹,像是在过年。   许言坐在人群中央,白色衬衫的袖口半折,修长的手指捏着酒杯,脖颈处的扣子解开两颗,微微侧眸,正在听旁边人眉飞色舞地说话。   亮眼的灯光照在他的脖颈处,勾着锁骨,似隐非现。   或许是因为潘煜的目光过于灼热,又或许是自己心里那一抹莫名的感觉,许言近乎突兀地转头,视线与潘煜不期而遇。   小卷毛朝他挥爪子,许言扣着酒杯的手指不自觉用力,眼底克制着情绪。   明明包厢里宾客众多,灯光闪烁着缤纷。可在潘煜眼里,只有许言是富有颜色、鲜活生动的。   “许主任!”他很用力地挥了挥手。   潘煜从门口处进来,沿路避开人,险些没把自己挤成肉饼,陈旭阳笑着跟他打招呼,正热舞的吕舟也笑着喊他,就连台上的沈晓琳见他犹如救星,没搭理喝醉上头的李山,而是自己端了块蛋糕下了台子。   “潘机长来了,先吃块蛋糕。”   潘煜道谢,把礼物送过去:“替我跟李山说句生日快乐。”   “好。”沈晓琳给他递了杯酒,还有些抱歉,“潘机长,明天有时间吗?我跟李山调休,想请你和许哥一起吃个饭。其实一直都想请,但时间总是凑不到一起。”   这是实话,四个人空中飘了一对半,时间确实难调。   潘煜摇头,单手接过酒杯,略微抬起,很绅士地朝她敬了下。   点到为止。   沈晓琳瞬间明白潘煜意思,自然不会再往下说些什么。可耐不住有个喝大了的李山,看着潘煜神情复杂。   “潘机长,有时间…一起吃个饭吧。”   赵赫那小子话说得不错,纵使潘煜千般不好,但他有钱又恋爱脑这点就很好。   李山盯着潘煜看了好几眼,勉强说服自己接受现实。   潘煜放下已经喝干净的酒杯,听它碰撞桌子发出“砰”地一声,很平静地拒绝,像是再说天气般随意:“我不想。”   “?”   李山酒醒了一半。   他看向潘煜,潘煜目光平静。   许主任足够大方,也太过随意,所以很多事情都愿意轻描淡写地揭过,覆以时间掩盖。   但潘煜不行,他接受不了。   小潘机长性格大方,为人处世鲜少有揪着不放的时候,但李山在他这现在就是过不去。潘煜从不说假话,他不喜欢李山,那就是真的不喜欢。   既是不喜欢,就不会多做相处。   他们可以聚会,也能玩乐,甚至可以坐在一张桌上吃饭。但单独相聚也是真的没有必要,那是太过私人的一件事。   私人时间应当是自由的,也该是愉快的。   李山已经让他感受到了不愉快,且那份不愉快目前尚未消失。所以潘煜拒绝地也相当干脆。   许主任说过的,他可以不喜欢。   有些事情许主任忘了,潘煜会替他一一记得。   李山喝多了,脑子有点转不过来弯,话说得太密,平白给自己弄了个下不来台。   沈晓琳掐了把李山,碰了下他放在桌上的酒杯,弯眉浅笑,语气温柔,让人挑不出半分错。   “潘机长,谢谢你能来,今晚吃好玩好。”   潘煜又添了点酒,认真地端起了杯子,跟她轻轻一碰。沈晓琳喝了口,没再多说其他,简单聊过两句,便扯走李山,礼貌离去。   走远了,他还能听见李山大着舌头开口。   “吼——我忘了!我还没跟他说现在北龙湖的房子降价了……”   “?”   潘煜注意力被牵走一瞬,越发觉得李山配不上沈晓琳,就像一朵漂亮到不行的鲜花插在一坨裹着泥垢的牛粪上,明珠暗投。   “先生,小心酒水。”侍者端着酒盘从潘煜身边挤过,小卷毛收回目光,下意识往旁边避了避,却又险些撞着其他人。   许言视线扫过因为身量高大而无处避让的卷毛,很难不流出笑意。   赵赫一整晚都在等潘煜,见到他比见到亲爹都激动,一连碰了许言好几下。   “许哥,我潘哥来了。”   知道。   许言一眼就看见了他。   潘煜跟其他人是不一样的。   “知道就好,你等会儿可千万别犯糊涂!”赵赫苦口婆心,“潘哥那样的人出门左拐扔gay吧里,简直就是西天取经的唐僧进了女儿国,不知道有多少小妖精就等着啃上一口,求长生不老呢!”   听到亲哥提潘煜,赵有名的耳朵不自觉地竖起来。   “什么意思啊哥?”   “吃你的炒面,没你的事!”赵赫一巴掌把他抬起来的头给拍了下去。   赵赫这辈子是不可能生孩子,赵有名就是他爸妈唯一抱孙子的希望。赵赫暂时不想让他知道太多情情爱爱,因为这小子一看就不太直!   赵赫gay达只有不判,从来没有判失灵过。   “闭耳别听,”赵赫一边跟许言挤眉弄眼,一边往赵有名耳朵里塞卫生纸,人都显得神神叨叨,敷敷衍衍地开口,“赵有名,我找人给你算了卦。卦上说你二十五岁之前别谈恋爱,容易破坏家庭和睦。”   “……”赵有名咬着筷子开口,语气真诚,“哥,这卦是你算的吧?”   赵赫拿卫生纸蘸水,“啪”地一下糊他嘴上,补充道:“现在开始,也别说话。”   许是糊纸的力度有些大,声音显得格外清脆。   潘煜脚步一顿,默默绕过他们兄弟两,径直走到许言面前,眼睛亮亮,很是专注。   “许主任,”他站在许言面前,略微俯身,音调却忍不住上扬,“我回来了呀!”   不知道的还以为小潘机长要原地开个屏。   赵有名没忍住笑了下,被亲哥扫了眼,立刻站起来让位。   “潘哥,坐,你坐,我下去玩会儿。”赵有名从他身后站起来,手盖在卫生纸上,含糊出声。   “不用。”   板凳哪有贴身挨着距离近。   推让之间,卫生纸还掉在了地上,赵有名连忙捡起来,吹了两口仙气又给盖回了自己脸上。   “……”   小潘机长假干净地嫌弃了把,赵有名没明白他意思,只捶了下自己胸口,示意他放心。   两个人倘若无人地对暗号,许言能装瞎看不见,赵赫却不能。   他打定主意吃潘煜顿大的,眼睛晃荡在两人中间,胳膊夹着赵有名的脖子,拍了拍他侧脸:“赵有名,你是不是又搁这坑蒙拐骗呢?赶紧把你小心思收一收,我告诉你,潘机长可不是你能忽悠折腾的人。”   “哥,你说什么呢!我跟我潘哥那是兄弟,铁哥们!”赵有名言辞真切,“你有见过谁忽悠自己哥们的吗?”   “呵,哥们?”赵赫嗤了声,眼神上下打量着他,“你配吗?”   那是他潘爹!   “我怎么不配了!”赵有名梗着脖子开口,“我跟潘哥那就是一见如故、高山流水、知音难遇!”   赵赫冷笑。   潘煜就在一旁配合点头:“对的。”   赵赫:“???” 第44章   什么玩意?   赵赫下意识看向许言, 许言神色如常,看不出情绪变化。   “……”   没办法,赵赫只能继续按亲弟的头。   “乱用成语是不是?别仗着你潘哥听不懂中国话!”   “不是, 我真没有…”赵有名几乎是被赵赫拖着走的, 声音越来越浅, 人影儿也渐渐变小。   许言收回目光, 潘煜正灼灼地看向他。   “许主任, 我听得懂中国话。”   “嗯。”许言知道。   小潘机长不仅能听得懂中国话, 而且还能相当智能地在听得懂与听不懂之间来回切换。   许言问他:“你是不是忽悠赵有名了?”   赵赫不是傻子,许言也不是。刚刚那一桌四个人,唯一一个单纯懵懂的就是那个只会捡纸玩的赵有名。   想想都让人心酸。   “没有, ”潘煜眼里迸着笑意,兴奋的语气荡在半空中,“我只是让他帮了我个小忙。”   “小忙?”   “嗯,”潘煜看他,毫不避讳,“他在教我追人。”   “…追人?”许言点头, 重新拿了杯子, 倒了杯酒推到潘煜面前,听不出情绪地开口,“是他教你追人要一掷千金?”   “一掷千金?”   “你送的那对玉琥…”许言没跟他兜圈子,那算哪门子特产?   潘煜明白了:“镇邪保平安的。”   “许主任, 我希望你能高兴, ”小卷毛划重点,“每天都要高兴。”   许言看他,指腹碰着桌面,没有规律:“我有不高兴吗?”   没有。   许主任可以做到天衣无缝的高兴。   但那不快乐。   许言每一天的生活都在追求完美的路上, 每件事都习惯了要到尽善尽美,为工作、为同事、为朋友,不遗余力,日复一日。   但太过求全责备的人注定是得不到快乐的。   小潘机长会心疼,所以也会迷信神奇的东方力量,希望玉琥避凶、镇邪趋吉。但好像作用不大,外航653和长空2312接连点炮,差点没把许言给送下桌。   也就是潘爹和路易斯都不够有钱,不然潘煜就能在M国给许主任投资个空管局了。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林暮暮女士了,三十岁正是闯的年纪。   潘煜盯着被许言推过来的酒杯,目光上移,落在那只半隐在酒杯后的手指,修长分明。   他手指不受控制地上桌,慢慢挪动。   “潘煜。”许言出声,音色清冷。   潘煜手指立刻就曲跪在了桌面上,脑子里自动倒带最初的问题:“不是赵有名教的,我也没有一掷千金。”   “那只是一件特产。”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可能是因为它是用我工资卡买的。”   许言停顿一瞬,思绪跑偏:“工资卡?”   老天,潘煜竟然不是个月光族。   “嗯呀,”小卷毛重重点头,跟他认真分享,“我工资卡上还有很多钱。”   潘煜一向奉行花家里的省自己的。只要他不创业,潘爹都觉得他是在赚钱了。   “许主任,”潘煜看向他,眼睛都是亮的,“那对我来说,确实挺难得的。”   潘煜从小到大拥有的东西有很多很多,但独属于自己的却很少很少。   多多是,工资卡也算。   他的眼睛亮而炙热,许言与他视线短暂相碰却又很快转走,手指都已从酒杯处撤回。   “喝吧。”   他轻敲了两下酒瓶,眸子低扫,停在他的酒杯上,潘煜不作停留地喝下,利落干脆。   “许主任,”潘煜手指捏着酒杯边缘,问话却相当大胆,“我能开始追人了吗?”   暑运都结束了。   许言没说话,片刻后,像是低笑了声。   潘煜险险没把酒杯捏碎,嘴角不自觉裂开。   “喝。”   许言手上动作不停,继续往他杯中倒酒。潘煜也不矫情,喝得也快。   “打算怎么追?”许言边倒边问。   潘煜边喝边答:“用心,心是不会骗人的。”   他看向许言,浅咖色的眼珠亮得只有眼前那个小小的影子,映着灯光,斑驳陆离。   许言不吃这一套,又给他推了杯酒:“你心不是都丢了吗?”   “远程感应,”潘煜喝酒上脸快,脸都红了,还是毫不犹疑喝下,认真地胡扯,“超灵的。”   许言几不可见地弯了下唇,连着倒了两杯酒,没一杯是给潘煜的。他自己连着喝完,才将身子微微前倾,指尖勾过他的脖颈,温软酥热。   “那你打算追人追到什么时候?”   潘煜身上酥酥麻麻地起着小疙瘩,目光追着许言的手指,恍若实质,缠缠绕绕。   “不知道,应该会很久。”   许主任那么好的一个人,追到天荒地老都是应该的。   小卷毛认真评估着自己,好像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优点。如果非要说,那大概是习惯了持之以恒。   “...很久?”   小卷毛点头,神情认真,目光坚定。   “...那还是别了,”许言收回手,后知后觉地感受到指尖的麻意,“追人不用太久。”   成年人的关系总是开始得很简单,有时候甚至只需要一杯酒。   但潘煜体格强健,许言备了一整瓶。   想到这,他又给潘煜推了杯酒。   “再喝点。”   潘煜也确实想喝,又连着喝了几杯,才敢提出了跟许言不同的看法:“用的。”   他现在不仅脸都红了,脖子都生着一片红粉。   许言原本都有些于心不忍,但听潘煜这样说,果断地给他再倒了杯酒。   周围人都看出不对,路过都往旁避了两步,先后喊来沈晓琳和赵赫。   沈晓琳远远朝那边看了眼,当作没听见。赵赫爱看热闹,悠哒哒地晃过去。   桌面上已经放倒了好几个瓶子。   “许哥,差不多得了。”   小酒怡情,大醉就只能睡了,而是还是字面意义上的睡。   不划算。   许言看潘煜:“你喝醉了吗?”   潘煜摇头,依旧诚实:“应该还能再喝点。”   赵赫:“……”   得,他就多余这一来。   李山的生日会上,他自己最先下桌,抱着垃圾桶吐得昏天黑地。赵赫也就没让沈晓琳留,安排自己的司机把他们两先送了回去。其他人闹了半宿,也都陆续回去睡了,赵赫代着李山陪到了最后,看着酒保把客人一个个地都送上车。   最后,包间里就剩了两个相对而坐的人。   赵赫打着哈欠走过来,跟看着神志清醒的许言抱怨:“李山那孙子又欠了我一回,我他妈自己过生日都没那么累过。”   许言听着声音转过头,潘煜紧跟着也看过来,目光似乎有不悦。   被四只眼睛动也不动地注视着,饶是赵赫都有些顶不住。   “那什么…你们怎么说?”他把手搭在脖颈处,错开眼,不太自在,“继续在这喝,还是我把你们给送回去?”   “回去。”许言站起来。   学人精紧随其后。   明明两个人都已经衣角相碰,他还觉得不够,一个劲儿地想缩短距离。   赵赫看得眼皮一跳:“我这就给你们安排车!”   许言走得时候都没忘把潘煜捎的机场特供纪念品带走,潘煜跟在许言后面,亦步亦趋,也没空手,手里还拿了瓶未拆封的酒。   赵赫:“......”   “哥,你不去送送?潘哥他们刚喝了那么多。”赵有名从门后钻出来。   赵赫懒得搭理他。   赵有名拿胳膊撞亲哥,自告奋勇:“哥,陈哥开车行不行啊?要不我去送潘哥他们吧?”   “…你开车送谁?”赵赫被他烦得没办法,屈尊降贵地瞥了他一眼,抬着下巴示意他看路边能站能走能交谈的两个人,“你觉得他们两个谁喝醉了?”   赵有名顺着亲哥的目光朝外看去:他潘哥单手拎着酒瓶,正低头听许哥说话。不知道许主任说了什么,潘哥笑了下,很顺从地随着许哥的手指低了低头,莫名让人觉得有些乖。   看得赵有名都起了鸡皮疙瘩。   他潘哥平日里是那么听话的一人吗?   “别看了,”赵赫伸手虚挡在赵有名眼前,“那两人没一个喝醉的。”   赵有名震惊:“那么多瓶酒呢。”   “许哥酒量确实可以,”赵赫听见手机震动,低头回了个消息,“潘哥估计也差不多。”   赵有名反应过来:“哎,不对啊,既然潘哥能喝,那上次许哥为什么还要替潘哥挡酒?”   “舍不得呗,”赵赫哼笑了声,“酒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店长把今晚的单据递过来,赵赫核对签字,顺带着提醒了下小孩儿:“所以,不管你跟潘哥背地里商量做什么事,都必须要记住一个大前提——你潘哥,那是有主的人。”   “有主的?”赵有名想起潘煜安排他的事,眨巴眼睛,“许哥跟潘哥不还没在一起么?”   他们两的关系不还停在原点吗?怎么一个晚上几瓶酒过去就已经直通终点了?   难道这玩意也能超前点映么?   赵有名看向亲哥,眼里闪着懵懂、清澈且愚蠢的光。   “现在是没在一起,但他们两个也都不是什么正常人。所以,也别拿正常人的思维要求他们。你只需要记住你潘哥、许哥都是有主的就行。”   要不是看出这小子不太直,赵赫压根不想多余安排这一句。   “哦。”赵有名看向赵赫,停了会儿,很突兀地开口,“就跟哥你一样,是吗?”   赵赫一口烟差点卡嗓子眼,咳了两声:“别说话。”   赵赫活得潇洒,没想过瞒赵有名,所以在他面前也就能不加掩饰地跟历届男朋友亲密相处。或许是因为他之前出柜差点把家给闹散,所以赵有名从没问过他关于感情的任何问题。   除了现在。   他慢慢站直,看向赵有名,目光沉静。赵有名视线飘忽,转了半圈,又停回赵赫身上,不敢跟他对视。   片刻后,赵有名轻声发问。   “哥,你说喜欢上男人是什么感觉?”   “……”   赵赫闭上眼,悬着的心终于还是死了。 第45章   潘煜不是第一次跟着许言回家, 但,是第一次这么晚上门。   进门之前,高高大大的小潘机长还扭捏了下, 影子投在门上都跟着晃成一棵海藻。   “想上厕所?”许言拧开门, “卫生间在里面, 位置你应该知道。”   “...”潘煜其实并不想上厕所, 但他还是顺从地“哦”了声, 贴着许主任进门, 手背在后面,从里面郑重地把门关上了。   两室一厅的房子,玄关处的面积本就狭窄, 两个大男人错不开脚,拥挤在门口,显得空气都有些稀薄。   “嘶。”   许言把钥匙放在了鞋柜上,手落下的时候打在了潘煜拎着的酒瓶上,很短暂地皱了下眉。   “碰着哪儿?”   潘煜视力很好,瞬间就把许言的手捞了起来, 指腹游荡在他的关节处, 挨个碰过:“疼不疼?”   许言动了下被人握在半空处的手掌,些许留空,似有能挣脱的空间。他尝试抽回,掌心很快被人再度攥紧, 无处脱离。   于是, 他便笑了。   “小潘机长。”   许言慢慢抬头,呼吸打着圈晃在两人鼻尖处,无端让人生出一番燥热。   潘煜努力错开头,省得再次磕碰到许主任, 但两只脚却死死地夯在地上,一步都不曾后退。   许言手指顺着他的脖颈向上碰到眼尾,轻轻地划过眼皮,那下面是漂亮的、难忘的、不同于他人的一双眼睛。   潘煜喉间微动,呼吸间都是许言身上的味道,伴着酒意,竟生成一股说不出的甜味,淡淡的,并不浓烈,却让人忍不住一再低头,一嗅再嗅。   许言感受着耳朵根处传来的滚烫气息,皮肤翻涌着红意,以一种缓慢却又不容抗拒的气势迅速蔓延至颧骨一带,还有跃跃而上的趋势。   “狗鼻子。”   许言有了分退后的心思,稍许一动,便能感受到后腰处的禁锢,断了他任何后退的可能。许言后知后觉地想起潘煜从进屋后就未曾放下的酒瓶,此时正被人抵在自己的身后。   他看向潘煜,没了胡闹的心思。   “放手,我开灯。”   小卷毛追着他的方向凑近,轻轻哼出声音,却没有退让的意思。   月亮透过窗户照在客厅,散了一地的皎洁,远远地打在了玄关处,像是落了片光在许主任的下巴处,嘴唇间。   适应了黑暗的眼睛极其擅长捕捉光晕,潘煜盯着许言的侧脸,能感受到热气顺着鼻尖上了大脑深处。   他哑着嗓子开口,声音放得很低:“许主任,我想亲你。”   许言一只手被他抓在掌心间,另只手又撤回到他的脖颈处,指腹游荡,极为自然。酒意上头,他的声音都透着一股懒。   “小潘机长,没那么追人的。”   潘煜“嗯”了声,也觉得自己唐突,不太好意思地再次凑近,跟他打着商量。   “那可以今天先亲吗?亲完,我明天再继续追,好吗?”   “......”   那么好的氛围下,许言都很难忍住不笑。   “不行。”他拒绝,冷酷无情。   小卷毛瞬间蔫吧,慢吞吞地撤掉抵在许主任身后的手,没了作乱的心思。许言身子朝后一晃,像要离去,却又很快侵身而上,将人重重抵在了门后,不容拒绝地凑了上去。   “!”   嘴唇里侧传来微微刺痛,潘煜不怎么费力就能看见许主任的黑发,浓密柔顺。许言摩擦着他的唇瓣,牙齿尖尖像群巡逻的卫士,恪尽职守地描绘着地形。   潘煜胳膊圈出禁地,供人活动的范围却在不断缩小,直至两个人避无可避地紧镶在门后处,半块地砖上,呼吸都开始变得沉重。   “许主任,”潘煜蹭了蹭他的脖子,脖颈温度霎时高的吓人,声音顺着发尾爬上许言的耳朵,耳骨都热得像是要冒烟,“我有点难受。”   许言由着他把自己捆紧,嘴唇像润出了月光的影子,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还要追人吗?”   “…追,”潘煜把头埋在他脖间,声音听着都有些闷,却还要认真地补充,“是要追你。”   许言手指蜷了下,指腹顺着脖颈隐到他的锁骨下方,衬衫都被撑起小小的一块。   “潘煜,追求是不一定会有结果的。”   “可不追就永远都没结果了。”小卷毛想得很远,恋爱、结婚、抚养多多、赡养老人,都是他们日后需要操心的事。   他甚至连两个人以后要去哪家养老院都想好了,怎么会没有结果呢?   想到这,潘煜又忍不住地将自己贴近,呼吸扑打着能将人升腾的灼热,触碰在许言脆弱且娇嫩的脖颈处,随着他的脖颈心跳而呼吸。   “许主任,”他脑子发烫,“难受。”   “别撒娇,”许言轻拽了下他的发梢,声音放轻,像是带了些诱哄,“告诉我,你现在最想做什么?”   “想——结婚,”小卷毛很诚实,沾着两分醉意抱怨,“但今年他们都说不适合结婚,明年春天办婚礼应该正合适。”   “。”   许言停了会儿,笑了,很没有办法的样子。   “潘煜,”他低头,看向两人中间,不得不强调,“但,你现在的追求都还没有结果。”   “嗯嗯,”小卷毛点头, “所以,我也就想一想。”   “…”   许言鲜少有说不出话的时候。   小卷毛偏还一个劲儿地凑近他呼吸,看他就像颗刚摘下的人参果,不知道要从哪儿下手才能真正品尝到内里的甘甜,只能干围着转圈。   “许主任,”他不明白许言为什么看向他的目光复杂,只是低头,不住地蹭他鼻尖,隐隐有下移的趋势,“可以再亲一下吗?”   潘煜嘴唇的温度高的吓人,碰蹭着许言的薄唇又滑过,像是只诱哄狐狸的大白兔,自作聪明地啄他唇形,声音黏糊:“就一下。”   许言不言,欺身而上,手腕梗在他的后颈,微微用了些力气,才能与他很深的交缠,用以换取另只手的自由。   “许主任!”潘煜的声音一下变得有些急促。   “乖,”许言眼里跃着月光,像是笑了下,再次含了下他的嘴唇,“别看。”   .   两人胡闹到酒醒大半,潘煜恨不得把鞋柜台子上放着的纸巾都给抽出来。   “我去洗个澡,”许言咬了下他下巴,潦草一擦,“自己找鞋换。”   潘煜跟在他后面亦步亦趋:“我帮你。”   “潘机长,”许言转身,两指贴着他腰腹,从里向外弹了下他的裤扣,“再闹就真不用睡了。”   他下腹莫名一紧。   潘煜舔了下唇,正是雏鸟情怀爆棚的时候,恨不得粘着人走路,许言却停在原地,侧手摸墙,径直开了灯。   屋内霎时明亮起来。   潘煜闭眼,下意识抬手挡在许言眼前,许主任按下他的手,指尖上扬,轻佻地扫过他下巴。   “乖点。”   潘煜停在原地,指关节曲起,滑过许主任刚扫过的地方,目送他进了洗手间。他下意识想要继续跟上去,走了两步才感觉到手里拿着酒瓶,随手放到桌子上,又很失礼地拿了个杯子连喝两杯,还是觉得两脚落不在实处,身上有股散不出去的燥热。   过了好一会儿,许言才从洗手间出来,脸红扑扑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酒意上了头,潘煜眼睛很没出息地盯着人家看,目光明明是落在脸上又不受控制地滑到了许主任泛着水雾的嘴唇上。   他两指扣紧杯子,一边在心里说着不礼貌,一边盯着人家的脸喝酒。   “还没喝够?”许言凑近,他刚洗完,身上带着浅浅的水汽。   潘煜倏忽又热了起来,空气再度有些稀薄,衬衫扣子已经解到无处可解,剩下几颗看似摇摇欲坠却又根本散不了热。   许言斜他一眼,倒了杯凉水,背对着潘煜喝了个干净。   “去洗洗。”   潘煜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许主任说得是“去洗洗”而不是“滚出去”。   他几乎是同手同脚进的卫生间。   许言换了下衣服,不能要的干脆都扔进了垃圾桶,又想起玄关处的荒唐,原本想着一起收拾一下,却发现玄关处已经被人打扫得很干净了。   垃圾袋贴着门边墙根,系得相当严实。   卫生间里弥漫着许言身上的沐浴露味道,伴着未散尽的水汽铺天盖地,潘煜要很努力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在许主任的洗手间里做些太过不像话的事。   凉水开到底,他整个人都清醒了些,只是脑子有些空白,怎么也串不起今晚发生的事,只能捡着重点,逐帧回忆。   片刻后,潘煜站在了凉水喷头的正中间。   等他洗完澡出来,许言已经把剩下的半瓶酒喝得差不多了。   “洗好了?”他抬了抬下巴,示意潘煜坐,“喝点蜂蜜水。”   小潘机长坐下,很乖地接过杯子,喝得干净。   许言因此有些满意:“今晚你可以在我家凑合一下,但是——”   “好!”潘煜根本不听后半句,接得很快,又迟钝地想起还不够礼貌,微微坐正,学做矜持,“谢谢许主任。”   “...”许言顿了下,看向穿个礼服就能扮演小王子的小卷毛,托着下巴思考两秒,似有些无能为力,又像是在逗小孩。   “但是,家里只有一张床。”   潘煜敏锐地没有接话,只是很轻地动了下睫毛,不太敢呼吸,怕惊扰许主任思考。   “怎么办呢,小潘机长?”   许主任像是真的在问他意见,也似乎真的很为难。   “那,”潘煜尝试作答,“我可以找人送张床吗?”   “不行,”许主任否定,遗憾拒绝,“放不下。”   潘煜明白了:“其实,我不喜欢睡床。”   “?”   许言看他,小卷毛重重点头。   “真的,我从小就喜欢睡地上。” 第46章   潘煜就这样堂而皇之地登门入室了, 安然地睡在了许主任的屋里。   虽然许言的本意是让他睡沙发,但小卷毛坚持,许言也就随他了, 随便给他扔了一套衣服。   一个晚上又是生日又是折腾的, 许言都觉得有些疲惫了。他坐在床边看小卷毛哼着歌整理地铺, 动作生疏却不显慌乱, 眼睛长久地盯着某一处, 迟来的酒意都随之蒸腾而上。   “收拾好了吗?”许言微微晃了下脑袋, 两脚蹬着拖鞋,“我要关灯了。”   “好了。”潘煜本就是蹲着,回头见许主任正乖乖地坐在床边, 手一快索性就帮他把鞋给脱了。   许言:“?”   小潘机长甚至还转了下目光,很克制地没有多做停留:“你睡吧,我来关。”   许主任几不可见地动了下睫毛,无意识得蜷了蜷脚趾。潘煜飞快地转走不受控制的注意力,而后又很迟钝地道了声歉。   他是真没想着冒犯许主任,但, 今天也确实没少冒犯。   小潘机长愧疚地点过墙上的灯控开关, 利落地关掉卧室里所有灯,屋里陷入一片漆黑。窗外的月亮都被厚厚的窗帘所藏住,床头柜上的方形闹钟慢腾腾地开始上班,幽幽地发着浅绿色的光, 安静、微弱且朦胧。   今晚的事情走向完全超出了他能想到的所有进度, 以至于小潘机长总有种不真实的错觉,惶惶不敢睡。   他屈腿半蹲在地上,看许主任已经在床上躺好了,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把他赶出去的想法。潘煜才敢小心地将屁股坐实, 毯子都没盖身上,唯恐泄出一点儿的细碎声响。   屋里的呼吸声清晰可辨,潘煜很莫名地开始屏息,倾听频率,慢慢舒出,很幼稚地想要许主任保持同频。   片刻后,他头顶上突然落下声音。   “潘煜。”   许言的声音其实很轻,但潘煜的呼吸立刻就停了。   他停了半刻,回以同样的轻声:“许主任,是我--呼吸的太大声了吗?”   “...不是,”许言半撑了下身子,视线居高临下地落在地上,碰在黑夜里那双还泛着光亮的眼睛上,认真提问,“你今晚一直在强调的那句话是什么?”   “啊?”   洗过凉水澡,一杯蜂蜜水下肚,潘煜酒醒的已经差不多了。但许主任好像是酒意正甚,说话都伴着小小的呼吸声,声音都是黏在嗓子里,软软的。   “不记得了吗?”许言很难得情绪外泄,有些不高兴。   “我…”   潘煜慌了。   他的大脑早就开始餍足休息,一片空白。他现在只恨自己不能掐着中枢将其唤醒,但酒后待机的时间确实有些慢。   “我需要很认真地想一下。”潘煜干脆坐了起来。   不是个会糊弄的人,也就不想着糊弄些什么。   那应该是一句很重要的话。但,他今晚好像也真没说什么重要的话。   根本说不出来。   废话倒是说了一箩筐。   潘煜的两道浓眉都能皱在一起编中国结了。   深夜的许主任耐心相当不好,停了一瞬便重重翻过身,应该是很不满意的,背对着他。   醉酒的许主任跟平时不太一样,潘煜因此伺候地更加小心。   他的声音放得更轻,显得声线都比平常低了许多;“是…‘许主任,我难受吗’?”   许言缩了下肩膀,露出的小小耳屏爬上红意,身子藏进被子里,没有出声。   潘煜倒带,继续猜:“我没有喝醉?”   “我喜欢你?”   “我想追你?”   “啪”地一下,床上掉了个枕头,潘煜单手接着,好悬没砸脸上。   许言翻脸很快,沾着醉意指责他:“真吵。”   “我错了。”潘煜把枕头抱在怀里,认真道歉,旋即,他又测试了下自己的答案,不作停留,“许主任,我想追你。”   床上凸起的一团又稍许动了动,像个藏着身子的刺猬,小心地探头只是为了检查下猎物有没有被捡拾干净。   怎么能那么可爱!   潘煜长腿屈起,换了个方位,贴着床垫边,坐得很端正。   “许主任,”他开口,神情认真,郑重重复,“我想追你。”   许言不搭理他,粘人精就开始碰他的被角,胆大包天地喊他名字。   “许言,”潘煜带着笑重复,“我想追你、我要追你、我会追你…”   许言很不忍地把另个枕头也砸了下去:“闭嘴,潘煜!”   潘煜裂开嘴,无声地笑了下。   随后,他抱着枕头站起来。巨幅的黑影背对着窗外,隐隐地侵入床上,像是能把整个床都给笼起来。   许言因此又挪了挪身子,试图“割地求和”。但,入侵者显然足够热爱和平,丝毫没有占领土地的意思。   他只是把枕头放床边,再度扯了扯被角:“许主任,枕头还你。”   潘煜的嗓音沾着笑意,透着说不出的愉悦,像是发现了个大秘密:   刚刚他铺床的时候,许主任一个枕头都不舍得给他,一定是喜欢垫着枕头睡觉!   被子里的人沉默了有好一会儿,才慢腾腾地反应过来,不怎么小心便随意探出胳膊。   潘煜是故意的,枕头都要一个接一个地递出去,磨蹭着时间。他看被子逐渐隆起形成起伏,看被子里的人享受地露出黑色茂密的头顶,狠狠地唾弃着自己。   他真是个心机boy,坏透了!   小潘机长惭愧地耳朵都有些红,好在是夜里不甚明显。   他隔着被子,低了低头:“晚安,许主任。”   潘煜是第一次照顾醉酒的人,自觉责任重大,一夜都没有睡好。   他时不时都要往床上看上两眼,确定许主任没有任何想吐或者不舒服的意思,也顺带着无数次地自我肯定:今晚发生的一切都不是他的臆想,他确确实实地躺在了许主任的房间里!   潘煜很难不去分享些什么。   他浏览着APP消息,看到两三个小时前赵赫发的消息。   “潘哥,你跟许哥都到家了吗?”   潘煜调出手写,一笔一划,认真回复:“我今天住在许主任家了!”   赵赫守店,基本都是通宵。潘煜消息发出去的瞬间,两人的对话框就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赵赫斟酌:那你们…是睡了吗?   酒精迷人智,消息发出去,赵赫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跟潘爹聊天。   他紧急撤回,换了句话:许言家床是挺舒服的,潘机长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两句话,整整三分钟,赵赫愣是说不出一句潘煜能接的话。但没关系,潘煜从小就是个装货。装瞎和装聋,他都很擅长。所以,还能稳稳地操纵着话题的走向。   潘煜:你怎么知道我们睡在了一起。   赵赫:……   对话框里的“对方正在输入中”时隐时现,却一直没有消息发来。往常潘煜可能就把页面切出去了,但他今天心情好,因此格外有耐心,相当慷慨地继续抛着话题。   潘煜:而且今晚许主任还亲我了。   赵赫:。   潘煜补充:嘿嘿,很多次。   赵赫装死,彻底不回消息了。   潘煜点着赵赫头像,进了他朋友圈发的店面链接,预存了好大一笔钱,以至于赵赫不得不再次圆润地滚回来,力争露出不太谄媚的一面。   赵赫:爹,对不起,刚才是我网不好,您继续。   小潘机长在寂寞的秋夜里有了第一个忠实的观众。   ——   许言酒品很好,不怎么闹人,入睡很快,几乎是一觉睡到半中午。   他起来的时候,屋里静悄悄的,只有秋日的阳光试图争先恐后地挤过厚厚的窗帘,跃入里屋,随浮尘起舞。   醒来第一件事,许言如常闭眼,停了有两秒,他倏忽睁眼,轻手轻脚地探下身子。床下一尘不染,干干净净,就连自己的拖鞋都像是沿着刻度尺般整齐排列。   他扫了眼床头柜,手机正在安静地充电,闹钟上被人贴了张纸条,纸条上画了几个大字——我去买早饭。   小潘机长的汉字水平实在不敢让人恭维,“饭”字都差点写出边界。   许言拔了充电器,解开手机,消息一个接一个地弹出来,李山的、赵赫的、工作群的…其中最多的还是小潘机长的。   比起写字,他显然更习惯语音输入。   “许主任,我把我昨天用过的东西都拿走洗了,可能明天才能送回来。”   “许主任,我刚刚回家看了看多多,他现在好能吃的。”   “许主任…”   许言踩着拖鞋走到客厅,客厅干整洁如初,过夜的垃圾都被人带了下去。   许言回了几条消息。   片刻后,赵赫的消息弹出来。   “醒了?”   “嗯。”   几乎是他消息发出的瞬间,赵赫的电话便打了过来,声音痛苦。   “许哥,求你了,开开门,赶紧把你家那个领回去。” 第47章   “唰”地一下, 许言拉开门,目光下移,只能看见一头刚打理好的卷毛, 正在手指飞起地切着不同页面跟人聊天, 满屏的错别字。   许言礼貌转走视线:“怎么不进来?”   小潘机长傻里傻气的:“我以为你没醒。”   “发了那么多条消息都不知道问一下?”   潘煜挠了下脸:“忘了。”   傻子。   许言转身就走:“进来关门。”   蹲的时间太久, 潘煜站起来的时候腿都麻了。黏人精舍不得离许主任太远, 硬是跳着进了玄关处。   “别乱蹦, ”许言接过他手里的保温袋, 踹了个小板凳过去,“等会儿楼下的人该以为地震了。”   “...哦。”小潘机长老老实实地换好鞋,又乖乖巧巧地坐在餐桌边等许言洗漱。   许言擦干净脸出来, 额头的碎发都用卡子卡住,路过餐厅看了他一眼,还有些奇怪。   “你吃过了?”   “没。”潘煜甚至连筷子都没拆开。   许言也不喜欢用一次性筷子,烧了壶水,拿了两个碗筷,推了副到对面, 言简意赅。   “吃。”   单身久了, 其实是没有等人吃饭的概念,尤其还是整天和赵赫他们混在一起。   那群人饿极了,见着饭真会眼冒绿光。别说是人了,就是野狗路过他们都是叼着馊馒头跑, 服务员都要通过汤汁残渣来判断自己刚刚到底上没上过菜。   许言又看了眼潘煜。   潘煜也在看他, 准确来说,是在看他头上的天蓝色发卡,毛线勾成了小鱼的样式。   “好看吗?”许言幅度很小地动了动脑袋。   小潘机长只会点头,答得很快:“特别好看。”   “好看也不能给你, 我就这一个。”许言坏心眼地逗小孩,伸手摸了下发卡,跟他开玩笑,“帮邻居看孩子,小朋友送的。喜欢的话,下次有活先介绍给你。”   “好!”   潘煜现在是什么都敢答应。   他满脸认真,眼神坚定,甚至还细问了下时间:“下次是要到什么时候?明天可能不行,我明天要飞个两段。”   “嗯,明天他们也不行,”许言语气平和且随意,“我们这儿,工作日学生都是要上课的。”   “…”   潘煜后知后觉,而后又很莫名地笑了下。   笑点很奇怪。   但好在他能吃,所以还可以被原谅。   密密麻麻摆了一桌子的早点,最后两个人竟也吃个七七八八。许言吃饱站起来的时候,潘煜还正收尾桌上的胡辣汤。   自从知道胡辣汤里可以掰点烧饼之类的面食放进去后,小潘机长俨然把胡辣汤当成了半成品的粥,恨不得在碗里面diy个面点摊,看得许言是眼皮一跳又一跳。   “你继续吃,我去换个衣服。等下我要回趟单位。”   潘煜擦了下嘴才抬头,咽净食物发问:“是出什么事了么?”   “送个资料。”   潘煜没再继续问,默默加快了吃饭的速度。   “碗筷放那…”许言拎着外套出来时,潘煜已经开始洗涤筷子了,动作熟练到让人恍惚,“你会刷碗?”   “当然会,”潘煜拿海绵擦拭水分,“我哥他们更年期的时候被我爸断过经济来源…”   许言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纠正:“青春期吧?”   潘煜装模做样想了会儿:“...好像是。”   实际上他也记不得两者有什么区别。   “青春期,”小潘机长流利复诵,“他们那个时候只能干活挣钱,我哥还好,脑子厉害,又一把子力气,沙包扛了三个月都混成了班长,手底下还管着七八个人。我姐志不在此,也不适合晒着、累着、苦着、臭着,只能委屈她在家吹空调,顺带做点家务挣钱。”   许言有点明白了:“所以,那个时候你姐带着你一起干家务赚零花钱。”   “怎么可能!”小卷毛觉得许主任真是不懂中国的多胎家庭生活,“是她赚钱,我干活。”   “...还能这样?”许言意外。   “都这样,”潘煜坚信不疑,“在中国,弟弟生来就是给姐姐干活的。姐姐是公主,弟弟是男仆。只有最厉害的弟弟才会被封为骑士。”   许言看他片刻,确定小潘机长不是在玩抽象,而是真的深信不疑。   “...谁说的?”   “传统习俗呀。”潘煜把筷子放回筷笼,举例论证,“就像过年要贴春联、结婚要发喜糖,都是必须要做的事,不然就会一生不顺。”   神秘且强大的东方力量。   许言尝试理解:“你那时候多大?”   “五六岁?”潘煜摇头,“记不清了。”   正是能被忽悠瘸,还能自我康复的年纪。   “也太小了,”许言皱了下眉,“万一着凉了怎么办?你爸妈当时知道吗?”   “知道,我妈那时候还会让人在碗池旁边给我放个小凳子。”潘煜洗干净手,见许主任仍旧皱眉,他心里很慢地胀起一股说不出的感觉,迟钝且笨拙解释, “而且我身体从小就很好,很少生病。”   林暮暮女士就不行,但凡换季,必定感冒。   小时候潘煜也是个黏人精,也会想着饭后看爸妈他们搓个麻将或者是跟他们一起遛弯散步,但时间长了也就不稀罕了。   做家务确实能延年益寿。   潘煜认真:“我跟我哥能长这么壮都是因为我两从小干活干得多。”   上到屋顶找网球,下到游泳池里捞钻戒...什么脏活累活、人不好做的活,都是他们的。   提到这,潘煜也有点想家了。   “我爸之前一直想养两条狗来着,但怕狗听不懂人话,一直没养。”   许言略微走神:“可以选只性格温顺的。”   潘煜点头:“现在我跟我哥都搬出来了,家里急需,我爸应该很快就会养了。”   “……”   许言看向潘煜,神色复杂。   他就知道!   小卷毛在家八成就是个受气包,之前有个爱动手的大卷毛哥、现在又有个喜欢欺负他的姐姐和不把他当人看的爸爸。   一个家里五口人,也就妈妈会疼他。   可怜见的。   许言抱着胳膊,游离注意力。   他想如果小卷毛回北京势必会受委屈,那么留在郑州也挺好。   反正他也爱diy胡辣汤。   “叮——”   门铃突兀响起,惊走许言思绪。   潘煜看了眼腕表时间:“应该是我买的东西到了。”   “买什么了?”   潘煜的眸子很亮:“保密!”   许言看着卷毛小白菜走到玄关处,开门签收,又很快关上门。门外小哥递来的东西一晃而过,锡箔样式的包装纸发出“簌簌”的声音。   只一眼,许言便可以肯定——是花。   很土。   在潘煜转过来之前,许言只希望不要是玫瑰;如果非要是玫瑰,那么至少不要是红色的;如果非要是红色玫瑰,那至少——   “许主任!”   潘煜把花举给他看,满满一束的向日葵,色彩浓郁到有些扎眼。   “你喜欢吗?”   许言站着没动,面部神色都松弛些,应该是笑了下。   潘煜因此能走得更近,问得小心翼翼。   “好看吗?”   许言点头:“挺漂亮的。”   “是送给你的!”潘煜第一次送人花,有些紧张,几乎是把花硬塞到了许言怀里,“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所以我先送了我喜欢的。”   好大的一束花,几近要把许言的上半身给埋起来。   ‘   许言低头看了眼花束,花瓣上还沾着水分,看着是挺新鲜的。   他欣赏不来花,于是屈指朝潘煜招了招。   潘煜不明所以,倾身而来。   许言把花往他脸旁比了下,各有灿烂。   他笑了:“像你会喜欢的花。”   热情奔放,鲜活灿烂,见过便不会忘。   潘煜很配合地由他欣赏对比:“我觉得它很像太阳。”   “太阳?”   “嗯,”潘煜很喜欢太阳,“尤其是它破云而出的瞬间,很震撼。”   他在驾驶舱的舷窗上看到过日月星辰,也见证着四季轮转。   “夏天还好,冬天的时候飞早班,经常是天没亮就要出发,所以开航前准备会的时候,我们都想着什么会出太阳。”   太阳与他而言,是向往,也是希望。   许言转了下花束:“我更喜欢夜里,尤其是见不着太阳的时候。”   潘煜立刻换词:“夜晚星空,广阔无垠,我也喜欢。”   “夜里—”许言刻意停顿,拖长声音,“频道内会更安静。”   “。”   许言抬脚走了出去,花被留在了潘煜的怀里。   小潘机长猝不及防地与它亲密接触,盯着“失宠”的它瞧了两秒,下意识就要把它打入冰冷的台面边。   “抱好。”许主任的声音从客厅传来,清闲悠达却不容拒绝,“等我找个瓶子。”   潘煜要追出去的脚步瞬间停在半空,踮着脚尖都悄悄落了下来:“好的。” 第48章   赵有名说追人分四步:送花、吃饭、看电影, 以上重复。   花送了,早饭也吃了,就差最后一步看电影就能开始循环了。   潘煜送完许言就把车停在了路边, 开着双闪等许主任出来, 顺带着看看今晚有什么新上的影片。   资料并不着急要, 但许言送到也没急着走, 端着杯子在办公室坐了一上午。   小潘机长的短信都寥寥无几。   许言估摸着他应该是在回北京的飞机或高铁上, 一般只有这时候, 小潘机长的对话框才会这么安静。   临近中午,蒋文翠发消息跟他约饭,许言扫了眼手机, 没什么消息进来。   “许哥,你想吃什么?我请你。”蒋文翠有些过意不去之前的事。   许言也没跟她客气:“吃面吧,我记得附近就有家面馆。”   “又给我省钱,”蒋文翠并不是个小气的人,戳着手机回复,“那我提前点两杯咖啡。”   两人一起出的单位大门, 都没走够五十米, 蒋文翠便寻了个阴凉处下单咖啡。许言晒在外面,单手插兜,目光无所事事地扫过路边,一眼就看见了早起送自己的那辆黑色保时捷, 正打着双闪, 明显是有人。   “文翠,你等我一下。”许言皱眉,走向对面。   潘煜眼也不眨地盯着后视镜,自然是看到了许言的身影, 降了车窗,咧着嘴朝他笑。   “许主任!”   “你怎么在这?”许言意外,随即发问,“你一直都没走?”   虽然是九月,但郑州的“秋老虎”又不是假的,日头照旧还是那么晒。   许言无端有点上火。   “本来是准备走的,但刚刚小睡了会儿。”看着许言的脸色不太好,潘煜的声音微低了下,眼眸下垂,看着无辜又委屈。   许言别开眼,声音像是缓了些:“怎么没发消息?”   “赵有名说追人不能发消息太频繁,容易惹人厌烦。”   许言不评价朋友弟弟,只拉开车门感受了下车内的温度。   还算凉快。   潘煜借机飞快地看了眼路对面的女孩,猜测她应该是许主任的同事。他现在正是追许主任的时候,怎么能不在他同事面前挂个名呢?   “许主任——”   潘煜刚开口,立刻想起来赵有名说的“说话要会委婉含蓄、注意分寸”。于是,小潘机长话音一顿,声音放轻,听着很是善解人意。   “许主任,天那么热,你快去吃饭吧。我马上就回去了。”   许言看他两秒:“下车。”   潘煜手就藏在车门旁边,一边迅速开车门,一边迟缓着语气,虚假客气:“许主任,你跟你同事一起吃饭,我还跟着过去,是不是太不合适了?”   “没关系,”许言“砰”地一下把车门关上,“你蹲门口吃,不上桌。”   “……”   许主任明显情绪不高,潘煜这点眼力劲儿还是有的。他几乎是从车上飞下来的,没敢再耽误时间。   蒋文翠点的咖啡都要开始配送了,许言不可能再换地方,简单向她介绍了下潘煜。   小潘机长的威名,无人不知。   蒋文翠是第一次线下见潘煜,好奇又紧张,沉默着走在路上,尖叫着在手机里狂欢。   趁着潘煜排队的空,蒋文翠压低声音,小声地开始八卦许言:“许哥,你跟潘机长什么时候认识的?不都说你们关系不好吗?”   “谁说的?”许言把话题轻巧避开。   “都这么说。”蒋文翠低头敲手机跟小姐妹分享,感叹出声,“我是没想到我还能有被民航顶流请吃饭的一天。”   回了几句消息,蒋文翠看许言烫餐具,不见外地把自己那份也推过去,开始日常做梦。   “许哥,沾你的光,我现在的人生目标已经圆满二分之一了。什么时候能让我线下再见一次民航英雄林机长,我这辈子就彻底圆满了。”   “林机长可不好见。”许言把她的餐具烫好推过去,笑了下。   他跟林津庭其实都有两年没私下见过面了,他们也都开始学会淡忘那天、那架飞机和那些回忆。   “总有能见的时候,”蒋文翠托腮,“我之前也觉得潘机长见不着呢,这不还是让我逮到了!”   见其实也就图个好玩,气氛全程都很轻松。   饭菜端上桌,潘煜殷勤地围着许言打转,恨不得替他动筷夹菜。   蒋文翠咬着筷子,开了句玩笑:“潘机长,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许哥手里?”   “把柄?”潘煜正在拿两个杯子帮许言冷凉热水,没怎么听明白,“什么是把柄?”   蒋文翠:“......”   忘了,这是个混血。   她看向许言,许言把潘煜手上的杯子都给卸下,没什么波动地解释:“文翠问你是不是做了坏事被我发现了,所以才会那么巴结我。”   “没有,”潘煜回答得斩钉截铁,随后,又开始心虚,小声问他,“许主任,你是知道了——我跟别人炫耀你亲过我的事实了吗?”   “...”许言眼前一黑,自颧骨向上爬出红晕, “你都跟谁说了?”   潘煜心虚:“没几个。”   许言盯着他看,潘煜努力自证。   “我手写很慢的。”   许言屈指敲了几下桌面,余光扫过潘煜,像是勉强相信。   潘煜逃过一劫,因此还能很高兴地跟蒋文翠继续聊天。   “我现在没有把柄在许主任手上哦,”他欢快开口,“我只是在追他。”   蒋文翠:“!!!”   饭后,蒋文翠脚步虚浮地飘回管制局。他们两个都不上班,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浪费。   潘煜克制询问:“许主任,你今天下午有事吗?”   “有安排就直说,”许言低头,“咔哒”一声,将安全带束到身上,“别磨蹭。”   潘煜瞬间变回直来直往地性子,眼睛亮亮地看向他:“我想和你一起看电影。”   “看什么?”   许言最近一次看电影还是春节档,影厅里密密麻麻的都是人头,偶尔还会响起后排小朋友的哭闹声,体验感属实一般。   潘煜还没有选好:“许主任,你想看什么?”   “你挑吧。”许言把选择权交给他。   潘煜太年轻了,年轻到许言都觉得他应该好好体验一场顺心顺意的恋爱。   潘煜第一次做这么重大的决定,力求留下个好的印象,还特意下载APP,装模做样地看了几个影评。   妈的,晕字。   “选好了吗?”许言晕碳,轻轻打了个哈欠。   潘煜胡乱点了个最近的场次:“嗯嗯。”   许言觉得自己对影片的接受度并不低,什么科幻片、恐怖片、悬疑片、爱情片,甚至动画片都可以,给足了潘煜挑选的空间。但他万万没想到潘煜能选出个家庭伦理性质的离婚片。   许言不解、许言震惊、许言开始发困。   但却全程都没敢睡。   因为剧情实在动人,相当感人、催人泪下,以至于他能听见自己前、后、左三个方向的哭声,伴随着右侧走廊上方的音响播出的剧中人的哭腔,立体环绕,持久不绝。   有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不是在影院,很怕自己一躺一闭眼的功夫,屋里的人就能开席吃上饭。   毕竟没收礼金,所以他撑着眼皮看到剧终。   直到影厅里的灯光依次亮起,许言缓缓舒出一口气,扯了下眼眶红红的高大卷毛,没让他留在座位上挡别人出入。   “许主任,”潘煜是真的好难过,“我想多多了。”   他是没结婚,也没孩子。但自从养了多多之后,遇上只流浪猫,潘煜都走不动道。   本就是个心软善良的性子,实在受不了这种太过伤感的剧情。   许言反应平淡,从潘煜兜里摸出钥匙:“走吧,我送你回去。”   潘煜重重点头。   临出影厅的时候,工作人员抱来鲜花和彩带,许言才知道竟然还有人要在这求婚。   他只知道有卧龙的地方必有凤雏,但没想到混血的卧龙也能引来纯种的凤雏。   许言很难不回头看一眼凤雏,凤雏的求偶对象正是坐在自己后面的小姑娘,两人抽噎声全程都没停过。   旁边人都在起哄,说“Marry him”、“嫁给他”,而最爱热闹的小潘机长却敛声不言,只静静看着。   凤雏哭得稀里哗啦的:“你、你愿意嫁给我吗?”   女孩头摇得像拨浪鼓:“我今天真的好难受。”   “我现在也好难受,”凤雏更伤心了。   他把花放下,主动牵起了女孩的手:“那,那我们还是先去吃饭吧。”   求婚求到最后,花和彩带都被人留在了座位上,两主人公手牵着手走了。路过许言他们的时候,凤雏还朝他们看了眼,分了一包糖。   “本来想着求婚之后分的,现在都给你们吧。哥们,长长久久啊。”   许言不是个热络性子,下意识退了半步。潘煜就站在旁边,自然接过,真挚道谢。   “谢谢,你们也是。”   凤雏摆了下手,牵着女孩从他们身边走过去了。   坐回车上,许言看潘煜还在认真研究手上的糖果,很是冷静地喊了声他的名字。   “潘煜,答应我件事。”   潘煜瞬间抬起视线,目光与他相对,郑重颔首,表示自己在听。   “不要想着在电影院求婚。”   潘煜身形一僵,有被踹到。   “也不要把赵有名的话奉为圭臬。”许言看小卷毛至今微红的眼眶,很难不牵扯别人,“他自己都没什么经验。”   “哦,”潘煜乖乖点头,片刻,虚心求教,“许主任,那你可以教我怎么追人吗?”   许言:“……”   ——   答应让小卷毛追人实在不是个明智的决定,潘煜就并不是个能藏得住事情的性子,追人追得坦坦荡荡。   人尽皆知,潘煜正在追许言。   陈旭阳约许言出来,开口第一句话就是:“你跟潘机长在一起了。”   “嗯?”许言看潘煜停车,停了会儿才分心回答,“他说他在追我。”   “等下,”陈旭阳夸张地掏了掏耳朵,再次确认,“你刚说什么?追还是睡?”   “……” 许言转过目光,看他一眼,“别瞎说。”   “瞎说什么?说你们两个玩的花?恋爱都跟别人谈的不一样?”陈旭阳嗤了声,“也不嫌折腾。”   潘煜长腿迈过两层台阶,站到许言身边,偏头问陈旭阳:“折腾什么?”   “……”陈旭阳没赵赫会说,吭哧了半天,才找到了词,“爱情吧。”   说完,他自己也觉得扯淡,没忍住笑了下。   “进去吧。”   赵赫在包间都等急了,电话催到许言手里,他接着电话,先转了身。   许言一动,潘煜的注意力紧跟着就被迁走,一步不落地跟在旁边。随着脚步摆动,潘煜的手开始从许言的袖口下滑,落在许言的手背上,不动声色地将其虚虚扣在掌心。   潘煜没追过人,做事全凭本能。   许言耳边挂着电话,潘煜凑近,迟钝又小心地请教:“许主任,追人的时候是可以牵手吧。”   许言扫他一眼,没做搭理。   潘煜自然理解为可以。于是,他的手由虚转实,紧紧地握着许言的掌心,指尖都要不满足地插在他的指缝中,与其十指紧握。   陈旭阳:“……”   他今天也算是长见识了。   三个人走成两排,陈旭阳不想让自己通身发亮,压着步子,逐渐与他们拉开距离,很快被后来的李山轻松追上。李山那个榔头,还拿胳膊肘怼了下他。   “你看什么呢?”   “前面那两,” 陈旭阳呶嘴,示意李山看,“高个儿的那对。”   “我去,那不是许言么?”李山先看见的其实是那头卷毛,自然而然推断出了旁边人,“他两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没见识了吧,”陈旭阳摇头,抖着肩膀笑,“人没在一起,普通朋友。”   李山也开始掏耳朵了:“啥玩意?” 第49章   八人台的圆桌子座位本就宽松, 人跟人的椅子间都还能再插个板凳,所有人坐得都很分散,只有潘煜恨不得贴着许主任。   李山是个老实人, 还没什么见识, 因此吃饭的时候目光总是不受控制。   他一抬头, 潘煜正在多此一举给许言夹菜;再一抬头, 潘煜正在手忙脚乱给许言盛汤;再再一抬头, 潘煜已经要趴在许言耳边说些悄悄话了。   李山缓缓啃完手里的瓜, 目光呆滞。   潘煜对视线很敏感,已经逮到好几次李山偷看许主任。   他放下筷子,很直接地询问:“不好意思, 你是没见过追求者吗?”   “没见过。”李山摇头,很老实地答话。   坐在他对面的赵赫突然“噗嗤”笑出声,不能自已。   李山红着脸,梗着脖子开口:“有什么笑的,我就是没见过这样谈恋爱的。”   包间里安静一瞬,瞬间爆发出能掀破屋顶的哄笑声, 吓得服务员都推门进来看了眼。   陈旭阳撞了下李山胳膊, 故意臊他们:“瞎说什么,许哥跟潘哥那是朋友关系,纯洁着呢。”   “那可不咋的,”赵赫拿筷子敲了下盘子, 跟陈旭阳一唱一和, “我许哥说的话能有假吗?他说是普通朋友,那指定就是普通朋友。你们说,谁家的普通朋友不能牵个手?亲个嘴的?”   李山和陈旭阳憋笑。   “不牵个手的朋友那还能是普通朋友吗?多正常的事,瞧你们一个二个, ”赵赫指着桌上其他人,阴阳怪气,“一群没见过世面的东西。”   陈旭阳拍着桌子,笑疼了肚子。   许言反应平淡,小潘机长却目光哀怨。   怎么就没人相信他是真的在追许主任呢?   没有追求的恋爱那还能长久吗?他都没有费心费力,又怎么会真心珍惜呢?   潘煜朝许言的方向挪动,低头伏在他耳边,认真告黑状:“许主任,他们都笑我。”   许言不是个能被人轻易起哄的人。   他手指摩擦酒杯,低低转眸看向他,敷衍又认真:“是啊,他们为什么笑你啊?”   “妒忌吧。”潘煜用那双很招人的眸子看向他,眼里流转着笑意,“谁叫我追的是宇宙间超级、无敌、巨好的许主任呢?”   小崽子。   许言放下杯子,轻轻磕了下桌面,看向一众好友,终于愿意出声制止这场闹剧。   “得了啊。”   陈旭阳跟赵赫挤眉,“哎呦”个不停。   赵赫坏透了:“有什么可哎呦的,我们对普通朋友都这样,护犊子护厉害。”   “……”   许言笑骂了句:“没完了是吧。”   一顿饭吃下来,小潘机长对“普通朋友”都应激了。   回家的车上,他还要向许言强调。   “我们才不是普通朋友。”   许言挺平淡地“嗯”了声。   潘煜很不满足,又戳着手机发了条置顶朋友圈,连着圈了赵赫好几个人。   “但,他们怎么就不相信呢?”   许言扫过左视镜,转弯变道,语气没有变化:“为什么要他们相信?”   “因为追的是你呀,”潘煜卡壳,停了两秒才找到合适的成语,“我要…昭告天下。”   这词用的,高低得给他找个传国玉玺。   许言瞬间笑出声,揶揄他:“潘皇上,您老昭告天下是要想让我背上良心债?”   “怎么会!”潘煜纳闷地看了他一眼,理所应当地开口,“肯定是因为许主任本身就已经足够好,好到就算我们没有结果,大家也只会感叹我不够努力。”   “许主任,你是一个闪闪发光的人欸!我想不管是谁追你都会忍不住要广而告之,昭告天下。”他好认真地讲,“当我踏上追你的那条路时,便已然荣耀加冕。”   除了车内仪表盘和显示屏在兢兢业业散着浅色的光外,车内没有任何的照明,车外又是一条没有路灯的小路,以至于许言的余光要很努力才能看见一个算是明显的侧脸轮廓,刀刻分明,清晰明朗。   许言注视着路面,深知自己虽算不上一事无成,但也绝没有潘煜夸得那般天上地下。   他就是个很普通的青年,城郊有房、工作一般、父母健在、家庭…家庭没他和睦,有他不幸,日子过得枯燥平淡,时而灯红酒绿,永久日复一日。   如果不是工作的特殊性,他跟潘煜这样的天之骄子不会产生任何交集,甚至没有丝毫认识的可能。   所以,潘煜那双眼到底是近视多少度?   没听说过飞行员还能戴隐形上下班。   许言想起他那双咖色的眼睛,拨回转向,手指轻扣方向盘外圈,微微走神。   或许,是戴了美瞳。   “许主任,“车内太过安静,潘煜再小心的转身都会被注意到。   许言瞥他一眼:“说。”   潘煜冲他嘿嘿一笑,咖色的眸子在漆黑的车里亮的招人,腼腆又大胆:“我真的好喜欢你。”   车内安静好一会儿,直到路口红灯变绿,后车催促喇叭滴滴响起,许言才启动车。   他慢半拍回答:“知道了。” 第50章   次日一早, 潘煜跟许言一道吃完早饭便坐在航站楼内等飞机回北京,落地又回了趟家,稍微踩点。   他到航司的时候, 机组的人都到齐了。   郑景恒手里端着杯子, 看见他便先笑了:“不着急。”   “景哥。”   飞行表都是提前安排好的, 这是潘煜九月份第一回执飞北京到郑州的航线, 也是很难得跟郑景恒搭班, 半年都不一定能碰上的巧合。   “坐。”郑景恒把一早冷好的水递过来, “先喝水。”   潘煜看了下眼时间,接过杯子三两口牛饮喝完。   “景哥,开会吧。”   “…”   郑景恒哑然失笑。   这性子是一点儿都不像他。   乘务长也笑:“潘机长不着急, 前序航班延误了。”   “又延误了。”   下午这班从首都飞往新郑的航班,十天能有八天都是起飞延误,剩下两天是航班取消。   谁飞谁倒霉。   空乘抱怨:“也不知道郑州管制给不给面子,落地时间能不能追回来。”   “我看悬,上个月吧,我记着有次也是延误了。管制指了个长五边, 一直往南飞到了许昌。”安全员接话, “原本想着能卡点落的,结果还是超时了。”   “暑期都这样,”郑景恒笑,看向潘煜, 意有所指, “今天潘机长跟我们一起,情况应该会好点了。”   乘务们都笑,谁不知道小潘机长是敢跟林津庭起冲突的人。   谁敢惹他?   他们接到飞机的时候就差不多到原定的上客时间,机组加速做完飞行前的检查。迎客上机、签单申请、推出起飞, 又耽误了半个小时。   去的时候是郑景航执飞,潘煜乐颠颠地接了跟管制沟通的活,一路上心情都很好。   两点出头的时间,频道内相对没有那么多杂音。   潘煜能听见那道熟悉的声音响在耳边,清冷准确。   “南方2718,右转航向290。”   “春禾8467,下到21。”   “长空7921,不允许取消速度限制。”   “国航7663,郑州进近,雷达看到了,下到2700,修正海压1021。”   “下27,”国航7663责任机长的声音响在甚高频,声音更为熟悉,他沉着复诵,“修正海压1021,国航7663。”   频道内静了瞬。   小卷毛微微撇嘴。   郑景恒故意的,挑了下眉,语气讶然:“林机长欸。”   小卷毛轻哼。   郑景恒笑,哄小少爷,驾轻就熟:“没关系,我们高度比他低,等会儿应该比他先落。”   潘煜也觉得,但还是稍微扭捏了下:“谁先落都一样。”   他觉得自己都在追许主任,怎么也算半个家属了,也该捡起来点素质。   郑景恒盯着表盘,又笑了下。   他歪头碰了碰耳朵上的耳机,很是笃定:“放心。有潘机长在,一定是我们先落。”   潘煜瞬间坐得更端正,他已经很久没遇到这么会说话的朋友了。   他做作地跟郑景恒抱怨:“景哥,你都不知道他有多好。我晚了那么多年才来追他,面子不一定管用。”   “你才多大就说晚?”郑景航笑意敛了些,低眉看向表盘,“二十岁出头的年纪,做什么都是好时候。”   “不是这样算的,我大学其实是可以在国内上的,六年前他应该也不在郑州。”潘煜认真又惋惜,“我算过概率,我们是有机会提前遇见的。”   郑景恒沉默片刻,又很轻地笑了下:“联系atc吧。”   “好!”   潘煜语气欢快,声音是压不住地雀跃:“进近,下午好!国航7973,当前高度2400,应答机2676,听你指挥了!”   许言声音很平,语气如常,听不出变化:“国航7973,郑州进近,雷达看到,下到2100。”   “下到2100,国航7973。”潘煜忍不住抱怨了句,“进近,我们起飞延误了。”   “国航7973,”向来不曾停顿的人停顿半瞬,清冷出声,“收到了。”   耳边是小少爷跟管制的黏糊对话,目光所及是低云无垠,郑景恒想起潘煜说得那一串子话,无言地扯了下嘴角。   有时候,提前遇见太过惊艳的人也未必是件好事。   耳机里,许言的声音清楚准确。   “国航7663,下到高度2400保持。”   “下24,”林津庭复诵航班号,沉稳如钟,“国航7663”   “国航7973,下到18,修正海压1012。”   “高度1800,修正海压1012,”潘煜流利复述,欢乐小狗,“国航7973。”   “国航7663,高度2100,右转航向060。”   林津庭:“...右转060,2100,国航7663。”   郑景恒轻咳,像是笑了下。   潘煜丝毫没有注意到,咧着嘴,还在认真听许主任的指令。   “国航7973,下到1500,尽快到。”   “下15,国航7973。”   “下到1200,取消速度限制,国航7973。”   “可以取消速度限制,下高度1200,国航7973。”   “国航7973,可以盲降01L跑道,建立航向报。”   “盲降跑道01L,建立航向报,国航7973。”   潘煜盯着雷达页面:“建立01L跑道了,国航7973。”   “国航7973,雷达服务终止,继续进近,速度180,联系郑州塔台129.5,”许言弯了下唇,语速如常,“再见。”   “进近,”潘煜低声喊他,“谢谢指挥,待会儿见!”   他语气里是藏不住地高兴。   小崽子。   许言:“国航7973。”   送走了潘煜,许言继续看雷达页面。刚为了哄小崽子高兴,他小遛了下林津庭,权当替小机长报了“占位置”的仇。   做的时候不觉得,下了班却莫名有些臊得慌。   小儿行径,离谱荒唐。   难不成跟潘煜待一起时间久了,行事作风真的会变得幼稚?   简直鬼迷心窍,色欲熏心!   拿到手机,许言第一时间跟林津庭发消息解释了下。虽然知道对方不是个小气的主,但这不是许言该糊弄事的理由。   林津庭很快把电话回过来,意外地追着不放,问得有些私人,直截了当。   “你跟潘煜是什么关系?”   “...”   回话前,许言应该是多想会儿的。但刚下班,脑子实在转不动了。   他甚至都没有想过打太极,只是笑了下:“算是,挺重要的关系。”   林津庭应该是沉默了片刻,随后开口,不容拒绝:“约个时间见一下。”   许言:“?” 第51章   许言觉得有些奇怪。   虽然他前几天是跟蒋文翠聊起林津庭, 但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要跟林津庭坐一起吃饭,尤其是这局还是林津庭组的。   不太对劲儿。   抽茧剥丝,他很难不往潘煜身上联想。   走出单位的时候, 他还在想这个事, 结果一上车就被后座那一大束红得扎眼的玫瑰给惊住了话口。   有那一瞬间, 他以为潘煜要跪车上求婚。   许言看着玫瑰花, 盯僵了脖子, 手背身后, 紧紧扣着车门开关。潘煜但凡有跪的意思,他扭头就把人给关车里,自己下去冷静片刻。   潘煜对此一无所知, 甚至还要自顾自地凑着脸贴近他,眼眸灿若星辰。   “许主任,喜欢吗?”   “...什么?”   潘煜坦然:“花呀!”   他实在不知道许言会喜欢什么花,只能一天换一种地送,试图从中窥探出许言的喜好。   “那么大一束,”许言松口气, 慢慢转眸, 鼻尖能闻到车内弥漫着的花瓣清香,纷纷扬扬像要把两人包围,“还挺香的。”   潘煜“嘿嘿”笑,打了个响指, 吸引他的注意力:“许主任, 看我!”   许言轻抬眸。   潘煜右手虚拢,上下一晃,指尖凭空勾出了张扑克牌。纸牌轻点在许言眼前,显摆似地画出圆弧, 像是起舞前绅士一鞠躬。   许言没忍住笑了下。   潘煜风流地挑眉,看他,眼里也是笑。   他指尖灵活地勾回纸牌,以极快地速度虚晃两下,突然出声:“看!”   手里的扑克牌俨然变成了一朵娇艳的玫瑰花。   “送给你!”潘煜捏着花枝递到许言面前,带着表演成功后的自喜,“许主任,你今天开心吗?”   “唔,”   许言像想了下,看着近在眼前的玫瑰花,慢腾腾地伸出手,虚晃一招。他几近突兀抬起另只手,直直按在了潘煜未抬起的右手手腕处,摸到了微硬的卡面,语气并无起伏。   “小潘机长,扑克牌要掉出来了。”   “……”   潘煜看他,眨巴眨巴眼,他也看向潘煜,轻轻弯着唇角。   片刻后,潘煜又笑了,勾出那张红心A的纸牌,亲吻了下,插在许言胸口处的口袋里。   “许主任。”他似告饶,又像撒痴。   许言自胸口处开始朝四周漫上灼热,如火燎原。   他不得不开了点窗户,不足五百米就是单位门口。   许言压下脑子里放肆的想法,单手接过花,抬了下花枝,停了片刻才又把窗户升上,不再讨人嫌地逗小孩。他轻声开口,清冷的嗓子像是泡在了腾腾的温泉里,氤氲着雾气。   “我今天挺开心的。”   “那我也好高兴!”潘煜靠近,有点想亲。   他眼含期翼,委婉又不那么委婉开口:“许主任,追人的时候是可以亲的吧?”   “潘煜。”   许言喊他名字,潘煜迅速就位,眼跟狗盯骨头似地盯着许主任瞧,像是提前预谋等会儿要从哪里下嘴。   “潘煜,”许言又喊了他一遍。   “啊?”   潘煜还没明白,许言就把他的脑袋推开了,手指勾着他的制服领子,指腹都绷地有些泛白。   “吃点好的吧。”   潘煜趁机抓着他的手,视若珍宝地摸了摸从头摸到尾,扣着放在了中控台上,觉得今天已然相当圆满。   他踩着油门,欢呼一声:“现在就去吃饭。”   许言抽回手,没有问吃什么,而是随意地抽了张纸团吧在掌心。   傻子。   变魔术用的玫瑰花就插在他的袖口处,玫瑰身上的刺早已拨弄干净。花枝摩擦着肌肤,不疼,却有点酥痒,勾的他本就所剩无几的耐心如烈火烹油。   下车的时候,许言将玫瑰抽出,平放到了车门处的储物格。   晚上吃的是潘煜一早在手机排号的火锅,辣锅闻名,相当火爆。许言肯定能吃辣,但潘煜稍微差点,两人点了个鸳鸯锅。   跟潘煜一起吃饭是件特别令人满足的事,他胃口极好,能收尾好多许言点上却只吃了几口的菜品。   比许言一个人吃火锅痛快多了,就凭这个,他也乐意等潘煜一起回来吃饭。   潘煜起身结账的时候,许言抽了两张餐巾纸,找服务员要了个扎头发的小皮筋。   服务员是个杏眼的女孩,一眼就看出来许言在摆弄什么,给了皮筋又悄悄指了指外面:“门口有做漆扇的,他们那有好多颜料。”   许言道谢。   他确实不太喜欢红玫瑰,但却在满座红玫瑰的车里泡了半个晚上,花香悄无声息地由肌入体,四处游蹿。   下车的时候,许言习惯性开后车门,捎带着瞧了眼绕过半个车身,同走到车门处的小卷毛。   “下次别买这么大的一束,家里花瓶都要不够用了。”   而且,也太夸张了。   单手肯定是拿不住的,许言也做不来小女孩那般双手捧着,提着丝带上电梯都怕散出一条花瓣路。   有点麻烦。   许言没想好怎么把花运上去。   脑子没想法,手上就没章程。   他慢腾腾地把车门打开,另一只手就横过来关上了车门。   潘煜低头看他,委屈又认真:“我明天送你其他的。”   “?”   “怎么了?”许言逗小孩,“花都不让带走,小潘机长是准备借花献佛,一花二送?”   什么借花献佛、一花二送,潘煜听不太懂。   他上前半步,贴着许主任的脸,低声开口,像有些气恼,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送红玫瑰,而且还那么大一束。   “你不喜欢这种花。”   副驾驶上还孤零零地剩了一朵。   黏人的狗狗恨不得要用身躯将自己整个包围,许言退无可退。   “是,”他不得不承认,“我确实不喜欢。”   潘煜并不过问原因,只是低头蹭了蹭他的耳垂,呼吸扑打在他的后脖颈,像是咬着他的耳尖开口:“那我以后再也不送这种花了。”   “好。”   许言伸手推了下埋在自己肩膀上的狗头,晚风都吹不散他脸颊的红晕:“伸手。”   长得好看的人红脸都能捎到眉梢,别有一番风味。   潘煜觉得许主任现在的声音都像朵小雏菊,软在了清凉的夜风里,勾着人凑近细嗅。   他把脸凑了过去,早忘了自己还有一双好用的耳朵。   许言手指抵开他下巴,有些无奈地重复:“手。”   “哦哦。”潘煜遗憾地收回脑袋,迅速地把自己的手抬了上来,目光注视着许言的手指,力争不那么馋地开口,“今天可以牵好几次手吗?”   “。”   黏糊蛋。   “别黏糊,”许言从兜里掏出朵纸叠小玫瑰,没再看他,低头敲了根烟,“拿去玩吧。”   潘煜是真的没什么见识,立刻就发出了惊呼:“好小的一朵花!是用卫生纸做的吗?那么软的纸也可以做花吗?”   许言懒得回答。   但潘煜也不需要他回答,一个人就是支夸夸团。   “许主任,你怎么能那么厉害!”潘煜看向许言,给予自己能想到的最高肯定,“你才是真正的赛文!”   许言指间夹烟,咳了声,忍着笑意开口:“那赛文会飞吗?”   “会!”潘煜眼里放光,“他超厉害的!”   许言跟他商量:“但我只想管会飞的。”   “那好吧。”潘煜遗憾,再次凑近,突然半蹲身子,认真俯视他,“许主任,你今天绝对三米八!”   许言很难不问:“那你今天多高?”   潘煜笃定:“一米八五。”   许言满足了。   其实从第一次在酒吧跟潘煜见面,他就升不起跟潘煜比身高的想法。好歹也三十了,早没了那些奇怪的好胜心。   鞋垫都有几年没垫过多个的了。   再说了,长得太高也不好,进矮门都得先弯腰。   但实话实说,刚刚还是有点爽。   太幼稚了。   许言暗暗唾弃自己:许言,你真的太幼稚。   潘煜围着那朵寒酸小花,不知道要怎么拿才好。   “太精致了,我必须要给它拍个照。”   “别瞎炫耀,”许言开了副驾驶的车门,从里面拿出那朵小玫瑰,“礼尚往来,这个我带走了。”   潘煜眼睛更亮,跟在他后面:“许主任,我送你回去。”   “随你。”   潘煜小心地把花藏在掌心间,咧着嘴,一路把许言送到家门口。   依依不舍。   “许主任,我明天早上喊你吃饭。”   两家路程不足十分钟,许言也不知道他每次分别的不舍样子是做给谁看的。   想来不就来了么?   装腔作势,口是心非。   许言不惯着,径直开门:“不用太早,现在局里没有早起床的要求。”   从暑运开始,潘煜就养成了跟他一起吃早饭的习惯。两个人都没做饭的打算,基本都是楼下早点铺子或者是快餐店凑合一下。   潘煜其实是个很吃教训的人,暑假的时候扑了次空,往后都能追上他的早起时间一起吃早饭,而且基本比他起得还要早。相当自律,每天雷打不动的晨跑,精力旺盛到简直可怕。   许言早过了卷身材的年纪,婉拒了他多次的晨跑邀请,甚至现在早起都开始变得困难。   “哦。”潘煜乖乖点头,眉眼飞扬着笑意,“许主任,你明天还会坐在指挥席上吗?”   许言逗他:“不好说。”   “哦。”   没得准信,潘煜也不失望,明天早上总还能再见面。   只是,依旧舍不得离开,眼巴巴地望向许主任。   反正现在时间也不早了。   许言问他:“还有事儿吗?”   “没…”   潘煜刚发了个音,许言反手就关上了家里大门:“那晚安。”   “咔哒”一声,门锁自内向外锁住,彻底断了小潘机长的进门的希望。   潘煜摸摸鼻子,小声地道了句“晚安”。   踏着月光出单元楼,他时而抬头望月,时而又低头看手里的纸玫瑰,傻乎乎地乐着。   早忘了他今天是带着雄心壮志来讨好许主任的。   潘煜沿着小区蜿蜒的小路颠颠地走了没两米,突然回头,看向许主任家的方向。   窗边的人影动了动,却没有躲避。   潘煜因此能更高兴地挥舞着胳膊,无声发言:“许主任!”   许言没回他,甚至窗户都不曾打开。片刻后,潘煜的手机发出一声滴响,是许主任特有的消息提示。   小言:回去睡觉。   ——   次日一早,许言开车带潘煜找了家卖豆沫的早餐店。   “去找地方坐。”   许言排队打了一碗半豆沫,又买了几根油条。   “先尝尝,不好喝了给你换豆浆。”   潘煜盯着自己面前豆黄色的那一碗半稀不稠的粥状物品,飘着熬烂的粉丝和油豆腐条,甚至还游荡着两根细碎的菜叶子。   小卷毛接过筷子,半天没敢拆:“拿筷子喝吗?”   筷子不是用来夹菜的吗?   “...等着。”   许言站起来,找了个消毒柜给他拿了个勺,关上门的时候发现消毒柜压根没开。   “......”   许言又找老板要了个透明的一次性小勺,还没个手指头长。   “先用这个吧,”许言把另个勺子放在干净的盘子里,“至少,肉眼看着是干净的。”   健不健康的,外面吃饭就别想那么多了。   许言看潘煜两指笨拙地捏着那个塑料小勺,半天都盛不上来一口,突然有点灼心,就像是看着一架航班没有按着预定路线进跑道,不上不下的。   “先吃油条,”许言拿纸巾擦了下嘴,手指滑动手机,“我让跑腿给你送一套餐具。”   “哦。”潘煜停住自己想换勺子的想法,拆开筷子,开始跟酥软喷香的油条作斗争。   小卷毛是真的很好打发,油条都能啃得很香。   许言又给他点了杯豆浆。   吃饭期间,他时不时都要扫一眼手机,看一下跑腿的距离。   APP刷的频繁,注意力很快开始分散。突然间,许言想起来自己昨天好像忘了个事。   他看向正在把筷子当矛,直插在油条里来觅食的潘煜,轻声开口:“你认识林津庭吗?”   “啪嗒”一下,小潘机长费半天功夫才夹起来的油条又掉回筐子里。 第52章   “认识?”   同一个航司同一个基地, 彼此又都不是默默无名的人,许言也觉得他们该认识。   不认识才不正常。   许言心里有数,问得也直接: “结仇还是有怨?”   不然, 林津庭不至于要约他见面。   见他, 那肯定是有事要说。而且还是那些不好在电话里说的事, 估摸着就跟潘煜有关。   许言猜测, 可能是有关小潘机长在航司内的负面消息, 应当不是小事。不然, 林津庭那么有分寸的人,不会多此一举。   人无完人,但人心总有偏颇。   许言放下筷子, 此刻,他想先听潘煜怎么说。   “都,”潘煜莫名有点紧张,揣摩着许言的心思回答,“有吧。”   他不知道许主任为什么要这么问,但他擅长换位思考、由己推人。   所以, 许主任到底是跟林津庭结仇还是有怨?   潘煜时刻做着刀插林津庭两肋、大义灭亲的准备。   “...详细说说。”许言目光下压, 看不出情绪。   “就——”   许言的话打了他个措手不及。霎时间,潘煜竟找不出一条林津庭跟自己有关的仇怨。   他一般有仇过不了明天,当天就解决了。林津庭也不是个拖沓性子,潘煜犯了事, 他动手更快。   “争家产吧?”潘煜怕许言等得着急, 先交了份答案。   但说完,他又觉得不对,仔细修正,蛮坦诚地:“其实我们两个也没什么可争的, 以后都是要从我姐手里领钱花的人。我觉得我们应该有革命般的兄弟情,只是他不太厚道,剑戟森森的。”   “等等。”   许言越听越不对,眼睛慢慢睁大,像受到了惊吓。   他怎么感觉自己也听不懂中国话了?   文盲难道还会传染吗?   许言身子都僵了,但理智那根弦依旧奏着旋律。   潘煜如蚂蚁搬家般一点一点地挪动小板凳,很是小心地打探:“许主任,你跟我哥,不,是林津庭,你们两个之间是结仇还是有怨?”   许言脚尖动了动,想站又没站起来,盯着潘煜看了好半天。   要不是跑腿电话打来,许言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动手扒拉潘煜的头发了。   这卷毛不是进口货吗?浑身上下也没哪点能看出来是made in China。   不对,头发是黑的。   许言走出去冷静,手机停留在拨号的页面,无意识点出一串的数字——“12315”。   潘煜跟着出来,看许言签收东西,赔着小心开口:“许主任。”   许言看他一眼,两指捏着餐具壳,颠倒个头。   “你跟林、林机长,”许言停顿了下,重新组织了语言,“也就是说,林机长是你哥?亲哥,对吧?”   潘煜斟酌着点头:“算吧。”   许言盯着潘煜的脸左看右看,仍旧心怀侥幸。但很遗憾,他仍旧没瞧出潘煜有任何玩笑或者是演的成分。   小潘机长也确实不是个会撒谎的人。   完了,许言的魂已经开始随地大小躺了,小卷毛的哥哥竟然是林津庭,而不是个同样卷毛的外国友人。   不是,许言那些刚躺下的三魂瞬间又依次站了起来,还是不能相信,这兄弟两长得也太不像了。   许言勉强把自己拼凑好,声音突然放软了些:“你们…”   “我们家情况比较复杂,户口本有很多。”潘煜认真划重点,“但只有我跟我爸是在一个户口本上的。所以,我觉得我以后领的钱会比我哥的多。”   “...我没问这个。”许言弯腰,用店外水龙头冲洗了下餐具,冰凉的自来水都盖不住他指尖上滚烫的热意。   他,一个成熟的男人,昨天为了哄小卷毛高兴溜了圈大舅哥,顺带着还替小卷毛向家里很爷们地出了个柜。而那所谓的大舅哥和他还是刎颈之交、肝胆相照的兄弟。   也就是说,他老牛啃嫩草啃到了朋友弟弟身上。   世界可真他妈的小。   还有之前那次微博的事,自己对林津庭说得都他妈什么玩意!   人为什么要有记忆这个东西?   “许主任,”潘煜眼看着许言红成水蜜桃的颜色,忍不住轻嗅,“你怎么了?”   “没事,”许言把刚洗干净的勺子扔进垃圾桶,餐盒拍到潘煜身上,扯出纸巾,平淡擦手,“就是,突然有点不想活了。”   “!”   潘煜来不及捞勺子,紧扣着他的手腕,反应很快,神情认真地望向他。   “是不是我哥跟你说什么了?”   “你哥什么都没说,”许言伸手碰了碰他脸颊下侧,凉手遇温热肌肤,指腹轻跳了下。于是,他便敛眉低眸,试图收回手,却被另只大手完全覆盖住。   “你手太凉了。”潘煜黏黏糊糊地用脸给他取温。   许言挣了下没成,也就懒得再收回,直白地告诉他:“但我说了。”   “说什么?”潘煜不太在意,“我在追你吗?这他知道。”   潘煜很早之前就通知了家庭群并@了所有人,但所有人都没有参与他的话题。容女士和林总继续在群里讨论秋季珠宝拍卖会,潘爹连着发语音催林津庭回家相亲,林津庭退出了群聊。   一派祥和。   “小潘机长,”许言动了动那只被人扣着的手腕,“正常的追人是没有那么过界的。”   潘煜下意识松手:“是不可以牵手吗?”   “怎么说呢,”许言扬手挣脱开另只被他覆盖着的手掌,掌心被脸颊暖得已经开始升温,指尖游荡着在他的下巴处,“我跟你牵手、亲吻,甚至愿意把你领回家,都不是因为你在追我。”   潘煜不得不俯身,跟他离得很近。   那么漂亮的一双眸子,浅咖色的眼珠,像是装点着他最爱的银河行星。   “许主任,”潘煜突然有点慌,嘴唇碰了碰他的薄唇,却被许言偏头避开,他像一只陷在笼子里的笨熊,慌乱着不知怎么才能修正错误,只能一遍遍地看向笼外人,焦躁又委屈,“我是真的喜欢你。”   “我也是啊。”许言接得流利,声音如常。   “!”   “!!!”   潘煜晃了下身子,觉得自己像是幻听了,眼前从此刻开始一直就有人在放烟花,红的、黄的…五彩缤纷。   “许主任,我刚刚听见…”   “没听错,我喜欢你。”许言索性把话挑明白了些,盖戳认证性质,“你追我,在我看来就是我们在玩情.趣,能明白吗?”   潘煜点头,但其实脑子已经走了有一会儿。   “所以,那天赵赫他们笑你,我初开始没帮你也是因为这个。 ”   他们本质上也没有说错。   许言三言两语把事说清楚,而后看向对面欲言又止的小崽子:“有话就说。”   潘煜脑袋现在是空的,还停在最开始。   “许主任,”他机械地指了下自己,“我吗?”   “什么?”许言没明白。   潘煜向前一步,两手紧紧地捆着他:“我,是我,你喜欢的人是我!”   明明话在喉咙间还是疑问句,但脱口就成了肯定句。   潘煜语气笃定,越说越自信,引得路人都朝他们看了眼。   “...还有其他想说的没?”许言视线落在别处,语气随意,露出的两只耳垂泛着红意。   破防了一整个早晨,他现在已经无所畏惧了。   潘煜嘴角都要裂到耳根——   许主任喜欢他!   他觉得自己真是出息大发了!   潘煜想好了,回家就跟潘爹商量,以后他们家的家谱从他这页开始写。   “收一收,”许言迎着过路人的目光,低头咬了根烟,“问你话呢。”   潘煜太激动了,一身劲儿没处使,搬着许言挪了个位置。   许言踹了他一下:“有话说话。”   潘煜用自己的后背挡住外界纷扰的视线,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那...那我们还能继续玩情、取吗?”   许言咬着烟看他。   潘煜坦白:“我还是想追你,想接你上下班、想听你向同事介绍我、想约你喝酒、吃饭、看电影,追着你满郑州的跑。”   什么毛病?   “...随你。”   潘煜发现许主任的耳垂又开始一阵一阵地袭来红意。而许言捎带着抬眼就能看见潘煜笑出那副不值钱的样子。   “别傻乐了,”许言把那支没怎么吸过的烟碾灭在路边垃圾桶上方的灭烟缸内,先走了进去,“吃饭。”   餐具都买了,怎么着也得让潘煜好好地尝两口豆沫。   小崽子嘛,能吃能喝就很好。   潘煜快步追上他,手穿过他的指缝,一本正经:“我们现在是在玩情.取。”   许言斜了他一眼,想纠正又懒得纠正。   等他头颅回正,就看见赶着出来问他们桌面要不要收拾的店老板,正尴尬地停在原地。   “......”   许言已经很久没有想买水逆符的冲动了。   店老板看了看潘煜,又瞧了瞧许言,眼神复杂,无声胜有声。   许言想骗自己说他没听到都不可能。   他强行掰开潘煜的手,撑着一张脸:“半碗豆沫。”   “好,好,”老板点头,脚底抹油,“马上。”   许言去付账端饭的时候还能听见后厨老板正跟炸油条的大娘八卦“两男的,大城市的人就是不一样,玩得花着嘞!”   他默不作声地扫过码,没等到出锅的豆沫,拿了双一次性筷子回来。   小卷毛坐在凳子上,无知无忧,正费劲儿要把竹筐里的油馍头摆成心的形状。   许言几乎是把筷子插在了他手上:“看见屋里的风扇了吗?等会儿喝不完了,我把你挂上去。”   潘煜谨声,很配合,戚戚然点头,不知道该不该告诉许主任他会十几种捆绑的方法,完全可以做到自己捆绑自己,还不用担心绳子粗糙容易划破许主任的手。   片刻后,老板亲自把豆沫端过来,许言郑重拉开餐具盒。   空气开始变得安静,进而转为凝滞。   潘煜屏息,一动不动。   许言捏着餐具盒,平静开口:“勺子呢?” 第53章   过了三十岁的坎儿, 许言觉得自己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了。但从没想到看浪的人也有被浪卷的一天,可见人真的是不能太浪。   中午休息的时候,许言用手机敲了会儿木鱼, 敲得刚在指挥失误的谷枫都忍不住放了首《大悲咒》, 边听边哭。   “别听那些机长气头上的话, ”监听给他擦眼泪, 也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多泪, “说投诉又不一定会投诉, 哪有那么闲的功夫打电话。再说了,现在又不是谁投诉谁有理的时候,你也是为了安全考虑, 对不对?”   监听心眼子多,一边说一边看向许言:“许主任肯定会理jie…”   “投诉了,”许言看手机上弹出来的消息,平静开口,“去写情况说明吧。”   谷枫“哇”地一下又要哭。   监听哄着他去其他办公室找笔,多半是要帮他写。   许言懒得计较。   坐区调席上指挥的时候, 谷枫觉得同高度层有冲突想把飞后面的长空7819向上调高度, 机长不愿意上高度就被指挥兜了个圈。最后,要转出谷枫区域的时候,机长问了下刚刚高度层冲突的航班号。   谷枫说了,机长不愿意了, 雷达上他们两架飞机一直都隔着有个十七八海里, 可以不用避让。谷枫觉得距离不够,同机长顶了两句。于是,伶牙俐齿的小孩儿成功地收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个投诉。   不是什么大事。   哭,也只是因为年轻, 所以悲伤不分大小,都显得惊天动地。【1】   许言自觉已过了年轻,做不来惊天动地的架势,便只能学会避免悲伤。   他关了手机上的木鱼,起身看向窗外,一架刚脱离地面的飞机正在缓慢爬升。它会脱离塔台指挥、经进近、区调的不断调整,飞至万丈苍穹。   许言沉心静气地跟林津庭约了时间。   他们都属于周休较多的人群,很快凑出了周五下午的整块时间。   正事说完,许言却没挂电话。   之前不知道他们是兄弟两就算了,知道了就不可能再装傻。   许言握着电话,笑了下:“林哥,我之前确实不知道你和潘煜的关系。”   “他告诉你了?”   “我问的。”许言像是有些尴尬,“太意外了。”   林津庭没说话。   许言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意外但不抱歉,说明他对潘煜也是认真地,问心无愧。   看来,小虎崽子也不是剃头担子一头热。   许言停了会儿,又笑:“那等林哥你来郑州吧,到时候一定要给我个面子,我做东。”   林津庭沉稳应了声:“好。”   挂了电话,许言右手食指的神经还在无意识地跳。   有点紧张。   许言把窗户纸捅破的当天就去上了班,潘煜执飞完航班就回了趟家,很郑重地要召开一次家庭会议。但遗憾的是容女士和林总在国外,林津庭踪迹记者都摸不到。   一家五口人凑到最后只有他和潘爹,外加两条还没入族谱的狗。   太欺负人了。   潘爹哄着他又在家里待了两天,中间甚至潘煜还被调度抓着备飞了趟三亚来回。   “许主任,我要回去了。”   潘煜在机场给许言打视频的时候,许言正在理发店里跟发型师沟通细节,抽空看了眼手机。   视频画面里的小卷毛穿了身黑色的西装,别着领带,发型都是提前做好的,胸前佩戴着钻石胸针,一身正式的装扮去走红毯都不会有人拦。   许言盯着画面看了好一会儿,没想到潘煜还挺适合黑色的,像是从电影幕布里走出来的小王子,骄矜威严。   他不动声色地伸手触摸屏幕。   视频里的小王子声音蔫吧,显得委屈巴巴。   “怎么了?”   “他们太不尊重我了!”潘煜觉得很生气,“我明明都提前一天通知过他们了,又足足等了两天。结果除了我爸,谁都没回来开会。”   之前其他人组织的家庭会议,他明明一次都没有缺席过,每次都是最早回家等着参加的人。   可他们呢?   许言没经历过家庭会议,他们家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许国海的一言堂。   “会议内容很重要吗?”   “相当。”潘煜连说带比划,中英交杂地表达了自己的气愤以及会议的重要程度,“他们这次没有如约到达,我感到非常难过,进而就会挫伤我为家庭做贡献的积极性。次数多了,我就对这个家庭没有归属感了。”   这话听着委屈的。   “先回来吧。”许言不可能跟着他去说他家里人不好,随口哄了两句小崽子。   可他忘了,小崽子都是不能哄的,越哄越人来疯。   潘煜扼腕:“无家不成国,无国不成地球村。若是人人都跟他们一样,水滴石穿、经年累月,世界都将混乱。”   “...那怎么办?”许言把平板递给发型师,真心建议,“我给你买一张联合国的门票吧。”   “也不用,”潘煜把一本很红的书放进了随身背的包里,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山不就我,我去就山’,我已经向大队申请了国外航线,准备逐个击破,跟他们面对面地开展一对一的家庭会议。”   “……”   挂了视频,理发师给他围客袍,开玩笑地问他刚刚打电话的是不是男朋友。   许言笑了笑,并没否认。   理发师晃了下自己的蝎子辫,给他比了个大拇指:“酷!那这次剪头发也是为了见他?有点含蓄了,要不要做个发型?你看你那么白,挑染几根会更好看。”   “不用,也不是为了见他。”许言低头回了个微信,“是见他家里人,稳重些好。”   “都要见家长了,”理发师扶正他的头,感慨了句,“很难得的。”   连剪带吹弄了半个多小时,许言从椅子上站起来的时候,潘煜已经坐上了回郑州的飞机,要了理发店的位置,说是要来找他。   许言也就没走。   他是常客,收银的小妹都认识他,帮他把手机放前台充电。   “许哥,楼上三缺一,你帮我们凑个手吧。”   二楼西北角放了台自动麻将机,经常有卷着卷发夹的顾客凑在一起摸几把,并不玩钱。有时候人手实在不够了,店里闲着的前台也会上去凑个人手,但一般还是以凑顾客为主。   “行。”许言很好说话。   收银小妹冲着他谢了又谢,领着他上二楼,还多分给他好几颗用作筹码的糖:“许哥,你先玩着,今天人手少,我得下去看着。等会儿我上来给你送瓶饮料。”   “不用,”许言就安排一句,“我手机如果有电话进来了,麻烦你及时给我送上来。”   “好嘞。”   他们那桌上两男两女,除了两个站在后面帮顾客做发型的理发师,就是围了圈看热闹的顾客,各说各话,有些聒噪,惹得一个女生没打完一圈就起身换了朋友。   因为他们家的房子地段好、面积大,许国海的兄弟姐妹又多,所以,过年的时候经常有亲戚朋友来家里搓麻将。许言从小就是在家里麻将桌旁长大的,再多人围着的牌桌都经历过,也就不怕人看,连着坐庄了好几把,引得称赞声一片。   他身后站着围观的人也就越来越多。   本就是为了打发时间,大家玩得都很随意,基本是到了拆头发的点就下了桌。许言一个配手的成了万年青,把其他三家都打得换了个遍。   墙上挂着的时针走过两圈半,前台小妹还是没把他的手机送上来。   许言两指捏着麻将,颠倒着轻敲桌面。   起飞延误了吗?   “到你了。”下家提醒他。   许言起了张东风,随手把捏在手里的那张牌打出去,身后立刻就响起了“啧”声。   “拆对子干吗?”   许言懒得解释,指尖又捏了张废牌,跟刚打出去那张花色一样,轻点着桌面。   怎么还没到?   上家再次出牌,许言起了张红中,把手里的那张废牌也打了出去。后面站着的人立刻就又开始嘀咕:“看吧,非拆对子,浪费了一铺牌。”   许言完全不受影响,只是把上轮起到的东风捏在了手里。   “有什么可浪费的?”清朗的声音响在耳边,带着骄骄意气,“拆了就说明不赢这个,不需要它出贡献。”   许言弯了下唇。   后面站着的男人瞧了眼潘煜高高大大,到嘴边的话想说又没说,叨咕了声没劲儿,擦着旁边人的衣服人走了。   “找个地方坐,”许言抬头看他,眼里带笑,“我打完这把就走。”   “不急,”潘煜俯身,嗅了嗅他,“我还没实地见过打河南麻将的。”   “随处都是。”许言打出东风,报停,回头看了眼小孩儿,随堂测验,“能看出来我赢哪几个吗?”   潘煜不假思索:“来牌就赢。”   许言讶然。   “你会打麻将了?”他一边说一边起了张牌,两手一拢就把自己的牌明亮了出来,“胡了。”   确实是来牌就赢,起什么都胡。   “手机上的会了。”   “要试试麻将机吗?”   潘煜点头,好奇大于兴趣。   许言起身把位置让给了他,看着他打了一圈,有输有赢。赢牌的规则算是清楚了,但潘煜总是忘记起牌,经常是打着打着就发现自己牌面少一张。   “挺不错的,”许言把赢得糖都分了出去,只留了前台小姐姐给的那兜本金糖,“奖励你的。”   潘煜提着袋子晃了晃,高兴计数:“三个了。”   许主任说过,攒够七盒糖就可以找他兑个神龙。   许言自己都停了会儿才想起是承诺过潘煜。   小崽子。   许言站在台子边等前台小妹拿手机,目光扫了眼正在数糖果种类的小潘机长,手指轻点着柜面,问得很轻很随意:“怎么想起来学麻将了?”   潘煜看他,眼里稍显意外。   许言逗他:“怎么,理由不好说。”   “好说,”潘煜转了下糖袋子,里面的糖纸流光溢彩,“答应了人。”   许言笑意淡了些:“谁啊?”   潘煜食指勾着糖袋上方的细绳,稍许一折手指就将糖袋收拢至掌心中,凑近许言耳边,声音放得很低,故弄玄虚。   “我今晚会跟着他回家的人。”   “别想。”许言周五休息,因此明天上的是白班,没时间跟他胡闹。   潘煜不言,只低头闷笑。   许言反应过来,斜他一眼,慢慢松了抓在袖口处的手指。   “过来。”   他朝潘煜招手,把人引到理发坐的皮椅上,夹上客袍,泛白的手指捞起他额前的两撮头发,比了个长度:“给你剃个秃瓢。”   一般人可能听了就不敢坐了,潘煜没什么不敢的,乐颠颠地坐过去,还不忘提自己的要求。   “剃完之后可以给我在头上推个造型吗?我比较喜欢奥特曼。”   “...那我可不会,”许言拿剪刀跟他比划着,“最多给你在头上留个八筒。”   “还是红中吧。” 潘煜改着主意,眼神坚定。   整个人都红得发光。   理发师在旁边都笑了下,没把推子给出去:“许哥,我来推吧。”   “不推,逗他玩的,”许言两指夹着剪刀,熟练地将其转了个圈, “我是想把额头这两根给他剪一下,有点长了。”   理发师站在许言旁边朝潘煜看了眼,额前确实有两撮碎发稍长,不做发型的时候可能会有点挡视线。   两剪刀的事,确实也不是大问题。   发型师给他递梳子:“许哥,你还会这个呢?”   “大学的时候参加社团,去敬老院看望老人,跟当地的志愿者学了两天。”许言动了下剪刀,虚空发出清脆响声,吸引潘煜朝自己看来,低头朝他笑了笑,“别怕,乖乖。”   潘煜两指扣在他的手腕处,亲肤温热:“乖乖?”   “喊小孩儿的,”许言扶正他的脑袋,精确定位,“就像你这种的,小乖乖。”   “我不小!”   “嗯,你大,你超大。”许言卡着他的头发,好不容易找准位置,精准下了第一下剪子,“大乖乖,闭眼。”   就跟许主任喜欢高一样,他也喜欢大。   许主任刚还承认了,因此潘煜能比较乖地闭眼。   许言视线下垂,潘煜等不见动静就睁眼看他,一眨不眨,流转着笑意。明明睫毛上都沾了根小碎发,他却还是不吭不动。   “还没好。”   许言行云流水地咔咔几刀,随后云淡风轻地撤下剪刀、拿走梳子、欣赏成品——潘煜那两撮原本只是有些长的头发此刻更显格外突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刚被狗啃过。   理发师没忍住,“噗嗤”地笑了声。他刚看着都觉得不对,剪子下得太大了。   许言伸手捻下粘在睫毛精睫毛上的那根碎发,若无其事地开口:“麻烦你帮他修一下。”   “我试试。”理发师一边笑一边先把潘煜额前的头发梳了下,“但现在这太短了,估计得再往下撇点才好看。”   “不用修,我觉得挺好的。” 潘煜避开理发师的剪刀,对着镜子傻乐,“我专属的头发,跟其他人都不一样,我特别喜欢。”   他驾轻就熟地牵着许言的手,藏在客袍下,指腹摩擦他的虎口关节,轻轻地荡了荡,是真的很满意。   “许主任做什么都那么厉害。”   理发师笑出声:“帅哥,你把我说得都鸡皮疙瘩。”   “可,事实就是这样。” 潘煜没有丝毫不好意思,关切地询问他,“你是听不得别人说实话吗?”   理发师哈哈大笑。   许言抽回手,搭在他的脖间,轻抽了下:“老实坐着。”   潘煜勉强坐下,看向理发师,誓死捍卫自己的发型:“我的头发已经很完美了,你不要碰它。”   “不动,给你吹一下,”理发师吹了声口哨,干脆把剪刀放回了筐子里,开了吹风机,给他吹碎头发,“兄弟,你知道情感主播吗?我觉得你做那个肯定特别能挣钱。”   这卷毛帅哥比他网上关注的情感主播都能给情绪价值。   “而且你长得也好,一个晚上赚个几千块钱的礼物钱应该不成问题。”   潘煜谢过他的建议:“我有工作。”   “当个副业也可以,”理发师关了吹风机,拿出手机给他看, “我有个朋友,现在就在做情感主播,一天不少挣。帅哥,你要是有兴趣了,我把他联系方式给你。”   “不用,我也有副业。”潘煜很光荣地回答,“给直播平台的第二大股东当儿子。”   “……”   结账的时候,理发师过来签名,指着排队帮许言接水的卷毛,朝许言挤眼:“许哥,哪儿找的?给我也介绍介绍。”   接个水的功夫就已经有人跟潘煜搭讪了,理发师还有点职业操守,没有上前,只是看着眼热。   许言退了卡,认真回想:“天上落的,酒吧捡的。”   一听都不是什么实话。   理发师摇头笑了下。   理完头发没两天就是周五,许言轮休,上午跑了趟市区挑了件礼物。潘煜昨天飞得是过夜航班,一点儿多的时候才到郑州。   许言原本是不想让他来的,但潘煜一出航站楼就奔到了咖啡厅,来得比许言都要早。   “吃饭没?”   潘煜点头。   气温回升,中午的时候空气都有些燥。潘煜一路赶过来,脸都蒸腾着热气。   “怎么吃的?”许言推开门,让他先进里面凉快。   “航食。”   那也有一会儿了。   许言估摸着潘煜应该饿了,去旁边面包店买袋吐司,又在店里挑了几块甜品,点了两杯咖啡。   潘煜今天什么都不喝,就要了杯白开水。   基本是东西刚刚上齐,林津庭就到了。他穿了件新中式的黑色刺绣暗纹长衣,手腕上缠了串珠子,黄色的穗子随着他稳健的步伐荡在了掌心,衣服遮不住他健硕有力的宽肩,邻桌的男孩不住地朝他们这桌望。   单凭这个,他们兄弟两还是有相像的地方。   许言笑了下。   他站起来:“林哥,好久不见。”   “嗯,”林津庭颔首,瞥了眼还坐在沙发上啃吐司的潘煜,目光停在他那头难以描述的头发上,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   “别看了,你没机会了,”潘煜轻动了下脑袋,全方位地给林津庭炫耀,“我这是全球限量款,只此一个。”   林津庭嗤了声,移开视线:“坐。”   许言注视着林津庭入座后再行坐下,潘煜给他递搅拌棒,自顾自开口:“我哥他不是你领导,你都早到了半个多小时等他,点了一桌子东西,还特意站起来迎接他,我都要吃醋了。”   许言差点没把搅拌棒给捏折在咖啡杯里,只恨不能捞起来塞回潘煜手里。   “吃你的东西。”   “哦。”潘煜继续拿起小叉子,状似无意地看了眼对面,眼含警告。   林津庭发出声轻笑,姿态放松:“来那么早?”   “今天休息,”许言笑了下,语气自然,“在家待着也没事。”   “但许主任今天起得比平日里还要早,特意开车一个多小时去给你买的河南特产,买的时候恨不得把整个特产店都搬空,光是排队都排了一个上午。”潘煜一说一停,再次感叹,“世界上怎么会有许主任这么好的人?做事细致、周到又完美;做人低调、大方又真挚。”   “……”   许言抽了两张纸递给他擦嘴,平静开口:“吃完了吗?吃完了帮我去吧台要杯水。”   潘煜看他,不太想动,怕许主任被欺负。   许言朝他笑了下:“有劳潘机长了。”   潘煜只好站起身,走了两步,又退了回来,看向林津庭,不喜又僵持。   林津庭半靠在沙发上,身姿舒缓,转了半圈手上的黄翡扳指,懒懒散散地扫过他一眼。   “有事。”   潘煜没说话,喊了声“哥”。   林津庭稍许坐直,微微挑眉,点评道:“不容易。”   他进咖啡厅十五分钟了,难得听了句称心的话。   但潘煜紧跟就是:“你别欺负他。”   林津庭看他两秒,真诚建议:“少看点伦理剧,睁眼看看世界。”   “……”   小卷毛一拳打在棉花上,遗憾丧失上桌权,只能一步三回头地走远了。   潘煜走了,林津庭也就坐正了。他放下杯子,朝许言认真道谢礼物。   “我这次来得急,没带东西,回头托人寄过来。”   “林哥别跟我客气,我本来今天就要去市区,顺路买的。” 许言不太好意思,“没潘煜说得那么夸张。”   “没跟你客气,礼尚往来,应该的。”林津庭喝了口咖啡,语气平淡,“不然,等下次见面,那小子敢报着我的身份证号码说我不懂礼数、不够尊重。”   许言笑起来。   林津庭看向许言,朝潘煜的方向,抬了下弯曲的食指:“他挺能惹事的吧?”   许言笑着摇头。   “真的假的,”林津庭语气淡淡,“我这辈子没怕过去什么地方,除了给他去学校开私人家长会。”   “私人家长会?”   关于潘煜的事,许言都想知道。   “只有一个学生家长的家长会,”林津庭轻描淡写,“而且还是多对一,多个老师对一个家长。”   这种家长会,他参加过不止一次。   潘煜从小就是个执拗性子,他只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至于有没有人会支持、是否违太过惊世骇俗,他都想不到,一向是管他呢,做了再说。   简直无法无天。   “他真没给你惹麻烦?”林津庭又把话题绕回来。   许言笑,还是摇头:“真没有。”   潘煜做得很多事在许言看来都没错。既然没有错,那就谈不上麻烦。   林津庭嗤笑了声。   “可能是因为我自己就经常惹麻烦,”许言笑,“总不能 ‘自己身上都是毛,还说别人是妖怪’吧。”【2】   “潘煜身上确实有毛,但你绝不是妖怪。”林津庭看他,“许言,你太迁就他了。”   他印象里的许言是办事能力强,端正认真、稳重可靠的人,跟潘煜那种幼稚的小白眼狼是判若云泥的存在。   但许言却道:“林哥,我和他是一样的。”   林津庭看向他,许言笑了笑。   “只有臭味相投,才能彼此吸引。”   林津庭对此不置可否。   许言其实知道林津庭见自己的意思,怕自己不认真又怕自己太过认真。   林津庭和他一样,对着兄弟位置的变换同样在摸索着适应。   许言转而跟他说起了其他:“之前有次朋友聚会,席间潘煜把骰子玩得出神入化,扑克牌也驾轻就熟,引得很多年轻小孩儿都眼睛发光,目光崇拜地望着他。”   林津庭轻笑,黑如潭水的眼眸泄出点点骄傲神色。   “直到他们后来谈起麻将,潘煜说他没接触过麻将。因为家里有五个人,而麻将只需要四个人。所以,他就不需要会麻将了。”   许言现在想起来心里还是有点酸。   “那天大家都喝得有些醉,我随口说他应该会这个,他很认真地答应我说回去就学。你知道的,”许言笑了下,“喝醉的人都喜欢许愿、吹牛逼和侃大山,我其实并没有放在心上。但就在前天——”   “我发现他是真的学会打麻将了。”   “没有人教他,也没有陪他,他就看着手机,见缝插针地、一点一点地学会了。”   费着大量的时间学了个无用的游戏,只是为了一句醉言。   许言的醉言。   林津庭坐直,双手交叉。   “这对我来说是意外且有些震撼的事。”   那天晚上,许言其实有些后悔的,后悔很多话说过就没有下文。   他停了瞬:“在他身上,我经常能看到很多人曾遗失在孩童时期的品质,好比热情、真挚、守信、诚实、仗义、不计回报等等。”   有些人,是想到了就会很开心。   林津庭看向他,许言眉眼晕染着笑。   “我时常觉得他是面镜子,对镜能折出世人千面。”   林津庭目光深深。   许言视若无睹:“潘煜那样的人,我想不管谁遇到了,都不会轻易放过。”   “别人是,我亦然。” 第54章   许言把林津庭当朋友, 所以话才不能说得含糊。   他态度认真,林津庭虽然觉得没必要,但自己还是解释了句。   “我之所以来郑州主要是想来玩两天, 其次就是和你们这些朋友见面聚聚。行程是早都订好的, 你们两个是纯属撞上了。”   许言开玩笑:“轻舟已撞大冰山。”   林津庭不是个能追上热梗的人:“山不山的, 我其实也不会干涉你们。”   更遑论拆散。   子虚乌有的想法, 也就潘煜那种爱看家庭伦理剧的人才会有的可笑念头。   “我明白的, 林哥, 我也没别的意思。”许言乖巧,“我是真把你当我哥,所以有些话我也得跟你说清楚。”   林津庭伸了下手掌, 示意他继续。   “感情的事发毒誓、谈未来、说长久,那是哄人小孩儿年少无知;不说明天和以后,又是在耍流氓。”   谁都无法预料以后的事,再深的感情走到最后看得是人品,又不全是人品。   “我不敢保证我们两的关系能持续多长时间。”   三个月、半年、一年又或者是三年、五年,都有可能。   潘煜才二十四岁, 是随便选个路口都能走出无限可能的年纪。   许言看向林津庭, 眼底的骄傲与底气一如初见。   “但我能保证如果走到分开的那天,我和他之间一定是坦荡的、干净的、体面的,不会有任何的要挟、恐吓、敲诈或逼迫的腌臜事。”   这是他给林津庭的保证,也或许是林津庭想要的东西。   林津庭不可能是怕潘煜吃感情的亏。那不是个惯孩子的人, 却可能是个怕麻烦的主。   许言的心思, 玲珑剔透。   听他说完,林津庭面上看不出情绪变化,甚至声音都没有起伏。   “许言,你呢?”他问, “你给他许了保证、留了后路就没为自己想想?”   “早过胡思乱想的年纪了,”许言摇头,笑得潇洒,“合得来就处,合不来就分。”   至于在相处过程中会说的那些酸掉牙承诺,他想只说给潘煜听。   林津庭道:“许言,我还是那句话,我不会干涉你们两个之间的任何事。但你刚所说的话,在我这里,对你同样适用。”   真走到分手那一步,不管是因为谁,他都不会让潘煜犯浑。   许言只是笑:“谢谢林哥。”   “客气。”   稍许沉闷的话题揭过,林津庭出于人道主义的角度,问了下他们需不需要些生活必需品,比如车、房之类。许言都有,摇头说不用。   林津庭也不是个特别热络的性子:“以后有任何需要,随时都可以联系我。”   许言看他,欲言又止。   林津庭:“现在也可以说。”   许言微微前驱:“林哥,我跟潘煜…算在你这过了明路了吗?”   林津庭:“算。”   “那我们关系存续期间他就应该归我管了吧?”   林津庭看向他,神情不悦:“你想说什么?”   许言不怎么委婉地给林津庭提了个意见:“你以后能不能不要下手那么重。”   “我下手重?”   他下手如果算重的话,潘煜的手就是黑的。   许言点头:“有点。”   林津庭今天终于知道窦娥是怎么死的了。   但他不会对许言解释什么:“那你以后最好能管住他。”   小卷毛有什么可管的?都成年人了。   许言不认同:“他挺乖的。”   “是吗?”林津庭眯眼,朝许言身后看去,把玩珠串的手指渐渐停了下来,“你刚夸的潘煜是你后面站着的潘煜吗?”   许言回头,潘煜正和一个气质温和的男人并肩朝这边走来,举止熟稔。   “许主任!”   潘煜朝他招手,看向林津庭,语气轻快:“哥,你看我刚遇见了谁?”   林津庭看他一眼,眼神凌厉。   潘煜不怕他,热情地搬弄是非:“景哥,我哥瞪你。”   “别闹他。”林津庭道。   郑景恒先伸出手,跟许言打招呼:“你好,我是郑景恒,跟潘机长是同事。”   “郑机长,”许言跟他相握,“许言。”   林津庭起身,面色柔和几分:“怎么跟他一起来了?”   郑景恒无奈:“我在旁边选甜品,潘机长一眼就看见我了。”   “先坐。”林津庭很自然地接过他手上的东西,打量着他的神色,“他没气你吧?”   “...没有。”郑景恒看向林津庭,哭笑不得,“你在想什么?”   潘煜是个人,又不是个熊。   “我哥在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潘煜为自己正名,活用成语,“贼眼看人脏。”   “……”   许言踩了下他的脚,在林津庭视线飘来之际把人按在了凳子上:“喝点东西。”   郑景恒和潘煜都在,许言和林津庭没有再聊其他,甚至都开始插不上嘴,听郑景恒和潘煜聊手办盲盒,各种听不懂的东西。而后,他们两个互相看一眼,继续低头喝咖啡。   晚上四个人找了家豫菜馆子,吃了顿量大实惠的河南菜。   郑景恒肠胃不行,夜里基本不怎么吃东西,许言明天白班,晚上也没敢多吃。   两人早早放下筷子,闲着聊了几句郑州天气和云层状况。只有潘煜和林津庭吃到了最后,联手干完了席面。   许言喝了口大麦茶,低头笑了笑。他觉得自己是在玩困难版的找相同,又寻到了他们兄弟两的一个相似之处。   饭后,潘煜开车和许言一起回家。车上,许言就已经开始犯困,像是提前好几天准备的大考终于合格通过,却已经说不出一句话。   卷毛还是那个卷毛。   车上的音乐连着蓝牙,放着潘煜最近很喜欢听的歌。他听歌喜欢喜欢单曲循环,一首歌能连着放好几天。许言不是,他开车听歌听广播都没差,也就随他折腾。   三条看不见头的纵向车道,时常有车疾驰而过,路灯柔柔的照在路面上,透过车前玻璃能看见近处点点红色的交通灯和远处无垠的夜幕。   月亮就低低地挂在那儿。   潘煜把车停在斑马线前:“许主任,今天是圆月欸。”   “嗯。”   许言将头靠在座椅上,车载蓝牙流淌着旋律,众声合唱的歌词在车厢内起舞。   “这季节有着无数的热烈,就像飞鸟对天空的迫切。”【1】   潘煜突然凑近,许言看他,感受到了唇间的湿润温热。   “累了睡会儿,”潘煜把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掌心间,轻轻摩擦,“到家我喊你。”   许言笑了下,伸手把他的头推了回去:“绿灯。”   潘煜轻踩油门,汽车起步的声音盖不住流淌着时间的歌声。   许言能听见他们在唱——   “不顾一切的了解   那个人的喜悦。”【1】   许言觉轻还认床,几乎是车一停,他就醒了。   “到了?”   潘煜把车停在车位上:“我还想让你再多睡会儿。”   “回去睡。”   潘煜点头,很自然地拎着钥匙跟在许言身后进单元楼。许言懒得搭理,潘煜顺杆上爬,黏糊糊地跟他在无人的电梯间牵手。   黏人精。   到家开门,许言换鞋洗漱,穿着睡衣上了床,声音都闷在了被子里。   “自己找地方睡,别磨蹭。”   “知道了。”潘煜把卧室的灯关着,低头发了条消息。   等到厨房的水烧开,他找出许主任的杯子冷了杯水,又学着将烧水壶内的滚水倒进保温壶内,而后手忙脚乱地拿着抹布擦拭桌面。   洗抹布的时候,潘煜还在想,如果许主任最近真的想要在厨房添个家电的话,可以不要洗碗机,但他想要个烧水保温一体全自动的茶桌。   潘煜再次进屋的时候,许言已经睡着了。   他把杯子轻轻放到床头柜上,一旁的手机因检测到人脸而自动亮起。潘煜借此看了眼电量,想了下,还是决定等自己回来再帮许主任充。   随后,他轻手轻脚地退出卧室,合上门,换了鞋,吸取教训,带着钥匙,关上了大门。   没了许主任坐在车上,潘煜车开得很快,一路压着道路限制的最高时速驱车到了酒店。   林津庭坐在餐厅里喝咖啡,潘煜站在门口付餐费。   “转钱。”   潘煜把小票拍在林津庭面前,气势十足。   “你约我见面还要我给你报销?”林津庭扯了下唇角,“哪来的好事?”   “不是好事,是坏事。”潘煜扯过小票,要了支笔,低头在上面写写画画,顺带着重复,以示强调,“是你做了坏事。”   “嗯,记得报警。”林津庭提醒他,“是110,别拨错了。”   “......”   这人真的很难相处。   潘煜闷闷地喊了他一声:“哥。”   林津庭放下杯子,看向他:“准备好说人话就开始,你只有十二分钟的时间。”   “...我说的一直都是人话。”   明明是有人听不懂人话。   小卷毛不高兴,话说得越发直接:“你今天让我很不舒服。”   “因为我跟许言见面了。”   林津庭有极其敏锐的洞察力,大眼一扫就能知道潘煜情绪不对的点。   只是懒得搭理。   “你现在不应该见他。”潘煜有自己的一套逻辑,被人打乱了有些不快,“这样很不好。”   林津庭不得不提醒他:“我跟许言本来就是朋友,在你认识他之前。”   “可你们今天是在讨论我、他以及我们的关系。”   “因为你是他的朋友,是他很看重的人,所以我没有阻止你们见面。但我希望这样的事不要发生第二次。”潘煜很认真,“也请你转告爸、妈和姐姐,在许主任没有答应跟我回家之前,在我没有正式地把他介绍给你们之前,请不要再打扰他。”   “这样真的很不好。”   林津庭沉默了会儿:“也就是说,你跟我的朋友纠缠在一起,我还不能私下过问了?”   “当然了,我们都是独立的个体。时机到了,我自然会把他重新介绍给你认识。”潘煜灵活举例,“就像你之前你跟我朋友发生了关系,我也没有多问呀。”   “谁?”   林津庭之前从不吃窝边草,更别说是潘煜身边的朋友。   潘煜最好是能给他说出个人来。   潘煜看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问这么简单的问题。   “景哥啊。”   “放屁,”林津庭都气笑了,“我跟他认识的时候,你还在上小学。”   “可是,我跟他成为朋友的时候,你们都没有联系方式。”潘煜因果推断,“所以,是我和景哥先成为的朋友。”   “而你,我的哥哥,再一次的州官点灯了。”   “......”   林津庭难得有说不出话的时候。   潘煜再次把账单推了过来,林津庭扫了眼潘煜最后写的金额,沉默地解开手机,转出一笔钱。   潘煜收下,心满意足。   “好了,下面我们可以继续开小型家庭会议了。”   “?”   林津庭看了下时间:“你确定你现在要跟我聊这些?”   潘煜反问他,有些奇怪:“不然呢?”   林津庭更奇怪。   他微微坐直,姿态霸道:“所以,你是没有夜生活的吗?” 第55章   任谁大晚上不睡觉要拉着自己开个1v1的家庭短会, 林津庭都会觉得那人是不是有病。   除了潘煜。   因为,林津庭是真觉得他有病。   “你今年的体检单子呢?发我一份。”   正是年轻的时候,怎么就不行了呢?   “你别扯开话题, ”潘煜找不到自己的体检单子, 也不可能给他找, “你看我体检单子干吗?”   林津庭扫他一眼:“明早发我。”   潘煜觉得林津庭真挺有病的, 大晚上要这个:“我一定找不到, 你找邝医生要吧, 他留的有备份。”   林津庭不想跟他费口舌,单手握着手机,拇指轻敲, 简而有效地发出讯息。   潘煜虽然没打领带,但依旧坐得端正,很有仪式感地放下半折的袖子,扣上袖口,很是郑重。   “二零二四年九月的第二次家庭会议,主持人潘煜、宣讲人潘煜。”   他翻着备忘录, 提炼会议要点, 争取做到简洁明了。   “首先,”   “首先,你今晚的时间已经到了,”林津庭打断他, 不留情面地起身, “其次,剩下的事等我看完你的体检报告再说。”   “...”   手机里不知道进了条什么消息,林津庭没有迟疑,转身就走, 大步流星。   小卷毛停了几秒,冲着他背影,敏锐反驳:“不是,我挺健康的。”   第二天一早,许言醒得很早,还不到六点。   窗帘交错间露出来的一角天色,都是蓝黑的深色。   他没着急起,习惯性地朝地上看了眼,一尘不染,又看了眼自己的手机电量,满格百分百。   许言开了床头小灯,再次确定了时间。而后,他踩着拖鞋出来,一眼就看见了缩在客厅沙发上的潘煜,长手长脚都无处安放,身上连个被子都没有。   也不怕感冒。   许言皱眉,开了走廊灯,步子放轻地走过去。他伸手想探探潘煜的额头温度,袖子一抬起,闭眼假寐的人就睁开了眼。刚伸出去的手俨然成了被牵制的把柄,对方只需稍一用力,他就被扯了过去。   许言半压在潘煜的胸膛上,能感受到自己掌间传来的心跳搏动。   小崽子。   “怎么睡这了?”他将自己手指最上面一层的关节贴在他的脸上,轻拍了下,“松手,我摸摸你头烫不烫。”   “不烫。”   还不到冷的时候,许主任家又缓和,潘煜想感冒都困难。而且他的身体素质也不是一般的好,是经过流感检验的好。   家里流感最严重的时候,他能一个人照顾一猫三人四条生命,日日密切接触,坚持到了最后,扛到了家里人都康复了才光荣躺下,身体素质好到让人绝望。   “不烫也别睡这了,”许言收回手,脖颈都要被灼热的呼吸给烫伤,微微撑着身子,“进屋躺会儿。”   “不去。”潘煜黏人,蹭了蹭他的脖颈,手指四处游猎,嘴唇肆意游荡。   许言尾椎骨都有点发麻。   年轻是真的容易冲动。   他视线聚焦看向潘煜,潘煜眼里似蹿着火苗,于是许言便低下头,大发善心地亲了亲他的嘴唇,却很快被人吮吸吞咽,攻城拔地。   “进屋。”   许言拍了拍他的脸。   潘煜置若罔闻。   他捆着许言就像是巨龙环着那颗最大最亮的宝石,平日里放到哪儿都觉得不保险,只能捧在手里,捆在怀里才算有着能令人欢愉的安全感。   他不想动,但迎着许言古怪的眼神,脑子迟钝地倒带上一句话,眼眸一点儿一点儿地亮了起来。   “进屋,”潘煜试探着讲条件,“是睡床吗?”   许言不说话,只攒紧了他的衣领又缓慢松开,徒留褶皱暴露空中,“起来,我沙发很贵。”   潘煜再也没起那么快过,腿部用力,整个人都像是腾空弹起。   因为许言是一个特别爱干净的人,而潘煜的衣服又经过昨天一整天的奔波,所以不被允许上床,只能含恨地躺在地上,听旁边的床垫被迫上早班,时不时都要发出些粗浅交错的声响。   它看着被子由一开始的闲散随意变为了折叠欺压,死死地被人抵在床垫上,如雨打浮萍,时而又被左右翻折,不堪受力,却终不得其法。   乐于实践的人还要一再追问:“许主任,是这样吗?”   许言的两只手都搭在横在身前的那只铁臂上,握得太紧反而失力,掌心都被震得酥麻,胳膊细细发颤。   “松手。”   潘煜把他环在身前,格外喜欢他那双一碰就红的耳尖,时而细嗅蔷薇,时而牛嚼牡丹,单手垫在宝贝身下,如最有力气的搬运工,左右寻着角度,磨蹭缓解。   他声音越发的低:“等等我。”   被子最后还是掉在了地上,松软无力地砸在正餍足休息的衣服上。   潘煜第一次被允许上许言的床,感官刺激汹涌澎湃,随处可见、随处可嗅、随处可摸的都是许言日日夜夜生活过得气息,那是绝对的私人领域。   他不可能不激动,一身牛劲儿无处使。   许言抱着自己的小枕头,隔绝了他的狼爪子,声音发哑:“被子,捡起来。”   习惯了掌控的人犹如老虎巡领土,除非是遇到了极尽喜爱的同类,不然是舍不得割分山林,允它生存。   想到这,许言又看了潘煜。   潘煜就围在他身边,目光执拗地向下:“是不是不舒服?”   “挺爽的。”许言揪了下他身前的红,也不矫情,给了肯定。   潘煜目光深深,试图继续上凑。   “起开,” 许言推高他下巴,指腹自上而下划过他脖颈,试图用疼逼人后退,却有人冒着险,一再上前。   做鬼也风流。   “许主任。”   “等会儿要上班。”许言再次推开他,随手套了个衣服,直接下了床。   潘煜捡起被子,如狗望骨、如狼盯肉般看着许言进了卫生间。直到听见洗手间喷头发出淋水的声音,他才遗憾地收回目光,捡了件衣服,围着许主任的床坐看右瞧、疯狂打转、一阵折腾。   ...   “你拿我枕头做什么?”   许言冲澡出来的时候,潘煜正抱着他枕头左右看着。那表情格外熟悉,就像许言每次见潘煜回家抱着多多时流露的痴迷样子。   “…换个枕头套。”   小潘机长家务能力进步神速,揪着枕头套一角,将其取下,珍而重之地放到一旁。   “去洗澡。”   许言随手拿起来,团吧成一团,整个投进了门口的脏衣桶里。   “。”   潘煜的目光都随着跳了下。   “洗完澡想睡睡会儿,晚上带你跟你哥一起吃饭。”   “昨天不是一起吃过了吗?”   潘煜并不是很想见林津庭,当然林津庭可能也不想见他。   他们有一套自己相处的形式——活着知晓,死了吃席。   “不只是我们几个,还有我之前认识的几个朋友,都是之前国航7739的机组成员。”许言找了下潘煜留这的衣服,基本都是短袖,没什么挑的,都得挨冻。   他拿着遥控器,开了会儿空调,“估计很早就结束了,不想去可以不去。”   “我想去!”   只要有许主任的地方,都是黏人精生存的沃土。   “小潘机长,”许言弯了下唇,“晚上见吧。”   ——   下午,潘煜接许言下班之前,受命给林津庭打了个电话,虚伪且客气地询问需不需要捎他们一程。   林津庭沉默了会儿,诡异地答应了。   他,答应了!   小潘机长的天都塌了。   原本能跟许主任一起亲亲我我、悠悠哒的下班时间全变成只能在红灯下牵个手的偷情时刻。就这,还赶上了晚高峰,十几公里的路走了快一个多小时,生生等到大雨倾盆。   林津庭站在雨中都成了块雨花石,整个人黑里泛青,青灰交错。   品相一看就不太值钱。   许言推了下潘煜,拿伞紧跟而下,立在车门旁。   潘煜伞都没拿,开门就跳下车,顾头不顾尾地钻他哥伞下,解释了句。   “不是我故意的,路上真堵车了。”   林津庭看他一眼,转身轻叩咖啡店的落地玻璃,吓了里面的郑景恒一大跳。他的视线都没来得及从林津庭身上收回,竟有少许躲闪,而后又慢慢地笑了起来,很没办法。   郑景恒上车后把林津庭的手机递过来充电,潘煜借此回头看了眼,本以为雨花石·林会沉着脸把迟到的自己给吊在车顶,成为一面反迟到的旗帜,迎风招展。   但其实并没有。   林津庭甚至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就连潘煜毛手毛脚地把滴水的雨伞掉到他鞋上,他也只是皱了下眉。   很是反常。   潘煜因此越发谨慎。   林津庭不耐:“开你的车。”   “哦。”   如果是林津庭在车上只是反常的话,那吃饭的时候就可以用惊恐来形容了——   他,给潘煜拆了只螃蟹。   就在潘煜刚给许言剥了只螃蟹后,林津庭给他完整地拆了只。   潘煜拿着蟹腿抬头,卷毛之上缓慢、依次、不容拒绝地现出三个问号。   林津庭没看他,接过毛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   潘煜缓缓放下蟹腿,再次强调:“我身体真的很健康。”   林津庭注意力集中在正含笑听人说话的郑景恒身上,瞥他一眼,寡淡矜贵。   他今早已经看过潘煜的体检报告。   林津庭:“你的问题,邝医生会跟进处理的。”   “?!”   他哪有什么问题?   林津庭才有问题!   “不是,”潘煜凑近,“你今年的体检报告给医生看过了吗?”   林津庭嘴角轻勾,懒得回答他这种酸葡萄问题。   席间有人注意到他们之间的亲近熟稔,笑着开口。   “没想到林哥跟潘机长私下的关系也那么好。”   到哪儿都是坐主位的人,林津庭的一举一动都受人关注。   许言也随大流朝他们看了眼。   郑景恒独自低头,闷声笑了笑。   是他昨天抓着机会,跟大少爷进献谗言,迂回地想让他们兄弟两缓解一下近半年的针尖对麦芒。   他自己没有的,都希望林津庭能够拥有。   但很显然大少爷只适合被众星捧月,没做过照顾人的事,一做就有些过头。   “吃你的。”林津庭捏了下郑景恒的后脖颈,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   席面又一静。   离那次惊险的迫降已经过去了好几年,之前一起工作的同事不少都换了岗位,有的甚至已经将重心转移到了家庭上。他们聊蓝天、工作、天气的时间越发少,更多地开始提及孩子、上学和二胎。   “可别再说二胎了,像我们这种没家里帮衬的,一个孩子都养不起。”之前航班上的安全员早已专业,摇头叹气,“我那些结了婚的朋友都后悔的不行,尤其是有了孩子的,更是悔不当初。一个人挣钱一家子花,压力可太大了。”   “谁压力不大?压力大就好好挣钱呗,有什么好后悔的?”   他女朋友,也是当年航班上的小乘务不耐烦他说这些,立刻就接了句,性子依旧火爆: “听你这意思,孩子和媳妇倒成阻碍你们男的潇洒生活的罪魁祸首了?”   安全员讪讪:“我没那意思。”   乘务员冷哼了声,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故意气她男朋友:“反正我肯定是要结婚的,以后还要生两个孩子。”   同桌的人出来打圆场:“结不结婚都有好处,想要两个孩子也没错,以后他们养老压力没那么大,彼此也都能有个帮衬。”   “谁说不是,”乘务长笑着开口,“我记得林机长好像有个弟弟,是在国外工作。他们兄弟两关系就特别好,之前常见弟弟给林哥买东西。”   “是,我也记得,那弟弟发第一个月工资的时候就给林机长买了个皮夹,一千多呢。”   安全员嗤了声。   他女朋友瞪了他一眼。   刚参加工作的小孩儿,一个月才能挣多少钱?能顾着自己吃喝都不容易了,还能惦记着给家里人买东西,再懂事也不过如此了。   众人纷纷跟着夸奖起来。   许言看了眼还在执着敲螃蟹的“别人家孩子”,无声地弯了下唇。   潘煜立刻就把自己刚剥好的那一盘蟹肉又递了过来,没有任何想要参与话题的意思。   饭局都有主位,没什么意思。   相当有分寸的小潘机长忙活了一个晚上,除了敲螃蟹就是在剥虾,带了股小孩子玩泥巴的兴奋劲儿,忙个不停。   许言也随他,手腕虚搭,轻搭在他椅边一角。   林津庭朝他们方向看了眼,又很快移开,示意服务员再开两瓶酒。店里没有库存,经理愿意帮他外调,但可能需要现结酒水单子。   林津庭微一点头,连带着餐费一起结了。   掏手机的时候,他很无意地把皮夹放在了桌面上。   郑景恒忍笑开口:“林机长的皮夹颜色可真耐看。”   乘务长很快接上:“哎,这皮夹子是不是就是林机长弟弟给买的?”   林津庭轻描淡写:“不值钱的东西。”   潘煜 “啧”了声,放下筷子,刚想说话就被许言给支出去点主食。   席面上的人精有很多,捧了句:“东西不值钱,心意可无价。要我说还是林哥有福气,摊上了个好弟弟。我小弟就不一样,工作两年了都还得家里月月贴补着。别说等着他以后给我买皮夹子了,他只要不找我借钱,我就谢天谢地了。”   大家都笑起来。   “弟弟再好,也比不上有本事的对象好。”趁着潘煜不在桌,安全员看向许言,酸溜溜地开口,“我都听人说了,潘机长追许主任的时候一掷千金,刷自己的工资卡买了对儿一百来万的石头,家里有钱着呢!”   林津庭:“?” 第56章   郑景恒猛烈地咳了声。   林津庭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 视线下压,扫过多嘴的前安全员,又看向桌上众人, 另只手轻叩皮夹上面, 一下两下, 敲得空气都安静下来。   郑景恒渐渐不咳了。   林津庭才开口, 音色沉沉, 听不出情绪:“拉踩, 都到我头上了,是吗?”   前安全员瞬间酒醒了,立刻就站起来了:“不是, 不是林哥,我绝没那意思,我就是喝多了,口无遮拦了。您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   林津庭眼皮都没抬一下。   前安全员急赤白脸地端起酒杯:“林哥,我自罚三个,您就别跟弟弟计较了。”   林津庭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只是手指仍敲在皮夹上, 前安全员一咬牙连着喝了三杯。   杯子未落桌的时候,林津庭便站了起来,紧着扣子,看了眼许言, 又很平静划走, 拎着郑景航的外套。   “今天先到这吧。”   众人纷纷起身,许言目光与林津庭相接,不躲不避。   林津庭走出包间门口的时候,恰好遇见点菜回来的潘煜, 笑容满面。   虽然不知道林津庭今晚是发了什么疯,才会一个劲儿地朝着自己散播温暖,但潘煜很懂人情世故,礼尚往来地朝他开口,十分热情。   “哥,你想要吃碗烩面吗?河南特色。”   “河南特色,”林津庭看他一眼,“你么?”   “?”   潘煜没听明白,林津庭也没有解释的意思。   “拿上你的衣服,滚出来开车。”   上车之前,许言三言两语给小卷毛概括情况,条理分明、逻辑清晰。但实际上,人已经走了有一会儿了。   在潘煜面前,他可以不用天衣无缝的表演镇定。可仍然不敢回想刚刚,包间安静得想让人用脚趾打洞。   荒谬、离谱,一言难尽。   人怎么能尴尬成那个样子?   他跟林津庭之前的关系是两肋插刀,以后只能是肝胆相照了。他向着林津庭解心刨肝,发誓自己绝对不知道潘煜能做出这种令人瞠目结舌的事。   清汤大老爷,他绝非当代妲己,但却找了狐氏一族。许言有预感在混血狐妖的一套魅惑连招下,他跟林津庭的关系能比股市绿得还要让人死心。   许言看向潘煜,问得很轻:“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就算第一个月工资低,那逢年过节过生日还不能补救补救?   众所周知,潘煜不是个小气的人。   “我哥又不止这一个皮夹子,他只是今天凑巧带了这个。”潘煜看向许言,很认真地宽慰,“其实我觉得我哥肯定没有生气。因为皮夹再贵再便宜,那也就是个可以装东西的东西。我哥要是真喜欢,那肯定是因为我的原因,他看重我,所以才看看重那个皮夹。可现在我还是我,他又有什么好生气的?”   潘煜话说得很绕,许言却奇怪平复了情绪。   他略微沉思:“那要是你哥真的生气了…”   “我哥不可能生气,”潘煜言辞笃定,“除非他有病。”   “……”许言看他两秒,慢慢微笑,“答应我,等会儿上车,不要随便说话。”   潘煜点头。   许言再次圈定范围:“也不要随便接话。”   潘煜更加小心地点头:“…接话是什么意思。”   许言:“……”   他们到门口的时候,泊车小哥已经帮他们把车开了过来。   林津庭喧宾夺主地占着驾驶座,半开着窗户,单手搭在方向盘上,拇指和食指轻圈,听见动静,也只是很平淡地看了他们一眼。   郑景恒温声:“起风了,先上来。”   许言依言开了后车门,把还在车门处磨蹭的卷毛先给塞了进去。   “麻烦林哥了。”   林津庭轻勾唇角:“不敢。”   “...”   许言上车,潘煜看他;他关车门,潘煜还是盯着他看。   “怎么了?”   潘煜指了指自己的嘴巴,许言转走视线,懒得搭理。   潘煜就这样一点儿一点儿地挪动身子,朝着许言的方向,蹭了蹭他的后腰。   许言:“...有话就说。”   潘煜看着自己那双被扔回来的爪子,遗憾又委屈。   驾驶座传来一声嗤笑。   潘煜坐直,将卷毛伸到前方座位中间,仔细揣摩林津庭的侧脸,又很快地看向郑景恒:“景哥,你看我哥今天脸色多好看。我就知道我哥肯定不是那种小气吧啦的人。”   郑景恒看他一眼,微微摇了下头,目光无奈,也夹了点心疼,声音放得很轻。   “别气他。”   潘煜挑眉,觉得自己实在冤枉。   林津庭微不可见地勾了下唇角。   “景哥,”潘煜捋了下袖子,认真询问,“我哥平日里是不是挺抠的?他第一个月拿工资的时候就只舍得给我买了个乐高。”   “不是。”郑景恒很帮大少爷,“你哥特别大方...特别好。”   潘煜“啊”了声:“那我哥怎么还差别对待呢?没见过这样当哥的,人品可真不行。”   郑景恒身子向后倾斜角度越来越大,很认真地在脑子里过能反驳潘煜说话的具体事例。   林津庭是他见过人品最好最端正的人了。   “少逗他。”林津庭轻踩刹车,眼看着郑景恒的注意力被潘煜三言两语地牵走,“别把你自己做过的事按在我身上。”   他可不是潘煜,扮猪吃老虎的东西。   “我没有。”潘煜一边反驳,一边感受着从头顶而来的巨大推力,迫使他安稳地坐回了座位上,只能委屈巴巴地看向许言。   许言碰了碰他的头发,手指轻柔地替他整了下被压塌的卷发。   潘煜还要义正言辞地强调:“我确实没见过你大方的时候。”   林津庭玩了会儿郑景恒的耳垂,懒得搭理混淆是非的小孩儿。直到绿灯亮了,他才收回手,旁边人红意已经爬上了脸。   他“啧”了声,心情还算不错地解释:“你那时候不是喜欢乐高吗?”   “谁说的,”潘煜为自己正名,又探出了头,“我还喜欢定制版的A380。”   许言&郑景恒:“......”   只有林津庭一如既往地平静。   “滚回去坐好。”   第二天早上,林津庭和郑景恒休假结束回北京,谢绝了和他们一起吃早饭的邀请,踩着点到了机场。   潘煜帮他们托运行李,许言给他们取一早点好的咖啡。   郑景恒想着上机补觉,接了杯咖啡也没喝,笑道:“你们聊,我去看一下潘机长。”   林津庭拿着咖啡喝了口:“咖啡挺好,但我们家里有人过敏,所以一般都不喝这家。”   “?”   许言看向他,他们前天见面也是约在了这个品牌的咖啡厅里,林津庭那天是喝了的。而且,潘煜也喝过这家的咖啡,就在他们刚认识不久的会议室里。   许言不知道这是不是他们家针对小卷毛的又一规矩,谨慎地没有轻易搭话。   林津庭手指碰杯盖,微转杯身,轻描淡写地开口:“潘煜喝他们家的拿铁过敏。”   许言:“...他之前喝过。”   “你给的吧,”林津庭不意外,“他性子肆意骄横,不是个能吃亏的人,但就是有点恋爱脑,做事太容易认真。”   这其实才是林津庭要见许言的原因,潘煜那样的人并不适合谈恋爱。但他已经来迟了,生性傲慢的骄龙早已无师自通地学会低头,凭着自己的能力将人类骗进了洞穴,而人类甚至愿意拿起刀戟武器捍卫在他们的洞口。   看谁都像外来人,谁来都是入侵者。   “panda..挺烦人的,”林津庭道,“但别养死了。”   终于把亲哥给送走了,潘煜像是甩掉了一个大包袱,如释重负地开车回家,一路心情都很好。   期间,许言看他。   “你知道你哥刚跟我说什么了吗?”   潘煜身正不怕影子斜:“说什么?”   反正不会是给他买飞机。   “他说——”   许言看他,突然笑了下:“你挺好养的。” 第57章   十月, 国庆小长假。   许言他们是放不了整假的,基本都是调休休息。局里安排的都有值班,自愿为主, 少数协调。   年轻的同事都想着出去玩, 看山看水吸人气。许言过了那个年纪, 前几年他跟着成了家的领导们一起, 恨不得是个节假日都被挂在值班表上, 等着那群年轻的小孩儿放假路过行注目礼, 而后又看着他们勾肩搭背地欢快跑走。   他们多值几天,那群小孩儿的活动时间就宽泛几天。   年年如此,大家都习惯了。所以, 今年上头排班的领导也就默认许言跟他们一起坚守。   许言拿到排班表的时候离国庆假期也没剩几天了,扫了眼名单,算不上意外,只是庆幸提前跟小潘机长打好了预防针。   小崽子虽然黏黏糊糊的,但还蛮善解人意的,没哭没闹, 很是支持, 连带着打消了自己的休假安排。   家里人都聚不齐,潘煜也没回北京的打算。   今年的国庆两人肯定是两两值班,各不相望。   领导吩咐许言:“值班表别忘发群里。”   “明白。”许言拿了值班表也没急着走,关上门, 笑着跟领导提了句, “领导,我想过完节请几天假。”   领导很关切:“怎么,家里有事?”   “没,”许言笑, “就是想出去玩几天。”   领导看他,了然开口:“谈对象了吧。”   许言没说是但也没否认,只是笑着告饶:“领导,帮帮忙。”   领导没卡他这个,不做犹豫地答应了。   许言半起身,极有眼色地给领导斟了杯水,领导没喝,只是看着他,像是有所感慨。   “小许,你走到今天不容易。”   许言把排班表折了下,同样地视线回望,并不闪躲,甚至还能圆滑地笑了下。   “领导培养的好。”   领导摇头,点头为止,没再多说什么。   有些事不说破,对两个人都好。   领导只是看着,看着许言拿着值班表一步步地走出办公室,身姿挺拔,如松而立,自始至终都未曾回头。   小长假的几天,管制室都是按着“暑运”各项制度,严格遵循“五早+早起床”的要求,以至于许言每天都是迎着濛濛的清晨起床。   开窗扑面便是秋风的无情,时常能冷得人一激灵。   许言早饭都开始用昨夜买的面包凑合。   “你等会儿自己下去吃点儿。   潘煜晨跑完回来,一开门,许言就站在玄关处,衣冠楚楚,耳机一戴就像是能瞬移到管制席位上,冷静严苛地指挥飞机起落。   潘煜都惊了,他低头看看自己,短裤短袖运动鞋,手里还拎着刚买回来的早饭,显得格外不高级。   他局促地站在门口,很浅地皱了下眉头。   “我买了第一锅的胡辣汤,你不喝点吗?”   许言就一普通家庭养出来的普通孩子,吃饭不挑口,也没什么忌口的,通常给什么吃什么。吃香一样东西能连着吃好久,鲜少有愿意换种花样的创新时刻,也没那个时间。   认识潘煜之前,他对吃的就一个要求——能入口。如果一周的工作日是按五天计算,许言能做到有三天都是喝胡辣汤的,剩下两天是起晚了没赶上。但认识潘煜之后,他的饮食习惯早有变化。   早饭除了能入口以外,他还想要够新鲜,能糊弄住没平民见识的“石油小王子”。   只是有些遗憾,他所有的掩饰还是被天生机敏的小潘机长窥探出端倪。   那是个太过用心,也太过有心的小崽子。   “来不及了,”许言手里捏了片吐司,言词焦灼却不显慌乱,“今天是假期第一天,客流高峰,我需要提前和他们碰一下流控情况和区域天气。”   许言在意工作,潘煜就不会妄加干涉。   “我送你下去。”他拿起刚放下的钥匙,小腿用力又将脚蹬进了鞋里。   “吃你的饭。”许言扯着他的圆领口,放低声音哄小孩儿,“忙过这几天,带你出去玩。”   潘煜很配合地低头,含着他的嘴唇,黏糊地笑,声音很欢快。   “许主任,太好了!”   小崽子。   许言掌心贴着他的腰腹处,手指沿着向上,轻按而逐之增力能感受到肌肉的紧绷和肌理向外的反向支撑。   潘煜很克制地只解开他上身衬衫的两颗扣子,胳膊用力捆着许言的后腰,脑袋不断向下,寻觅嫣红。   早晨是个容易冲动的时间段,尤其是两个人相处时间越来越多,对彼此身体只会愈来愈熟悉。时常一个眼神的对视都能拉丝缠绕,厮混在沙发、地板、甚至是厨房的隔间内……越是相处,许言越是心痒,偏偏又一直没遇到机会。   没有机会,只能创造机会。   狼没有不爱吃肉的,就像幼时孩童表演节目,狼愿意陪着小兔子敲门玩过家家,难道是因为狼天生爱卡哇伊吗?   放屁,为的就是那口肉。   狼是,他也是。   许言手指轻卡潘煜的后脖颈,微微用力,迫使两个人的额头都相抵在一起。   他微微有些喘,声带习惯了高处的清冷也能游荡在低沉起伏的喘息中。   “等我。”   潘煜很轻地把人往自己的怀里提了下,复而低头,唇齿厮混。   “等你。”   许言几乎是卡着预留最晚出门的时间点下了楼,黏人精还是跟了过来,硬是把所有手上提着的早点塞了大半在车上,像是交代出去玩的小孩儿,倒反天罡。   “吃得下就吃,吃不下就分给别人。”潘煜俯身,脑袋都要透过窗户塞进来,还在试图推销,“许主任,真不要我送你?”   “嗯。”许言启动车,目光透过窗户向他身下轻扫,嘴唇略弯,“看着点时间,注意别误机了。”   潘煜下午也有飞行任务。   潘煜下意识站直了,许言轻笑出声。   潘煜很难不把爪子伸进驾驶座,手指顺着刚翻折好的领子滑进,粗糙的指腹游到哪儿都能惊起一片颤栗。   “许主任。”   许言:“...别撒娇。”   两个人在雾气未散的清晨,迎着朝露好奇的目光而相望着,又慢慢地相笑着。   而那天,街头空无一人。   小长假的头两天是出行高峰,许言虽没坐在管制席上,但仍走得脚底冒火星。耳朵都像是听出了幻觉,摘下耳机的片刻时常能听见空气中发出长鸣的振动声。   坐在区调管制席上的小管制已经有了点管制员的合格模样。不说其他,至少说话的速度是提了上来。   “顺丰787,高度冲突,左转航向070。”   “南方6723,下高度6000,尽快下。”   “国航7933,下午好,郑州区调,雷达已识别,请通报飞行意图。”   许言手里拎着耳机,正听副班跟他交代——进近那边接了个塔台指过来复飞的长空航班,听着有点情绪。   “机长说是因为前面的飞机没在跑道上脱离成功,才导致他复飞,耽误了时间。他要向我们投诉刚刚那架飞机。”副班都有些无语。   他们怎么管得了这些事?又不是他们指挥复飞的。   他们是做管制的,不是给人断官司的。   许言“嗯”了声,语气平淡:“先记下来吧,等会儿打电话问问塔台,他们那边应该也会登记情况。”   副班点头,看着许言又把耳机戴上,担心他耳朵受不了:“许主任,你歇着,我听会儿。”   “没事,”许言摇头,目光注视着雷达页面上的航班号,依旧是面色沉静,只有眉梢处像是露了分笑。   耳机里传来沿着甚高频飘落的声音,年轻晴朗,朝气含笑。   “区调,过节好,国航7933,首都机场起飞,直飞武汉。当前高度7800,应答机6748,听指挥了。” 第58章   第一次直面国庆高峰, 谷枫脑子早已不会人为的转动,都是靠平日里的积累和模拟所得的经验在工作,注意力习惯了高度集中, 也就听不出谁是谁的声音。   “过节好, ”谷枫唯一的反应是这个机长的声音有点好听, 还挺懂礼貌, “国航7933, 保持当前高度, 直飞NNY。”   “NNY,国航7933。”   直到再次听到从甚高频传回来的咬字男声,谷枫才反应过来是潘机长的飞机。   他忍住想回头的冲动, 继续指挥:“美泉3412,郑州区调,雷达看到,上到6600。”   “东方2377,下降率要大于2500。”   “南方6723,由于间隔, 航向飞270。”   “右转240, ”谷枫话音刚落,监听就碰了下他:“270有冲突。”   谷枫当下觉得南方6723即使转到270航向,跟原有的航班应该也有十七八海里的距离,按照上次的经验应该不算冲突。   他略微迟疑地看向许言, 许言颔首, 示意他继续。   谷枫修正指令:“南方6723,更正,右转航向240。”   “右转航向240,南方6723。”   随后, 谷枫连着指挥走几架飞机,许言接了会儿他的班,示意他可以起身休息。   “长空6799,顺向穿越3点钟方向20海里,注意观察。”   “春秋3218,高度上到6900。”   “东方2377,右偏至5海里。”   “国航,”许言手碰话筒杆,身子微微前驱,“国航7933,左转航向030。”   “左转…”潘煜听出他的声音,瞬间就笑了,“区调,有天气,左转20度行吗?”   许言不做停留:“国航7933,由于冲突,左转航向020。”   “左转020,国航7933,”潘煜笑。   小孩儿。   许言注视着雷达页面,有序地指挥飞机进离场。   “长空7307,郑州区调,雷达识别,证实应答机。”   “南方6723,联系郑州进近122.75,再见。”   “美泉3412,联系北京区调125.9,再见。”   “春秋8732,联系洛阳进近118.6,再见。”   “国航7933,联系武汉区调118.9。”   “联系武汉118.9,国航7933。”潘煜听他说话都要起火星子了,不敢多耽误时间,“区调,家里见。”   监听不动声色地看了许言一眼。   许言声音如常:“国航7933。”   直到接班的管制员就位,许言才起身带着委屈巴巴的谷枫出来说了两句话。   前不久刚被机长投诉过的小孩儿现在都还蔫巴巴的。   “主任,工作怎么那么难啊。”   谷枫嘴抿着,既不服气又不高兴:“两架飞机,距离调近了监听不愿意;调远了机长又抱怨。他们还会投诉,小气巴拉的。”   许言没说话。   “这工作也太烦人了,”小孩儿一边蛐蛐,一边红了眼,泪窝子浅的不行, “单位位置偏,钱也不算太多,压力还那么大,我今天早上五点就起来了。”   天杀的,他高三那年都没起这么早过。   谷枫摸着自己的头发,悔不当初:“早知道我还不如高中的时候再努努力。”   越想越悲伤,谷枫觉得自己就一行走的悲伤蛙,时刻游荡在秃头的边缘。许言看着他,不是个会安慰人的性子,共情能力很一般。   “你现在参加高考也来得及,”他回忆着新闻,“还能重新上一遍大学。”   “?!”   谷枫震惊又委屈:“许主任,我是不是最近表现的不好,您不想要我了!”   “...”   现在的小孩儿是怎么能做到既多愁善感又敏感善变的?   许言愿意哄的小孩儿只一个。   他转身,面对着窗户,等谷枫自己平复情绪。   谷枫眼泪汪汪,恨不得摇身一变成福·谷枫·康,朝着许言挥手:“主任,我其实还能再拯救拯救!我现在觉得那些机长都老好了!”   “他们好不好的跟我们都没什么关系,”许言透过窗户,看向天空,没什么可宽慰的话,“敬畏生命,忠诚规章。”   那是一句再空不过的话,也是一句听着都会起鸡皮疙瘩的话。   谷枫也不给自己加戏了,视线同样飘向天空,目光可及是一架刚脱离跑道的飞机,上面搭载着一名又一名的乘客,身后站着的是一个又一个的家庭。他们中可能有亟待归家的远行人,也会有欢乐过节的一家几口,怀着无限的信任,踏上高空之上的航班,迎接最平凡普通而又晴朗明净的一个秋天。   “主任,” 谷枫捏着自己的胸牌,声音小小地,“今天的天空可真好看。”   晴空如洗,碧空无垠,容得下凌云的抱负,还能宽慰那些懵懂的不平。   国庆假期一晃而过,潘煜除了锲而不舍地申请国外航线就是持之以恒地往钱谦办公室跑,实名举报林某队的不作为。   钱谦正拎着茶壶往杯里倒水,因太过震惊甚至都忘了把壶嘴抬起来:“你要举报谁?”   “林副队,林津庭。”潘煜一身正装,很懂规矩,知道不能越级上报,吭哧哧从贴身内兜里掏出一个信封,双手递上,“师父,这是我写的举报信。”   钱谦瞬间后退一大步,壶嘴后知后觉地抬起,早就溢出来的水顺着会客桌往下流,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惊扰了空气的安稳。   钱谦只恨自己没有个照妖镜,不能大吼一声妖怪现身:“你,我,他…不是,林队,怎么着你了?”   “不作为。”潘煜小心地避开正流水的桌子,坚持不懈地把怀里的举报信往钱谦手里塞,“师父,你快看看。”   钱谦看着他,似信非信;潘煜回视他,满脸认真。   “不作为?”   钱谦屏住呼吸,秉持着师徒两最后一点儿信任接过信封,在自己裤腿上擦了擦手,一目十行地看完那张稿纸。而后,缄口无言、一言不发。   潘煜咖色的眼睛都升起了光:“师父。”   “别乱喊,”钱谦缓缓坐在沙发上,心情活像被妖怪放进了锅里煮的和尚,费劲儿巴拉地游到锅边才发现蹲在锅边玩命烧火的就是自己大徒弟,苍凉之下竟生出一股言不明的平静, “你现在是我师父。”   潘煜:“...”   谁是谁师父都不重要,潘煜从不是个能被人轻易牵走注意力的人。   他擦了两下桌子,图穷匕见:“那您能帮我往上转交吗?”   “...”钱谦笑了声,手指着窗户,“滚出去。”   潘煜看他两秒,动手把抹布叠好,置于桌面,而后利落起身,大步流星地奔向窗边。   “!!!”   钱谦从座位上弹起来,整个人都是飞出去的。   “你他妈给我回来!”钱谦捂着自己腰,声嘶力竭,“小瘪犊子。”   潘煜站在窗边,疑惑歪头,像是不懂他的出尔反尔。   妈的。   钱谦现在不恨别的,就是痛恨自己没了年假,不得不留守在办公室跟这个混血犊子四目相对。   “你这个…实名举报,”钱谦慢慢荡过去,手指缩紧,恨不得把这张纸给捏碎,“他妈的一行字恨不得错八个,不知道还以为你给我儿子出了套期末卷子。”   “不可能,”潘煜不可置信,“我一笔一画比着抄的!”   “那你绝对是抄错了。”钱谦选择做睁眼瞎,“格式不对,别字太多,字体不合格,赶紧给我拿回去。”   潘煜半信半疑:“我发你电子版。”   “可以,让我我看看,”钱谦走上前,借着看手机的空,灵活地走位,用自己微胖的身躯挤走了潘煜,紧紧地卡在窗户前,翻脸无情,“电子版,不行!”   “...”   人心险恶,人生实苦。   潘煜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移了位置,神情还有一瞬茫然。   “师父。”   钱谦纠正他称呼:“喊钱队。”   小卷毛不高兴:“您就是不想经手。”   “是我不想经手吗?”钱谦看向他,摸了摸自己的良心,义正言辞地肯定,“确实有点。”   潘煜很难不瘪嘴。   “但,你也看看你自己写的那都什么东西!鬼画符似的,现在举报信上也不流行封建迷信。”   深秋十月,钱谦硬是在大风天里出了一身的汗:“再说,什么叫不作为?林队不给你批申请就叫不作为了?你以为航司是你家开的啊?怎么着,我现在是不是还得喊你声小少爷?”   “panda就好。”潘煜很认真地附和。   钱谦都气笑了:“少他妈在我这做梦,真以为你们家有个航空公司呢!”   潘煜轻“啊”了声,面露纠结。   难道他们家没有吗?   “你那什么表情,说你两句还不服气了。”钱谦瞪他,一把把纸拍在潘煜身上,脑子嗡嗡的。   他就不明白了自己想平平安安熬到退休,怎么就这么难!   林津庭那是潘煜能随便招惹的人吗?!他自己见了那人都得先矮上一截。   钱谦深吸一口气:“你刚来没两年,要资历没资历,要贡献没贡献的,就是林队放人,那边也不一定愿意接手。别听风就是雨,多想想自己,少往别人身上攀扯。”   “我觉得林队应该给我个解释。”潘煜捡起掉在地上的申请书,小心地吹了口气,“我申请写了那么多份,他就是不批也该给我驳回来,哪有一个字说法都没有的。”   “你还想什么说法?没回复就是答复。再说了,”钱谦双手合拢向上抬了下,“他是林队。”   随后,钱谦又看向他,目光略低,端着茶杯喝了口。   “而你,是小潘。”   “……”   “我不小,”潘煜强调,“我也有人权!”   “这不给你说话的权利了。”钱谦朝外挥了挥手,现在看见他就跟夜里看见活祖宗飘出来的感觉是一样的,唯恐目光对视就会迎来升天的机遇,“去去去,没别的事就赶紧出去,我等下还有个会呢,少给我捣乱。”   “我...”   “你,出去。”   一身正装的潘机长像个不成功的保险推销者,狼狈地被人拒之门外。潘煜做不出拍门的举动,兀自对着门生了会儿闷气。   “嘿,”有人路过,拍了下他肩膀, “搁这面壁呢?”   潘煜回头,王灿抱着个帽子,挤眉弄眼地看他笑话。   “又惹钱队生气了?”   “景哥。”潘煜没搭理他,先跟站在旁边的郑景恒打了声招呼。   郑景恒朝他笑了笑:“今天没飞行任务?”   “休息。”   潘煜看他们两个制服在身,多半是要飞,随意挥了下手,没多打扰。   王灿两指捏了下自己的下巴,抖了个机灵:“看样子潘机长是没跟钱队谈拢。”   潘煜行事堂堂正正,从不加以丝毫掩饰,以至于现在航司内部谁不知他一门心思想调换基地。   也就是领导没批。   王灿顺着郑景恒的心思护了潘煜一句:“林队也真是的。”   但意外地郑景恒没说话,只是微微隆起眉峰。   王灿无意转头,看着郑景恒的神色,咯噔一下,像是误踩沼泽,心落不到实处。   ——   潘煜从航司出来,先卡着时间给许主任打了个电话。   “许主任,我今晚大概十一点左右回郑州。”   许言今天值了一天白班,身累脑更累,只愿意窝在沙发里看着多多猫来疯地绕着客厅撒欢。   “别折腾了,多多我喂过了,明天再回来也一样。”   “不行,”潘煜很诚实,“我舍不得。”   黏糊蛋。   许言:“随便你,但我不会接你。”   国庆之后,他就有点嗓子疼,像是感冒的前兆,不太敢见风,明天还要值班。   “嗯嗯,”潘煜答应地很爽快,声音钻进电话,像是贴着他耳朵商量,“能留门吗?”   “那不然你还想睡哪儿?”许言反问了他一句。   潘煜之前是两个家混睡,亲哥来了之后,他基本就住进了许言家里。   潘煜很低地笑了声:“许主任在哪儿,我就睡哪儿。”   小崽子。   许言耳骨听得都有点热,潘煜的身材确实没说的。   他手指轻叩着手机,有一搭没一搭地听小潘机长在那边叭叭告状,心思早飞到了休假的时间安排上,甚至都想好要定一张什么样的大床房了。   也不知道会不会吓着小卷毛。   一无所知的潘煜还正跟他说天说地说人间,路上遇到朵颜色艳丽的花都恨不得调动所有感官来描述。听到最后,许言脑海里全都是一群头顶天线的“玛卡巴卡”。   黏人精扒着电话线说了好一会儿话,才依依不舍地挂了电话。而后,他漫不经心地扫了眼手机消息,拧动车子往家里开。   半个小时后到家,家里除了阿姨外,只有个坐在客厅里的家庭医生,蹬着个二郎腿,戴着眼镜,姿态放松。   听见动静,邝成抬起头,坐直身子,合上手里的书。   “小少爷,好久不见了。” 第59章   潘煜问得很直接:“我哥是不行了吗?”   邝成放下二郎腿, 很遗憾地答复:“应该还能坚持个四五十年。”   潘煜“哦”了声:“那你来做什么?”   他们家现在一片祥和,实在不该是邝成出外诊的时候。邝成其实也不想来,但谁能耐得住钱往头上砸。   “开个科普讲座。”   潘煜环顾:“在这?”   “嗯, 毕竟经济不景气。”邝成闭着眼胡扯。   “人不够吧。”   潘煜不会听, 这个点家里园艺师傅都下班了, 阿姨连着值班司机也没几个人。   “微小型的私人讲座。”邝成伸出手朝他的方向指了下, 又用指尖碰了碰自己的外套, “你和我, 两个人。”   “…”   邝成伸了下领子,做作地开口:“你哥说你对这种场合比较熟悉。”   潘煜起身就走。   “哎哎哎,”邝成探出身拦他, “没时间就算了,我时间也宝贵着呢。”   他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找出一个用透明密封袋装着u盘,晃在他眼前,一本正经地开口说“医嘱”:“两天看一部,不建议多人共看,容易破坏社会风气。”   潘煜没有伸手:“什么东西?”   “讲座的精华, ”邝成取下镜框, 坦然大方,“给你做新手启蒙用的,看完之后找我给你给换新的。”   潘煜看他,邝成朝他暧昧地眨眨眼。   “血气方刚的年纪, 别憋坏了。”   潘煜接过, 觉得有点无聊:“还有别的事吗?”   这类的东西,邝成几年前就给他发过类似的,图文结合,视听兼备, 声情并茂。   “跟之前的不一样,”邝成凑近,“毕竟我之前也不知道你喜欢男人,抓紧学习一下,对你、对别人都好,也省得你哥天天怀疑你身上有毛病。”   天知道,小少爷每次体检完,他都得像经了场大考,疲惫程度直逼论文答辩。   “有时间记得给我哥和你都出套卷子,”潘煜两指捏着u盘,信手一抛,投篮命中,径直将其飞进垃圾桶里,精准概括,“你们两现在都挺有病的。”   “...”邝成眼镜都惊落在桌子上,发出一声轻响,他抬头看向潘煜,震惊且不可置信,“你扔了?”   潘煜不做搭理。   邝成哭天抢地:“你知道这些成人动画费了我多少时间吗?”   潘煜只是看他:“别多事。”   随后,他拎着帽子扣在自己头上,没等阿姨上了茶,便走出了大门,留邝成一个人在客厅中凌乱。   “钱难挣,屎难吃”,邝成当下觉得再没有比这更贴合的话了。   一来一回两个多小时,潘煜踩着点登机,手机上哐哐地都是邝成发来的消息。他真诚地建议潘煜如果不需要自己的后续帮助的话,支持他花费一定money将此次体验转赠给林津庭。   潘煜也是头一回见想钱想疯的人。   他直接转了双倍的金额,简单备注转账说明——“双人安定医院一日游费用。”   邝成不做犹豫,秒收。   再难挣的钱也比不上天赐的机遇,他哼着小曲离开潘家。   谁说钱难挣了?这钱可太棒了。   潘煜坐在飞机上,要了张便签纸,捏其重心,很轻松地将其滑动着调转方向。   他跟许言的关系就宛如这张纸,许主任外温内强,习惯了掌控便会有说不出的愉悦,所以潘煜甘心配合,等他千挑万选出最合适的时机。   他追许言,从不是一句空话。而他们之间的事,也容不得别人横穿一脚、指手画脚。   没有人可以干涉他们的生活,哪怕那个人是潘爹、林津庭又或者是容婉都不行。   潘煜一向是个很能拿主意的人,不动声色、意志坚定。   飞机提前八分钟落地新郑,潘煜谢绝乘务员帮他提拿飞行箱,拎着自己的东西,爽利地走下飞机,只留一朵纸叠玫瑰花半插在清洁袋上,不伦不类。   到小区的时候已经过了十二点,蜿蜒的小路寂静无声,只有两旁的路灯仍在兢兢业业地工作着,行李箱的轮子摩擦地面都显得有些大声。   潘煜天生蛮力,一路扛着行李箱走。   他原本想先回家放个行李,但走到许言单元楼下习惯性抬头,却发现许主任的屋里正亮着灯。潘煜的眸子瞬间亮起来,腿脚不受控制地换了方向,三两步地跨上单元电梯,熟门熟路地从门口报箱后面摸出钥匙。   玄关处留的有灯,他换了鞋,轻手轻脚地朝主卧走去,开门的动作轻而慢,呼吸都随着变得悠长。   “没睡。”许言听见门口的细碎动静,朝门口看了眼,“别磨蹭。”   潘煜麻利地走进来,眉眼弯出迷人的弧度,总是在笑着:“许主任,你是在等我吗?”   “不是,”许言扫了下床头柜上的闹钟,早已过了零点,“等鬼呢。”   潘煜下意识地找了下自己的影子,又仔细辨了下许言的身影,小声询问:“哪儿呢?”   许言朝他勾了勾手指,潘煜颠颠凑近,俯身看他,还沉溺在委屈里:“我又不是鬼。许主任,你等鬼做什么?”   许言压着他的脖子,如人鱼跳海,亲了下他的嘴唇,眸子比潘煜见过的所有星空都要漂亮。   他指腹流转在潘煜的嘴角处,亲昵又暧昧:“谁知道呢,等他演聊斋吧。”   刚会化形就颠颠跑下山勾搭人的雄狐狸精,不管不顾地就开始黏人碰瓷,蛊惑人心。   “聊斋是什么?”潘煜故意的,明明手不值钱地凑人后腰处,还装着无知的样子问,“是你要等的那只鬼吗?”   “不是,”许言笑了,心情都好了不少,“是你。”   “我?”   合着他在许主任心里还真是只鬼。   “对,”许言逗小孩儿,一本正经,“聊斋里面有一群你。”   潘煜“啊”了声,认真想了下,伸手比划:“那它面积一定很大。”   许言瞬间笑出声。   他特别坏地附和:“不止面积大,里面装修还特别豪华。”   潘煜肃然起敬,认真记下。他觉得许主任一定非常喜欢聊斋。   于是,次日在潘爹给他打电话时,潘煜很不好意思地啃了下老。   “爸,我可以要一个聊斋当圣诞礼物吗?”   潘爹自己翻译了下:“你想投个电影?”   他儿子这是换人追了?   现在改为被娱乐圈的小狐狸精给迷住了?   “不是,我想要个聊斋,”潘煜有点脸热,“很大的那种。”   “很大的聊斋?”潘爹朝特助看了眼,放慢了步子,仍旧是笑着的,“好,我知道了。”   电话挂断,特助斟酌询问。   “潘总,需要我查一下小潘先生的银行流水吗?”   “你查他做什么?”潘爹觉得没必要,潘崽账面上能有多少钱,“一点儿小钱,你去查查最近跟聊斋有关的、投资缺口比较大的影视剧、度假村、航空展、游艇聚会之类的项目,看看有没有跟他有关系的或者他能看得上的。”   特助记下,见怪不怪。   潘爹走了两步,又想起来:“现在先给他寄点东西,省得他以为我不上心。”   “明白。”   ——   许言昨天睡得晚,今天又是晚班,起来的时候就已经中午了。他洗漱完出来,潘煜刚刚好打完电话,能听他用很欢快地道谢。   “谢谢爸。”   许言没当回事,开了冰箱,一扫而过冷冻层里所有的速食袋。   “想吃元宵还是馄饨?”   只要能跟许言一起吃饭,潘煜吃什么都不挑,很好打发:“都可以。”   许言没给他选择的机会:“那馄饨吧,元宵过期了。”   “...”   潘煜看着许言把过期的元宵扔进垃圾桶里,拆了一袋馄饨,先下了一半,看他一眼,又将整袋下完;而后又看了他一眼,继续翻找冰箱,再拿出一包馄饨,哐哐地倒了一大半。   “我..”潘煜觉得自己没那么能吃。   “我忘看保质期了。”许言手一松,整包就下完了,“但应该不过期。”   他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谁:“我记着两包是一起买的。”   潘煜:“......”   其实是不是一起买的也不重要了,毕竟都在锅里滚着呢,总不至于捞出来挨个分辨。   锅里的水慢慢开始沸腾,许言略微犹豫地朝潘煜看了眼。   “不过期。”   潘煜拿着包装袋,学着他的样子看了眼,声音笃定。但实际上,他根本没找到保质期在哪儿。   地沟油平日里也没少吃,肠胃都是锻炼出来的铜墙铁壁,吃又不会吃死。   许言瞬间松口气。   潘煜把包装袋扔进垃圾桶,默默掏出手机,给自己备忘录贴了条“学做饭”,置顶标红,无言胜有声。   起锅之后,许言给自己盛了半碗,随后拿出平日里盛汤的海碗,给潘煜倒了满满一盆。   “吃吧。”   潘煜也怕他多吃,自己捧着碗吃得头也不抬。   饿劲儿过去,许言能吃的反而不多,没吃太多就放下筷子,坐在桌子对面,看着潘煜两三口一颗馄饨,神情里有种说不出的满足。   他近乎慈祥地开口:“够吗?冰箱里还有点饺子。”   “够了。”   潘煜咽下嘴里的东西才开口,看他一眼,放慢了吃饭速度,只觉得许主任看自己吃饭的样子格外熟悉。   直到,他饭后回家喂多多,蹲在猫盆边,看着多多埋头苦吃。   潘煜捏着猫粮袋子,很习惯地开口:“别着急,吃完了还有。”   多多根本不搭理他,照旧吃得头也不抬。   “没良心的。”他弯唇,伸手轻碰了下多多的后脑,眼里带着笑意,神情里有种说不出的满足。   等等——   潘煜针扎似的回神,朝许言方向看了眼,眼神莫名。   他总有种许主任把他当猫(划掉)当猪喂的错觉。   他看向许言,许言也在看他,被发现了也没有躲闪,还很奇怪地问他。   “看我做什么?”   “没什么...”潘煜下意识回答,随后意识到不对,“你也看我了。”   “对啊,”许言点头,相当坦然,“不能看吗?”   “能看的,”潘煜很大方,“随便看。”   许主任笑了下,   多多是个小猪咪,吃完了盆里的东西就开始拱猫粮袋子。潘煜忙低头又给他倒了些。   许言折起报纸,坐在沙发上看着潘煜抱起刚吃饱的多多擦眼屎、剪指甲、清理耳朵、铲猫砂、收拾垃圾...忙前忙后,一刻都不停闲。   小卷毛跟他是真的不一样,他是发自内心地珍视多多。   或许是许言的目光太过炙热,也或许多多平等地把他们两个都当成了自己房子里配备的两个佣人,所以它能很优雅地迈着小碎步从许言的跨过,不做停留地跃下沙发,自然地找到所有屋里光线最好的窗台边,轻巧一跳,眯眼舒展,开始一日无数次的舔毛、摊平、晒着太阳打盹。   潘煜就在旁边轻轻地给他梳毛,神情认真,动作温柔。   哪还有半分平日里张文他们吐槽的小霸王样儿?   就一小崽子。   还算好养。   许言眉梢处都像染了分笑。   他不是个喜欢小动物的人。事实上,在认识潘煜之前,看见路边的流浪猫,许言都能目不斜视地路过。可就这样一个对路边流浪小动物升不起任何怜悯之心的薄情人,此刻竟也愿意朝光的方向走去,影子居高临下地投向窗台一侧。   “许主任。”   潘煜捏着多多的爪子朝他晃了晃,笑容灿烂地晃人眼。   “你发现没?多多又胖了点。”   许言平日里虽然会帮他喂点猫粮,但是真的没看出来多多胖瘦。   “胖了吗?”   “胖了,”潘煜笃定,“都摸不到骨头了。”   许言觉得不太对:“多多来的时候就没什么骨头,浑身上下都是肉乎乎的。”   “...不一样,”潘煜握着他的手,带他摸多多后脖颈的下面,义正言辞地为多多正名,“之前这两边还是能摸到骨头的。”   许言的手指能感受到生命的搏动,不受控制地缩了下。   多多睁开眼,咖色的眸子扫过他们又懒懒合上,似在觉得他们少见多怪,胸腔有明显的呼吸起伏,伴随着“呼噜噜—”的长声。   “它…又饿了?”   许言之前没碰过多多,但见过多多吃饭,跟潘煜简直一个样,碗里见不得剩食物。哪怕是撑到极致了,多多也能绕着客厅溜达两圈,随后继续把头埋进在猫粮盆里再度狂炫。   看得人胃口都好了。   潘煜并不强迫许言跟多多亲近,手一直都是虚盖在许言手腕上方,由着他自己选择伸出或收回。   “不是,这是多多感到舒服的意思。”   多多听见潘煜喊它名字,抬了抬圆乎乎的脑袋,目光再次看过他们,甩了下尾巴,像是有些烦躁。许言往旁边让了下,以为多多要跳下窗台跑走。   可谁知,它只是慢慢地抬起脖子。   潘煜笑了笑,配合地用两根手指它挠了挠下巴附近,多多享受地眯起眼,继续发出“呼噜噜—”的声响,不再动弹。   皇帝性格,得顺着毛哄,哄高兴了就能由着人为所欲为。   “许主任,你看多多现在有点像谁?”   许言看他:“你。”   “对,”潘煜笑,“是像我。”   许言坐回沙发,懒得搭理笑成傻子的小卷毛。   傻狗配傻猫。   次日早晨,潘煜开车接许言回家,车上放着一束马蹄莲,伴着清晨的清新空气,纷纷扬扬飘着淡淡的香。   许言笑了下,伸手碰了碰花瓣。   他现在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戴了只口罩,神情倦怠,嗓间的疼痛卷土重来。   这次可能是真要感冒了。   车刚停好,许主任拎着花下车。   “我回家睡觉,你回你家。”   潘煜只怕打扰到他休息,锁着车跟他一道走了两步:“早饭我放客厅了,你吃完再睡。”   许言随意地挥了下手。   潘煜不放心地想再说两句,门口的看门大爷就开始扯着嗓子喊他。   “大高个儿,有你的快递。”   潘煜最近没买什么东西:“我等会儿拿。”   “现在就拿走吧,柜里都塞不下了,太多了。”   太多了?   什么太多了?   许言回头看了眼,只能看见门口大爷正拦在潘煜面前,不知道是在说些什么。   他没太在意,转身上了楼。   值班大爷扯着潘煜不放人走,苦口婆心地劝诫:“高个儿,你就是再能挣钱也不能乱花钱啊。你看你买了多少东西!值班室都要塞不下了,赶紧都拿走。”   潘煜是真没什么需要网购的东西,没签收快递的时间,一般是同城快送或者见到就买了。   他满脸问号地跟着看门大爷走到了值班室。   而后,一去就没能再回来。   许言一觉睡到了下午两点多,起来的时候人还有点迷糊,洗了把脸才清醒过来。他扫了眼静音手机,上面的消息都没几条,来自小潘机长更是寥寥无几,频率安静的有些不正常。   他简单收拾了下屋子,整了包垃圾,顺手扔下楼,远远地就看见门口一片热闹,乌泱泱地围了群平日里爱骑着三轮车在附近逛着收集纸壳的大爷大妈们。   许言绕不过他们,只能凑过去看了眼,人都裂了。   潘煜就蹲在地上,手里拿了个手指长的裁纸刀正挨个地划开面前的纸箱子。   几乎是快递刚拆,就有附近的大爷大妈们伸着手接。   “该我了,这个纸箱子说好是给我的。”大妈挤走旁边插队的大爷,拿走纸箱又看向潘煜,态度殷勤,“小伙子,你这箱子里面的东西还送不?我也想要拿本书回家给我孙子看。”   潘煜往箱子里看了眼,又是一箱子书。   “随便拿吧。”   他觉得自己现在都快被油墨腌入味了。   大妈眉开眼笑地拿走最上面的一册:“谢谢啊,小伙子,回头阿姨炸了米糕给你送点。”   潘煜不甚在意,无可无不可地笑了笑。   他早就不想拆了,可围过来的大爷大妈们却越来越多,个个都眼含期盼地瞅着他,期待着能再开出来个水杯、书包、镜子之类的实用物件。但很遗憾,潘煜连拆几个都是书。   “干什么呢?”   潘煜抬头,瞬间委屈:“许主任!”   太难了,真的太难了。   他拆得手都疼了。   “半中午的不睡觉,跑这晒太阳了?”   “不是,是我爸,他给我寄了点东西!”潘煜都快疯了,他觉得自己现在就是个傻子,而他爸就是那个傻笑给傻子开门的傻子亲爹。   许言目光随意扫了下:“寄的什…”   潘煜身边放了一圈子成摞的书,全他妈的都是《聊斋志异》,各种版本,应有尽有。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小区来了个非法摆摊的。   他看向潘煜,眼睛微微睁大,潘煜也正看着他,情绪不明,甚至还敢瘪了瘪嘴。   许言问他:“你爸寄的。”   潘煜重重点头:“嗯。”   许言声音都变得轻了许多:“你跟你爸说什么了?”   “我就想让他给我买个聊斋,”察觉许主任的神色不对,潘煜的声音也开始变小,听着委屈又可怜,但说出的话却让人相当窒息,“最好是能买个大一点的。”   “……” 第60章   许言甚至不敢问潘爹的反应。   他觉得自己日后也不会有见潘爹的勇气了。   潘煜也很委屈。   可事儿就那么寸, 他头天晚上回了家,既没留宿也没吃饭。潘爹第二天肯定会问怎么一回事。潘煜没什么可解释的,潘爹只会以为他是生气了, 费劲儿心思地想哄他。   这不劲儿一下使大了, 拉了一车有的没的东西。   潘煜光是快递都拆了好几个小时, 人都麻了。   他小声地喊了句许言:“许主任。”   许言比他更抓马: “拆吧。”   抓马之后他甚至还升起了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平静, 许言觉得之前跟林津庭的见面都不算什么了。   陈旭阳没说错, 潘煜这人确实挺邪门的。每次都让他在觉得不可能更糟糕的时候给他重重一击, 击破了他过往所有的伪装。   他这辈子都不会有想见潘煜家里人的念头了。   许主任都发话了,潘煜只能继续苦心苦力地拆快递,整整拆到幼儿园班车开来, 大爷大妈们才陆续离开。   潘煜的一小步,大爷大妈们的一大步。   他一举赢得了小区内所有大爷大妈们的欢心,光是各种闲置群他都加了三,还有热心的大妈追着他问家里几口人?市区内有没有房子?有没有找对象的打算?   潘煜朝人群外看了眼,许言稍稍站远了点,正在接家里的电话, 短时间内应该顾不到这边。   拆了一下午快递的小卷毛瞬间来了精神, 袖子都往上捋了捋。   这个话题他可太喜欢了!   “我有喜欢的人,正在追,”潘煜超乐意跟人聊这个,“阿姨, 你知道吧, 我喜欢的人特别优秀,相貌堂堂、一表人才、超级好看,而且能力出众、才华横溢、责任感超强,朋友还多, 他就是那种老天见了都会喜欢的人,哪哪都好!”   善撮合的大妈看他两眼,第一次有点接不上来话:“是吗?”   她当媒婆那么多年了,除了年轻的时候敢这么跟别人吹,现在跟别人介绍对象可不敢乱说话了。   人无完人,哪能有处处都好的。   又不是神仙。   “当然是啊,我觉得他就是下凡渡劫的神仙,超级、无敌、巨优秀的人。”潘煜说得笃定,“不然怎么会连速冻馄饨都能比米其林餐厅主厨做得还要好吃。”   旁边等孙子的大爷天天刷抖音,没少学知识,早就听人说过那米什么餐厅,自来熟接话:“米老奇餐厅还有速冻馄饨呢?”   “有没有的不重要,”潘煜熟练地接过话语权,“重要的是我喜欢的人做饭真的很好吃,哪哪都是天赋点,很多东西根本不用学,一看都会。就,太完美了。”   潘煜摊手,特别无奈:“没办法的事。”   “……”   空气里安静一瞬,大妈不信邪地问。   “他能真没什么缺点?”   “...有吧。”潘煜特意停顿,认真想了下,“对我花钱大手大脚的,天天带我吃各种好吃的,不是给我送钥匙扣,就是给我买羊毛地毯的,我都不好意思了。”   也就是时间不够,潘煜不能带大爷大妈们回家里参观。只能很不舍得地拿出自己那个用草泥马毛做的钥匙扣给大家展示。   “这是许…我喜欢的人送我的,选材、设计、打磨、加工全都是纯手工流程,有市无价的东西,全世界独一份的…”   随后,他又拿出手机,滑动照片,很是大方的给他们分享。   “你们看这对东西——玉琥,这可不是一般的东西,夜里都会发光,很难买的。也就是我喜欢的人知道我喜欢,毫不犹豫地给我全款拿下。”   “还有这个奥特曼灯,也是我喜欢的人送的,看着平平无奇是不是,但是一按开关——”   “潘煜!”   许言挂完电话,视线朝潘煜那边一扫就觉得不对,零星几个不用接孩子的大爷大妈们全都围着小卷毛,弯着腰不知道在看些什么东西。   他第一反应是小卷毛是不是被人为难了,快步走过去就听见潘煜宛如传..销头子般喋喋不休的输出,许言只想要个氧气瓶。   朋友圈现在都已经满足不了潘煜了吗?!   “许主任,”潘煜及时合上手机,悄悄地将它滑动到裤兜,“我们回家吧。”   装乖!   许言瞪了他一眼,潘煜相当识眼色,推着从看门大爷那借来的推车,低眉顺眼地跟在许言身后,一幅受气小媳妇样儿。   许言捡了下地上的垃圾,恶狠狠地想小卷毛但凡是他媳妇,也只会是个阳奉阴违、能谈善聊的虚荣怪。   他甚至能想象到以后他们家的左邻右舍根本不会存在有潘煜搭不上话的活体生物。   许言一边往塑料袋里扔碎屑,一边扫了眼潘煜,还是觉得奇怪他一个半外来品种是怎么能做到上聊八十八、下谈三岁半,还能主导所有话题走向的呢?   活脱脱一社交悍匪。   在认识潘煜之前,许言完全不能想象。   小卷毛跟他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他参加工作后的两三年远没有潘煜现在一半能说。但凡他能有潘煜一半的功力,也不至于这么多年都跟家里关系那么冷淡。   许言拾起地上废弃的塑料胶布,微微舒出一口气,有些说不上来的遗憾,可又不那么遗憾。   他远没有潘煜说得那么好,可偏偏他的眼里能看见他所有的好。   小崽子。   趁许主任走在前面,潘煜又回头挨个加了大爷大妈们的微信,问清了他们平常接送孙子孙女和晒暖的时间地点,心满意足地朝他们招了招手,满心欢喜地期待着下次的见面。   但没想到过了那天,他就忙了起来,甚至都没了能两地跑的时间。   先是周末被调度抓着飞了趟广州,短暂回郑一天,随后就是他申请的国际航线终于排上了班,一走就是三四五天。   潘煜熟练地在手机上约了个上门喂猫的服务。   许主任可以帮忙喂多多,但不该成为他工作之外必须要承担的责任。   许言没那么喜欢多多。   这是很正常的事,不是因为多多不够可爱,也不是因为许言冷心冷肺,仅仅就是因为个人喜好,就像有人天生不喜欢吃葱和香菜。   潘煜是个正常人,而正常人都会求同存异、相互尊重。   每次送小潘机长到航站楼都特别难把人送走,因为黏人精下车前总是会很不舍的望着他,像是去了就回不来似的。   “许主任。”   潘煜解开安全带,贴身凑近,远比第一次时大胆,“我想亲你。”   许言轻扯了扯他的衣领,潘煜欺身而上,很轻地在他嘴唇间留下一抹湿润。舌尖抬起想要撤回的时候,又被人勾着起舞。   许言手指轻扫过他的颧骨,格外遗憾:“怎么现在要飞国际呢?”   他刚准备带小孩儿出去玩两天。   潘煜不懂,只是又凑近亲了亲的他嘴唇:“许主任——”   “滴——”   旁边的车道有人朝他们滴了滴喇叭,潘煜瞬间抬手盖住了许言,目光沉沉地透过驾驶座的窗户缝隙朝旁边车道看去。   有个男人正冲着他们笑,做了个手势,表情看着很是恶心。   潘煜升上窗户,转手就开了副驾车门,轻跳越至隔壁车道,不给人反应时间就将手伸进了那个男的驾驶座窗户。   “你干什么?”男人下意识想升窗户。   潘煜扯着他的领子,逼他贴近车门窗户,盯着他的眼睛:“再他妈瞎比划,试试。”   执勤的交警很快注意到这边,匆匆跑来。   “干什么呢?怎么回事?”   “他车停超时了,”潘煜礼貌地从男人车上借了张纸巾,擦了擦手,“我过来劝劝。”   “是吗?”   男人抬头,潘煜正看着他,慢慢地笑了下:“问你话呢?”   男人脖子发紧,错开视线,胡乱点头,惊魂未定。   “我开走,这就走。”   “注意时速,赶紧开走。”交警警告地看过他们两个人,“有话好好说,不许生事。”   潘煜点头,乖得不行:“肯定的。”   可当他转头的时候,许主任的车已经开走了,只剩下他的行李箱孤零零地放到路边。   潘煜三两步跨过台阶,抢在打扫卫生的环卫工人动手之前拿走了自己的箱子。   “以后东西别乱放,丢了你可没处找。”   潘煜敷衍地应了声,站在原地,甚至都看不见许言车的方向。   许言刚被交警指挥着下了高架,车速压得很慢,刚刚好赶上红灯,后视镜里只有一排等着过路口的车辆。   他轻按开关,驾驶座的窗户开了一瞬又很快升起,严丝合缝。   许言只略微烦闷地解了下扣子,锁骨处升起的红意仍未消散。他觉得自己真是疯了,车来车往的高架上都敢跟潘煜亲。   再没有比航站楼更容易碰见熟人的地方了。   许言单手搭在方向盘上,胳膊关节抵住窗户,拇指刮了刮额头,仍有种说不出的惊心动魄。   李山说得很对,他跟潘煜之间隔得是年龄,又不止是年龄。现在的他是没有对抗世界的念头,他只是想圆滑地跟世界相处。   而刚刚的亲吻,就很不圆滑。   他跟潘煜之间可以关系很好,也可以很暧昧,只要没有确凿的证据,那所有的一切都还能解释。   可如果有确凿的证据呢?   那就——   后车催促的喇叭声响起,许言看得见绿灯,也望得见正低低爬升的飞机,像他儿时最喜欢收集的竹蜻蜓,承载着他对天空的向往,也见证着他将其克制珍藏。   只是遗憾他早已不是那个只会呆呆望向天空的小孩儿。   许言踩下油门,所以只能去他妈的了。   国际航班执飞一般都是两个机组,潘煜很难得地跟王灿分到了一起。飞机刚飞平稳,王灿就开始没话找话。   “落地之后还有一天半的时间,你想好去哪儿玩了吗?我看空乘们都拿着一长条的采购清单,你要不要也去免税店逛逛?”   “不去。”潘煜注视着仪表参数,简洁明了地拒绝。。   “那你打算干吗?附近逛逛景点吗?”王灿极力推销自己,“要不要我跟着你一块儿,我拍照贼拉好。”   潘煜看他一眼,只觉他热情过了头:“我妈跟我姐都在这,我会跟她们一起吃个饭。”   王灿懂了:“家庭聚会。”   那么私人的场合,他就是再不识趣也不会硬跟着,关系没到那份上。   “那行吧,我到时候跟着安全员他们逛逛免税店。你有什么需要的发消息给我,我给你带。”他朝潘煜挤眼,“不收你代购费。”   潘煜很珍惜别人散发的善意,鲜少拒绝。   “谢了。”   王灿捞了把安全带,一字一顿:“不客气。”   他想小潘机长真是个有些奇怪的人。   而他,应该最是喜欢这些奇怪又优秀的天之骄子,举手投足,朗朗意气。   不似自己,阴暗平常,一事无成。   他目光透过驾驶舱外的舷窗,能看见清晰的夜空,上面点缀着漫天遍野的星星,璀璨而耀眼。   有人说,壮丽的夜幕似岁月长河,厚重无声,能宽慰所有的不平,抚慰一切的不堪。   王灿看着窗外,许久之后,很是短促地笑了声。   操蛋的鬼话。   他还是放不下,既不堪,又不平。   ——   提前约好的见面,容婉跟林暮暮都没有失约。非但没有鸽了小潘机长,甚至还派了司机亲自来接他。   潘煜到餐厅的时候,餐品已经上齐了,容婉正听林暮暮眉飞色舞地跟她聊明天时装周会出场走秀的男模,神色温柔,很是配合。   “真的吗?他真的会来,我听说他很难请的。”   “真的真的!”   泰山崩于前都不改色的林总平生只为身材好的年轻小弟弟而红了脸。   “走秀结束后他们会有庆功party,到时候我带你去看,他湿了身的样子真的特别带感。”   潘煜略微欠身,流利的法文低低流淌在空气中,悦耳动听。   “晚上好,两位美丽的女士。”   容婉听见动静,也只是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视线上下地打量过他。   林暮暮笑意还未收,示意他快坐:“飞那么长时间累不累?”   “还好。”潘煜要了杯白开水。   林暮暮示意他点单:“吃完饭回酒店歇会儿。”   潘煜扫了眼桌面上的精致餐食,容婉轻描淡写地解释。   “知道你吃不惯这些东西就没给你点,你自己看看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潘煜扫了眼就合上了:“吃过航食了。”   容婉也不在意,看侍者撤下菜单,优雅地拿起刀叉:“那看来是有话说了,不介意等我们吃完饭吧。”   潘煜颔首,礼仪挑不出错:“当然。”   他很耐心地陪家里两位女士一起吃了顿晚餐,期间时不时地附和林暮暮女士几句话,餐桌气氛一片大好。   直到容婉看林暮暮吃得差不多了,才慢慢放下餐具,抿了口饭前特意挑选的红酒,层次丰富,回味悠长。   “你要开的家庭会议内容你爸爸已经转述给我了,你跟你哥哥说过的话你哥哥也已经转达到位了。”容婉放下杯子,“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给了你错觉,但我并没有任何想要干涉你的打算,你也不值得我费这个时间精力。我充分尊重你一切想要的人权和自由,   “你名下的所有财产、你的工作甚至你自己的生命健康你都有绝对的处置权利,我跟你爸爸都不会干涉。如果乐意,你甚至可以模仿那些毁脑短剧,天天撕着钱玩。”   “只有一条,”容婉看向他,“千万别学那些网红,开着直播博人眼球。你知道的,我跟你爸爸活到现在不容易,我们还是想带着脸进棺材的。”   潘煜看向容婉,眼里闪着晦暗不明的情绪。   容婉也觉得自己开明、大方又温柔,轻轻抿了口酒:“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有,”潘煜点头,欲言又止,“妈——”   容婉放下杯子,微微前倾身子,示意自己在听。   潘煜很认真地普法:“故意损害人民币是犯法的。”   “……”   林暮暮扭过头,掐了下自己的虎口,微微抖了抖肩膀。   不怪她,他们一家子笑点都很低。   容婉足足看了他有两秒: “出去,请。”   潘煜不愿意走,喝了口水,有点抱怨:“您既然都知道我要说什么,为什么还不接我电话,非要我多跑这一趟。”   “你多跑了吗?”容婉看向他,“这不是你的工作吗?”   白眼狼,现在见她都要赶工作时间了。   “可如果你愿意跟我开线上家庭会议的话,我就可以不跑这一趟了。”   一来一回三四天,潘煜觉得实在太不划算了。   他原本可以和许主任在家里度过这几天,甚至可以休息几天去度假。   说来说去还是为了别人,没良心的东西。   容婉擦了擦手,示意服务生,声音和煦如微风拂柳。   “麻烦请他出去。”   “?!!” 第61章   潘煜最后还是被赶了出来。   他站在窗外“啧”了声, 饿倒是真不饿,时差没倒回来,吃不下什么东西, 干脆回了酒店。   好巧不巧遇见了正在酒店附近买巧克力的王灿, 没了现金, 正比划着跟店员交流刷卡支付。   店员也在比划, 说着王灿根本听不懂的本土话。   王灿拿着没电的手机, 一度有点绝望。   “潘爹!”他眼尖, 一眼看见了身穿浅灰色长衣,走在街头鹤立鸡群的潘煜。   不止路人回头看,要不是场合不对, 他都想吹声口哨。   “爷,潘爷!”王灿唯恐他不搭理自己,挥舞着胳膊,“救救!”   潘煜:“。”   他不得不走过去听店员说了两句,流利地与之对话,甚至都没有看王灿, 点点头表示明白, 随后掏出钱包,询价付款,一气呵成。   “他们不能刷卡。”   “谢了,”王灿没跟他客气, 收回了自己的那张卡, “回去请你吃饭。”   潘煜不太在意,偏头示意他接过自己买的那袋东西。   王灿朝蹲在路边虎视眈眈看着他们的两个小孩儿招了招手,男孩扯着女孩飞速跑来。王灿笑了下,刚弯了腰, 袋子都还没来得及打开,整袋东西就被两小孩儿夺走了。   两小孩儿边跑还边回头看仍站在路边的两个傻高个儿,男孩儿得意洋洋,甚至还朝他们做了个鬼脸。   王灿愣了片刻:“操。”   但也没追,只慢慢站直身子,秋风吹得他嘴角都上扬了分,像是有些无奈又无可奈何。   都有点不太像他平日的作风了,那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我妹,比那个小姑娘也没大几岁。”王灿手里拿着仅剩的纸袋把柄,认真回想了下,“但没人家白,黑不拉几的,关了灯都没处找。”   潘煜一直以为王灿是匹孤狼,意外之余又有点羡慕:“你还有个妹妹?”   “那可不。”王灿把垃圾装进兜里,视线放得很远,远到还能听见那两个牵着手跑远的小孩儿发出自得笑声。他像是呼了口气:“赌鬼的爹,生病的奶,年幼的妹妹和破碎的我。”   潘煜看向他,不知道该不该给他打点钱。王灿两手都插在上衣兜里,“嘬嘬”两声逗了逗路边的小狗,随后又看向潘煜,笑了下。   “不会真信了吧?网上的段子,我开玩笑呢。”   潘煜不评真伪,只是认真又务实地开口:“看病和上学我应该都能帮你。”   王灿转头看他,潘煜补充。   “如果你有需要。”   “你这人,不是,是爹,你这爹活该儿子多。”他把手从兜里拿出来,食指对着自己的脸左右各划了道,做出泪如雨下的样子,“感激涕零,无以为报,只能——”   看短剧上头的小卷毛深谙套路,下意识退了步,避免碰瓷。   王灿翻了个白眼:“你想什么呢,以身相许是不可能的,我最多是冲你哭几声,感叹命不逢时。”   最黑暗的那个晚上,他不求别人救他却找不到一个可以倾听他说话的人。时隔多年,他铠甲在身,坚不可摧,轻而易举地便能托起那个仍陷在时光长河里的少年。少年与他一同回望,原来善意也可以那么简单纯粹,没有血缘的攀扯,利益的冲突,甚至都不需要他束缚着自己,付出爱意。   他只需要笑一笑,道声谢。   “命不逢时?”小卷毛对“命”一类的东西向来搞不明白。   “可不嘛,都说了是骗你的东西,别瞎想了。”王灿走在前面,“走吧,潘亲爹,我请你吃个饭。”   潘煜觉得王灿的体质是真的好,都不用倒什么时差。   “不去。”潘煜看了眼腕表时间,算着时差,朝他抬了下手,“我回酒店了。”   王灿拦了下他:“…不是,请你吃饭你都不去?这地方一顿饭不便宜呢。”   “再贵也没我的清白贵,”潘煜不跟他有任何肢体接触的可能,逻辑向来能形成闭环,“你是gay,我也是gay,按理我们两个就是异性朋友。你知道的——”   潘煜是真的不想跟他炫耀,但没办法,王灿不懂这些。   他只能故作平常地开口:“有家室的男人是不能和异性单独吃饭的。”   “...”   王灿看他半天,微微一骂,以示尊敬。   潘煜天生耳朵尖,皱了下眉,又很大度地宽恕了他。   “哦,我忘了...”   王灿打断他,四处找刀,恨不得当场剖心明志:“我他妈对你真没那想法。”   “我知道,”潘煜看着他,彬彬有礼,神色有些抱歉,“但我忘了你还没有家室。”   “你…他妈的。”   跟许言视频的时候,潘煜还蛮委屈的,叭叭一顿输出。   “我好心跟他道歉,他还骂我。做人哪儿能这样?都听不得人说实话的。不好,太不好了!承认别人有家室有那么困难吗?”   许言透过屏幕看他,小崽子略深邃的眼里全是笑意,语气盖不住的上扬,逢谁都能看出他的心情好。   “你追到人了吗?就对外说自己有家室。”许言故意的,天生坏心眼,喜欢逗小孩儿。   潘煜懵了瞬:“我们都住一起了。”   “嗯,所以——”许言语气放得很慢,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你追到人了吗?”   潘煜不得不承认:“…没有。”   他跟许主任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   他痛定思痛:“那等明天见到王灿,我就告诉他我虽然还没有家室,但我已经提前实现了夜不归宿的自由!”   “……”   小崽子。   许言扯了下睡衣领子,懒得搭理把自己两眼说到发亮的小卷毛,总觉得给他打开了一扇明怨暗炫的天窗。   “许主任,”潘煜手指按着屏幕,克制地没有过多摩擦,只是喃喃,“我想看看你。”   许言半靠在垫子上,牵扯着衣服,落出一片雪白的锁骨:“这不看着呢吗?”   “还不够。”小卷毛胆大妄为地提着要求。   “那怎么办?”许言声音放得很轻,像只被风吹进耳朵里的羽毛,没什么重量却痒的人抓心挠肝,“谁让你不回来。”   潘煜磨牙:“我现在就给我那个不争气的哥打电话,我定制版的A380怎么还没买回来!”   “...别闹。”   “我没闹,”潘煜声音放得很低,像是贴着他耳边开口,“我就是想你了。”   习惯了家里闹腾,许言也不适应长时间的冷清。   “明天回来吗?”   “回,但落北京应该是后天早上。我先回趟家给我爸送点东西,到时候坐高铁回郑州。”   “我去接你。”   “不用,”潘煜算了下他的排班表,“你那天早上刚下晚班,到家放心睡,我肯定回去。”   “黏糊。”许言拢上衣服,没什么起伏地点评。   潘煜巴巴地戳着屏幕,回想着刚刚的风景,不止想再看一眼,还想再看很多眼,做很多事。但所有的很多,最后都被向来冷酷无情的许主任给一票否决了。   “挂了。”   潘煜甚至都没反应过来,手机页面便已经跳回了对话框。   他只能戳戳许言的头像,看着聊天页面上的拍一拍,“言言对你说滚去工作,谢谢”露出了个笑,满足地道了声晚安,又不满足地给许言发了条晚安的语音。   许主任忙着处理临时来的工作群消息,并未回他。   潘煜合上聊得发烫的手机,揉了揉发晕的脑子,刚准备洗个澡睡一觉倒倒时差就听见门口传来持之不懈的敲门声,一下高过一下,声音嘹亢。   “谁。”他半开房门,一眼就看见几乎站不起来的王灿。   潘煜凭着善心扶了他一把,没料到王灿以怨报德,先不识好人心地推了他一把,又低头“哇”地一声吐了他一双鞋,而后半靠在门边,死死地拽着他的裤子。   “120,我要120。”   “.....” 第62章   潘煜想过王灿不争气, 但没想到他能这么不争气,倒个时差都能倒进医院,吐得昏天黑地。   “我..呕…”王灿抱着垃圾桶, 吃下去的东西一点儿没浪费, 全都无偿捐献给了异国他乡的那只鳏寡孤独的垃圾桶, 相当有大爱情怀。   潘煜感动地戴上黑色口罩, 面无表情地替他按了医务铃。   王灿被护士扶着漱口, 还要跟他强调:“我之前真不这样。”   “我之前也不这样。”潘煜穿着酒店提供的棉拖鞋, 至今不愿再朝垃圾桶看第二眼。   王灿难得有些脸红:“你那双鞋多少钱,我赔你。”   “不用,”潘煜签了医生给的单子, 对自己副驾机长的要求朴实无华,“按时吃药,好好休息,别耽误航班。”   王灿跟他保证:“绝对的。”   潘煜没说信不信,只请了个华人护工帮着照顾加监管。   王灿有点怕收到别人的好意:“护工费和医药单子你都给我,我等会儿转你。”   “回去再说。”   王灿现在跟他一个飞行小组, 作为责任机长的小潘机长很自然地围着他画了个圈, 把人圈到了自己的城邦内。   他跟护工简单交代了两句,起身走的时候,王灿挠了下脸,声音是罕见的和气。   “今天谢谢了, 我回去一定请你…请你和许主任!行了吧。”迎着潘煜的目光, 他及时改口,没好气道,“到时一起吃饭,饭店随你们选。”   潘煜又看他一眼。   真回国了, 也是他和许主任过二人一猫世界的时候,哪用得着王灿横插一脚。   王灿很热情,没什么血色的脸上还挤出了个笑。   “千万别客气。”   潘煜捏着手机一角,屏保是坐靠在沙发上晒暖看书的许主任。他将其勾回到掌心间,很乐意听别人将他们两人共同提起,因此还能和颜悦色。   “再说。”   次日中午的飞机,王灿最后哪也没去成,在床上躺了小一天。等上机的时候,他身体各项检查都已相当正常。   另组的机长看着王灿生龙活虎地从机上跳下来做绕机检查,拿着保温杯跟潘煜感叹。   “看看,还是年轻人厉害。这底子好,什么都好得快。”   潘煜核检查单的时候通常都很严肃,听见对面的机长说话,也只礼貌地笑了下,安静地没有接话。   他一不说话,驾驶舱的气氛都沉了下来。   王灿跟另个副驾机长进来的时候都没有敢开口,也忘了问潘煜什么时候能有时间约个饭。   总还有机会,王灿心想跑得了潘煜,跑不了许言。实在不行,他也可以打个飞的过去。因此,他拎着飞行箱出航站楼也没太过心,反而是想着先给他郑哥送个温暖,托人要了下郑景恒未来一周的飞行任务表。   不确定郑景恒今天会不会飞,王灿没着急走远,坐进车里听广播说今日要闻,上到哪儿哪儿发生了局部的武装冲突;下到谁谁谁停车投巧连着逃了七十多次的停车费,听得王灿都拆了盒烟,点在唇间,有些无聊。   直到相熟的同事给他发来飞行表,王灿点开保存,扬起唇角,道了声谢。知道郑景恒今天没飞行任务,他放心地启动车子,扫码出了停车场。   突然——   他“嘎吱”一下,刹停了车。   ——   潘煜落地的时候跟许言黏黏糊糊地打了个电话。回到家里,潘爹还没回来,他躺在床上倒时差,一觉睡到了半下午。   没等潘爹回来,倒是先等到了调度电话。   “潘机长,明天有时间吗?”   “明天?”潘煜坐在沙发上,调低电视声音,“飞哪儿?”   “Y国。”   潘爹习惯了关注国际形势,CCTV4基本上是他们家电视的开屏广告,潘煜不费力地便能看到最前端的地域冲突。   “...”他停了瞬,又看向电视,再次朝调度确认:“Y国吗?”   “是,”调度声音很疲惫,原本他没想抓潘煜飞的,“但现在张机长家里有事,我实在调不开了。潘哥,你明天方便吗?”   “可以飞,但我需要问一下家里人意见。”潘煜关了电视,没有长时间的沉默,也没有过多的情绪起伏,语气如常,声音轻松,只是一如既往地直接,“因为我今天飞完,基本上已经是在休假状态了。”   他跟许主任好不容易才调一起的休息,潘煜不想因为自己工作的原因让许言心里有一丝一毫的不舒服。   调度也有点抱歉,但他终于听见了个说话留活口的机长!   他现在恨不得学做贞子,只想从电话里爬到潘煜面前:“潘哥,一天,就耽误一天!下午一点落地下客,两点就起飞回国,最迟七点,不,我保证晚上七点,绝对能落首都机场。”   唯恐潘煜不信,调度剖腹明心。   “但凡晚了一分钟,潘哥,我直接吊死在机坪上,吓死那帮管制。您看,怎么样?”   “...”   看出来了,工作压力都挺大的。   潘煜捏了捏自己被震到的耳朵,底线并没有放松,声音含了抹笑:“我先跟我领导报备,有结果回你。”   “好好好,替我跟嫂子问个好。”调度连连应声,再三道谢。   “瞎喊什么,”潘煜嘴角上扬,聊到自己感兴趣的话题便止不住,格外善谈,“他不是嫂子,是个特别优秀的人,有自己的名字,虽然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但你要记得,他是个男人,而且是非常非常非常棒的人!”   “只是,不太棒的我还没追到他。”   调度:“!”   “!!”   这他妈都是他能知道的消息吗?!   调度停了几秒,呼吸卡顿,头回觉得空气都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味道。   潘机长不会是在玩什么新的抽象吧?他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跟潘机长谁更适合干杯喝药进医院。   调度沉默许久,神志不清地打了个哈哈:“那您继续,继续加油,天天向上。”   潘煜遗憾他不是个合格听众,但仍十分有礼貌。   “谢谢。”   调度:“……”   这破班是真不能上了!   挂了电话,潘煜先给许言发了条消息,随后拿着平板搜了下明天飞Y国的航班。   六点起飞。   太早了。   如果真要飞的话,今晚是肯定回不去了。   许言消息回的很快,“1”飘在对话框最底部。   潘煜笑了下,隔着屏幕他都能想到许主任刚醒不久的样子,有点起床气,可能会有些烦躁,头发会高短不一的立起两撮,上面会无声飘过“有事说事”的四个大字。   怎么能那么可爱!   他迫不及待的拨了电话回去,却没想到许言直接给他挂了。   过了有三五分钟,电话才被回拨,视频那头的人穿着一如初见的白衬衫,脖间还挂了个工作牌,并不是在家里。   “到家了?”许言压着声音,背景是走廊的窗边,隐约能看见一角湛蓝的天空,“钥匙还在老位置,我现在在局里,等下回去。”   “不是,我还在北京,”潘煜见到许言的瞬间,眉眼便已绽开了笑,“调度刚跟我打电话说想让我明天多飞一趟,当天往返。”   “明天?”许言眉头先皱又很快松开,非常支持他卷起来,“也行,刚好施朗跟我说明天要跟我调个白班。”   潘煜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年纪太小了,许言有时也会思考自己能给予他什么。他绝不是师者,充其量只能算个长者,比他早走过社会几年,能有的经验无非是勤勉、尽责、忠诚与热爱。   经年之后,他跟潘煜或许不会在一起,但小潘机长仍要是那颗闪闪发亮的星星,而且要比他见到时更为惊艳。   如此,才不辜负这一路的风雨日月。   许言问:“你明天几点回来?”   “预计是七点,但应该会提前降落。”潘煜想起调度的话,异常坚定,“到家应该是晚上十一点左右。”   “知道了。”   潘煜眼睛盯着他,声音放低,勾勾缠缠:“许主任,我晚回去一天,你还会想我的吧。”   不就多一天时间,怎么能那么娇里娇气?   “别撒娇。”   毕竟他明天要值班,许言是想再具体问问潘煜的航班时间和起降地,但不远处的谷枫已经开始趴在门边探头探脑了,正小声地呼唤他。   “主任,领导找你。”   “先这样,”工作最重要,许言拇指按在红色的挂断键,犹豫的一秒也只说了句,“到时候我去接你。”   潘煜都没来得及回,视频电话就被许主任给无情地挂断了。   唉。   “叹什么气呢?”潘爹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拍了下他的肩膀。   “叹我自己不争气。”潘煜坐直,跟潘爹认真探讨,“我们家里我是那个不争气的,多多是那只吃不够的,只能由勤勤勉勉的许主任每天兢兢业业的工作用以养活我们俩。”   潘爹看着他没说话。   潘煜食指划了下颧骨:“没想到我最后还是端上了铁饭碗,过上了吃软饭的日子。”   “吃什么软饭,家里什么饭不够你吃的?还铁饭碗,再铁的饭碗都没有你爸给你的金饭碗盛饭香。” 潘爹瞪他,“以后不会说的话少说,什么我们家你们家的,怎么谈了恋爱就不认我是你爸了?以后是不是打算每次回来的时候都提前跟你秦叔预约个时间?”   “不是。”   潘煜都不知道潘爹怎么能联想到这份上,他亲自接过阿姨递过来的杯子,放到了潘爹面前,声音响亮。   “爸,你永远都是我爸,我亲爸!”   潘爹才不吃他这一套,嘴角高高扬起:“废话,谁让我们两长那么像。”   一个满头卷毛,一个板正寸头,正帮着上茶点的阿姨都没忍住笑了下。   潘爹家里家外都是个非常和气的人,听见阿姨笑他也跟着笑了下,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订好去郑州的票了吗?什么时候走?”   “今晚不走了,明早有飞行任务。”   瞧瞧,这事弄的!   潘爹牙都笑出来了:“任务,有任务好啊!你们年轻人就该多往上拼拼,多来几次这样的过夜任务!”   潘煜:“。”   潘爹起身拍了下潘煜的肩膀,重复他说话,“明早有任务,那今天就不着急走了。等着,爸晚上高低给你露一手!”   潘爹刚刚情绪有点不对,潘煜跟着他起身进厨房。   “想吃什么?”潘爹熟练地涮了下锅,笑得活像潘煜给他挣了十个亿。   “辣点儿的菜。”潘煜跟在潘爹后面,拿着手机录着画面,有点想偷师。   “那先来个辣子鸡。”潘爹指使着他洗菜,心情很好,随口问了句,“儿子,你明天飞哪儿啊?”   “Y国。”   “哪儿?!!” 第63章   潘煜重复, 声线如常,不见波动   潘爹都恨不得捋袖子了:“那不都要打仗了吗?你去哪儿干吗?”   “局部冲突,正常的飞行任务。”潘煜安慰潘爹, “如果情况真的很危急, 现在应该就会组织撤侨。航司目前没接到那样的任务。而且我们落地停靠时间也就一个小时, 当天就能回来。”   潘爹还是不放心:“别去了, 我找个人替你。”   潘煜看向亲爹, 突然乐了下:“真不行, 那不是我们家的公司。”   潘爹皱眉。   潘煜的声音愈发真挚:“爸,没办法,谁让你不够上进。”   “……”   那是潘爹上进就能有的吗?   “少跟我嬉皮笑脸, ”潘爹瞪他,“我跟你说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真不可以。”潘煜擦了擦手,低头跟调度回消息,“这是我的工作。爸,你要和我一样尊重它。”   这是哪门子的歪道理。   “你少飞一趟就是不尊重了?”   放屁。   “少飞一趟当然不是, 可现在我不是少飞呀。我是在逃避, 并且可耻地将这个推给别人。我觉得,很不好。”   潘煜做事向来有自己的坚持,潘爹说不动他,隔空搬来林津庭。   林津庭很平静地开口:“想好了?”   “嗯!”潘煜重重点头。   “那飞吧, 好好的把飞机带回来, ”他一个人坐在夜色中,风吹得他领子都立了起来,“回来之后,我批你申请。”   林津庭讨人厌是真的, 说话一言九鼎也是真的。   “哥。”潘煜挂断电话前,突然出声喊了他。   林津庭“嗯”了声,随意地回答他,听不出是不是在开玩笑:“给你买飞机的钱我还得再攒攒,等你结婚估计就差不多了。”   潘煜很有礼貌地道了声谢,目光认真地朝屏幕里看了眼:“你现在心情好像不太好。”   林津庭坐直,低头点了根烟,透过手机朝他瞥了眼:“哪儿看出来的?”   “没看出来,”潘煜只想偷师学做饭,注意力都没在他身上,“我只是觉得你要高兴些。不然,我怕我晚上会忍不住偷放烟花,借以庆祝。”   “……”   林津庭嘴角像是提了抹弧度,又像是没有。   “挂了。”   林津庭都管不住的人,潘爹也不想再给林暮暮发消息了,一顿饭做得七零八乱。   潘煜默默关了还在录像的手机,他觉得自己可以换个人偷师了。   “怎么样?”潘爹习惯让他尝咸淡,“是不是有点咸了?”   “也不能说是咸,”潘煜努力咽下,勉强回味,一贯诚实,“就是感觉您把卖盐的给打死了。”   “……”   潘爹直接关了火:“出去吃。”   知道潘煜明天有飞行任务,潘爹盯他盯得很紧,没让他喝酒,自己倒是喝了点,忧心忡忡。   “真要去啊,万一局势严重了呢?”   “局势严重了,航司会取消航班的。”潘煜有理有据。   只是遗憾,他的话并不能安慰久居商界的潘爹。潘爹只是叹气,目光幽幽地看向他,又一言不发。   潘煜其实挺不理解的:“我哥,他之前执行过那么多次任务。”   潘爹也没像现在这般,宛如生死离别。   “不一样,”潘爹停了好一会儿,才笑了笑,下意识伸手比划,“他比你大那么多岁。”   离家的时候林津庭还没潘煜现在的年纪大。   惊不惊险的,家里都不知道。那时候,没有额外的通知是最好的消息。   潘煜喝了口苏打,不置可否。   潘爹放下杯子,看向他又像是看向另一个人。   “你哥,之前挺受罪的。”   他也…挺对不起他的。   ——   次日一早,天都还雾蓝雾蓝的时候,潘煜就已经拎着自己的飞行箱出门了。车开在北京的清晨,风从窗子灌进来,刮得人脸生疼。   潘爹站在阳台外,目送着他离开,直到看不见潘崽的车影,他才披了件衣服下楼,精心地侍弄院里的花枝,忙忙碌碌一个多小时。   早饭上桌,家里阿姨替他开了电视,潘爹看见电视上插播的新闻,眉头紧皱。   同一时间,潘煜跟郑景恒已经接了飞机、开过航前准备会、签了飞行单,正抬轮飞出五边。   签派在频道呼他们:“国航319,更正目的地情况,Y国国内冲突加剧。”   他话说一半,驾驶舱内一时间都没人愿意接话。   “所以——”潘煜管着无线电频道,很自然地跟签派对话,“家里现在怎么说?”   取消一架航班的花费太高,而且内乱一般都不会波及机场。   签派一本正经:“我向上面申请,让你们尽快飞离吧。”   早飞早落地,早上客早返航。   潘煜偏头,从不越俎代庖,无声向责任机长询问。   郑景恒戴着飞行墨镜,看不见往日里那双温和的眼睛,听着声音都泛着冷。   “收到了,听指挥。”   签派通报了情况,很放心地向上打申请,层层通知到了许言手里。   许言看了眼就递给副班,副班看第一眼是意外,再看一眼更意外了:“国航?飞Y国的?应该不经过我们这边吧?”   “原本是不经过,但那边有航空管制,他们又催得急,绕了下。”   副班“嗷嗷”两声,抖了下单子,表示理解:“现在也真是钱难挣,我今早还看新闻上说Y国局势紧张,不少老百姓家都被炸了,到处是断垣残壁;他们医院现在满地伤患,无处下脚。也真够丧良心的。”   可就是这样,该飞那边飞的航班也得继续飞。   “好好的一个国家被他们祸害成这个样子,也不知道那群丧心病狂的东西要闹到什么时候。”副班碰了碰许言胳膊,还在继续,“许主任,你收到消息没?我身边好几个朋友都在问说过两天会不会组织班机撤侨。”   许言看了眼手机,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   “没有,不清楚。”   他确实没收到什么消息,就算收到了消息,不到时间也不会往外透。   副班觑了眼他的脸色,没敢继续问。   许言又看了眼手机,往常秒回消息的人现在毫无动静,只有各种APP推送的最新热点消息,还都是关于Y国的局势安全。   推这些给他...怎么,他现在是已经能进联合国开会了吗?   手机屏幕上的时间正一分分地跳动,许言点开联系人的页面,一目十行地下滑名字。他朋友不多,但能搭上话的人有很多。   他只是,不想再问。   许言两指暗灭屏幕,锁上了手机。   “上班。”   管制室本就没什么秘密,大家都知道许主任明天就要休假了,气氛像是高三学生弥漫着班主任离开前的轻松。   谷枫接班,坐在区调席上心情轻松、语气欢快。   “东方7813,可以左转,左转航向030。”   “南方7863,雷达看到了,波段内有相似航班7813,注意收听频道呀。”   “长空6725,要上到高度6600保持。”   …   “国航319,郑州区调,雷达看到了,右偏至五海里。”   甚高频上,潘煜听出了谷枫的声音,无声地松口气。   “区调,收到了。右偏至五海里,国航319。”   副班站在谷枫后面,手里捏着单子,刚想弯腰递过去,许言便接过了通知单。   “我来。”   他轻拍了下谷枫的肩膀,示意他起身休息。   “国航——”   许言停顿,不受控制。   “319,”他注视着雷达页面,再度出声时声音是如常的冷静平稳,不闻起伏,“国航319,通报你的飞行意图。”   潘煜:“……”   说没想过惊动许言是假的,刚刚的心存侥幸也是真的。   “国航319首都机场起飞,飞往...西安。”潘煜声音放得很低,仿佛有种哄人的错觉,“管制,听你指挥。”   许言:“国航319,请确认你的目的地。”   “...Y国,和顿机场。”潘煜咯噔了下,声音都有点飘,“国航319。”   “收到了。”   许言恍若未觉,盯着从副班手里拿回来的单子,一字一句,字字清晰地引导他们进场。   “国航319,郑州,直飞pw点进场。”   “pw点进场,国航319。”   ...   他又依着领导吩咐,目不转晶地送他们提前离场。   “国航319,联系西安区调115.45。”   前后不到半小时的时间,却让许言有种恨不得与天比长的相持错觉。   “联系西安区调115.45,国航319。”潘煜复述完指令,又不给其他机长插话的机会,低低开口,轻声保证,“许主任,我很快就会回来。”   许言按着话筒,不做停留:“国航319。”   随后,他看着雷达页面,呼了长空6725。   “长空6725,允许右转航向240,注意保持高度6600,5点钟方向有相对40海里。”   “南方7863,有穿越,尽快下到6300。”   “东方7813,联系洛阳进近112.7,再见。”   直到国航319出了他的区域,许言都没有再多呼他们一次,一切都那么合理、合规、合矩、无可挑剔。   可偏偏所有人都觉得不对。   小傻子谷枫巴巴地望着他,磕磕绊绊开口:“许、许主任。”   许言微微偏头,视线有一瞬的不聚集:“等一下。”   他注视着雷达页面,把同高度层的相近飞机都调开才起身交接:“长空6725可以转交进近了。”   谷枫小声:“…明白。”   副班拿值班日记给他签字,许言捏笔时才发觉指尖神经正活跃地像蹦迪,麻意后知后觉,漫涌而来。   他低头看了眼手指,嘴角轻抿成线,不见弧度。   也不知是在跟谁怄气。   胆大包天的崽子!   中午吃饭的时候,谷枫踮着脚跟在自己监听后面,恨不得贴着墙根走路,只想小心地避开许主任,以免成了被殃及的池鱼。   但是——   “卧槽!”   谷枫刷着手机,一口饭差点呛在喉咙,声音陡然放大,完全忘了监听刚交代他的谨言慎行以及自己装了一上午的胆小慎微。   “出事了,Y国的航班都滞、滞留了。”   “滞留?”副班“蹭”一下站起来,“上午放走的那个…319,国航319回来了吗?”   319能平安降落,那上午就算个特请,登记签字就算过。要是回不来了,那就完犊子,按照他们领导的尿性,至少会要求他们写一份以上的情况说明。   副班明天还想好好地休个假。   “没有。”监听在听谷枫开口的瞬间就知道不好,立刻查了下国航319的状态,“没有起飞,系统上挂的是起飞延误。”   副班立刻就看向许言。谷枫跟监听也慢慢地转动脖子,力争弧度不那么明显地朝许主任的方向看去。   许言盯着手机上的最新实况新闻,声音平静,近乎麻木。   “慌什么?” 第64章   许言问他们, 也在问自己。   慌什么?   “又不是回不来了。”   他视线从手机页面上转走,又很快转回来,一字一句, 与常无异。   “吃饭, 吃完休息, 等着接班。”   “是。”   谷枫被他的监听按着低头, 默默地加快了吃饭的速度。   副班拢了把下巴, 刚想跟许言吐槽几句他们时运不济, 又在许言的目光注视下无声地合上嘴巴。   许主任,是不是有点不对。   一顿饭吃得鸦雀无声,许言合上手机, 提前收拾餐盘离开。   电视上播报的Y国形势远比谷枫事不关己的三言两语更为严峻,候机楼被围的水泄不通,机场外围都成了交战区。凌乱的脚步声,惊慌的尖叫声都随着激烈的枪声层层地荡进了视频中,响在格外安静的办公区,像是戏剧中突兀响起的嘈杂配乐。许言能看见自己的心跃在舞台上空, 一下高过一下。   他默不作声地看完午间新闻, 关上电脑,拿起手机的瞬间竟是要给潘煜打去电话。   没有信号,无人接听,一段一段的都是忙音。   他坐回皮椅上, 两指卡着额头, 安静了好一会儿,又重新握着鼠标,挨个看过所有的相关推荐。自成年之后,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时刻, 恨不能将眼球凝固在屏幕上,把所有相关的影像资料都一帧一帧地刻在脑海。   他现在不气,也没愤,整个人坐在椅子上还有种滔天的平静。唯有双耳,不太灵敏,至今还能听见巨大的空气气流声,刺得他不得不短暂地闭上眼,感受着搭在鼠标上的手指,正在不听话地跃动。   办公室的门被人小心叩响,谷枫抢在副班前面探出脑袋,谨慎汇报。   “主任,我们去上班了。”   “嗯。”   许言轻点鼠标,叉去页面,盯着屏保停了瞬,才想起自己应该要起身。   “走吧。”   他拿起工作牌,扣上袖口,走在谷枫前面,步伐沉稳,神情如常,完全地出乎谷枫的意料。他以为许主任会情绪失控,最起码也会流露出难过伤感。要知道,他刚知道消息的时候都忍不住绕着椅子转了会儿圈。可许主任自始至终都面色平静,眼眶如旧,语气寻常,对话间听不出丝毫的情绪起伏。   谷枫抠着自己的工作牌,有点怀疑自己跟监听的猜测是不是错了?   许主任跟潘机长能有关系吗?他们两个单看像两根比邻而站的电线杆子,直得让人望而生畏。   管制室内,副班早早地等在了里面,正盯着人换班。   “许哥。”   许言平淡颔首,跟他打过招呼,解了颗扣子,从门口走至对面,仍散不去空气中夹杂的沉闷与窒息。   坐在谷枫后面,他戴上耳机,目光聚集在雷达页面。他不是要求,是在强求,甚至可以说是逼迫自己全神贯注。   谷枫抖着腿开始指挥前任留下的飞机进离港。   “南方8712,联系北京125.9,再见。”   “国航7977,联系郑州进近122.75,再见。”   “顺丰39,郑州区域,雷达看到了,上到6600保持。”   “长空7871,下到6300。”   “下到63,长空7871,”执飞的机长应该听出了谷枫的声音,知道他是新来的,笑着问了句,“管制,国航319回来了吗?”   “…”谷枫也是难得遇见这么好奇的,训练出来的反应高于本能,不假思索,“干扰了,长空7871。”   “长空7871,下到63,”机长重复了遍,他们是本场降落,时间充足,也真的有点无聊,继续八卦,“管制,现在..飞Y国的航班是不是都停了?我听说那边战况还挺激烈的,联合国都没办法。”   频道内都安静了。   谷枫下意识转头,余光瞥见坐在侧后面的人已不再是他熟悉的监听,而是清清冷冷的许主任。   许言像是有所感,抬头看了他一眼,不笑而威。谷枫立刻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气,试图将自己代入自己监听的样子,学做他的声音。   “长空7821,收,收到下6300,杂事不允许干扰频道。”谷枫不给人反应时间,盯着雷达页面,呼了其他航班,“南方…6228,你听我信号几个?”   “五个。”   “表速减到250,由于间隔,”谷枫停了下,确定航班,“南方6228。”   “250,南方6228。”   南方6228的执飞机长是谷枫在短短职业生涯中遇到为数不多的人好话少的机长,由着他各种的指令,哪怕是等候排队都毫无怨言,从不八卦。谷枫舒一口气,刚觉得自己是中了头彩,没想到紧接着频道内就是一个下午的八卦交流。   十人七说,含糊、克制、紧张又好奇。   这是最近比较轰动的大事了,谁都能提上两嘴。   那可是潘机长。   “航班是上午十一点十分落地,到现在也有个五六个小时了,一点儿消息都没有。今天肯定是回不来了。”   “明天估计也够呛。”频道里不知道谁还小声地跟了句。   谷枫现在都有点麻木了,听了一下午的小道消息,制止都显得苍白。他现在甚至都知道国航319的责任机长是谁!   许言听他到换班,看了眼副班,起身去了趟卫生间。回来的时候,额前的头发都透着冰冰凉凉的水汽。   已经十一月份了,副班隔老远都觉得冷,忍不住打个寒颤。   “许哥。”   “嗯。”许言抽了两张纸,捏在掌心间,好久才想起往垃圾桶里扔,完全忘了自己应该擦两下,跟他复诵交代,“重点监听低空扇区,天气报晚五点北风三级,地面中雨,起落应该会有延误。”   “明白。”   管制室没有能看见飞机起落的窗户,一块一块的都是偌大显示屏幕,上面纵横分布着经纬,一架又一架的飞机经雷达识别后,跃在其中。   国航319也曾在此出现。   许言盯着其中一块看了片刻,不足五秒,他便转走视线,看向左右,寻常巡视,目光如炬。   屋里白炽灯亮得刺眼,逼得人不得不时刻保持注意高度集中,如此才能压下突如其来的干涩和后背层层冒出的汗湿。   一墙之外,天色已沉,残阳都恰似昙花,只留漫天灰白,晚风肆意冒着凉气,刺人骨缝。   深秋了。   “这鬼地方还挺冷的。”另组的副驾机长孔昊从舱门进来,躬着身子,因刚处理完机上的争执,他衬衫都是皱巴巴的,视线跟机长曹广申对上,气音询问,“战机飞走了吗?”   “嗯,”曹广申点头,平静地放出大消息,“atc通知了,离场航班全部取消。”   “!”   孔昊鸡皮疙瘩瞬间起来了:“那我们怎么办?家里怎么说?!”   “Be quiet.”潘煜横过来看了他一眼,扶着耳麦,不见笑意,“Please.”   孔昊被他那一眼看得惴惴,接过耳机,讪讪坐下。   无线电频道里信号嘈杂,声音焦急,机长们一个接一个地开口都是请求推出,有的还直言机上有孕妇、病人,急需回国。   可自始至终,空管都只有一句。   “NO start-up nor pushbacks.”(不能启动,也不允许推出。)   再多问,就是“get off”,请乘客下机。   连着听了半个小时,全他妈都是循环的话,孔昊单手取下耳机,都快疯了。   操了。   他张了张口,望着潘煜的背影,又烦躁地闭上嘴。   郑景恒给他递了瓶水,又拍了下潘煜的肩膀:“先把情况通知给乘务长,听塔台指挥,继续等待,安抚乘客情绪。”   “明白。”孔昊捏了下塑料瓶,“但这要等到什么时候?我从客舱回来的时候看着乘客的情绪可都不太对,哭还好说,有的还闹着下飞机。”   “我他妈真服了,外面战斗机直升机嗡嗡直飞的时候,他们缩着头装鹌鹑。现在声音刚停,好嘛,一个二个的又都开始梗着脖子演“义士”,说什么生死自论,死都要下飞机。”他拧开瓶子,一口气喝了大半,还是觉得不够,嗓子又干又裂,“第一回见上赶着给阎王爷送快递。妈的,我跑这长见识来了!”   “绝不能让他们下飞机,” 曹广申严肃,“情况未明,现在只有飞机上是受领土保护。”   “知道,刚跟安全员堵门回来。”孔昊扯了下自己的领子,心有余悸,用拇指朝舱门的方向指了指:“一群祖宗。再闹起来,爱谁谁,我可不去了。”   驾驶舱没人接话,只有潘煜“嗯”了声。   郑景恒笑了下,目光朝他看去。小少爷头也不抬,正持之以恒地用几根手指戳着手机屏幕,坚持不懈地找寻信号。   孔昊问:“联系上家里了吗?”   “联系上了。”郑景恒也看了眼自己的手机,简洁的页面,对话框都是寥寥。   “怎么说?”孔昊突然就坐直了,手指不自觉用力,捏着塑料瓶发出簌簌响声。   “听吩咐,等通知。”   孔昊“嘎吱”一声,捏折了瓶子。   一等又是两个多小时,直到客舱再度闹腾起来,安全员负伤休息,乘务长紧急来搬救兵。   潘煜站起来:“我去看看。”   事情倒不大,两个隔着过道的乘客因为行李存放起了争执,很快演变到到肢体冲突。   潘煜问:“有人受伤吗?”   “就伤了一个人,”乘务长轻抬下巴,示意他看坐在后舱、鼻子还在哗哗流血的安全员, “安全员。”   “……”   乘务员已经把两人座位调开,调走的乘客座位上还留了个黑色的双肩包,潘煜随手将其放置上方的行李架,盖上盖板。   “哎,说你呢,”刚刚闹事的大叔扒拉潘煜,大着嗓门骂,“你把行李给我拿下来,我就放在那个王八蛋的座位上。他人被你们给护走了,位置总是闲的吧,刚好给我放东西,省得我一会儿来不及拿。”   “不行,”潘煜纹丝不动,冲着大叔笑了下,“那个王八蛋的座位有人了。”   “谁啊?”大叔头都倾斜出角度,打量着看着他,“你啊?”   “对,就是我,你的新邻居。”潘煜坐下,指了指自己,笑得很标准, “您放心,我比刚刚那位大哥能打。”   “…”大叔哼了声,稍微撤了下肩膀,“你也是搁这飞机上工作的吧?等会儿我投诉你。”   “可以的,”潘煜把手机立在桌板上,示意他看,“我这都替您录着呢。”   大叔的脸色不大好看:“你什么意思?你觉得我今天收拾不了你?”   “嗯。”潘煜点头,相当诚恳,“不止今天,明天也不行,我们家有个律师团。如果您想,落地之后就能见到。”   大叔定定地看着他,潘煜坦然回视,扬起唇角。   “他们都知道,我还挺贵的。”   一旁站着的乘务员纷纷点头,小潘机长的豪气众人皆知。大叔转走瞪得泛酸的眼球,背过身开始不受控制地眨眼,小声地骂了句家乡话。   潘煜听不懂,全当大叔是在拜佛祈祷,忏悔罪行。   坐他旁边的女士怀里抱了位被吓坏的小姑娘,小朋友脸上还挂着两道泪痕,巴巴地盯着潘煜瞧。   女士焦心询问:“你好,你知道这飞机什么时候能起飞吗?还能不能飞了?我们都等好久了。”   “能飞。”潘煜摸了摸裤兜,借了张纸巾,对着怯怯望着他的小女孩打了个响指,掌心一合一张,变出一管未拆封的糖果。   小女孩眼睛都亮了:“哇!”   “送给你。”潘煜把它递到小朋友的手上,很认真地跟她分享,“这是对我很重要的人送我的糖果,希望你会喜欢。”   小女孩看向家长,得到应允后才敢接过,甜甜道谢,尝了一颗,又立刻给了反馈,笑得很开心。   抱着她的家长看她笑了,眼眶却红得更厉害,身子都在颤抖。她情不自禁地低下头,跟怀里的女儿额角相碰,面容是散不去的恐惧担忧。   “相信我们,也相信国家。”潘煜把变魔术用的餐巾纸叠成了只小兔子,递给了后面扒着缝隙看他们的小男孩,眉眼含笑,坚定又笃信,“我们都能回去,我保证。”   “说得好听。”坐他前面的男生压根不信,顾忌着潘煜,撇嘴发出的声音都像是蚊子哼哼,“真回不去了,你们肯定比我们跑得快。”   潘煜耳朵尖,轻拍了下他的座椅侧边,跟他认真商量:“给个机会,看看我们会不会坚定地护你们到最后一刻。”   客舱待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潘煜除了变魔术、做手工,就是讲笑话、带小孩,幽默风趣,成功地抚慰了客舱内大部分乘客的情绪。   哭声都被笑声取代,空气渐渐弥漫出轻松。   新来的乘务员帮乘客去后舱接热水,悄悄跟带她的师父笑:“潘机长可真有耐心。”   她师父看她跟看傻子似的:“不然为什么大家都喜欢飞他的航班?潘机长是我们航司的panda。”   新来的乘务接句俏皮话:“可遇不可求。”   两人正说笑间,突然听见客舱传来阵阵尖叫声,随即就是急促刺耳的内部电话铃响起。   “死人了,”正在前面服务的乘务员跟着乘务长一起匆匆跑来,“停机坪交火了,有乘客亲眼目睹人员伤亡。”   乘务长接着驾驶舱打来的电话,有条不紊地吩咐:“收到,现在关闭客舱灯光,取消一切照明设施。”   乘务长用中英双语向客舱播报情况,乘务员们都自觉依次走到客舱内,安抚乘客情绪,低声提醒乘客低头弯腰,不要乱动。   潘煜拿着手电,再次检查了客舱舱门。   孔昊从驾驶舱内走出,一路寻到了他身边:“郑机长找你。”   潘煜把手电交给安全员,自己跟着孔昊回到驾驶舱。郑景恒和曹广申坐在前边,两人手都已搭在了驾驶舵上。   “景哥。”   郑景恒目光紧紧盯着舷窗外,闻声也只略微侧了下头,视线都没有偏转半分。   “别乱跑。”   死亡鲜血淋漓地现在眼前,没有人不会脊背发凉。   使命与担当早已刻在了他的肩膀上,成为一生都抹不去的印章。郑景恒不贪心,他只希望潘煜能多一分可能。   驾驶舱内安静无声,无线电频道里管制员的声音都带着泪腔,颤着声音。   半个小时前,有人闯进了管制室。   离他们不远处的M国飞机不愿再等,几乎是在交火停下的瞬间,驾驶员便开口,声音急躁不耐。   “We are ready for start-up,AU8912.”(我们已经准备好启动,AU8912)   “Airport didn’t give you any permission, sir. Cancel your pushback and start-up, AU8912.”(AU8912,机场不允许,取消推出和启动。)   “In this case, we will continue our push and start with our own discretion for our departure, AU8912.”(在这种情况下,根据我们拥有的飞离自决权,我们将继续推出启动,AU8912。)   “AU8912. No one got any permission, for your information.”(AU8912,请知晓,没有人得到任何许可。)   “Please, coordinate pushback and start-up with own discretion. AU8912.”(出于飞离自决权,请协调让我们启动推出,AU8912。)   “AU8912,there is no ATCs for now.If you depart, there is no response from ATC.(AU8912,现在没有管制员,如果你坚持离场,是得不到任何空管的回应。)   “AU8912. Okay, so, can we continue departure in our own responsibility according our flight plan route?”(明白,我们会对我们离场负责并根据计划航路执飞,现在可以继续了吗?AU8912。)   “Roger, sir. On your own discretion, start-up and pushback approved for runway 05L. AU8912.”(收到,根据你们的自决权,允许推出,跑道05L,AU8912。)【1】   ……   “卧槽,他们不会真要飞吧?”孔昊震惊,“别再被打下来了。”   “外面的那些人是疯了,又不是不要命,AU8912机身上喷绘有他们国家的国旗。”曹广申喝了口水,“真有本事打下来,他们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孔昊瞬间来了想法:“那我们机身喷的也有国旗,我们能不能?”   驾驶舱内一片安静,活像他毒哑了三人。   “我也不是非得找事、沉不住气,关键是现在情况真不稳当。”孔昊有点脸热,往上捋了捋袖子,“是,现在那帮子人是不在这交火了。可万一等会儿他们又来了呢?我知道,按说他们是不敢炸我们飞机。但枪炮无眼,只要有个走火,碰着油箱了,砰,我们就都没了。”   一切都结束了。   曹广申先看向潘煜,潘煜正跟乘务长通知危机暂时解除;他又看向郑景恒,郑景恒坐得很端正,目光还停在舷窗外。   察觉视线,他回看过来。   曹广申朝他笑了下:“先跟总部联系吧。”   “…总部,”郑景恒微微侧了下身子,“不是说等通知吗?”   “那是之前,”孔昊探过来半个身子,“他们现在也不知道我们处境那么危急。”   曹广申:“我们也该汇报下现在的情况。”   郑景恒收回搭在驾驶舵上的手,转走目光:“那就问吧。”   孔昊连连点头,操纵按键,接通对话的瞬间就一股脑地吐清了所有情况,把跟他接线的同事都吓得有点结巴。   “稍、稍等一下,我们...已经成立了专项组,我这就汇报给领导。”   隔了几分钟,又像是没有,郑景恒只记得自己看了会儿潘煜戳手机屏幕,很典的一个网瘾少年样子。但透过他,像是能看见某只穿着家居服坐在沙发上打游戏的狮子,慵慵懒懒,不似平常,他会露出极其罕见的可爱,像个不可多见的限量版大手办,让人只恨不能围着转圈,深藏家中。   “319,这里总部。”低沉的嗓音突兀响在耳边,郑景恒指腹磕在表冠处,后颈不自觉涌上热意。   他能清晰地听见他的声音,沉稳有力。   “我是林津庭。” 第65章   是林津庭。   孔昊手碰领带, 下意识开始整理着装。曹广申也合上了水杯,坐直了身子,聆听讲话。   对讲机传到了郑景恒的手中, 他捏着外壳, 很轻地“嗯”了声, 又停了片刻, 才敢继续出声。   “林队。”   林津庭很重地喊了声他的名字:“郑景恒。”   时间都像是停在了这刻, 隔着山海战火, 他能听见他的呼吸声。郑景恒胸口没由来的发闷,压抑不住的后悔如一座越发活跃的活火山,时刻濒临爆发边缘。   潘煜戳着屏幕的手指一顿, 有点好奇一向公私分明,形象伟岸的林总队会开口说些什么?   他看向黑色的对讲机。   林津庭只是很平静地点过剩下三人的名字,像是把所有的重音都用在了前面,所以点过他们的时候已然能稀疏平常,声音冷硬。   一辈子都学不会软着嗓子低头的人。   他读完乘务组名单,说着冠冕堂皇的话:“我仅代表航司向你们致以最真切的问候…”   一看就是在读稿子。   潘煜嗤了声, 继续低头编纂自己的小作文。   航司问候了他们的处境, 肯定了他们的努力,但在319能否自决起飞的问题上,林津庭停顿了。   孔昊渐渐不笑了,曹广申倒还如常, 坐得依旧很端正。   意料之中。   等待有风险, 强行起飞风险也不小,航司犹豫,实属正常。   林津庭看了眼自己面前的A4纸,上面写着领导组给出的指导意见与要求。   他声音放得很沉:“听从管制员指令, 非极必要情况,不允许擅自起飞。”   郑景恒不做犹豫:“收到,一切听领导指挥。”   “坚守飞行员准则,忠于祖国,人民至上,生命至上,牢记使命担当,时刻谨记把国家利益和人民利益放在首位,随时做好…”   林津庭越读语速越快,直到戛然而止。   驾驶舱内几人都一愣,郑景恒只觉可惜,林津庭的声音是真的很好听。   “林队?”   给他递稿子的同事小声地喊他。   林队看向坐在自己旁边的直属领导,也是一直带他的老师。严总队目光和善,很宽容地笑了下,示意他继续。   “郑景恒。”   郑景恒怔了瞬:“我在。”他反应很快,旋即又道,“林队,您吩…”   “曹广申、孔昊、潘煜,”林津庭语速不变,重读了他们四个人的名字,结束了自己的讲话,直白简洁,“一定保护好自己,起落安妥。”   话题跳得太快,孔昊和曹广申都有点摸不着头脑,面面相觑。只有郑景恒近乎突兀地错开脸,望向窗外,喉间滚动。   潘煜从郑景恒接过对讲机,声音清朗:“收到,国航319。”   林津庭放下了对讲机,很快就传到了另个领导手上,继续对319上的众人开始关切慰问。   坐他旁边的严振微微侧了下身,低声问他:“怎么回事?”   林津庭取下胸牌,手指摩擦上面的名衔,那是他不染一尘、鲜花载誉的来时路。   “领导,”他把它放在桌子上,歉意坦诚,“我犯纪律了。”   几乎是在他放下的瞬间,严振就把胸牌抓在了手上:“出来。”   他这辈子带过很多徒弟,教过很多学生,林津庭毫无疑问是最令他骄傲的一位。   此时此刻,他却不得不看向自己的骄傲门生,目光定定: “你做什么了?”   林津庭缄默。   许久,他道。   “我该,回避的。”   -   跟总部通过电话,驾驶舱内又陷入一片安静。   孔昊刚被打了一身鸡血,眼睛盯着舱内的灭火器,随时做好了跟人近身肉搏的准备。   曹广申听着地面频道,随口问他们:“除了郑机长,你们两个应该没结婚吧?害怕不害怕?”   正对着灭火器比划的孔昊突然转过头,笑得很幸福:“哥,我结了。再有两月,我孩子都出生了。”   “那么早。”曹广申意外,跟郑景恒道,“我原以为他们年轻人都结婚晚,没想到跟我们之前也差不多。景恒,你结婚也好几年了吧?”   “没,”郑景恒掌心环着腕表表盘,目光看向舷窗外,夜幕低垂,漫天星辰。   他轻声:“原本,应该今年结的。”   曹广申更意外了,刚想追问两句就听见一直没抬头的潘煜出声。   “那我现在应该是驾驶舱里最害怕的人了。”   “你害怕?!”曹广申注意力瞬间被迁走,这是他今天听得最扯的一句话了。   孔昊尚且有过焦急失控的时候,潘煜就跟个信号追踪器似的,除了探索信号就是无欲无求的低头编写小作文,情绪稳定到卡皮巴拉来了都得喊声兄弟。   小潘机长锁上手机,缩了下肩膀,努力传递出害怕的字面意思:“毕竟我还没追到我的心上人。”   “心上人?”这个话题,孔昊喜欢。他瞬间凑了过来:“谁啊?我们公司的吗?漂不漂亮?”   “无与伦比,”潘煜眼眸认真,“我很想他。”   他最爱看的短剧,主人公说想一个人的时候,天空是会下雨的。潘煜信以为真,巴巴地看向舷窗外,夜幕挂着群星,今明都会是个大晴天。   “……”   一定是他想得还不够热切!   那郑州呢?他想,郑州会下雨吗?   还是不要了。   许主任喜欢晴天。   但天不遂人愿,郑州下雨了。   所以许言有理由拖到很晚,但仍没有等回他亲手指挥放离的那一架航班。   直到手机震动,林津庭的消息进来,短短的报了声平安。   那是许言目前能得到的最好消息。   “怎么还没回去?”领导都已经赶他了,“别操心这了。都休假了,好好放松几天。”   许言浅应了声,领导示意他出去,低声嘱咐。   “虽说是休假,但也别走太远。国航319万一回不来了,你可能还要回来做情况说明。”   许言处理过太多的危情,也听过、见过更多的无可挽回。   他后背又开始出薄汗,所幸无人发现,面上还能跟领导如常对话,不见波动。   “我明白。”   领导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从他身边抬脚走过。直到走廊间看不见其他人的身影,许言才将身子整个靠在了墙壁上,闭着眼不愿与走廊灯光相对。   如果潘煜回不来,他们的名字会共同出现在同份报告中。但凡他能回来,许言面无表情地想,自己不草死他。   四个小时三十七分后,许言接到了赵赫的电话。   “你普通朋友的飞机起飞了。”   许言渐渐能规律呼吸,道了声谢。   “不谢,”赵赫本来就是个昼夜颠倒的夜猫子,现下也不困,还能很精神地问候他,“你睡会儿吧,我看他们这班要飞七个小时。”   许言随意应了声,手机页面已经切换到了车票查询。   赵赫跟长千里眼似的:“你不会还要去北京吧?都这个点了,估计都没车了。”   “有。”   “...”赵赫突然就有点难过,“许言,你陷进去了。”   许言点着页面下方的订单提交,看着网页一个接一个地跳转:“是吗。”   “是吧。”赵赫坐在办公桌后面,很难得没有下去鬼混。他像是在思考,声音都显得轻轻,“你说,像他们这样的年轻人能区分清自己喜欢的是男人,还是那种与众不同的刺激好玩吗?”   “他们知道性取向是一辈子的事吗?”   “又真的知道一辈子有多长吗?”   “不知道,”许言笑了下,他也不知道一辈子有多长,“但我现在想见他。”   赵赫就不往下说了,也笑:“见了之后呢?狠狠地拥抱他,当众亲吻他,给他留下个刻骨铭心的记忆。”   “不了吧,”许言认真,“直接掐死。”   赵赫笑到咳起来,眼里都起了泪花,好半天才停下。他突兀开了新话题:“我跟吕舟分了。”   “嗯。”许言很平静,不多问。   赵赫也不会说,这是他们的默契。   “其他没了,”挂电话前,赵赫瞥了眼桌上的台历,又想起一事,“哦,寿星,生日快乐。”   放下电话,许言摸了摸趴他手边睡觉的多多。多多很懒地把眼睁开一条缝,睨他。   “喵~”   “你爸回来了。”许言低头,泄了力气跟它一起半躺在沙发上,又重复了遍,声音闷闷,“你爸,真的回来了。”   多多看着近在咫尺的人,慢慢蹬腿撑起身子,原本是要跑的,但旁边生物的情绪不对。   它歪了歪头,喵了两声,并没有跑走。   “我没事,”许言捏了捏它的爪子,盖在自己眼上,梦呓般开口,“我去接他。”   多多对着熟悉的奴仆从不会将自己的指甲放出来,只是小小地打了个哈欠,目光懒散地巡过整片新的领土。很快,整只又摊了下去,团成了只胖球。   国航319自Y国起飞,一路都很顺利,甚至是提前飞到了北京区域,由五边转至进近,一路下着高度,最后交给了北京塔台。   “国航319,早上好,北京,继续进近,跑道36R,修正海压1010。”塔台管制顿了下,真情实意,“欢迎回家,一路辛苦。”   “继续进近,36R,修正1010,国航319。”孔昊有些不好意思,百感交集,“收到了,谢谢管制。”   “国航319,地面静风,可以落地,跑道36R。”   “36R,可以落地,国航319。”孔昊看向潘煜,重复指令。   潘煜颔首,墨镜下的脸锋利不苟,他操纵着飞机,稳稳地接了地。   “好!”孔昊忍不住赞了声,一颗心方才落到了肚子里。   “潘机长真是这个,名不虚传,”曹广申摸了下自己还肿着的眼皮,竖了个大拇指,跟郑景恒感慨,“长江后浪推前浪。”   从轮子接地开始,郑景恒就不在状态,视线一直盯着舷窗外,答话都有些心不在焉。   孔昊“嗷”了声:“领导真来接我们了。”   不止是领导,还有记者,列成了一排,很是隆重。   但在看清接他们的领导是谁后,孔昊就兴奋不起来了。   “严总队、林副队,还有好多领导...我能不下去吗?我太害怕林队了。”   “怕什么,”曹广申笑他,“林队今天肯定不会吵你。”   “那我也怕他。”孔昊苦着一张脸,“航司内除了严队,我觉得就没人不怕他的。”   曹广申也不敢说自己绝对不怕,笑了下,整了整帽子。   孔昊一紧张,话就容易多,磨磨蹭蹭地凑到潘煜旁边,寻求认同:“潘机长,是吧?林队就是挺吓人的!”   潘煜正忙着给许言打电话,无人接听。   他眉头皱起来,眼眸里没有一丝笑意:“不是,不怕。”   “啊?!”   孔昊震惊,潘煜满脸认真,没有解释的意思,拎着帽子先站了起来。   “外面等你们。”   听说过英雄出少年,没听过胆气出少年,潘机长现在这么勇的吗?   孔昊目瞪口呆地看着潘煜走出驾驶舱,又愣愣地看向郑景航:“郑哥...”   郑景恒扣紧袖口,温温和和地笑了下:“我怕。” 第66章   怕他生气, 也怕他难过。可最后,还是让他生气又难过。   郑景恒走下舷梯的时候能很清楚地看见他一身正装,挺拔如松, 眼眶底下却漫着一层浅浅的青黑。   夜里绝对没睡好。   林津庭没有看他, 目光直直落在潘煜身上。潘煜眉头从头到尾都没松开过, 听着领导的夸奖都活像是挨了顿批评, 痛心抓肝。   “笑。”林津庭跟他握手时, 就一个要求。   潘煜抽回手, 懒得搭理他。   自己一身毛,还笑别人是妖怪。【1】   林津庭看他,嘴唇微动:“他来了。”   “!”   “!!”   潘煜立刻热情洋溢地握上了他的手, 心跳得格外快:“在哪儿?”   林津庭不答,只是看着他,潘煜跟他确认过眼神,慢慢展颜,露出很标准的笑。   “林队好。”   林津庭“嗯”了声,罕见地肯定他:“辛苦, 飞得很好。”   严振就站在旁边看着, 一言不发。   等记者拍完照后,机组回航司开了个短会,做了简单的问询后便可自由活动。航司放了他们几天假,调节心情。   机组成员走是好走, 林津庭却被留了下来。   潘煜等在会议室门口, 格外焦心。   “郑哥。”   王灿朝他们走过来,神情焦灼:“你们没受什么伤吧?”   说的是你们,他眼里只有一个人。   曹广申粗神经,孔昊打了个哈哈, 两个人闲说了几句都各自散了。   郑景恒摇头,道了声谢,疏离客气:“是不是要飞了?去忙吧。”   王灿神色僵了下,半天点了点头,走了两步又想起他潘爹,很孝顺地还了个人情。   “潘机长,外面有人等你。”   潘煜的眼睛一点一点亮起来,不做迟疑,转身就跑下了楼梯,毫无顾忌。   王灿望着他的背影,是真的很羡慕。   他停了片刻,突然道:“他们说林队和潘机长是亲兄弟。”   郑景恒看他一眼,隐隐戒备:“谁说的?”   “都这样传,”王灿笑了下,格外难看,“林队这次是要记过背处分了。”   郑景恒不言。   王灿手撑在栏杆上,眼睛看向那个已跑出大厅的背影,肆意张扬:“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也不缺落井下石的人。”   航司外的两个人已经开始拉拉扯扯了,王灿眯着眼看了会儿,嘴角不自禁跟着上扬。   他缓慢舒出一口气,看向郑景恒,挑了下眉:“郑机长,要当心。”   郑景恒什么都没说,规规整整地抚平制服的衣摆,抬脚从他身边经过,步履沉稳。   王灿不知怎么,突然出声喊了下他:“学长。”   郑景恒回首,站在楼梯上,朝他笑了下,依旧很温和宽容。   “王灿,”他记住了他的名字,“起落安妥。”   ——   潘煜长这么大,没怕过什么。   除了现在。   “许主任。”   潘煜大步流星,几乎是扑在了许言面前,将他整个人环住,不住地往他脖颈轻嗅,眼睛不值钱地盯着人家的嘴巴看。   “我好想你。”   许言像是轻笑了声,说出的话却没什么温度:“松手。”   常年处于家庭底层的人对危险感知是相当敏锐,潘煜能很明确地知晓许主任此刻情绪极度糟糕。   他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小声地继续喊他:“许主任。”   蔫巴巴的,听着还挺委屈。   许言现在已经不吃这套了,问得很平静:“你现在可以走了吗?”   潘煜点头,比见了骨头的狗都听话。   “那走吧。”   许言转身,抬脚就走,潘煜巴巴跟在他后面,一路被带到了附近的便捷酒店。   “……”   潘煜这辈子都没来过这种地方,劣质的黄色墙纸,办理入住的柜台都是掉了漆的柜子。前台是两个男生,十八、九岁的样子,正挤在唯一一把腿脚齐全的椅子上打手游。   “要几间房?”   “一间。”   许言拿了两人的证件,扫了眼墙上挂着的价目表,余光瞥见身后无所适从的小潘机长,要了间最贵的房间。   “进去。”   许言拿房卡刷开门,一句废话都没有。潘煜更不敢多言,扛着自己的飞行箱,乖乖走进去。   关上门,许言手撑在身后木门,指尖滑上安全梢,指令简洁明了。   “去洗澡。”   “现、现在吗?”   潘煜不是个傻子,但也没想过自己还能被奖励。一般这种犯错了还能被好好善待的,多半都是出现在断头饭的当天。   他,诚惶诚恐。   刚经过生死一线的人,太过稚嫩,没觉出死的可怕,只是怕心上人生气。   许言没搭理他,径直走进去开了淋浴,凉水扫过他的裤腿:“左边热水,右边凉水。”   潘煜接过淋浴头,水温冰的他一激灵,怕误伤着许言,没敢躲,只手忙脚乱地将其换个方向。   “许主任,我…”   “你东西都在外面,别穿里面的浴袍。”许言抬手关上淋浴开关,带上门就出去了。   潘煜捏着淋浴头看向门外,隔着一扇门,许言半靠在门边的墙上。他抬眼就能透过穿衣镜看见镜中的自己,黑发软趴趴地塌在额前,沾着一路的风尘。   他想,怎么样才能算相配?   有人披星戴月,而他风尘仆仆。   听见里面渐渐传出水流声,许言开了主灯,密密地拉上窗帘,整个人有点喘不上气,胸腔发闷,脚底发软,以至于他不得不撑了下窗台保持平衡。   他反手探了下自己的额头,不烫,多半是早起被风刮着了。   有点感冒。   许言点开手机的送药页面,加入感冒颗粒,填写地址的时候突然想到那是中成药,四舍五入也算中药了。怕影响待会儿发挥,他又将其从购物车里删除,转而下了个电热水壶和几样必需品。   潘煜洗完澡出来,热水壶刚送到,许言正拿着烧水,未言先感受到了空气弥漫而来的潮湿,一寸寸侵占着他的呼吸。   潘煜只穿了件平角内裤,光着的上身遍布着肌肉块,宽肩浸着水汽,头发上滴落的水珠在胸腔处走出了曲线,一路滑到了衣料边边,又很快隐入不见,只留鼓鼓的一团。   不是第一次坦诚相见了,但许言还是会因此想着原谅些什么。   这样很不好,显得不庄重。   于是,很庄重的许主任很有自制力地移开视线,拿了件潘煜的衬衫,平静又坦然。   “等下可能有跑腿,记得签收。”   潘煜点点头,还想追着许言再说些什么,洗浴间的门就被人从里面关上了。   “……”   许主任真的生气了。   潘煜惴惴不安地等到许言从里面出来,许言只穿了件他的衬衫,袖子折到半臂,常年坐在办公室里的人,身上都是白嫩嫩的一片,经过热水的洗礼,露出诱人的粉。   潘煜喉结微动,脑子空白一片。   许言瞥了眼潘煜手上的泡面,随手拿着他的毛巾擦了擦身上:“饿了?”   潘煜摇头,眼睛都直了。   许言轻嗤。   他把毛巾搭在椅子上,低头敲了根烟,咬在唇间:“那就回床上躺好。”   潘煜看着许言样子,舔舔唇,身子比脑子反应快,整个人瞬间就移到了床上。为了怕许言没位置,他甚至还体贴地往边缘处挪了挪,微微地眨了眨眼睛,密密地睫毛颤抖在空中。   睫毛怪。   许言摘掉没点的烟,揉捏在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随后,他倾身而上,手从潘煜的宽肩滑到了他的颈后,低头亲了亲他的嘴唇,像是安抚,又似惩戒:“怕不怕?”   昨天害怕吗?现在呢,又怕不怕?   潘煜追着他的嘴唇,像小儿寻糖般要不够:“怕什么?”   许言没说话,只拽了下他的发梢,说出的话冷硬坚定,没有商量的余地。   “我一直都在上面。”   潘煜当即躺得更平,卸了力道,顺从地把手搭在他的腰侧:“嗯嗯。”   许言沿着他的下巴向下亲,磨了口他的喉结,又轻轻舔,手指顺着往下,流连腰腹,又伸手弹了下:“起来了。”   潘煜核心力量很足,带着他扬起胸脯,微微向上,追着他的气息,交缠环绕:“许主任,你好香啊。”   色痞子。   许言直起腰,微喘了下,从床头柜上拿下东西,撕开包装,拍了下潘煜全身上下仅剩的布料边缘,很是粗鲁地整片扯下。   冰冰凉凉的感觉由块到面地蔓延到整个身体,潘煜很明显地感知位置不对。   他看向许言,许言朝他劲壮的小腿处踢了下。   “你来。”   他现在是真没什么力气。   这个时候再矫情就真的会被赶出去。   潘煜利落侧身,长臂一屈,将许言带到怀里,困在身躯下,拿起掉在床上的东西,用力挤出。   …   许言什么都没问,像是什么都不关心,只是手指仍旧游荡在潘煜的脖颈处,时而一握。   “嘶。”   潘煜停下看他,额头上都冒出一颗颗的汗珠。   小崽子。   许言抬高腿,缠在他身上:“你怕什么?都那么混蛋了。”   潘煜低头,很珍惜地亲他:“对不起。”   许言错开眼,手指揉了揉他脖颈嫩肉:“快点。”   潘煜能感受到随着床垫的运动,掐在他脖子的手在微微颤抖,怀里人的声音都显得破碎。他一开始觉得是因为自己,后来发觉底下越来越热,怀里人明显是在出薄汗。   他倏忽停下,俯身再度探了探他额头:“许言,你发烧了。”   这是潘煜第一次喊他的名字,许言刚餍足过,眼睛弥漫着水雾,片刻后,才能聚焦视线。   “风吹感冒了,”他想了下,“会传染吗?”   传染好像也没事,反正潘煜休假了,以后只能被他关起来喝药养病。   许言很喜欢这样的联想,眼里有不易察觉的笑。   潘煜就这样看着他,目光沉沉。片刻后,他抽身,拿被子裹紧了怀里人,翻下床找衣服。   “去医院。”   “不去。”   哪有床上一半儿去医院的,潘煜不要脸他还要呢。   许言看了眼还荡在外面的小潘,试图扯开被子。潘煜手压着被角,不给他任何挣扎的可能。   他单膝跪在床沿,低头碰了碰他的鼻尖,声音放得很低很沉:“许主任。” 第67章   邝成顺着定位一路找了过来, 因为潘煜描述的太过严重,他甚至还带了助手和两名护士,以防需要急救和抬担架。   但是——   邝成现在检查完半天, 只能给许言开个感冒药, 并打发走护士。   小小的房间容不下那么多人, 闹得慌, 空气都不对流了。   他神情漠然地开了窗户, 由着助手很形式工程地给许言测了下血压、血氧和心跳。   “这就是你说的人快不行了?”   他喵的, 除颤机都背了上来。   潘煜心不在他这,目光盯着床上的许主任看,认真纠正:“我从没这样说, 我只让你快点来。”   邝成现在身上都还带着一路疾驰出的冷汗:“少爷,我问你情况严不严重,你自己说的十万火急。”   “是,”潘煜承认这点,“确实十万火急。”   “他都烧到三十八度九了!”   “...”但凡不是潘家给的工资高,邝成高低得问候潘煜两句。   “你是没见过别人发烧还是自己没烧过!”邝成看他, 痛心疾首, “我记得你之前没那么小题大做。”   潘小少爷那不是发着烧都敢爬雪山的主吗?   “他不一样。”潘煜坦然。   “……”   助手走过来给邝成看基础检查单子,邝成深吸一口气,按住情绪,一条条扫过, 而后刷刷签了名字, 一式两份,留作存档。   “早上吃饭了吗?”他合上病历本,走到床边问许言,语气温柔, “我开了点药,最好是饭后吃,不伤胃。”   许言刚撑着又洗了个澡,现在浑身都还有点冷,裹着潘煜的衬衫,摇摇头,真没胃口。   不止是今天早上,他昨天都没怎么吃。   “那可不行,饭是要吃的。”邝成笑了笑,“人一不吃饭,抵抗力就容易差,尤其还是你们这种高强度、高压力工作的人,本身就很容易出问题。”   许言不太有所谓地笑了下。   邝成絮絮叨叨:“不然你看为什么前几天都没事,就今天发出来了?还是因为你这两天没好好吃饭,抵抗力差。”   潘煜看向许言,眉头倏忽皱起来。   “前几天没有都没事,”潘煜陈述病情,“他也有不舒服,也头蒙喉咙痛。”   这其实都是很正常的感冒症状,许言早都习以为常了。   睡一觉,吃点感冒药,抗一抗也都过去。   “已经好了。”   邝成点头:“但根上没好透,还是有点发炎。我不太建议你们输水,先吃药吧,作息规律些,忌辛辣,有时间了来医院做个换季体检。”   潘煜一项项记下。   助理收拾东西,邝成这才有时间看周围环境。   他跟着潘煜出来,开了句玩笑:“你怎么想起来跑这体验生活了?要不是刚跟容女士商量完下个季度的投资,我都要以为你们家要破产了。”   潘煜没理会他的玩笑话:“你下午有事吗?”   邝成看他,有些莫名:“坐班啊。”   他在医院有挂职。   潘煜直白:“你下午能不去吗?”   “什么?”邝成没明白。   潘煜耐心解释:“我不太放心,想让你在隔壁住一晚。”   “住这?”邝成早就养出了身娇肉贵的毛病,很诚实地开口,“你知道豌豆公主吧?我是他哥,豌豆王子。”   潘煜不想听他贫,邝成极有眼色的点到为止,跟他掏心窝子说实话:“我睡眠质量差,要是在这躺一晚,明天什么都不用做了。”   “加钱。”   “不是钱的事,主要是许先生这点儿小问题真用不到我在旁边伺候。”邝成姿态已经放得很低了,“没必要。”   “三倍。”   “这…”   潘煜补充:“月薪。”   邝成敛笑,严肃认真:“需要我在门口打地铺吗?”   等屋里人都散干净了,潘煜脱了外套,洗干净手,才敢上床。他从背后环着许言,声音发闷。   “许主任。”   许言没睡,手软脚软的,浑身没劲儿,底下也不太利落。   小潘确实很有本钱。   许言神情冷漠:“满意了?”   刚刚那么多人进来,他要很忍耐才能不当众掐死潘煜。   潘煜蹭了蹭他的脖颈,像只巨大的粘人犬,怀抱着珍而惜之的肉骨头。   “许主任。”他又喊他,声音黏腻低哑,“我错了。”   这是潘煜第二次道歉了。   许言很冷静问他:“你是指什么?”   潘煜不是个会装糊涂的人。   “319。”他道,“我该和你认真报备的。”   小卷毛是真正意义上的天之骄子,不习惯低头的人此刻也正垂着头认真解释。   “我不想你担心。”   他是真觉得自己能回来。无论是因为祖国强大,还是因为潘爹和路易斯,他都把握十足。   潘煜从不否认自己比别人幸运会投胎。   “潘煜,”许言翻过身,胳膊撑着脑后,看向近在咫尺的人,“我没有很担心。”   “我只是不知道还有谁能再赔我一个小潘机长。”   许言是真的不知道,甚至连责怪都无从谈起。   追本溯源,还是他放走的潘煜。   没有其他选择,也不存在任何可能,他们只会选择了忠于事业。   潘煜捆着他的胳膊不断收紧,唇齿间能感到他嘴唇的微颤,气息灼热:“对不起。”   小少爷连道歉都显得生疏,只会呆板重复,再也没有平日里的能言善辩,声音闷闷,听着委屈又难过。   许言忽而叹口气,很没办法的样子。   “你有什么好委屈的?”   早过了二十岁的年纪,许言更习惯直接。   “你很年轻,也很正直,所以还愿意成为Superman。”许言碰了碰潘煜的脖子,脖颈一处青青紫紫,“我能接受你伟岸的英雄主义,但你至少要让我知道去往哪个方向才能带你回家。“   许言勾着他向下,那头卷毛扑闪在他的眼下,刺刺痒痒。   许言忍不住亲了下他,男色误人。   “你总要回家的,对不对?”   潘煜突然就很难过,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   他顺从地贴近,手不自觉地滑到他的衬衫里面,卡着 腰线,微微收紧:“许主任,我真的好喜欢你。”   “那你的喜欢可真够要命的。”许言怕痒,躲了下,听不出真假,“再来一次,我可吃不消了。”   “不会了。”潘煜保证。   两人在床上只腻歪了片刻,衣服扣子都开了好几颗。年轻人火力旺,原本都没舒坦,很快又支棱起来。   许言向下捏了把:“真不来了?”   潘煜在他脖颈处蹭了蹭,闷哼一声,却也由着他捏,探手从床头柜上拿过手机,转移注意力:“你想吃些什么?”   许言揉了揉根部,兴致缺缺收回手:“面吧。”   他故意的。   潘煜光看他含笑的眼睛就知道,“啧”了声,低头叼了口他肩颈嫩肉,细细碾磨,片刻后,又松开,戳了戳他的腿根,与他交颈而卧,无力地歪在他的身上。   “许主任,你快点好吧。”   —   吃完饭,吞过药,许言很快迎来了睡意。潘煜陪着他哄睡后,又让邝成来看了眼。   “看着是起药效了。”   潘煜不信他,体温枪都恨不得立在他眼前:“温度没下去,还是烧。”   “小少爷,你的钱能买到只是中规中矩的西药,不是王母娘娘的仙丹。”邝成合上病历本,“等他睡一觉起来再看。”   相当于没说。   “那他这也睡得太快了。”   “正常,退烧药多多少少都含有安定成分。再说,”邝成看了眼他,“你这两天过得那么艰难,他估计也没休息好。”   爱是藏不住的。   “又累了这么一上午。”   医生本心,邝成给他递了长条盒子,相当自然。   “我让助理回去拿了管药膏,你上点儿心,别让他因为这个再烧起来了。”   “我知道。”潘煜神情严肃。   “不过你也太抠门了,怎么把人带这了?”邝成瞧他心情不好,逗他开玩笑,“网上都说开房让男朋友付钱的是渣攻,我看像你这对男朋友那么抠的也不是个好人。”   “渣攻的弟弟,渣二攻。“邝成哈哈笑起来。   “我不是渣二攻,”潘煜摇头,很认真地借着他的话分析,“我是渣中渣。”   他不只让许主任花钱开了房,甚至计生用品都是许主任买的。   潘煜觉得自己放在渣男锅里煮都得是豆腐渣的形状。   邝成原本只是想戳人笑穴,没想到用力过猛直接夯在了支气管上,最后很光荣地被请了出去。   “……”   潘煜半蹲在床边,觉得自己追人追得差劲儿极了,一无是处。   或许是因为他盯人看得太过专注,以至于桌上的手机突兀响起时被吓了一大跳,他手忙脚乱地挂断电话,随后才反应过来这不是他的手机。   “。”   手机主人正拧着眉头酣睡,而刚安静下来的手机顷刻间又响起了尖锐的声音。潘煜沉默着看向手机页面闪烁的“妈”,迟疑地不敢挂断第二次。   他拿着手机走到走廊尽头,先声夺人:“秀姨好。”   杨秀瞬间卡壳,过了很久,才试探着出声:“潘、潘煜?”   “是我。”潘煜掐了把自己的脸,揉捏出笑意,力争不那么社牛,只是客气有礼地问了问二老的身体、家里的天气以及最近的生活,三言两语间逗得杨秀笑起来。   许国海咳了声,杨秀才想起来打电话的正事:“小言呢?”   “他在忙,”潘煜热情有礼,“阿姨,是有什么事情吗?需要我帮你转达吗?”   杨秀是有些传统的家长,极怕给孩子惹麻烦,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也没什么事,就是小言今天过生日,我提醒他吃碗素面。”   “他…今天生日吗?”潘煜质疑,他很清楚的记得许主任证件上的日期不是今天。   “是今天,他过阳历,”杨秀更笃定,“11月1号。”   …   挂完电话,潘煜站走廊边吹了好一会儿冷风,追人能追到他这份上的估计也没几个。   他自嘲地笑了笑。   直到家里电话打来,林暮暮女士阴阳怪气地问他是不是忘了家里的大门朝哪个方向开,潘爹乐呵呵地笑,说是准备了一桌子菜要给他接风。   “我今天不回去了。”   都不用容婉张口,林暮暮女士都要先跳脚骂他“白眼狼”了,“出了那么大的事都不知道回家看看”,“你知不知道我在航站楼等了你多久...”姐弟两都是家里祖宗,潘爹一个头两个大,左右劝着。   过了好一会儿,林暮暮女士骂累了,愤愤起身,电话那头才渐渐安静下来。   潘煜没有挂电话,也不曾想过辩解。   “挂了。”   “等下。”   容婉喊了声他的名字,语气似平常:“还好吗?”   “妈—”   潘煜停了一瞬,又像是很久,久到容婉的心都提了起来。   她听见自己那个从会走路开始就昂着头的骄傲孩子,此刻正挫败着开口。   “我让他受委屈了。”   容婉心很沉很沉地落了下来。   她知道,她的儿子终于要离开这个家了。 第68章   许言醒的很难受。   他像是听见了飞机落地发出的响声, 因此拼了命地想睁开眼,但眼皮实在太过沉重,困意止不住侵袭, 许言掌心无力, 却还是很努力地掐了把自己。   他想醒来。   “喝点水。”   早在许言挣扎的瞬间, 邝成就注意到了。怕吓着许言, 他还特意离床边远了些。   等许言睁开眼清醒后, 他才递了杯温水。   许言意识很慢地回笼:“邝医生。”   “我来记录体温。”他晃了下手里的体温枪, 眉头很快舒展开,“现在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   邝成看了下温度数值:“三十七度三,稍微有点低烧, 晚上再吃回药。”   许言应下,目光从房间里微微环顾。   邝成瞬间明了:“他在外面打电话。”   许言道了声谢。   “别这样,我现在日薪那么高,你就是骂我两句,我都得夸你有文采。”邝成笑着玩了句梗,许言配合地笑了笑。   气氛很轻松。   邝成收回杯子, 放到一侧, 很寻常的跟他聊天:“你之前睡觉也这样吗?还是第一次?”   “之前也有过。”   “频率高吗?”   许言看他,邝成摸了摸鼻子。   “不好意思,职业病犯了。”   许言摇头:“这两年还好。”   谁也不是神仙,刚工作的时候, 许言不比张文好到哪儿, 只是没有外现出来。那几年,他每天睡觉不是睡不着就是醒不来,遭不遭罪的只有自己知道。   邝成笑了笑,换了话题:“许先生是做什么的?我听说也是和民航相关的。”   “邝医生客气, 许言就好,”许言撑了点儿精神,通俗易懂的解释,“我是做空中管制的,有点像交警,不过是在天上。”   “那在天上飞的飞机是不是都归你们管?”   “不是,我们有固定的高度和空域。”许言跟他举例子,“之前有架航班的机长就因为听错了指令,差点开进炮射区域。”   “那么吓人。很危险吧?”   “嗯,当时席位上坐着的还是位实习管制员,都吓哭了。”   邝成感慨:“他们都说飞行员压力大,我看你们空管也不轻松。”   “还好,习惯了。”   邝成问他:“没想过换个工作?”   “刚工作的时候天天想着辞职。”许言笑,“那时候年轻,还很愤青,压力大的时候都恨不得从办公楼上跳下来。”   邝成也跟着笑了:“我学医也是,有段时间我真想拿根面条吊死在我导师门前。后来怕我自己冲动,我一天三顿的吃面条,吃到最后我见面条就吐。有次跟导师一起吃饭,导师刚说‘中午吃面吧’,我哐地就吐了,昏天黑地的。从那以后,他就不让我给他儿子写实验作业了。”   许言没忍住笑起来。   邝成话题一转:“你呢,后来是怎么坚持下去了?”   许言笑着摇了摇头,稍许回避。   潘煜推门进来,没想到许言已经醒了,脸上瞬间有了笑:“许主任。”   他弯腰碰了碰许言的额头,想探一探他的体温,但没什么生活经验的人,根本感觉不出来热不热。   “刚测过,不烧了。”许言推了他一下,“坐好。”   潘煜这才看见屋里还有个人,不太高兴地坐在床边:“你怎么还没走?”   见过过河拆桥的,但没见过拆那么快的。   潘家不投个房地产生意真是可惜了潘煜的天赋。   邝成都气笑了:“少爷,老奴正跟许言许先生聊天呢,聊完天就走。”   潘煜手指正不老实地往许言的掌心间蹿,警惕地看向邝成:“你跟许主任聊天?聊什么?”   邝成那个除了钱就是致力于科普黄色讲座的脑子还能跟他高不染尘的许主任碰出聊天的火花?   天没下红雨,母猪也不会上树啊。   邝成看他,觉察不对:“你那什么眼神?”   潘煜不言,努力地往许言身边挪了挪。   邝成:“……”   许言抬胳膊虚圈了下他,懒得再打太极,扯回话题。   “邝医生问我为什么在管制席上待了那么多年。”   潘煜不再瞎给自己安排剧本,注意力瞬间被迁走。有关许主任的一切,他都想知道,眼睛当即亮了起来,灿若星辰。   许言看了眼在自己面前化身成好奇宝宝的小崽子,浅咖的眼珠碎着光,还真的一本正经再问。   “为什么?”   “因为,”他声音陡然放得很轻,自己还笑了下,“喜欢吧。”   过了二十岁的年纪,再谈喜欢、热爱都显得有些矫情。那么张扬的词汇应该独属于十八岁报志愿的夏天。   许言在无人看见的被窝深处,无声地蜷了下脚趾。   但事实就是这样。   “我小时候家里管得严,写完作业就喜欢爬上天台看天空,坐着能看一整天。”潘煜听得太认真了,他忍不住多说了句,“高中的时候,我还参加过选飞,但最后测试的时候被刷下来了。”   高中的时候,成绩好,许言也是众星捧月、翩然骄傲。   时间隔得太久远,他已经记不得当初的心情,也忘了是否有过遗憾。但现在多少是有点惋惜,他本可以跟潘煜认识得更早,如果自己能再争气些。   他朝潘煜看了眼,没想到小崽子比他还要气愤。   “那肯定是测试的机器不标准。”   “……”   潘煜捏了捏他的食指,卖弄着自己会得不多的成语,长吁短叹,格外可惜:“命运不公,阴差阳错。”   许言看他一眼,笑得无奈又偏爱。   “…两位,”邝成不得不出声,他从未有哪一刻觉得自己如此多余过,“真是抱歉,我还在喘气。”   潘煜“啧”了声,更觉他多余了。   邝成怎么还能坐在凳子上呢?   他配吗?这是许主任说给他听的过往。   许言继续:“高考结束后,我去成都旅游,住在武侯区,挨着地铁口,每次进出站都能看见低空飞行的航班。”   阳光不刺眼的傍晚,他能停下来看好久,是真的百看不厌。   直到今天,许言也很难说清自己为什么会走上这条路。或许是因为天空足够广阔,能容纳所有过火的自由;也可能只是因为高考之后的他是自由的,所以更愿意奔赴远大的广阔。   “之前下白班的时候我都会含根烟,走一段,有晚风,也有天空。”   所以还能坚持。   也幸好还能坚持。   潘煜很能感同身受,因为他也极其地热爱天空。那种心上人跟自己心跳共振的感觉使得他内心澎湃,整个人都要飘起来。   邝成微皱了下眉头,若有所思。   潘煜怜悯地看了眼邝成,这种奇妙的感觉,他肯定不曾拥有。   “你知道为什么之前下班的时候许主任都会走一段吗?”   邝成看他宛如在看一个听不懂人话的傻子,答案不都在题面上吗?   “总不能是因为你吧?”毕竟是金主,邝成努力地压了压自己的语调,力争语气不那么嘲讽。   “答对。”   邝成:“???”   “因为我现在每天都会接他下班,所以他就不用再一个人走路。”怕邝成不明白,潘煜又换了种表达,“也就是说我会陪他一起等落日、追晚风、看天空,最后一起再回家…你能听懂吗?”   邝成看他两秒,起身走了。   妈的。   屎难不难吃不知道,钱是真他妈的难赚。   几乎是在他出门的瞬间,门口的助理就凑了上来,声音放得很低。   “刚刚容总给您打电话了。”   “知道了,”邝成瞥了眼紧闭的房门,朝自己的房间走去,“手机给我。”   —   明亮的电灯泡终于走了,感天动地,潘煜迫不及待凑近,轻嗅许言颈边,黏黏糊糊。   “许主任,你饿不饿?”   “不饿。”   许言就是头猪,也没有吃完睡,睡醒就吃的。   潘煜嘴唇厮磨他的脖颈,一个接一个吻落下,不依不饶:“真不饿吗?”   闹人。   许言扬眉,掀了角被子:“让开。”   他现在不想吃饭,只想解决下生理问题。   潘煜其实想陪他进去来着,但许主任没同意,所以被很无情地关在了外面。   许言洗完手,一出来就遇见个门神,屈指朝他脸上弹了弹水,没什么办法地笑了下:“怎么这么黏人。”   潘煜也笑,笑意很浅,只又问了下他饿不饿。   “……”许言有理由怀疑潘煜是想借机灌他喝药,因此格外警戒地上下审视他,很快发觉不对。   “出什么事了吗?”许言伸手捏他下巴,眉眼含笑,笑意温柔,“还是谁欺负我们小潘机长了?心情不好?”   “没有,我今天很高兴,”潘煜手从他身后绕过去,不断凑近,含着他的嘴唇,低低开口,“许主任,生日快乐。”   许言微微歪头,看了他两秒:“...谢谢?”   潘煜睫毛下扫半瞬又升上,没反应过来。   许言笑了下,没再逗小孩儿:“谁跟你说的?赵赫?”   “不是,是阿姨刚刚打电话了,”潘煜手往兜里掏了掏,把手机递了过去,略心虚地解释,“我还不小心挂过一次。”   “没关系,”许言语气平平,“他们经常挂我电话。”   潘煜:“。”   他听不出许言是在好心安慰他还是仅仅在单纯地逗他玩。   许主任总有一本正经说冷笑话的能力。   还,怪让人喜欢的。   潘煜眼睛又开始不值钱地盯着人看,手指恨不得用502粘在许言指缝间,听他跟家里人打电话。   杨秀忙着盘饺子馅,许国海接的电话。父子两话不投机,但因为今天日子好,勉强能撑着尬聊两句。但也只有两句,统共没两分钟就结束了这通双方都略折磨的电话。   挂断电话,许言盯着自动跳转的通话页面,意外发现上一次的通话时间足足有十几分钟。   许言蹙眉:“我爸妈问你什么了?怎么聊那么久?”   受欺负了?   许国海什么样,许言再清楚不过。   潘煜摇头:“什么都没问。”   事实上,许国海跟杨秀都没能摸到开口问话的机会。   许言认真看他,见他的神情不似作假。   “那怎么不高兴?” 他伸手将潘煜的两瓣儿嘴唇捏在一起, “瞧委屈的,都能挂油壶了。”   他不委屈,许言才委屈。   潘煜低头,把他兜在怀里,声音闷闷。   “我追你,太不上心了。”   许言不知道潘煜从哪儿得来的结论。   别人追人是题海战术,小潘机长是人海战术,能有丝分裂成无数个个体,几乎要将他的生活占满。   热闹、炙热。   “因为生日?”许言随随便便猜了下。   笨熊不说话。   “这么矫情啊。”   许言笑了下,拿他很没办法。   “冤不冤?我生日本来也没几个人知道。”   早年为了上学方便,许国海给许言上户口的时候耍了个心思,以至于朋友或者同事都以为他的生日是在年节上。   别说是朋友和同事,就是跟他相处了十几年的发小李山都坚定地认为他的生日是在岁末年前,每次拜年前都要给他额外再发一次“生日快乐”。   坚持不懈,感人至深,深信不疑。   “我应该知道的。”   “你现在已经知道了。”   小崽子不能哄,越哄越矫情。   许言不想跟他再谈这个,再聊真得起鸡皮疙瘩。   太娇了。   他其实上高中后就已经不怎么过生日了。   “小潘机长,你其实已经送了我一份算是不错的生日礼物。”他迎着潘煜不解的神色,眼神轻佻,很坏地笑了下,“虽然真的很生疏。”   潘煜呆了两秒,直到许言的目光越来越向下,越来越放肆。   他错步后退,莫名紧了紧,但很快又倒在许言肩膀上,试图盖住他的目光,轻轻叹气。   “许主任,别勾我了。”   许言就笑,天生的坏心眼。   最后,坏心眼的人得到了一碗更生疏的素面。   很难吃。   但作为“惩罚”,他吃得很干净。 第69章   潘煜第一天没回来, 潘爹还能安慰自己是孩子长大了,有了自己的生活。   但这都第二天早上了,潘崽高低得回来看看他们吧?   潘爹迫不及待地给潘煜打了电话, 很委婉地问他有没有回家吃早饭的打算。   “...”潘煜看了眼时间, 将将七点, “我中午回去。”   “好好好。”   有确切时间就好。   潘爹心情轻松许多, 问了几句潘煜中午想吃什么。随后, 他话锋一转。   “你朋友呢?他喜欢吃什么?”   潘煜下意识巡视房间, 许主任正在洗漱。   “他不一定会来,“潘煜压低声音,稍显沮丧, “我没有做得很好。”   他明明白白地把他们的关系摆给家里,堂而皇之地展示自己的被动和下位。   潘爹沉吟,片刻后,又笑了,像是开玩笑。   “哪儿不好了?谁说的?那么高的要求。”   “我自己说的,”潘煜真心实意, “跟爸比, 我做得很糟糕。”   潘爹不管在外面风评如何,但是对容婉、对他们都是没说的。   潘爹嘴角微微扬起:“潘崽,我跟你妈妈是非常真诚地邀请他来家里吃饭。我们没有为难他的意思,仅仅是作为你的家里人对你远道而来、相交甚笃的亲密朋友表示的欢迎和尊重。”   “如果他不太方便或者有事情冲突的话, 也没有关系。这是很正常的, 家里确实没有提前相邀。但是你要把我跟你妈妈的欢迎转达到位。”   潘爹说话是真好听,但潘煜底线坚定。   “他跟你们一样都很担心我,连着几天没休息好,夜里还在发烧。”潘煜很认真, “我会转达你们的邀请,但就算他想去,我也不建议他去。”   潘爹表示理解:“身体最重要,让他注意休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随时告诉我们。”   “好。”   挂了电话,潘煜走到洗手间,半靠着门框,看许言刮胡子。   许言透过镜子看他,稍许有些下不去手:“有事吗?没事出去。”   “有啊,”潘煜走近,“我想看着你。”   “腻歪。”   许言潦草刮了不甚明显的下巴,很快用凉水冲洗面部,没什么情绪地评价。   潘煜闷笑了声,给他递纸巾。   许言随意擦了两下,朝他招了招手:“过来。”   “怎么了?”   两人距离本来就近,潘煜甚至都不用大跨步,轻轻一迈,两人距离就瞬成缩成袖口摩擦。   “给你刮胡子。”许言拿了个一次性的刮胡刀,并没有拆包装,只是抵住他下巴,侧头瞧着,“怕不怕?”   “不怕,”潘煜凑近,轻轻吹了下他的刘海儿,笑得放肆,“你可以尽情地把我打扮成你喜欢的样子。”   “那就算了,”潘煜是个很注重自我卫生的人,胡茬并不突出,许言收回刮胡刀,隔着塑料袋转了下,“你什么样儿我没见过?”   “什么样儿我不喜欢?”   “喜欢,我知道的,许主任最喜欢我了。”潘煜笑意更甚,“我也喜欢许主任在我身上为非作歹的样子。”   小崽子。   “过来,”许言神色如常,耳后被灯光照得微微泛红,再清冷的声音也似染了抹情,“坐这。”   高大的人影先是投到他身上,紧紧包裹着他,密不可分,复又拉长远离,投到地上、墙上,泛黄灯光所照出的空间都遍布着他的气息。   许言的手指很凉,却阻不住潘煜盯着他看向他的视线。   扰人。   许言单手托了他脖子,刮胡刀划过他下巴:“闭眼。”   潘煜眼睛闭上一瞬,又很快睁开:“许主任,我爸妈想邀请你回家吃饭。”   “哗——”   许言动作一停,拇指刮了下灰渣,仔细看了下:“破皮了。”   潘煜摸了把:“没事。”   一次性刮胡刀本就不好用,他有时候也会弄破皮。   “...哦。”   许言捏着刮胡刀,手指搭在他的脖颈处,能摸到他的脉搏,也能感受着自己的心跳。他刀下的潘煜正乖乖地坐好,没有丝毫的害怕或不耐,只是笑着继续等着自己的操作。   许言借着光,垂眸继续,又颠三倒四地想起自己应该换个刮胡刀,倏忽停下。   他提了口气:“你刚说什么?”   “我爸妈想见你,你想见他们吗?“   许言不答反问:“今天吗?”   “嗯,”潘煜已经觉得不对,抓着他的衣角,精准补充,“中午。”   许言颔首:“知道了。”   随后,他丢开潘煜勾连自己衣角的手,把刮胡刀立在了他手心,转身走出去收拾。   潘煜追上去:“今天风很大,你体温刚降下去,是可以不…”   “去。”   许言已经开始换衣服了。   为什么不去?   潘煜爸妈想见他,别说是今天大风,就是下冰雹他都会去。   没听说过去岳家摆架子的。   许言拿着手机扫了眼时间,已经开始催潘煜了:“抓紧时间收拾。”   去潘煜家不可能再穿潘煜的衣服凑合,自己穿过来的那套衣服也不行。   要收拾自己、要买衣服,还要选些礼物…   “你知道你爸妈喜欢什么吗?”许言看向坐在驾驶座上的卷毛。   邝成的车,潘煜开不习惯,还在调模式。   听到许言的问话,他很认真地思考:“我爸喜欢收集厨具,尤其是锅,每次逛超市都会买。”   买完也没时间用,所以潘爹花钱打了一整面的玻璃展览柜,勉强发挥些观赏价值。   “但我妈嫌难看,又让人给他腾出来,放上了自己喜欢的餐具。等下你就可以看到了,一面墙全是一整套一整套的餐具,特别壮观。”潘煜“啧”了声,“多多也特别喜欢,已经帮我妈换好几套了。”   “...那锅?”   “放其他屋了,我爸一气之下在屋里打了四面柜子,又放了个记录的柜台和休息的高脚椅子,完美打造成了厨锅专卖店。”   “……”   “每次我爸爬上爬下放他宝贝锅的时候,比他还大几岁的秦叔就会帮他扶着梯子,活像我们家在逼着两个人均六十五岁的老头打黑工,颤颤巍巍的背影都能上慈善报纸的封面,我姐不止一次地想给他们打钱,求他们招个年轻的人。 ”   他们偏不。   “他们有自己的信仰。可能是想让我提前继承遗产,上富豪榜。” 潘煜不着调地猜想,“我还跟他们非常真诚地提过建议,与其苦心等待跌落的时机不如钓鱼的时候直接跳下去,信仰还能更虔诚些。”   “但他们没采纳,我还被我哥揍了顿。”   “……”   许言很难忍住不笑。   潘煜余光瞥见,也笑了。   他转过弯,“嘎吱”停下车。   许言朝窗外扫了眼,还不到商场:“怎么了?”   “吃饭,”潘煜倾身,手捋着安全带,勾着他的手,眼里含着笑,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邝成交代的医嘱,他都有听进去。   —   因为离航司不远,他们一进门就遇见了熟人。   王灿热情地朝他们招手:“这儿。”   潘煜替许言拉了下凳子,许言看他一眼,把人按在座位上。   “坐着聊,我去点单。”   王灿放下餐具,主动跟许言打招呼:“许主任,我是王灿,我们之前视频上见过。”   许言记忆力相当不错,明显记得。   “你好。”   “你好你好,许主任好。”王灿跟他们推荐,“他们家酱肉包一绝,许主任可以尝尝。”   “好,”许言问,“有什么需要给你带的吗?”   “不用,我都吃完了。”王灿跳过潘煜,邀请许言, “许主任中午有时间吗?一起吃个饭?”   这顿饭他欠潘煜欠很早了。   “下次吧。”潘煜替许言拒绝,语气遗憾,“我们今天中午回我爸妈家吃饭,他们着急见许主任。”   “……”   王灿狠狠地咬了口包子,他就不该开这个口。   许言扫了眼潘煜,潘煜勉强封住继续炫耀的心,目送许主任走到档口。   “哎哎哎,”王灿敲了敲桌子,“别看了,人都走远了。”   潘煜嫌他烦:“所以我才要多看会儿。”   要是许主任没走远,他就直接上手摸了。   想到这,他又看了眼王灿,委婉开口:“你是不是要飞了?”   “不是,今天没任务。”王灿断了他念想,“我等会儿去公司找领导开会。”   “犯错了?”   “能不能盼点我好,哥这是要升了。”王灿跟他嘚瑟。   潘煜由衷恭喜:“升机长了?”   “...快了,快了,”王灿摸了摸鼻子,“最多这两年,我肯定能升。”   为了防止小潘机长再说出什么难以回答的恭喜,他干脆自己挑明了说。   “贵州基地缺人,我申请去那儿待两年,说不定晋升能更快点。”   潘煜收回视线,看向他:“队里同意了吗?”   “那肯定。”王灿语气玩味,“我比你运气好点儿,没人卡我。”   “什么时候走?”   “应该是十二月,也可能是明年一月初,听队里安排。”王灿长舒一口气,其实还挺期待的,“等我从那边回来,我们肩上的杠肯定都一样了。”   潘煜笃定,真心实意:“你实力不差。”   王灿就笑,潘煜这样的人是真让人生不出任何的坏心思。   他坦荡地像束光。   “我有时候觉得老天对我太过苛责,有时又发现好像也没有很差。”   所以,还能更为热烈地热爱生活。   潘煜看他,认同地点了点头。   “潘大机长,你就别认同了,”说了句酸话,王灿羞耻心迟钝爬上来,有些艳羡,“你拿的是天命之子的剧本,是老天追着喂饭的受宠孩子。”   许言已经走过来了,潘煜注意力完全被迁走,不甚在意。   “那就是吧。” 第70章   第一次跟人回家见父母, 许言说不紧张是假的,一件衣服试了七八套,一点儿都感觉不到累。   “这套怎么样?”   “非常完美。”   潘煜随身带着额温枪, 一本正经的样子让许言连退两步。   他有些无奈:“别闹。”   “我怕你烧起来。”潘煜见他不喜, 伸手探了下他的额头, 应该是有点凉, “这件衣服你喜欢吗?”   现在是考虑他喜不喜欢的问题吗?   许言看着镜子:“颜色是不是有点沉了?”   他本来就比潘煜大几岁, 他父母真能接受吗?   “不沉, 我觉得很好。”   许言不太满意。   潘煜绞尽脑汁:“真的非常好,贵气逼人,一定能把我们家衬得蓬荜生辉。”   “...”许言径直看向导购员手里的另一套, “我再试试这个。”   潘煜:“。”   小卷毛从导购手中接过衣服,笑眯眯地跟许言商量:“许主任眼光好,这件也特别帅,颜色亮,内衬板正,但我们能回家再试吗?”   回家?回什么家?   许言稍许焦心:“这是见你爸妈穿的衣服。”   “我知道, ”潘煜把衣服递给导购员, 支走人去打包,俯身圈着许言,缠缠绕绕的,“但许主任心疼心疼我。你要是在我眼皮底下再感冒了, 我可真就怄死了。”   那么苦的一把药, 许言一天要吃三回。   潘煜舍不得。   “他们会喜欢你的,因为他们知道我很喜欢你,”潘煜亲了亲他耳垂,声音放得很低, 又很认真,“我很爱你。”   许言脑子炸了下,毛衣相蹭的微小电流迅速过往全身。他微微侧头,偏转角度,潘煜抓着机会,碰了碰他的嘴唇,不占侵略。   他眉眼风流:“我保证。”   诡计多端的小崽子。   许言没说话,过了会儿又将视线放回镜子中,注意力全被身后那只巨大的卷毛崽所吸引。   黏糊、腻歪、心眼子多。   许言觉得自己真是堕落了:“我换回第一套。”   “……”   潘煜忍不住扬了扬唇角。   许主任怎么能那么可爱!   .   知道他们要来,林暮暮跟秦叔提前在院门处等他们。   潘煜开车过了门岗,没几分钟就看见了家里的观光车。林暮暮站在车边,按了按喇叭,示意他们减速。   潘煜跟许言介绍:“那是我姐,林暮暮女士。”   许言扣紧袖口,也不知道是不是紧张,他总觉得林暮暮有点眼熟,像是在哪儿见过。   林暮暮接过后面人撑着的太阳伞,迎了两步:“路上还顺利吗?”   “还行。”潘煜都没拔车钥匙,提醒泊车的人注意停车位置,“我们后备箱还有东西。”   “不错啊,终于知道带东西回家了。”   “许主任让买的,拦都拦不住。”潘煜抱怨了句,“没见过这么有心的。知道你喜欢欣赏画,他还给你选了幅华然的新作。”   华然是个很小众的画家,林暮暮喜欢的也很佛系,只是比较长情。   “破费了,”林暮暮收了调侃,目光转向许言,由衷地夸了句,“帅哥。”   许言上前半步,先伸出了手:“你好,我是许言。”   “早有耳闻。青年才俊,果然名不虚传。”林暮暮跟他相握,浅浅笑了下,“我们两个应该差不多大,你喊我姐或者暮暮都可以。”   许言提前问过林暮暮的年份,自己应该是比她大的。   他颔首:“暮暮。”   林暮暮瞬间笑起来,看他更亲切:“我们进去吧,爸和容姨都等着呢。”   潘煜抬脚就要走,秦叔微微咳了声,朝林暮暮使了个眼色。   许言也看见了,不动声色地停下。   “啊,差点忘了,”林暮暮举了会儿伞就觉得累,又交给了身后人,顺带着吩咐,“快把我哥推过来,别晒伤了。”   “...哥?”   两天不见,林津庭都得用人“推”过来了吗?   许言跟着潘煜一起回头看,有个穿黑西装的安保推着个半人高的支架走过来,上面立了个二十四、五寸的屏幕,旁边还跟了个打伞的。   伞骨移开,林津庭那张俊脸映在屏幕中间,方方正正,冒着死气。   “……”   许言来之前有想过跟林津庭见面会有些尴尬,也可能会很难忘,但没想到能那么尴尬且难忘。   潘煜瞬间笑出声,伸手戳了好几下屏幕。   “这是我亲爱的哥哥吗?怎么还给关进去了?”   “别乱摸,院子里本来信号就不好。”林暮暮打掉他的手,又推了下车,晃了晃屏幕,终于见林津庭朝她看了眼,“哥,这是许言,‘say hi’~”   许言:“……”   认识潘煜之前,许言觉得小潘机长这样带点邪性的人,世间也就一个。现在看来,可能也不只一个。   家学渊源。   林津庭自制力极强,不受干扰,很平静地开口:“许言,欢迎你。”   林暮暮站旁边,旁白解释:“航司临时任务,我哥被派去Y国撤侨了。现在刚落地那边,晚上才能回来。”   潘爹说了,许言第一次登门,他们家必须要人全,没有条件也有创造条件,办法总比困难多。   林暮暮女士执行力一绝。   许言勉强拉回声线:“…谢谢林哥。”   林津庭不是个话多的人,只简单同他聊了两句。   “先这样。”   “别挂,别挂,”林暮暮阻止他,“爸说了,我们还得把你推屋里呢。他都想你了。”   “是啊,哥,你别着急。我第一次带许主任回家,需要的时间肯定长,你以后习惯了就好。”潘煜找人要了把扇子,对着屏幕潦草扇了两下:“你是不是热了?我看你外套都没脱,肯定心里燥。”   林津庭懒得搭理他的挑衅,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林暮暮就转个身的功夫:“怎么挂断了?”   “不知道,”潘煜牵着许言的手,尽职尽责与他十指相扣,“他妒忌吧。”   “谁?!”林暮暮问。   她问,潘煜就敢答,坦荡自信。   “你哥,我哥,林津庭啊。”   “......”   —   或许是因为在院子里姐弟两的惊人操作,进里屋的时候,许言已经不那么紧张。   他觉得潘家是个很神奇的地方,但没想到还能唱一出传奇。   “小许来了,快坐。”   潘爹很和善,而且看着更加面熟。   许言因此又看了眼潘煜,却发现一个更具冲击力的问题。   潘爹和容婉都是一眼能看出来的黑发黑瞳黄种人,可,可潘煜不是啊!   许言头脑风暴,想起潘煜之前说过他们家户口本有很多,应该是重组家庭。但,但他不是说他跟他爸在一个户口本上吗?!   许言无意识地拧眉。潘煜莫名,还正往他身边挤。   “你去坐那边,又不是坐不下。”容婉有点嫌弃。   “我不想坐在那边,”潘煜搬了个不常用的脚蹬,坐在许言下方,一幅中了情.蛊的样子,吊儿郎当,“我离不开许主任。”   容婉深吸一口气,刚做的美甲轻扎掌心,她要很努力才能不把潘煜给赶出去。   潘爹拍了拍她手背,伸平她的指甲,给她换了杯茶。察觉到许言投过来的目光,他笑了笑。   “零几年,长空在郑州成立基地,我也在郑州待过几年。河南是个好地方,蒸菜和面食都好吃。”潘爹浅浅拉了下两人的距离,随后又看向许言,点出他的疑惑:“20年还是21年的时候,我记得有次民航局牵头,我们、南航和你们还一起开过座谈会。小许,我们是不是在会上见过?”   “……”   许言缓缓偏头,看向潘煜,鼻尖迟顿地闻到一股焦味。   他CPU烧了。   潘爹一提长空航司,他就什么都知道了。   毕竟是在郑州有基地的航司,许言平日里刷到跟长空航司有关的报道,也会点进去浏览。他应该是不止一次的见过潘爹和林暮暮在通讯稿上的照片,但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把潘煜跟长空航司放到一起联想过。   哪怕潘煜姓的是潘!   许言知道潘煜家庭条件很好。他身边也有年少有为,资产过千万的朋友;或者是家里地产颇丰,千万上亿的同学。   但是!上亿跟上百亿是完完全全的两种概念。   之前有同事说潘煜是石油小王子,许言还觉得夸张,原来是他天真了。他觉得许国海给他取名还是保守了,他不该叫许言的,怎么着也得叫个许二永,费劲儿巴拉地要把仙女媳妇藏到自己的小茅屋里。   潘煜竟也愿意。   许言动了动皮鞋,狠狠地踩了下潘煜的鞋面。小卷毛不明所以,微不可见地低眉看他,面上没有显露分毫,甚至还主动接过话题。   “都那么远的事了,谁还记得?”潘煜笑,“爸,你就别为难我们了。”   “这算哪门子为难?”潘爹鼻前出音,哼了声,“我跟小许拉进距离,碍着你了?”   “嗯,”潘煜点头,直白了当,“我吃醋。”   “...你吃屁!”   天地良心,他绝不可能是李隆基!   潘爹往容婉身边挪了挪位置,潘崽能败他的家产,但绝不能侮辱他的人格!   “甭搭理他们,”容婉温声问许言,语气温柔,“听潘煜说你这两天感冒了?现在身体好点儿吗?”   “好多了。”许言拉回思绪,客气回话。   容婉无关痛痒地问了几句他的工作,许言回答有条有理,不卑不亢。   “吃饭吧,”潘煜也就只能容忍问到这了,他起身,“我饿了。”   容婉刮了他一眼,笑意淡了些。   “去洗手,崽儿,你带小许去洗手。”潘爹支走潘煜,如释重负,“别生气。叉烧,你忘了,他就是块叉烧,大的!”   这还是潘爹从容婉转给他的视频里学会的。之前林津庭不去相亲,他也气得不行。   不过现在潘爹已经看开了,他们家三个孩子,两个都是叉烧,女儿就是负责以后卖叉烧的。   吃饭的时候,容婉坐主位,潘爹坐在许言对面,和蔼可亲。   “之前听潘煜说你喜欢吃辣口菜,我做了两道。你等下尝尝,看合不合胃口。”   “谢谢伯父,”许言其实不太会应对这样的场合,“让您费心了。”   “不费事。小许,你吃喜欢了常来,吃不喜欢了更要常来,刚好能督促我再进步进步。”潘爹乐呵呵的,没什么架子。   “爸,许主任现在不能吃辣的。” 潘煜怕许言勉强,示意阿姨换了下摆盘位置。   许言面上不变,踢了他一下。   “我知道,你妈上午提醒我了。小许生病刚好,饭菜肯定是以清淡为主。我这不是想做两道特色菜展示一下我的实力吗,”潘爹干脆让阿姨把那两道菜撤了,“那要不还是等下次吧。小许,等你下次再来的时候,伯父肯定好好给你露一手。“   许言道谢。   “别客气。你能来,我跟他妈妈都很高兴。”潘爹举杯,“小许,你就把这当成自己的家,吃好喝好玩好,以后有时间了常来看看我和你阿姨。”   至此,席面正式开始。   林暮暮旋转了下智能屏的角度,潘煜体贴开口。   “哥,看见了吗?爸妈为了欢迎许主任准备了一桌子的菜,你能看见桌子吗?”   林津庭沉默片刻,再次挂断了视频。   “我哥是生气了吗?”潘煜故意的,林津庭前天那么吊着他,“现在工作压力这么大吗?跟爸说话都没耐心了。”   小卷毛从不是个能吃亏的性子。   他孝顺地给潘爹夹了块叉烧,同潘爹感叹:“不好,太不好了!”   容婉视线不轻不重地扫过他,潘爹看着盘子里的叉烧重重叹口气。   他夹起来尝了口:“还挺好吃的,你尝尝。”   动作比脑子快,潘爹下意识地给容婉夹了块,又在容婉的注视下默默地放到了自己的盘子里。   “还是我吃吧。”潘爹叹口气,“一块叉烧一个儿,慈父多败儿。”   潘煜:“......” 第71章   下午的时候, 家里就他们两个人,阿姨都悄悄地退出了主楼。潘煜带着许言从下到上的参观了一遍,最后回到他的房间里。   “对面是我哥的房间, ”四楼一整层就隔了两间屋子, 潘煜推开门跟许言解释, “原本我姐想住这层的, 但我爸避讳四, 没舍得让她住。”   “…所以就给你们住了?”   “准确来说是我哥选的, 后来我妈请大师来家里算了,说是我跟我哥生肖相合,也把我给打包送上来了。”   潘煜的屋子很大, 有独立的衣帽间和一间小次卧。   “这是多多的房间,”潘煜捏了捏多多的老鼠玩具,听见一声“吱呀”,他笑了声,“我都想多多了。”   他现在每天也就只能看看喂猫小姐姐发的视频,而且是换了地点的!   许主任把多多接回家了。   “我们明天回家吧。”潘煜因此更腻歪, 扯着许言一起坐在地上。   许言“嗯”了声, 没再跟之前一样说他黏人。   他其实现在都不知道潘煜父母对他是否满意,毕竟他是那样的寻常普通,平平无奇。   “这个是多多的保险柜,密码是多多的生日, 也就是我捡到它的日子往前推两个月。”潘煜戳亮柜子上的猫爪, 极其自然地输入密码给许言看,“我捡到多多的时候,他还没有我拖鞋大。医生估计它最多两个月,所以它的生日是四月七号。”   保险柜里面都是些金碗金盆金鱼金老鼠之类的东西, 看着朴实无华又富有。   “大部分都是我姐买的,虽然一开始是她最不同意多多进家门。”潘煜往里面掏了掏,拿出一个铁盒,里面放了好几张存单,认真汇报,“这是多多这两年过生日收到的礼金。”   潘煜难缠又事儿多,连带着多多生日都沾光,家里旁系没少往这送礼物。   林津庭都愿意让的主,没人敢惹他。   “许主任,你要替多多保管好。”潘煜还像模像样地找出了本红色的礼金本,“这些是我以多多名义捐款的项目和我们以后要替多多回礼的人家。”   “……”   这属实有点超纲了。   许言看着他,潘煜是真心实意的高兴,由衷宣布。   “以后多多就是我们两个人的孩子了。”   “…孩子?”许言手指摩擦存单底部,停顿又似思索,继而问他 “你喜欢小孩儿吗?”   “喜欢,但没办法——”   世上再没比潘煜更坦率的人了,他有颗极其怜爱的心,又极其诚恳。   “我又生不了。”   “……”   倏忽,他望向许言,带着些小心翼翼。   “许主任,你喜欢孩子吗?”   许言摇头,像是笑了下。   “不喜欢。”   潘煜如释重负。   他凑近亲许言,发出第无数次感慨:“那我们可真是天生一对。”   潘煜原本是想哄着许言在自己屋里睡会儿,但许主任怎么都不愿意。没办法,他只能把人带到影音室,里面有张更舒服的沙发。   “许主任,你想看什么?”潘煜摆弄机器,戳着开关,真诚建议,“《超银河传说》怎么样?”   “...”   许言视线偏转,看了眼放在角落里的柜子,上面贴着潘煜的英文名字。   他岔开话题:“那里面放的都是你喜欢的影像碟子吗?”   “不是,那是我小时候拍的照片、视频之类的东西。”潘煜见他好奇,径直走过来,打开了柜子,“没什么可看的,都特别傻,又丑又难看。”   但许言显然不那么认为,低头看着里面排列整齐的影像资料,意外又惊喜:“是按年份存放的!”   他像只掉进米缸的老鼠,左碰碰右摸摸,许久后下定决心从第一本开始翻看。从来没有人那么在意过这些东西,突然间潘煜整颗心都软了,屈指碰了碰鼻尖。   “前几年是的,后来我哥进部队之后就没时间管了。我姐又是个耐不住性子的,一本相册能整大半年,我那时候刚好要出国,渐渐地就搁置了。”   可能是因为家里有阿姨时常打扫,所以哪怕是放在角落里的相册也有被好好擦拭。   潘煜拉开了窗帘,午后的阳光从窗外照了进来,铺满了地板。很厚的一本相册被人细致翻到尾,像是也见证了那样好的时光。   许言看得很专心,还能发出提问:“你刚出生的时候白得像个面团,怎么周岁照的时候能比碳还黑?”   说黑成碳有点夸张了,但前后的色差确实有些大。   潘煜也不知道,抽了张照片,高高举着看:“我爸小时候还说我是从煤矿里挖出来的,但我们家根本就没有煤矿。”   许言突然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面前的小崽子像个彬彬有礼的小王子,神情倨傲,一点儿都不给他面子。   他踹了下潘煜:“你不是说你们家有金矿股份吗?”   许言一直以为潘家是做的金矿生意,今天差点儿车翻到这。   “我们家确实有点金矿股份。”潘煜不撒谎的,爬起来给许言解释了下家庭情况。   潘家是个家族式的大家庭,潘爹又是个极其慷慨的掌门人,格外鼓励小辈儿开拓创新,所以部分朝阳产业都有投资。   “…你们家真的有人在阿联酋挖石油吗?”   可怜见的,许言原本是不信的。   “没有,除了我姐守着航司,其他人大部分都聚焦在电子科技和新能源的项目上。”   原来石油都不是朝阳产业了。   许言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又踹了他一脚。   潘煜“碰瓷”地赖他旁边,捏着他的左手放在自己掌心中,哼哼哈哈地翻旧账:“你那时候还说我不如我哥。”   真是胆子大了。   许言看相册入了迷,敷敷衍地捏了捏他耳朵:“乖点。”   潘煜捉着他的手亲了口,从兜里掏出刚藏进去的锦盒,捏着许言的手指,套进去一颗戒指。   许言初开始都没反应过来,直到冰凉的戒圈紧贴肌肤,椭圆状的蓝色钻石折射着耀眼的光。   “…小潘机长。”   他都要笑了:“你干吗呢?”   “送你礼物,”潘煜握着他的手指看,越看越满意,“这是我妈和路易斯的婚戒。”   “路易斯?”   “我血缘关系上的父亲,他们已经离婚二十五年了。”   许言不擅长安慰人,伸手碰了碰他的脖颈,由着他环着自己折腾,也就没把戒指取下来。   “等下,”他突然坐直,合上相册,看他,“你今年不才二十四吗?”   “对啊。”潘煜用自己的手指挨个圈过许主任的手指,一根又一根,越摸越上头,“他们离婚又会不影响我的出生。”   “……”   许言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他看着潘煜,潘煜凑过去亲他,声音蛊惑。   “许主任,我们结婚好不好?”   能去哪里结婚?   谁又会给他们发证?   许言看他近在咫尺的眉眼,指尖滑过他的眉骨,轻轻笑了下。   “小潘机长,你追到人了吗?”   “...”   潘煜很莫名地觉得许主任现在有点难过。   他紧紧地扣着许言的手腕,郑重道:“我会努力的。”   “嗯,”许言随手拿过戒盒,想把女款戒指给他套在小指上,却卡在了第二个关节上,不伦不类,像在玩过家家。他也就笑了,玩笑般开口,“那我等着。”   -   晚上王灿约他们出来玩,说是申请走了特批,很快就能调走了。他趁势提了休假,找了间朋友还没开业的酒吧,喊了一群朋友约着庆祝。   许言不太想去。   潘家父母都还在楼上休息,他们跑出去玩像什么样子?   “我姐吃完饭都溜出去看男模了,我们为什么不可以?我爸妈不也一下午都没在家吗?”潘煜很认真,“许主任,你是受到邀请才屈尊降贵来到这个地方。”   小潘机长成语用的格外吓人,许言有些无奈地笑了下。   潘煜却没笑,语气依旧很重:“我希望你是开心的、享受的和被尊重的;而不是处处受限,左右为难。”   “这样的话,我只会觉得我很差劲儿。”   没有那么多的于理不合,潘煜不懂,他只看得见州官放火。   许主任不可能只跟他回来一次,总不能次次都像是在坐牢,睡也不敢睡,玩也不能玩。   那样的话,许主任又为什么要跟他回家?   潘煜感到了极度的不舒服。   他给容婉发了条消息,容婉电话很快把视频拨了回来,他走出去接。   “怎么了?”   “没有,我想带许主任出去走走。他说什么都不同意,非要留在家里陪你们。我都在家里闷一天了,”潘煜不高兴,“真的好无聊。”   容婉看着他,红色的指甲戳着屏幕,玩味地笑了下。   潘煜也笑:“妈妈。”   容婉不太自然地偏了偏视线,什么都没说的挂了电话。   等潘煜端着水杯再次进入客房的时候,许言隔着手机,打了个安静的手势。容婉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来,含笑温柔。   她没提其他,只是让许言看她新做的美甲好不好看。   许言点头,略有笨拙地夸了好几句。   “真的吗?”容婉很受用的样子,满脸惊喜,一笑百媚,“那我今晚可以和你伯父一起朋友家参加个小聚吗?我想让他们也看看我新做的中式美甲。”   “当然可以,您随意。”   “那你要不要也和潘煜出去玩会儿,”容婉笑,嗔怪开口,“我看你伯父已经去书房找围棋了。我担心他等下要拉着你下棋,他可是个臭棋篓子。”   许言笑笑,抬眼看了眼潘煜,手指无意识地轻点两下桌面。   他实在太过通透。   “阿姨放心。”   ——   王灿人缘一般,但这次确实是出了本的,邀了不少人。朋友喊朋友的,竟也把酒吧挤了半满。   潘煜他们到的时候里面已经嗨起来了,酒吧老板提供的有乐队,主唱都轮下去三两个了。   王灿招呼他们坐,脸都喝红了,看着很高兴。   “怎么样?”   “什么?”   台上的主唱刚唱到高./潮,伴奏声要把人耳朵震聋,潘煜什么都没听见。   王灿的声音放得更大,扯着嗓子问:“我说,你们两个今天见家长见得怎么样?”   他几乎是吼了出来,在歌曲刚进副歌的时候,台上台下都安静了瞬,而后又发出爆裂的起哄声。   主唱拿话筒调侃他们两句,随后又憋着坏开口。   “朋友们,接下来,让我们听一首《分手快乐》,好吗?!”   台下观众都笑起来,潘煜站起来,捋了捋袖子。   “开玩笑,哥,我开个玩笑。”主唱双手合十,笑着举了举,“都见家长了,怎么样也得百年好合。下面一首《往后余生》送给在座的各位,希望大家都能年前脱单,年后见家长,谢谢!”   前奏悠缓,酒吧里的节奏开始慢起来,长条桌上的观众随着旋律挥动着荧光棒,空气渐渐安静,流淌着浅浅的合唱声。   许言扯了下潘煜,潘煜坐下,旁边的郑景恒沉默地喝下一杯酒,道了声“恭喜”。   相近的同事紧接着起哄,潘煜来者不拒,笑意风流,连喝了好几杯。   王灿替他挡了两杯,脸上的笑都浅了许多。   郑景恒也喝了好多。   “玩游戏吧。”王灿勾回放在桌子中间的骰子,“输了再喝。”   “行啊。”潘煜解了两颗扣子,响应得很积极。   酒吧里玩的游戏花,王灿不耐烦那些,就看大小,三个骰子点数加起来最小的人回答真心话。   骰子类的东西,潘煜就不可能输。几把下去,他就没了参赛的机会。   潘煜:“……”   他往许言旁边凑,扣着人家的手,明目张胆地告状:“许主任,他们欺负我。”   许言看都不看他,抽回手,径直开了骰蛊。   三个一。   “……”   “谁问?”许言合上盖子,修长的手指撑在古木色的骰蛊,晃了两下,平静随意。   郑景恒的点子数最大,有意放他:“理想型?”   霎时,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潘煜,发出声声怪叫,视线暧昧荡在他们两人中间。   “乖的。”许言敲出根烟,咬在唇间,看了眼潘煜,又像是没有,难有的坦承,“我喜欢乖的。”   不知情的人还在“哎呦哟”地发出怪腔,敏锐的人已经觉察出不对,碰了碰王灿。   “这样啊。”潘煜笑了笑。   灯光追着他照,他从不惧别人看,拉开与许言的距离,复又凑得更近,却始终不言一语。   许言掀起眼皮,扫了眼他。   “咔哒”   轻巧的一声,亮起一簇光亮。   潘煜低眸,给他点燃了烟,喉间像是藏了声短促闷笑。许言都没看清他脸上的表情,王灿就让经理把灯光转走了。   桌台猛地一黑,唯有那一簇猩红映在他们的眼间,足够彼此看清雄性间浓烈的征服和不该有的滚烫爱意。   许言攥着他的肩领,所有的情绪都在那两个字中。   “潘煜。”   “在的。”   潘煜吹了声口哨,握着他的手放到了自己脖颈处的choker,笑得蛊惑又迷人,一如初见。   “许主任,试试。” 第72章   酒桌上的起哄声越来越大, 王灿不得不拍了拍桌子。   “别看了二位,眼睛都拉丝了。”   他把骰子摇得震天响,声音盖过哄笑声:“快快快, 开始开始。”   又过了两轮, 王灿“非”了一晚上的手终于欧到了最大点。   他笑得张狂:“谁?谁最小?给爷亮出来看看。”   “你他妈才最小。”有朋友笑着骂了他一句。   郑景恒把自己的骰蛊往桌子中央推了下:“应该是我, 问吧。”   “...”   王灿嘴角矜持地压下来, 声音都小了许多。   “郑哥, ”他停顿, 不知该问些什么,想问的有太多,只能故作轻松, “郑哥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周围人都很惊讶,狼嚎声此起彼伏,感叹他们民航圈里又少了个优质精英男。   王灿恼了下:“你们嚎什么呢嚎?我这问的是郑哥的人生规划,又没说他非这两年结婚。”   他算是把台阶铺好了,但郑景恒却没下来,喝了杯酒, 选择跳过这个问题。   按着他们定的规矩, 跳题不跳人,王灿要换个问题继续问。   他笑意寡淡,沉默的时间更久,久到桌上的人都觉出不对, 互相对视。   “那郑哥有想要结婚的对象吗?”   “有。”郑景恒不做迟疑。   “...”王灿停了瞬, 像是开玩笑,“会变吗?一辈子那么长。”   “只会是他。”   这个问题但凡换个人问,郑景恒都不会回答。他对和他相关的隐私都保护地极致到位。   可现在是王灿问。   那是个和十年前的他差不多年岁的小孩儿,都有一种要将南墙不管不顾撞塌的天真。   伤人的天真。   “继续继续。”   桌上的朋友晃着骰盅, 催着他们开始。   王灿有些透不过气,站了起来:“你们先玩,我让他们再送点酒。”   一群人闹到十点多,许言看了眼潘煜,指尖轻敲杯壁。潘煜会意起身,刚准备跟王灿打声招呼走,就看酒吧灯光整个暗了下来。   王灿不知道什么时候上了台子,主唱握着话筒,一字一跺脚,夸张无比地喊出今晚金主的名字,尽职尽责地报了幕,伴奏随即而响,架子鼓的声音险些震碎杯子。   谁都没想到王灿会突然上台。   “我不想要藏锋,我偏偏要争锋”   舞台只亮了一束光,王灿拿起话筒,跃到了舞台中央。抱着尤克里里的主唱跟他碰了碰拳,让出了位置。   “我明白,踩过了荆棘地才能遇见花丛”   “像那阵穿越人海破浪的风”   他连升了好几个调,蹦着跳着,弯下了腰,声嘶力竭:“温柔——”   伴奏都停了下来。   王灿目光直直看向台下,生平第一次无所顾忌,话筒放到嘴边,声音清唱,字字回落,“又不失英勇。”   风温柔地吹起他的衣袂,明媚地点亮岁月时光,宽厚温和,却不必追。   这样的道理,他用尽了所有的执拗才知晓了半分。   ……   “好!”   台下都是他的朋友,鼓掌的醉鬼比比皆是,甚至还挤到了舞台边,挥舞着酒吧定制的荧光棒,摇晃着蹦了起来。   人头攒动,灯光晃闪,他不知道坐在台下的他有没有鼓掌。   一首《逐空》点爆了酒吧里的氛围,圈里耳熟能详的歌很快引来了大家的合唱。王灿被留在了台上,连着返场了三遍,声音都嘶哑了。   他把话筒传了下来,谁都能接着唱两句。   酒吧里渐渐安静。   小潘机长是众所周知的人缘好,谁都愿意把话筒扔给他。   他没唱,也没看,递给了旁边人。   郑景恒接过,一首好歌将将要到结尾。   他站了起来,由着酒吧灯光晃人眼,目光坦荡地看向台上。   “破茧的蛹,终将飞上雨后的彩虹,俯瞰每座险峻的山峰”   王灿瞬间红了眼,喉结滚动。   周围人自发开始合唱,声音像是要冲破云霄:“拥抱无垠星空。”【1】   王灿朝台下鞠了个躬,转过身,挥挥手,大步跃下舞台。   冬风凛冽,他不会再追了。   郑景恒放下的话筒,很快被旁边的人夺去,醉醺醺地高声喊着:“再来,再来。”   他抓了盒烟,退出人群,转身看见一身黑衣。   林津庭长身玉立,站在人潮之外,不声不响。   ——   他们到家的时候,容婉跟潘爹还没回来,许言先回了客房。   林津庭递给潘煜一个很小的盒子:“见面礼,明天我不去送你们了。”   潘煜礼尚往来地关心:“是去撤侨吗?”   “不是,签处罚结果。”   “...”   潘煜轻咳。   林津庭把大衣递给阿姨,接过茶杯,刮去茶沫,瞥他一眼,语气平淡。   “想笑就笑。”   潘煜很配合,笑得张狂。   林津庭也有今天。   林津庭眉毛都不抬一下,一杯茶捧到了最后,也只问了句。   “爸和容姨,今天高兴吗?”   “高兴,”潘煜向上抛了个橘子,又轻巧接住,“家里添人,他们肯定都高兴。”   林津庭没什么反应地“嗯”了声。   潘煜忍不住跟他分享了两句,林津庭嫌他话多。   “至于吗?许言说什么时候带你回他家了吗?”   “……”   八字才一撇,沉不住气的东西。   潘煜拿了颗橘子站起来:“哥,都这么晚了,你还不睡吗?”   “有事?”   “没有,”潘煜恍然大悟,“我刚忘了你是夜生活的人。时间还很充足,跟我这种现在就可以上楼见许主任的人不一样,你生性稳重。”   林津庭放下茶杯,潘煜站上台阶。   他倒不怕跟林津庭动手,他只是不想再惹许主任生气。   “君子,今天动口不动手。”   林津庭奔波几天,太阳穴都跟拿针扎似的,懒得听潘煜诡辩,朝他身上砸了个橘子。   “滚。”   小虎崽没烦恼,耍杂技般玩两颗橘子,颠颠地跑走了。   —   次日一早,他们就回了郑州。临走之前,容婉给了许言一张卡。   “小许,密码是你的生日。”潘爹笑着解释,“我跟你阿姨都特别欣赏你,也很喜欢你,但我们实在不知道你们年轻人喜欢什么,别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潘煜接过卡,放到许言手上,又很自觉地伸出爪子,眼眸明亮,“爸,我有吗?”   “有。”潘爹抓了把空气,执意地放在了他手上,却落成了个钥匙,“有空常带小许回家。”   潘煜笑笑:“您又来这招。”   潘爹拍了拍他肩膀,低声开口:“抱一下你妈,她很担心你。”   容婉高高地站在台阶上,因着早起搭了件紫色的刺绣披肩,雍容华贵。   潘煜向上跨迈一步,笑着伸出了手:“美丽的女士,可以抱一下吗?”   容婉收回停在许言身上的目光,扫了眼潘煜,屈尊降贵地碰了碰他指头,敷衍了事。   “走吧。”   潘煜遗憾地收回手,但并不强求,他尊重世间任何人的任何反应。   “下次见。”   颜色绚丽的汽车沿着蜿蜒的小路下山,行驶在起雾的北京清晨,恍惚中容婉像看见了只穿着背带裤的卷毛小团子,小小的一只,精致漂亮,惹人喜爱。   如果有选择,他还会愿意穿过迷雾,抱着颗皮球,朝着与汽车背道而驰的方向飞奔而来吗?   容婉不知道,也懒得再想。   .   许言到家先睡了一个下午,潘煜蚂蚁搬家,一点点地把东西挪了过来。   许言等外卖的时候,抽空看了眼箱子:“这都是多多的东西?”   潘煜正给多多擦耳朵,理直气壮:“嗯。”   许言踢了他一下:“地毯也是多多的?”   那是他买给潘煜的,小潘机长天生神力又给扯了下来。   多多“喵”了声,无故受冤,伺机跳到了纸箱最上面的地毯中央,用爪子挠了挠。   “是我的,”潘煜很宝贝毯子,戳了下多多的小肉垫,看着它收了爪子,理所应当,“但我是它爸爸。”   爸爸的东西怎么能不算多多的?   潘煜觉得自己很公平:“除了你和我爸妈外,多多就是我遗产的第一顺位继承..喵。”   许言没有被可爱到,皱眉,斥了他一句:“别胡说。”   潘煜流利地换了种说法:“一家人要整整齐齐的,许主任不能抛夫弃子、去父留子。”   “……”   小崽子太过理直气壮,许言有一瞬也觉得自己娶了个带孩子的媳妇,以“超英赶美”地速度实现了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圆满生活。   也不知道许国海能不能接受有个生殖隔离的孙子。   潘煜还在坚持不懈地教多多喊爹,多多已经开始罔顾人伦地挠他爪子。   许言止住想法,拎起多多,头疼地从箱子里找出潘煜的成语字典:“背你的书去。”   “。”   两人一猫的生活不仅许言需要适应时间,多多同样,它现在睡觉都只趴在他们的脚边,占着床边一角,偶尔凑近踩踩潘煜,存在感低若似无。   “在看什么?”   许言有些困了,放下书,取下眼镜的瞬间,看世界都有种朦胧美。   小潘机长因此显得更为可口。   他贴近,能闻见两个人身上相同的沐浴味道,坏心思地朝他肩膀处吹了口气。   潘煜没说话,抬着胳膊把他圈在了身前。   不太对劲儿,小崽子过分安静。   许言近视度数不高,平日里都很少戴眼镜,舒舒服服地靠着身后的宽肩,轻松扫了眼笔记本的屏幕,一眼就看到了自己。   “……”   他不用转脑子都知道是哪一天,扯了只耳机戴进自己耳朵里:“7739的资料?谁给你的?”   “我哥。”潘煜的声音有些沉。   许言胡噜了把他耳垂:“吓到了?别怕,百年难遇的事已经发生过一次了。按寿命来说,你是不可能遇到的。”   许言觉得自己职业生涯的高光时刻也就在那天了,他也不希望有任何重来的可能。   他不会做得更好。   潘煜松开了扣着他掌心的手,学着他的样子捏了捏他的耳垂,声音低而轻:“你一定是吓到了。”   许言唇角轻弯,想露出个弧度却显得有些困难。   他僵着指头,努力地回想了下:“是吧。”   那个时候领导、同事和朋友,周边所有人见到他都只会说夸奖和恭喜。那么年轻的年纪抓住了那么大的机遇,很难不说是一种上天的垂怜,毕竟飞机都平稳的落了。   他也曾往家里打过电话,杨秀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许国海以为他是耀武扬威,不太耐烦地开口。   “飞机是落了,我也看你受表彰了。但那又怎么样?你不还是个喜欢男人的犟种吗?”   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许言是很抗拒听到任何跟7739有关的消息。很难说清楚是为什么,他一直将其归结于自己的不专业,会加班加点地背书、做题、模拟,整理资料…卷生卷死,卷到今天,事业小成。   他其实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7739了。   直到刚刚,潘煜以一种异常笃定的语气赤喇喇地揭开了他所有的伪装。   那里弥漫着当时的许言无法排遣的害怕,投射到了他的职业生涯中,形成了一片小小的阴影。许言靠着自己跑出了那片无人可见的区域,经年之后再回首,阴影处站着个高大卷毛,望向他,慢慢地敞开怀抱。   他会低头,深深亲吻他:“许言,不要怕。”   “事情不会再发生,而你无可比拟。”   原本鼓得要炸的情绪像是被人突然扎出了个小口子,气息缓缓地飘了出来、许言翻到了他身上,潘煜由着他对自己上下其手,直到衣服剩了最后一件。   “宝贝,”潘煜把人放到了身下,俯身亲了亲他,闷笑了声,“我知道你很着急,但儿子还在呢,我把它先抱出去。”   许言耳朵“轰”地一下,整张脸都烧了起来,脚趾卷起,踹了下潘煜,恼羞成怒。   “你儿子!”   他强撑着划重点。   许主任高风亮节,他这辈子都不会有儿子了!   潘煜没忍住,又碰了碰他的嘴唇。   怎么会有许主任这么可爱的人!   ……   原本计划着出去玩几天,但前几天折腾的太过,许言也没出去的心思,翻了几本落灰的书。潘煜坐他旁边看了一整集的《赛文奥特曼》。   直到赵赫敲许言竹杠,喊着让他请客吃饭。   许言承他的情,不可能不应。   那天是个周末,天气很好,有喜鹊跃在枝头,发出清脆的叫声。   许言醒的时候,潘煜还正埋在他颈窝,手不老实地放在自己的腰部以下,意图明显。   “别装睡。”   潘煜装听不见,闭着眼,手还在继续往下,不断深入,许言忍无可忍地拍了他一巴掌。   “差不多得了。”   潘煜笑,压低声线,勾人又蛊惑。   “许主任。”   小崽子很会利用自己的优势,贴着许言的耳边,轻轻舔./舐,呼吸渐趋灼热。   “疼疼我。”   许言拽了下他的发梢,潘煜低眸,略带深邃的眼睛望向自己,浅咖色的眼珠里是散不尽的情意。   潘煜的眼睛真的会说话。   那两缕被自己一剪刀剪下的碎发都长长了些,将垂不垂地扫过他的眉尾。   许言松了手,含住他的嘴唇,牙尖轻轻摩擦,像是诱哄小白兔开门的大灰狼:“中午的时候带你剪个头发。”   这就是可以的意思。   潘煜得寸进尺地提着要求:“我还想要染个头发。”   许言揉了把身前发质很好的卷毛,警惕开口:“什么颜色的?”   “黑的,”潘煜看他,眼里全是笑,“要和你一样的。”   他太乖了,乖到许言一度想不做人,放了赵赫的鸽子。   但没成功,小潘机长格外注重他的养护。   “谁教你的?”   “问了医生,也查了资料。”潘煜现在对各种修护牌子如数家珍。   许言背朝上平躺,看他认真做清洁工作,神情严肃,一丝不苟,有意逗他。   “小少爷,这么接地气的吗?”   去潘家之前,许言一直以为潘煜是个小可怜,现在看来也不尽然。   潘煜朝他脸上咬了口:“我不止接地气,我现在还要强取豪夺,接你回去当少爷夫人。”   短剧害人。   许言纠正:“少奶奶。”   听起来更洋气一些,配那头卷毛。   “为什么是奶奶?不可以是爷爷吗?”潘煜看他,有自己一套逻辑,“我想把你抢回家当少爷爷。”   “爷爷不用抢,按时烧纸就可以了。”   他们两边的老人都不在了,许言划了下日历,还有差不多两个月的时间就要过年了。   过年——   他翻身看了眼孝顺“孙子”,有些话想说又没有说。   再等等。   两人简单吃过午饭,干洗了衣服,又在理发店耗了一下午的时间。   许言给潘煜赢了一袋子的糖。   小卷毛晃了晃糖袋子,得意洋洋:“五个了。”   “嗯,”许言签单,笔尖不顿,“攒着吧。”   要出理发店的时候,许言接了个电话,很简短地“嗯”了两声,先推开门出去。期间他又看了眼潘煜,隔着扇明亮洁净的玻璃门,小潘机长还在他的视线范围内,伸长胳膊在帮店员够气球,又蹲下递给了要哭不哭的小孩。   见着许言的视线,他立刻走出来,无声地询问。   许言摇了下头,挂了电话,把他当小孩儿哄:“走,带你喂鸽子。”   离晚上聚会还有点时间,许言带他去附近公园逛了逛,喂完鸽子不知道溜到哪儿个门,走出来的时候还遇见了书店的露天活动。   他见着书走不动道,欣赏完所有好看的书页封皮,精心挑选了本可可爱爱的《中华成语故事》。   他递给潘煜,玩笑勉励。   “巩固复习。”   “……”   小卷毛朝上吹了吹自己刚做好的刘海儿发型,配上那么张鬼斧神工的精致脸庞,近乎纯粹的可爱。许言要很忍住才能不心软。   “去付账。”   潘煜憋憋屈屈地结账,《成语故事》推开的下一本书是硬皮版本的《小王子》,封皮上有他喜欢的广阔银河。   “小王子欸。”   “是啊,”许言笑,“潘煜。” 第73章   隔两日, 许言替潘煜接了个活,提前去国贸把人接了过来。   蒋文翠带着蒋露桐来的时候脚步迟缓,步步生疑:“许哥, 潘机长真愿意帮我看孩子?”   “嗯。”   许言戴了个鸭舌帽, 手腕上缠了两圈银色的手链, 朝着蒋露桐招了招手。   小孩儿高兴地跑过来, 有一双比大人更擅长发现美的眼睛。他抓了抓许言手上的链子, 发出小小地惊呼。   “是飞机。”   蒋文翠的视线也跟了过去, 姑侄两眼里露出同款的欣赏。   “好精致啊。”她比蒋露桐难糊弄多了,朝许言眨了眨眼,目光调侃, “这款式…潘机长送的吧?”   “是。”   许言停了下,大大方方承认了。   “真好看,怪不得他们都说潘机长潮,眼光那么好。”蒋文翠突然碰了碰他,压低声音问,“许哥, 你和潘机长是不是在一起了?最近好多传你们消息的。”   “嗯。”   蒋文翠突然激动起来, 满脸兴奋:“我磕到真的了,真的太好了。”   许言笑,低头问了问插不进话的蒋露桐:“吃饭了吗?”   “吃过啦!我妈妈给我煮了好几个鸡蛋。”许言不是第一次帮着带他了,蒋露桐也不认生, 叭叭地说了一通早上吃了什么, 清脆聒噪。   “你说一遍许叔叔就知道了,不用再重复讲。 “蒋文翠当德华当得够够的,扯了扯侄子的领子,再三叮嘱, “今天要记住听你许叔叔他们的话,不许闹人。不然我回去铁定跟你妈妈告状。”   蒋露桐朝着蒋文翠做了个鬼脸:“知道了知道了,小姑姑,你快走吧。”   “臭小子。”蒋文翠弹了下他脑门,又朝着许言拜了拜,欢快地坐上了她男朋友的车,“许主任,那我就走了。”   “路上小心。”   “许叔叔,”蒋露桐背着自己的小书包,很是熟稔,“我现在是不是要跟你回家了?”   “不着急。”许言笑了笑。   时间还早,他先给蒋露桐买了几样玩具和零食,又选了一件礼物。   领着小朋友买小吃的时候,还遇见了个卖糖的铺子,有着很可爱的架子,一列一列呈方阵地摆着各样的图案糖果。   店主是个很年轻的女孩,看着文文静静,娓娓而谈自己售卖的糖果原料、口味、制作、功效时,眼里都像是在发光。   蒋露桐彻底走不动了,停在漂亮姐姐的摊子前,巴巴地看着许言。   “可以选。”   许言很有耐心地陪着,由着蒋露桐欢喜又纠结地选了几个。   付账的时候,店主还送了他们两个梅子味的棒棒糖。许言因此能看见她身后还没来得及上的棒棒糖,一排周身泛着蓝的奥特曼,没有两个指关节大,迷你又好笑。   “那个卖吗?”   “卖的,这都是纯手工制作的。”店主端了出来,奥特曼还没有成方阵,一排也就十个。   “奥特曼!”蒋露桐很心动,晃了晃自己盒子里刚挑好的糖果,“叔叔,我可以用我的宝塔换一个奥特曼吗?”   “不用换。”许言给他拿了两个,又让店主把剩下的几支奥特曼款的都给包了起来,选了个盒子,还忍着笑打了个蝴蝶结。   蒋露桐眨巴眨巴眼,许言笑着跟他商量。   “这个先放在你的书包里。下午会有另个叔叔陪你玩,他不太有经验,所以要麻烦你多照顾他。等你要跟他说拜拜的时候,你替叔叔把这个给他好不好?”   “好呀,”蒋露桐答应地很快,眼里甚至还很新奇,“叔叔,他也喜欢迪迦吗?”   “...迪迦?”许言很浅地皱了下眉头。   .   他们买的东西太多,车停到小区门口,还是潘煜下来接的他们。   “我都说要跟你一起的。”潘煜凑他耳边哼哼,对自己一早就被抛下表示极度的不满。   许言懒得理他:“去搬东西。”   后座的蒋露桐也下来帮忙,拖着自己大大的积木,对潘煜笑出了小虎牙:“哥…叔叔好,赛文奥特曼是最帅的。”   几乎是瞬间,他们两个就成了好朋友。   许言靠在车边,指根圈着车钥匙,看一大一小的两个“劳工”热火朝天地聊着小话,搬运东西。   他低眸,环着胳膊,指腹轻点,突然生了些不该有的情绪。   “许主任。”潘煜朝他招手。   他立直,敛去情绪:“有事?”   “我们中午吃什么?”   “你们想吃什么?”   两劳工异口同声:“披萨。”   许言轻笑。   “想得美。”   —   午饭后,小潘机长带着蒋露桐一起给多多梳毛,许言看了会儿,拎着装有披萨盒的垃圾袋站起来。   “我出去一下。”   潘煜立刻就站起来了,黏人地不行:“你要去哪儿?”   “见个人。”   “谁啊?我不能跟着一起吗?”   “不能。”许言伸手捏了捏他发梢,有点敷衍,“你之前不是想体验看孩子吗?机会来了,好好珍惜。”   “可我更想和你在一起。”   许言笑了下,不太有没办法。   “别黏人。”   小卷毛一天之内喜提两次被抛,陪蒋露桐玩拼积木都有点心不在焉。   “也不知道是要去见谁?那么着急。”   “我知道啊。”蒋露桐一边把红色的积木盖在黄色方块上,一边迎着潘煜的眼睛流利复述,“‘是个女性长辈,气质很好,很漂亮,我想选一个应季的礼物,不用在意价钱。’许叔叔选礼物的时候就这么跟门口的漂亮姐姐说的。”   女性长辈?   潘煜见过所有的长辈里没有比容女士更出彩的了,他起身给容女士的助理打了个电话。   同一时间,许言等到了远道而来的客人。   “不知道您喜欢喝什么,给您点了杯茶。”   “谢谢,”容婉笑了笑,“我没想到你是一个人来。”   许言也笑:“我也没想到您会突然约我。”   许言不是傻子,容婉很欣慰,所以才更要见他。   “我是和他亲生父亲离婚后才有的潘煜。”   许言知道,面色平静。   “看来潘煜跟你说过,”容婉拂去茶沫,“他来的并不凑巧,是在我要开始新生活的时候才发现有的他。”   “我并不喜欢他,也没有想要过他。”   许言看向她,目光克制情绪。   容婉继续:“但他的出现无异于牢固了我和我现任老公的关系,我们原本是没想过结婚的。”   只是潘爹的思想太过与众不同,特立独行。   “他总觉得我也要有个属于自己的孩子,可能会使我们的家庭关系更牢固些。当然,这样的孩子年纪最好不能太大。”   许言不可控皱眉,心像是被人狠狠揉捏在了一起,疼痛都来得迟钝。   小卷毛怎么可以是不被期待着出生?   他明明那么活得那么鲜活阳光,恣意张扬?   容婉抿了口茶,面庞自始至终都很平静,语气淡漠,像是在讲述别人故事般寻常,周身透着无关自己的从容。   “也就是说我爸喜欢喜当爹,养别人的孩子。”   潘煜单手抱着蒋露桐,另只胳膊上还挂了个迪迦奥特曼的小书包,走在了助理的前面,脚步生风:“桐崽,喊奶奶。”   “奶奶好!”蒋露桐坐在潘煜的胳膊上,伸着脑袋给容婉看,格外大方,“奶奶,我叫蒋露桐,初次见面,你要亲亲我吗?”   “…”容婉看向助理,助理低声解释。   容婉没想过瞒着潘煜见面,助理也就没什么不可说的。她只是没度好打扰容婉谈话的时机,潘煜也没给她反应时间,来得太过迅速。   “宝贝儿,你瞪我干吗?明明是你一天抛了我两次,还背着我偷偷跟异性见面,我还没罚你呢。”潘煜抱着孩子坐在了许言旁边,抓着他的手放在掌心搓,“看看,一会儿不见,手就又凉了。”   蒋露桐也凑热闹,非要把自己的小手也横在他们两个之间:“许叔叔,我也要帮你暖手。”   “不可以。”潘煜拎着他的小手丢开。   “为什么啊?”   “因为他是我的爱人,全世界只有我能碰他。”潘煜看向容婉,开了句玩笑,“妈,许主任生病刚好,您别吓着他。”   容婉不可置否,潘煜看了眼怀里已经偷偷把耳朵竖起来听八卦的蒋露桐,揪了下他的领子。   “你不是说你用沙子堆的城堡最好看了吗?我跟你说这个姐姐玩沙子也很厉害的,你敢不敢和她比一下?”   蒋露桐最喜欢的就是美女姐姐,直接从潘煜腿上跳下来了,红着脸牵了牵助理的手。   “姐姐,我、我给你建房子。”   潘煜搓了把他的头发,看向助理:“商场楼上有淘气堡之类的地方,带着司机和阿金,十分钟报一次消息。不准更换目的地,不允许出商场。”   助理看向容婉,容婉轻点了下头,坐在他们侧后边的两个男人站起来。   “看好孩子。”   助理把蒋露桐哄走,潘煜合上菜单,要了杯白开水。   “妈,有什么话您赶紧说,千里迢迢来这总不能就是为了编排我爸吧?”   “我不编排任何人,”包括她自己,容婉放下茶碗,“你从出生我就没抱过你,我不喜欢你,一意孤行地把你交给了你的哥哥姐姐。”   潘煜翻译:“我姐小的时候喜欢玩装扮娃娃,我爸妈为了让她接受我,哄她说我是来给她当娃娃的。”   “我的小名就是我姐起的,她喜欢熊猫的时候叫我panda;看熊出没的时候她喊我潘大;后来喜欢的鱼宝贵了,我就成了她的鱼宝。”潘煜看向许言,“你知道我姐今年给我的备注是什么吗?”   许言不知道。   “潘金连。”   潘煜比划:“金子要连成片,才能价值不菲。”   “……”   容婉蹙眉,不得不提醒他们。   “在你刚出生的那几个月,所有人都坚信你是你爸的亲生孩子,你姐姐一度想把你扔出去。”   许言猛地看向潘煜,潘煜捏了捏他的手背,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宝贝儿,你能想象吗?就我刚出生那种一看混血的样子,家里的亲戚竟然全都选择了相信我是我爸跟外国友人露水情缘有的爱情结晶,他娶我妈只是为了掩人耳目。”   潘煜沉了沉语气:“可谁又能想象到呢,我妈之所以嫁给我爸,只是为了给我上个户口。”   “…我不是为了给你上户口。”容婉纠正。   潘煜颔首:“我明白,您是对我爸爱的深沉。不让我爸养大别人的孩子,你心里不舒服。”   “……”   “他刚出生的时候夜里闹觉,非要人一直抱着,不然就扯着嗓子嚎。他姐不喜欢他,也不让阿姨抱着哄,就把他扔在床上看他哭。断断续续能听一夜的哭声,连着几天,他就开始高烧惊厥,最后进了医院。”   “对,”潘煜知道这事,“为此,我爸把我加进了我们家的家族信托。自此开始了翻身就有钱拿的躺平生活。”   “...”   他朝许主任眨眼,许言笑不出来,从他手里抽回了手。   “他姐一直觉得潘煜的出生就是为了抢他们的爸爸,瓜分他们家的家产。所以…”   “所以,我姐还挺敏锐的。”潘煜由衷感慨,“怪不得她能在商场里杀伐决断那么多年。”   过往二十几年,他确实没少得东西,也的确没少占潘爹的关注。   人不能得了好处又卖乖。   容婉深吸一口气,赶他出去,潘煜装听不懂。   许言把手机给他:“去付账。”   潘煜磨磨蹭蹭站起来。   许主任手机都在他手里,总不至于再把他丢下跑了。   容婉扫了眼他背影,弯了下嘴角:“他小的时候,只要他哥哥姐姐在家,管家都是不允许他在主楼的。经常是在大夏天都还要阿姨推着他出去。那时候他晒得比碳还要黑,格外的丑。他姐见着他就会笑,有时心情好了还会戳他的脸蛋喊声“丑八怪”,旁边那群乱七八糟的东西就会奉承说什么丑到极致,过目不忘。”   许言喉间滚动,他想起了“草泥马”。   潘煜执拗地送他:“丑到极致的东西会让人看着特别高兴。”   “许主任,你要多看看它。”   原来潘煜也曾被人当做过笑料。   怎么可能?   又怎么可以!   “他年纪小听不懂人话,也看不懂脸色,只会一个劲儿地追在别人后面喊哥哥姐姐,没什么脑子。”容婉回想起往事,依旧很嫌弃,不太舒服。   许言静静开口:“您既然都知道,为什么不阻止呢?”   “我有我自己的生活。”容婉没有扯任何理由。   她不是来编排别人的,所以也没有任何的添油加醋。她只是选择了一个日暖风和的午后,平铺直叙地讲些陈年旧事。   “而不必向你解释些什么。”容婉语调寻常,客气温柔,“许言,我不是来让你评判我的。”   许言胸间郁着一口气,面色冷硬,沉默不语。   容婉不甚在意,也不太抱歉:“我查过你的过往,你很优秀,也很不容易。选择跟潘煜走在一起,你承受的东西一定比他要多。”   可是许言,潘煜也不是一路平坦的走到今天。   “他不是天生的大方不计较,他只是习惯了如何让自己过得更开心。”容婉看向许言,没什么情绪起伏,“你现在看起来好像很气愤,可能还有些难过。情绪上头的瞬间我们总是很难控制自己。”   “你是,我也是,所以我希望我们都不要有闹得很难看的那天。”   “你可以不喜欢我,也可以不亲近我,甚至都不用太尊重我。但许言,是你选择了他,你要足够的爱他。”容婉跟林津庭不一样,不留商量的余地,“不能像他过去经过那般再去哄骗、忽视和抛弃,你接受不了那样的后果。”   没有人会喜欢被人胁迫,尤其是像许言这种习惯掌控的人。他按捺着情绪,静待她的下句。   容婉却只转了目光,不知何时没了笑意。   “他活得比谁都要认真。” 第74章   潘煜结完账回来, 桌边只剩了许言一个人。   “我妈走了?”   “嗯。”许言身上的刺还没软下来,视线在他身上聚焦好一会儿,把自己的杯子推过去, “喝点水。”   潘煜不喜欢喝茶, 牛嚼牡丹般灌了一大口, 扣着许言的手。许言没挣扎, 也没想过问些什么, 问什么都觉得残忍。   他不问, 潘煜却会上心。   “桐崽儿呢?”   “等下送过来。” 许言拇指磨了他的指关节,情绪不高,“喊他露桐。”   “嗯?”   “你自己都还是个崽子。”   “....”   潘煜是第一次听到许言这么称呼他, 意外至极,低低笑了声。   “许主任,” 他突然凑近,离许言耳垂近到只差亲吻,闷声笑道,“那我, 是不是也要喊你uncle?”   许言耳尖被灼出红意, 面色却看不出慌乱,侧眸与他对视,微微拉开距离,轻佻地说了句不太正经的话。   潘煜笑得心痒, 又没什么办法, 指尖描绘他耳廓红晕,热意蒸腾,空气稀薄。   “宝贝儿,我想亲你。”   许言抬眸, 竟也没有慌张。   “叔叔!”   要不是有助理牵着他,蒋露桐几乎要像枚小炮弹朝着他们定点飞来。   许言动了动身子,看向助理,拉开距离。   “许叔叔,小叔叔抱!”蒋露桐边说边往潘煜身上爬,胳膊缠着他的脖子,玩得正疯,“飞高高。”   潘煜轻松地把他往上抛了两下,驼在肩膀上,抓着他的两条腿,谢过助理。   “回家啦。”   蒋文翠来家里接人的时候,蒋露桐都还在睡着。许言给他裹了件小毯子,潘煜把人抱了下去。   蒋文翠一看就笑了:“睡着了?怎么不把他喊醒?抱来抱去的多麻烦。”   “没事。”   潘煜弯着身子,轻手轻脚的把蒋露桐放在后座,伸手碰了碰他和许言有些相像的发型,很莫名地笑了下。   许言让蒋文翠开后备箱,把小朋友大包小包的东西都给放进去。   蒋文翠不好意思,连连说下次要请他们吃饭。   “许哥,露桐下午是不是闹你们了?”   “没有,”许言合上后备箱,跟她交代,“但下午有长辈来,我让人带他出去玩了会儿。”   “那没事,露桐挺独立的。我嫂子忙的时候都是把他关屋里,他自己玩累了就会睡。许哥,你下次有事提前给我打电话或者把他关屋里就行,他有手表,自己知道联系人。”   “小叔叔。”蒋露桐听见姑姑的声音,突然就醒了,揉着眼睛,伸手要潘煜抱。   潘煜揉了把他头发,俯身让他环了自己的脖子:“你要回家了。”   “我姑姑真来了!”蒋露桐精神了点,透过潘煜肩膀的空隙朝车外看。   蒋文翠上前:“醒了就坐好,跟叔叔们说再见。”   “再…不是,”蒋露桐跟许言目光短暂相碰了下,立刻着急要找书包,“姑姑,我书包呢?”   “这儿。”   蒋文翠把副驾上的书包递给他,蒋露桐拉开拉链,找出最里面放着的盒子,双手递给潘煜。   “小叔叔,这个给你。”   “给我?”潘煜意外。   “嗯嗯,这是xu…”蒋露桐看着许言,许言朝他笑了笑,微微摇摇头,“这是许叔叔不让我告诉你,是谁送给你的糖果。”   “....”   霎时间,车内车外的三双眼睛都向许言看来。潘煜毫不犹豫起身,抓着许言的掌心,轻轻晃了下。   话说的有点绕,潘煜看着他,只抓重点,漂亮的眼睛,蛊惑人心。   “许主任,是送我的吗?”   许言没说话,只眼里带了点无奈的笑。   蒋文翠“噫”了声,视线在他们两个身上巡视,自己“噗嗤”笑了声。   “许哥,那我们先走了。”   “…路上当心。”   蒋露桐一走,家里空气都变得安静。潘煜拆开糖盒,拿了支棒棒糖。   “自己吃,”许言看他一眼,翻出压箱底的围裙,“晚上想吃什么?”   这很难说。   潘煜斟酌:“都可以。”   他是真不挑,腻腻歪地跟着许言进厨房,看他开冰箱。两个人都不怎么会做饭,冰箱干净到老鼠来了都想上供。   “方便面吧。”   许言沉默地关上冰箱,从橱柜上拿出仅有的三包方便面,拆开袋子,扔掉调料包,放锅烧水,动作流畅。   潘煜从后面抱着他,额头抵在他的肩膀上,低低发声:“许主任。”   “嗯。”许言没挣扎,停了会儿,也喊他的名字,“潘煜。”   所有的情绪都在名字里,视线对上的瞬间,两个人开始接吻。嘴唇相碰,不知道是谁放谁入了关,又是谁为谁一再退让。   “进屋吗?”潘煜与他额头相碰,眼里都是他的倒影,炙热如炬。   许言刮了刮他的喉结,又凑上亲他,满嘴的糖味。   “嗯。”   …   吃上饭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潘煜开火下的面,没有调料包可以放,他加了点面条料包,又撒了把切得长短不一的葱,碗端上来,汤上面浮了层香油。   潘煜自己先尝了口:“我给你点外卖。”   还没他上次做的素面好吃。   许言就着他的筷子也尝了口:“还成,也就盐和香油放得有点多。”   他心里藏事,没什么胃口。潘煜刚好也做砸了,两个人用一个碗凑合的吃了两口。   饭后,潘煜刷锅,许言握了个杯子,半靠在门边看他。   潘煜时不时都要回过头看他,放个锅还要绕到他面前走一圈,手背到后面,低头碰碰他的嘴唇。   许言站直,漆黑的眸子里像藏了分笑。   他道:“好好干活。”   望着他,潘煜也笑,又低头亲他。   夜里,两个人坐在阳台上喝了点酒,多多跳到桌子上闻了闻酒瓶,又跳了下去,抓了抓猫抓板,卧在门口,看着外面的两个人,眯着眼慢慢睡了。   晚风拂过,空气很静,汽车鸣笛都有惊动夜幕的嘈杂。离下午的见面已经过了七八个小时,两个人的情绪此刻都平静了许多。   “我下午,”许言没有看他,喝了口酒,“私自见你妈妈,你生气吗?”   “没有生气,但会担心。”   潘煜看向他,是一贯的坦诚:“我很担心你。”   “世界上的很多事都像罗生门,经不同的人复述出现不同结果,难以判断。”   所以,潘煜从不回头看。   但现在——   他手指扣着杯子,挑着梳理记忆:“我妈很漂亮,也习惯的只爱她自己,所以她的话不能全听全信。”   世界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个人,也不会有两个相同的家庭。每个人性格千变万化,再正常不过。   潘煜向来能尊重所有的差别和出人意料的不同。   “她和我爸结婚二十多年。这二十多年间,我妈把我们家的管家、阿姨、司机、厨师等等吧,只要是个活人且能喘气的全都换了一遍。”潘煜翻转酒瓶,语气平静,“也包括从小照顾我哥和我姐长大的婆婆和阿姨。”   有偶然,也有必然。   “重组家庭跟普通家庭是不一样,”潘煜真心实意,“所以,我跟我哥他们也从不是站在对立面的存在。我们——”   他很认真地想了想:“是站一起照镜子的人。”   过去,现在,乃至未来,都是如此。   “我最初开始接触飞机是因为我姐,她先发现我有这方面的天赋。很多个周末也是她陪着我去上课,带着我换了很多个老师。我哥,”潘煜笑了下,“他是很标准的封建大家长,责任重过天,事事都要过耳。我的很多课程安排、成长规划,甚至是我小时候的家长会、运动会都是他开的。”   林津庭太聪明了。   “所以,我妈的话听听就好了。”   潘煜语气轻松:“我毕竟是她的亲生孩子,我的地位就代表着她对整个家的掌控。如果她说我过得都算不好的话,那我哥跟我姐也未必很自由。尤其是我哥,心思太重。这些年,他才是最不快乐的。”   十几年的年龄差明明白白地摆在那里,容婉不管的情况下,小卷毛不可能不受委屈。那些所谓的好可以是弥补,但不能覆盖那些已发生的伤害。   许言不关心别人。   “委屈吗,那么多年?”   “委屈…我其实一直不太懂委屈的意思。”晚风吹过酒杯,荡起涟漪,潘煜笑了笑,眼眸依旧明亮,“家庭生活肯定会有不开心,但每个人也都不开心过。”   无从计较。   “我其实很感谢他们,让我从小就能很专注地将兴趣变为终身事业。”   也正因为专注,所以很多事情他都记不太清楚,留下的全部都是如宝石般珍贵的爱与善。那样的笑容、美好的记忆填涂了他过往枯燥学习的单调烦闷。   不计较、不多想,真的会幸福很多。   “我们家里可能每个人都不太好,但,”潘煜很感恩,“也真的还不错。”   人不能忽视已有的东西再去抱怨那些未曾得到的,那样的生活太累了。   直到今天,潘煜依然不否认自己投胎的本事。   许言放下杯子,喝得很沉默。   “我们家里面也就我妈无所牵绊,所以能过得格外自在。”   潘煜道:“我其实,挺支持她的。她尝试过了不留余地的爱别人,现在选择好好爱自己也没有错。与其说她不够爱我,倒不如说我——”   “生不逢时。”   他无所谓地笑了笑:“我妈是很少关注我,但她也没有要求我要回报她什么,甚至都没有说过任何一句关于我爸或者路易斯的负面言论。所有关于亲情的选择,她都交给了我。”   很小的时候,容婉便跟他说过。   “我不爱你,但总会有人爱你。”   “如果都没有,那你要很爱自己。”   “那时候年纪小,我以为她要赶我走,收拾了一夜的行李。”潘煜现在想起来都还觉得好笑,“拖着行李下楼的时候,我哥还以为我要去卖废品,骑着单车带我去废品站转了圈,吓得我一句话都不敢说。”   屁股都坐疼了。   一晃那么多年,自行车都被出在了学校的跳蚤市场。   潘煜眉目飞扬:“所以,我很小就知道生命是自己的。我只是我,别人的看法,世俗的评判,都无关紧要。我对我自己的人生有足够的操纵权。”   他走的每一步都在坚定地奔向他想成为的方向。   很多人是在成年后治愈童年,潘煜在童年中自洽生活,英勇无畏。   他已然足够强大。   所以才会毫不犹豫地转身,奋不顾身地握着许言。不做纠结,没有冲动,他比谁都目标坚定。   许言望着他,潘煜倾身亲吻,手指捧着他的脸颊。   “带我回家?”   许言抬眸扫他,没有说话,潘煜便笑,声音低低。   “那让我给你一个家。” 第75章   许言移开视线, 喝了好大一口酒,鼻腔迟钝地上涌酸意。   他没想到潘煜会突然说这句话。   怎么会有他那样的人?   宽恕了自己过往的同时还想着抚平别人的来时路。   许言没有办法不爱他。   他想,赵赫他们都想错了, 潘煜才不是那朵绚丽的烟花, 只需纵情享受绽放一刻。   他比谁都值得被私有。   许言嘴里含了根烟:“你知道什么是家吗?”   家是一辈子都逃不开的方寸, 心甘情愿地束缚。   “不知道, ”他又装, 拢了只打火机, 倾身而来,低头点燃,火焰簇在两人之间, 看得见他眼底的笑,“许主任教我。”   许言看他,他们交缠,于夜幕中亲吻。   那天有风无月,正是好天气。   -   许言的假期结束得很早,又开始每天兢兢业业上班的牛马生活。潘煜作息跟他保持高度一样, 随着他三班颠倒, 按时接送。   许言有时都觉得折腾,临下夜班前给他发消息。   “安心睡你的,我等会儿打车回去。”   “我已经到了。”   十一月下旬的郑州,早起的北风虽不似北京肆虐, 但依旧凛冽。   潘煜穿了件跟许言同款的卫衣, 站在车外,接了通家里的电话。   电话那头,容婉声音如常。   “我下个月要出国,年前都不会回来了。”   潘煜笑:“您一路小心。”   助理提醒容婉登机, 容婉看向落地窗外的停机坪,一架架飞机停在不远处,井然有序。   她道:“我之前同邝成通过电话,他说许言现在像一根皮筋,绷得很紧,压力很大,应该不只是工作上的。”   潘煜皱眉。   容婉语气平淡:“他和你不一样,背负的东西太多,能敞开心扉一次不容易。你要学会珍惜,虽然这很难。”   浪费远比珍惜容易,任何事都如此。   “你是我的儿子,如果可以,我愿意求神拜佛,保佑你事事顺心。但显然不可能,佛祖和我都没那个时间。”容婉有自己的前车之鉴, “生活不是电影,没有预定的结局,什么样的发展都有可能。”   “我希望你有随时抽身的勇气,更希望你能做个成熟的男人。未来可以后悔,但不能伤害,要足够尊重。”   “panda,”容婉很认真,“你们能走到今天,绝不是因为你一个人的勇敢。”   至少,许言在她面前是过关的。   潘煜知道,所以声音软了些:“您既然也觉得许主任好,以后就别吓唬他了。”   “我没吓唬他,他也确实很好,”容婉不得不重申已有事实,“但你是我的儿子。”   潘煜无奈:“您之前可不是这样说的。”   容女士希望的孩子应该是像林津庭那般,进退有度,从容不迫。   “是啊,”容婉停了片刻,像有些惋惜,声音轻而飘, “没办法的。”   这一世的母子缘分,说不清的。   “妈,”潘煜唤她,隔着电话,带了些笑意,“下次见面,抱一下吧。”   容婉说给许言的那些话是最想说给潘煜听的,潘煜知道。她没想过爱他,却爱了他,所以那些回忆才成了她心头上的刺,她记得比谁都深刻。   不是为了原谅,容女士也从不需要别人的原谅。   她只是有排遣不出的沉闷。   容婉停顿,指腹按压眼角,望向落地窗外,朝阳初升。   许久,她言出家乡话,吴侬软语。   “起风了,多加衣。”   ——   潘煜复工的头一个星期先回航司做了常规训练和检查,首飞的当天飞了趟武汉,途径郑州。跟他搭班的是周强,彼此都很熟悉。   在听见山西的区调管制让他们联系郑州时,他便开始看潘煜,眼神揶揄。   “国航8210,联系郑州区调127.45,再见。”   “联系郑州127.45,国航8210。”周强轻松欢快,“区调再见了。”   “127.45,”周强挤眉作怪,“潘哥,要到郑州了。”   潘煜调频道,毫不掩饰:“对啊,许主任今天上班。”   他那么坦然,周强反而不好再打趣,朝他竖了个大拇指,又憋不住地开始一个劲儿在笑。   乘务长进来送水都吓了一跳。   “国航8210,郑州区调,雷达识别了。”许言扫了眼雷达页面,先呼了他们,清冷端正,与常无异。   潘煜笑了声,嘴角弯出不值钱的弧度:“区调下午好,国航8210,当前高度7500,应答机7822,听指挥了。”   “国航8210,”许言几不可闻停顿,压住声音,“下午好。”   “区调,收到了,”潘煜笑,“国航8210。”   周强控制不住地搓了搓胳膊,从未有哪一刻觉得自己竟连呼吸都显得多余。   “国航8210,下到高度6300,保持下降率大于1000。”   “下6300,”潘煜微微拖了点声音,“国航8210。”   坐在监听席上的谷枫敏锐皱眉,看向侧前方的许主任,悄悄为潘煜捏了把汗。   “正确,国航8210,”许言有些无奈,提醒,“下降率要大于1000。”   “高度6300,下降率1000,国航8210。”   “国航8210。”   谷枫:“…”   许主任现在脾气这么好了吗?   “国航8210,联系武汉区调120.5,再见。”   “联系120.5,谢谢指挥,国航8210。”潘煜含笑出声,“区调,等我回来,家里见。”   “…8210。”   谷枫眼睛蓦地睁大,嘴巴都张成了“O”型。   他那对死去的CP现在是要从棺材里面爬出来蹦迪了吗?   “谷枫,”许言站起来,给他让位置,“你来。”   谷枫颤颤巍巍坐在指挥席上,许言戴着监听耳机,目光扫过他,冷淡不苟。   “坐直,专心。”   谷枫:“......”   ——   潘煜下午飞了个两段,落回北京的时候是晚上七点半。知道钱谦在航司等他,他签单下机后,径直回航司,开了个短会,等着走调职的手续。   林津庭确实没再卡他。   他,被记过通报了。   潘煜站在通告栏处欣赏了好一会儿。   钱谦跟他一起看:“我都跟你说了,林队再厉害,那就是个人。”   人哪有十全十美,样样全能的?   潘煜没说话。   钱谦拧开保温杯盖子:“做我们这行的,看着光鲜,但压力大不大的只有自己知道。”   凡事最怕把自己架得太高。   “林队就是站得太高了。”钱谦感叹,“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接受不了。”   潘煜倒没有接受不了,林津庭刀枪不入,也不用别人替他操心。   潘煜只是很诚实地开口:“林队确实有实力。”   钱谦从不否认这点:“那也不能因为崇拜他上升到动手打架吧。”   “打架?”潘煜意外,不太明白,“林队?”   怎么可能?   “当然不是,是其他大队的,院校生,跟你一样都要转走了,还跟他们大队的队长起了冲突。两个人轰轰烈烈地打了一架,现在都还在医院躺着,各自安好。”钱谦意有所指,“听说就是因为林队受处分的事,年纪小,正是愤青的年纪,估计是没接受的了。”   “没办法,林队魅力大呗。” 站在旁边的副队接了句,“可惜了那个小愤青,是个好苗子,我还想过把他调到咱们大队呢。那个人算是拔尖的了,潘机长应该也知道。”   国航基地里,潘煜认识的人太多了。   他点头,不太在意:“谁?”   “王灿啊。”   “!?”   潘煜问:“王灿?”   “呐!”   “王灿打架,”这个潘煜还能接受,但——   “他是为了维护林队?”   鬼故事都没那么吓人,王灿能他妈的是林津庭的迷弟?!   他不谋着给林津庭下迷药都是他善良了。   世界已经颠成这个模样了吗?   这其中的复杂关系完全超出了小卷毛能理解的范围,有限的认知观都濒临坍塌,摇摇欲坠。   钱谦看他一眼,再三强调:“现在处罚还没下来,你们最近都跟他们大队,尤其是那两个人保持点距离。别惹祸上身。”   潘煜向来不是个听话的,当晚便不做犹豫地去医院看望王灿。   父子一场,多少有些情分。   走廊间,有人从王灿的病房里推门而出,朝着他身后的电梯方向走来。来人一身西装,手里拿着文件,身后跟着助理,见到潘煜也是意外地顿步。   “潘小…先生。”他声音放得很轻。   潘煜点头,转了下手里的果篮,与他们擦肩而过。   敲门进去,王灿坐在病床边,正在拿刀切苹果,看着心情还不错。   “潘爷,你怎么来了?”   “看你。”   潘煜把果篮递过去,王灿随手搁到墙边,一排的果篮。   他拿手机拍了张照,开玩笑:“我都想好了,等我能出院了,就去开个水果店,无本买卖,一本万利。”   “你应该没那个时间,”潘煜比较有经验,“检查要写好几份。”   王灿收声,低头划苹果,拿了根牙签,串成花的形状,展示给潘煜看,咧开嘴又笑。   “我辞职了。”   潘煜在走廊看见长空航司的主管就已有准备。   他点头:“批了吗?”   “肯定批啊,”王灿把切出花样的苹果摆在饭盒里,继续切下一个,“都闹那么大了,能走一个是最好的结果。”   “我其实也早就想走了,天天的一堆事,麻烦死了。”王灿完全忘了他之前说要调去贵阳时的志满踌躇,“不是,你看我干吗?我真那么想,早他妈的干烦了。”   “不划算。”潘煜中肯评价。   王灿还没升机长,换个航司几乎是要重新开始攒资历。   岁月漫长,很难熬的。   “没什么不划算的,也就几年。”王灿只是笑,照旧张狂,“潘大机长,说真的,下次再见,我未必不如你。”   潘煜还是那句话,真心实意:“你实力不差。”   “实力,”王灿复述那两个字,摇摇头,笑容寡淡,“我问你个事,你跟林队真是兄弟两?”   潘煜没说话。   “那看来就是了。”王灿提了点兴趣,仔细看他,不太礼貌,“你们两个到底是同母异父还是同父异母,长得那么不像。”   潘煜不拿家里人开玩笑:“有事直说。”   “得嘞,”王灿放下刀,抽了张纸擦擦手,从抽屉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份任职邀约,“你帮我看看这家航司是不是跟你们家有关系?”   潘煜捏着文件,都不用翻开里面,封皮上的logo他闭着眼都能画出来。   他简单翻了几页。   “我也没想到,长空航司offer能给的那么及时。”王灿问得直接,“你哥是不是跟那里面的高层认识?”   潘煜想了下:“为什么不能是我和里面的高层认识?”   王灿笑起来:“潘爷,别逗了。这事跟你都没关系,你不会管的。”   “但跟你有关系,”潘煜合上文件,极其认真,“我们不是朋友吗?”   “是,是是是,是我三生有幸,何德何能,”王灿还在笑,“真该找时间回去看看我们家的祖坟有没有冒烟。”   潘煜没理会他的油嘴滑舌,认真评估长空开出的条件:“我建议你去。”   “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我—就更不能去了,”王灿摇头,他还是不太习惯潘煜散发的直白善意,嬉皮笑脸地扯走话题,“你们兄弟两都跟长空牵扯那么深,谁知道我过去是什么光景。不去不去。”   “可以先拿着,”潘煜回想成语,很是拗口,“驴骑找马。”   王灿笑到咳嗽:“再说吧。”   潘煜看他收起文件,随手放在饭盒下面当垫板,不似之前。   他知道,王灿不会去了。   许言没想到放小崽子出去工作的第一天,回来就收获了一只蔫哒哒的panda。   潘煜从背后环着他,声音低低闷闷。   许言拧眉:“怎么了?”   潘煜是极具浪漫色彩和英雄主义的人,他从不把生活或者事业当做束缚,反而将其视为值得一生追逐的道路,沿路会有许多志同道合的同行者。他敬重世间所有说出梦想时的志满踌躇和为其做出不懈努力的勇敢人们,   可明明那么努力才跃出深渊的人,在实现梦想咫尺间又一次地站在了悬崖边上,迷雾重重,无路可循,难辨方向。   潘煜突然就有些难过,他共情能力很强,王灿曾很信任地对他说起过从前,也为他沉默保守着那场关于暧昧的追逐。   只是人生路上没有导师,他不能做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指挥家,只能缄默旁观,看他一个人站起又离去,英勇又孤独。   许言转身,轻碰他唇角:“我会和你一起去送他。”   .   王灿出院的那天清晨,风吹得人身上凉凉的。   潘煜送他去机场。   王灿上车,看向副驾,意外至极:“许主任怎么也来了。”   “送你。”潘煜答。   “我现在这么有面子的吗?”王灿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朝许言油腻眨眼,“许主任,那等下我们加个联系方式。”   “过分了啊,”潘煜出声,他把车停在斑马线前等红灯,朝他强调,“许主任只是不放心我。”   “你有什么可不放心的,你又不是…”王灿话说一半,突然反应过来,“你们开车过来的?”   潘煜透过后视镜看他一眼,提前扼杀萌芽:“别感动,没结果。”   “…操!”王灿差点没弹起来,“活爹,你信我!我就是喜欢人,也只会喜欢许主任这款的。”   潘煜过路口,轻踩刹车:“下去。”   “放屁!”   王灿既然上车了,就不可能下去,叭叭地有些聒噪。   许言转过头问他:“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有啊。”王灿撑着下巴,透过车窗看向外面航司基地,直到再也看不见。他脸颊有偏转,却不曾回头,玩笑开口,“开个鉴gay所怎么样?”   “鉴gay所?”许言还是第一次听。   王灿兴致勃勃跟他科普,讲了一路,意犹未尽:“许主任觉得这门生意怎么样?”   “...挺创新的。”   “我也觉得,”王灿开玩笑,“有许主任支持,潘机长以后肯定哐哐往里投钱,暴富生活,指日可待。”   潘煜道:“不用以后,现在也可以。”   “你哥安排你的?”王灿半真半假,有些抗拒的。   “为什么要跟我哥有关系?”潘煜一直都get不到王灿的点,打着转向灯,简单且直白,“你是我的朋友。”   理所应当,仅此而已。   很多事情,王灿不想说,潘煜就不会去问,追问、偷问、背地打听都不会。   潘煜尊重世上一切的不可言说。   王灿停了几秒,笑了。   “值了。”   车停在航站楼,王灿没让他们下车。   “我自己进去就行了,别让人看见潘机长跟我这个德行有损的一道儿,影响形象。”   潘煜解了安全带,侧头看向许言。许言轻点头,他径直下车,送王灿一路进到防爆检查口。   门外人来人往,门内行色匆匆,偶有飞机,越过眼前,飞入苍穹。   潘煜不畏离别,总有再相见的某天。   “起落安妥。”   一路都在嬉笑的人,却因这句话而红了眼。   他伸拳,与潘煜相碰,比起初见,情绪软化许多。   “谢了。” 他道,“真的谢谢。”   王灿拖着箱子朝前走了几步,又突然回过头,朝他摆摆手。   “告诉你哥,谁也不欠我的。”   “我只是在自我感动,献祭给我的青春,”王灿笑起来,“真,他妈的爽。”   王灿的离职并没有在航司内掀起太大的火花,元旦前后,客流小高峰,民航的重心都在假期流量与航运安全上。   一般赶上假期,许言都在值班,潘煜也是连轴转。他刚换了基地,航班排的密集,作息颠倒,披星戴月。   好不容易挨过了渡劫似的假期,两个人凑到一起有了个整休,一觉睡到大中午。   许言醒的时候,一向早起的枕边人都还在睡着,胳膊束着他的身子,藏不住的霸道性子。   黏糊蛋。   许言伸手拢了下潘煜下巴,胡茬都有短短的一层。   是真累着了。   他拨开潘煜胳膊,轻手轻脚下床,洗漱完喂多多,随后看冰箱,一如既往的干净。   面包半个,鸡蛋剩了三两个。   许言懒得再找跑腿,叼着根烟,煎了几个鸡蛋,手艺生疏,两好一坏。   豆浆煮的时间长,多多坐在椅子上,歪头看正发出声响的破壁机。许言挠挠它下巴,坐它旁边,啃着剩面包玩手机,时而听听卧室的动静,黏糊蛋还没醒。   也是巧,今年冬天短,除夕在一月底。   杨秀掐着点打电话,吓跑了多多。   “小言,你今年什么时候回来?年前还是年后?”   许言看了眼日历:“年前。”   他跟领导请示过了,今年他特殊情况,春节不值班,腊月二十八就能走。   杨秀欢喜得不行:“那可太好了,你都好几年没年前回来过了。”   许言听她在电话那头絮絮说着要什么时候开始晾晒被子、打扫屋子;要准备什么馅的饺子;做什么样的鱼…   许言安静等她说完: “我今年会带潘煜回家。”   杨秀在电话那头沉默好一会儿,结结巴巴开口:“啊,那,那,他爸妈知道吗?”   “我会跟他们沟通。”   “…你们、你,”杨秀心里突突的,声音都是飘的,显得有些尖锐,“你都见过他父母了?!”   “嗯。”   “什么时候?”   “有段时间了。”   杨秀又开始沉默,许言并没有打断她。许国海不在家,她好像很难拿主意。   “我知道了,”她停顿,又继续答,颠三倒四,“好的。” 第76章   想带潘煜回家过年不是一时兴起, 而是他的蓄谋已久。   许言是真的有在谋划,徐徐图之。   赵赫现在都约不到他的人了,只要打电话不是在工作就是跟潘煜在一起, 现在还多件逛商场的烧钱爱好。   “彩票中奖了?”   “没有。”许言让柜员拿另一款项链看, “这个怎么样?”   “挺粗。”赵赫欣赏不来, “钱多烧的慌?非这个时候买金。”   “要带他回家过年。”许言又换了款克重更大的, 蛮认真地选款式, “我们家乡流行买这些。”   “不都是结婚的时候才买吗?”   “一样的。”   他们能去哪儿结婚?   许言现在提的有职务, 出国都要提前申请。   赵赫就不说话了,还帮着选了戒指。许言没采纳,他自己买了对, 戴在食指和无名指上,看了半天。   “真丑。”他一边说一边付账。   许言看了他一眼,赵赫把食指上的戒指取下来,交给柜员打包。   “还是咱们老祖宗有智慧,买这可比钻石好多了,保值。”   他不说, 许言不问, 专心地选了款实心的素圈戒指,又买了对花里胡哨,工艺费高到离谱的时尚新款,按着五金标准选了款个耳钉、吊坠、项链和手链。   “潘哥能喜欢这些?”   “这是我该给他的。”许言没想过娶媳妇, 很多东西都是比着李山结婚时看过的经验, 现学现卖,“应该再买个镯子的。”   “……”赵赫真心,“理智点,戴不出来的。”   许言知道, 退而求其次,选了款金条。   赵赫目瞪口呆:“一年的工资都没了吧。”   “不止,股票也抛了。”   有家的人了,许言已经在脑海里想过千万遍要怎么养小卷毛了。   “恋爱脑啊,好不容易等它回升点了,”   许言愿意回郑州工作的那年,许国海高兴,给他付了套首付,做着他结婚生子的美梦。后来梦碎了,他把许言车砸了,许言把房子卖了,首付退回去,还落了点。   赵赫都说许言是有点财运在身上的,换到今年卖房试试,许国海得躺中介门口。   许言物欲要求不高,很多事情都无所谓,投资跟着赵赫东一点、西一点的买。   有赚有赔,但总体还行。   赵赫理解不了:“你也不为以后想想。”   “想了。”   就是想了,所以才不行。   “哪有带着风险成家的?”   股市那么动荡,钱都他妈的成了数字。   许言骨子里有点传统,典型的养老婆思维:“我得给他交底。”   也不是说以后不理财了,但要跟潘煜商量着来了。   他虽沾着世俗风尘,却又异样决绝将自己完完全全投放到了新的起点,那是一条看不见终点的路,没有人知道会遇见什么。   他走得毅然决然。   “许言,”赵赫单支胳膊撑在柜台上,侧身看他,“我现在真他妈羡慕潘煜。”   “?”   许言没理他偶尔蹦出来的抽象。   赵赫拉了下手腕上的珠串,又松手弹回去,振动空气,一声轻响。   “我已经不求能遇见个潘煜这样年轻有钱还恋爱脑的混血帅哥,我就想找个像你这样愿意全心全意陪我一辈子的,是不是也不太容易?”   “最后一次,”许言看他,略带警告,“别瞎代入。”   “我靠,我就这么一说。”临近过年,赵赫都不自由了,喃喃开口,“我也想带个人回家过年、见老爷子,我气不死他。”   “……”   “但实际上,我已经很多年没在家吃过年夜饭了。”   —   许言并不是个喜欢浪费时间的人,也真的不太浪漫。回到家的当晚,就把除了戒指以外的东西都给潘煜了。   “全给我的吗?”   “嗯,”许言看着日历,随口扯了句,“新年礼物。”   潘煜太配合了,眼睛亮亮的,很是惊喜。   不为其他,就因他不扫兴,许言也愿意疼他。   小王子什么没见过。   “新年礼物?元旦不是送过了吗?”潘煜想起来还有点脸红,“这也跟上次一样吗?”   “不一样,”许言拿逗猫棒敲了敲他手背,“脑子想法收收,农历新年…的礼物。”   “春节礼物!”潘煜翻译,兴致勃勃拆开礼盒。   金灿灿的。   他戴上大金链子,臭屁地在镜子面上打转,架了个墨镜:“许主任,看我!”   又土又帅,上天多少有点偏心。   潘煜回想短剧:“我觉得我还缺个貂。”   “想得美。”   许言忍不住笑:“收起来吧,给你压箱底的。”   “压箱底?”   “就是,”许言停顿,开玩笑道,“聘礼。”   “聘礼?!”   潘煜分不清聘礼跟嫁妆,更兴奋了。   “许主任,你愿意嫁给我了吗?”   “…”   “是我娶你。”许言说完,自己也笑。   没什么意思。   谁娶谁都不重要,反正都实现不了。   “睡觉。”   小卷毛却当了真,认真畅想:“那我是不是也要准备聘…嫁妆?”   “有吧。”许言逗他,“攒不够不能进门。”   “!”   这么严重!   潘煜忧心忡忡,发消息轰.炸自己资产顾问,催他尽快盘清自己名下的东西。   都是要上交的。   他还不怎么委婉地问了下潘爹和林暮暮女士,关于潘家过往的嫁妆旧例。   潘爹血压高,回不了刺眼的消息。林总年轻,还受得住,回了六个点,给他发了份文档。   潘煜问:“我也有吗?”   “...在准备了。”   潘煜如释重负,松了口气。   许言一无所知,问他:“过年有什么安排吗?”   潘煜没有,但很心动能跟许言一起出走。   “我们是要出去旅游了吗?”   “不去旅游,”许言笑,“带你回家玩两天。”   “回家?   “嗯,回我家。”   “!!!”   从知道要跟许言一起回家过年后,潘煜就开始数着时间等年假。为此,他还买了个蒋露桐倾情推荐的支架写字板,记着日期和倒计天数,认真又可爱。   许言路过写字板,伫立观望,有时会笑,但更多的时候是后悔。   小崽子那么容易高兴,为什么没有早早提出带他回家?   .   离过年还有三五天的时候,许言和潘煜回了趟潘家。   潘煜提前打过预防针,开门见山:“我今年不回家过年了。”   潘爹看了眼容婉,笑呵呵点头:“知道知道,应该的。”   容婉放下剪子,朝许言看了眼,无事发生般笑了笑:“我剪得好看吗?”   “…好看。”   容婉嫣然一笑:“那让阿姨包起来给你们带回去。”   “妈,过年你就给我们这个啊。”潘煜正在努力攒嫁妆,自然伸手,抱了抱她,“压岁钱总不能少了我们的。”   “真好意思。”容婉嫌弃。   潘爹笑得眼都眯起来,很好说话:“压岁钱提前给不吉利,年后你们回北京给。”   潘煜勉强能接受。   “压岁钱虽然不能给你们,但你要的嫁妆单子还是能给的。”林暮暮侧头,道了声“劳烦”。   秦叔乐呵呵地把托盘端过来:“请许先生过目。”   “……”   林暮暮:“这是初版,你们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要加的?”   许言跟托盘里的大红宣纸面面相觑,一只手从他眼下滑过,潘煜还真敢伸手拿。   “我看——”   许言扫他一眼,潘煜又放下了。   “还是不看了。”   潘爹打趣他:“又不着急嫁了?”   潘煜理所应当:“我听我老公的。”   自从他知道嫁妆和聘礼区别后,小卷毛便开始给自己排戏,“老公”喊得越发上口,适应极其良好。   林暮暮“噗嗤”笑出声,目光在他们两个身上打转,意味深长。   “看不出来啊。”   许言从颧骨处上染红意,耳垂都是热的,面色不变,声音还能稳得住。   “不急。”   “对啊,不着急。”潘煜立刻倒戈。   林暮暮“啧”了声。   潘爹看够热闹,笑着打圆场:“知道你们工作都忙,回家的年礼,我跟你阿姨也帮忙准备了些,是我们的心意。”   许言正色道谢。   潘爹提了下:“年后若是有时间,不算打扰的话,我们也希望和你爸妈见一面。”   许言明白,但可能需要时间。   “我觉得有点打扰。”潘煜开口,“爸,你要给我们足够的空间。”   林暮暮撇嘴。   “我跟我哥、我姐他们比,已经是速度惊人。” 潘煜拉踩完,还得点题,“爸,你都这个年纪了,要知足常乐。”   “……”   潘煜最后是被轰出来的。   ——   年假前最难熬的一关是工作总结,许言也耗心神。他翻开工作历,拨动时光钟,将时间由此倒回春末,正是好时节。   他突然朝潘煜看了眼,潘煜坐在凳子上逗多多,不需多关注便能感知头顶上飘来的视线。   “怎么了?”他朝许言看来,眼里瞬间染笑。   “过来看看。”   潘煜放跑多多,走至桌边,许言点开张文的总结报告,上面赫然写着——   “4月17号,国航7977,频道冲突,处理不当。”   “7977,飞郑州的?”潘煜问,“谁飞的?那么狂。”   许言横向滑动文档页面,露出后面的责任机长。   潘煜读:“潘…”   “我什么时候跟张文起过冲突?”他笑,醋精吃醋,“他是你的得意门生,你们两关系那么近,我不敢。”   “找事呢,”许言看他,问,“我跟谁关系近?”   “跟我,跟我。”潘煜弯腰,笑得更大声,朝他脸上亲了口,认真复述,“我跟许主任关系最最最近。”   许言懒得搭理他,滑动鼠标,翻脸无情。   “别捣乱我。”   “那不行,”潘煜不愿意走,振振有词,“我可不是什么‘召之即来,用之即去’的东西。”   “…”许言的思想瞬间跑了瞬,“少看短剧。”   潘煜半靠在桌前,跟他讲条件,拉回话题,得意忘形:“除非再让我亲一口。”   许言拽他领子,手指由他锁骨跳跃上滑,跃在他喉结处,咬着他下巴上吻。   唇齿相触间,渐渐变了味道。   潘煜手从他裤腰边溜下去,越来越放肆。   “潘煜。”   “许主任,”潘煜趴在许言耳边哼哼,“老公—”   每次潘煜一这样低声开口,那两个字就会贴着耳骨,钻进许言心里,翻涌情绪。   许言屈于本能。   “电脑…”   “别动,”潘煜束着他的身子,低头亲了口他,“我收起来。”   。。   一份报告写到晚上,潘煜收拾了桌子,还被许言踹了脚。   许言是没脸在桌子上办公,抱着电脑靠在沙发,多多都跳了上来。   小卷毛凑近又被赶走,坐在办公椅上,不知道在想什么,手指扣着身后的书柜柜门,翻的人心乱。   “你去写。”   “我写什么?”   “报告。”   许言示意他去拿打印机吐出来的纸。   “六月十七号,7973起落架故障,返航郑州。”   “…”   这有什么好写的?   潘煜辩论:“都过去好久了。”   “下面一张。”许言看他,似笑非笑。   “十月三十一号,国航319滞留Y国十六个小时三十七分。”   “……”   潘煜彻底不说话了,默默地坐在凳子上。他熟练地画了开头,往下就不会了。   “可以用英语写吗?”   好歹笔画少点。   他侧身,眨巴眼,又乖又漂亮。   许言被折腾狠了,不近人情:“不行,小洋鬼子。”   潘煜当场就想摔笔,不能这样质疑他。   “我头发明明是黑的,什么国家的绿卡都没有。”   委屈巴巴。   许言敷敷衍地朝他看了眼,懒得戳穿他陪着某人去理发店染发的事实,不做搭理。   潘煜一口气堵在胸口,捡起笔画了篇中文报告,最后还学人家骂骂咧咧。   “妈的,好气。”   许言起身,关了文档,收走他画好的鬼画符:“你也就这话听着……”   风拂过,纸面惊动,露出折在最下方的一行法文,潇洒飘逸。   “Si tu m’apprivoises, nous aurons besoin l’un de l’autre.”(如果你驯服了我,我们将互不可缺。)   许言缄言,冷淡疏离的脸上辨不出情绪。   ——看不懂。   潘煜在他耳边轻声复诵,如谷间清溪,低低流淌。   他道:“许言,我们互不可缺。”   许言看向潘煜,刚刚还委屈着的卷毛却正肆意的笑,手依旧按在他最爱的脖颈处,眉目张扬。   “许主任——”潘煜拖长腔,“真的不试试。”   许言喉咙微动,语气尽可能平淡:“试什么?”   潘煜甩手打了个响指,趁许言偏头的空隙,另只手凭空变出枚戒指,缠着链条,随风轻轻动。钻石折射屋内灯光,璀璨夺目。   许言看他,怔愣一瞬,瞬间反应过来,手翻弄抽屉扣。   他戒指呢?!   许言难得骂了句脏话:“等下!”   “许言,”潘煜已经单膝跪地上了,他自下而上,就那么注视着他,深深笑着,“我爱你。”   虔诚而认真。   许言所有动作都停了。   潘煜并不是个畏惧表达爱的人,却还是会在此刻的对望中红了眼眶。   突兀、荒唐,不可置信。   他之前是不信情感满到一定程度会溢到空气中的,但爱会,毫无征兆,没有缘由。   “真的爱你。”   在那一刻,任何语言都是匮乏的。   明明起落架故障都会轻松笑问郑州天气的人,却在这刻紧张了声线,酸了鼻尖。   潘煜从小学的第一课就是少言,他太知道言语的重量,承诺的意义。   “知道了。”   许言偏头,慢慢呼吸,平复情绪。   “我又没说不答应你?”   潘煜在他这,哪还有什么底线不可为。   他拉潘煜起来,潘煜摇头,固执地给他套上戒指。   “我知道世上会有很多无可奈何的事,”他把链条缠在许言手上,“我们领不了证,没有任何的法律能保护我们的婚姻,甚至连以后最基本的监护权利都要通过各种合约、协议才能履行实施。”   可没办法,只能是他。   任何感人肺腑的海誓山盟,潘煜都说不出来。非他沉默寡言,而是时间会见证一切。   忠诚事业,忠于爱人。   “许言,我爱你。”   “爱我们的爱情,爱往后岁月漫长。” 第77章   没有人比潘煜更会爱许言了。   赵赫疲于应付的那些, 许言都经历过。   家庭、工作和自我,他背着它们走得孤独又漫长。   有时,他也会想为什么偏偏自己就不能随波逐尘?   可不行就是不行。   许言入世, 亦有坚持。   直到今天, 有个比他小了七八岁的大男孩, 穿过世人眼中的维度, 朝他飞奔而来。   他善良、勇敢、虔诚、热烈。   他爱他, 爱他的独立、他的成功、他的无奈、他的恐惧、他的过往和他们的爱情。   他听得见许言的坚持, 也同他一起满怀希望,期冀余生。   太傻了。   许言拽他起来,问:“你的戒指呢?”   潘煜屈指, 轻叩书柜:“在里面。”   塞不下了。   “……”   许言笑,很没办法。   他们怎么能连藏戒指的位置都选得如此相近。   他开柜子,取盒子,给潘煜戴在左手无名指上,注视欣赏。   “足够了。”   证书见证爱情,但约束不了爱情。   许言上前, 圈着他的脖颈, 于他亲吻、吮吸,宣泄情绪。   “过完年,”他道,“找个时间度蜜月吧。”   “好。”   潘煜低头, 与他额头相碰, 声音喑哑。   “许主任…”   许言把食指抵在他唇间,“嘘”了声,止住他的后半句,笑意多情。   “我爱你。”   爱没有比较, 只有修饰。   “很爱很爱你。”   .   知道许言要带潘煜回家过年,杨秀一天三趟的收拾家。   “有什么可收拾的?”许国海把报纸翻得“哗哗”响,“带着个男人回来,让别人看见了指不定要说什么!”   “说就说了,小言都见过他爸妈了!”   这是杨秀最在意的点,她已经连着几天没睡好了,眼里都长了血丝。   “他现在什么都不跟我们说了。”   她有时夜里做梦,梦里的许言就是背对着她站,亲亲热热地喊别人“妈”。   杨秀发泄了两句,慢慢舒口气,平和开口:“我觉得潘煜挺好的,别人说什么他都能回过去,比我之前忍气吞声要舒服得多。”   “我让你忍气吞声的?要不是因为你儿子…”   “对,我儿子,”杨秀打断他,情绪再度崩塌,“那就是我儿子,我认了,行了吗!”   “不明事理。”   许国海跟她说不通,摔门进屋了。   杨秀深吸一口气,力度更大地摔上大门,震得楼道灯都亮了。   邻居都以为地震了,开门探头。   “秀姐?”   “门老了,”杨秀捋了下头发,掌心还有颤感,“该换了。”   许言和潘煜是除夕当天回的家,带着多多,路程不远,走高速两个小时。但路上稍微堵车,耽误了时间。   杨秀守着楼道口,等得焦急。但凡有点儿声音,她都要探出身看看。许国海坐在客厅看电视,几次想开口都没有说话。   “妈。”   他们家在一楼,听见声音,杨秀就急慌慌地迎出来。   “怎么回来那么晚?累不累?冷不冷?”   “堵车了。”许言拉住要去搬东西的潘煜,替他捋平袖口,跟杨秀介绍,“妈,这是潘煜,你之前见过的。”   潘煜紧张:“秀姨,过年好。”   杨秀木讷点头,视线停在许言无名指上,些许闪躲:“外头冷,先进屋。”   一进屋,许言就把多多放了出来,多多瞬间钻进电视柜下面。许言跟潘煜一起找位置放它的猫碗、猫盆,组装它的小爬架,再倒上猫粮、猫砂和纯净水。   杨秀早知道多多要来,还给它缝了两个小垫子,放进窝里。   “都是新弹的棉花,提前晒好的。”   “谢谢秀姨。”   杨秀连忙摆手:“没事、不费事。”   许国海端坐在沙发上,一身正装,架子摆的很足。   “潘煜是吧?坐。”   潘煜坐在他对面,笑得讨人喜:“许叔,新年好。”   许国海不吃这一套,照旧严肃,皱着眉头。   “你家是哪儿的?”   “北京。”   “家里几口人?有兄弟姐妹吗?父母都是做什么的?”许国海越问越不喜,“你一年收入是多少?买房了吗?以后打算在哪儿发展?”   许言把手搭在潘煜手腕上,朝下轻按,没让他答。   “爸,不用这么麻烦,他爸妈都有百度百科,你上网搜一下,信息很全。”   他从潘煜兜里摸出手机,点开和林暮暮的聊天页面,找出文档,递给许国海看。   “比起其他,我觉得你应该先看看这个。”   “这是他们家打算出的嫁妆,爸,你看咱们家拆迁几遍合适。”   许国海光看见三千万的房子就眼前一黑,别说拆他们家了,地底下的太祖都得帮忙占个拆迁位。许国海戳着手机页面,关掉了那些世俗的东西。   “胡闹!这有什么好比较的?”   家庭环境都不一样。   许言突然就有些可笑:“所以,每个人也都不一样。”   原来这样的道理,许国海不是不懂。   许言扣着潘煜的右手,当着许国海和杨秀的面把一早买好的戒指套进他的无名指。   “!”   “家长见了,五金也买了。”   潘煜垂眸,抱着自己的手指欣赏好一会儿。   许言很平静:“爸、妈,我既然把他带了回家,那我选的人就只会是他,跟他的性别、家世、职业等等,都没有关系。”   “你们不用拿他和任何人去作对比。”他经历过的,潘煜都不应该再经受,那样会显得他很无能。   许言直视许国海,复述他的话:“这没什么好比较的。”   “他生而不同,”   潘煜看着他,许言屈指碰了碰他的掌心,笑了下。   他道:“而我很爱他。”   许国海呼吸顿时急促,脸色青白交错,好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字。   杨秀是第一次听见许言说这些话,眼眶翻涌红意,酸涩难受。片刻后,她擦着眼泪,赶在许国海开口前,招呼他们洗手吃饭。   “赶了一上午的路,你们肯定都饿了,先坐着吃点儿东西。”   她提前好几天就开始准备,又早早地做了一桌子的菜,还给多多蒸了条鱼,鱼刺都是提前挑好的。   许言带潘煜去洗手,简单参观了下家里。   四室二厅的房子,每间屋子都被打扫的很干净,床单被罩也都提前晒好,铺的板板正正。   他和许言的屋子挨得很近,只是空间不大,空调老旧,屋里还打了一圈的衣帽柜。   许言进厨房端菜,给杨秀打预防针:“他晚上和我一起睡。”   杨秀目光又落到他无名指,愣愣点头。   “我本来是想着让潘煜睡你房间,你睡储物间。但你们,明天还是要去你姑姑家拜年的,”她不太好往下说,“我等下再给你们拿床被子。”   许言知道亲妈误会了,停了瞬,扬眉轻笑。   “找个枕头就行。”   “……”   下午李山来家里拜年,知道他们回来,卸了几箱烟花。   “今年让放吗?”   “怎么说呢,街道不通知,咱们就不问。他们一问,也不会问了,”李山熟能生巧,“都除夕了,没看今年卖炮的摊子都多了么。”   正说着,他们同栋楼的邻居就带着小孩下来放饭前炮。   鞭炮一响,年夜饭就开始了。   李山捂着耳朵,冲他做口型:“得,那我也走了。新年好!”   多多怕鞭炮,潘煜把它抱进屋里哄,许言蹲着收拾饭盆,鱼也没吃两口。   世子挑食,不像他爹。   许国海看不过眼,刺了一句。   “这就是你给我带回来的孙子?”   “嗯。”   许国海皱眉:“就叫个多多?”   “对,”许言平静补充,“潘多多。”   许国海更不满意了,重点偏移,自尊心崛起:“为什么不能姓许?许多多,许多,那还是个形容词呢,字典上都有这个词!”   杨秀挨个发筷子,当听不见。   许言洗净手,心平气和:“那可能是因为它在潘家真的有王位要继承吧。”   “......”   许国海再度安静。   .   吃过年夜饭,杨秀没让潘煜帮忙收拾,赶他们去院里放烟花。   许家没有给成年孩子发压岁钱的习惯,相反都是许言每年除夕给他们发过年钱。   今年因为潘煜来家,他们是要包个大红包的。思来想去,杨秀回屋拿了张存折,塞进一早准备好的红包里,鼓鼓囊囊,险些撑破。   许国海不高兴:“当初是他自己非要卖的房子。”   “那也是你先砸的他车。”   一向胆小的人生平第一次那么大胆,说到底,她跟潘煜也不过见了两面。   杨秀把红包捏在手心里,心都在打鼓。她站在门口,看潘煜兴冲冲地弯腰点火,也看她的儿子就那么站着、看着、笑着,目光里都是那个人的身影。   “妈?”   许言喊她,潘煜也回头。   杨秀拿手胡乱擦了下脸,咳了声,走下台阶,递红包给潘煜,不善言辞。   “过年好。”   潘煜朝许言看去,杨秀径直塞他手里。   “拿着。”   潘煜等了片刻,确定杨秀只打算给自己发红包后,便不做犹豫地递给许言,笑着朝她道谢,说了好几句吉祥话。   杨秀一颗心放进肚子里,笑弯了眼。   过往几十年,她很少坚持什么。除了这晚,她不止对许国海发了脾气,还一个人待在了客厅,多多坐在沙发横梁处,警惕看她一眼,又低下头自顾自舔毛。   晚会上主持人正在串下一个节目:“…王菲,《世界赠予我的》”   杨秀挨着多多,坐在沙发上,看自己最喜欢的歌手在欢呼声中出场,听得很认真。   许言进来陪她,前奏已响至尾声。   “有人放烟花”   窗外发出“轰”地声响,许言看向落地窗外,潘煜也正在回望他。   他笑着,身后漫天烟花。   震撼夺目,一如初见。   酒吧灯暗,他低眸,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高的机长,还长得真他妈的帅。   “有人追晚风”   夏夜晚风起,有人卸去肩章,脱下外套,跑出机坪,乘风而来。   那天有风无月,不知情的人都在说谷枫好运道。只有工作牌荡在两个人的身间,缠绕勾连。   “造梦者造了好梦 值得我称颂”   灯红酒绿的包间内,他握着骰蛊,笑意风流。明明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却非要在他耳边说着情话。   醉酒的那天,星星都藏起来的夜晚,有人一声声地说着喜欢,而有人藏在被子里一遍遍听着。   许言看向电视,世界都似安静。   “世界赠予我虫鸣”   ——“国航319,请通报你的飞行意图。”   ——“...Y国,和顿机场。”   ——“国航319,郑州,雷达看到,pw点进场。”   ——“国航319,离场联系西安115.45。”   “也赠予我雷霆”   ——“许主任,Y国的航班滞留了。”   所有人都看向他,许言平静如常的皮下,血凉刺骨。他只记得自己机械地站起身,关了手机,问他们,也是问自己。   “慌什么?”   “赠我一场空,”   看不见亮光的雨天,他曾一个人走回家,开了潘煜家的门。   漆黑渗人,像是做一场荒诞不经的梦,迟迟醒不来。   “喵——”   多多跑至门头,歪头看他。   许言也看着多多,一如现在。   肉乎乎的猫咪动了动耳朵,跳下沙发,奔到门边,歪着头等潘煜开门。   “喵~”   “多多。”   潘煜进门先笑:“你怎么跑出来了?”   他挤了挤酒精,擦在手上,再脱外套,抱它在胸前,朝着许言的方向走来。   “又渐渐填满真感情”   “许主任——”他拖长腔,很爱撒娇。   “他们会喜欢你的,因为他们知道我很喜欢你。”   “我很爱你。”   “真的爱你。”   “我们,互不可缺。”   …   “有人唱情歌”   一大家子聚在一起的年夜里,沈晓琳拿出一叠红包给李山。李山亲了她一口,高兴地招呼小辈儿。   “都过来拜年,我今年也是能给你们发红包的人了。”   “有人听晚钟”   整点钟声响在广场,人群攒动,陈旭阳一手一个,骂骂咧咧。   “祖宗,咱们找个人少的地,行不?”   赵有名蹿上蹿下,赵赫已经喝多了,抱着个手机看春晚,安静地像个娃娃。   突然,陈旭阳松开赵有名,手伸到半空又放下,敲出根烟,咬在唇间。   他问:“哭什么?”   “有人要回望”   郑景恒独自坐在沙发上,没有开灯,屋里暗的很安心。电视屏幕的光线反到手边的相框,毕业合照上那么多人,只他望着他。   酒瓶已然干净,他捏着开瓶器,不做犹豫。   “砰——”   窗外的烟花升空,绚彩夺目,林津庭静静立着。   “哥,”   林暮暮朝他举杯,调皮眨眼:“爸让你明年必须领个嫂子回家,你要努力啊!”   林津庭低眉,轻转戒圈。   “有人要憧憬”   举国同观的晚会,歌声还在继续。   “远去者去了远方,愿他——”   “哥!”   王熳熳跑进来,手里拿了堆仙女棒,大着嗓门喊:“放花!你快跟我一起!我火老是灭!”   “来了。”王灿抹了把脸,关上电视,捞起打火机。   他笑声爽朗:“王大公主,老奴来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