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毒真少爷重生后病弱了》作者:模式索引【完结】   简介:   周酌远重生后,才知道自己是一本狗血虐文的恶毒反派真少爷,他自私、善妒,害死善良的主角周酌意,最后被生父毒打一顿赶出家门,穷困潦倒一生。   读者们不能接受这样的结局,强大的意愿诞生了新的位面,逼迫周酌远把幸福还给主角。   周酌远恨透了周酌意,不肯配合,于是位面诞生的系统夺走他尚且健康的身体作为警告。   他开始频繁生病,稍不留神就要进医院,还常常被从前招惹过的人针对。   惹不起他还躲不起吗?周酌远拼命学习,能绕着周酌意走就绝不靠近。   只是他都这样认怂,这些人却还是不愿放过他,非要凑到他面前刷存在感。   -   裴鹤暗恋贺清澜十几年,一直不敢告白,谁料他们的新舍友才来几天,就吸引走贺清澜全部的注意。   贺清澜更是个顶级渣男,和新舍友在一起以后,经常让裴鹤替他献殷勤,给新舍友带饭带奶茶,送新舍友去医院——娇气的情敌身体差还管不住嘴!   裴鹤每天愤怒地伺候情敌,只是伺候着伺候着,嫉妒的情感变了味。   可爱,想……   -   周酌意手术后醒来的那天,所有人都想起前世,他们在破旧窄小的出租屋看到周酌远尸体的情景。   阅读指南:   ①情敌变情人,双处,小远只会谈两段恋爱,其余全是单箭头,微万人迷(即并非所有人都是爱情线)。   ②小远不完美,会成长。我可能会让小远拿状元超过攻。   ③我最终不会让小远吃亏。   ④因为攻是裴鹤,所以会和贺清澜分手,会虐,分手原因涉及剧透,但是贺清澜从头到尾对小远一心一意。   ⑤如果可以的话,希望宝宝们能够不要骂小远,如果可以让我得寸进尺的话,最好也不要骂我,因为我喜欢看评论,看到了会内耗影响码字速度。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重生 系统 成长 救赎 真假少爷   主角视角:周酌远 裴鹤   其它:真假少爷,病弱   一句话简介:恶毒偏执真少爷病弱了   立意: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第1章   好难受。   他趴在地上,双手护住自己的头,耳边传来不知道是谁的怒吼声,声音很大,却又很模糊,听不清是什么内容。   好吵,好难受。   是哪里难受,他也说不出来,整个人似乎处于一种混沌的状态。   不能这样下去了。他想要反抗,站起来、和他对骂、赶走他。   可是身体纹丝不动,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了。   怎么办?怎么办?   在慌张无措之际,从难听的怒吼声中,突兀地传出来一道冰冷的、颤抖的女声。   “当初就不该把你认回来。”   他的身体终于动了,是猛地抬起头,然后对上一双饱含仇恨与悔意的双眼。   周酌远被吓醒了。   好像做了一个很不好的梦,导致他醒来以后还在不住地喘着粗气。   周酌远来到这个北方小镇已经五年了,这里物价低,是当时钱包羞涩的他的最佳去处,可以支持他付完车票以后,还能留下一些饭钱和住宿的费用。   新年伊始,饶是外面天气寒冷,也阻挡不了人们过节的热情,孩子们嬉闹玩雪的声音传进来,给他空寂的小屋增添了几分人气。   兴许是今年格外的冷,周酌远把自己蜷缩在被子里,丝毫没有起身的欲望。   明明第一年交不起暖气费都没有感觉这么冷,天气真是越来越糟糕了,他这样想。   直到胃部开始抽痛,周酌远才被迫从被窝里钻出来。这是他长期饮食不规律的结果,如果不按时吃饭或者吃了不够新鲜的食物,胃就会疼上一阵,他已经习惯了,工厂的饭菜不会照顾特殊人群,他也舍不得每天多花一顿中午的饭钱。   但是他不会后悔,他永远不会后悔。   周酌远自私、善妒,他害死亲生父母最疼爱的小儿子,于是被亲人厌弃,被朋友憎恨,最后沦落到这个下场。   他是小说中唯一的惹人嫌恶的小丑,觉得所有人都在迫害自己,仇恨别人就是他活下去的养料,如果没有这个养料,或许他下一刻就会死去。   脚踩到地面的时候,一阵阵恶心感夹杂着眩晕感冲入周酌远的脑海,他浑身发冷,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可能发烧了。   对于处理这种情况,独居五年的周酌远有着足够丰富的经验。   他撑着疲软的身体给自己煮了一碗粥,又冲了一碗药,然后安心地躺在床上,享受难得的闲暇时光。   出租房年久未修,天花板上两道裂痕,仿佛下一刻就会脱落,砸在他身上摔成碎片。周酌远盯着这两道裂痕,感觉自己被拉进了什么漩涡。   是幻觉?还是别的什么?   他有些疲惫,在漩涡的裹挟中昏厥过去。   再次清醒的时候,眼前已经不是破旧泛黄的天花板,取而代之的是浅蓝色弧形穹顶。周酌远恍惚间觉得,这里像极了他还没有离开周家时的卧室。   他在周家住了两年,其实还不如在出租屋住的时间长。   一个非常真实、又诡异的梦。   周酌远静静地看着头顶的吊灯。   他还以为自己早就释怀了,已经能够不再惦念周家奢华的生活,现在却做了这样的梦。   虽然世界上除了他自己,没有一个人会知道这件事,但他还是感到一阵羞耻。太丢人了,嘴上说着洒脱的话,实际上内心还在可怜巴巴地幻想能够回到周家吗?   这羞耻使得他的身体越来越热,周酌远终于忍耐不住,一把推开被子坐了起来。   他呆愣住。   在梦里应该感受不到被子的触感才对。   于是周酌远狠狠掐了一把大腿,痛得他顿时皱起了眉头。   不是做梦,竟然不是做梦!   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居然真的回到周家了?   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除此以外,还有什么人在说话的声音,那个声音有点熟悉,可周酌远一点儿都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敲门声隔了一阵,又有规律地响起,像是什么催命的警告。   周酌远犹豫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走过去开门。   看见周酌意的那一刻,他整个人一个激灵,惊惧地后退一步。   见鬼了。   “怎么了?哥哥,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周酌意眉心微蹙,用十分担忧的语气问道。   他这副样子,就好像从来没有死过一样,或许也不是没有死过,而是作为地府的差使来取走他的性命。   还是说是自己的寿命将至,所以回光返照,见到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   周酌远这时候才开始想,他是不是真的十恶不赦,所以生命的最后一刻才会派他最嫉恨的人带走他。   一只微凉的手陡然落到眼角,打破了他慌乱的思绪。   “你刚刚在哭?”   周酌远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推开他:“别碰我!”   周酌意一时没站稳,踉跄了两步,好在被旁边的男人及时搀扶住。   是周酌礼,他站在周酌远视线的死角,一直都没有出声,应该是不放心周酌意单独来找他。   扶住人以后,周酌礼当即紧张地查看他的身体状况,确认没事才带着几分怒意训斥道:“早就跟你说了不要管他,你偏不听!要是病情加重看你怎么办!”   话是对着周酌意说的,语气听着很凶,却又掩藏不住其中的心疼与怜惜。   周酌意被推了一下,脸色有些发白,他虚弱地解释道:“不要生气,大哥,我就是第一次遇到哥哥这么晚起,而且今天还有全市模拟考……”   模拟考?什么模拟考?   周酌远原本正看着他们兄弟情深,听到这句话,原本生锈的脑子仿佛被什么卡住,彻底转不动了。   周酌礼没有看他一眼,强硬地拉着周酌意下了楼。   他向来如此,自从周酌远被接回周家,周酌礼就一直没有给过他什么好脸色,在撞破几次他刁难周酌意后,更是连话都不愿同他多说。   但是这样不对。   他害死周酌意,周酌礼不应该这么平淡才对,他应该恨不得扒了自己的皮,而不是现在这样嫌恶的态度。   不对,更加不对劲的是周酌意,他居然没死?!   周酌远关上房门,缓慢地挪动到桌前,眼前有点模糊,于是他很用力地甩了甩脑袋,总算是清醒些许。   周酌意真的没死,他的手虽然带着凉意,但还是有温度的,莫非当年所有人都骗了他,周酌意实际上只是濒死,或者变成了植物人,现在抢救成功了吗?   想到这种可能,周酌远内心复杂无比,他的视线飘到了桌面,然后整个人都僵住了。   桌面上的日历并着“模拟考”三个字,将他砸的头晕眼花。他一时之间又觉得自己其实是做了个噩梦,或者是陷入了什么幻境。   只见日历左上角清晰地显示着几个大字:高考倒计时253天。   这是他高三开学的时候学校给每一名学生发的礼物,但是在他离开之前,这本日历就已经被周傅轩给撕烂了,周傅轩告诉他,像他这样的人学出来也是败类,读越多书给社会带来的危害越大。   这是一本早就不该存在的日历。   一个荒谬的想法突然出现在脑海,为了验证这个想法,周酌远有些迟疑地打开抽屉。   看见抽屉里的物品,他一时脱力,瘫在了椅子上。   太熟悉了。   试卷、书本的摆设,笔的颜色和数量,统统唤醒了他尘封已久的记忆,没有人能够还原到这个份上,包括他自己也不行。   难道他终于下定决心离开,一个人在异乡挣扎五年都是假的?   不,不是的,周酌远突然想起来一个更加贴切的词:重生。   如果是重生的话,那么一切都得到了解释。他重生回自己十八岁那一年,重生到一切都还没有发生之前,所以周酌意还活着,他还没有离开周家,可以继续上学、继续参加高考。   这似乎意味着他一下子有了大把的时间和经验,可以弥补过去的遗憾。   如果他足够努力,然后考上理想的大学,就能够在离开周家以后很好地养活自己,至少不用因为心疼几顿饭钱而患上胃病。   这种像是流行小说中的情节,居然发生在他的身上,真是不可思议,他这样的人不仅没有下地狱,而且还有资格重生?   周酌远试图勾起唇角,却发现自己根本笑不出来。   就在这时,一声刺耳的鸣叫刹那间穿透他的脑海。   “哔——”   随着鸣叫声愈加尖锐,他的头越来越痛,就像有无数根尖锥在脑子里狠狠砸着他脆弱的神经,痛到习惯忍痛的他都有点无法忍受的程度。   周酌远将牙齿咬出了咔咔的声音,才压抑住自己惨叫的冲动,他已经分不出心思去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只能被迫挨着。   也许是一天,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只有短短一分钟,疼痛终于散去,一段本不属于他的意识出现在记忆里。   刚刚接收到这段意识,周酌远还不能理解这里的含义,等静下心来,想明白其中关键的时候,竟然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原来是这样。   毫无缘由的重生,第一时间“提醒”他重生的周酌意,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他就说,自己倒霉了一辈子,怎么就这么幸运地重生了。 第2章   这是一本狗血虐文。   故事以十分俗套的真假少爷互换开始,由于是护士的无心之失造成,双方父母其实一开始都不知情。   假少爷一出生就患有法洛四联症,幼年时期就做了两次手术,周家父母对其怜爱至极,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碎了。   假少爷还有一个大哥,正是这本书的另一个主角,受父母的影响,周家大哥对这个弟弟也是分外照顾,甚至比父母还要无微不至。   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周家大哥对弟弟的疼爱竟逐渐变质,前期没有揭露身份时,作者将这份违背伦理的纠葛感写得出神入化。   就在周家大哥准备压抑自己这段感情,默默守护弟弟一辈子的时候,因为一场意外,周家人发现了真少爷的存在,并且做了亲子鉴定确定了当年的事件。   周家自然不愿意亲生的孩子流落在外,但他们也表示了尊重,让真少爷自己选择,真少爷得知亲生父母这么有钱,想都没有想就选择了周家。   而假少爷患有心脏病,受不得刺激,否则可能酿成大祸。   周家以此威胁,双方最终达成共识,一起瞒着假少爷,就当真少爷是他的双胞胎哥哥,小时候被拐走卖到林家,好不容易找回,林家作为其养父母有权力来周家探望,顺便探望假少爷,以解相思之苦。   林家不愿意给假少爷的身体造成负担,不得不答应这件事。   故事到这里应该是皆大欢喜了,可是真少爷不甘心,他来到周家以后,非但没有受到重视,还要处处照顾假少爷的心情。于是他心中的怨恨愈发浓重,在多次找茬主角被训斥后,他彻底爆发,揭开了假少爷的身份。   假少爷一时伤心过度,心脏病发作,没能从手术台上下来,更讽刺的是第二天,他的心脏就与一个捐赠者配型成功了,如果没有真少爷,他就有机会摆脱病魔,重获新生。   周家大哥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来接受这件事,他决定代替弟弟活下去,去做好事,为弟弟积攒福气,许他来世幸福安康。   只是周家大哥终是思念成疾,于二十九岁的时候追随爱人而去。   至于那个真少爷,在主角死后就被周父狠揍一顿,彻底赶出了家门,然后书里就再也没有提起过他。   怎么看都是一本情节老套、充满遗憾的悲剧小说,周酌远实在找不出它的可取之处,两个主角都善良天真到愚蠢,如果说是宣传善良,他们的结局又如此悲惨。   偏偏这本书还火了,小世界得到了能量,依靠读者们强大的意愿诞生了新的位面,同时扭转时空,把小世界的周酌远拉到了这里,强迫他把幸福还给主角。   是的,周酌远就是那个恶毒的真少爷。   真是太可笑了。   在给予反派贫苦一生的结局以后,又故作大度地恩赐他重来一次的机会,天真地以为他会因此感激涕零,唯世界意志是从吗?   他偏不!人人都喜爱周酌意,那么他偏不让他们如愿,既然他不好过,旁人也休想好过!   周酌远眉眼阴沉,心中戾气愈发浓重。   他要提前说出真相,周酌意是死是活和他有什么关系?!周家他一天一刻都待不下去,不如趁早与他们撕破脸皮,省得留在这里多受几日气!   周酌远迅速打开门,想要冲下楼去闹上一场,没料到迎面撞上了想要敲门的周酌意,他当即呼吸一滞,再次惊得后退一步。   “奇怪,哥哥今天怎么这么怕我?”周酌意不解地歪了歪头,清澈的眼底有几分受伤的情绪。   他这样脆弱,周酌远还什么都没有做,其过于敏感的内心就受到了伤害。   真恶心。   周酌远有点想吐:“我警告你,我不是……”   话说到一半,他喉头又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他忽然想到上一世,周酌意痛得几乎痉挛了,还要强撑着一口气含着泪对他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抢走你的人生……”   当时的他不知道周酌意会死,只觉得这个白莲花又在惺惺作态,虚伪至极。他没想到,这一句话竟是周酌意的遗言。   周酌意不甘心地闭上眼睛,然后就再也没有睁开过。   其实在刚刚知晓身世、病情还未彻底发作的时候,周酌意是无比愤恨的,他很大声地质问周酌远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些,是想害死他吗?   但是最后,或许是察觉到自己命不久矣,他在人世间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给周酌远的道歉。   然而周酌意并没有做错什么,是他被嫉妒蒙蔽了心智,是他将自己困于囹圄,强求一些不可能得到的东西,不肯放过周酌意,也不肯放过自己。   最终,他避开周酌意困惑的眼神:“我不是逃避考试,就是今天身体不舒服,你帮我去找老师请个假。”   周酌意走了。   他关上门,把自己摔进柔软的被子里。   没必要和主角作对,好不容易能够重来一次,他为什么非要走进那条死胡同里?   不管怎么样,他现在是有了金手指,既然所有人都希望他下场凄惨,他就要活得比谁都要好,叫所有人都不如意不快活。   【哔——】   脑海中突然响起的一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周酌远眼睫忍不住颤了颤,刚才的头痛让他到现在都心有余悸。   【系统已连接】   【检测到宿主十三分钟前思想过激,试图残害主角,予以惩戒】   系统?宿主?和他从前看过的小说倒是相似,唯一不同的便是他的这个系统一上来便是用冷冰冰的机械音通知他要遭受惩罚。   可是凭什么?他确实动了害死周酌意的念头,然而并没有实施,连犯罪未遂都不算,凭什么在连规则都未向他言明的情况下就宣判结果?   胃部一阵抽痛,但也不是不能忍受,和之前的头痛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周酌远却像是预料到什么,心口闷得慌。   他很习惯这个症状,只是不应该,十八岁的他不应该患有胃病才对。   【此为小惩大诫,请停止过激思想,否则予以抹杀】   “是什么惩罚?”   尽管已经猜到了结果,他还是固执地追问一句,大概心里还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系统没有回答,它不是在请求周酌远做任务,不需要回答多余的问题。   周酌远摊开右手,果然看见一条横贯整个掌心的伤疤,这是他两年前在工厂的车间不小心被机器划到的,疤痕已经很淡了,不凑近看根本发现不了。   他忽地笑了,是觉得自己可笑,连身体都还是原来的残破不堪的身体,算哪门子的重生?   他又想到刚才系统说的抹杀,是指强行终结自己的生命?好一桩强买强卖的生意,如果他不听系统的话,就得去死是吗?   【不是死,是彻底抹杀你的存在,世界上不会留有任何你的痕迹】   系统这次没再忽略,回应的内容却让人毛骨悚然,不含任何感情的声音听得周酌远浑身发冷。   十八岁的周酌远定然受不得这样的威胁,多半会抱着鱼死网破的心情搅得所有人不得安宁,就像他曾经做过的那样。   可是他已经二十三岁了,二十三岁的周酌远虽然没有能够把自己照顾得很好,但是在这几年,他努力赚钱,认真生活,享受到了许多以往不曾发现的乐趣,不再每天只活在嫉妒中。   他不想死,他想好好活着,他还有很多地方没有去过,很多事没有做过。   他变成这样没有骨气的一个人。   事实上系统根本没有必要强调抹杀和杀死的区别,本来就没有多少人会记得他,周酌远也不在乎能不能留下痕迹,会妥协不过是单纯的怕死而已。   中午没有人回来吃饭,沈阿姨把饭送到了他的房间。   周酌远在周家总是颐指气使,仿佛这样才能体现他主人的身份,所以很多佣人都不喜欢他,只是明面上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沈阿姨也是如此,她都做好了把周酌远的话当空气的准备了,没想到周酌远一句话都没说,只是沉默地看着阿姨把饭菜放到了他的桌前。   摆完餐盘,沈阿姨看见周酌远仍然孤零零地坐在床角,察觉她的视线以后,茫然地望过来,似乎是在疑惑她怎么还不走。   她想起今天早晨,周酌意说他身体不舒服,需要请假,大约是生病了,现在才会这样安静。   沈阿姨不喜周酌远的性格,看见他这副模样却又忍不住难过,小少爷打个喷嚏家里都是前呼后拥的,而他病到不能上学了都没有人来问一下。   “很难受的话叫徐医生过来看看吧?”   周酌远的身体僵硬了一瞬,感受到对方语气里的关心,他垂下眉眼,轻轻摇了摇头。   沈阿姨虽然担心,却也不好多说什么。   晚间,周傅轩和祝婉都回了家,在重生的第十个小时,周酌远终于见到了记忆中早已面目模糊的父母。   这十个小时里面,他没有接到任何一个电话、任何一条信息,周酌意给他事情办得很好,就连老师也没有询问他缺席考试的原因。   就好像他整个人,都是可有可无的。   在餐桌上,周傅轩好似才发现他的存在,皱着眉头问道:“听小意说你今天不舒服,学校都没有去?”   周酌远抬了抬眼,心中不可避免地感觉到窒息,他有点害怕周傅轩。   从前是不怕的,但是在周酌意死后,他被周傅轩拿着高尔夫球杆毒打了一顿,就怕了。   “有点发烧。”他低着头,说出自己方才准备好的理由。   祝婉连忙问道:“怎么不告诉我们,叫医生来看过了吗?”   “没有,我睡了一觉,现在已经好了。”周酌远无意识地戳着米饭,他好像不如自己想象中的镇定,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在发颤。   他还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其实并没有,听见祝婉的声音,他就不可抑制地想到那一天,祝婉满怀恨意地对着皮开肉绽的自己说:“当初就不该把你认回来。”   于是他终于意识到,他没有自己的父母,从来都没有。 第3章   还好祝婉和周傅轩向来不会注意到周酌远的异常,他定了定神,说道:“我想从明天开始住校。”   下午周酌远思考了很久,如果继续和周酌意住在一个屋檐下,难保不会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让他再次产生“残害主角”的冲动,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也不想被抹杀。   况且,他也不想再和周家人住在一起,这里不是他的家。   祝婉有些为难:“为什么突然想要住校了?学校不比家里,你会不习惯的。”   “太远了,路上要花很长的时间。”   “那我们在学校附近买套公寓吧,再找两个阿姨照顾你。”   周酌远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倒也不是觉得花他们的钱伤害了自尊,而是想到住在外面就必然要与许多人产生牵扯,还有一个周酌意时不时地想感化一下他,就觉得分外厌烦。   他从前脾气差,得罪过不少人,住在学校至少能保证他的人身安全。   “我想要住校,初中我都能住校,现在有什么不能?”   他又提到了初中,每当遇到什么争执的时候,他总要去翻旧账让别人觉得愧疚。   周傅轩很看不惯周酌远这个习惯,或者说周酌远身上就没有什么他看得惯的。   斤斤计较,一点也不像周家的孩子。   周傅轩放下筷子:“非要住校做什么?都说了给你买一套房子,你一定要去宿舍跟三个人挤?”   周酌远最后拿出了杀手锏,他说:“如果不住校,就让妈过去陪我。”   他是自己考上的重点高中,离周家很远,而周酌意是安排的离家近的私立贵族中学,学校附近就是著名三甲医院,还有一家专治心脑血管疾病的私立医院,徐医生就是从这家医院请来的。只不过就算在这样的多重保障下,也没能救回来周酌意罢了。   祝婉若是不放心周酌意,便不会去陪他,若是答应去陪他,他也不是不能住外面。   虽然祝婉最后不要他了,但是周酌远可以理解,她向来心软,与周酌意这么多年的感情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如果这一次祝婉能够答应这个要求,周酌远可以不计较她说的那句绝情的话。   说起来,祝婉的工作地反而是离他学校更近一些。   “可是小意他身体不好,妈妈需要照顾他。酌远,我知道,你……”思绪未落,祝婉的声音就响起了。   后面她说了什么,周酌远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算了。   就这样吧。   第二天傍晚,周酌远就搬进了他们班级还空着床位的一间宿舍,舍友还在上晚自习,只有他一个人在整理床铺。   他们学校住宿条件还算不错,四个人上下铺,床对面是桌子,独立卫浴,分给他的床位还正好是下铺,对于没有睡过上铺的周酌远来说是非常幸运的一件事。   也不知道是这两天情绪起伏太大,还是今天收拾东西太累,他起身的时候感觉头有点疼,于是早早洗漱睡下了。   没睡多久,周酌远便被一阵嘈杂声吵醒,是舍友,他们进了寝室才发现有人在睡觉,离他最近的同学立刻表达了歉意:“不好意思,我们尽量小声,你接着睡吧。”   声音很温和,周酌远放松下来,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带着些鼻音,他想自己可能是有点发烧,可是好困,好累,身体一点也不想动。   睡一觉就好了。   正准备放纵自己陷入梦中的周酌远额头忽然一凉。   “好烫!关琦,你过来试试,是不是我手太冰了。”刚才那个温和的声音这样说。   关琦两个字瞬间将周酌远从睡意中拉醒,他睁开眼,果然看到自己曾经的好友靠过来取代了刚才那个人的位置,并向他伸出手。   周酌远条件反射地挥开了,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关琦一怔。   他并没有愣神多久,一边按住周酌远的胳膊,一边用另一只手去探他的体温:“怎么烧成这样?我送你去校医院。”   他这样说着,快速拿起椅子上的外套裹住周酌远,就想要抱他下床。   “别碰我!”周酌远被他的举动搞得不太高兴,挣扎了两下,实在是没什么力气,脾气顿时上来了,“滚!我不去!”   “怎么了?”关琦停下动作,一脸莫名其妙,“好好的冲我撒什么气?”   似乎觉得自己这句话说的有点凶,他又连忙补救:“好了,大少爷,不要讳疾忌医。”   关琦是他曾经唯一的好友。   是曾经,在知道周酌意被他害死以后,就不是了。   周酌远不知想到什么,急促地喘了几口气,他撑着身子坐起来,再次挥开关琦伸过来的手,冷着脸一字一顿道:“别碰我!我自己去,不需要你送。”   可是他双颊上染着不正常的潮红,给自己穿衣服的时候双手打着颤,一颗纽扣半天都没有扣进去。   关琦瞧着他这副模样,一点气都生不出来,只能无奈道:“我怎么惹到你了?吃炸药了?”   在他们僵持不下的时候,刚才那道温和的声音再次响起:“我送你去吧。”   周酌远这才想起来,说话的舍友是他们的班长贺清澜,他对这个班长印象不深,只记得他在学校很受欢迎,小说里面也没有提及他的存在。   终于放弃和自己的纽扣做斗争,周酌远扶住伸到自己面前的胳膊,外面的校服凉凉的很舒服,他将脑袋也抵了上去:“麻烦你。”   后面发生的事情,周酌远有些记不清晰了,等睁开眼的时候,他已经躺在校医院的病床上,空气中浮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   他好像睡了很久,稍稍转过头,看见贺清澜正坐在椅子上,用手臂支着头小憩,清晨的阳光落到他的脸上,泛着些微的暖意。   似乎察觉到什么,贺清澜睁开眼,与他的目光撞个正着。   很漂亮的一双眼睛,瞳色比常人要淡一些。   眼睛的主人笑着问:“好一点了吗?要不要喝水?”   周酌远“嗯”了一声,听起来还有几分虚弱。   贺清澜小心翼翼地扶着他坐起来,在他后背垫好枕头,然后走到桌边倒水,调水温的时候忍不住感慨道:“今天的周酌远同学很配合呢。”   他顿时羞恼起来,只是对着照顾自己一晚上的陌生同学又不好意思说什么。   插好吸管,贺清澜坐到床边,瞧见他的神色发现他有点不高兴,急忙解释:“对不起,没有取笑你的意思,只是觉得你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周酌远勉强接受了他的道歉,就着他的手喝了半杯水,清了清嗓子,道:“谢谢你,我再休息一会,你可以回去了。”   贺清澜放下杯子,没有回应这句话,而是递给他一支体温计:“先测量一下.体温吧。昨天夜里吊了一瓶水,但是效果不是特别好,今天早上又烧起来了,这瓶刚刚挂上,按照医生的意思,你应该不是要休息一会,而是休息一整天。”   周酌远听话地接过来放到腋下夹住。   知道贺清澜真的照顾自己一夜,他有些愧疚:“对不起,浪费你这么长时间,我现在已经好多了,可以照料好自己,你抓紧时间回去吧。”   贺清澜轻轻笑了笑:“没关系,我跟老师请过假了,早上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于是周酌远的思路又被岔开,他认真想了一下,回答道:“皮蛋瘦肉粥。”   贺清澜走后没多久,他取出温度计,烧果然退了。   这几年他的体质确实不算很好,感冒发烧如同家常便饭,只是像昨晚那样病得突然又来势凶猛的情况,也是从来没有过的,否则他早就一个人死在家里了。难道说这个系统,不仅仅是把他的身体变成二十三岁时的状态,还加重了不健康程度吗?   【这就是你的身体,请停止恶意揣测】   脑海里出现熟悉的令人心悸的警告,周酌远愤怒地躺下,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表达自己的不服气,他又愤怒地用被子蒙住头翻了个身。   关琦拎着粥和包子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幅场景。   他拍了拍鼓鼓囊囊的被子,忍俊不禁:“你还是小孩子吗?快起来吃早饭。”   等了半天,都没有等到周酌远的反应,他脸上的笑意逐渐褪去,然后很用力地坐到床边。   周酌远怀疑床都要被坐塌了。   关琦质问道:“你到底在赌什么气?这两天怎么了?老师说你身体不舒服,怎么病还没好就来学校?”   周酌远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不关你事。”   关琦深吸了几口气,挤出笑脸问:“怎么不关我事?我们不是朋友吗?大少爷,我最近好像没有惹你吧?”   周酌远一把拉开被子坐起,阴阳怪气道:“我这种尖酸刻薄、自私善妒的小人,怎么配当您的朋友。您可真是个同情心泛滥的大善人,忍着恶心跟天天犯病的人交好委屈坏了吧?”   听到这话,关琦慌乱了一瞬,随即追问道:“是谁跟你说的?我怎么会这么想你?”   周酌远看着他的表情,一时间各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他还以为关琦的厌恶只是放在心里,明面上他们还是最……至少是好朋友,没想到这个人居然还在背后和人嚼过自己的口舌吗?那些人里面有谁?嘲讽过他的?和他有过冲突的?被他指着鼻子骂过的?   不喜欢他的人太多了,他早就忘记曾经得罪过哪些人,又被哪些人厌憎过,但是不管这些人是谁,听到关琦这么嫌弃自己,一定很痛快吧,一定觉得他就像小丑一样,被关琦耍得团团转。   他就像小丑一样。 第4章   五年前,周酌意被送往医院抢救的第二天,所有人都在医院陪着,周酌远就自己打车上了学。   他不在意周酌意怎么样,周酌意偷走自己的人生,就是真的死了他也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他喜怒无常、自私冷血、造恶不悛,所以走到哪里都不被喜欢是应该的。   在学校也一样,他没什么朋友,只有关琦总是莫名其妙地凑过来,自说自话地占据他全部的空闲时间。   周酌远一开始不讨厌这种感觉,便随他去了,就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刻起,他再一次自作多情,把关琦划入了朋友的范畴。   平时中午他都会回家吃饭,在路上睡一会算作午休,但是现在周酌意出了事,估计家里不会有人,就没有回去,和关琦一起去了学校食堂。   关琦一坐下来就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太阳从西边出来啦!大少爷居然在学校吃饭,尝尝我点的牛骨虾,虽然比不上你家厨师,但还是可圈可点的。你今天脸色看起来好差,又没吃早饭吗?总是不吃早饭可不行,从明天开始我继续给你带……”   周酌远一边听他唠叨,一边低头认真地吃着饭,手机铃声却在此刻突兀地响起。   是周傅轩。   他手指划了几次,都没有划到通话键,等电话自动挂断后,才后知后觉地重拨回去。   周傅轩像是没有想到他居然还敢打回来,愣了一下,然后气急败坏地破口大骂,几乎用上毕生所学的恶毒词汇,要把他骂死在这通电话里一样。   关琦本来住了口,见他脸色越来越苍白,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周酌远似乎没有听见,他低着头,略长的刘海遮住了他的表情。   “没事吧?发生什么了?”关琦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急切了,他突然产生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是小意出了什么事吗?”   周酌远依旧没有理他。   过了一会儿,周酌远低低地笑了:“对,我是畜生,是杀人犯,该被千刀万剐,可是怎么办呢?死的不是我,是你们的宝贝。”   “玩了这么久过家家的游戏,终于装不下去了?是不是很后悔把我认回来?”   “看来阎王觉得我命不该绝,好可惜,怎么办?你要替天行道,杀了我给你儿子报仇吗?行啊,我倒是无所谓,大不了一起下地狱。”   他“啪”地一声挂断电话,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继续吃起了饭。   关琦彻底坐不住了,他走到周酌远旁边,用力按住他的肩膀,惊慌失措道:“怎么回事?你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谁死了?什么报仇?你是不是在跟我开玩笑?”   周酌远被迫抬头看他,感受到肩上传来的力道,心头浮上一股怪异,又弄不明白这股怪异从何而来。   “家里出了点事,和你没什么关系。”他这样说。   关琦更加激动了:“怎么可能没有关系!是谁死了?小意知道吗?他没事吧?”   周酌远被掐得有点疼,忍不住皱了皱眉,他盯着关琦焦急的表情,那股怪异感越来越深。   “说话啊!你到底杀了谁?!小意没有被找麻烦吧?!”这一句关琦几乎是用吼出来的,完全没有在意这句话会给他带来什么影响,周围同学都停止了动作,视线若有若无地飘了过来。   原来是这样啊。   周酌远恍然大悟,原来他的好朋友是在担心周酌意啊。   他嘴唇哆嗦了一下,然后噗嗤一声笑了:“放心,周酌意不会被找麻烦的,因为他已经被我气死啦!”尾音带着欢快,像是用什么恶作剧狠狠捉弄了周酌意一番。   但是这绝对不是恶作剧。   关琦浑身发冷。   因为先天性心脏病,周家人对周酌意一直呵护备至,全家上下包括帮佣在内对其都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态度。所有可能接近周酌意的人,在接触到他之前都会被三令五申,千万不能做出刺激他的行为,甚至说话语气都要注意,生怕哪里不对让他多想。   关琦在见到周酌意之前,也觉得周家人会不会太夸张,有点保护过度了,与其相处一段时日以后,才觉得一点也不夸张。   小少爷天真善良,又敏感脆弱,合该被所有人捧在掌心才对。   从来没有人舍得捉弄周酌意,更别说惹他生气了,因为谁也不知道这会不会导致他病情加重,造成无法挽回的结果。   周酌远却这么做了,他就像个无知又残忍的孩童,任性地打碎所有人努力维护至今的宝物,然后还能若无其事地跑来上学,兴高采烈地说出自己干的坏事。   真是可怕极了。   关琦盯着他带着笑意的脸,心中又气又痛,狠狠一拳打了过去。   周酌远摔倒的时候还试图扶住桌子,结果带翻了餐盘,汤水溅了自己一身。   “嘶——”他捂住脸颊,狼狈又恼怒地抬起头,“你疯了!”   关琦俯视着他,眼底的恨意几乎要将他烧穿:“疯的人是你!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亏小意对你那么好,还拜托我照顾你!你根本不配别人关心!要不是小意,你以为有人能忍受你的烂脾气?!”   “你这种尖酸刻薄、自私善妒的小人,我真是同情心泛滥,居然跟人渣做了这么久朋友,真是恶心透了!”   最后,他用从未有过的森寒语气咒骂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你等着遭报应吧!”   周酌远瞪大双眼,重重地喘了两口粗气。   又是周酌意。   他的好多东西原来都是靠周酌意的施舍得来的。   周酌远就这么坐在地上,看了一会儿天花板,围观的学生都要开始躁动了,他才慢吞吞地爬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汤汁和灰尘,用一句话结束这场闹剧:“傻逼,你不如趁早下去陪他。”   他的脸色比刚才还要苍白,右侧脸颊的红肿十分显眼,袖子和衣角还在滴滴嗒嗒地淌着水。   就算周酌远表情再冷漠,腰板再挺直,旁人也只能从他身上看出狼狈与可怜。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关琦愤恨地想,他不会再原谅周酌远,不会再和周酌远说一句话。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周酌远再也不会来学校了。   这是他们人生中最后一次见面。   .   周酌远其实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他会有什么报应呢?   不止一个人希望他遭报应,可能希望他饿死?冻死?被车撞死?   但是他还活得好好的,除了贫穷一点,身体差一点,好像也没有什么了。   难道说,在系统的胁迫之下,成为周酌意美好生活的垫脚石,就是他的报应吗?   重生后的周酌远琢磨不出来,决定暂时放关琦一马,好好思考一下祸害遗千年的问题:“滚吧。”   然而关琦没有一点眼力见,仍不死心地试图狡辩:“是谁跟你说了什么?我跟你这么多年的关系,你信他不信我吗?到底是谁?”   他的声调因为焦急变得有点高:“说话啊!”   这一声吵得周酌远头脑发胀,于是终于不再抑制怒火,扑过去揪住他的衣领,拼尽全身力气砸出一拳,手上扎的针直接被拽落下来,抛洒出一串串血珠。   因为还在生病,周酌远没能发挥自己的正常水准,关琦只是被打得偏过头去,这让他有些懊恼,试图补上一拳,结果显而易见,他被有所准备的关琦攥住了手腕。   头更加痛了,周酌远喘着气,想要把这个碍眼的人赶走:“放开我!我叫你滚出去!”   “你发什么疯!别动了!”关琦的声音也带上了怒意,他用力把周酌远按回床上,“躺好,我去叫医生。”   周酌远仿佛没听见一般,仍想要爬起来揍他,手背上的针口还在汩汩流血。   “都说了别动了!”关琦吼道,“你现在在生病不知道吗?!有什么事情等好了再说,我又不会跑!”   周酌远一下子被吼得头晕目眩,冷汗几乎浸湿他的额发,手指控制不住般微微颤抖,状态糟糕到几乎没有力气反抗。   关琦见他挣动的幅度减小,急忙取出柜子上的医用棉签,一边压住不断渗出血珠的针口,一边按了床头的呼叫铃。   医生还没来,贺清澜先赶回来了,他站在门口愣了一下,立刻跑上前接替关琦的位置,向来好脾气的他语气都带了些责备:“怎么搞的?我才出去一会儿就弄成这样!关琦,真没想到你居然好意思欺负一个病人!”   关琦被推了开来,刚准备为自己辩解,又及时刹住了,毕竟追究到底还是他的错。   周酌远见是贺清澜,终于停止挣动,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才觉出手背上的痛来。   贺清澜捕捉到他的视线,安慰道:“应该是肿了,医生马上就来,对不起,不该把你一个人丢在这。”   “让他滚。”周酌远断断续续地说,“不是他欺负我,是我打他,因为不想、他在这里。”   贺清澜愣了一下,没有追问什么,而是很快对误解关琦的行为表示抱歉:“不好意思,没弄清状况就指责你。虽然不知道你们有什么矛盾,但是他现在很难受,你能先出去吗?”   关琦自然是不肯,僵硬地杵在一边。   护士很快过来给周酌远重新扎针:“吊着水也不注意一下,怎么弄掉的?”   周酌远闷不吭声,丝毫不见刚才凶狠的模样。   护士不知为何,从他身上看出几分委屈来,又发现了床上的血迹,以为他是被关琦霸凌了,因为这里就两个人,而贺清澜昨晚在这里陪了一夜。   护士怜爱不已,当即冷下脸色对关琦道:“你是哪个班的?还不回去上课?”   关琦本来还想说什么,但是看着有外人在场,周酌远又一副拒绝交流的态度,只能留下一句“等你好了我们再谈”,被迫离开了。   因为刚才的折腾,周酌远的病又严重起来,他喝完粥,把贺清澜也赶走了,一个人蜷缩在被子里思考人生。   事实上,十八岁的周酌远身体很好,在几天内挨了两次毒打以后,还能很快恢复,独自乘坐三十几个小时的硬座火车前往北方小城。   如果没有太过作死的行为,他其实是很少生病的。   现在……因为情绪起伏过大而反复发烧,那么他和周酌意那个病秧子有什么区别?这样的身体,重生又有什么意义?   不过他不会怪自己当初对周酌意产生恶意,他永远都不会怪自己。就算身体不好他也能好好活下去,没有人在意他的死活也无所谓,他自己在意就够了。 第5章   因为还算聪明,又足够勤奋,周酌远的成绩可以说是名列前茅,如果他能正常参加高考,是极有可能考上他们省内最好的大学的。   这也是他高中时期的梦想,只是现在不是了,现在他更愿意去往首都,或者更远一些的城市。   五年没有碰课本,周酌远有点心虚,不知道自己需要花多长时间才能赶上过去的水平,害怕退步过大被人发现端倪,他才不假思索地寻了借口避开这次模拟考。   好在他从前学习刻苦,老师毫不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听说他刚到学校就因发烧进了校医院,还来宽慰他,叫他不用给自己这么大压力,多请几天假也没有关系。   周酌远羞窘不已,连连表示会注意身体,每天确保一定的休息时间。   第二天中午,贺清澜来接他回宿舍,手里拎着医生给他开的药。两人并肩走在校园的小路上,身边不时传来女孩们清脆的谈笑声,以及篮球场上男生们活力旺盛的叫喊声。   一阵夹杂着凉意的风吹过来,周酌远心中豁然开朗,这才有了回到少年时期的真实感。   “你的手还疼吗?”贺清澜问道。   周酌远知道他是问自己拔掉针的那只手,已经微微泛起淤青,不碰的话倒也不是很痛,于是他诚实回答:“不疼,像被蚊子咬了一样。”   “那就好。”   “这两天麻烦你了,我请你吃饭吧。”他笑着说,“地点你选。”   贺清澜知道他不想欠下人情,没有跟他客气,选了学校附近一家炒菜馆。   中午来吃饭的学生很多,他们在门口等了一会儿才有位置。菜倒是上得很快,贺清澜卷起袖子,给周酌远倒了一杯果汁:“关琦原本想来,被老师给叫走了,他叫我向你传话,让你等他回去跟你解释。”   周酌远不想说出他要和关琦绝交这种幼稚的话,闻言只是“嗯”了一下:“这家店我以前没来过,还挺好吃的。”   他吃了一块宫保虾球,虾球肉质紧实,每一颗都均匀地裹上酱汁,宫保虾球是川菜,但是算不上辣,还带着些酸甜的口感。   “今年新开的,你没来过也正常。”贺清澜笑着解释,“你能吃辣吗?学校附近还有一家湘菜馆也很好吃,下次我请你去。”   周酌远正往嘴里塞着东西,闻言忙含含糊糊地应道:“能能能,我很能吃辣的。”   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么合他胃口的东西了,在重生之前是舍不得去吃,重生之后他在周家每一顿都食不知味,而且周家的菜全部都要照顾周酌意的口味,做得都很清淡,周酌远从小口味就重,不知道在周家的那几年是怎么活下来的。   他吃得认真,看得贺清澜食欲都增加不少,比平时多干了半碗米饭。   快要吃完时,门口传来一阵嘈杂声,一群带着耳钉的男生笑闹着走了进来,周酌远听见动静,抬头看了一眼,却是看见几个熟人。   柳阔走在他们前面,深红色的头发张扬无比,放到这些奇装异服的少年人当中也是十分显眼,他叼着半根烟笑着,瞳仁中却没多少笑意。   这就是五年前殴打他的人,周酌远捏紧手中的筷子,如果不是他们,他就不会那么快说出真相,周酌意也不会死。   那天是周酌意生日,司机大叔不知道为什么来迟了十几分钟,周酌远等得心烦,想要去书店看一会儿书,在经过一条小巷的时候和柳阔撞个正着。   他和柳阔是一个初中的,因为一些事情起过几次摩擦,导致柳阔单方面记恨上周酌远,不过在上高中之前都没能让他讨到什么好。   上了高中以后,周酌远越发孤僻,而柳阔没有考上高中,在外面混成了一群二流子的大哥。于是在两人意外重逢以后,柳阔逮住机会,带着自己的小弟对周酌远一顿拳打脚踢。   司机大叔姗姗来迟,吓走了这一群人,他看着周酌远身上沾满了泥水,很是慌张。   其实周酌远被打事小,最多因为失职扣一点工资,但是如果让小意知道,心脏病发作那就事大了。他之前接送了小意十年,早就把小意当成半个自己的孩子。   幸运的是周酌远被打的时候一直护着自己的头,脸上没有受伤,在司机的恳求下,他去洗浴中心洗完澡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才回去。   周酌远心中本就憋着一股气,回到家里,发现他的家人们已经用完餐,此时正在客厅里围着周酌意聊天,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在看到他以后,原本欢快的气氛倏地凝固下来。   周傅轩皱起眉头,他对着周酌远总是这副表情,还不由分说地指责道:“都说了你弟弟今晚生日,叫你早一点回来,又去哪里鬼混了?”   周酌远脑中紧绷的那根弦霎时断裂。   什么狗屁弟弟、狗屁家人。   都给他去死。   周酌远其实惯会将自己的过错推给他人。   他觉得柳阔才是一切的源头,于是恨极了柳阔,蒸腾而起的怒意此刻几乎将他熏得失去理智,如果不是贺清澜也在,恐怕他就要想办法和这些人同归于尽了。   不过现在对柳阔不满的不止他一个。   重点中学的普通学生向来看不惯这群小混混,更何况他们带进来的烟味呛到了不少人,隔壁桌就有女生忍不住抱怨:“真没素质。”   柳阔听到了,眯着眼望过来,他的小弟立刻气势汹汹地走上前,恶狠狠地威胁道:“你说什么?有本事再说一遍!”   正是年轻气盛的年纪,女生不甘示弱,抬起头瞪着他们:“说你们……”   她话才起个头,就被周酌远截了过去:“说你们公共场合抽烟没有素质!”   柳阔像是才发现他,眉眼比之前还要冷几分。   那个小弟的注意力当即被吸引过来:“哟,这还有人想英雄救美呢。”   周酌远直接站起身和他对峙:“你武侠小说看多了?还英雄救美。人家说了个事实,有什么需要我救的?你问问在座的各位有哪个想吸你们的二手烟?你们抽痛快了,别人的健康就不重要是吧?”   在这里吃饭的多数是学生,多的是无处释放的正义感,被周酌远这样一说纷纷表示支持,叫他们要抽烟出去抽,这里是吃饭的地方。   柳阔阻止住还想要闹事的小弟,一句话都没说就走了,只是他最后看向周酌远的那个眼神格外阴狠。   周酌远倒是无所谓,他和柳阔的梁子早就结下了,不差这一点半点。   隔壁桌的女生却不知道这些,她十分感激,非常热情地加了周酌远微信要请他喝奶茶,聊了两句才发现他们居然还是一个班的,女生名叫何调笙,性格活泼开朗,在班里人缘很好,奇怪的是周酌远对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他没放在心上,班里同学那么多,他不可能记住每一个人,虽然何调笙不是那种低调的类型,但是想到自己五年前的状态,不去接触并且记住这样的同学太正常了。   回到宿舍,他们发现另一个室友在睡午觉,便都放轻了手脚。   时间已经不早了,周酌远索性坐在下面看书,免得下午上课什么都记不起来。   贺清澜也没有睡觉,而是收拾东西进去卫生间洗澡。   周酌远草草翻了一遍数学书,正准备伸个懒腰,结果对上一双黑漆漆的眼睛,他有些尴尬:“你醒啦?我们没有吵到你吧?”   对方没有说话,只是收回视线,默默起身了。   等他下来,周酌远再次招呼道:“贺清澜去洗澡了,应该很快就能出来,等一下要不要一起走?”   “嗯。”室友终于出声了,嗓音意外的低沉好听。   听到这一声,周酌远总算想起来他是谁了,裴鹤,高考市状元,平时总留着过长的刘海,也不怎么跟人说话,所以周酌远一开始没有认出他。   但是高考成绩出来后,周酌远坐在刚买的二手电视机面前,吃着蛋炒饭,在他们市电视台看到了这位高考状元的采访,彼时裴鹤已经剪去了刘海,露出漆黑的、沉静的双眸,对着镜头用他那好听的嗓音说:“我的运气比较好,不是所有人都能有我这么好的运气。”   于是记者问他,有什么话对那些运气不好的同学说。   裴鹤看着镜头:“希望你们能够鼓起勇气,把高考看成一个允许错失的机遇,继续好好地生活下去。”   蛋炒饭有些糊了,糊得发苦,这是周酌远第一次开火做饭,打蛋的时候还掉了些蛋壳进去,他喝了口水,强行咽下饭。   裴鹤突然叫他的名字:“周酌远。”   周酌远被唤醒,茫然地抬头望着他,却见裴鹤裸着上身,精壮的身材一览无余,不用力都能清晰地看见几块腹肌。重生以后,他已经知晓了这个世界有很多的同性恋,不免有些不自在:“怎么了?”   “你为什么一直看着我?”说这句话的时候,裴鹤的眼神还是那么平静,语气也没有任何不满,只是在表达自己的疑惑。   “啊?对不起,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周酌远先是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连忙道歉,“我刚才在想事情……”   裴鹤客气道:“没关系,你的身体好了吗?”   “好了,这两天给你们添麻烦了。”   “没有,你只是给清澜添了麻烦。”   周酌远噎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对方的态度礼貌而又疏离。   同样的话不管是笑着说出来还是生气地说出来,都不会像现在这样让他感到难堪。   可能他真的天生就不讨喜,所以连裴鹤这种陌生人都会对他抱有莫名的敌意。   好在这时候贺清澜洗完澡,擦着头发出来了:“几点啦?我一会儿就好。” 第6章   不知道老师叫关琦去做什么,一个中午都没有回来,下午上课的时候他才匆匆赶到教室。   一下课,关琦就拦住周酌远:“我们谈谈。”   周酌远有些厌倦地掀起眼皮:“不需要。”   关琦自然不答应,固执地站在他的桌前不肯走。   他一米八五的个头,立在走道上分外显眼。   周酌远顿时觉得烦躁极了,“哗”地站起身:“去哪儿说?”   关琦心中一喜,想着这件事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周酌远虽然少爷脾气,但是很好哄,平时把他惹急了,只要说几句软话就能糊弄过去。   他带着人来到楼梯间角落,这里平时没什么学生过来,透过窗口的阳光清晰地照射出空气中浮动的灰尘。   酝酿了一会儿情绪,关琦看着周酌远的脸,期期艾艾地道:“我、我之前不了解你,才跟他们那样说,现在我已经不跟他们往来了,真的,我还把他们都打了一顿。中午就是因为这件事被老师叫去,所以才没能去接你。”   他这样说着,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强行塞到周酌远手里:“这是你之前说喜欢的那块表,本来准备生日的时候送你的,当作赔罪好不好?你别生气了。”   周酌远打开盒子,看见那块表,忽地笑了。   原来周酌意生日那天戴的理查德米勒是关琦送的。   他早退离校,不接自己的电话,是为了给周酌意送生日礼物。   周酌远其实很清楚,自己一直很讨人嫌恶,身边没什么人喜欢他,看见他落难不说幸灾乐祸,基本上也都是冷漠以对,他也从没把希望放在别的什么人身上。   他的手机联系人里只存了三个人的号码,一个是司机,一个是祝婉,还有一个就是关琦。   被柳阔按在地上的时候,他连祝婉的电话都没有打,因为潜意识里觉得她不会因为自己丢下周酌意,他不想再把自己放在选项中,然后被抛弃。   逼迫旁人做选择这件事,他已经干过无数次了,这一次,周酌远终于对此感到疲惫,于是他打给了关琦。   电话响了三声,然后挂断了。   这很正常,每个人都有自己忙的时候,周酌远不怪他,只怪自己倒霉。   他没想到,关琦不接自己电话,原来是在给周酌意过生日。   他明知道自己不喜欢周酌意,所以提前过去送了礼物,并且赶在自己到家之前离开。   这个人还真能忍耐,周酌远分明从不掩饰自己对周酌意的厌恶,关琦居然还能同他做这么久的朋友。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们也根本算不上朋友。   关琦瞧着他的表情,心情逐渐变得忐忑起来。   果不其然,周酌远将盒子盖上,随手放在了窗台上,他依旧是笑着的:“我怎么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表的?”   关琦愣了一小会,面上出现几分慌乱:“不、不是的,我以为你会喜欢,我想你戴上会很好看……”   周酌远收敛了笑意,语气平淡:“你还是别想了,我配不上这么高贵的东西。”   关琦茫然地看着他走出去,不知为何心中一痛。   他从未说过这样贬低自己的话。   楼梯间的窗台上积了很多的灰,关琦取下盒子,用袖口仔细擦了擦粘上脏污的地方,却还是有许多痕迹留在了上面。   -   晚自习的时候,班主任把周酌远叫了出去,这不奇怪,高三学习压力大,老师们经常会抽时间对学生进行心理辅导。   周酌远一路跟着来到办公室,没有等到预想之中的心理辅导,而是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周酌礼向来对他避而远之,不知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周酌远站在门口,没有第一时间开口。   班主任招呼他进来,和周酌礼寒暄几句,就出去了。   周酌礼表情冷漠:“换个地方说话?”   他不觉得自己和周酌礼有什么可以说的话:“不用,我还要回去学习。”   刚回周家的时候,他对这个血缘上的哥哥抱有很多不切实际的期待。   因为周酌远有一个仗着父母的偏心,时常欺负他、抢他零花钱的养兄,他想再怎么样,自己的亲哥哥总不至于比养兄还要差劲。   其实第一次见面,周酌礼给他留下的印象是很好的,他对周酌意那么温柔,就算是斥责时语气中也藏着宠溺。祝婉说,不管再忙,他都会每天按时接送小意。   因此,他讨好过周酌礼。   那段回忆很丢人,总是他一个人自作多情地给周酌礼分享自己的经历,吧吧吧说个没完,周酌礼碍于面子和周酌意敷衍他几句,他还看不出来。   后来周酌礼终于忍受不住,趁周酌意不在家的时候,不耐烦地对他说:“你烦不烦,我对你那些破事一点兴趣都没有。”   脸上的鄙夷和嫌弃让周酌远涨红了脸。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突然想到之前,自己给周酌礼送了一双球鞋,还学着周酌意撒娇,想要让他有空的时候也接送一下自己。   周酌礼婉拒了,倒是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只不过此刻回想起来,对方眼里的尴尬却比现在直白的恶语更让周酌远感到羞耻。   就好像内心分明想骂一句东施效颦,却碍于生疏的关系不好意思开口一样。   他才意识到自己在这个家里有多不受欢迎。   周酌礼的温柔和耐心只会给周酌意,他和旁人不一样,他知道真相,知道周酌远是自己唯一的亲弟弟,却还是漠视周酌远。   无所谓,兄长于他而言本就是可有可无的,周酌远从不是逆来顺受的性格,旁人厌恶他,他也不给旁人好脸色,于是他不再掩饰对周酌意的反感,同周酌礼的关系也愈加恶化。   一直到周酌远最后逃离周家,他们俩之间都没怎么单独说过话。   也幸亏他跑得快,如果等周酌礼回过神,可能他都活不到现在。   听到周酌远同样冷淡的回答,周酌礼皱皱眉,不过办公室没有别人,摄像头也关了,就没再坚持:“听你班主任说,你刚搬进宿舍就把自己折腾发烧进医院了?”   “我把自己折腾发烧?”听到这句话,周酌远的怒火腾的一下烧了起来,想要怼回去,却又觉得没必要,于是仅仅嗤笑一声,“老师给家里打电话了?你就因为这件事过来?”   周酌礼沉声说:“不是,爸妈叫我来看看你有什么缺的东西。”   其实爸妈是叫他看看周酌远后悔没有,如果后悔了就把周酌远接回家,实在劝不动再去问他缺什么。可是难得周酌远自愿离开家,他不想周酌远回去,闹得家里鸡犬不宁,还要时刻防着他伤害小意。   周酌礼主动揽下这个差事,也是害怕爸妈一来又把这个烦人精领回去。   周酌远自是瞧出了对方的不耐烦,心里恨得厉害,却不敢升起一些别的什么想法,系统的惩罚太恐怖了,上一次夺走了自己的健康,要是这一次夺走他的智商该怎么办?没了智商,他这辈子算是彻底完蛋。   【……请停止恶意揣测】   咽下心底的不甘,他敷衍道:“我没什么缺的,你要只是为了这个,现在就可以回去了。”   周酌礼没有动:“为什么把自己折腾发烧?你都快成年了,知不知道有很多人想要好好地活着都很艰难?”   周酌远闻言简直都要气笑了,他当然知道有些人想要好好活着都很艰难,在底层生活五年,他见过太多人拼尽全力只为一口饭吃;也见过有人生了病要倾家荡产才能医治,被迫在家庭的未来和生命中选择放弃自己的生命;还有人辛苦了一辈子,在即将享福的时候因为意外撒手人寰。   他见过的苦难、经历的苦难比周家人吃过的饭都要多,轮得到从小锦衣玉食的周酌礼用这种高高在上的语气教育他?   他从来没有不珍惜自己拥有的东西,是他想发烧的吗?是他喜欢头痛作呕的感觉吗?到底是什么神经病才会觉得他会用这种方式搏关注!   但是周酌远不会跟周酌礼争辩他有没有故意生病,好像很在意对方的看法一样,况且辩解自己真的生病和示弱有什么区别?   他绝不会向周酌礼示弱。   周酌远咬牙切齿道:“关你屁事!”   这在周酌礼看来就是被戳穿恼羞成怒了,他揉了揉眉心:“随便你怎么样。不过这回怕是要让你失望了,顾老师已经告诉我,不会再告诉爸妈一次。”   潜台词是他会瞒下这件事,而周酌远又十分好面子,肯定不会自己去父母面前大肆宣扬。   倒是正合了周酌远的意,给他省了不少麻烦,刚才被激起的愤怒情绪都因此消散一些,他礼貌回复道:“呵呵。”   周酌礼没有get到他的礼貌,叹了一口气:“大家都很忙,没有功夫陪你闹。”   周酌远冷笑:“就你时间值钱?我求着你们来看我了?耽误我考大学你赔得起吗?”   脾气臭不识趣,既不吃软也不吃硬,他的这个亲弟弟真是全身上下都没有让人喜欢的地方,周酌礼彻底失去了和他交谈的兴趣。   临走前,他深深看了周酌远一眼:“别再做多余的事情,我不会再让你伤害到小意。”   脑残。   周酌远心中暗骂。 第7章   回到教室,下课铃正好响了,每个人都在收拾东西,还有人在挪动桌椅,里面一片混乱。   周酌远进门的动作顿了顿,有些茫然地站在门口。   还好何调笙看到他,从一摞书后面探出脑袋:“周酌远,你傻站着干什么,换座位了,看前面表格。”   原来是换座位,周酌远感激地对她笑了笑。   他不是社恐,但是回到这个陌生又对他不怎么友好的环境时,难免会感到没有归属感和心慌。   他不知道在这里有多少人讨厌自己,想必是不少的。   周酌远的预感果然没有出错。   他之前还算幸运,同桌是一个安静的女生,除了讨论题目以外没什么特殊的交流,现在就不那么幸运了。   他被调换到一个娃娃脸的男生边上。   男生长得幼态,说的话却不像外表那样无害:“晦气。”   在觉得这张脸比较眼熟的时候,周酌远就猜想到这个结果了,此刻也不觉得意外,他转过头,黑沉沉的眼眸盯着对方:“你说什么?”   男生主动挑事,自然是不怕他的:“我说坐你旁边真晦气。”   重生前有发生过这样的事吗?周酌远想不起来了,但是他清楚自己的脾气,如果是18岁的自己,听到这种话非要和对方打起来不可。   那么应该是没有发生过的,因为他只跟柳阔打过架,可能之前都没有跟这个男生坐过同桌,想来应该是他的重生引起的蝴蝶效应。   男生见他不说话,只铁青着一张脸直勾勾瞪着自己,也不甘示弱地反瞪回去:“看什么看?你不服气吗?跟你坐就是晦气,谁知道你会不会又故意弄翻水杯捉弄人?”   他说的是周酌远回到周家一年多以后发生的事情。   彼时的周酌远已经深刻地认识到众人对自己的排斥,也觉察出每个人对周酌意的偏爱。   年纪尚小的他感到不公平,周酌意拥有的这一切本来应该是他的,如果是他从小在这样富足的家庭成长,他一定会比周酌意做得更好。   他也能和周酌意一样举手投足都带着矜贵,他也能多才多艺、温和有礼,况且他还比周酌意更加健康,父母兄长的爱、金钱、朋友,这些本来都应该是他的。   凭什么明明是周酌意抢走自己的东西,他们却都在心疼周酌意?好像是他迫害了周酌意一样?   周酌远的心理开始扭曲,当时的他还不敢明目张胆伤害周酌意,因为周酌意就是易碎的瓷器,稍不留神就会在上面留下裂纹。   于是周酌远在嫉妒的驱使下,干了一件极其幼稚无聊、损人不利己的蠢事。   他趁周酌意学习的时候,假装不小心把饮料洒在了对方的笔记上。   现在想来,他的演技一定很拙劣,不然也不会让在场除了周酌意以外的所有人都用嫌恶的眼神看向自己。   偏偏周酌意相信了他,还很急切地问他有没有烫到手。   于是周围人都心照不宣地保持着默契,没有揭穿周酌远丑陋的嘴脸。   他们把周酌意当眼珠子一样护着,不让他见到任何一点黑暗,所以才把周酌意养得这样脆弱,受不得丝毫打击。   弄湿的笔记很快就被周酌礼找人复刻了一本,周酌意高兴地过来告诉他这件事,让周酌远头一次怀疑起自己的智商。   他没有给周酌意带来任何损失,反而为自己埋下了一堆坑。   眼前这个男生显然就是他多年前为自己埋下的一个坑之一。   没有想起这段黑历史的时候,周酌远还有底气和对方对峙,而现在他只想挖个洞钻进去。   他转过头,不再搭理这个人。   晚自习还有半小时结束,天已经黑透了,正值初秋,外面的风已经带上些许凉意。   周酌远被吹得咳嗽两声,方才想起来要去关窗,他瞥了一眼身边的人,选择转过头询问后桌靠窗的男同学:“可以帮我关一下窗吗?谢谢。”   很不巧的是,后桌的男同学显然和他也有着一些龃龉,挑起眉梢反问:“你没有手吗?不会自己关?”   周酌远攥紧了拳。   他忍了好一会儿,没有发作,站起身自己够着窗户关上了。   重生以后,他的脾气好像有变好一点。   季和还在得意洋洋地想着一会儿要怎么羞辱他,就看到一截细白的腰从自己眼前闪了过去。   周酌远的身高不矮,能越过他自己关上窗,就是会比较艰难。   坐回去以后,他又捂着嘴咳了两声,想来是感冒还没好透就回来上课了,纤长的手指和脸一样没有血色。   季和听见他闷在衣袖里的声音,犹豫着咽下嘴边的抱怨,没办法,他才不像周酌远一样,欺负病人可不是他的作风。   .   学校安排的晚自习九点结束,结束以后住宿生可以自愿留在教室学习。为了早点补上丢失多年的知识,周酌远一般都要呆到十点半。   如果不是担心太晚洗漱会打扰舍友休息,他应该会学到更晚,集体住宿总要互相体谅的,周酌远这样想着,擦着头发打开卫生间门,差点撞到一个人胸膛上。   他停住脚步,稍稍仰起头问:“你站在门口干什么?也不出声,吓了我一跳。”   是贺清澜,他比周酌远高半个头,所以离得很近的时候需要仰视。   周酌远此刻就离他很近,眼睛半眯着,睫毛在眼睑投下一小片阴影。他穿着一套深蓝色睡衣,原本过于苍白的皮肤被水汽蒸得微微泛红。头发让他揉得乱七八糟,湿漉漉的翘起来,有水珠顺着发梢滴落到脖颈上,最后划入线条分明的锁骨。   贺清澜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   周酌远浑然不觉,很随意地擦掉了滴在身上的水珠:“急着用厕所吗?不要挡着门,我怎么出去?”   贺清澜清醒过来,他举起手中的毛巾,支支吾吾道:“我想说你拿错毛巾了,这个才是你的,颜色很像但是花纹不一样。”   周酌远的动作瞬间僵住。   贺清澜看到他的耳垂肉眼可见地红了,还故作镇定地“哦”一声:“抱歉,我明天再给你买一条。”   “不用不用,你直接给我吧。”贺清澜连连摆手,又想起什么似的很着急地解释,“我的这条只洗过脸,没有擦过别的东西,而且昨天才洗了晒出去。你要是想重新洗一遍澡也没有关系,我不会多想的。”   他又“哦”了一声,换回自己的毛巾以后,头也不抬地就上了床。   裴鹤正靠坐在床头玩手机,他的视线扫过贺清澜手里的那条毛巾,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头。   因为这场乌龙,周酌远忘记吹头发,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头又开始痛,囫囵吃了两片退烧药,他带着浓浓的低气压离开宿舍。   这几天他都是第一个走,就算关琦起得比他早,也还是会被他故意错开。   贺清澜是最晚洗漱的,他鬼使神差地把毛巾凑到了鼻子前闻了闻,是淡淡的山茶花香,和昨天他在周酌远身上闻到的香味一样,应该是他用的洗发水或者沐浴露。   想到昨天的场景,贺清澜觉得自己口有点渴,随便抹了把脸就出来灌水喝。   裴鹤在一旁冷不丁开口:“有那么香?”   贺清澜压根就没想到他会在这里,一口水差点喷到对方脸上。   教室里,低气压的周酌远看到季和不善的表情,脸色更加难看了。   他放下书包,不由分说地道:“跟我一块去找老师换座位。”   “啊?”   季和懵了,怎么就找老师了?他干了啥?他还什么都没干啊!   周酌远这属实是在迁怒,分明是他自己忘吹头发,偏还要怪到别人头上,觉得自己头痛一半是被季和气的。   季和嘲讽道:“你不跟我坐跟谁坐?谁愿意跟你坐一块?”   这下是真的被季和气的了,周酌远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你!”   关琦一直注意着周酌远,此刻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当即激动地走上前去:“你胡说什么?酌远成绩又好人又好,想坐他旁边的多了去了!”   他拍马屁是一点都不脸红,周酌远尴尬至极,又觉得他说出这样的话格外讽刺,比起关琦做过的事,同季和之间的矛盾都可以暂时先放一放。   他冷漠道:“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关琦回去时的表情有一点受伤,像是无法理解为什么对方可以在旁人面前对自己说出这么无情的话。   季和盯着开始读书的周酌远,发现之前好像误解了什么,他是听说周酌远和关琦闹掰了,还以为关琦终于受不了这个少爷病撕破了脸皮,才会那样嘲讽他。   现在看来并非如此,至少受不了的人不是关琦,而是周酌远。   周酌远被盯得实在烦躁,他转过头:“你到底在看什么?”   季和嘟囔着移开视线:“看看又不会少块肉。”   他料想得果然没错,这个人脾气那么坏,果然忍不了几天就本性暴露了。   季家这几年出了不少人才,处处都要压上周家一头,周围的人都捧着他,就连周傅轩都对他客客气气的,从来没摆过长辈的架子。   也就周酌远无知浅薄,不知道讨好他,到处得罪人,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从来没有人对他态度这样差!   季和越想越气,凭什么自己要听周酌远的?他不让自己看自己就不看了?   于是他又猛地扭过头,瞪向周酌远。 第8章   周酌远并没有发觉,他皱着眉,正用一只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揉了一会儿,眉心皱得更厉害了,他英语不好,晨读的时间对他来说很重要,可越是想背头就越疼,头越疼就越是焦躁,越是焦躁就头越疼……   “你又怎么了?真搞不懂天天在卷什么,就不能养好身体了再来吗?还是说你以为学你弟当病西子就能受人待见了?”季和冷不丁嘲讽道,“劝你赶紧请假回去躺着吧。”   他突然出声,吓得周酌远手下一抖,在纸上划出一道长线。   因为从小被人惯着,季和除了对周酌意会温柔一点,平时讲话都是毫不客气的,在他看来,这句话可以算是对周酌远的好心提醒了。   然而周酌远本就心烦,被他这样一扰,更是火大,当即黑着脸骂道:“闭嘴!我干什么与你无关!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喜欢当吊车尾?”   季和被狠狠噎了一下,他的成绩确实不怎么样。   爹的,他到底在多管什么闲事?这人根本就不识好歹!   再管周酌远他就是狗!   -   可能是早上吞的那两片退烧药起了作用,也可能是这头痛是短期的,过了时间就会结束,总之到了中午,周酌远已经好受许多,于是他按照原定计划去了一趟校园超市。   贺清澜吃完午饭回来,在桌上看到一条包装完好的毛巾。   周酌远已经坐在桌子前开始学习了,他每天中午都要学半个小时,等所有舍友都收拾好才会午休。   贺清澜没有打扰他,自顾自地拆开了包装袋,和他们撞色的那两条不同,这条是浅蓝色的。   周酌远好像很喜欢蓝色。   “抱歉,米色的没有了,我就随便选了一条。”他注意到贺清澜的停顿,解释道,头顶微微翘起的几根毛随着转头的动作晃了晃。   像是在贺清澜的心里晃动了两下。   见对方没有反应,周酌远疑惑地问:“你不喜欢吗?”   贺清澜心头一跳,鼻尖沁出了几分薄汗,面上还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不是,我很喜欢,谢谢你。”   他的眼神瞥过桌面,看到一盒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药,当即紧张地问:“怎么回事?你发烧还没好吗?”   周酌远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随意道:“早好了,就是昨晚没有吹头,早上头有点痛,我为了预防就又吃了两颗。”   贺清澜语气中带上几分严肃:“你怎么能乱吃药呢?!”   此时关琦正好回来,裴鹤也洗完手回到自己桌前。   周酌远被训得一愣,面上顿时就有些挂不住,忍不住辩驳道:“我怎么就乱吃药了?都是按照医生开的分量吃的,因为及时吃药我现在都好了。”   贺清澜不知道该怎么说他。   都是高中生,周酌远必然不是不懂,而是任性、怕麻烦。   他沉默一会儿,然后好脾气地服软:“我不该这么说,以后不舒服可以告诉我吗?我陪你去医院。”   周酌远完全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复,懵了一下:“哦,行。”   关琦听了他们的对话,也想要关心几句,可是周酌远立刻把头转了回去。   -   周末贺清澜和老师去省外参加比赛,他走的是竞赛保送的路子,上辈子保送了首都最好的大学,只是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没有去成。   星期日下午,何调笙邀请周酌远去篮球场打球,这个女生人缘很好,总是在课余时间组织各种活动。   到了篮球场,他才发现何调笙几乎把班里和隔壁班住宿的同学全部都请来了,人数正好可以分成5V5和3V3两组。   周酌远同关琦分到一组,裴鹤则被分到对面。   有人提出输的两组请大家去食堂吃饭,学校食堂有专门用来聚餐的楼层,价格比外面便宜不少,是一个不算过分又能调动大家积极性的提议,所以没有人反对。   篮球这种东西,周酌远打的不算多,但是他好歹多活了五年,和社会上形形色色的人打过几把,要比这些高中生多一些经验,所以应付一下这种娱乐赛大概是没有问题的。   嘴上说着大概,心里想的却是在这帮小子面前露一手,装一波大的。   周酌远引以为傲的东西不多,篮球天赋算是其中一个,每个和他打过球的大哥都夸他学得快,有悟性。   回到高中以后心态仿佛都变年轻了,他跃跃欲试,压着唇角的笑意,一副假意谦虚的模样。   很快他发现自己小瞧了这些朝气蓬勃的学生,尤其是裴鹤,盖帽盖得毫不留情,他们队除了进了一个三分球,就再也没有得分了。   在越过大前锋和得分后卫又进了一个球以后,裴鹤投过来一个不屑的眼神,久违地激起周酌远的胜负欲。   他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当即跑去和队友说要一个人对抗裴鹤。   周酌远的个头在这群男生中只能算是中等,但是速度足够快,初中时期参加学校的运动会获得过100米第一名,再加上曾经在野球场上学来的一些过人技巧,让他成功扳回了一些分。   第六次从裴鹤手底下抢到球传给小前锋,周酌远擦了擦脸上的汗,逐渐从上头的状态平复下来。   心跳声充斥着耳膜,队友的欢呼听起来都有些刺耳了,他深吸几口气,娱乐赛而已,没必要这么较真。   他们再次换了位置,盯防裴鹤的任务落到了关琦头上,周酌远速度显而易见地慢了下来,准备划水一段时间。   只是中途竟然还有看不清局势的人把球传到他手上,周酌远拿到球,愣了一下,刚想要传球,就被对面同样看不清局势一直在盯防他的家伙截了下来。   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随便凑的队伍就是这点不好,大家的技术参差不齐,没有一点配合可言。   周酌远下意识追上去想要抢回来球,忽然听到几声焦急的呼喊。   “酌远!”   “别站在那里!”   截走他球的那个人不太会打球,周酌远看得出来,可他没料到对方的行动能够那么诡异。   他正欲躲开,眼前却忽然一黑,然后被这个身高一米九的壮汉一个侧身狠狠撞倒。   膝盖磕在地上有点疼,但是对于打篮球来说,这种程度的磕磕碰碰算不上什么大事,周酌远想要爬起来,刚一用力,脑中开始嗡嗡作响,眼前又是一黑。   他短暂地失去了意识。   等恢复意识的时候,周酌远发现自己正被关琦以公主抱的姿势抱在怀里,一群人还在身边嚷嚷着:“快送去校医院!”   差点被这幅场景刺激得再度晕过去,他深吸一口气,使出吃奶的劲试图盖过他们的声音:“我只是低血糖,休息一下就行。”   关琦听到了,在篮球场门口停住:“你不要逞强。”   其他人看他不动了,也停了下来。   周酌远感觉很丢人,他用力抓住关琦的胳膊,语气强硬地命令道:“没逞强,你放我下来。”   关琦比在场的任何人都要了解周酌远,一听就知道他是生气了。   他猜测一方面是周酌远好面子,大庭广众之下晕倒又被公主抱让他觉得丢脸,另一方面是因为抱他的人是自己。   关琦想,还不如不了解他呢。   虽然不情愿,他还是听话地把周酌远放到球场侧边的休息椅上。   周酌远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与众人对视:“我是低血糖犯了,口袋里有糖,休息一会就好了。”   他还安慰了一下撞他的壮汉:“不是你的问题,我低血糖是老毛病了。”   众人的外套层层叠叠的堆在椅子上,何调笙去帮周酌远翻找衣服,因此他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衣服上,一时不察让关琦捏住了脚踝。   “让我看看你的膝盖。”关琦这样说着,然后迅速卷起他的裤腿。   皮肤陡然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周酌远不由得瑟缩了一下。   膝盖上蹭破了一点皮,能看见几道血丝,并没有血渗出来,属于再不去医院伤口就会愈合的程度。   他刚要说没事,就听见何调笙小声惊呼:“呀!流血了!”   周酌远沉默了。   心头对关琦自作主张的恼意还未来得及升起,就被对这姑娘浓浓的无语取代。   何调笙没给他反应的机会,把掏出来的糖塞到他手里,又在自己的书包里翻找起来:“还好我带了碘伏和纱布,还有果汁。”   她把果汁递给周酌远,碘伏和纱布递给关琦:“快点帮他涂一下药,今天就不打了吧。”   周酌远生无可恋地摆手:“不用,太夸张了吧,都快好了,我歇几分钟还能打的。”   何调笙却是神情认真:“不行,你都晕倒了!这样很让人担心的知不知道!”   又不会死,有什么好担心的?真是小题大做,周酌远抿了抿唇,视线从她身上移开,却是没有再提出反对。   也恰好看到何调笙身后,一个偏瘦的男生皱着眉对身边的人用口型说:“矫情死了。”   不知道在说他,还是在说何调笙,还是二者都有。   男生被身边人一捣,发现周酌远在看着自己,一时间尴尬极了,他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缩到了后面。   有些人就是这样,既不肯把不满放心里,也不敢光明正大的说出来,畏畏缩缩的,让你想骂他都不知道怎么开口。   裴鹤就不是这种人,他面色阴沉,直截了当道:“扫兴。” 第9章   “你说什么?”何调笙面露不虞。   那名撞倒周酌远的壮士孙玉卿愧疚得眼圈都红了,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裴鹤说得没错,都怪我让周酌远受伤,都怪我扫了大家的兴。”   只有周酌远知道,裴鹤不是在说孙玉卿扫兴,而是在说自己。   如果不是眼前突然黑了一下,他完全可以躲开那个人,偏偏他没有躲,裴鹤可能以为他故意弄伤自己,哗众取宠,或者单纯地认为身体素质低下的他败坏了大家的兴致。   如此想来,他确实是扫兴。   成熟的周酌远决定不和这些中学生计较,他对孙玉卿笑了一下:“没事,你别放在心上,主要是我低血糖犯了,应该早点下场的。这样吧,晚上我请你们出去搓一顿,算是赔罪。”   这话一出,有几个心大的立刻欢呼起来:“好耶!周少大气!”   何调笙也跟着起哄:“宝宝花钱的样子真是帅呆了!”   他们咋咋呼呼,扫去了周酌远心中不少郁气,弯起的眉眼中带上了几分真实的笑意。   一个女孩捂住心口,夸张道:“周酌远,你快别笑了,再笑我就要失恋了。”   他不解:“为什么失恋?”   “我要变心了,和男朋友分手,不是失恋了吗?”   这句话拐了两个弯,周酌远后知后觉女孩在夸他笑起来好看,脸腾地一下红了。   他知道自己长得不错,进厂以后也有不少异性对他表达过好感,只是周酌远养活自己都很困难,所以不愿意耽误别人。   没谈过恋爱,23岁的周酌远还跟个毛头小子一样,被女生随便夸夸就会害羞。   他轻咳两声,假装很从容地把玩笑开回去:“谢谢,但是我不会当小三。”   这里大部分同学都与他接触不多,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冷漠、难以沟通上,像是一只浑身长满尖刺的刺猬,总是蜷缩在自己的角落,扎伤接近他的每一个人。   真正接触了才发现,周酌远也没有以为的那么不好相处,被撞伤都没有生气,会很大方地请他们吃饭,会开玩笑,而且打篮球很厉害。   还是一个特别纯情的人,被女生逗弄了会脸红。   当然这话没有人敢在周酌远面前讲,他自觉掩饰得很好,根本不知道这红晕在他脸上有多显眼。   关琦给他包扎好,动作很轻地放下卷起的裤腿。   周酌远坚持让他们继续打,队伍多了一个人,何调笙刚要说自己留在这里陪着他,就听见关琦开口:“那你们去打吧,我在这边照顾他。”   这样也行,何调笙准备重新分一下队伍,下一秒新的问题又出现了。   孙玉卿非说要给周酌远当牛做马,不然一辈子都不会安心的。   好吧,何调笙和他一起下场就行。   结果裴鹤又不干了,他说自己累了,不想打了。   何调笙:“……”   大哥,刚才说扫兴的是谁啊?   一共四张休息椅,幸好没有新的人说要退出,否则都坐不下。   周酌远被放在第二张椅子上,于是关琦和孙玉卿分别坐到了他的两边。   周酌远脸色黑得像锅底。   这让他还怎么安静地刷单词!   在连续错了三个以后,周酌远默默地收回手机。   “不背了吗?”孙玉卿毫无自觉,“不背也好,你应该好好休息。”   周酌远:“……”   “你技术真好,能不能教教我啊?”他挠了挠头,“我太菜了,他们都不愿意跟我玩。”   周酌远很想问问他为什么觉得自己就愿意陪他,憋了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我只有周日下午可能有时间。”   孙玉卿当即跳了起来:“师父!受徒儿一拜!”   周酌远死要面子活受罪,只好肉疼不已地接受了这个没什么天赋的徒弟。   这在关琦的意料之中,周酌远可能自己都没有发觉自己有时候好说话得过分,但是固执起来又谁都拗不过他。   天很快黑沉下来,除却一名女生晚上有事,还有刚才那个说周酌远坏话被抓包的男生,其余的人都叽叽喳喳地凑成一团往校门口走去。   周酌远吃了几颗糖,又喝了一瓶果汁,早已经恢复精神,他带着自己的新徒弟走在最前面,这些人一口一个“周大少爷”,喊得他非常想装不认识他们。   刚走出校门,忽然冲出来一个高大的身影,将纹满刺青的手臂拦在他们面前。   “小远,怎么这么无情啊。”来人一把扯住准备无视掉他的周酌远的胳膊,嬉皮笑脸道,“借哥哥一点钱呗,你现在发达了,也不差这点小钱吧!”   周酌远脸上轻松的神色顿时消失不见。   孙玉卿见他不高兴,立马就想上前推开这个男人,却被周酌远拉住了。   他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复杂:“你上次跟我借的钱还没有还我。”   林博旭闻言换上一副恶狠狠的表情:“还什么钱?你现在去有钱人家做少爷了,给哥哥点钱怎么了!”   孙玉卿当即暴起了:“靠,你说什么东西啊你!光天化日之下抢钱啊!”   “哇,你现在居然有朋友啦!真不可思议!”林博旭用十分没有礼貌的神情打量了一下孙玉卿,语气浮夸道,“像你这种自私自利、爱慕虚荣、蹭上有钱人就连父母都不顾的人也能交到朋友?”   周酌远冷着脸地盯着林博旭。   这个人还是这样,每天吊儿郎当、游手好闲。   从小到大被周围人溺爱,欺负别人会受到夸奖,不管争抢什么东西父母都站在他这一边,会长成这样一点都不奇怪。   对比起来,像周酌意这样被所有人视为掌上明珠,还能如此纯洁善良的才是少数。   周酌远感觉有点喘不上气。   孙玉卿人被拉着,歪着身子也要挡在周酌远前面:“你胡说八道什么!再说我就叫……”   “你需要多少钱?”周酌远突然开口,打断了气势汹汹的孙玉卿。   林博旭愣了一下。   他重复道:“你需要多少钱?”   “八千吧?”林博旭有些不确定地回答,不敢相信能这么顺利。   其实从两年前回到周家以后,周酌远就没再被他讨走过一分钱了。   他拿出钱包,从里面取出两张卡递过去:“这两张卡加起来大概有67万左右,密码我回去发你。”   他从小花钱就不多,在周家虽然没有跟他们要过钱,但是这两年的零花钱也攒了不少。   原本嚣张的林博旭此时说话都磕磕绊绊起来:“这、这么多?为什么?”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叹气一般:“拿去吧,不会报警抓你的。”   天上掉下来一块大馅饼,林博旭有些激动地接过这两张卡,就听见周酌远恹恹地说:“别再来找我了。”   似乎还没从巨大的惊喜中缓过神来,林博旭呆呆地问:“什么?”   “我说,别再来找我了,别再说是我哥哥,我没有像个乞丐一样的哥哥。”   他这话说得很难听,林博旭捏紧两张卡,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有骨气一点的,就该把卡扔回去,怒骂一通,然而林博旭没有骨气,他好吃懒做,又没有一技之长,舍不得丢掉这六十多万。   周酌远绕过林博旭,带着他的同学们走远了。   他们俩从小关系就不好。   林德才和江月仪溺爱林博旭,把他养得无法无天,而周酌远天性自私,从不肯谦让林博旭。   在他上小学以后,每天都能从母亲手里拿到少许的零花钱,林博旭就会时不时像刚才那样,偷偷跑到他的校门口来堵他,骂走他的朋友,然后仗着体型优势抢走他的钱。   每次哭着回家告诉大人,他们都会开玩笑一般说:“下次小旭再欺负你你就揍他,让他看看你的厉害。”   于是周酌远在反抗的时候用蓄长的指甲狠狠刮破了林博旭的胳膊。   伤口看起来不深,一个小孩子,再用力也不能挖下一片肉来,只是林家人被林博旭凄惨的哭嚎声吓坏了,着急忙慌地抱着他去医院。   明明不是这样的,年幼的周酌远被一个人扔在家中,第一次意识到父母对待他们的态度差别好大,明明之前自己被林博旭打得满头都是血,他们也没有这样紧张过。   他忽然产生一种自己会被惩罚的预感,虽然之前他们从来没有惩罚过林博旭。   这个预感很快得到了印证,夜间,从医院赶回来的一家人把睡着的周酌远从床上拽下来,林德才用路上捡来的树枝狠狠抽打他的手心。   小周酌远疼得哇哇大哭,那个时候他还没有这么偏激,会抽噎着控诉父母的不公:“我没错!是你们叫我揍他的!而且明明是他先打我的!你们偏心!”   林德才打得更凶了,一边打一边骂他:“小杂种还敢顶嘴!”   林博旭被江月仪搂在怀里,狐假虎威道:“活该,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不听话!”   那个时候周酌远的脾气就初现端倪,他挨着打,还能梗着脖子冲林博旭喊:“你凭什么叫我听话!你这个强盗!我不会……啊!!!”   林德才直接抽破了他的掌心。   周酌远疼得弓起身子,抱着自己的手缩成一团。   那一刻,他真的觉得林德才想要打死自己。 第10章   周酌远浑浑噩噩地带着众人来到餐厅,坐下时才如梦初醒一般,勉强勾起嘴角笑了笑:“抱歉,让你们看笑话了……”   一行人路上都不怎么敢出声,见他开口才都松了一口气,何调笙拍了拍他的肩:“你没错,错的是那个勒索你的小混混。”   周酌远喃喃道:“对,错的是他。”   其实,也不全是,是他没有信心去改变林博旭,只想着摆脱。   晚上回去他做了梦,梦见周酌意葬礼的那一天,他被锁在自己的卧室,没有人管他。   外面下起了暴雨,所以没有人守在门外。   他摸了摸后背和腿上被抽打出的肿痕,已经没有那么痛了。   想要逃跑的话,今天是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机会。   周酌远瞥了一眼楼下的灌木丛,面无表情地翻出一件厚一点的外套,然后打开窗,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他运气很好,没有扭伤,头也被保护得很好。   年轻气盛的周酌远没有拿周傅轩给他的卡,只带了房间内的现金和自己的身份证。   他的手机被周傅轩收走了,只能在路边等出租车。   不知道等了多久,他衣服上已经吸满了水,像是一只倒霉的落汤鸡。好不容易来了一辆车,司机看到他的模样,直接按下空车的牌子,踩着油门径直开了过去。   周酌远并不在意,靠着墙壁等着下一辆。   最后是一名中年妇女接了他的单,她用略大的嗓门问:“哎呀,怎么湿成这样?”   周酌远报了地址就闭上眼睛,没有搭理她。   女人摇了摇头,发出一声同情的叹息。   这狠狠刺激到了周酌远,他朝着这名好心的陌生人发脾气:“别吵我行不行!”   他的性格真的很差劲,总是做出来这种伤害别人的事情。   女人一愣,想要抱怨两句,看到他的模样,就又说不出口了。   一路沉默着到了目的地,周酌远递出五张沾了水的一百元,他想说“谢谢”,或者说“对不起”,话在喉咙里转了半天,硬是一个字都没能吐出来。   女人倒是并没有在意,很爽快地接过五百块,然后从身边拿出一把粉色的雨伞递给周酌远:“没事,阿姨理解,现在有很多小孩有那个什么交流恐惧症,阿姨知道你不是故意的,这里有把伞你拿去用吧。”   他想起周酌意说过,有时候接受别人的善意也会让别人心情变好,于是他接过了这把伞。   打伞已经毫无用处,因为他的全身都湿透了,还弄脏了司机的车,多给的钱还不知道够不够洗车费。   周酌远还是撑起那把伞,大约是心理作用,他感觉温暖了不少。   在上楼之前,他将这把廉价的雨伞用外套包了起来,藏在楼梯下面的一个角落。   外面雨下得很大,林博旭听到哐哐哐的敲门声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他听见周酌远的声音,才连忙跑过去开门。   一把美工刀抵在了他的脖子前。   周酌远抹了一把自己脸上的水,威胁道:“把从我这里抢走的钱都还给我!不然就去死!”   他的衣袖还在滴着水,裤子被刮了好几道口子,能透过几道比较开的口子看到里面划破的皮肤,面色惨白得吓人,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什么,拿着刀的手还在颤抖。   这副模样,林博旭都不需要费力气就能把他按趴下,他却好像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件事,表情带着不要命一样的凶狠。   不知道在外面被谁欺负了,找不到地方可以去,找不到人可以哭诉,一个人淋着雨跑到自己这里,疯狂到想用一把小小的美工刀夺回一些钱。   不是说回到那个家以后,要多少钱有多少钱,要多幸福有多幸福吗?   林博旭呆呆地看着他,显然是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听到没有?!装什么死!我说把欠我的钱都还我!”周酌远又凑近两分,语气逐渐带上了些许焦躁,“别逼我动手!”   林博旭问:“你要钱做什么?”   周酌远的声音愈加尖锐,他感到十分不可思议:“什么叫我要钱做什么?那是我的钱!”   “呵。”林博旭习惯性地嘲讽,“你都不认爸妈了,还好意思说爸妈给的钱是你的钱?”   周酌远的呼吸一乱,不过他很快稳住心神:“不对!周家已经给过你们钱了,那是我的抚养费!就算不算那些零钱,还有我的奖学金,我初中拿了两次奖学金,都被你借走了!”   林博旭叹了一口气,假装妥协道:“好,我把钱还你,所有钱都还给你。你先把刀放下,进来洗个澡换身衣服,然后我们再来算钱。”   他将信将疑,右手还紧握着美工刀指向对方:“不用了,你现在就算,我很着急。”   林博旭不同意:“这么多年的账要算好久,你这样要生病的。”   周酌远越发觉得他不可信起来:“不需要你管!我说了我很着急!快点!”   林博旭又说:“你进来会把我家弄湿,不跟着我不怕我跑了?”   周酌远此刻已经跟着他走了两步,看见自己走过的地方都留下一片水渍,不由得拧紧眉心:“清洁的钱就从里面扣……啊!”   林博旭一把抓住他握着刀的那只手,将他转了个身死死禁锢住。   “放开我!放开我!”周酌远心底一点一点凉下去,却依旧在不管不顾地拼命挣扎。   怕他挣扎出事,林博旭咬了咬牙,直接将手按在了刀刃上,血一下子就冒了出来,周酌远一愣,他趁机夺走刀,扔到了沙发底下。   没有希望了。   算了,反正他也没有指望能够讨回多少钱。   没有这些钱,他也只是会困难一些,可能要饿几天肚子,露宿几天街头。   仅此而已。   外面流浪汉那么多,都活得好好的,他也可以活得好好的,等找到了工作,一切都会好起来。   周酌远蜷了蜷手指,自以为冷静地对林博旭说:“放开我,不用你还钱了,放我走。”   这一次仍然是林博旭取得了胜利,林博旭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周酌远的身体冰冷,在他怀里一阵一阵地打着颤。   良久,他用有些无奈的语气说:“哭什么?没说不还你钱,我现在就去算账,你先去洗个澡,出来我们慢慢说,好不好?”   “真、真的?”似乎是没想到否极泰来的发展,周酌远这一句哽咽得厉害,刚才强行抑制住的眼泪一颗一颗争相涌出眼眶。   “真的,我发誓,不还你钱就被车撞死。”   他这才放心,跟着林博旭走进卫生间,看了一眼镜子里自己狼狈的模样,很快低下了头。   “穿我的睡衣吧,外面雨太大了,在我这里睡一晚,明天雨小了我送你走。”   周酌远摇了摇头,“不”字还没说出口,就被林博旭堵了回去:“你非要现在走的话我就不还你钱了。”   周酌远又急了:“不行!刚才说好了的!你都发过誓了,是我的钱,是你欠我的,那是我的钱……”   他像是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只会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刚才说过的话。   林博旭决定暂时放弃和他沟通:“对,我忘了我发过誓的,你先洗澡,等你出来我应该就能算好账。”   周酌远松了口气,他瞥见地上的血,略有些迟疑地道:“你的手一直在流血,可以先去处理一下,这点时间我可以等。”   明明刚才急得语无伦次,现在又说这点时间可以等。   林博旭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雨比刚才下得更大了,他拉开窗帘,看见一道闪电劈过天空,如同白昼快速地与黑夜完成一次交替。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   林博旭没有多想,直接点了接通,然后听见他妈悲痛欲绝的声音:“博旭,你弟弟出事了!他被周家人害死了!快跟我们一起去周家,为你弟弟讨个公道!”   他头皮发麻,一时间还以为遇到了什么灵异事件,后来转念一想,意识到他妈说的不是周酌远。   对面的语气充满怨恨:“明明前两天还好好的,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就发作了?一定是周家人做了什么事!要是让我知道是谁害死的小意,我一定要让他偿命!”   林博旭瞳孔一缩,脑子从来没有转得这么快过。   他和周酌远一起长大,没有谁比他更了解周酌远的脾性。要不是惹出什么大祸,周酌远肯定不可能放弃周家的财产,不可能一身伤地跑到他这里来,连自己的面子都不在乎了。   周家极其宠爱周酌意,这个连他都知道,所以周酌远回到周家,得不到自己想象中的家人的关注,嫉恨上周酌意是必然的。   短短几秒,他就猜中了事情的经过。   林博旭此时心跳得飞快。   周家人此时在忙着周酌意的后事,可能还没有发现周酌远已经跑了,周酌意死因是心脏病发作,诱因估计是周酌远做了什么,但是以他对周酌远的了解,不会是谋杀,所以从法律上讲,周酌远应该是无罪。   只是他听说过一些豪门秘辛,周家人那么看中周酌意,很难说会对周酌远做些什么,怪不得周酌远看起来这么着急。   他是真的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周酌远匆匆洗完澡出来,看见林博旭已经包扎好伤口,正坐在餐桌旁写写划划,旁边还像模像样地摆着一个计算器。 第11章   林博旭的衣服对他来说有些宽大,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周家这么有钱,也没能让他吃胖一些。   周酌远已经冷静下来,拖出椅子坐在林博旭的对面:“别算了,其它我不要了,你就把我的奖学金还给我吧,我记得加起来有一万块。”   林博旭把身边的杯子推了过去:“你先把药喝了。”   周酌远十分警惕:“什么药?我没病,不用喝药。”   林博旭自然看出他的意思,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又递回去:“板蓝根,淋了雨你不怕发烧?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我要是不想还钱早把你赶出去了,用得着下药?”   周酌远抿了抿唇。   林博旭拿出杀手锏:“你不喝药,这钱就别想拿了。”   都到了这个关头,差一步他就能离开了,周酌远只好不情不愿地端起杯子,板蓝根独特的味道顺着热气攀进他的鼻子里,恍惚间竟然有一种安宁的错觉。   他在林博旭的注视下啜饮了一口,暖意顺着淌遍四肢,身体好像短暂的活过来似的。   好景不长,刺耳的铃声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林博旭看了一眼,还是他妈,他不确定是不是周家人发现了什么,于是对周酌远比了个手势,走进房间接电话。   “妈,怎么……”   不等他说完,听筒里就传来噼里啪啦一大串怒骂:“你这个没良心的,亲弟弟被人害死了你都不肯来看一眼!你知道他被谁害死了吗?是林远!那个畜生!我就说他不是个好东西!他现在被周家藏起来了,等我找到他一定不会放过他!早知道小时候就该把他丢去喂狗!”   对面很吵,所以他妈声音也格外大,他的手机不太好,这段话就像开了免提一样在空旷的房间中回荡着。   林博旭心中一紧,突然感觉到哪里不对,猛地回头,看见周酌远站在门口,原本被热水蒸得红润的脸颊一点一点变得煞白。   他迅速掐断了电话。   周酌远转身就跑。   林博旭追着他连下了三层楼,才想起来大喊:“别跑了!我钱还没给你!他们刚才就给我打过电话了,我没有供出你,没有人知道你在我这!下这么大雨,你身上又没有钱,能跑到哪里去?”   林博旭与周酌意不熟,正如周酌礼只认周酌意一个弟弟,他同周酌远再不好,也从没想过换一个家人。   周酌远回来了,他刚才还有来有回地跟林博旭搭话,回来以后就一声不吭地坐在桌边,板蓝根也不肯喝了。   林博旭后悔极了,他就不该接这个电话。   其实也根本不记得抢了周酌远多少钱,他就是想磨时间,哄着人在这里睡了,现在也没有心情磨下去,草草算了几笔,他对周酌远说:“差不多两万,但是我现在只有三千多,先给你三千,以后每个月再还你一千,行不行?”   周酌远沉默点头。   过了一会儿,林博旭有些迟疑地问:“是不是该给你现金?打钱他们能查到记录。”   周酌远抬眼盯着他。   “现在台风很严重,好多车次都已经停运,我知道你时间紧,我也着急。但是必须得等,我看了一下天气,凌晨三点就恢复了,你先去睡一觉,我出去取钱,三点就送你走。”   他说得有理有据,周酌远掐了掐掌心,很勉强地答应下来。   结果沾了枕头,他立马就昏睡过去,或许是因为这几天一直睡得断断续续的,身体到了极限。   林博旭给他掖好被角,一抬头就发现人已经睡着了,他忍不住伸出手揉了把周酌远柔软的头发,才穿上衣服出去取钱。   想到周酌远腿上的擦伤,他又去药店买了几管药膏,索性买了一些家中常备的药带上。   周酌远不知道做了什么噩梦,喉咙里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林博旭丢下东西,安抚性地顺了顺他的后背。   他忽然察觉触感有些奇怪,好像摸到了好几处异常的凸起。   林博旭掀开周酌远的睡衣,看清其身后情形以后,心口狠狠抽痛了一下。   数道青紫的淤痕交错着嵌在单薄的脊背里,整个后背找不到一块好肉,有几道明显破了皮,结上了厚厚的丑陋的伤疤。   他颤抖着,又小心翼翼地脱掉周酌远的睡裤,果不其然,臀腿上的伤处比起后背有过之而无不及,好几个地方再次破裂,鲜红的血触目惊心。   林博旭鼻头一酸。   他不知道带着这样的伤,周酌远是怎么一个人跑到自己这里来的,也不知道在刚才两人的僵持中,周酌远又是怎么忍住一声不吭的。   明明小时候是个爱哭鬼,就算从没有因为哭泣被人疼过护过,也不会放弃表达自己的情绪。   现在却是在睡梦中发出的呜咽都压抑至极。   用完了整整两管药膏,林博旭轻手轻脚地帮周酌远把衣服穿回去,然后如约喊他起床。   开车去火车站的路上,林博旭絮絮叨叨地说了不少话,好像第一次送孩子出远门的家长一样。   周酌远被他念得很烦,索性捂住耳朵补觉。   到了车站,林博旭把自己的旧手机放到周酌远的口袋里:“我的号码存在里面了,到了地方记得给我发消息,要是路上身体不舒服或者遇到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   周酌远看不得他这么装,刺道:“你按时还钱就行,给你打电话?还真把自己当我大哥了。”   场面凝滞片刻。   周酌远说完以后就立即后悔了,火车还有半小时出发,要是把林博旭惹毛就得不偿失了。   林博旭确实像是被惹毛了:“随便吧小混蛋!我不管你了!”   周酌远见他没有要为难自己的意向,松了口气,扭头就走。   林博旭见他走得这么绝情,傻眼了,没一会儿就打了自己的脸,亦步亦趋地跟上去。   广播通知周酌远乘坐的班次开始检票,他抱着自己的小粉伞,起身去排队。   林博旭再也随便不下去了,在后面喊道:“到了地方给我打电话,你有点发烧,记得吃退烧药,我给你放包里了,吃两颗……”   早起的音乐充满朝气。   周酌远揉了揉眼角,照常第一个起床洗漱。   重生以后,他第一次开始思考,自己的灵魂脱离了身体,原来的身体会不会死?如果死了……   【请停止恶意揣测,你是死后才被送到这个世界】   周酌远的动作顿了顿。   原来已经,死了啊。   -   这一整天周酌远都过得浑浑噩噩的,除了上课,其余时间他都在盯着书本发呆。   到了晚自习,他才稍稍恢复过来。   发呆一整天的结果就是堆积的任务无法完成,他被迫在教室学到了十一点多。   季和上次被他说了一嘴“吊车尾”,暗暗发誓一定要卷死这个家伙,硬是也坚持到了十一点多。   此时旁人已经全部走光了,走廊里的灯都不剩下几个。   周酌远收拾好书桌,习惯性地检查门窗,但是这次季和没有赶在他前面离开,而是巴巴地跟在他后面。   他没有心情搭理季和,检查完以后就关灯关门,径自向楼梯走去。   季和慌里慌张地追上:“等等、等等我……”   楼梯间的灯光忽然灭了,安全出口的指示幽幽的泛着绿光,他怕急了,担心周酌远把他丢下,台阶都没有看清就踩下去。   脚下一滑,季和惨叫一声,整个人向前栽倒。   周酌远看见季和的身体往楼下扑去,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拉住他的胳膊把人带回来,然后被一股巨大的拉力扯了下去。   两人齐齐摔在了安全出口的指示牌前。   “嘶……”季和痛得倒吸一口凉气。   他给周酌远做了肉垫,所以周酌远没怎么伤到。   周酌远爬起来,气急败坏地骂:“你怎么走路的!四肢不协调吗?!”   季和自知理亏,没有怼回去,而是凄凄惨惨地叫道:“我好疼,周酌远,我好疼,我不会死掉吧?”   周酌远翻了个白眼,并不想理他。   此时灯又亮起来,周酌远瞥过去,停住了离开的脚步。   季和也意识到不对,他往自己额头上一抹,黏黏糊糊的血粘了他满手。   “周、周酌远,我不想死,你救救我,呜,你救救我……”   季小少爷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血,当即吓得六神无主,连打电话都想不起来,只觉得要是周酌远走了他就没救了,于是什么尊严什么争执全被他抛到一边去。   周酌远冷着一张脸上前,瞧了瞧他额头的伤口,然后背对着人蹲下,很不耐烦地说:“别矫情,死不了,上来,我送你去校医院。”   季和见状,生怕他反悔一样,手脚并用地爬到周酌远背上,用力吸了吸鼻子:“谢谢、谢谢你。”   周酌远没有回应他。   校园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静谧的小道上只能听到树叶的沙沙声。   周酌远镇静的态度使得季和的心稍稍安定下来,他的鼻尖贴着周酌远的肩头,嗅到一阵阵若有若无的山茶花香。   为了打破沉默,季和有些害羞地问:“你用的什么牌子的沐浴露?好香啊。”   周酌远不客气地怼道:“关你什么事?学人精。”   季和:“……”   这个家伙还是一样讨厌!   快要走到校医院时,周酌远问道:“你不用给家里打个电话?”   他不了解季和家里的情况,但是从季和的性格来看,应该不是没人在意的小孩。   “啊!我忘了!”季和惊呼,忙掏出手机。   害怕和智商低的人呆久了被传染,把人丢给医生后,周酌远就准备走了。   一个护士叫住他,提醒他脸上粘到了季和的血。   季和原本闭着眼睛等医生处理伤口,闻言睁开眼,正好看见周酌远抬手去擦那块血迹。   血不是那么好擦的,反而被他抹了开来,如同在脸颊刻意画上的线条,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出别样的艳色。 第12章   季和这一通折腾,成功让周酌远身心俱疲,回到宿舍洗漱完倒头就睡。   他又忘记了吹头发。   关琦低头发了几条消息,然后看向坐在床头玩手机的裴鹤。   裴鹤察觉到他的视线,掀起眼皮瞧了回去:“我还没睡,随你。”   于是关琦蹑手蹑脚地起了身,插好吹风机拖拽到床头。还好插排的线够长,他拉开周酌远覆在脑门上的手,打开二档热风吹了起来。   “不要吵,我睡觉了,你们小声一点。”周酌远半梦半醒,捂住耳朵抱怨道,“为什么风那么大,明明关了窗户。”   “知道了。”关琦觉得有点好笑,将风又调小一档。   -   第二天看见季和正常上学的时候,周酌远有些吃惊,他还以为这种娇生惯养的少爷流了这么多血,肯定要在家里养个十天八天的才能恢复元气。   季和脑门上的伤口说大不大,却也缝了两针,看着有几分可怜。   他瞧见周酌远过来,眼睛忽地亮了,神秘兮兮地从课桌底下递过来一瓶牛奶:“给你,谢谢你救了我。”   有一点寒酸,周酌远忍不住露出嫌弃的表情。   季和不干了:“你这家伙!能不能不要那么物质?!”   周酌远手伸到一半,收了回来:“我就是那么物质,你要是拿不出什么好东西,就不要来丢人现眼。”   季和已经看到他刚才的动作,自然知道他说的是气话,忙拽过他的手,把温热的牛奶塞进他手里:“这怎么不是好东西了?你真没品位,这里面包含了我的感激之情,很珍贵的。你想要什么好东西?只要我能买得起我都买给你。”   周酌远“哼”了一声,到底没有把牛奶再退回去。   “你不是和关琦闹掰了吗?”季和脑袋凑过来,小声地说,“我看他以前经常给你带早餐,以后我给你带。”   周酌远勾了勾嘴角:“随你。”   -   贺清澜这天下午返的校,神情轻松,看来发挥得不错。   他给宿舍里每个人都带了礼物,是当地著名建筑的摆件,周酌远的是一个书院,从敞开的大门里能看到里面坐着一排排模样精巧的小人。   贺清澜抓着他的手,摸到底座下的开关。   小人们摇头晃脑,读起了高中必背文言文,只是这声音……   周酌远被逗乐了:“是你录的?”   贺清澜浅色的瞳孔映着他的笑脸,嗓音温柔:“是的,喜欢吗?”   周酌远已经好久没有像今天这样开心了:“喜欢!谢谢你!”   那边关琦琢磨了半天自己的摆件,佯怒道:“不对啊贺清澜,你差别待遇啊,我的怎么不会动?”   贺清澜遗憾表示:“你那个没有找到会动的。”   裴鹤的表情比以往更阴沉:“我的也不会动。”   贺清澜的歉意更真实一些:“你的也没有找到。”   周酌远不发一言,只是按下开关让小人们又念了一篇文言文。   -   他愉快的心情一直持续到周日下午。   带着徒弟打了一会儿球,另一个球场的陌生同学突然喊他:“周酌远,你家人来找你。”   周酌远抬起头,看到周酌意站在球场门口,遥遥地向他挥着手。   祝婉脸上带着笑,温柔地看着周酌意,而周酌礼站在二人身后,是一副保护者的姿态,看向他的眼神中暗含警告。   孙玉卿擦了擦头上的汗水,羡慕道:“哇,师父,你家里人对你真好呀!”   周酌远勉强扯了扯嘴角:“你先自己练吧。”   他穿过球场,跑到祝婉面前:“你们来做什么?”   祝婉的视线终于从周酌意身上挪开,脸上笑意不减:“你这几周都没有回家,小意都想你了。”   预料之中的回答。   什么他的家人对他真好。   都是假的。   是善良的周酌意对他的恩赐。   “哥,我给你带了点心,是沈阿姨教我做的。”周酌意对他的情绪毫无所觉,欢喜地从周酌礼提着的袋子里掏出一个保温盒,“你快点尝尝。”   沈阿姨,周酌远记得她,之前她关心过自己生病难不难受。   他睫毛颤了颤:“我现在不饿。”   周酌意有一点失望:“好吧,那你带回去和舍友分着吃。”   周酌远不置可否:“你们什么时候走,我朋友还在等着我。”   祝婉不赞同地道:“那就跟你朋友说一下,小意难得来一趟,你就这么不耐烦?”   周酌远最受不了他们整天“小意小意”个不停:“那你们自己逛,我先回去了。”   周酌礼拉住他:“你这什么态度?”   什么态度?从周酌远的角度来看,他和周家人已经是生死仇敌了,根本不可能和睦相处。   周酌远甩开他的手。   祝婉好看的眉头皱了起来:“酌远,你现在脾气越来越差了,总是这样别人会讨厌你的。”   他嗤笑一声:“我脾气好的时候,也不见得有多少人喜欢我。”   祝婉的语气里也带上了怒意:“你讲话非要这么带着刺吗?”   周酌远是个刺猬,但是上辈子他从来没有刺过祝婉,现在他终于全方位武装好自己了,心里却没有想象中那么快活。   周酌意看见气氛不对,连忙上来打圆场:“妈,大哥,我有点口渴,你们去帮我买瓶水吧。”   祝婉和周酌礼自然知道小意是在支开他们,不想浪费他一番好意,神情都温和下来,周酌礼答应道:“好,你不要乱跑,就在这里等我们。”   周酌远看着他们离开,转身朝球场内走去。   周酌意跟了上去,手里还抱着那个蓝色的保温盒:“哥,你是不是瘦了?要不然还是别住校了吧?”   周酌远停住脚步。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周酌意这么喜欢在他的面前晃,他都投降了,住校了,周酌意还要带着人来学校恶心他。   “你到底想做什么?”   周酌意呆呆地望着他,似乎是终于察觉到对方并不欢迎自己,脸色变得有些苍白,漂亮的眼睛中氤氲出些许水汽:“我,我就是想来看看你……”   脆弱又单纯的主角又要被他伤到,周酌远深吸一口气,逼着自己改口岔开话题:“你做了什么点心?”   周酌意眼睛又亮了起来,忙不迭打开那个保温盒,捧到他的面前:“是海棠酥。”   周酌远深吸一口气,在周酌意期待的目光中拿起叉子。   海棠酥还没有凉透,很轻松地就叉了进去,他咬下一口,平心而论,周酌意的水平很不错,做出来的海棠酥香甜而不油腻,模样也还过得去。   他慢吞吞地吃完一块,拖到时间差不多以后,把叉子放了回去,诚实道:“还不错。”   周酌意的笑容更灿烂了,刚想要说什么,一颗篮球忽然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咚”地砸到他脑门上。   他痛呼一声,捂住头弯下了腰。   周酌远心里咯噔一下。   眼前周酌意冷汗涔涔、痛苦呻吟的模样似乎和当年的场景重合。   他的呼吸乱了几分,抓住周酌意按在头上的手,想要看看什么情况。   周酌意此时不知是痛极了还是如何,按在自己脑袋上的手格外用力,周酌远掰了好一会儿都没掰开。   罪魁祸首连忙跑过来给他们道歉,周酌远无心去管,只对周酌意命令道:“手拿开给我看看。”   球场上打球的人都被吸引了注意力,纷纷围了过来。   此时人群外传来一声怒喝:“你干什么!”   赶回来的周酌礼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他们身边,将周酌远狠狠推了开来。   众目睽睽之下,周酌远被推得踉跄两步,差点没有站稳,还好孙玉卿在后面扶了他一把。   祝婉落后半步,她瞧见小意在周酌礼怀着难受的模样,心里一紧,又看到周酌礼怒气冲冲地质问周酌远,哪里还能猜不出发生了什么?   她烦躁地指责:“我都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小意的病受不了刺激!你平时对别人发发脾气也就算了,现在连小意你都敢动手了?!”   很丢人。   周酌远感觉到孙玉卿扶着自己的手僵硬了一瞬。   空气仿佛凝滞住,扔球的男生比刚才还要无措:“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医药费我会负责的,真的对不起!”   周酌礼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误会了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周酌意的眼神都已经有些涣散了,对于旁人来说的小意外对他而言很可能会造成严重的后果。   周酌礼最终什么都没说,抱着人就往停车的方向跑去。   祝婉羞愧至极,她向周酌远走了两步,伸出手想要摸摸他的脸,在将要触碰到时,周酌远后退一步,躲开了。   她的手停在半空中。   周酌远冷笑:“你再不跟他们一块走,小心周酌意活不下来你见不到他最后一面。”   这话说的实在恶毒,祝婉心中又痛又气,到底是对周酌意的担忧占了上风,忙跑向路边周酌礼开过来的车。   车开走以后,人群也散了,只有那个扔球过来的男生还在向周酌远道歉。   周酌远不耐烦地答:“他们不差你这点钱,你只要祈祷那个人别死就行。”   【警告,对主角恶意过大】   哈,又对主角恶意大了!   周酌远在心里回应,他知道“系统”可以接收到:有本事你就弄死我,反正我早就死了! 第13章   周酌远有一本寓言故事,是他小学五年级时语文考了一百分,语文老师奖励他的。   他很珍惜这本书。   江月仪和林德才只会给林博旭买课外书,周酌远有时候偷偷去他的房间看,觉得每一本都很有意思,如果能够不用那么心惊胆战就更好了。   有一次他被林博旭抓个正着,林博旭在他的混混朋友们面前对周酌远怒吼:“这是我的书!你这个小偷!不许碰我的东西!”   然后抢走那本书,狠狠地踹在了他的肚子上。   从那以后周酌远再也不敢进林博旭的房间。   林博旭有很多的课外书,周酌远只有一本,他每天把这本寓言故事夹在课本中,从不离身。   这本书陪伴了周酌远很久很久,里面每一个故事他都烂熟于心,甚至连插画的内容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有一个故事是狼来了,最后一页的插画是大灰狼捧着滚圆的肚子,那个爱撒谎的放羊的小孩早已不见踪影。   经常骗人的小孩不再被人信任,最后失去了性命,经常欺负周酌意的周酌远也会第一时间被人怀疑。   周酌远理解周酌礼和祝婉的想法,他早已不对他们抱有期待。   只是众目睽睽之下,被朋友羡慕的对他真好的“家人”训斥,他会感到有一点难堪。   孙玉卿在一旁安慰道:“师父你别担心,你哥肯定会没事的。”   周酌远茫然地望向他:“我哥?”   孙玉卿挠了挠头:“对啊,那个被球砸到的男生不是你哥吗?”   周酌远噗嗤一声笑了:“他不是我哥,他比我小。”   过了一会儿,他又不确定地道:“他应该,比我小?”   孙玉卿没有追问下去:“你都老糊涂了。”   周酌远:?   被这么一打岔,他心中的尴尬减轻了不少,周酌远挑了挑眉,脸上的笑容张扬而又嚣张:“继续?”   孙玉卿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这才对嘛,他的师父就该是这副得意的模样。   晚上回宿舍时,周酌远接到了祝婉的电话。   她坦然承认自己的错误:“对不起,酌远,是妈妈误会你了,你可以向我提一个要求,作为道歉礼物。”   祝婉是理智的,公正的,对于在外丢失那么多年的周酌远,她也是尽力补偿。   只是不爱就是不爱,人心本来就是偏的,第一反应骗不了人,祝婉的选择永远都会是周酌意,而不是他周酌远。   有时候他宁愿祝婉就是一个很坏很坏的人,溺爱周酌意,自私虚荣,嫌弃他没有受过很好的教育,虐待他,如果是这样的话,就好了。   这样他在逃离周家的时候,还能够有底气说一声摆脱人渣重获新生。   但是祝婉不是,她把周酌意教得很好,她对每一个人都温和宽容。   这个小说里好像只有他是恶人,锲而不舍地破坏所有人的幸福。   周酌远把脸往围巾里面埋了埋,传出来的声音沉闷而又冷漠:“你们少过来影响我学习就好。”   祝婉静默片刻,然后有些伤心地答应:“好,你安心学习,压力不要那么大,考不上还可以出国,别把自己搞得太累。”   他敷衍道:“知道了。”   挂断以后,周酌远又收到了周酌礼的转账,应该是周酌意让他转的。   十万块,他之前一年都赚不到这么多钱。   周酌远已经过了能为一时意气丢弃银行卡的年纪了,周酌礼让他在那么多人面前出丑,他拿这些钱也是应该的。   再次确认一遍到账金额,周酌远收起手机,进入了宿舍。   -   季和作为周酌意的好朋友,也是第一时间听说了这件事,他把早餐递给周酌远的时候,忍不住埋怨道:“你干嘛把小意往球场上带,还好这次没什么事,要是下次被什么人撞伤了怎么办?”   周酌远低垂着眉眼,认真地撕开三明治的包装:“没有下次了。”   他不会再跟周酌意单独相处,不会再长时间和周酌意接触。   季和撇了撇嘴:“好吧。”   周酌远顿了顿,又说:“你以后,也不用再给我带早饭了。”   季和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他盯着周酌远看了半晌,才终于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你什么意思?就因为我帮小意说了一句话?我有说错吗?况且我从小就跟他是好朋友,现在才跟你做了几天同桌你就要我向着你?你凭什么?我真是搞不懂你为什么要那么针对小意,他到底哪里对不起你?要不是他脾气好不跟你计较,你以为你还能在周家呆下去?那天你要是不管我我也不会怎么样,我照顾你是我知恩图报,你不要贪得无厌!”   他噼里啪啦说了一大串,如果是从前,周酌远肯定会喷他自我意识过剩,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季和也做好了被这么骂的准备了。   但是周酌远没有,这一次他一句怼人的话都没有说:“我没有要你向着我。”   季和哑口无言。   确实,周酌远从来没有说要求他怎么样,从来都是他自己在这里脑补。   压抑的气氛一直延续到晚自习结束。   季和照例同周酌远呆到了最后,班里其他同学都已经走完了,他时不时抬头看看。   在终于做好心理准备要开口时,周酌远像是感应到一般,起身去上厕所了。   季和憋着的一口气瞬间被戳破。   -   厕所不像往常那样安静,有几个男生围在窗口,小小的空间里烟雾缭绕。   周酌远烦躁地拧紧眉心,径自入了一个隔间。   他没打算惹事。   这群人却没打算放过他。   从隔间里出来后,迎面一盆凉水浇了他满身。   领头的男生叼着烟,轻蔑地笑了:“还担心你晚上不来呢,好学生,这么爱学习啊?”   周酌远的第一反应是柳阔找的人。   男生很快否定了他的推测:“关琦那个怂货之前打我们不是很嚣张吗?喊他出来倒是不敢出来了,还得我们过来堵你。他既然为了你和我们动手,现在不至于把你一个人丢这里吧?”   周酌远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是受了无妄之灾,他想起来关琦之前说把骂过他的人都打了一顿,既然骂过他,也就不用给什么好脸色了。   他冷笑一声:“关琦为我动手?你们算什么东西?他又算什么东西?”   男生咬牙切齿:“你这嘴真是什么时候都那么臭。”   他们似乎是想要等关琦过来,周酌远却不在乎那么多,直接扑上去给了那个男生一拳,和他扭打起来。   关琦能把他们一一打过,证明这群人也都是草包,周酌远这种不要命的打法真让他揍到对方好几下,旁边的人七手八脚地去拉周酌远,连敲门声都没有听到。   男生脸色难看地站起来,看着被几个人按跪在地上的周酌远,骂道:“真是个疯狗!”   周酌远就算在周家再怎么不受欢迎也姓周,他们不敢下狠手,场面正僵持着时,一群人被窗口一声巨大的“嘭”吸引了注意。   关琦扶着窗,从外面翻了进来。   已经入了冬,关琦只穿了一件毛衣,脸上还在不住流着汗。   男生满脸震惊:“靠!这可是五楼!”   关琦黑着脸走近,按着周酌远的人忍不住松了手。   周酌远扶着膝盖站起身:“看你给我惹的好事。”   关琦转身挡在他的面前,额角青筋直跳:“我和你们的账以后再算,现在赶紧滚,不然就等着背处分吧!”   男生费了这么多功夫可不是为了被他一句处分吓退的,正准备动手,却听到门口季和的呼喊:“周酌远,你干什么呢?掉厕所里了?”   一群人灰溜溜地从季和面前走过。   季和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   周酌远也想出去,被关琦拉住了,他没好气地问:“干嘛?我现在很冷,要回去换衣服。”   季和听到他的声音,赶忙跑了进去。   里面两个人的头发都湿透了,尤其是周酌远,衣服和裤子都在不断地往下滴水。   季和感觉自己脑中嗡了一下,怒气直冲他的大脑:“是刚刚那些人?他们欺负你了?我这就去找他们!”   他这样说着,就要去追那些家伙。   周酌远头疼得狠:“你追什么追?好不容易走了你还要把他们追回来?这件事和你没关系,你别到处乱说。”   季和不甘心地转过头:“可是……”   “行了,我又没吃亏,他们不敢打我,你闹大了说不定我还要给他们道歉。”   周酌远确实没吃亏,除了那盆水让他显得有些狼狈,脸上还是干干净净的,冬天穿得厚,拳头落在身上也没多疼。   季和看他确实不像有什么事的样子,才不情不愿地走回来。   作为周酌意的朋友,关琦同季和私下里接触过几回,算得上见面会打招呼的交情。   往常关琦对他还是比较热情的,但是这一次他没有搭理季和,仍旧拉着周酌远不放:“你这样出去肯定要生病,把衣服跟我换一下。”   周酌远觉得他有点好笑:“你穿得比我还少,而且你以为自己好到哪里去吗?都是汗。”   关琦的表情忽然窘迫起来,他收到消息一刻都不敢耽搁,连外套都忘记穿了。   季和原本也想这么说,却被关琦抢了先,听到周酌远拒绝了才插话:“跟我换,我让司机进来接我,你生病才好没多久,别又病着了。”   周酌远被冻得嘴唇发白,教室离宿舍还有一段距离,他犹豫了一会儿,最终没有选择逞强。 第14章   季和率先把衣服脱好放到洗手台上,周酌远不让他脱光,叫他留了一套贴身的,一定是担心他冷到。   他内心熨贴极了,脱完以后就美滋滋地盯着周酌远。   水从领口一路灌下来,因此里衣也没有幸免,周酌远背对着他们,白皙单薄的脊背暴露在二人面前。   草包也不是完全没有攻击到他,后腰处就有一块明显的红印,幸好只是泛红,应该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恢复。   季和有些不自然地移开目光。   周酌远没有暴露多久,他迅速抓起季和的衣服,胡乱套在了身上,僵硬的躯体才恢复知觉。   季和的身形同他差不多,衣服还算合身。   周酌远回过头,看到季和正在把他湿漉漉的衣服往身上穿。   他蜷了蜷手指:“你司机到楼下了吗?”   季和艰难地套着裤子:“快到了,你不用管我,赶紧回去。”   周酌远还想说些什么,一旁的关琦突然打了一个喷嚏。   季和忙不迭摆手:“快走快走,不要传染我。”   周酌远自己也有些撑不住,他看了一眼季和,低声说了句“谢谢”,离开潮湿冰冷的厕所。   -   贺清澜一早就收到了关琦的消息,他向宿管借了口小锅,煮好姜汤用保温杯装回宿舍。   多次焦急地站起又坐下,贺清澜终于等不下去,准备出去找他们,然后在开门时和周酌远撞个正着。   他忙把人让进温暖的室内:“我煮了姜汤,你们先喝一点。”   周酌远坐在座位上缓了缓,从贺清澜手里接过倒好的姜汤。   他们一路小跑回来,是没有在教学楼那边冷的,就是有点累。   “有没有受伤?”贺清澜捧起周酌远的脸,上上下下地看了几圈才放心,“你的脸冷得像冰块一样,快点去洗澡。”   周酌远任由他摆弄:“让关琦先去。”   关琦穿上外套,端起自己那份姜汤倚在桌旁:“你去洗吧,我要歇一歇。”   于是周酌远迅速喝完,拿上衣服进入了卫生间。   贺清澜此时才有功夫担忧地问:“发生什么了?我能帮你们吗?”   关琦表情紧绷:“有人找我麻烦,是我连累的他,我会处理好,不会再让这种事发生。”   贺清澜见他不想多说,便不再追问。   刚才沉默不语的裴鹤却突然开了口:“为什么别人找你麻烦会找上他?你们什么关系?”   关琦望了一眼卫生间的方向,然后有些心虚地说:“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裴鹤的语气愈加咄咄逼人:“只是朋友?你对他这么殷勤,难道没有什么别的想法?”   理解了对方这句话的含义后,关琦脸上露出惊诧的表情:“你怎么会这样想?我做的事很容易让人误会吗?而且他是直男。”   得到这个回复以后,裴鹤住了嘴,继续靠在床头玩他的手机。   贺清澜在原地呆站一会儿,才去做自己的事情。   托他们的照顾,周酌远这一次只是轻微的感冒,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还很担心会大病一场。   关琦同季和到底是年纪小,第二天居然一点事都没有,周酌远羡慕极了,他从前的身体也很耐折腾,现在却被蛮不讲理的“系统”夺走了。   季和照例从桌子底下把早饭递给他:“不许再跟我说昨天那种话了!”   “你这是什么癖好?喜欢伺候人?”   季和瞬间恼羞成怒:“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怎么可能喜欢伺候你!我只是在报答你救我!你这个自恋唔唔……”   周酌远捂住他的嘴:“你小声一点,我知道了。”   周酌远的手很漂亮,又细又长,但是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娇嫩,反而有一点粗糙,软软地掩在他下半张脸上,手心的味道和之前闻到的山茶花香不太一样,但是很好闻,甜甜的。   要是能舔一口就好了。   季和听到自己的心脏开始噗通噗通跳得越来越快。   见他没了动静,周酌远慢慢松开手。   此时教室的人还没有来全,在陆陆续续响起的读书声中,周酌远弯了弯眉眼:“季和,昨天谢谢你的衣服,我会很快洗完还给你。”   周酌远从来没有对他这么笑过,阳光撒到那双眼睛里,映射出细碎透明的光点,比他见过的最贵的钻石还要明亮。   完了。   季和想:他完了。   关琦也觉得自己完了。   周酌远本来就在生他的气,现在还因为他干的蠢事被人这样欺负,肯定更不愿意搭理他了。   他的位置在周酌远的左后方,可以清晰地看到他们在课桌底下的互动。   关琦知道季和每天都在给周酌远带早饭,这个一直看周酌远不顺眼的大少爷突然转了性,每天特别积极地去讨好他。   原来,周酌远不是非关琦不可。   他感到一阵恐慌,开始一遍又一遍地想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和那些人打交道,为什么觉得周酌远离不开自己,为什么在背后贬低嘲笑自己的朋友。   是了,他一开始是瞧不上周酌远的。   他喜欢帮助那些被人排挤的、孤僻的同学,这样的人会把他当成黑暗世界中的一束光,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依赖他。   被人感激、仰慕让他很有成就感,他一直觉得这是一件好事。   他帮助过的人里面,有的是因为性格怯懦被人欺凌,有的是因为家庭条件不受欢迎,有的是活该。   对,就是活该。   像是阴暗角落里的见不得光的老鼠,嫉恨所有美好的事物,恩将仇报,在收养它的主人家作祟。   在周酌远向他表达对周酌意的厌恶时,关琦就知道周酌远也把他当成了救命稻草。   这个总是盛气凌人的周家少爷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开始依赖关琦,但是关琦已经把他划分在了活该的行列。   如果不是周酌意的请求,他会在回去以后就指明周酌远的错误,然后彻底疏远对方。   他带着目的接近周酌远,又不甘心同这样的小人交好,于是常常和其他朋友抱怨周酌远的卑劣品性。   后来,他有时候会对一无所知的周酌远感到愧疚,就不怎么和曾经的朋友往来了。   没想到会闹到如今这种地步。   他总说周酌远少爷脾气,总说是自己一直在包容在付出,但其实不全是这样。   少爷脾气的周酌远在他问题目时从来不会拒绝,从来没有因为他走神对他发火,会在他脚扭伤时放弃休息时间为他打饭,会容忍他偶尔强硬过头的照顾。   可是以后不会了。   周酌远不会再给他任何特殊。   -   怕感冒加重,周酌远晚上提前回到宿舍,被里面满身脏污的关琦吓了一跳。   关琦也没想到他会这么早回来,整个人懵住,衣服脱到一半也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做什么动作。   周酌远关上门,语气听不出喜怒:“你怎么搞的?又被他们找上了?”   关琦放下上衣,有些局促地站直一些:“不是,我找他们说清楚了,他们以后不会再缠着你了。”   周酌远“哦”了一声。   关琦松一口气的同时,也感到些许失落。   他垂头丧气地收拾好衣服,进卫生间胡乱冲了把澡。   他的左腿被人拿砖头砸肿了,本来他和那些人打得正激烈,这一下直接叫他趴在地上半天都起不来,那些人见情况不对,纷纷逃离了现场。   好在只是砸肿了,没有骨折。   关琦一瘸一拐地挪到桌边,找出红花油回了床上,然后吭哧吭哧地给自己上药。   过了一会儿,他厚着脸皮问道:“酌远,帮我涂一下药好不好?后面我够不到。”   良久,都没有等到周酌远的回应。   关琦尴尬地笑了笑,自己给自己打圆场:“没事没事,我够到了,不用麻烦你了。”   下一秒,周酌远就坐到他的床边,取走那瓶红花油。   那些人毕竟是他曾经的朋友,也没有那么大的仇恨,除了砖头砸的一下比较可怖,别的伤看起来都不是特别严重。   周酌远沉默着给他敷药,动作算不上粗鲁,也算不上轻柔,却让关琦几乎喜极而泣,他完全想不到周酌远会答应他的请求。   他背对着周酌远,激动得都结巴了起来:“我、我录了视频,刚才给他们说,要是再骚扰你,我就把这个视频发出去,他们也保证了。”   见周酌远不理他,他开始一迭声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会再干这种蠢事,都是我给你添麻烦。那些事情都是很久之前发生的,我早就跟他们没有联系了,我那样说你是因为我不了解你,是我不识好歹,对不起,我真的知道错了,要不你打我一顿好不好?你现在就打我一顿,不要不理我……”   周酌远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行了。”   关琦闭上嘴,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那你要怎么样才能原谅我?”   “你觉得呢?”周酌远的语气太过平静,平静到比之前的歇斯底里更让关琦感到恐慌。   “我不明白。”他固执地看向周酌远,明明还愿意给他上药,为什么周酌远就能断定没有转机?   周酌远叹了一口气:“你不用做什么,关琦,我没有刻意不理你,只是有时候我不知道该跟你说什么,不管是以舍友的身份,还是以同学的身份,我都希望我们还能好好相处。”   不可否认,关琦从五楼的窗口出现时,周酌远是有些触动的,他想关琦也不完全是在利用他,对他的在意也许包含几分真心。   可是维系友谊的关键是分享欲。   他对关琦已经生不起一丝一毫的分享欲了。 第15章   关琦曾经的那些朋友,姑且就称他们为团伙A,周酌远怀疑他们跟自己杠上了。   距离团伙A和关琦约架的事情刚刚过去两天,周酌远就接到了教导主任的电话,说有人因为他跟学校里的学生打起来,让他现在来一趟。   教导主任是一个和蔼的中年女人,她对一脸困惑的周酌远招了招手,把人拉到自己身边,温柔道:“别怕,有什么事就告诉老师,老师会为你撑腰的。”   像周酌远这样勤奋乖巧、成绩又好的学生是很受老师们欢迎的,教导主任在成绩单前排看见过这个孩子好几次,也经常听他们班主任夸周酌远省心。   她不觉得这件事里面周酌远会有什么问题,只不过学校里的学生被打了,理应把周酌远叫来了解一下情况。   走近以后,周酌远才发现靠着墙壁一脸不服气的人是林博旭。   林博旭看见他,表情变得不自然起来。   教导主任瞪了直勾勾盯着周酌远的林博旭一眼,问道:“这个人说他是你哥,你认识他吗?”   周酌远沉默。   林博旭紧张地咽了口口水。   “认识。”   听到这一句,林博旭差点就控制不住唇角上扬的弧度了,结果听见周酌远又说:“但他不是我哥。”   其实也算是意料之中的回答,林博旭有些失落地摸摸鼻子,没有插话。   教导主任接着问:“他说听见我们的学生在门口骂你,还说他们之前在厕所里欺负你,这是真的吗?”   应当是团伙A说漏嘴了,周酌远瞥了战战兢兢鼻青脸肿的团伙A一眼,林博旭从初中就开始在外面混,草包团伙A自然不是他的对手。   周酌远老实回答:“是真的,我同学可以作证。”   教导主任当即怒拍了一下桌子:“你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几个人顿时缩得跟鹌鹑一样,大气都不敢吭一声。   教导主任恨铁不成钢地走到他们面前,挨个点过去:“不好好学习,就知道欺负同学,成绩成绩一塌糊涂,现在惹上麻烦了知道在这里装怂了?早干什么去了?”   只是作为老师,教导主任还是护犊子的,训斥完以后,她对着林博旭道:“林先生,很抱歉浪费了您的时间,我们的学生不争气,希望您以后遇到这种事可以先告诉我们老师,会有老师去管教。既然真相明了,我这边就不继续留您了。”   林博旭望向周酌远,周酌远没有任何反应,他理了理衣服领口,说:“小远平常受到委屈都喜欢憋着,希望您能给他一个公道,多照顾照顾他。”   教导主任神色和缓一些:“我知道,我会处理好这件事,不会让周酌远受委屈。”   林博旭轻咳两声,礼貌得和刚才判若两人:“这样我就放心了,贵校不愧是百年名校,怪不得小远当初那么想来这里。”   周酌远被恶心得不行。   他都怀疑林博旭后来会对自己好,是因为有扮演家长的瘾。   林博旭出去以后,教导主任回到座位上,安抚性地拍拍周酌远的后背:“来,孩子,告诉老师,他们除了在厕所里欺负过你,平时还欺凌过你吗?”   团伙A是看出来了,现在老师只信周酌远的话,周酌远要是添油加醋一番,那他们都得被骂死,于是纷纷祈求似的望向周酌远。   周酌远倒是没什么兴趣编排他们,实话实说道:“没有,就那一次。”   教导主任将信将疑:“真的?不用害怕他们,老师会为你做主。”   周酌远忍不住笑了:“真没有,老师。”   教导主任看他的笑容中没有任何勉强,这才相信,继续问道:“按照以往的处理方式,学校会给他们记上警告处分,让他们写检讨当众向你道歉,这样可以吗?”   周酌远原先都没想过能让他们受到惩罚,虽然警告处分毕业之前可以消掉,但是也能让团伙A安分一阵子:“可以的,不过当众道歉就不用了吧,现在给我道歉就行。”   团伙A感激涕零,周酌远居然是这么善良的人,没有趁机告他们的状也就算了,还帮他们说话减轻惩罚。   这歉让他们道得真情实感,完全忘记之前是周酌远率先动手把他们揍了一顿。   -   从教导主任办公室出来,路过楼梯的拐角处时,周酌远被等在这里的林博旭拦住。   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你又想做什么?我之前把钱给你的时候不是说让你不要再来找我吗?你怎么还好意思过来的?”   林博旭不说话,只是把捏的湿漉漉的两张卡放到周酌远手里。   想到上面沾满汗水,周酌远条件反射地把卡甩了出去,掉到了楼梯的台阶上面。   林博旭忙跑过去捡起来,意识到周酌远扔开卡的原因,他的脸逐渐涨红了:“洁癖这么严重,真把自己当成养尊处优的大少爷?”   周酌远咬着牙,觉得自己就不该搭理他,扭头往楼上爬去。   林博旭难受得不行,却还是第一时间追了上去,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他才去拉周酌远的胳膊:“你就不能好好听我说话吗?”   周酌远气得胸膛剧烈起伏:“你有好好跟我说话吗?”   林博旭的声音比他更大:“你也没有好好跟我说话啊!”   周酌远瞪着他:“行,你说,我看你有什么可说的。”   林博旭见他不准备跑了,才松开手:“我找到工作了,是来还你钱的。”   说罢,林博旭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卡,他在口袋里摸了摸,幸好出来时有抽两张纸带着,用这两张纸仔仔细细地把卡擦拭一遍,林博旭再次将卡塞到周酌远的手心里。   林博旭表情凶狠:“用的钱已经全部都转回去了,现在你可以不丢掉它了吧!”   卡上还有林博旭的温度,周酌远摩挲了一下卡面,把它收了起来。   林博旭提起的心这个时候才彻底放下,理直气壮道:“我有工作了,不是乞丐,你把我从黑名单里面放出来,不管是微信还是手机,我知道你肯定都把我拉黑了!”   周酌远并没有答应他,而是掏出手机检查卡里的余额。   林博旭在旁边看着,急得不行:“我说了把钱转进去了,有必要骗你吗?你先把我放出来再说!”   不紧不慢地查询完,周酌远突然问:“还有以前的钱呢?以前你抢走我的钱,你准备什么时候还给我?”   林博旭一怔,习惯性地嘲讽:“你都不认爸妈了,还好意思说爸妈给的钱是你的钱?”   前世他也说过这样的话,这一次周酌远没有同他争辩,而是收起了手机。   见周酌远又要走,林博旭急了:“我会还你的,但是现在我没有那么多钱,以后每个月还你一千,行不行?”   周酌远站在更高的台阶上,低头和林博旭对视,因为逆着光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不用了,我不差你这点钱,周酌礼一天就能给我打十万。”   林博旭顿时感觉自己让他耍了,脸上像是被人狠狠抽了一巴掌,愤怒、耻辱的情绪使他的眼眶变得猩红:“对,就因为他比我有钱,你就巴巴地上去叫他大哥,你看他把你当回事吗?这次你被欺负了他给你出头了吗?人家有自己的宝贝弟弟,你舔着他倒是不嫌丢人了?操!我真是个傻缺,怕给你惹事还在里面被那女人骂半天!”   “说完了吗?”   周酌远平静的语气让林博旭更加觉得自己是个小丑,他在原地像野兽一样吭哧吭哧喘着粗气,就听见周酌远接着道:“还需要我把你拉出黑名单吗?”   林博旭愣了半晌。   脑子还没想明白周酌远是什么意思,嘴已经抢着回答:“当然要,你现在就把我放出来!”   周酌远垂下眼睑,在手机上随意点了几下。   林博旭尤其擅长得寸进尺:“你以后不许不回我消息,要接我电话。”   周酌远抬眼看他,林博旭立刻不吭声了。   他说:“周一到周六不要给我打电话。”   这算是答应了?林博旭十分震惊,他和周酌远从小打到大,周酌远倔得要命,他从没想过自己弟弟会有这么好说话的时候。   他思考了一晚上都没想明白周酌远这样做的原因,但是并不妨碍林博旭在被放出黑名单的第二天,接连给周酌远发了二十几条消息。   什么有人寄了一个大球,他们好多人一起都没抗动;什么快递忘给人发取件码被举报了;什么在回去的路上遇到以前的兄弟,告诉他们自己改邪归正了……   周酌远白天被震得心惊胆颤,回去就给林博旭开了消息免打扰。   他们从前生活在一个屋檐下都没有这么亲密,周酌远是有前世五年的感情在,林博旭又是因为什么?真的改邪归正了?   他挑着回复一些,心中不解的同时,看到一些有趣的事情也会忍不住笑笑。   能够活下去真好。   前世过年之前,林博旭本来是说要来看他的,但是被周酌远严词拒绝了,假期本来就不长,来回一趟根本就不剩多少时间,春节的飞机票又贵,何况国庆节林博旭才来过一次。   他说得有理有据,林博旭最终被说服了。 第16章   贺清澜在某个中午请他们去吃了那家湘菜。   他没有夸大,这家味道确实很不错,辣得很带劲很爽。   胃不好是不应该吃辣的,只是周酌远实在是有点馋,就着米饭尝了几口辣菜,他暗暗祈祷晚上胃不会痛。   此时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嗡嗡嗡地震动起来,有点心虚的周酌远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朝舍友们示意一下,拿起手机走出去接电话:“喂,您好?”   是周酌礼打过来的,语气听着有几分古怪:“您好?你没给我备注?”   周酌远顿了顿。   他确实没有存周酌礼的号码,不过当年可以认得出,现在忘干净了。   周酌远岔开话题:“你找我什么事?”   “小意身体已经恢复了。”   周酌远烦躁地皱眉:“关我什么事?”   “你!”周酌礼像是想要发火,但是被谁打断了,“我之前给你打的钱你收到了吧?”   周酌远不耐烦道:“你到底想说什么?没有事我就挂了。”   周酌礼很快速地说完剩下的话:“因为在学校误会你,那是补偿,还有小意让我给你道歉,对不起,可以吧?”   周酌远翻了个白眼,直接挂断了电话。   周酌礼听到一阵忙音,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周酌意靠过来,小声问:“怎么样,哥他原谅大哥了吗?”   周酌礼僵硬地举着手机听了一会儿,然后按灭屏幕,淡定道:“当然。”   可能被这通电话气到,周酌远回去以后就感觉胃里有点不舒服,他不敢再任性,后面都挑着不辣的菜吃。   -   季和下午早退,说是要回家给妈妈过生日。   季家的宴会周家肯定也在邀请的行列,只是去年周酌意和周酌远的生日宴上周酌远出过糗,还大闹了一通,后来类似的宴会祝婉和周傅轩就不怎么带他了。   这也是周酌意和他的成人礼没有大办的原因。   季和倒是有单独邀请周酌远,当然,周酌远拒绝了,他要是不拒绝才奇怪。   前些时间都有季和与他一起呆到最后,他们会一起下楼,今天季和不在,周酌远竟产生一种孤独的感觉。习惯真是一个可怕的东西,他居然不知不觉间习惯了季和的陪伴。   写完最后一个字,周酌远合上书本,发了一会儿呆。   他锁好门窗后,走廊里已经空无一人。   不,好像也不是空无一人,隔壁班门口的阴影处,一个熟悉的深红色头发的少年走了出来。   柳阔把烟头在墙上按灭,语气森寒无比:“你可真让我好找啊,林远。”   周酌远是真没有想到他会到学校里面来找自己。   他们的梁子在初二结下,那时候林博旭常常抢周酌远的零花钱,在同学们面前故意说他的坏话,没有人愿意同周酌远一起玩,直到班级里来了一个转校生。   转校生主动和周酌远交朋友,知道他有这样的哥哥以后很为他打抱不平,林博旭就连着他一起欺负,把两个人的零花钱都抢走,转校生奋力反抗,却不是林博旭的对手。   林博旭走后,转校生恨铁不成钢地骂周酌远:“你为什么不跟我一起打他?你这个胆小鬼,活该被欺负!”   周酌远哭着向他道歉:“对不起,你以后不要再跟我一起走了,我明天会把钱还你。”   转校生灵光乍现,想到一个好主意:“要不你以后把钱都给我,就说钱都花光了,这样他就抢不走了。”   对方不仅没有和他划清关系,还帮他想办法,周酌远特别感动,立刻答应下来。   后来有一天,转校生支支吾吾地告诉他,自己用了他一点钱,等有钱了会还进去的。   周酌远本来正盘算着攒下多少钱,想要给自己买一个新书包,听到这句话以后一愣,想到对方帮助自己这么久,他勉强笑了笑:“没关系,我不急着用钱。”   等到半个月后,周酌远终于忍不住向转校生要钱时,转校生带着恶意满满的表情对他说:“没有钱了,这是我跟你做朋友的精神损失费。”   为什么呢?   周酌远不明白。   为什么跟他做朋友,需要他交精神损失费?   周酌远怔怔地看了对方许久。   最后他告诉了老师,老师帮他把钱要了回来,还让转校生给他道歉。   转校生是柳阔的好兄弟,柳阔听说这件事后,第一时间来找他的麻烦,结果和林博旭撞上,林博旭人高马大,二话不说痛揍柳阔一顿。   周酌远买到了新书包。   可惜新书包没能跟他几天就被柳阔偷偷找人划破,教室里没有监控,周酌远咽不下这口气,非要找机会报复回去,于是矛盾越结越大,一直到周酌远初中毕业,他以为这一切可以彻底结束。   但是并没有,在小巷子里被柳阔堵住时,周酌远才意识到并没有结束,两个睚眦必报的人争斗多年,以周酌远的全面溃败告终。   他一开始,只不过想要一个新书包而已。   见周酌远不说话,柳阔朝他走近几步:“这就怂了?你在外面不是还挺硬气吗?哦,我怎么忘了,当时你身边有护花使者,你不就喜欢干这种狐假虎威的事情吗?”   周酌远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少在这里以己度人,你除了会以多欺少还会什么?你的那群小弟藏在哪里呢?”   柳阔冷笑一声:“教训你还要以多欺少?我一个人就够了。”   一个人。   周酌远抬起头,眼中好似燃烧着火光,他一句废话都没有多说,举起拳头直朝柳阔脸上砸去。   柳阔迅速躲开,被他紧跟而来的下一拳击中了下巴。倒退几步以后,柳阔舔了舔嘴角,周酌远突然动手,他一时间来不及反应,做好准备以后,他再次迎上去。   两人你一拳我一脚,在昏暗的走廊打得不可开交。   直到柳阔狠狠一拳砸在周酌远腹部。   “啊!”周酌远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虽然很快就咬住嘴唇抑制住,但是也能听出这一下挨得不轻。   柳阔像是拳击台上的获胜者,直起身高高在上地俯视周酌远。   没能得意多久,他很快意识到不对。   明明他下手还没有周酌远来得重,周酌远却好半天都没缓过来,他一只手捂着肚子,一只手扶着墙壁干呕不止。   看着他的模样,柳阔有些迟疑地问:“你还好吧?”   回答他的是周酌远呕出的一大口鲜血。   柳阔脑中一片空白,想要上前扶住他。   周酌远看他靠近,下意识地往后退,没退几步就摔坐在地上。   胃像是被人拧了好几圈,他痛得额头冷汗直冒,双手死死陷进腹部,整个人逐渐在地上蜷缩成了一小团,他甚至都不敢张嘴,害怕一张嘴就是难听的呻吟。   周酌远想,自己不会就这样死在这吧?   到了这个时候,周酌远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如果死在这的话,在他还没有害死周酌意的时候,祝婉会有一点难过吗?   事情好像变得很严重。   柳阔的第一反应是逃跑,他扭过头快走了几步,然后立马折了回来。   周酌远已经神志不清,柳阔拍拍他的脸,只摸到一手冷汗,他的唇上沾了血,下唇没有血的地方被咬得发白。   不再犹豫下去,柳阔手穿过他的膝弯,把人打横抱了起来。   原本以为会很费力,没想到周酌远这么轻,柳阔迅速调整好姿势,朝楼下跑去。   他是偷偷翻墙进来的,也不知道抱着周酌远出门会不会被门卫拦住,就算拦住也没办法了,人命关天,他硬着头皮往校门口冲。   面前突然被车灯照亮,过了一会儿,一辆车停在柳阔面前,开车的是一位年轻女人,她问:“怎么回事?这个同学怎么了?”   柳阔看到救星,忙说道:“老师,我刚才和我同学从楼梯上摔下来,他晕倒了,老师能送我们去医院吗?”   年轻女人一听慌了神:“什么?快上来!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喊老师?”   柳阔抱着人上了后排,三年没有上学,他向老师道歉还是那么熟练:“对不起老师,我刚才没有想到。”   到医院以后,周酌远被急诊室的医生推走,趁着年轻女人给周酌远跑上跑下弄手续,柳阔偷偷溜了出去。   等医生告诉年轻女人周酌远是被人打伤,引起胃出血时已经来不及了,柳阔早跑没了踪影。   不过此时比起追责柳阔,找到周酌远的家属给他手术同意书签字才是最紧急的。   年轻女人是今年新来的老师,根本不认识周酌远,她只好打开医生交给她的手机,试图在里面找到周酌远家属的联系方式。   有点奇怪的是周酌远手机里只存储了零星几个联系人,好在有个联系人的名字和“周酌远”相似——她刚才从周酌远佩戴的胸牌上找到了他的名字。   年轻女人猜想应该是周酌远的兄弟,这样应该就能联系到他的父母。   电话打通了,对方的声音很是冷漠:“什么事?”   年轻女人顾不上那么多,语速极快地询问道:“请问您是周酌远的亲属吗?周酌远现在胃出血需要立刻进行手术,您能联系到他的父母过来签一下字吗?我们在xxx医院主院区急诊这里。” 第17章   周酌礼穿好衣服下了楼,看见周酌意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抱着平板玩游戏。   他问:“怎么还没睡?”   周酌意揉着眼睛:“我睡不着,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的眼皮一直跳,总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周酌礼上前摸了摸他的脑袋:“别瞎想,能有什么不好的事?”   周酌意收起平板,仰头看他:“这么晚你还要出去吗?”   周酌礼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嗯,公司有点事,你早点睡。”   出了家门以后,周酌礼的脸色才阴沉下来。   周酌远真是一刻都不带消停的,还好今天这个电话是打到他这里来,要是打给了祝婉或者周酌意,他都不敢想会造成什么后果。   中午还装作没存他的号码,现在老师还不是第一时间就打给了他?   医院里,年轻女人急得不行,早早下楼等着了,她不认识周酌礼,只要是门口停留的人都上前去问两句,直到一辆世爵停到不远处,她直觉这就是周酌礼,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   -   周酌礼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好自己的名字,医生收起同意书,迅速进了手术室。   老师已经让周酌礼打发走了,她不是周酌远的班主任,为这件事忙前忙后呆到这么晚,已经足够好心和负责。   周酌礼捏了捏眉心,他有周酌远班主任的联系方式,却不想让班主任知道这件事,因为对方知道的话一定会第一时间联系自己的父母。   他编辑一段短信发给班主任,说他晚上接周酌远回家了,需要请假几天。   手术是微创,做得很成功,周酌远被推到独立病房。   病房里有一张陪护的床,周酌礼打算在这里将就一晚。   快要睡着的时候,周酌礼感觉到哪里不太对,他睡眠比较浅,一点小小的异样都会惊扰到他。   周酌礼打开手机看了下时间,已经凌晨五点了。   病床上周酌远的呼吸声杂乱无比,一会儿急促一会儿缓慢,一会儿沉重一会儿又几乎听不见。   周酌礼起了身,走到病床旁边:“你醒了?怎么回事?”   周酌远的睫毛颤了颤,眼睛睁开一条缝,也不是完全清醒的模样。   周酌礼的声音还是那么冷硬:“我叫医生过来看看。”   也不知道周酌远听懂没有,他又闭上眼。   医生快速地检查了一下,对周酌礼说:“这是正常情况,麻药过后刀口会有点疼,忍忍就过去了。”   周酌礼点点头,等医生走后,他拎了把椅子坐在周酌远床头。   周酌远又睁开眼,但是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望着他,沾了汗水的头发湿哒哒的粘在颊旁。   周酌礼用纸巾帮他擦了擦脸,语气难得带上几分柔和:“疼得睡不着?”   周酌远轻轻“嗯”了一声,乖巧又可怜的模样。   周酌远心思重,一开始讨好他们时也带着警惕与防备,更别提后面跟刺猬似的,现在安静下来,倒是没有之前那么讨厌了。   他刚准备安抚几句,就眼尖地看见周酌远离他较远的那只手正在往被窝里面伸,瞧着是想要抓腹部的创口。   心头猛地一跳,周酌礼立马抓住他的手:“干什么?”   周酌远没有力气,被抓住以后就动不了了,他看着周酌礼,眼中氤氲出了水汽,声音细弱得像是不足月的小兽在叫:“我、难受……”   周酌礼放轻了声音:“那也不能去抓。”   那双眼睛中浮现出委屈。   周酌礼把他的手重新放到床边,将自己的手伸了进去,小心翼翼地覆盖在周酌远开刀的地方。   手下的皮肤轻颤了一会儿,才逐渐平复下来。   “这样有好一点吗?”   周酌礼的手很热,暖意顺着蔓延开来,让痛处不再那么清晰。   周酌远又不回答了,眼皮一搭一搭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稳。   周酌礼没有吵他,保持着这个姿势看着周酌远慢慢睡着。   他轻轻挪开手,还没等他站起来,周酌远嘴角一撇,很轻很轻地哼了一声,不仔细听根本听不见。   周酌礼无奈,手又放了回去。   一直坚持到六点多,可能是睡熟了,也可能是没有那么痛了,周酌远终于不再对他收回手的动作产生反应。   周酌礼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回到陪护床上补觉。   生物钟使然,不到八点周酌礼就起来了,他简单洗漱一下,决定出门透透气。   等周酌礼吃完早餐回来病房时,周酌远已经醒了。   病床不知道被谁摇高,周酌远靠坐着枕头,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看起来那么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跑。   恍惚间,周酌礼觉得他离自己很远,又好像离自己很近,但是很脆弱,碰一碰就要消散。   只不过周酌远一开口,这股脆弱感瞬间荡然无存:“把我手机还给我!”   周酌礼确实拿走了他的手机,因为害怕他联系爸妈,闹出什么事情来。   周酌礼神情冷下:“好端端的跟别人打架,把自己弄伤,你以为这样就能惹人心疼?”   周酌远破口大骂:“你神经病吧!”   周酌礼脸色变得很难看,他以为经过昨晚的照顾两人的关系能有所缓和,怎料对方还是这么蛮不讲理:“我早就说过让你安分一点,一天到晚就知道惹事,爸妈那么忙,你非要为了跟小意争宠连自己身体都不顾?”   “哈?”周酌远气笑了,不过他很快就捕捉到周酌礼这句话的含义,“说来说去,你不就是怕他们担心我,把你的小意丢在一边吗?也对,毕竟我才是他们的亲儿子。”   被猜中了心思,周酌礼一下子握紧拳头。   周酌远嘲讽:“既然你这么怕,不告诉他们不就行了?你不是早吃准了我不喜欢卖惨?”   周酌礼:“不告诉他们?你肯同意?”   “废话!”周酌远用命令的口吻说,“把手机还我。你也不想我老师和舍友联系不到我找上他们吧?”   周酌礼对周酌远凶惯了,脱口而出的都是难听的话,其实也没有非要周酌远瞒着的意思,瞒着别人是他自己的想法,没有资格去要求周酌远也这么做。   他把手机放到周酌远手上。   防止穿帮,周酌远问:“你有没有跟他们说过什么?”   周酌礼表情紧绷着:“就跟你班主任说了家里有事,接你回家。”   按照这个说辞,周酌远一一回复过去。   周酌礼僵硬地坐着,犹豫了半天要不要跟周酌远说刚才的话可以不算数,他可以告诉爸妈。   回复完以后,周酌远放下扎着针的那只手,营养液一滴一滴地落下来,很疼,他有点不想动了。   可是强悍的意志力驱使他对周酌礼说:“你带平板了吗?借我我听一会儿网课。”   周酌礼不同意:“你需要休息。”   周酌远并不想花费心思与他多说,威胁道:“你要是不借我我就告诉他们。”   周酌礼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你告诉他们吧。”   周酌远被噎住,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不去请求周酌礼了,选择用手机看网课。   周酌远很倔,这不是周酌礼第一次意识到这件事,却是第一次在他面前服软。   周酌礼支起病床上的小桌板,把平板摆上去:“说好了,只听网课,不要写题,累了就喊我。”   周酌远连连点头。   看到他脸上惊喜的表情,周酌礼也忍不住勾起嘴角。   听了一会儿课,周酌远忽然想到周酌礼刚才的动摇,于是不放心地强调:“我不告诉他们了,说好了啊,你也别说漏嘴。”   这是周酌礼期望的结果,他随口答应:“行,说好了。”   下午回公司处理事情,周酌礼晚上再次回到医院。他跟家里说的是这几天比较忙,所以住在市中心的房子里。   周酌远打着哈欠,周酌礼把平板笔带走了,他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本子和笔,趴在小桌板上奋笔疾书。   周酌礼进门时明显看到他的身体一抖,冷笑道:“现在知道害怕了?”   眼睁睁看着周酌礼从自己手中抽走平板、本子和笔,周酌远大气都不敢吭一声。   周酌礼:“明天你别再想要平板了。”   周酌远连忙保证:“明天我不会这样了。”   见对方没反应,周酌远又很小声地加了一句:“真的。”   周酌礼不置可否:“现在要上厕所吗?”   周酌远摇了摇头:“不要,我刚刚上过了。”   “那就睡觉。”   病房里重新安静下来。   -   半夜,周酌礼毫无征兆地坐起,周酌远听到动静,急躁地说:“你要是嫌我吵就回去睡!”   他知道周酌礼睡眠浅,可是自己已经很克制了,除了喘气声有时候会大一点,根本就没有什么别的声音,他也感到很委屈。   要怪就怪周酌礼,非要在这里看着他。   周酌礼只觉得清醒的周酌远一点都不可爱,明明自己还一个字都没有说,他就不由分说地指责周酌礼嫌他吵。   把椅子搬回昨天的地方,周酌礼坐下来:“脾气怎么那么大?” 第18章   周酌远有些不明所以:“你干什么?”   周酌礼没有回答他,而是把手伸进被子里。   周酌远瞬间瞪大双眼,他猛地抓住周酌礼的手,像是在看变态一样:“你有病啊!”   周酌礼:“什么?”   空气都变得尴尬起来。   周酌礼没想到周酌远根本不记得昨天的事情,他无力地解释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帮你捂捂就没那么疼了,之前我胃炎犯的时候也是这样。”   他有些郁闷:“而且我是你亲哥,有血缘关系的,你别拿那种被非礼的眼神看我好不好?”   周酌远快要抓不住那只手,其实周酌礼没有跟他较劲,就是一直没有休息好,力气还没有恢复:“我不疼,不需要。”   周酌礼挑了挑眉梢:“昨天晚上我就是这么帮你捂的,你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我要走的时候你还哼哼唧唧的不让我走呢?”   周酌远气急败坏:“你胡说八道!”   手上的劲却松了,他不是真的没有印象,就是迷迷糊糊的,瞧不清人脸,还以为自己在做梦,但是说他哼哼唧唧不让周酌礼走肯定在骗人,他肯定不会这样。   那只有点大并且格外热乎的手最后还是停在他的创口上方。   周酌礼没有说谎,这样确实好受一点,可是有人坐在旁边一直看着他,周酌远一点睡意都没有。   他推了推周酌礼的胳膊:“不行,你这样我睡不着。”   周酌礼:“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到底想干嘛?”   周酌远:“你别坐在这,我已经不疼了。”   周酌礼还欲说些什么,手机却在此时震动了一下,消息是周酌意发来的,因为他今晚又失眠睡不着。   周酌礼躺回自己的陪护小床和周酌意聊天,聊完时发现周酌远的呼吸已经均匀,睡得还挺香。   第二天一睁眼,周酌礼就感觉有道灼热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周酌远早就醒了,正靠着床头巴巴地望着周酌礼。   周酌礼知道他在想什么,虽然不情愿,但是周酌远这个人,你要是跟他对着干他绝对不会听你的,顺着他说不定还有希望。   周酌远如愿以偿地得到平板,信誓旦旦地保证:“我今天真的只看视频。”   周酌礼觉得只能信一半,激将他:“随便你,我巴不得你把自己身体搞坏,这样就不能再伤害小意。”   周酌远不说话了,好像是忽视掉这句话,也好像是有听进去。   周酌礼慌了一瞬,也只是一瞬。像周酌远这么厚脸皮又自私的人,怎么会被他这样一句伤到呢?   晚上回来时,周酌远果然不像昨天那副拼命三郎的模样,而是老老实实地在看网课。   开了二倍速,也不知道他怎么听得进去的。   周酌礼假装咳两声:“该休息了。”   周酌远就把平板合上,收起小桌板钻进被窝里。   他这么配合,周酌礼反倒有些无所适从。   踌躇了一会儿,周酌礼问出口:“在生早上的气?”   周酌远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生气?”   想到早上周酌礼说的话,他又道:“我没有生气啊,就是觉得你说得有道理,要是我把身体搞坏了,还怎么欺负小意?”   周酌礼咬牙切齿:“也不知道你这么恶毒是随了谁。”   周酌远哈哈大笑:“反正不是随了你们周家人。”   周酌远没有生气,周酌礼生气了,陪床的第三天是星期六,周酌礼没有去公司,带着浓浓的低气压在医院工作。   周酌远在床上使唤他:“帮我拿一下纸吧,我想擦鼻子。”   周酌礼故意不理他。   周酌远以为他没听见,加大了一点声音:“请帮我拿一下纸。”   过了一会儿,他又加大一点声音:“喂,帮我拿一下纸吧?”   本来是想晾着人一会,让周酌远感受到自己的愤怒,但是听到这一句,周酌礼忽然感觉有一点奇怪,却说不上来哪里奇怪。   周酌远开始急了:“周酌礼,帮我拿一下纸!”   周酌礼终于知道哪里奇怪,他在医院陪周酌远这么久,周酌远居然没有叫过他一次哥?   刚回周家时周酌远会直接叫他哥,后来学着周酌意叫他大哥,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周酌远再也没有叫过哥这个称呼了。   他想不起来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从前也根本不在意,现在意识到以后顿时心里面就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让人很不舒服。   还没等他想明白,周酌远一只脚已经踩到地上。   周酌礼站起身,拿起一包纸抛进他怀里。   周酌远刻薄道:“你现在不装死了?要是不想照顾我就把护工叫回来,我没逼着你留在这里!”   一副色厉内荏的模样。   周酌礼不惯着他,丢完纸就回到原处。   周酌远还想骂,手机却忽然响了,好像是贺清澜的号码。   “你现在忙吗?我没有打扰到你吧?”   周酌远放缓语气:“没有。”   “那就好,你那天走得太突然,我们看你好久没回来还给老师打了电话,老师说你家里有事,是很要紧的事情吗?”   周酌远:“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我过几天就回去了。”   见他不想多说,贺清澜也没有多问,他总是很有边界感,从不窥探别人不愿透露的隐私。贺清澜吐出一口气:“其实我还一直担心你是不是又突然生病了,老师也没有多说,现在听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周酌远心里一紧,此时医生推门进来查房,他忙说:“有人来找我,不跟你聊了,拜拜。”   医生走后,周酌远把贺清澜的号码存到联系人里。他再次翻看一遍聊天记录,这几天他已经翻看很多次了。   周酌远的眼中浮现出笑意,以前的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有这么多人关心自己。   周酌礼冷不丁问道:“你谈恋爱了?”   周酌远向来记仇,还没忘记刚才这人晾了自己半天,因此也不理他。   周酌礼讨了个没趣,带着火气继续办公。   还没干一会儿,耳边就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望过去,看到周酌远已经套好外套,扶着墙站了起来,当即呵斥一声:“你又搞什么幺蛾子?!”   见周酌远把他的话当耳旁风,周酌礼大步流星走上前扯住人的胳膊:“回去!”   周酌远甩开他:“我拿充电器你也要管?指望不了你这大少爷,我自己拿都不行?”   医生查房时顺手把充电器放到了靠门口的桌子上。   周酌礼自知理亏,他怕被人打扰,今天没让护工过来,刚才又故意欺负周酌远,不怪对方这样反应。   他压下火气,低声道歉:“我给你拿,刚才是我不对。”   周酌远才又坐回床上。   -   医生说他晚上可以吃一点流食,周酌礼回家打包了一碗粥,在晚高峰之前赶回来。   周酌远瞥了一眼,见不是他喜欢的口味,有点不太想喝。   可是周酌礼已经把小桌子收拾好,他只好勉强地喝了几口,然后去喊凳子还没捂热乎的周酌礼:“我吃完了,帮我收走一下。”   周酌礼过来一看,气笑了:“你就喝这么一点?还浪费我时间跑一趟。”   周酌远觉得他这是强盗逻辑:“又不是我叫你跑一趟的,医院明明有营养餐,而且你给我带的太清淡了,我一点儿都不喜欢!”   周酌礼磨着牙:“你爱吃不吃。”   他特意回去找家里阿姨做的粥,为了瞒下家里人花费不少心思,没想到周酌远是一点儿都不领情。   可是周酌远为什么要领情呢?他们分明早就撕破了脸皮。周酌礼气冲冲地给人把小桌子收拾好,然后一把抽走周酌远怀中抱着的自己的平板。   周酌远抿紧嘴唇。   周酌礼:“我不想要借你了,明天我会让护工过来,你以后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小气鬼,反正周酌远自己新买的平板明天也到了,他不管自己正好。   周酌礼说到做到,第二天果然没有来,等他五天后想起周酌远,再次来到医院时,发现周酌远已经给自己办理了出院,病房刚刚清理好,空荡荡的看不出任何他们住过的痕迹。   消下去没多久的火气又烧起来,他第一天就跟周酌远说过,医生建议住院两周,医院和护工的钱他都是按照两周付的,这个家伙居然一周刚过就回去学校!   周酌礼完全不能理解周酌远为什么要这么拼命学习,医生给他说明情况的时候满口都是称赞,说这孩子有理想有抱负还肯努力,以后一定能成为社会上的精英。   周酌礼不以为意,应付两句,回到车上给周酌远打电话,周酌远此时正在上课,他打了好几遍都没有打通,气得想摔手机。   好不容易等到晚上,周酌远把退回来的钱发给他,附加一条信息:没花完的都已经转你,花掉的你不至于这么抠门跟我要吧?   周酌礼收到消息时正在和下属同步这周进度,下属眼看着平时精明冷静的领导偷看一眼手机后说话的音调都拔高几度,没聊一会儿就放他出去了。   周酌礼黑着脸噼里啪啦一顿扣字。 第19章   打了足足两个屏幕指责周酌远的话,还没等周酌礼发出去,消息提示再次响起。   周酌远把这次住院花费的所有钱都给他转了过来。   周酌礼将自己辛苦敲打的字全部选中删除,只回复一句:你什么意思?   周酌远:没什么意思,你确实没必要帮我付医药费。   周酌礼给他请的护工和选的病房都不便宜,加上手术费以后对前世的他来说算是很大一笔开销,周酌远很是舍不得,只是再舍不得也没有办法,他没有理由逼迫周酌礼为他花钱。   周酌礼只觉得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塞住,闷得厉害:这点医药费还要你出?我在问你为什么提前出院?为什么招呼都不跟我打一声?   得知对方不是在向他讨债,周酌远心情轻快不少,也是他穷惯了,第一反应就是钱,对于周酌礼这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大少爷来说,这些都不够人家花上半天。   周酌远放松地回复:没有提前出院,医生允许了。   他没有回答那句为什么不打招呼,周酌礼等了半天没等到下文,又不好意思再发一遍,显得他很关心周酌远似的。   -   晚饭后,季和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周酌远不明所以:“怎么了?”   他正猜测着谁敢让季和气成这样,就听见季和的质问:“你为什么要骗我?你根本没回家,这几天你到底去哪儿了?”   周酌远一听这话就知道季和肯定是问了周酌意,好麻烦,他果然不该和周酌意身边的人接触太多。   季和看到他脸上不耐的神色,感到十分不可思议:“你骗了我你还嫌我烦?”   周酌远自知理亏,他想了想,觉得也不需要瞒着季和,捡着重点交代:“我是和人打架被打进医院了,怎么好意思跟你们说啊?我就告诉你一个人,你千万不要跟别人讲。”   他说得简单,但是住院这么多天怎么可能会是小伤?季和再也维持不住控诉的表情,连珠炮一样发问:“被打进医院?这么严重?谁打的你?还是上次那伙人吗?伤到哪里了?”   周酌远半真半假地说:“不严重,不是那些人,是外面的小混混。”   季和难以理解:“你不是好学生吗?怎么会招惹到这么多人?”   周酌远跟他开玩笑:“长得太帅了容易遭人嫉妒。”   季和一点开玩笑的心思都没有:“都怪我那天晚上提前回去。”   周酌远怔了怔,他想不到对方会这样说。   没收到周酌远的回应,季和疑惑地抬头看他。   周酌远定了定神:“以后你提前回去,我就跟舍友一起走。”   吃过这么多次亏,他本来就打算这样做了,但是他之前没准备跟任何人讲这件事。   季和还想问他小混混是谁,可周酌远死活不肯说,上次也是,这也不让他管那也不让他管,好像借用一下他的势力能要了周酌远的命一样。   话赶着话,季和脱口而出:“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朋友?”   说完以后他就后悔了,他害怕得到上次一样的答复。 第20章   周酌远无奈:“我都只告诉你一个人了,你还问把不把你当朋友?”   季和受不了这样的糖衣炮弹,心里被喜悦充斥着:“好吧,那你需要帮忙时告诉我哦。”   周酌远又再三嘱咐让他不要往周家说,他也连连答应下来。   -   冬至以后的第一场雨就连下数日,冰冷的雨水落在身上透着刺骨的寒意。   周酌远偶尔任性,大部分时间还是有在好好照顾自己,他早早就围上围巾,穿的衣服也比同学要厚上一点。   前世刚到北方,他还不懂那里冬天的残酷,给自己冻出好几处冻疮,一受冷就会发作,所以他现在全身上下都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恨不得披着棉被来上课。   因为下雨,他们只能到体育馆打球,周末体育馆人有点多,好在孙玉卿提前过来占了场地。   贺清澜这周末不用出去比赛,也要跟着周酌远,裴鹤就不用说了,他同贺清澜像连体婴一样,关琦更是每周都要缠着周酌远一块,甩都甩不掉。   周酌远带着这几个牛皮糖,特别吸睛,主要是贺清澜人气高,少男少女有时候偏爱痞气的,有时候偏爱高冷的,有时候偏爱忧郁美少年,但是温柔的人放到哪个时代都会受欢迎。   以往他们在露天篮球场打,人是很分散的,现在被聚集到体育馆中,注目的人不可避免地增多。   周酌远脱掉外套,摘下焊在脖子上的围巾,认真地做了一遍热身运动。   事实证明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上帝为你打开一扇门,必定会为你关上一扇窗,贺清澜性格好,脑袋聪明,长得也好看,但是四肢格外不协调,经常一膝盖把篮球顶出好几米。   对比起来,经过训练的孙玉卿都显得专业不少。围观群众原本大多冲着贺清澜来的,声嘶力竭地给他加油,后来发现朽木实在不可雕,转过头给周酌远和裴鹤加油。   周酌远一遇上裴鹤就热血,非要把对方打服不可,孙玉卿已经不敢接近他们,关琦和周酌远一队,有心想要上前帮忙,又怕扰乱他的节奏。   裴鹤被周酌远堵得死死的,情急之下把球抛给贺清澜,其实他应该传给孙玉卿,但是潜意识里更信任自己的竹马,造成了错误的选择。   贺清澜接到球手足无措,原地开始运球,周酌远笑着跑过去拦截,谁知贺清澜把球拍到了自己鞋上,叽里咕噜滚出老远,他左脚拌着右脚去追,把迎面而来的周酌远狠狠扑倒在地上。   贺清澜手脚不协调,反应还是很快的,在摔倒前一只手护着周酌远后脑勺,一只手护着他的腰,把人抱了个满怀。   球场里响起一小片的尖叫。   周酌远不清楚他们在尖叫什么,他没有等到预料之中的疼痛,就是有点发懵。   贺清澜从他身上爬起来,然后去扶他,嗓音格外紧张:“有没有碰到哪里?”   周酌远借他的力站起来:“唔,没有。”   他说这句话时有点不太自信,因为怀疑自己其实磕到了脑袋,但是脑袋一点都不痛,可那些“好甜好甜”的声音从哪里冒出的呢?   周酌远嘟囔着:“我怎么总是被撞啊?”   贺清澜想追问之前还有谁撞他,被裴鹤一把抓住手腕:“你别管他了,自己手被磕青了还不知道?”   周酌远闻言去瞧他的手,指节处确实发青,于是作为团队核心发言:“时间也不早了,我们休息一会儿就回去吧。”   他们把场地让出来,坐到休息区,周酌远一层一层地往自己身上套衣服、围巾、帽子,看着乖得不行,与打球时的凌厉帅气形成鲜明对比,偷偷瞥他的女生被萌化了,终于有一个女生鼓起勇气,跑过来给周酌远送水。   周酌远结结巴巴:“给、给我的?”   女生的脸红扑扑的:“嗯,你好可爱,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可爱?这不太对吧?   但是周酌远没想那么多,名字微信手机号透露个精光。   贺清澜就坐在他旁边,酸得厉害。   没过一会儿,周酌远突然动作很大地关掉手机。   不会那个女生跟他告白了吧?这么快?贺清澜胡思乱想,忙问道:“什么情况?”   周酌远面无表情:“她问我是攻还是受。”   “噗”贺清澜没憋住笑出声。   周酌远幽幽地转过头:“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贺清澜不想给他留下幸灾乐祸的印象,紧紧抿住嘴唇。   周酌远刚才还在思考恋爱会不会影响自己的学习,要不要委婉拒绝这个女生,现在好了,不需要纠结了。   -   临近元旦,学校为了减轻高三学生的压力,准备在下周三举办一场背人接力赛,六个人一组,其中一人扮演接力棒的角色,每个班级可以出任意组,但是只能获得最高名次对应的奖品。   一等奖是5000块,可以请班级里所有人出去聚餐一顿。   组织委员何调笙很兴奋,她撑着周酌远的桌子,使出浑身解数劝说他参加这场比赛。   周酌远觉得她在强人所难:“我上哪儿去凑六个人报名?”   季和本就竖着耳朵在听,此时立马插嘴道:“我和你报名!”   周酌远把他的脸推远一些:“你算了吧,我可不想背你了。”   季和口齿不清地说:“唔背里,唔来背里。”   何调笙一拍手:“那就够了,加上你的舍友,还有孙玉卿,不管名次怎么样,咱们这一组在颜值上就赢麻了!”   周酌远只感到头皮发麻:“你去问过他们了?他们肯参加?”   何调笙的回应是神秘地朝他眨了眨眼。   周酌远:“……”   这群不值钱的家伙。   为了取得一等奖,他们拉了一个群,商量着周日下午来学校排练。   周酌远不知道他们怎么是厚着脸皮觉得能拿一等奖的,但也没有扫兴,答应下来。如果他早知道最后讨论的结果是让他来当接力棒,他肯定不会这么体贴。   世上没有早知道,此刻的周酌远正满头黑线,一个人叉着腿坐在休息椅上:“凭什么?我不当接力棒。”   孙玉卿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装出一副认真思考的模样:“可是师父你最轻啊,背你是最划算的。”   周酌远不信:“谁说的?”   他很快为自己这句话而后悔,体力旺盛的高中生们竟然拉着他跑到校门口的药店,排着队挨个称了体重。   周酌远不得不信,却不肯死心:“季和没比我重多少,他力气还比我小,跑得还没我快。”   季和被拉踩得有一点懵圈:“可是你不是说不想背我了吗?”   周酌远:“你闭嘴。”   季和终于想起来为自己正名:“谁说我力气比你小?而且你耐力也不如我啊!”   前面这一句暂且不论,他后面这一句确实没说错,短短几分钟的路程,只有周酌远出了一脑门的汗,到现在呼吸都没有平复下来。   贺清澜这个班长见他们争执不下,最后出来表态:“那我们抽签吧。”   他开了一个抽签小程序扔在群里。   抽签的结果是——孙玉卿。   关琦建议:“要不再抽一次?”   再抽一次的结果依旧是孙玉卿。   没有人想要背一米九的壮汉,他们又抽第三次,总算是抽到周酌远。周酌远不明白自己到底在挣扎些什么,也许是努力过后就不会留有遗憾。   他们回到小操场开始这次的训练,季和是第一棒,他背起周酌远,为证明自己还颠了两下,嘿嘿一笑:“你这么想背我呀?很傲娇嘛~”   周酌远掐住他的脸,把他掐得嗷嗷直叫。   第二棒是孙玉卿,他肩宽背厚,周酌远趴着舒服多了。稳稳当当地把人交到了关琦面前,孙玉卿脸不红气不喘,得意道:“怎么样师父,接力棒也没那么辛苦是吧?”   周酌远回他个白眼,快速跳上第三棒关琦的后背。   关琦已经很久没有和周酌远有过什么肢体接触了,其实现在这样,比他设想中的最坏情况要好很多,至少周酌远不会刻意地不理他,有活动也不会排斥和他在一起。   他托住周酌远的手紧了紧,想要跑得慢一点,然后听到周酌远在自己耳边说:“你要是不行就去做接力棒,别拖我们后腿。”   关琦喉咙里溢出一声轻笑:“那你抓紧了,看看我到底行不行。”   周酌远被他这突然加速吓得身体僵硬,害他在贺清澜蹲到自己面前时反应慢了半拍。贺清澜倒是没有催他,等人扶好了才站起身。   按照目前的速度,他们拿一等奖还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为了更方便活动,他们都已经把外套脱掉,周酌远的体温沿着两个人的毛衣传递到贺清澜身上,他的双手本来托在周酌远的大腿处,很快像被电到一般往前伸几公分。   周酌远察觉出他的忐忑不安:“你别给自己太大压力,输掉也就少聚一次餐而已。”   贺清澜微微偏过头,周酌远的呼吸离他更近几分,是一个有些暧昧的距离,他问:“你想赢吗?”   “还好吧,有一点想赢。”兴许是发现贺清澜也跑得很快,他们差不多稳赢,周酌远意外的坦诚,他的语气中浮现出些许向往,还隐隐带着几分羞涩,“我还没和同学们聚过餐呢。”   和工友们聊天的时候,大家偶尔会谈起自己的校园生活,他们感慨读书时期单纯的友谊,毕业好几年以后再参加同学聚会,则完全找不回当初的心境了。   有时晚上睡觉前,周酌远回想起这段内容,也会好奇简单纯洁的同学聚会是什么样子。   初中的毕业聚会周酌远没去,林德才不愿意给他交钱,在班里也没有什么朋友需要联系,对他来说还不如在家里多学习一个下午。高中毕业以后,应当也是有谢师宴的,只是彼时周酌远早已灰溜溜地躲到了北方小城,更不可能回来参加。   贺清澜没有想到周酌远在意的是这个聚餐,他知道周酌远以前人缘不好,很是孤僻,还以为周酌远不会喜欢这种团建的活动。   “酌远,我们会得一等奖。”他这样承诺。   贺清澜这一棒结束时喘得比谁都夸张,他简直就是拼了命在跑,季和看了下时间,发现他用的时间比孙玉卿还要少0.1秒。   季和开始庆幸自己是第一棒,没有人给自己计时了,不然他肯定是最慢的,要被周酌远嘲笑死。   最后一棒,是裴鹤。   周酌远板着脸地走到他身边,不愿意当接力棒也是这个原因,周酌远想象不出这个一直很反感自己的人怎么背着自己跑步。   他不会在途中假装摔倒把自己扔地上吧?乱七八糟地揣测一会儿,周酌远还是被裴鹤背了起来。   裴鹤也有几分无语:“你紧张什么?”   周酌远嘴硬:“我没紧张。”   裴鹤嗤笑一声:“怎么?怕我把你摔死?”   周酌远生气道:“你还想把我摔死?”   瞥了一眼离他们有些距离的几人,裴鹤的眼神冷下去:“我是讨厌你,但我不蠢,别整天被害妄想症。”   听他这样说,周酌远紧绷的身子才逐渐放松下来:“我又不知道你不蠢。”   裴鹤气得额头青筋一跳。   “嘶,你别勒那么紧。”周酌远被突然加重的力道勒得难受,伸手去抓他。   略带着凉意的指腹落在裴鹤的手背上,裴鹤忍不住一哆嗦,低声怒斥道:“你再乱动我给你扔下去。”   周酌远不服气:“谁叫你勒我?”   裴鹤不占理,只好说:“我又不是故意的,你跟我说一声就行,乱摸什么?”   似乎是觉得这一句有点示弱的感觉,他补上一句:“怎么这么娇气?”   周酌远没想到娇气这个词能被人用在自己身上,勃然大怒:“你才娇气!有本事让我勒你一下试试?你是什么男德标兵吗?摸一下你的贞洁就不在了?还有你凭什么讨厌我?我从来都没有骂过你!”   裴鹤“啧”道:“因为清澜喜欢你,这个理由够充分吗?”   周酌远更加莫名其妙:“你有病吧?贺清澜喜欢谁你就讨厌谁?”   裴鹤自嘲地笑了笑:“果然是直男。”   周酌远愣住:“你什么意思?”   可惜路程已经到了最后,裴鹤没有回答他,到终点以后,众人纷纷围上来。   季和伸出手要和他击掌:“酌远!我们这下赢定了!”   周酌远暂时把裴鹤说的话放到一边。   击完掌以后,贺清澜把外套披到周酌远身上,抓住他的双手放在手心里搓了搓:“刚才让你不要脱衣服你不听,回去我再煮点姜汤给你喝。比赛的时候别脱了,或者贴几个暖宝宝。”   孙玉卿在旁边起哄:“班长好贤惠,不会看上我师父了吧?”   关琦抬脚踹他:“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   季和难得和关琦同仇敌忾:“就是就是,谁不知道班长人好啊?”   贺清澜只是笑笑。   周酌远盯着贺清澜的眼睛。   在阳光的照射下,贺清澜瞳孔的颜色似乎更浅了。明明知道周酌远在看他,贺清澜却不敢回看过来。   裴鹤好像没有说谎。   贺清澜真的喜欢他。 第21章   周酌远又感冒了,抱着被子连打两个喷嚏,贺清澜在外面给他买感冒冲剂,关琦去食堂打包早饭,留裴鹤一个人在宿舍里陪他。   他吸了吸鼻子:“我觉得不用请假。”   裴鹤按照贺清澜的嘱咐给他倒上热水:“你觉得什么觉得?周三就比赛了,你这样老师根本不会放你上场。净会给人添乱,昨天都叫你不要脱衣服。”   周酌远被这样一通指责,心里很是难受,不愿意接他的水:“不用你管!我肯定叫老师看不出来!”   裴鹤把水杯放下:“你以为我想管你啊?”   周酌远又吸了一下鼻子:“你不就是嫉妒贺清澜喜欢我吗?你这么喜欢他为什么不跟他告白?胆小鬼。”   “别吸了。”裴鹤扯出一张纸,放到他鼻子下面,“擤出来。”   周酌远下意识地听从他的话,等裴鹤把纸丢进垃圾桶以后才后知后觉这个动作好像在照顾小孩:“你干什么呀!我自己会擤!”   裴鹤又把水喂到他嘴边。   这次周酌远没再拒绝,而是一把抢走杯子:“我说了自己会喝!”   他咕咚咕咚喝掉半杯水,看见裴鹤眼中的笑意,才发觉自己被套路了。   不等周酌远发作,裴鹤一屁股坐到他的小床上:“我不跟他告白,原因当然和他不跟你告白一样,怕被拒绝呗。”   对方这样坦然承认,反让周酌远不好意思嘲讽了,他犹豫片刻,说:“抱歉。”   裴鹤:“你道什么歉?不用同情我。倒是你,你对他是什么想法?”   周酌远支支吾吾:“我不知道,他挺好的,我喜欢跟他在一块,但是我没考虑过跟男人谈恋爱。”   还有一句他没说出来,贺清澜现在喜欢他是因为不了解他,如果知道周酌远是那么坏的人,肯定不会继续喜欢。   裴鹤无语:“你有天然渣的倾向吧?”   周酌远不懂什么是天然渣:“我不是渣男,你让我好好想想。”   贺清澜恰好此时推门进来,听到这一句话,他不可置信地望向裴鹤,像是难以理解自己的好兄弟为什么能够做出这种事。   周酌远脸刷的一下爆红,虽然裴鹤说贺清澜喜欢自己,但是谁知道这家伙的话是真是假?他们在这里讨论这么久,贺清澜会不会觉得自己是整天意.淫别人暗恋他的猥琐自恋狂啊?   裴鹤顶着贺清澜失望的眼神有口难言,他猛地从周酌远床上站起来:“不是你想的那样。”   贺清澜:“我想的哪样?”   裴鹤干瞪眼,他怎么知道贺清澜想的哪样?   贺清澜苦笑:“怪不得你之前一直暗示我跟他没可能。”   裴鹤:“什么跟什么?”   贺清澜隐忍地把视线从周酌远的身上挪开,这短短的数十秒他已经脑补出一个完整的故事:“我去给你冲药,你们继续聊。”   周酌远只觉得他们在三个不同的频道上,各自编写了一套属于自己的语言体系①,他崩溃道:“你到底想的哪样啊?”   贺清澜挣扎了一下,装出一副看得很开的模样:“我听到你说你不是渣男,要好好想想。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在一起的?真不够意思,当这么久舍友也不告诉我。”   周酌远震惊得连打三个喷嚏。   裴鹤见事情变成这样,索性破罐子破摔:“不是,我们刚才在聊你,我告诉他你喜欢他,他说要好好想想。”   肉眼可见的,贺清澜全身上下露出来的部分顷刻变得通红,如同煮熟的龙虾,他耳边一阵嗡鸣,埋藏心底的事情就这么被裴鹤大喇喇说出来,比起怨怼惶恐更多的是一种石头终于落地的感觉。   几个字在他心里脑海里翻来覆去滚了数遍,好好想想,原来是这个好好想想,原来说的是好好想想要不要接受他的感情!   贺清澜激动得把手中的袋子晃出哗啦哗啦的声响,至少周酌远不排斥他,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好的消息呢?   周酌远面上不显,耳根却是红得滴血,但他的思绪其实很混乱,很想让贺清澜不要高兴得这么早,又怕泼了对方冷水。他的亲人朋友都不喜欢他,只有情窦初开的年轻男女会被他的皮相吸引。   而且,周酌远不知道男人和男人要怎么在一起,他没有对谁产生过想要恋爱的冲动,没有想过要成为谁的伴侣,在青春期荷尔蒙最旺盛的时候,他正忙着和养父母怄气以及嫉恨周酌意。   他不想成为渣男,不想玩弄贺清澜的感情。   周酌远说:“给我一点时间可以吗?”   贺清澜只觉得自己现在幸福死了,当初他想的可是周酌远能够不骂他恶心要跟他绝交,他就心满意足:“当然可以,我去给你冲药,你先把病养好。”   裴鹤为他人作了嫁衣裳,心里很不是滋味,可惜他不会抽烟,不能故作深沉地去阳台抽上两口。   -   周酌远这次感冒好得很快,第二天就已经生龙活虎,没影响到他的学习计划和周三的比赛。   周三天气格外好,蓬松柔软的云缀在蔚蓝天空上,令人不禁幻想将其含入口中的美妙,午后的阳光是热乎的,勤勤恳恳为久坐的学生补钙。   这次周酌远在舍友的监督下穿上自己最保暖的里衣,从头到脚依次贴了足足八个暖宝宝。   班级里的同学都来给他们打气,氛围感拉满,环境这样紧张,几人也没心思想东想西,季和传周酌远时还扯着嗓子喊:“快点快点!哎你小心点别把他摔了!”   周酌远被他吵得脑壳疼:“你啰嗦死了!”   如此吵吵闹闹地跑下来,在最后两棒他们都来不及尴尬,就成功摘下冠军,全班的欢呼声震耳欲聋,引来隔壁好些白眼。   孙玉卿带头给周酌远一个大大的熊抱,然后一群人抱成一团。多年以后再回想起,周酌远依旧觉得这是自己两辈子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二十三岁的周酌远,第一次拥有青春和对青春的感受。   -   元旦假期学校不让留宿,因为食堂员工和宿管都要放假,怕有学生在学校出事。周酌远不想回家,琢磨着去北方小城看看以前的邻居吴姨。   吴姨这个时间应该住在城东,具体什么位置他也不是很清楚,准备全凭运气。   季和不知道他的打算,头凑过来问:“元旦我去你家找你和、找你玩!”   周酌远一边写假期作业,一边回他:“元旦我不回家,要去北城玩。”   季和一听急了:“什么?你跟谁去玩?为什么不喊我一起?”   周酌远:“我自己一个人。”   季和不理解:“自己一个人有什么好玩的?你别去了,北城多冷啊。”   见周酌远不说话,季和眼珠子一转,冒出个很不错的想法:“要不去我哥在隔壁市新建的度假庄园玩吧?你感冒刚好,别去那么冷的地方,而且元旦才三天假,来回一趟都够你刷三套卷子了。”   他现在很懂得抓住周酌远在意的点,周酌远被他说得有些动摇。   季和继续撺掇:“那里空气特别好,很暖和,边上还有一个大型游乐场,我们去给我哥捧场都不用花钱,怎么样?就我们俩,别人我谁也不找。”   周酌远不信:“就我们俩?你那么喜欢热闹,不会嫌无聊?”   有戏!季和再接再厉:“那里好玩的贼多,一点都不无聊。晚上我去你宿舍,让司机开进来接我们。”   周酌远停下笔:“我还没答应啊,你怎么这么喜欢自说自话?”   说是这样说,在季和的软磨硬泡下,他还是同意了这个安排。   像尾巴一样跟进周酌远的宿舍,季和倨傲地站在门口看他收拾东西。   关琦和裴鹤早就离开,只有贺清澜还在桌前玩手机,周酌远收拾着收拾着抬起头,与贺清澜视线撞到一处,两人又同时红着脸把视线挪开。   季和隐隐觉得他们之间的气氛不太对,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他沉浸在美好假期的畅想中,脑子不是很够用。   贺清澜弄好老师要的材料,起身帮周酌远一起整理:“你们这是要一起出去玩吗?”   周酌远:“嗯,去隔壁市新开的度假庄园。”   因为季和说请客,他不太好意思邀请贺清澜一起,而且他还没想好怎么处理这段关系,正好假期分开几天。   自从那天过后,只要和贺清澜在一块,空气都变得黏黏糊糊,满是让人无法思考的分子。   贺清澜给他盖上行李箱:“玩得开心。” 第22章   度假庄园临湖而建,他们到得太晚,路上已看不见几个游客。   周酌远在车上睡着了,暖气开得很足,季和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脸颊,又软又烫,绸缎一样滑腻。   司机一个刹车,吓得季和瞬间缩回手。   “对不起小少爷,前面有块石头我去搬开。”   周酌远被吵醒,揉着惺忪的睡眼:“到了吗?”   季和心里面有点可惜:“快到了。”   季枫给他们开的是一个两卧套间,周酌远刚放下东西,季和就举着手机送到他耳边。   电话那头周傅轩“喂”了两声。   周酌远冷淡道:“找我干嘛?”   周傅轩的声音听起来在压抑着怒火:“你手机怎么打不通?”   周酌远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机已经没电自动关机:“没电了。”   周傅轩:“我们允许你出去玩了吗?你发个消息人就没影了?假期都不回来,你想干什么?小意昨天还念叨着你……”   周酌远打断他:“少管我。”   然后一把将手机塞进季和怀里。   季和忙接过来:“叔叔,他和我在一块呢,您放心……”   那头周傅轩放下手机以后,对着床上的妻子抱怨:“这孩子真是越来越不听话了。”   祝婉不以为然:“谁叫你一上来就凶他?”   周傅轩咬牙切齿:“我不凶他他也没有小意一半懂事,你这么纵容他早晚要出问题。”   -   等周酌远洗漱完给手机充上电,已经接近凌晨两点,高中生都很能熬,他刚一打开手机就源源不断地弹出消息。   大部分都是祝他元旦快乐或者新年快乐,周酌远打开百度搜索元旦节祝福模板,挑半天没挑到满意的,于是他一一打开对话框,输入元旦快乐加上三个自带的鞭炮表情。   孙玉卿见他还没睡,跑过来戳他:师父,你上表白墙了。   周酌远没加过表白墙,但是刷到过一些表白墙的段子:说我什么?   孙玉卿:没说什么,就问你联系方式,我给不给?   周酌远不假思索:不给。   他很快把这件事抛之脑后,继续回复其他人。   贺清澜也还没睡:才到酒店吗?   周酌远:嗯,路上堵车。   他有些困了,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   对方发回来语音:早点休息,晚安。   或许这种有点夹有点磁性的温和声音很适合催眠,周酌远回复一个“皖南”,便亮着屏幕睡过去。   元旦节当天该市的景区处处人满为患,季和起初担心周酌远会不喜欢这种吵吵嚷嚷的氛围,谁料周酌远比他想象中的要高兴,还宽慰他:“人多才好,才有过节的气氛。”   北方小城人口流失严重,过年时都看不到这样热闹的场景。前几年他的邻居都很照顾他,后来只剩下他一个人,在家中难免会产生被世界抛弃的孤寂感,所以他变得喜欢出门,喜欢去人多的地方,好在北方人都很热情,即使和他素不相识也会主动搭话。   季和其实不太愿意与别人挤,但是瞧着周酌远这么开心,也装出一副快乐的样子,想着至少要等到自己生理上忍不了再跟他讲要回去。   不太愿意的是季和,生理上忍不了的反而是周酌远,他被挤得气闷,好不容易排到的网红美食也吃不下去了:“季、季和。”   季和正要去下一个网红美食排队,闻言停下看他,这才发现周酌远面色苍白,冒着虚汗。   他忙把人拉进旁边的一家餐厅,让服务员倒来一杯热水:“怎么啦?哪里难受?”   周酌远坐着缓了一会儿:“我好像有点缺氧。”   他双手都拿着吃到一半的小吃,季和帮他摘下围巾和帽子,吐槽道:“你身体素质好差。”   周酌远酸酸的:“是有点,比不上你们大小伙子。”   他的身体已经二十三岁,手受过伤,胃不好,还容易生冻疮。   季和只当他被闷傻了:“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吃完午饭就回酒店吧?下午我们去湖上划船,你喜欢钓鱼吗?喜欢的话我让他们准备好钓具。”   周酌远摇头:“不喜欢,我讨厌鱼腥味。”   小时候林博旭很喜欢吃鱼,他暗示自己才不要和这个恶霸喜欢吃一样的东西,后来就真的不喜欢了。   这天的云很多,太阳落山时一半橙一半蓝,云朵也各自加入不同的阵营,层层叠叠渲染着湖影。   小船上,季和正无聊地刷着小视频,忽然心念一动,给披着毛毯看风景的周酌远拍了一张照片。   周酌远听到快门声,不满地扭过头。   “咔嚓”   一张比刚才生动数倍的照片。 第23章   第二天他们去游乐场,季和拉着周酌远直奔鬼屋。   立体环绕的恐怖音效很能营造阴森的感觉,随着机关的弹出时不时发出凄厉的惨叫。   他们前面是一对小情侣,女生紧紧贴着男生的身体,男生半搂着女生哄她:“没事的,有我在。”   左侧的棺材突然掀起,一个僵尸跳出来拦在他们面前。   “……”   “啊啊啊——”   情侣二人呆了一会儿,然后同时发出一声尖叫。   季和余光看到周酌远一开始虽然有被僵尸惊到,反应却不是很大,而在前方二人叫出声时,他的身体猛地一抖。   ……这种陡然的叫声确实比较吓人。   走到最后一个机关,扮成红衣女鬼的工作人员兢兢业业地伸出爪子去抓他们,小情侣顿时抱成一团,说什么也不肯睁眼。   鬼屋的走道很窄,季和因为他们的表现给周酌远带来不好的体验感有点沮丧地上前劝说:“你们别怕了,那是人扮的,已经走了。”   男生瑟瑟发抖地睁开眼,发现他没说谎:“宝宝,没事,我们通关了。”   没能看到周酌远害怕的表情,喜欢刺激的季和又拉着周酌远去玩跳楼机。这一次他成功了,周酌远下来时浑身发软,说什么也不肯跟季和一起玩蹦极。   季和以前玩过几次蹦极,觉得自己已经是老手,可以很潇洒地在空中摆个pose给周酌远看。   谁料穿戴好安全装置以后,周酌远认真地看着他:“你一定会活下来的。”   ……这是什么flag吗?   季和开始感到恐惧,他盯着脚下离自己那么远的湖水,想着只要能活下来,以后就再也不玩这个。   他给自己做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心理建设,硬着头皮跳下去。   季和也变得浑身发软。   两人互相搀扶着走下台子,路过一个长椅时,长椅上的小男孩忽然伸出腿,差点绊季和一个狗吃屎。   季和踉跄着冲出去好几步,小男孩见闯了祸拔腿就跑。   周酌远在男孩背后骂:“什么小孩这么没有教养!”   季和什么时候被人这样戏弄过?他刚想去追小男孩回来揍一顿,听到周酌远这句话,不知想到什么,眼中的愤怒消失不见。   周酌远扶着季和到长椅上坐下:“熊孩子,真没素质。”   季和没有附和他。   周酌远奇怪道:“怎么了?”   季和偏过头,沉默很长一段时间,才扭捏道:“对不起。”   周酌远一脸莫名:“什么?”   季和像是终于下定决心:“对不起,之前在你和小意的生日宴上,我们绊倒你,还嘲笑你,对不起。”   这一句说出口以后,后面的话就容易许多:“当时小意因为你,总是闷闷不乐,我们以为你是坏人,想为小意出气。没想到我那时候这样欺负你,你还能不计前嫌救我,是我们误会你了,你其实很好,对不起。”   冬天的风冰冷又刺骨,大人们纷纷抱起孩子,躲避这一阵狂风。   周酌远盯着季和,神色晦暗不明。   狂风过去,季和听到他从胸腔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嘶哑的“呵”。   周酌远说:“原来是你们干的好事。”   季和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直觉的,他想要阻止周酌远继续说下去,那一定不会是好听的话,很大概率破坏他们这些日子表面上的平和。   只是他没有任何办法阻止。   周酌远的声音冷漠至极:“如果我早知道是你干的,当初绝对不会管你。” 第24章   周酌远回到周家的第一个生日宴办的格外隆重,因为周傅轩要向所有人介绍他的身世,好堵住一些人揣测他是私生子的嘴。   彼时他才回到周家没多久,哪里见过这样大的场面?   他高高昂着头,以掩饰自己的怯场,又难免在与长辈的聊天中露馅,表现出几分无知和粗鄙。   周傅轩对他很不满意,摆摆手让他自己去吃点东西。   而周酌意落落大方,矜贵得像个小王子,即使没有周傅轩领着,他也能吸引所有人的注意。   周酌远认真挑了一整盘自己爱吃的,躲到角落看着众星捧月般的周酌意,嫉妒地想这原本该是他的人生。   刚吃两口,祝婉就在会场中心喊他过去,周酌远一下子紧张起来,连盘子都没放下,小跑着往那边去。   他只看着祝婉,脑中预演着即将要说的话,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一绊,摔倒时还撞倒一个端酒的服务生,酒水淋了他满头,衣服也被盘中的食物弄脏。   周围传来一阵笑声。   其实祝婉和周傅轩在场,这些笑声并不包含恶意,可周酌远不懂,他只觉得所有人都在嘲笑自己,也不懂遇到这种情况该怎么化解尴尬。   他爬起来,色厉内荏地道:“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周傅轩觉得十分丢脸,走到他面前制止他:“好了,上去换身衣服。”   祝婉也忙跑过来拿手帕给他擦拭头发:“没受伤吧?”   这个时候周酌远已经平静下来,谁料此时周围的几个同辈少年看不惯他如此嚣张,语气轻蔑地议论起来。   “还说是双胞胎,连小意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穷乡僻壤长大的野孩子就是没有教养。”   周酌远顶着一头酒水,冲他们怒吼:“有种再说一遍?!你们才没有教养!”   这些少年的父母闻言纷纷露出不满的神色。   “够了!”周傅轩的耐心已经到达极点,众目睽睽之下,他狠狠甩了周酌远一巴掌,“滚上去换衣服!”   -   他一直以为是会场的装修有问题,地板上有凸起,以为是自己不够小心,不够圆滑和聪明,才闹得这么难看。   可是那么高级的酒店,怎么可能会出现这种低级的问题呢?   周酌远回忆着当时的场景,那些羞辱自己的少年中有没有季和的身影,可是他怎么也想不起来。   那一天对他来说就是个噩梦,比林博旭带给他的阴影还要大,结果现在告诉他,自己重生以后认可的第一个朋友,愿意分享秘密的朋友,可以不计较对方更在乎周酌意的朋友,居然是造成那个灾难的罪魁祸首。   季和被他的话刺痛,哆嗦着嘴唇:“你别这样,我在跟你道歉,你不要说这么伤人的话。”   见周酌远没有反应,他习惯性地去拉周酌远的手:“我知道你喜欢说气话,你之前就喜欢说气话,我知道的……”   周酌远用力想把手抽回,没有抽动,偏偏在这个时候他不合时宜地想起季和之前说的“谁说我力气比你小了”,他在工厂干这么多年活,居然真的比不上季和?   他气得眼前发黑,抬起另一只手扇在季和脸上:“滚!”   季和不可置信地松手,捂住脸颊:“你打我?我爸妈都没打过我!”   周酌远此刻也觉得自己有些冲动,他惹不起季家,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他后悔之余竟产生一种畅快感:“打你又怎么样?有本事你打回来!你叫你哥,叫你爸妈弄死我啊!就在这座城市弄死我,回去告诉周家人我意外没了,谁也拿你没办法!”   季和方才确实怒不可遏,然而听他越说越不对劲,不禁慌乱地起身按住周酌远肩头:“你在胡言乱语什么?你疯了吗?”   周酌远喘了两口粗气,逐渐冷静,他开始感到恐怖:为什么他会产生这么疯狂的念头?   季和见他眼神恢复清明,才坐回长椅的另一端,揉揉自己被打的地方:“你打了我,现在可以解气了吗?”   然而他低估了周酌远的固执程度:“不可能,我没有说气话。”   季和以为他是好人,才会不计前嫌救他,实际上他也以为季和是好人,就算看到他伤害周酌意,也是嘴上骂他两句,没想到根本不是这样,季和早就为周酌意出过气,在他还没有伤害周酌意的时候。   季和为了帅气穿的没有周酌远多,鼻头冻得通红,脸上写满不服气:“凭什么?这不公平,我让你打了,也在这么多人面前出丑,你还要怎么样?”   周酌远只想要离开,却被季和死死拽住胳膊,他盯着季和,一字一顿道:“回去就找老师换座位吧。”   “你永远都是这样!”季和终于再次被激怒,娃娃脸露出狰狞的表情,“不管遇到什么问题都不去解决,只会当缩头乌龟!每次都等别人去哄你,从来没见过你这么绝情、不讲道理的人!怪不得你以前一直没有朋友!你等着吧,早晚你那个傻徒弟和你那些舍友也要被你赶走!”   周酌远像是被什么东西定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任何反应。   季和正想为自己口无遮拦的话做出一些补救,就听见周酌远很轻很轻地说:“随你怎么想。”   这句话很快就消散在冰冷的寒风中。   -   一月份天黑得很快,原本热闹鲜艳的游乐园在周酌远眼中灰暗下去。   晚上音乐广场会有喷泉活动,很多游客正在去往那个方向,周酌远逆着人流,想着自己应该找个温暖的地方吃一顿晚餐。   贺清澜的电话挡住了他打开的小众点评应用。   对于认识的人,周酌远一般这样开头:“喂?”   贺清澜:“你现在方便聊天吗?”   惦记着自己的晚餐,周酌远不那么诚实地回答:“嗯。”   贺清澜:“怎么了?为什么不高兴?”   周酌远瞪圆了一双眼睛:“你怎么知道我不高兴?”   贺清澜的心沉下:“我直觉你会跟我说方便或者不方便。发生什么事情了?季和没有跟你在一起吗?还是他惹你生气?”   他难得没有边界感地问这么多问题,周酌远不觉得被冒犯到,却不想说太多:“没有,我跟他吵架了。”   对方的声音带上几分不安与担心:“你现在要去哪里?”   周酌远:“要去吃饭,在想吃什么。”   贺清澜当机立断:“到餐厅给我发个定位,我去接你。”   周酌远笑他:“什么啊,等你到这儿别人都要打烊了。”   贺清澜见他没有直接拒绝,更加坚持:“我在C市,离你们的度假区只有五十分钟车程。”   -   园内的食物真是贵得离谱,周酌远转了半天,还是决定去吃麦当劳。   吃完没多久,贺清澜就给他发消息说到了,周酌远从麦当劳出来,看到四处张望的焦急的贺清澜。因为身高,贺清澜在人群中显得有些鹤立鸡群。   周酌远朝他招了招手。   他带着一身凉气,站在刚从热乎的麦当劳中走出的周酌远面前,说:“我可以抱抱你吗?”   周酌远觉得自己并不需要这个在寒风中浸泡过的人的拥抱,但他还是同意了。   贺清澜与他一样,穿着厚厚的羽绒服,蓬松柔软,压扁的时候特别舒服。   周酌远把脸埋进他的肩头。   很温暖。   比周酌远想象中要温暖得多。   “我们交往吧。” 第25章   被季和攻击“怪不得你以前一直没有朋友”的周酌远, 此刻迫切地需要确定一段关系。   他不假思索地选择撞到自己面前的贺清澜,也可能是经过深思熟虑后选择的贺清澜。   确实也没有谁比他更合适的,成熟温柔到可以包容周酌远的脾气, 不认识并且以后也不会认识周酌意,聪明又有分寸感,最重要的是,喜欢周酌远。   周酌远虽然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说出来这句话, 但是他会对贺清澜负责,他不会任性地因为自己情绪上的问题就跟贺清澜分手,会给自己伴侣一定程度上的犯错机会。   然而事实证明他所做的心理上的预备牺牲并未起到作用, 贺清澜实在是一个非常完美称职的白月光人选, 没有在交往期间让周酌远感到一丝不适, 甚至教会了天性自私的周酌远主动付出, 唯一一次伤害周酌远也是在分手以后的事情。   这些都是后话,此时对未来一无所知并且仍旧自私的周酌远在心底做出保证, 还是为保护自己无比郑重地请求贺清澜:“如果你不喜欢我了, 一定要立刻告诉我,我不会纠缠。”   贺清澜从这句话中读出周酌远浓浓的不自信和缺乏安全感, 他不理解外貌条件家庭条件都如此优越的周酌远为什么会不自信, 但是情商很高的他像以往一样,没有很敷衍地哄骗周酌远绝对不会变心,而是同样郑重地承诺:“我答应你。”   他当时觉得唯有如此才能让周酌远安心。   多年以后再回想起这一天,贺清澜也说不清楚再来一次他会如何选择。   可能这就是命运。   -   贺清澜说是来接周酌远,实际上他没有车,也不会开车,两个人瑟瑟发抖地挤在一块等着叫到的网约车,有种命很苦的样子。   但是苦命的情侣内心都觉得很甜。   眼睛跟随着前面的小情侣走了一段, 贺清澜跃跃欲试,把自己的大手伸进周酌远的口袋,包裹住周酌远的。   他之前经常帮周酌远捂手,可是这一次不一样,特别紧张。   周酌远藏在围巾下的脸一红,他把握紧的拳头松开,与贺清澜十指交扣牵在了一起,到车上都没有松开。   他们打车到C市贺清澜住的酒店,下车的时候手心都出了汗。   两人原本是室友,住在一间很正常,但是确认关系以后竟然都不好意思起来。   贺清澜轻咳一声:“再开一间大床房。”   酒店前台以为他多说一个“再”字,向他讨要身份证。   贺清澜没多想,把身份证递给前台。   前台查询以后,有点奇怪:“咦,先生,您在我们这里已经入住了。”   贺清澜这才反应过来:“哦,是的,我想给我男朋友也开一间。”   男朋友三个字被他咬得格外清晰。   前台:“?”你俩没事吧?   对着两人稚嫩的带着学生气的面庞,礼貌的前台最终表示理解,真好啊,学生时代的爱情。   周酌远最终没有成功入住这家酒店,在他打开手机壳取身份证时,不小心点亮手机屏幕,心里顿时咯噔一声。   6个不同的来自医院的座机电话,一条短信:您好,请问是周酌远先生吗?您的朋友季和在xxx路发生车祸,目前正在xxx医院进行治疗,您现在方便来一下吗? 第26章   周酌远试图打电话回去, 结果对方一直在占线中。   贺清澜再次抓住他的手,替六神无主的周酌远做出决定:“我陪你过去。”   快要到达医院时,电话才被接通, 对方在询问他的名字过后噼里啪啦放鞭炮似的报了病房位置,就立刻挂断电话,连季和具体是什么情况都没有说。   周酌远把自己手指扣得发白,前世他从来没有听说过班级里有什么同学出过事故, 在高三一年几乎也没有同学请过假,后天就上学了,季和应当是能正常上学的, 应该不会受很严重的伤。   不对, 不对, 前世季和在元旦节去周家找周酌意玩, 还怼了自己几句,根本就没有来这座城市!   “没事的, 有我陪你。”   周酌远转过头, 看到贺清澜浅色的瞳孔中盛满自己的身影。   “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有我陪你。”他的班长这样说。   -   病房中只有一名医生站着, 季和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周酌远走到医生面前, 声音颤抖着:“您好,我是周酌远,请问他现在、现在怎么样?要多久可以恢复呢?”   医生的表情无比凝重:“不太乐观,手术不太成功,他很有可能永远无法苏醒,变成一个植物人。”   周酌远的脑中霎时嗡嗡作响。   他平时很聪明,学习能力很强,可是承受能力非常差劲, 面对痛苦很容易就变得无法思考,所以就连面前这个人如此粗劣的伪装以及不专业的言语都没有发现。   “医生”见玩过头了,有些着急地喊:“同学,同学,你没事吧?你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要不要去检查一下。”   季和闻言立刻睁开眼,与周酌远慌乱无措含着水光的眸子对个正着。   “……”   周酌远只觉得一股火气从脚底板上升到天灵盖,他狠狠揪住季和的衣领把人从床上拽起来:“我.操.你.大爷.的!你他爹的是不是有病!!!”   季和嗷嗷嗷痛得直叫唤:“轻点,轻点,我真的受伤了,我胳膊骨折了,好痛啊……”   周酌远这才注意到季和藏在被子下的胳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石膏,他又小心翼翼地将提起的人放回去,然后就想扭头离开。   季和哪里肯就这样放他走?抬手就硬拉住周酌远的衣角,牵扯到伤处后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啊!!!别走!!!”   周酌远被他强行留住,就连医生检查时季和都不愿意撒手。   季家为什么会养出这种无赖?   周酌远没有办法,只好对等在一旁的贺清澜说:“要不你先回去吧,我等会儿去找你。”   季和这才发现他:“班长?你怎么也在这?”   贺清澜笑笑,他先回答周酌远:“没关系,我在门口等你。”   然后对季和说:“我来陪小远。”   小远?季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觉得这个班长不太对劲。   不过别的都是小事,当务之急是先哄好周酌远,他觉得周酌远已经快要爆炸。   贺清澜和医生出去以后,季和就迫不及待地让人坐到自己床边:“你坐呀,坐过来。”   周酌远简直就要被气笑了,以前怎么没有看出来季和是这么不要脸的一个人呢?   他嘲讽道:“你都没有自尊的吗?”   尽管季和提前做过许久的心理准备,他还是被周酌远难听的话刺痛到。   可是他对周酌远说了更加过分的话。   季和慢慢收起脸上所有不正经的表情:“对不起,我下午气昏头,口不择言,那不是我的真实想法。”   周酌远嗤笑一声,不置可否。   真诚的道歉没能打动对方,季和憋了一小会,没憋住:“你知道是我干的,不还是来管我了?”   有时候他也觉得自己挺嘴欠的,明明是这么关键的请求原谅的时刻,他非要招惹周酌远一句。   果然又把人惹得恼羞成怒:“那是你骗我!我怕你死了!耍我很好玩吗?!”   好在季和实在是拥有很厚的脸皮:“你怕我死,你担心我,小远,你根本还把我当做朋友。”   周酌远眼眶还有点红,但是这一点也不妨碍他凶季和:“什么小远?谁允许你叫小远的!”   季和委屈:“可是班长不是也这么叫吗?”   “他和你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就是不一样!”   “那为什么我不可以?”   “就是不可以!”   “为什么班长可以?”   “我都说他不一样!”   像两只呱呱呱对着叫的青蛙。   季和抿了抿嘴唇,妥协道:“那好吧,我不叫你小远了,远远,你原谅我吧,我也原谅你在游乐园里打我。”   周酌远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难缠的人,他为什么就是听不懂自己的拒绝呢?   可能有足够底气的人就是这样,可以一次又一次地去撞南墙却不受到太大伤害。   季和是用打着石膏的那只手拽着周酌远,另一只手在枕头下面摸索一阵,然后把什么东西塞进他的手心里。   周酌远问:“这是什么?”   季和一字不落地说出购买时小黑板上写的名字:“愿望成真好运来长命百岁星星糖。”   周酌远:?   季和解释道:“这是游乐园的网红美食,很多人都会去排队,我还没来得及带你去买。”   没来得及这四个字好像有什么魔力,周酌远立刻体会出一些遗憾来。   他攥紧那颗包装精致的糖果。   优先原谅乱发脾气说话很伤人的周酌远,在被狠心甩掉以后还亲自排很长的队买周酌远喜欢的网红零食,接受周酌远不允许自己叫“小远”的无理要求,自认为做出很大让步的季和对周酌远许愿,“远远,明天还会来看我吗?”   心肠很硬的周酌远回答:“不可以。”   “那明天可以一起回学校吗?”   “不可以。”   “那可以说原谅我吗?”   “不可以。”   “那可以不换座位吗?”   似乎是觉得自己说不可以的次数过多显得有点不近人情,这一次周酌远没有再说话。   -   因为时间太晚,周酌远又有一些行李丢在度假庄园,他们还是在季和的安排下住进原先的酒店。   季枫格外大方,给贺清澜也开了一间套房,折腾这么久,周酌远已经很累,约好预定的顺风车时间便直接回原来的房间睡下。   季和第二天醒来,知晓他们已经坐顺风车回去学校很是伤心,给周酌意打电话诉苦:“小意,我觉得你说得很对,你哥真的很难追,他就是个木头,不,他就是块石头,比木头硬得多!”   周酌意在那头轻笑:“对啊,我劝你还是早一点放弃吧。”   季和不喜欢他这句话:“你不应该这样讲,你应该叫我继续努力。”   周酌意感觉自己的心脏又难受起来,于是敷衍道:“好好好,你继续努力,不和你说了,我现在有点不舒服。”   季和又变得体贴:“我不说了,你快去看医生。” 第27章   周酌远以前是不晕车的, 但这次不知是因为季和恶劣的玩笑让他受到惊吓,还是刚与贺清澜确认关系使得他有些兴奋,或者是顺风车司机选择的车载香水味道太过于刺鼻, 总之在乘坐半个多钟头过后,周酌远感觉到有一点头晕和一点恶心。   贺清澜到服务区买晕车药喂他吃下,因为其中包含催眠成分,周酌远没一会儿就靠着窗户睡过去, 他第一次谈恋爱,还没有学会依赖自己的男朋友。   贺清澜脱下外套,折叠好作为枕头扶着周酌远躺到自己腿上。   一路睡到学校门口, 车门打开时, 周酌远被扑面而来的冷风吹醒, 车内温度太高, 这阵风恰到好处地带来一丝清新的凉意。   贺清澜已经把行李拿到路边,等司机把车开走以后, 他将取出的外套给周酌远披好, 然后蹲下身:“上来,我背你回去。”   周酌远下意识地想推拒, 但是因为看到贺清澜通红的耳根和期待的眼神, 他很快咽下拒绝的话。   这不是出于同情或者什么小瞧的情感,作为恋人的贺清澜偶尔想要违背丁点周酌远的意愿做出一些肉麻的举动是无可厚非的,是应该被理解和得到满足的。   于是周酌远只是提醒贺清澜他们这样类似秀恩爱的行为会造成什么后果:“那我们的行李怎么办?”   总是考虑得很周到的贺清澜自然不会在这种小事上需要周酌远烦恼:“让裴鹤拿就可以,我提前问过他,再有不到一分钟他就到了。”   没有其他问题的周酌远露出一个真拿你没办法的表情,熟练地趴到贺清澜背上。   裴鹤的时间观念很强,他果然在贺清澜将周酌远背起后就出现在二人面前。   周酌远不知道大冤种裴鹤此刻的脸会是怎样的黑,虽然心中很是好奇, 但是难得有同理心的周酌远觉得如果是自己的话肯定不愿意让别人看到,尤其是不愿意让自己的情敌看到。   他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趴在贺清澜的肩头睡着。   裴鹤背着一个龟壳模样的双肩包,一手拖着一个行李箱,长长的刘海都遮不住他过于扭曲的表情。   他说:“我觉得你们这样有一点缺德了。”   贺清澜真的是担心从昨晚起就没什么精神的周酌远在舟车劳顿过后走很长的路回宿舍会身体不适,绝对没有在说过自己没有希望的裴鹤面前显摆的意思:“抱歉,我和小远明天请你吃饭。”   裴鹤听到这句话终于没有忍住,偷偷在背后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   他想贺清澜这个人难道真的神经这样大条感受不到自己的喜欢吗?还是说感受到了特意暗示他死心?   明明贺清澜与他更加合适,他们的名字里都有“he”,表示如果他们能够在一起的话,结局一定是happy end。   都是周酌远不好,长着一张特别能勾引别人喜爱的脸,还总是照顾不好自己的身体让贺清澜心疼,今天又不知道是怎么样,脸埋起来一点动静都没有。 第28章   假期后的第一天中午, 周酌远接到周酌礼的电话,说周酌意想他,叫他晚上回家一趟。   他直接毫不犹豫地拒绝然后将号码拉黑, 这就是住校的好处,如果周酌礼再打过来,他就说手机被老师没收,假期才能还回来。   直到傍晚, 手机再次响起,是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对面传来的熟悉声音明显压抑着怒气:“你把我拉黑了?!”   周酌远很不走心地说出早就想好的解释:“没有, 手机被没收了。”   “你骗鬼呢!”周酌礼被这个敷衍到让人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吐槽的借口气笑, “现在立刻给我出来, 我和小意在门口等你。”   这样独断专行的话令周酌远变得暴躁:“我都说了不回去, 你烦不烦?!”   又是这样,他们做事从来不会在乎他的想法。   周酌远有时候真的想不明白, 明明都不喜欢自己, 明明他们一家人在一起会更幸福更快乐,为什么偏偏还要强迫自己去旁观他们的生活?自己的不合群会衬托得他们更加和乐融融吗?   因为周酌意在车上等着, 周酌礼没有和他吵起来, 而是放软语气:“好了,你都多久没回家了?爸妈也很想你,我跟你老师已经讲过,快点出来吧。”   刚回周家的时候,周酌远其实很亲近他,多次暗示他想要放学时也有哥哥接送,周酌礼只觉得这个人实在是没有什么自知之明,他每天工作那么忙, 哪有时间去做这种事?他以为自己是小意吗?   所以这一次亲自过来,周酌礼以为能看到周酌远受宠若惊的表情,或许不会受宠若惊,因为周酌远已经不再是两年前土气又青涩的少年,他的反应可能会更傲娇一些,但是内心肯定是惊喜的。   他没有想到,等来的是根本打不通的电话。连续拨打数次都没有结果的周酌礼在周酌意的注视下,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可能学校里面有什么事情,我下去找他。”   周酌意乖巧地点了点头,他心中的愤怒这才被压下,找到校门口一家小卖部用座机再次拨打过去。担心周酌意等着急,在听到周酌远如此随便的理由和不礼貌的回应也没有立刻发火,而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周酌礼心想,自己这么好声好气地哄着周酌远,他一定会很感动地跑出来吧。   却是忘记了自己之前对这个弟弟的评价:脾气臭不识趣,既不吃软也不吃硬。   周酌远把这个座机也拉黑了。   十分钟后,周酌远被老师叫出门,走廊上站着脸色极其难看的周酌礼。   他一点都没有拉黑别人的心虚感,很不耐烦地说:“你到底想干什么?我说了不回去,你已经浪费我很长时间。”   周酌礼咬牙切齿:“我和小意的时间比你更宝贵,我们在门口等你那么久都没抱怨,你抱怨什么?”   “呵。”周酌远冷笑一声,“你凭什么说你们时间更宝贵?人人平等被你学进狗肚子里了。”   周酌礼不想再跟他车轱辘下去:“行了,你应该不想我把你跟小混混打架进医院的事情告诉爸妈吧?”   一开始在医院里照顾他的时候,可能是因为刚做完手术单薄无助的周酌远看起来过于可怜,周酌礼没能联想到他配合自己隐瞒住院这件事的原因,后来几天才想明白周酌远应该是害怕父母知道他打架惹事,使得其在家中装出的好学生形象破碎。   -   因为身体缘故,周酌意从来都是坐在副驾驶,他远远地看到周酌礼带着周酌远从校门口走出来。   周酌远率先上了车,紧贴着右侧门,头转向窗外,不想再看身后的人一眼。   周酌礼也坐在后座,他是正常坐的,和周酌远之间的距离都好像能塞下一个周酌意。   周酌意担忧地问:“哥哥,你心情不好吗?”   周酌礼没好气地说:“你别管他,他就这样。”   车行驶一会儿,周酌礼终于受不了他别扭的姿势,拽着人的胳膊往自己这边拉了拉:“这么大地方不坐,非要挤在那里。”   周酌远一时不察,差点因为惯性撞到他怀里:“你有病啊!”   他以为自己是很凶地吼出这句话,实际上发出的声音沙哑又虚弱。   刚才在气头上,周酌礼没有发现异常,现在听见这一声,又发觉手下的皮肤烫得吓人,才意识到他的不对劲:“怎么这么烫?你生病了?为什么不跟我讲?!”   “你才有病!”他分明中午吃饭时还好好的,贺清澜为此还松了一口气。   周酌礼没管他说什么,而是摸了摸他的额头,当即对司机说:“别回去了,去最近的医院。”   周酌远掰开周酌礼拽着他的手:“回去,不去医院。”   有周酌礼在,司机自然不可能听他的。   他朝着司机的方向倾了倾身子,又重复一遍,却依旧没能得到任何回应。   嘴上也恭恭敬敬地叫他少爷,实际上根本不把他当回事,他的需求是可以被忽略的,时间是没有周酌礼和周酌意值钱的。   眼看着车在前面掉了个头,周酌远的情绪终于崩溃:“我说回去!不去医院!你听不懂吗?!”   “周酌礼!你不要太过分了!”他转过头,嘶哑的嗓音听着就替他辛苦,就算辛苦也要冲着周酌礼喊,“凭什么啊?我说了不回去,你偏要我回去,现在我说不去医院,你又偏要去医院!凭什么啊?只有你们是人吗?只有你们值钱吗?周酌礼,我也是人,为什么从来都不能尊重一下我?这很难做到吗?我都答应你去周家,为什么还要这样?”   他说完以后,车子里沉默了好一会儿,只能听见周酌远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看到红绿灯时,周酌礼叹了口气:“回家吧,不去医院了。”   周酌远的情绪这才逐渐平复下来。   车一停稳,他就像躲避什么瘟疫一样迅速开门跑了出去。   周酌礼皱着眉下车,刚刚关好车门,忽然听到什么重物撞击地面的声音,然后是周酌意十分惊惶的叫喊:“哥!哥你没事吧?!”   他顿觉不好,忙上前几步,看到周酌意焦急地把周酌远抱在怀里,脸上毫无血色,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一样:“哥哥突然从台阶上滚下来,他不会有事吧?”   周酌远双目紧闭,嘴唇苍白,已然是失去意识,否则不可能让周酌意这么摆弄。   周酌礼心头猛地一跳,立刻从周酌意手中把人接过来,一边往周酌远的房间跑一边安抚道:“别担心,他就是发烧,你别急坏了,到时候都要照顾你就顾不上他了。”   周酌意不敢跟着跑,勉强追两步就停下来,周酌礼嘴上说着没什么,跑得却比谁都要快,路过阿姨的时候,急匆匆地嘱咐一句:“徐医生在家吗?现在让他过来看看,然后联系一下医院那边。”   周酌远醒来的时候,就看到一群人围着自己,把宽敞的房间都衬得拥挤起来。   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不同的表情,只是都算不上愉快。   他有些控制不住地、习惯性地去想,如果躺在这里的是周酌意,大家肯定不会都是这副指责似的表情。   如果不是他们非要强迫他回来,他也不会给他们带来麻烦,在宿舍里,他的舍友会照顾他。   周傅轩率先打破沉默,张口就是嘲讽:“39度2,你可真能耐,酌礼送你去医院还不肯去是吧?” 第29章   周酌远拧紧眉心, 第一时间看向周酌意,比起周酌礼,他觉得周酌意更可能做出这种告状的事情。   周酌意见他看过来, 当即意识到他在想什么,表情变得格外委屈:“不是我,我没有说,爸自己发现的!为什么你总是要冤枉我?”   “看你弟弟做什么!”周傅轩的声音更加严厉几分, “是我去问的司机,别在这里怪他怪你的!”   他把刚拿到手的检查报告“啪”的一声扔在桌上:“胃出血、低血糖,这就是你当初说的能照顾好自己!把自己照顾得三天两头进医院?要不是今天这一遭, 我还不知道你居然能连做手术这种事情都瞒着我们!”   周酌远猛地抬起头, 这次是看向周酌礼, 语气阴沉:“你不是答应过我不往外说的吗?”   周酌礼登时暗道不妙。   果然, 周傅轩大发雷霆:“好哇!居然还是你的主意!”   他高高举起右手,脸都气红了。   众人见他真要动手, 纷纷涌上前去阻拦。   周酌意抱着他的胳膊, 眼中含着泪水:“不要打哥哥,哥哥都生病了。”   周酌远从不肯领他的情, 嗤笑道:“需要你在这假好心?打啊, 有本事就打死我。”   激得周傅轩再次扬起手,就连周酌意都差点没能拦住他。   “好了。”坐在病床边的祝婉终于发话,“别再闹了。”   周傅轩的视线掠过紧张害怕的周酌意和严肃的妻子,冷静些许:“我看这学校你也不用住了,明天就让人把你的东西收拾回来。这几天就在家里好好反思自己,什么时候想明白什么时候再回去上学!”   周酌远再也维持不住自己不屑的神情:“凭什么!你有什么资格这么做?!”   “凭什么?就凭我是你爸!之前你怎么样任性我们都惯着你,现在好了,你连做手术这么大的事情都能瞒着家里, 还有什么是你做不出来的?还跟你哥说好了是吧?答应了你不往外说是吧?还有你……”周傅轩扭过头,指向周酌礼,“以前没见你这么讲义气呢?他叫你不往外说你就不往外说?这次我打你不算冤枉,这么大的人了还不分轻重,还替他背锅?”   周酌礼忙解释道:“不是背锅,我们算是合谋……”   周傅轩差点一口气上不来,抬脚就踹到他腿上,周酌礼一个趔趄,扶着墙才站稳。   要是平时周酌远肯定乐于看到讨厌的人吃瘪,但是此刻他丝毫没有心情关注这出闹剧:“我凭自己本事考上的高中,接受教育是我的权利,明天我一定会回去,你要是敢拦着,我就举报你。”   祝婉的脸上终于出现厉色:“周酌远,你真的太不懂事了!这几天你哪里都别想去,就在房间里好好呆着,我会亲自在家看着你!”   周酌远表情出现一瞬间的空白,他望着祝婉,张了张嘴,半晌没能说出来话。   周傅轩常放狠话,事后未必会去执行,尚且还有回旋的余地,而祝婉开了口,便没有人能够忤逆她。   反省什么呢?要他反省什么呢?周酌意不舒服的时候,都是众星捧月一般哄着,他生病了,却要遭受惩罚,要被逼着反省。   他又开始犯老毛病,一回到周家就控制不住跟周酌意进行比较,全然忘记自己先前下定的决心。   看着面前太过张皇失措的周酌远,祝婉软下声音:“先吃饭吧,我让阿姨把菜送上来。”   吃饭?也是,他没有吃晚饭,应该补上的。   他可以绝食吗?可以用绝食威胁他们送自己回学校吗?   周酌远屏着气扫了身边所有人一眼。   不可以。   绝食没有用处。   那是真正不懂事的、恃宠而骄的孩子才会使用的招数,他不一样,明白健康身体的重要性,并拥有充足的理智拒绝任何可能会输的赌局。   而且不吃饭的话,胃会变得更加糟糕,就不能再和贺清澜一起去吃那家湘菜。   周家的菜还是那样,很没有味道的外表,周酌远平常就不爱吃,更别提现在发着高烧,还被一群人围着。   祝婉接过阿姨手里的粥,用勺子搅拌时粥碗也被周酌远抓住,他的手哆哆嗦嗦紧扣着碗的边缘,是想要端过来一口喝光。   祝婉的目光中出现片刻的恍惚,她好像从来没有这样照顾过周酌远,所以没有被照顾过的周酌远也不知道生病的时候可以不用强撑着自己吃饭。   她轻轻握住那只发着抖的手:“别动,妈妈喂你。”   如果是18岁的周酌远,听到这句话说不定要高兴得立马康复给他们看。   现在他只是缩回手,头转向一边:“不用。”   “好了,听话。”祝婉当他在撒娇,哄小孩一样安抚道。   黏糊糊的粥浸湿嘴角,周酌远忍不住一把推开:“我说不用!”   勺子“啪嗒”落在地上,里面的粥也洒得到处都是。 第30章   房间里瞬间变得寂静非常。   周酌远抢在他们发难之前急匆匆地说:“你们出去, 放在这里我自己会吃,我会全部吃光的,但是明天早上要让我回学校。”   祝婉慢条斯理地拿纸巾擦拭干净被子上的粥水, 残忍地通知他:“我没有在跟你谈条件。”   阿姨又递上一根新的勺子,祝婉舀起半勺粥,再次送到周酌远唇边,眼神和动作都透着无法拒绝的强硬。   不要逼我, 周酌远想这样说,嘴巴一张开,那半勺粥就送进自己嘴里。   他的眼眶唰的一下就红了。   他是周家抓捕的犯人, 是个糟糕透顶、一无是处的人, 所以要被关押在这里, 在所有人的监视下吃饭。   有这个开头, 后面的喂食就顺利得多,很快一碗粥就见了底。   祝婉把他汗湿的额发捋到耳后:“还吃吗?”   周酌远鼻子不通气, 小口喘两下才颤着声回她:“不吃了。明天早上……”   祝婉没让他继续说下去:“那就休息吧。”   -   昏睡到晚自习下课时间, 周酌远被闹铃叫醒,爬起来给贺清澜打视频:“我明天可能回不去学校了。”   视频时自动开启美颜, 也遮掩不住他脸上的憔悴, 贺清澜走在回宿舍的路上,焦急地问:“是又发烧了吗?现在哪里不舒服?看过医生没有?”   周酌远把手上的针头给他看:“在挂水了,现在已经好很多,但是周家人不让我回学校,他们觉得我不听话,总是撒谎。我晚饭吃掉一碗粥,他们逼我吃,我明明没有绝食, 粥不好吃,想吃辣的,想吃冰淇淋。医生给我挂水。”   说得颠三倒四,很不清醒的样子。   青白瘦削的手背上针头乱晃,贺清澜忙让他停下:“别乱动,小远。”   周酌远把镜头转回去,苍白的脸上飘过一抹红晕,他喜欢贺清澜叫他小远,很温柔好像包含很多的爱。   他盯着手机屏幕,想了想:“我不动,小澜。”   怎么可以这么乖,这么软,这么甜?   贺清澜比同龄人要成熟一点,清楚这并非出于他的滤镜,而是周酌远现在的状态很不好,所以才会做出清醒时绝对做不出的撒娇行为。   他停下脚步,放轻声音,怕把人吓到似的:“小远,可以给我发个定位吗?我明天去看你。”   周酌远愣怔一下:“看我?”   贺清澜:“对,我看看你恢复得怎么样,如果可以上学我就接你回学校。”   “不要!”周酌远一个激灵,脑中的浆糊消失得干干净净,“不要来!”   如果贺清澜过来周家,见到周酌意,知道周酌远是这么差劲的人,他都不敢想后面会发生什么。   贺清澜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抵触,却很能理解每个人都有不想让别人知晓的秘密,连声安抚:“好好好,我不去,我会帮你做好这几天的课堂笔记,你专心养好身体。”   周酌远出了一身冷汗,没有什么心情继续聊下去:“嗯。”   看出他的心不在焉,贺清澜没有生气,碰了碰屏幕上他的眼睛:“小远,我很担心你,好好保护自己,我等你回来。”   -   众人都以为,周酌远前一天晚上那么不服气,后面肯定要闹,祝婉都已经做好去他房间压着他吃饭的心理准备。结果第二天早上,周酌远竟然是第一个坐到餐桌旁的。   他垂着眼睛在给自己剥鸡蛋,眼皮有点红肿。   周傅轩:“怎么下来了?不叫人给你送上去?”   周酌远一声不吭,专心地吃着眼前的食物,吃完后也不打招呼扭头就走。   等人的背影彻底消失,祝婉才淡淡地开口:“他是早上想出去,被阿姨拦下了。”   吃过饭,祝婉去叫医生看看周酌远现在的身体状况,发现昨天请来的医生并不在客房。   最后她在周酌远房内找到医生,一时间诧异极了。周酌远倚靠在床头,水已经吊上,正拿着几张说明书认真听医生的嘱咐。   他好像在很努力地让自己的身体好起来。   然而事情总是不会按照周酌远期盼的那样发展,他其实也没有指望能够激发祝婉和周傅轩的同情心,只不过是想快一点恢复健康,这样就可以翻窗离开。   就算是这么简单的愿望,都没有能够实现,中午面对一桌子针对周酌意的忌口和喜好做出来的菜,他生不起一丝胃口,强迫自己吃下半碗饭,腹中就开始翻江倒海。   他压抑着干呕的冲动,起身准备离开,没走出两步,就忍不住捂住嘴唇,跌跌撞撞地跑向厕所,扶着马桶吐了个昏天黑地。   祝婉第一个跟上去,小心翼翼地帮他顺了顺后背:“都说让你不要下来了,等一下叫你爸背你上去。吐出来有没有好一点?”   周酌远听到这一句,吐得更厉害了,他浑身冒着虚汗,眼尾被生理反应激得通红。   等到再也吐不出什么东西的时候,沈阿姨拿湿毛巾为他擦脸。   周酌远不吭声让她擦,直到周傅轩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他才反应很大地站起来:“我自己回去!”   但是由于站得太猛,眼前又是一黑,好在周酌礼在背后把他抱住了。   祝婉眉头紧蹙:“胡闹什么?”   周酌礼赶紧打圆场:“爸年纪大了,我送弟弟回房间。”   “不……”   见周酌远还有意见,周酌礼很是迅速地把人打横抱起,将他后面的话全部压在脚步声下面。   给周酌远掖好被角,周酌礼倒来一杯温水:“要漱口吗?”   许是因为觉得没有什么意义,周酌远不再跟他唱反调,配合地漱了一下口。   周酌礼放回杯子,坐到床边试探他额头的温度,眉心越皱越紧:“怎么还是那么烫?”   周酌远冷淡地回他:“可能、可能需要一点时间。”   “有什么想吃的?我出去给你买。”周酌礼想起上次他说一点儿也不喜欢,终于意识到他是不喜欢周家的口味。   周酌远犹豫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他必须尽早养好身体,好参加期末联考。   周酌礼从他报出的一连串菜名中挑选几个病人可以吃的,预定好以后驱车去取。   风尘仆仆地拎着几个打包盒回来,周酌礼打开房间门,就看见周酌远已经睡着了。 第31章   “这家伙……”周酌礼小声嘀咕一句, 把袋子放到桌上,坐了下来。   周酌远的桌子很空,只有几本书和一些摆件, 他百无聊赖地望了一圈,觉得周酌远这人当真没什么情趣,摆件都很廉价,像是参加什么活动拿的奖品或者买东西送的。   视线落在第二层柜子边缘的一个黑色方块上时, 周酌礼发出一声困惑的“咦”,将东西拿下来。   是一个限量版游戏机,价格不贵, 就是比较难抢, 当年周酌意想要, 周酌礼找了很多人才帮他抢到。   “不要乱碰我东西。”周酌远沙哑的嗓音在背后响起。   周酌礼举着游戏机, 问他:“这是什么?”   周酌远哪里记得,他盯着这个有点丑的游戏机看半天, 面色忽然一变:“还给我!这是我的!”   周酌礼闻言随手把游戏机丢在桌上:“好了好了, 我就看看,我要这玩意儿干嘛?之前我还给小意抢了一个, 特别难抢, 你是怎么搞到的?”   周酌远强撑着坐起来冲他吼:“这是我的!我自己买的!没有偷他的东西!”   周酌礼只觉得莫名其妙:“没说你偷东西,怎么好端端的又开始发脾气?”   说过的。   周酌远攥紧拳头,呼哧呼哧牛犊子一样喘着粗气:“我不是小偷!是我自己买的!”   周酌礼真是拿犟得厉害的周酌远一点办法都没有:“我没说你是小偷,不谈这个了行不行?”   周酌远瞪着眼与他对视一会儿,命令道:“你把它拿给我。”   周酌礼不明所以,却还是照做了。   下一秒,游戏机擦着他的耳边飞过去,砸在墙上摔个粉碎。   周酌礼被吓一跳, 语气中也带上几分怒意:“你又发什么疯?”   “我的东西,我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他面色阴沉,一字一顿地道。   花高价收购周酌意同款的二手游戏机,以为这样就是像别人怜爱周酌意那样怜爱自己,实际上根本就不喜欢,只玩半天就彻底闲置。   这种证明他有多可笑多可怜的东西,还不如彻底毁掉。   周酌礼好半晌才发出声音:“我不过就是随便看看,都没有打开,你至于这么嫌弃?”   他显然是误会了,越说越憋屈:“当初你用我的平板那么久,我都没有说什么。”   周酌远并不在乎他怎么样理解:“滚出去。”   简直把卸磨杀驴写在脸上。   房间里的灯光是暖色调,照亮的两个人神色却一个比一个晦暗。   周酌礼开门出去,原本想拿门撒气,最后还是忍住,轻轻掩上了。   把人赶走后,周酌远捂住嘴唇,撕心裂肺地咳嗽一阵,还没等他咳完,就见周酌礼抱着小桌子又折回来。   兴许是出于愧疚,周酌礼这次没有扔下生病的周酌远,再生气也给他把小桌子和饭菜摆好:“不碰你东西了,自己能不能吃?”   周酌远没想到他还会回来,咳嗽挤出的生理性泪水沿着脸颊滚落。   周酌礼怔了怔,语气软下来:“好吧,我喂你吃……”   周酌远一把夺走碗筷,恶狠狠地瞪他:“不用!”   吃到自己喜欢的食物,周酌远这次没有再犯恶心,只是发烧时食欲不振,才吃下半碗米饭就塞不进去。   周酌礼收拾好东西,正要离开,就听见周酌远说:“我不会感谢你,我没有要你替我背锅,而且是你逼我回来。”   他看到了周酌礼脸上的巴掌印。   刀口的疤痕没有完全消失,医生一看就知道什么情况,昨天他情绪太过失控,今天一想,觉得应当不是周酌礼出卖自己,毕竟周酌礼本身也是想瞒下这件事。   -   大概是那顿饭有补充到体力,晚上周酌远已经精神不少,他又是第一个坐到餐桌前的。   祝婉看到他,走过来用手测试他额头的温度:“不是说我给你送去房间吃吗?中午的教训还不够?”   周酌远双手放在膝盖上,很是乖巧地让她摸:“我已经好了,明天我要去上学。”   祝婉说出来的话一点儿不像她的动作那样温柔:“不可以,你想都不要想。”   周酌远的心凉了下来,嗫嚅着道:“可是我快要期末联考……”   祝婉拉开椅子坐在他旁边:“你可以不去考。”   原来装乖巧这样的伎俩只有特定的人才可以使用,而祝婉早就识破他的真面目:“也不要想着翻窗户出去,我今天在监控里看到你在那里张望。”   总是很公正的祝婉叹了口气:“酌远,妈妈知道你不是坏孩子,你仔细想想这次你做的对吗?当初你保证能照顾好自己,才允许你住校,现在事实证明你根本没有能力做到,不是吗?”   周酌远对她温声细语的教诲没有丝毫反应,只白着一张脸看向面前的餐桌。   他要多吃点,再快一点养好身体。 第32章   菜上齐以后, 周酌远忍不住抬起来眼皮看向周酌礼——桌上有两道菜包含在他报给周酌礼的那些菜名中。   周酌礼察觉到以后对着他挑了挑眉。   可是周酌远除了那一眼就没有什么别的反应,甚至连个白眼都没朝他翻。   不过合胃口的食物给人带来的影响还是显而易见的,周酌远夹菜的次数都比以往高出许多。   饭后根据医生的嘱咐, 周酌远老老实实地吃完所有的药片,然后钻进被窝等待晚自习下课时间。   可能是白天睡得有点多,他现在还不是很困,便躺在床上刷网课, 网课刷到第二节开头,房门被人敲响了。   不管是谁他都不想见,周酌远咬着下唇, 关掉手机就开始装睡。   “远远, 是我呀。”门口传来季和压着嗓子好像特务接头的声音。   -   “你来干什么?”周酌远坐起身, 看着吊着胳膊紧张兮兮关上房门的季和, 感觉又头疼又无语。   季和瞥了一眼冰冷的椅子,选择直接坐到床边:“是班长, 班长说你好像心情不太好, 让我来看看你。”   “没有心情不好。”周酌远捏了捏被子上的斑点,“是他们不让我上学。”   季和对周家人的印象很好:“因为你还在发烧吧?磨刀不误砍柴功, 你还是应该先养好身体。”   周酌远不知道该怎么样跟他解释, 不禁在心里埋怨这个人真笨,就想不到是自己打架的事情败露了吗?明明之前有告诉他。   于是周酌远只能辩解:“我不生病了。”   似乎是觉得羞耻,他支吾一会儿才继续用公鸭一样的嗓音说:“你能不能、能不能帮我跟他们求求情?我真的已经康复。”   季和望着看起来比自己这个骨折伤患还要孱弱的周酌远,用完好的那只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因为有求于人,周酌远忍住拍开他的冲动,垂着眼睛安静等待。   “还在生病的,远远。”季和对总是撒谎的周酌远无奈地笑笑,“你还没有好。”   但是由于这是周酌远第一次请求他, 季和没能在周酌远难过失望的眼神中坚持太久,妥协道:“我去劝劝阿姨。”   -   季和的行动以失败告终,祝婉对他慈爱的态度没有变,却一点儿不松口,话里话外甚至在指责季和带着人到处乱跑才害得周酌远生病。   季和都没能上去再见周酌远一面,就被送了客。   接收到这个坏消息时,周酌远的语气还算平静:“我知道了,谢谢你。”   季和:“你别想太多,我明天再去看你。”   这条路也行不通,难道真的只能去求周酌意了吗?周酌远一边拒绝季和一边想。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很坚强的人,就算在上一世那么糟糕的情况下也能努力为自己寻求出路,所以现在也不会轻易放弃。   药效似乎开始起作用,周酌远困到眼睛睁不开,昏昏沉沉的,他应该没有办法再跟自己男朋友煲电话粥。   果然,他没有听到自己设置的闹铃,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手机上收到十几条消息和未接电话。   贺清澜给他发送的最后一条消息是:我随时可以去接你。   周酌远给他报了平安,叫医生来给自己测量体温。   一度都没有少。   别说旁人,周酌远本人都呆住了。   为什么呢?他想。   明明自己都那么听话了,准时吃药,认真吃饭,为什么一点都没有好?   他不敢再逞强,在自己房间里吃的饭,饭是祝婉亲自给他送上来的。   阿姨撤走餐具以后,祝婉刚走出门没多久,忽然传来茶杯碎裂的声音,她急忙赶回去,看到周酌远按着床头柜,扎着针的手背上鼓起来青筋,趴伏在床边的垃圾桶上呕吐不止。   折腾到中午,周酌远才睡了过去。   临睡前测的体温已经降回正常范围,祝婉松了口气。   没想到下午吃饭前,体温再次升上来,甚至比之前还要高,气势汹汹好像要把周酌远吞噬。   周酌远被吵醒的时候身上不舒服,起床气格外重,他发现自己又被抱了起来,这次抱他的人是周傅轩。   幼年时期待的父亲的怀抱此刻只会让他反感,周酌远像是油锅里的小鱼,扑腾着拼命挣扎,惊惶愤怒的声音尖锐无比:“放、开、我!不、要、你!”   毕竟是个成年男人,周傅轩差点被他突如其来的反抗一起掀翻,只好先把人放下,训斥道:“发什么癫?!送你去医院,病成这样子还要胡闹!” 第33章   周酌远摇摇晃晃地后退, 他连续高烧两天,现在腿软得根本站不稳,竟是又让周酌礼接住了。   他恨周傅轩那顿不留情面的毒打, 也排斥从不肯给他好脸色的周酌礼,刚想要骂“滚”,就听见身边的祝婉带着颤音说:“听话酌远,我们去医院, 等你好了就送你回学校。”   周酌远不再动,他恹恹的,任凭周酌礼将自己拦腰抱起, 然后靠着周酌礼的肩, 昏睡过去。   -   医生果然没有猜错, 周酌远更多的是心病, 到医院住一晚上,第二天他的烧就退了。   祝婉没想到不允许他住校会对他造成这么大伤害, 他们向来对孩子的学习没有什么要求, 周酌礼和周酌意在他们的影响下虽然成绩都还算可以,但是远远达不到周酌远这样刻苦重视。   很奇怪, 明明林家那个大儿子连高中都没有读完。   早上祝婉喂他吃饭, 周酌远不再是前两天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别扭地散发着生机,树叶枝干都小小的,迎着阳光向上生长。   吃完饭以后,自律的周酌远又开始用他那平板刷网课,忙碌得让人不好意思与他搭话。   他的心思那样明显,是害怕祝婉临时反悔,所以不给她与自己交流的机会。   但到了中午, 还是他自己先憋不住:“下午送我回去学校吗?”   祝婉看着他忐忑不安的神情,轻轻叹气:“嗯,吃完午饭送你。”   不等周酌远偷偷在心中欢呼,她又说:“我们在你学校旁边买了一套房子,妈妈去陪你。”   周酌远懵住,很茫然地盯着她,这是他自己之前提的要求,如今祝婉终于答应,心里却不觉得喜悦。   有妈妈陪读是一件特别幸福的事情,他很羡慕那些同学,很羡慕周酌意,只是他实在是一个很会为难自己的人,情不自禁地想他们会不会觉得他是故意跟别人打架,逼迫他们陪读。   而且很多东西,一旦过了那个时间,也就不想要了。   他说:“不,我就想住校。”   祝婉不能理解:“为什么?之前你不是说我去陪你就可以住在校外吗?”   周酌远自然不可能把自己做作的想法说给她听,他搬出来贺清澜当挡箭牌:“因为我谈恋爱了,跟我舍友,我不想和他分开。”   祝婉愣了一会儿,然后抿着嘴笑:“我们酌远长大了,也是有喜欢的人了。”   周酌远耳根发红,他从不是高调的人,这次是没办法才说的,绝对不是自己愿意说。   祝婉摸了摸他的头:“好吧,可以继续住校,不过三餐必须吃家里带的,我每天会安排人给你送餐,你的胃不能再受到伤害,知道吗?”   她以为周酌远的胃是在学校吃坏的,当然,正常人也不可能想到他的身体是重生之前搞砸的。   其实吃家里的饭也没有什么,能吃的话算是省钱,不能吃就自己买别的加餐,好不容易祝婉松口,周酌远不想增加别的变故,于是他点头道:“可以。”   -   回来时是周酌礼和周酌意接的,去时也是这两人送的,原本周酌意不应该跟来,但是这几天周酌远一直病着,他都没有办法和人接触。   上车以后周酌远的视线就没有从手机上挪开过,一方面是他要给朋友们说明现状,一方面是他根本不想和两个主角说话。   偏偏被保护得很好的周酌意是没有什么眼色的:“哥,你现在真的好瘦,我觉得你们食堂一定有问题。”   周酌远:“食堂好得很,你管好你自己就行。”   周酌意唯唯诺诺:“哦。”   周酌礼见不得他受欺负,正要说两句,一转头看到周酌远贴在门上,还是那副紧张戒备的姿势。   不该是这样的。   那应该是什么样呢?   周酌礼想起他第一次回周家那天,穿着爸妈新给他买的衣服,头高高扬起好像一只斗争的公鸡,漂亮的眼珠子藏不住心事,扫过自己时有一点点好奇和很多很多的期盼。   只是周酌意出来以后,那双眼睛就像淬了毒一样,满满的都是嫉妒与不甘,直接将周酌礼的好感拉到谷底。   他不能容忍任何人让自己从小疼到大的弟弟受伤。   他才不管什么血缘关系,穿着开裆裤跟在他屁股后面跑的是周酌意,牙还没长齐就“咕咕咕”叫个不停的是周酌意,小小年纪饱受病痛折磨还要安慰他没事的也是周酌意,不管爸妈怎么想,他永远都会是周酌意的依靠。   可是为什么对着现在的周酌远,他居然说不出太重的话呢?难道是因为这次逼他回家真的太过分而感到愧疚吗? 第34章   一个电话打断周酌礼的思绪。   周酌远正在跟贺清澜聊天, 以为是他打过来,瞧都不瞧就接通:“喂?”   不过看样子并不是周酌远期待的那个人:“不是说除了周日不要给我打电话吗?”   “谁告诉你的?”   “我现在就在回学校,已经没事。”   “我不要, 你别乱买东西。”   “你等什么等?我都说不要,我的围巾每天换一个都用不完,喂!”   对面挂断了,周酌远似乎很烦, 与那天对着周酌礼的烦躁不太一样,更多的是一种无可奈何的情感。   周酌意问:“是谁呀?哥。”   周酌远续上跟贺清澜的聊天:“告诉你你也不认识。”   周酌礼终于开口:“别玩手机了,一点都不礼貌。”   周酌远闻言给他一个白眼:“不好意思啊, 我就是不礼貌。”   “噗”周酌意忍不住笑出声, “太好了, 哥, 看到你恢复精神,真是太好了。”   周酌远“哒哒哒”敲着字的手顿了顿, 他望向后视镜中照出的满脸真诚的周酌意, 长出的枝条悄悄弯下腰,叶子也掉落几片。   周酌意不是白莲花, 他对着攻击性这么强的自己都能如此友好, 是真正善良的圣母。   -   到门口以后,周酌礼背起他的书包,要把人送进去,周酌远自然不肯,扯住书包肩带:“不要你送!”   周酌礼拗不过他,只能在车上看着他脚步轻快地跑走。   走到门卫室时,周酌远停住朝里面喊了一声,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走出来, 周酌礼眯起眼,觉得这人有些眼熟,以前在哪里见过。   青年手忙脚乱地从提着的袋子里拆出一条围巾,袋子上的logo是一个轻奢品牌,品牌的围巾口碑很好,并不是随随便便买一款来应付人的。   他帮周酌远戴好围巾,将书包从周酌远身上扒拉下来,吊儿郎当地就往校内走去,周酌远在后面骂了两句什么,小跑着跟上那个青年。   不让周酌礼送,却让这个青年送。   林博旭。   周酌礼想起他的名字。   认回周酌远以后,林家人来看过几次周酌意,但是都没有带林博旭,因为这人亲情淡薄,很不着调,他们害怕他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周酌礼只在认回周酌远之前去林家的时候见过这个人,当时周酌远不在家,林博旭脸红脖子粗地抗议,说凭什么林远能去豪门过好日子,林家人也都说这两个人从小打到大,周酌礼以为他们关系很不好。   现在为什么和好?周酌远就这么缺少兄长的爱,连林博旭这样的人都可以接受吗?   -   周酌远以为祝婉让人送饭,会是让司机或者家里的阿姨来,没想到今天来送的是周酌礼。   他与贺清澜肩抵着肩走到约好的食堂地点,看到周酌礼时差点想掉头跑路。   贺清澜也很尴尬,周酌礼作为市里较有名气的高富帅,他一直有所耳闻。   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就见大舅哥了……   周酌远:“怎么是你?”   周酌礼没好气地回他:“是我怎么啦?你还想是谁?想让妈亲自给你送吗?”   贺清澜刚刚焦虑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听到周酌礼这样说,焦虑转变为敌意,向前一步挡在周酌远前面:“大舅哥,小远也没说什么,您不用这么呛他吧?”   周酌礼:“?”   什么东西?   什么大舅哥?   周酌远的脸爆红:“你乱叫什么!”   周酌礼黑着脸,饭菜带的是两人份量,周酌远也不说问问他有没有吃过,和他那个小男朋友甜甜蜜蜜分着吃光。   大概是对这次的菜单还算满意,周酌远用纸巾擦擦嘴角:“辛苦你了,下次让司机送就好。”   周酌礼抱着胳膊,心想他们总算结束,可以开始审问二人的关系,结果周酌远吃饱喝足,居然直接起身,拉着贺清澜胳膊二话不说离开食堂。   这个混蛋!   他早就见识过周酌远过河拆桥的本事,竟还在幻想周酌远能乖乖听他训话。   -   季和不在,晚自习下课以后,贺清澜就搬家到季和的位置,很快他又要出去比赛,又是两三天见不到周酌远了,所以抓紧一切机会黏在一起。   裴鹤的眼睛被他们狠狠刺痛,一下课就自己回去宿舍,他这个时候还觉得自己是青春疼痛文学的男主角,并不知道自己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贺清澜是竞赛生,平时的学习任务并不重,担心无所事事的自己会让周酌远不平衡,他端坐着假装学习,用余光注视周酌远。   周酌远在学习的时候格外认真,卷翘的睫毛随着眼皮的动作上下移动,遇到难题会折磨自己的嘴唇,咬一会儿抿一会儿,嫩生生地泛着水光。   贺清澜心里发痒,坐立难安却不敢发出动静影响他思路。   好不容易捱到周酌远学完,两人手牵着手走进黑暗中。   没走出几步,贺清澜就忍受不下去:“小远,我可以亲亲你吗?” 第35章   怪不得周酌远喜欢折磨他自己的嘴唇。   好像果冻一样, 又比果冻坚韧,可以用一点力气吸吮和啃咬。   两人都是新手,嘴唇磨来舔去不得要领, 都想把对方吃进去似的。   贺清澜分开一点,盯着他湿漉漉的眼睛,忽然无师自通:“小远,不要用牙齿挡着我。”   周酌远似懂非懂地点头, 并不清楚自己答应了什么事情。   “唔——”   他双手抵在贺清澜胸口,感受对方的舌头在自己口腔内肆虐,心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全身发软要贺清澜撑着才能站稳。   “已经够了……”半晌, 他推了推贺清澜, 声音带上点哭腔, “已经亲很久了……”   “抱歉。”贺清澜在他通红的眼角印下一个吻,“我太凶了。”   -   虽然前一天周酌远说过让司机来送餐就行, 第二天中午周酌礼还是亲自来了。   贺清澜已经出发去比赛, 周酌远看着他端出那么多菜,问:“这么多我一个人吃不完吧?”   周酌礼额头青筋直跳:“你当然吃不完!我也要吃, 还有你那小男朋友呢?”   周酌远恍然大悟:“忘跟你说了, 他去参加比赛,周一才回。”   他不是很想花费周酌礼这种大忙人的时间:“都说让司机来就行,你不是时间很值钱吗?”   周酌礼冷哼:“早上不就是司机来的?你就吃掉一个包子,以为我们不知道?”   周酌远不懂知道这种事情有什么好得意的?问一下就好了,他又没有刻意藏着吃。只不过他也没想到他们会问这种小事:“早上没胃口,吃不下太多东西,平时都是季和给我带早饭,我课间才吃。”   周酌礼捏了捏眉心:“我确实很忙, 没办法每天都过来,如果爸妈也没有时间,只能靠你自觉。”   周酌远:“你这样搞得我好像自己把自己饿出胃病一样。”   周酌礼不想跟他吵,给他夹了一块鸡翅:“多吃点,你那天报了这个菜两次。”   鸡翅成功堵住周酌远的嘴,让他们没有在今天关系变得更糟。   -   贺清澜去比赛以后,周酌远就只能与裴鹤一起回宿舍,其实他又不是小学生,那些找他茬的人早就安分,自己一个人走也没有关系,可是贺清澜不放心,非要麻烦一下大冤种裴鹤。   出于愧疚感激等心理,周酌远给裴鹤买了一包小饼干:“你尝尝,真的很好吃,我最喜欢这个饼干。”   他边说边吞咽一口口水。   饼干在晚饭时间买的,买了两包,一包在晚自习的时候吃光了。   “你最喜欢?”裴鹤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拆开包装就往自己嘴里倒。   饼干都是小块的,哗啦哗啦塞了他满嘴,然后裴鹤拧开矿泉水瓶就要灌。   周酌远看着他暴殄天物的吃法,眼睛都热了,一把夺走那瓶矿泉水:“你怎么那么浪费!不许喝水!”   原本想逗弄一下周酌远,现在受摧残的却变成自己,裴鹤说不出话,梗着脖子大半天才把饼干咽下去:“你是不是想噎死我,就没有人跟你抢清澜了?”   周酌远气得把剩下的饼干都抢回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不配吃我的饼干!”   回到宿舍,周酌远扔掉包装袋,满足地打了一个中等偏小的饱嗝。   -   距离期末联考的时间不到一周,所以这周末他们没有约去打球,周酌远窝在宿舍里面补课。   裴鹤看他一眼,套上外套出门给他拿奶茶。   缺德的渣男贺清澜不知道从哪里学会的,出差后用奶茶讨爱人欢心,他是献上殷勤了,受苦受累的全是裴鹤。   英语课听得周酌远昏昏欲睡,一杯冒着热气的奶茶突然出现在眼前把他惊醒。   “清澜给你买的。”咬牙切齿地扔下这一句,裴鹤脱掉外套进卫生间洗澡,今天外面特别冷,他需要洗个热水澡恢复一下。   之前何调笙请周酌远喝过奶茶,是一家新开的专卖酸奶奶昔的奶茶店,特别好喝,这次贺清澜点的则是一家很有名气的传统奶茶,里面加了芋泥和麻薯,按照周酌远的口味选的全糖。   奶茶还有提神的作用,他咕嘟咕嘟喝下好几口。   裴鹤身上的泡沫刚刚冲完,就听见周酌远在外面叫他。   真是麻烦精,他关掉水龙头,大声问:“你说什么?”   门外传来周酌远放大并且拖得老长的声音:“我—说—,你是不是,在奶茶里面,下—毒—,我肚子,好痛……”   “靠!”裴鹤咒骂一声,囫囵擦了一把就往身上套衣服。   他慌慌张张地从卫生间跑出来,看见周酌远趴在桌子上,一只手垫着脑袋,一只手陷进腹部,脸色痛到发白,可怜兮兮地对着他叫:“你谋杀我……”   裴鹤这个时候一丁点儿都不想跟他开玩笑:“谋杀个鬼啊!你到底哪里痛?!”   “你小声一点,太大声我会头痛……”周酌远抱怨完,才回答正事,“我是胃痛,吃过胃药了……”   他以为吃过胃药就会没事,结果现在还在一阵阵地绞痛,这才喊裴鹤出来。   裴鹤从自己桌子下面掏出一个口袋,倒下来一堆暖宝宝,一秒撕一个往周酌远身上贴,然后给他穿上那些武装套装。   好不容易折腾好,他背起周酌远冲了出去,宿舍在三楼,他等不及电梯,直接走的楼梯,刚冲到楼下,便听见周酌远在自己耳边哼哼唧唧:“颠死我了,你稳一点……”   声音不能大,跑步不能快,娇气的周酌远差点把裴鹤逼崩溃。   “嘶……”   裴鹤原本想不管不顾地跑到校医院再说,听到这一声吸气声还是心软了,把人放下来换成公主抱的姿势。   周酌远太瘦,穿得圆滚滚抱起来也不费力。   换姿势以后裴鹤才发现不是他在刻意为难自己,他已经把自己嘴唇咬出血,实在疼得厉害才跟自己说稳一点。   为什么没想到呢?周酌远是胃疼,用背的肯定不舒服,都是之前的接力比赛让他产生惯性思维。   裴鹤懊悔不已,他真的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周酌远那么好面子,怎么可能会用这种方式为难自己的情敌呢?   -   医生和护士围着周酌远忙活半天,终于把人安顿下来。   裴鹤刚到校医院时头发上的水有的都结成冰,现在已经全部化开,他把自己潮湿的刘海捋到脑后,坐在床头边的椅子上。   周酌远虚弱地说:“我再也不喝奶茶了……”   不说还好,一说裴鹤就来气,贺清澜与自己都不知道他有胃病,他知道还抱着奶茶呼噜呼噜一顿喝,临走前那个奶茶只剩下一个空壳子被丢在垃圾桶里。   裴鹤弯着腰与他对视,眉头皱得紧紧的:“我真的不知道清澜看上你哪儿了。你除了脸长得好看,学习特别努力,智商不算低,家世挺好,到底哪里值得清澜喜欢?”   周酌远震惊:“你对我的评价这么高的吗?”   他一噎,急忙解释:“我没有对你评价很高……”   周酌远有些不好意思:“真没想到你居然这么会夸人。”   裴鹤忍不住又爆粗口:“靠!我没有在夸你!”   他想说周酌远的缺点,说他身材不好像豆芽菜一样,没有常识还总是嘴馋,喜欢逞强总让自己受伤等等,但是瞧着周酌远惊喜害羞一样的表情,他犹豫了一下,将这些话都吞回肚子里。   这么容易高兴,难道以前没有人夸过周酌远吗?   不对,他真的没有在夸人啊!   靠! 第36章   周酌远睡着以后, 百无聊赖的裴鹤打开手机自拍,从各个角度端详自己的帅脸,思考自己到底是输在哪儿了。   怎么看都是帅的, 活脱脱一个建模脸。   他又凑近周酌远,头发上的水珠落下一滴到周酌远眉心,小小一颗凝在上面。   今天温度很低,天气倒还算不错, 校医院病房的采光特别好,阳光把那颗水珠照得亮晶晶的。   裴鹤失神片刻,意识到自己闯了祸, 忙抽出纸巾轻轻吸走那颗水珠。   他的视线又挪到周酌远的睫毛, 浓密长翘的睫毛现在安静地躺着, 勾引人去幻想掩藏在其中的眼睛会是多么漂亮。鼻子很锋利, 和周酌远的性格一样,如果鼻子再圆润一点, 会显得这个人很好欺负。   下唇破了皮, 不知道怎么能对自己这么狠,后面几天吃东西都得小心, 明明难受的话早一点喊他就好, 太倔了,像是一头倔驴。   整体看下来,还是周酌远好看一点点,不过也就一点点,他身材太差,瘦得夸张。   裴鹤在心里给自己和情敌打分,打着打着看到夕阳把周酌远白皙的脸染成橘黄色,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 戳了戳他松软的脸颊。   周酌远忍无可忍:“你有完没完!到底想干嘛!”   裴鹤被他突然的出声吓得跳出两米远,面色青红交错,好一会儿才质问道:“你为什么装睡?”   “哈?”周酌远第一次见到这么会倒打一耙的人,气笑了,“我装睡?难道不是你在我脸上滴水把我弄醒的吗?”   裴鹤的气势瞬间弱下去:“我不是故意的,是我头发上的水。”   周酌远:“你好端端地甩什么水?”   “我、我……”   裴鹤心虚地“我”了半天,是觉得原因说不出口,好在周酌远没有得理不饶人:“别弄我了,我想睡一会儿。”   他这一睡,就睡到晚饭时间,床头的手机响起该品牌的初始通话铃声。   今天来给他送饭的还是周酌礼,告诉他还有十分钟就到食堂。   医生说不疼就可以回去,周酌远把脸放到被子里闷一会,才坚持起床。   裴鹤上完厕所回来,就见他已经把裤子穿好,在里面来来回回转圈收拾东西。   裴鹤抢走他手里的充电器:“你干什么?怎么起来了?”   周酌远:“我去食堂吃饭,有人给我送饭。”   裴鹤:“食堂多远啊,不能送到这儿吗?”   周酌远:“他要是知道我又把自己搞进医院会生气。”   裴鹤理解不了:“生气?他是谁啊?你麻烦的是我,又不是他,他生什么气?而且你不疼了吗?别说瞎话,再咬你那破嘴唇就被你咬烂了。”   周酌远总不能给他讲周家的狗血故事:“不麻烦你了,我自己可以去。”   裴鹤磨了磨牙,真是欠他的:“你老实呆在这,我去给你拿,我说天太冷你不想出门可以吧?”   食堂离这里比较远,本来他们吃校医院的营养餐就行,现在裴鹤又得跑老远去找周酌礼拿饭盒。   更让人郁闷的是,周酌礼也是个难缠的角色,听裴鹤这样说居然要跟着裴鹤回宿舍,要和他们一块儿吃,裴鹤同他打了两圈太极,可到底是个学生,没聊几句就让周酌礼察觉出不对劲。   “他偷溜出学校?还是又进医院了?”   裴鹤暗暗心惊,在通知周酌远立即出发五分钟内回到宿舍还是招供之间权衡了一下,选择招供:“他突发胃病,现在在校医院,害怕你担心才让我过来的。”   周酌礼冷笑一声:“害怕我担心?”   “你是第一天认识他?这谎话你也能编得出来?” 第37章   周酌远收到裴鹤计划失败的消息, 脸一下子垮了下来。   什么高考状元,连周酌礼都糊弄不过去,他在心里嘀咕, 完全不觉得是自己信誉太差的问题。   “说吧,这次又是怎么回事?”周酌礼丢下包就开始兴师问罪。   周酌远含含糊糊地说:“还能怎么回事?胃病发作进医院了呗。”   周酌礼:“我是问你为什么发作,中午不是还好好的吗?你每顿饭都是我看着吃的,怎么可能没有原因就恶化?你偷喝酒?”   周酌远不能接受这样的诬陷:“没喝酒, 我又不爱喝酒,就喝了一杯奶茶而已。”   裴鹤的表情一言难尽。   这种两句话被人套个干净的家伙刚才怎么好意思在微信里喷他情商低的?   周酌礼:“谁给你买的奶茶?你那小男朋友?”   “不是,你不要问了!我饿了, 我要吃饭!”   见周酌远有点激动起来, 裴鹤开口打圆场:“先吃饭吧, 医生说他一定不能饿着。”   周酌礼淡漠地瞥他一眼, 从保温袋里掏出来饭盒。   这次带的是两人份的餐食。   周酌远才意识到不应该对周酌礼态度那么差,他招呼裴鹤过来吃饭, 然后弱弱地把碗筷推到中间:“你、你吃过饭了吗?”   周酌礼的脸黑得像锅底:“吃过了, 你吃你的。”   他还能说什么?难道还能跟周酌远这个病人抢饭吃吗?   因为还在难受,周酌远吃得很慢, 裴鹤都吃完了他才吃掉半碗。   周酌礼注意到他唇上结了一个小小的痂, 估计是下午咬破的,在没有什么血色的脸上很是突兀。   稍不留神,他就能把自己搞得一身伤。   周酌礼看着看着有点心烦,打开手机准备处理一下工作。   周酌远发现他的举动,紧张地放下碗筷:“周酌礼……”   “干嘛?”他头也没抬,对周酌远没大没小的称呼已经脱敏。   “你能不能不要跟他们讲?我是不知道喝这个对胃不好,之前别人请我喝也没有事情,你要是跟他们讲, 家里又要鸡飞狗跳。而且周酌意也会担心,他身体不好,别让他担心了。”   回来之前,周酌远曾向祝婉再三发誓,一旦生病就直接申请退宿,爽快得不行,现在又推三阻四的想要隐瞒。   周酌礼关上手机,盯着出尔反尔还想让他当共犯的周酌远,露出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笑:“你不是很讨厌小意吗?装什么装?”   周酌远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裴鹤,见他没有什么异样才继续道:“你管我装没装?他会担心我是事实。”   周酌礼没有评价这句话:“之前是谁说不需要我背锅的?”   周酌远脸色变来变去,他并非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人,从来没有什么道理说这个世界上只有周酌远一个人可以记仇。   “对不起。”   周酌礼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周酌远不肯再说,又端起碗开始吃饭。   他的犟驴弟弟居然在跟他道歉,周酌礼像是看到水往高处流一样不可思议,但是很快,这股兴奋平复下来,他明白周酌远是害怕被逼退宿。   难得有拿捏周酌远的一天,周酌礼将手机倒扣在床上:“可是你直接叫我的名字,这样很不礼貌。”   周酌远吃饭的动作顿住,他慢慢放下碗,胸口剧烈地起伏,结痂的嘴唇一张一合,却没能吐出来一个音节。   僵持了半天,他终于放弃,重新端起碗往嘴里塞饭,之前是在小口小口吃饭,现在是在塞饭,嘴巴塞得很鼓,唇上的伤口险些崩裂。   周酌礼瞧着他这副模样,心逐渐凉了半截。   让他叫哥哥,是比说对不起还要为难的事情。 第38章   “好好吃, 我本来就没打算告你的状。”   周酌礼并未说谎,一方面有周酌远刚才说的原因,一方面是那两天的周酌远太吓人了。   明明全力配合医生治疗, 找不到任何可以指摘的地方,却好像被什么吸食生命力的精怪拴住,高烧始终不退。   周家不是什么遮风避雨的港湾,而是镇压周酌远这只妖兽的巨石。   他再反感生气, 那几天面对愈加丧失生机的周酌远,也会不可避免地感到恐慌。饭喂不进去,一吃就吐, 瘦得周酌意都能轻轻松松把他抱起来。   一只快要失去人形的树妖, 嫌弃他们施的肥料太普通, 指着掉落一地的树叶得意洋洋地冲着他们喊:“看吧, 我说没有尊重就不行吧,再不给我尊重我就死给你们看啦!”   周酌远听到自己想要的, 终于不再掉叶子, 慢吞吞把剩下的饭菜吃完了。   裴鹤帮着收拾好碗筷,送周酌礼出门。   周酌礼停在门口, 朝里面看一眼:“辛苦你照顾他, 如果需要什么补偿,可以跟我提。”   裴鹤随意道:“应该的,互相帮助而已,同学之间要什么补偿?”   周酌礼:“他性格不太好,有点难以相处,你多包容包容他,有什么不满可以先跟我说。”   裴鹤黑沉沉的眸子这才带上几分认真,周酌远脾气确实很大, 但也没到性格不好的程度:“我不觉得他难以相处。”   周酌礼愣了一下,没有同他争辩。   人离开以后,裴鹤回到病床边上:“你现在怎么样?要不要明天早上再回宿舍?”   周酌远抱着手机,有一点苦恼的样子:“我晚上出门有事,你一会儿先回去吧。”   裴鹤:“你又有什么事?”   周酌远:“有人加我说我打篮球太帅,成立了远神粉丝后援队,晚上想见见我……”   裴鹤皱着眉打断他:“你都有清澜了还沾花惹草?死渣男。”   周酌远慌乱地摆手:“不是不是,他们很多人呢,有男有女,我就去见见,他们还说有礼物送给我。”   裴鹤:“我上辈子到底欠了你多少?”   周酌远没反应过来:“啊?”   裴鹤快要把自己的牙磨平了:“啊什么啊?几点钟?我陪你去。”   远神粉丝后援会约在东门门口,周酌远提前到达,门口还是空荡荡的。   他搓了搓因为紧张变得冰冷的手,觉得有点羞耻:“你能不能先去别的地方逛逛,你在这里我有点不好意思。”   “你还不好意思,我都没不好意思。”裴鹤想到自己蹭过来见远神粉丝后援会,而不是鹤神粉丝后援会,都忍不住要可怜自己。   顾影自怜片刻,裴鹤对周酌远指了指不远处的教学楼:“我就在那儿等你,你好了喊我。”   东门不是正门,不靠小吃街,因此晚上的人流量也不是很高。   月明星稀,第二天肯定又是一个大晴天,路灯就着月光,将圆咕隆咚的周酌远笼罩在里面,路过的高中生行色匆匆,一波接着一波从他身边掠过,只有周酌远停在原地,虚掩着腹部等待他的粉丝团。   时间到达约定的八点半,粉丝团成员仍然不见踪影。   周酌远隐隐意识到了什么,猛地转过头,看到一步一步向他走来的柳阔。   “你的联系方式可真难搞,是朋友圈本来就没有几个人吗?”   柳阔在他面前站定,红色的头发有点长了,耳钉在夜光下一点儿都不耀眼。   “像个杀马特。”周酌远这样说。   柳阔的脸一下子狰狞起来:“什么?”   周酌远不说话,捂住肚子的手用了点力。   柳阔瞧见以后,眼神变了变:“你还没有好吗?”   他这次不是来找周酌远打架的,上次那一架他获得胜利,自认为可以了结这些年的恩怨,只是在表白墙上看到自信张扬的周酌远时,他忽然很不高兴,想把人弄得恼羞成怒,最好是脸红红的,眼睛红红的,嘴巴里说出来一些不太好听的咒骂。   可是现在周酌远的脸很白,也不跟他说话。   柳阔情不自禁地往前走一步。   “啊!!!!!!”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   柳阔捂住下面,弯下腰缩成一团。   周酌远踹完人,扭头就跑,初中一百米冠军在这个时候发挥了他的本事,跑过的地方都掀起一阵风。   裴鹤坐在教学楼外面的花坛上看月亮,他刚刚花了两百块钱,找人帮自己组织鹤顶红粉丝后援会,他不用“鹤神”,听着太土了。   月亮说:“快跑!裴鹤!快跑!”   月亮不会说话,裴鹤把仰起的脑袋放回原位,看到周酌远朝着自己狂奔:“快跑呀!别发愣了!呆子!”   裴鹤看了一眼他的后面,什么都没有。   “少看点偶像剧吧,根本没有人在追你。”   周酌远怔了怔,他回头一看,确实没有人追,甚至连脚步声都听不到。   他停下来,出了会儿神,又开始往回走。   裴鹤好奇地跟上去:“怎么回事?他们很饥.渴吗?”   周酌远没有阻止,好面子的他有着自己的原则,通过欺骗换来的仰慕没有意义——虽然裴鹤也没有仰慕他。   重新回到东门门口,保安和三两个学生围着一个人,那人倒在地上弓着身子,死死捂住下面,杀马特的发型显得有点滑稽。   周酌远走过去蹲下身,拍了拍柳阔的后背:“你还好吗?”   柳阔牙齿都快咬碎了:“你说呢?要是你把我断子绝孙了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周酌远:“之前是你送我去医院的?”   柳阔:“废话!除了我还有谁?你自己梦游去的吗?我还回来把你吐的血清理干净了!”其实是害怕学校里老师看到血迹查监控,但是这不妨碍他跟周酌远邀功。   周酌远思索片刻,很不情愿的样子:“好吧,我送你去医院检查一下,医药费我可以负责。”   柳阔拒绝了他,哆哆嗦嗦地站起来,他好像就是为了等周酌远回来跟他说句话似的,刚才瘫在地上一动不动,现在就能抖着腿走远,只留下一句:“我以后再找你算账!”   回宿舍的路上,裴鹤憋着笑:“他就是你的后援团?”   周酌远恨恨地说:“不是,根本没有什么粉丝,我让他耍了,群里的全是他小弟。”   裴鹤终于憋不住,边走边笑个不停:“哈哈哈你这个中二病还远神粉丝后援会,哈哈还不是跟我一样。”   周酌远脸涨得通红,伸手去掐他的脖子:“你闭嘴!不许笑!”   裴鹤被掐得直翻白眼:“好好好我不说了,不笑了,远神饶命!”   周酌远放开手,没过一会儿,又听到裴鹤的笑声:“哈哈哈你拉我进群看看呗,我看看他们怎么拍你彩虹屁。”   “都说让你闭嘴!!!”   月色清冷,树影婆娑,校园里打闹的少年人欣赏不了凄美的意境,震碎一地的光影。   其实是有一点失望的。   兴冲冲从病床上爬起来,以为有很多的人喜欢周酌远,所以忍着痛要去和他们见面,结果发现只是柳阔的戏弄和报复,让周酌远又变成自作多情的小丑,怎么可能会不难过呢?   幸运的是,情绪会随着事物的发展而变化,在裴鹤的嘲笑下,失望转变为羞恼和愤怒,保质期更加短暂,回到温暖的宿舍就会消失。   周酌远是个很别扭的人,在领着裴鹤去东门时,他十分忐忑,很害怕裴鹤会同情自己,会变得小心翼翼不敢说话,会将自己当成全天下最可怜的人。   好在裴鹤没有。   他只是在过了中二的年纪以后,患上以前没能得过的中二病。 第39章   贺清澜这次带回来的是“平安健康, 万事如意”的福袋,没有双标,每个人都是健康。   周酌远把福袋挂到自己的床头, 才开始中午的学习。   经过这些日子的恶补,他总算是过完了大部分的考点,小测验的成绩有所退步但是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没有沦落到要老师单独谈话的地步, 他相信期末联考可以取得一个和曾经差不多的排名。   季和修养了一周,吊着胳膊回到学校,他害怕周酌远还没有消气, 一定要换座位, 所以憋在家里, 憋了一周终于憋不住。   他仅仅是一周没有来学校, 黏着周酌远的人就变多了,尤其是贺清澜, 跟铁一样时不时和周酌远这块吸铁石“铛”地碰一下, 上课铃响后再被无形的大手从上面剥开。   老师让他们报出错误的题号,季和趁乱委委屈屈地戳周酌远:“你现在最好的朋友是班长了吗?”   周酌远往边上挪了挪:“关你什么事?”   季和控诉道:“你上午半天一直在跟班长说话, 远远。”   周酌远:“不要打扰我。”   心急如焚的季和又挑选错时机, 让周酌远对他的好感度更低了。   贺清澜拿着水杯走过来的时候,看到季和趴在桌子上,脸朝着周酌远的方向:“原谅我吧,远远,原谅我吧,远远,原谅我吧原谅我吧……”   周酌远将喝空的水杯递给贺清澜,然后不耐烦地回头:“别念了, 原谅你行了吧!”   周傅轩总说他斤斤计较,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贺清澜不要这么觉得。上次季和愿意帮他,其实说谢谢的时候已经原谅,偏偏季和脑子不灵光,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说出原谅以后,好像气势都少了一截。   周酌远憋闷地接过来贺清澜灌好的热水,没有注意到两人视线交汇时里面包含的警惕与审视。   季和很早就察觉贺清澜不对劲了,现在这种不对劲感达到顶峰,而迟钝的贺清澜也终于发现季和的图谋不轨。   近水楼台先得月,在贺清澜回去以后,上课之前,季和抓住机会给周酌远上眼药:“远远,你有没有觉得班长对你的态度有点奇怪?”   周酌远不知道他要搞什么幺蛾子:“哪里奇怪?不是挺好的?还帮我打水。”   他急得抓头发:“不是,班长确实对所有人都挺好的,但是他对你的好不一样,你没发现他看你的眼神有点问题吗?”   周酌远心想肯定不一样啊,对象和别人能一样吗?   季和盯着他困惑茫然的表情,放弃暗示,压低声音直接道:“你不觉得他有点喜欢你吗?就是想和你谈恋爱,想上.你!”   周酌远眼看着他越说越激动,意识到自己什么都没有告诉他。   脸红得很快,声音也有点不好意思:“被你发现啦?”   季和心口重重一跳。   什么意思?   周酌远很快为他作出解释:“告诉你个秘密,你不要告诉别人。”   “我和班长在一起啦。”   季和一时之间,只能听到自己沉重的呼吸声,然后是一阵轰隆隆的电闪雷鸣。   他想自己从来没有受过这么大的打击,而打击他的人还在一脸期待地望着他,等他说出那一句:“恭喜你……”   季和不清楚自己说出的这三个字有没有变调,有没有打颤,因为他已经丧失了听觉,他看到周酌远的表情由期待变成担心,他一直很想亲的嘴唇一张一合,也听不见说了哪些话。   太可惜了,他明明很想听到周酌远担心他。   还是不要担心了,红着脸眼神期待地偷偷瞥他的周酌远其实更加可爱。   听觉逐渐恢复,季和摸了摸自己的石膏:“我没事,就是刚才手有点痛,现在没事了。”   “恭喜你,远远。”   因为他的傲慢与恶意,让他们之间有一个很不好的开始,在这个基础上,他想要追求周酌远本就比别人多出很多的阻碍,而狡猾的贺清澜在他翻越阻碍的时候捷足先登了。   如果当初能够对周酌远再多一点善意该有多好,如果能够少一点偏见该有多好,明明周酌意跟自己说过,他的哥哥是个很好很好的人,要不是自己太过固执,也许他们能够更早地成为朋友,他有自信更早地追求到周酌远。   正如他能敏锐地察觉到贺清澜与周酌远关系的转变,他也能察觉到,在一开始,周酌远最喜欢的人其实是自己。   再阴暗一点的话,如果当初没有跟周酌远说明那年的真相该有多好。   可惜他不是先知,也没有如果。   -   吃完晚饭后,贺清澜拉着周酌远到操场上散步。   他知道周酌远好面子,所以很多事情有外人在场的时候都不会去提起。   贺清澜自责道:“对不起,我不该给你点奶茶。”   周酌远:“裴鹤怎么什么都跟你说?”   贺清澜:“是我问他的,他还告诉我一个杀马特说你以前吐过血。”   他握着周酌远的手用上几分力,把那只手牢牢禁锢住:“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小远,为什么胃不好也不告诉我?”   周酌远轻轻吐出一口气。   当时和柳阔讲话的时候,裴鹤一个字也没有说,事后也什么都没有提,他还以为是裴鹤没听见,或者是不在意,结果转头这人就把这些事情全部告诉贺清澜。   好心机,是想让贺清澜觉得周酌远不够爱他然后吵架吗?   年龄更加成熟的周酌远包容地说:“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你喜欢我,告诉你这些干什么?我们也才在一起没多久,是还没想起来说,不是不想说。”   贺清澜喉结滚动了下,手却没有松,仍然保持着不会让周酌远疼痛并且无法逃脱的力道:“别的事情你不想说没有关系,你和那个杀马特的关系,你跟季和为什么吵架,这些事情都可以不说,我都可以不问。但是你的身体状况一定不能瞒着我,你能想象我当时知道你因为喝了我买的奶茶进校医院的感受吗?”   周酌远一动不动地让他牵着,盯着贺清澜颤动的浅色瞳孔:“下次不会了,我会好好照顾自己,不让你担心。”   贺清澜纠正他:“不是不让我担心,是遇到任何困难都寻求我的帮助。”   周酌远重复道:“遇到任何困难都寻求你的帮助。”   贺清澜终于松手,然后一把将周酌远揉进自己的怀中,他认为确认关系以后,拥抱是可以不经过允许就实施的行为。 第40章   回教学楼的路上, 贺清澜有点难为情似的:“小远,我感觉季和好像喜欢你。”   周酌远不以为意:“可能吧,我以前救过他, 他应该会有点崇拜我。”   贺清澜:“哦哦,这样啊。”   路过一对情侣时,女生突然情绪激动地推男生一把:“我说过她喜欢你,为什么你还要跟她单独出去?”   男生明显是个渣男:“都说是你想多了, 她是我兄弟,我要是想跟她在一起还轮得到你?”   女生狠狠一巴掌扇在男生脸上:“分手!你跟你兄弟过去吧!”   周酌远:“……”   贺清澜:“没关系的,你就算单独和他出去, 我也相信你。”   周酌远抬起头, 看着贺清澜纯洁无辜的眼神, 他有这么善解人意的男朋友, 不应该让人失望才对。   他想了想,道:“我发誓, 绝对不跟季和单独出去。”   世界上能够给足对象安全感的好男人不多, 周酌远算是一个。   -   关琦是宿舍里最后一个知道自己两个舍友在一起的人,那天中午他回到宿舍, 推门的时候没有推动。   门打开, 贺清澜很温和地笑着,把关琦迎了进来,热情得有点奇怪。   他再看刚回到座位坐好的周酌远,嘴唇有点肿,眼睛和脸都是红的。   他也喜欢男的,一下子便猜到这两人刚才做了什么事情。   不会吧?一个宿舍都是同性恋?   裴鹤恰好这时候回来,看看傻站在门口的关琦,又望望做贼心虚的贺清澜, 以及捧着课本装死的周酌远。   他摸着下巴,阴阳怪气道:“他~可~是~直~男~”   关琦:“……”   “只有我不知道?酌远,你只没有告诉我一个人吗?”他有点难以接受。   贺清澜见周酌远没有要回答的意思,轻咳两声:“他比较低调。”   低调的周酌远其实早就对何调笙、孙玉卿说过“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要告诉别人”。   关琦瞧着周酌远的脸色,把所有的控诉咽回去,因为足够了解,他知道周酌远现在的情绪是烦躁。   普通舍友是没有资格质问周酌远为什么隐瞒自己的。   -   周酌意是季和最好的朋友,从小到大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季和都会跟他讲,但是这一次遭受这么大的打击,季和居然憋住了,一个字都没有向他透露。   可能是因为害怕周酌意跟他说“早就劝过你放弃,你偏不听”这种话,虽然善良的周酌意多半不会这样伤人。   只有周酌远伤人的话一箩筐一箩筐,像是怎么也播撒不完一样。   偏偏他就是喜欢。   喜欢得不行。   胳膊骨折以后,季家在季和的苦苦哀求下允许他带伤上学,但是晚自习前必须回家,而周酌远也已经习惯了晚上陪伴自己的人由季和转变为贺清澜。   一时之间,所有的事物都在同季和作对。   回到家,他趴到床上,翻出来上次给周酌远拍的照片。   足够昂贵的设备清晰地记录下周酌远的表情,是在恼怒他的偷拍。   季和摩挲着照片,这个恼怒是生动的,眉头皱起来一点,仿佛下一刻就要骂人。   周酌远脾气很臭,他有时候喜欢把人惹发火,再把人哄好,喜欢看周酌远因为他情绪波动的样子。   季和回忆着,眼里带上笑意,只是忽然,他的心跳停滞一瞬。   照片上周酌远的恼怒和打他时的恼怒不一样。   季和放下照片,掏出手机给周酌意打电话:“小意,你还记得你哥回到你家以后的第一个生日宴吗?”   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记得,怎么了?”   季和颤着声:“那天、他回去以后,有没有什么表现?是不是很难过?”   那头又是一阵沉默。   “我想,”周酌意缓缓开口,“应该是难过的。”   “那天回家以后,哥没有什么表现,正常吃饭、学习、睡觉,爸爸打得不重,是打给那些叔叔阿姨看的,所以也没有留下印子。”   “哥哥和爸爸赌了几天气,几天没有和爸爸说话,爸爸后来给他打了一点钱,他就不冷战了。”   “只是后来,不管带哥哥参加什么活动,他在宴会上都不肯吃东西,也不走动,所以爸爸妈妈逐渐不再带他去参加宴会。”   “所以我猜,他应该是难过的。”   “只是哥哥好面子,从不肯表现出来。” 第41章   季和终于明白是哪里不一样——除去陈年旧仇留下的愤恨以外, 当时的周酌远,还在感到痛苦。   是因为回想起往事吗?是伤口一直没有愈合过吗?   他又记起之前邀请周酌远参加自己母亲的生日宴,周酌远拒绝得很快, 原来不是因为卷,而是因为害怕疼痛。   他永远没有办法理解年仅16岁的周酌远,独自一人面对那么多陌生的没有缘由的恶意,会是什么样的感受。   季和同周酌远不一样, 他受过很好的教育,在很多人的爱中成长,因此他的内核要比周酌远强大得多, 并不会在意虚假的颜面。   可就算是这样的季和, 想到当年的场景, 也要感到窒息了。   为什么要原谅他?   他有什么资格厚着脸皮寻求周酌远的原谅?   -   周酌远瞥了一眼手心:“车钥匙?你给我这玩意儿干嘛?我又没有驾照。”   季和没有再提那场生日宴:“不是说要报答你的救命之恩吗?车我让人停你家车库去了, 你考完驾照以后再开呗。”   周酌远把钥匙扔回他怀里:“我不要,你还不如直接给我打钱。”   季和没觉得他态度不好, 用好手撑着脸问:“你觉得我值多少钱?钱也给你打, 车也给你。”   周酌远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口袋里的手机就发出嗡嗡嗡的震动。   他出去接了一个电话, 回来时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正是上午大课间,他匆匆忙忙穿上自己那些装备,让季和帮他请假,就跑了出去。   林博旭现在是个快递员,今天因为操作不规范,左腿被卷进传送带,小腿和脚踝粉碎性骨折,幸亏当时有个人反应快, 才没有酿成大祸。   周酌远到达的时候手术还没有做完,江月仪靠在林德才怀里面掉眼泪。   电话是医生给他打的,他没想到会和这两人撞上,不过也是,一般人做手术父母肯定会到场的,是他疏忽了。   江月仪看着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周酌远,有一点尴尬:“你来干什么?”   对啊,他来干什么呢?   周酌远后退一步,望着上辈子想把他喂狗的江月仪,眼神中出现一丝茫然。   林德才轻蔑一笑:“看来周家对你挺好,一身的名牌,你当初选择做对了,不像我们只能让小旭去当快递员,是过来看小旭的笑话吗?”   周酌远没有摘下围巾,医院里空调开得很足,他被闷得有点热,呼出的气也很热:“还好吧,主要是来看你们笑话,看你们调换别人孩子的报应落到自己孩子头上。”   林德才急了,压低声音骂他:“小杂.种胡说八道什么?谁调换孩子了?”   周酌远没有再退:“我哪一点在胡说八道?你们真的有把我当过家人吗?要不是早就知道我不是亲生的,怎么可能会这么理直气壮地偏心?”   尽管小说里明确描述江月仪和林德才在那起意外之前对交换孩子的事情毫不知情,周酌远还是固执地认为小说写错了,或者是这对邪恶的夫妻欺瞒了世界意识。   不然怎么会无缘无故不喜欢他?怎么解释刚出生的时候,他还什么都没有做过,就被很随意地取名为林远,而哥哥却是很用心地选择了博旭二字?   林德才一直骂他杂.种,江月仪一直叫他谦让林博旭,除了故意调换孩子还有什么解释?   他看过的小说都是这么写的。   林德才解释不了,只能冷哼一声:“反正我们没有调换孩子,你现在笑话看完了,请回吧!”   周酌远是想回去的,他早就想回去了,可是听见林德才这一句,他生生压制住自己离开的冲动,和小时候一样叛逆:“你叫我回我就回,还当你是我爸吗?”   林德才叫他气得七窍生烟,索性坐到边上闭目养神,眼不见心为静。   江月仪抹了抹眼泪,走出去购买住院用品。   周酌远打开自己正在追的那本小说,他以前是没有什么娱乐活动的,可是最近在查询资料时浏览器给他推送了这本小说,他按照教程下载好软件,才看几章就入了迷,好在小说连载时间不长,他很快就追到最新章节,没有压缩太多与贺清澜的恋爱时间。   他在小说的最新章节评论:喜欢真千金,什么时候假千金和她的亲生父母才能受到惩罚?   他的这条评论很快就火了,很多人给他点赞和回复,小红点弹得很快。   在周酌远一条一条点赞支持自己的回复时,林博旭被护士推了出来。   因为打的半麻,林博旭此刻还是清醒着的,他先是安抚好已经买完东西回来眼泪还没流干的江月仪,然后才注意到一个人站在角落的周酌远。   周酌远戴着那天他送的围巾,帽子压到眉毛,只露出一双眼睛。   林博旭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他熟练地勾起一个不那么正经的笑容:“小远,怎么不到我旁边?”   江月仪不懂他为什么那么平和,眼神变得惊疑不定。   更让人震惊的是,周酌远居然真的走到他旁边,很生硬地关心道:“你的腿可以完全康复吗?”   林博旭:“应该问题不大。”   周酌远“哦”了一声,不愿意再自损一千伤敌八百膈应他们:“那我回学校了。”   林博旭有点失落:“啊?这就回去吗?”   周酌远不知道怎么回答,在江月仪和林德才面前,他不想表现得太关心林博旭,况且这一世林博旭根本也没有为他做过什么。   江月仪看出儿子的失落,转变态度为儿子争取道:“吃过午饭再走吧,你不是很喜欢我做的卤鸡腿?”   “谁喜欢了?!”周酌远像是被人踩到尾巴,“让你的宝贝儿子吃去吧!我才不稀罕!”   江月仪脸上顿时就有些挂不住,可是很快她又想到周酌远对他们的抱怨。   他们确实是偏心的,每次做卤鸡腿都是单数,林博旭永远比周酌远多吃一个,不怪他现在反应这么大。   林德才嘲讽道:“你留他干嘛?人家现在是周家的少爷,能看得上咱家这些三瓜俩枣?”   周酌远吵架的时候脑子特别灵活:“对,我就是瞧不上,不仅我瞧不上,你们的亲生儿子周酌意也瞧不上!所以你们永远不敢认他,费尽心思做恶事最后只能落得一场空!”   林德才头都要气炸:“你到底要我说多少遍?我们根本没有调换过孩子!”   周酌远冷笑:“呵,恶人从来不会承认自己是恶人。” 第42章   成功把“反派”怼得哑口无言, 周酌远短暂地爽了一下,他看向做完手术模样凄惨的林博旭,恨屋及乌语气很差劲却又忍住不说难听的话:“我回去了。”   林博旭这次没有阻止, 兴许是因为刚才的争吵让他感到不舒服和进退两难。   不过在第二天中午,周酌远允许的通话时间,他躺在病床上又给周酌远打来视频。   麻药过去以后,骨折的地方痛得厉害, 林博旭额头上布满细汗,笑起来眉头也是不由自主地皱着:“小远,下午有事吗?”   周酌远看到他这样, 合上刚写一半的练习册:“还好, 你有什么事?”   林博旭:“可以来看看我吗?爸妈都不在, 我有点事想跟你讲。”   周酌远想说有什么事情电话里不能讲吗?转念一想觉得应该是借口, 林博旭的那些狐朋狗友关键时刻都靠不住,所以受了伤很痛苦的林博旭一个人在医院会感到落寞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好吧, 但是我不能待太久。”他这样说。   林博旭的病房是三人间, 但是运气很好另外两床都没人,他选了最里面的一个病床, 正捧着果盘“咔嚓咔嚓”地吃, 看见周酌远进来,他忙招呼人坐下吃水果。   周酌远没有什么胃口:“老板赔你钱了吗?”   林博旭从来志向就不远大,去工作仅仅是因为被弟弟骂乞丐伤到为数不多的自尊:“赔了,我这段时间算是躺着赚钱。”   周酌远望向他被石膏裹住的腿:“医生说多久可以恢复正常行走?”   “三个月到六个月吧。”   三个月。   所以前世,林博旭根本没有遭遇过这样的事情。   周酌远手指蜷缩了下:“疼吗?”   林博旭没有发觉,大大咧咧地往嘴里塞一块苹果:“当然疼,当时几乎疼疯,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 换来几个月长假,挺值的。”   “你会恨我吗?”   周酌远这一句话说得极轻,轻到林博旭差点以为是幻听,他愣怔片刻,然后对着情绪低落的周酌远龇牙咧嘴:“当然恨你,要不是你骂我乞丐我怎么可能这么惨?”   周酌远一听这话,自我保护机制启动得很快:“我又没有逼你去工作!也不是我让你违规操作的!”   林博旭用黏糊糊的手揉了把他的头发:“那不就得了,你在这里自责个什么劲儿?以前没发现你道德感那么高呢?”   周酌远炸了:“你手上全是果汁不要碰我啊!”   见他没有反驳自责这句话,林博旭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我不工作一直在外面混的话,也可能会因为打架受伤,可能会因为玩摩托车受伤,这些都是意外懂吗?人不能被困在意外里面。”   周酌远没有办法跟他解释如果不是自己这个变故,他根本不需要经历这样的痛苦。   病房的老式空调发出“呼呼呼”的声音,尽职尽责地为病人提供暖气。   周酌远已经把围巾摘下来叠放在腿上,他盯着围巾,突然问:“林博旭,为什么会对我好?”   为什么被拿刀威胁还要给他冲药?为什么知道他害死周酌意还要帮助他逃跑?为什么钱还完了还要每个月给他打钱?   以及为什么自己骨折还要反过来安慰他?   林博旭不知他心里所想,只是随着他的视线看向那条围巾,有些别扭地说:“也不算多好吧,和周家能给你的东西根本没法比。”   聊到这儿,他终于想起喊周酌远过来的目的:“小远,我有一件事想跟你讲。”   周酌远没想到他是真的有事情,疑惑地抬起眼。   林博旭正色道:“爸妈偏心我不是因为调换孩子,而是误以为你是妈妈的私生子。”   原来周酌意出生的前一年,林德才婚内出轨,小三找上门气得江月仪当场昏倒,醒来以后就跟林德才闹离婚。   林德才不愿意,又因为离婚冷静期,江月仪只好搬出去和林德才分居,分居以后,江月仪不服气林德才这样羞辱自己,和一个年轻小伙子在一起了,结果年轻小伙子也是个混蛋,两个月不到就丢下江月仪跑路。   被欺骗身心的江月仪伤心不已,恰好林德才这时候过来求原谅,跪在地上扇自己巴掌。   江月仪告诉林德才自己这一个多月的经历,林德才表示不介意,两人甜甜蜜蜜地好了一阵,很快江月仪就被查出怀孕。   江月仪的身体不好,医生告诉他们如果要流掉这个孩子风险很大,有孩子的时间正是年轻小伙子跑路的时间,也是江月仪与林德才和好的时间,林德才有错在前,大度地表示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周酌意确实是他们两个的孩子,可是周酌远不是。   两人出生后没多久,林德才和周酌远做了亲子鉴定,得出周酌远是那个跑路渣男儿子的结论,因此“母亲”江月仪连带着也不喜欢他。   但是因为良心并未完全泯灭,所以别别扭扭地把孩子养大了,养出来一个苦大仇深的周酌远。   “爷爷跟我说,你是妈妈的私生子,家里的一切都该是我的。”   没想到只是一场乌龙。   他和周酌远15年里面几乎每天都在一起,虽然关系很不好,但是一想到周酌远以后再也不会回来,他就感觉心脏要缩水一样难受,于是他跟家里人发火,不允许周酌远去过好日子。   可是周酌远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周家,选择离开林家这个龙潭。   当时的林博旭是埋怨的,他太过以自我为中心,认为就算是林家对周酌远不好,周酌远也不该这么冷漠无情一点留恋都没有表现。所以他时常去找周酌远要钱,可是回到周家的周酌远更加硬气,他拿周酌远没有办法。   借不到钱,林博旭还是坚持每隔一段时间骚扰一次周酌远,他一开始以为自己是出于无聊和惩罚冷血弟弟这个目的。   后来他才知道,是出于想念。   他想见周酌远,简单地聊聊天,和普通的兄弟一样。   所以林博旭最后抵抗住几十万的诱惑,向冷血的弟弟求和,而不知道为什么,周酌远竟然奇迹般地心软,让他计划的持久战没能实施。   讲完这些事情,林博旭深吸一口气:“小远,真的很对不起。”   他在拿走周酌远几十万的那段时间,偷偷看了周酌远的日记,日记内容并不多,只有特别开心或者特别难过的时候才会记录,其中骂林德才和江月仪十篇,骂林博旭二十八篇,只有三篇没有骂人。   有一篇内容林博旭记得格外清楚:今天老师帮我把钱要回来,买到新书包啦!开心,和刘文浩哥哥送给他的一模一样,真羡慕刘文浩,要是他的哥哥是我的哥哥该有多好,为什么我不能有一个温柔会对我好的哥哥呢?   总是嘴巴很厉害像个刺猬一样的周酌远,在短暂获得幸福以后蹑手蹑脚地露出柔软的腹部,悄悄在日记里面写下小学生天真的期望与疑惑。   习惯是很可怕的事情,在林家15年,周酌远不可能没有任何感情,只有伤害远大于不舍时,才能表现得毫不留恋。   林博旭永远对不起林远。   “那我是活该倒霉吗?”周酌远注视着他,露出来一个苦笑,“林博旭,我是活该倒霉吗?”   这个笑容很苦,却不包含戾气,也没有伤心,周酌远好像一下子释然了。   原来他们并不是没有人性的“反派”,所有的不好都有理由。   周酌远也不是天生的不讨人喜欢,只是太倒霉,成为这些狗血故事里最该被厌恶的存在。   他不应该被困在意外里。   -   “你下午干嘛去了?头发怎么弄成这样?”衣冠楚楚的周酌礼有点接受不了周酌远这样邋遢。   周酌远黑着脸:“没干嘛,你少啰嗦。”   沾上果汁的头发结成一坨一坨,有几坨还让林博旭揉竖起来,周酌远回来时已经到晚饭时间,都来不及去处理。   “哎,我给你擦擦。”周酌礼掏出湿巾,走到周酌远后面给他弄头发。   周酌远正吃着饭,懒得跟这个强迫症争执,便随他去了。   贺清澜给他转来一条搞笑视频,以及“哈哈哈”的消息,周酌远点开,没有觉得好笑,可能贺清澜的笑点比较低,不过他很给面子地回复“哈哈哈”。   周酌礼弄完回去坐下:“就知道跟你那竞赛小男友聊天。”   胡说八道,明明他一个下午都没有时间回复贺清澜。   周酌礼已经习惯他的爱搭不理:“期末联考完是不是就放寒假了?要带回家的东西多不多?”   周酌远吃饭的动作顿住,寒假时间学校不开放,过年期间祝婉不可能放他在外面。   “我要先出去旅游几天。”   联想到上次的情况,周酌礼隐隐意识到他是不愿意回家:“具体几天?什么时候回来?”   见他没有反对自己,周酌远松了口气:“玩到年前一两天。”   他还想去北方小城碰碰运气,找到那些年很关照自己的邻居。   周酌礼语气中带上不赞同:“这么久?你准备跟你那竞赛小男友一起去?”   其实周酌远还没有问贺清澜,但是不妨碍他一点儿也不心虚地回答:“对。”   反正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人陪同。   周酌礼沉吟片刻:“行吧,我今晚回去跟爸妈讲一下,但是我不保证他们能够同意。”   他的态度很有诚意,给予周酌远这棵稀稀拉拉的树十足的尊重。   周酌远这才诧异地看他:“额,谢谢。” 第43章   这是贺清澜第一次拒绝周酌远的请求, 他的表情有一点焦躁不安和很多的愧疚:“对不起小远,这段时间我要去A国一趟,我家里有点事情, 真的很抱歉不能陪你去,我去问问裴鹤有没有时间。”   周酌远并不是很在意,因为早就做好男朋友寒假期间需要陪伴家人的心理准备:“没关系啊,我自己可以去, 你不要总是麻烦裴鹤。”   裴鹤是自己的情敌,但也是红娘,贺清澜总是这么厚脸皮地对他做出过分的请求, 周酌远偶尔会觉得过意不去。   如果贺清澜叫自己去陪伴裴鹤旅游照顾裴鹤, 他一定会吃醋到跟贺清澜大吵一架。   似乎是觉得最近裴鹤确实帮助过他们许多, 贺清澜纠结了一会儿, 却还是狠下心:“我就去问他一遍,不为难他。”   在等待裴鹤的回应时, 经过一番挣扎, 贺清澜最终坚定道:“如果他不愿意,你就去问问孙玉卿, 如果孙玉卿也没时间, 那就去找季和,我不介意你和他单独出去。”   周酌远有些苦恼男朋友对自己的过度担心:“可是我更喜欢一个人,是因为不想和你分开才邀请你一起。”   贺清澜有时候真的会被他的情话迷得晕头转向,可是身体上有着大大小小各种毛病的周酌远还是很快让他清醒:“不行,小远,那里太冷了,你一个人人生地不熟,我真的不放心你, 要是生病了怎么办呢?我在国外根本没办法一下子赶过来。”   好在裴鹤的消息此刻发来:……几号到几号?   见周酌远的表情不是很高兴,贺清澜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我年前会回到这里,之后就可以一直陪着你。”   周酌远疑惑道:“年前吗?你的家人不是定居国外吗?”   贺清澜:“对,他们不过年,我处理完事情就可以回来。”   应该是很重要的事情,才会让贺清澜这么火急火燎地赶去。   周酌远又想到一个问题:“那你一个人在这里过年吗?不会孤单吗?你不用急着回来的,年后回来也是一样。”他一个人在北城过年的时候是有点孤单的。   贺清澜只是说:“我跟家里人关系不是很好。”   周酌远愣了一下,有一点心疼,他让贺清澜低下点头,也在他额头亲了一口:“那我陪你过年。”   -   周酌远在期末联考中取得比预想中还要高一些的排名,这归功于他扎实的基础和很高的悟性,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他在前十几年一直没有很好的朋友,所以娱乐活动少到可怜的他可以花费更多的时间在学习上,打下坚实的基础。   周酌远哼着五音不全的歌收拾行李准备出发去北城的旅行,周酌礼带回来的结果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差,祝婉允许他去北城玩一周,年前三天回周家,但是他都去北城了,什么时候回来还不是他自己说了算?   不过为了能够顺利参加高考以及与贺清澜的约会,他只计划用生病的借口多呆两天。   贺清澜的飞机时间比他们早半天,此刻已经离开,只有裴鹤与关琦留在宿舍里忍受他制造的噪音。   兴许是因为要离开这座城市,周酌远的情绪格外高涨。   裴鹤板着脸,寻找自己不知道丢到哪里去的耳机。而关琦沉浸在他们要一起出去玩却没有邀请自己的失落中。   耳机找到了,周酌远也不哼了,将两个行李箱一块拎起丢到门口:“裴鹤,你好了没?”   裴鹤默默地把耳机塞回耳机舱:“我早就好了。”   -   周酌远看着地面上的建筑越来越小,兴奋劲逐渐过去。   他趴在窗户上,看着自己生活十八年的城市,当年慌慌张张乘坐火车离开这里,稀里糊涂的就到了北城,现在从这个角度观望,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惆怅。   和以前旅行时的心境不同,这次他是预备告别,等高考完,他就会去首都念大学,然后留在那里,再也不回来。   对于现在的周家来说,他是还没有犯下弥天大错可以掰正的周酌远,而实际上,他是已经背负上一条人命与周家彻底断绝关系的周酌远。   他绝对不回头。   还有几个月了……   一只手突然塞到他的额头和窗户之间:“远神,你都看好久了,让我拍个照?”   周酌远:“……”   可恨他不知道裴鹤偷偷花两百块想要组织鹤顶红粉丝后援会又临时反悔结果只要回来一百块这件事,没有办法回怼他。   平复一下情绪,周酌远望着对着窗户一顿乱拍的裴鹤,问道:“你是真的愿意去北城玩吗?那里只是一座小城,什么有名的景点都没有。”   裴鹤欣赏着自己拍好的几十张几乎没有什么区别的照片:“无所谓,反正我又没什么事,而且机酒费都是他包。”   周酌远感叹:“你对小澜真好。”   裴鹤:“?”   他艰难道:“你叫他小澜?怎么这么肉麻?”   周酌远没想到他关注点这么奇怪:“他不是也叫我小远吗?”   裴鹤又被狠狠秀了一脸:“可是你从来没有在我们面前叫过他小澜啊,你是不是故意刺激我?”   因为他过长的刘海和漆黑的眼眸,周酌远并不能读懂他的表情,但也意识到自己的话可能会让敏感又情场失意的裴鹤受到伤害:“抱歉,我不是故意的,以后在你面前不这么叫。”   裴鹤也弄不明白自己刚才的不适感是从哪里来的,可能是因为他没有什么好听的小名,小鹤像是在叫小贺,小裴就是小裴,难道这就是他的父母一直儿子儿子叫他的原因吗?   -   裴鹤领取到托运的行李箱,回过头,发现周酌远蹲在地上看自己两个行李箱的轮子。   他问:“怎么了?碰坏了?”   周酌远站起身,用力推两下,其中一个完全滚不动,还有一个左下角的轮子直接咕噜噜跑了出去。   “就是这样。”周酌远无奈道,“我去服务柜台换两个新箱子吧。”   这个航空公司的效率实在太低,等他们填完信息拿到箱子整理好东西以后,已经彻底赶不上预订的到北城的大巴。   因为天色太晚,他们最后决定在机场的酒店住一夜。   机场所在城市是热门旅游城市,寒假又是旅游高峰期,他们选中的酒店居然仅剩下一间标间,倒也不是只有这一家,但是周酌远不怎么爱吃这家航空公司的餐食,晚餐吃的不多,原本想着下飞机后再吃点什么,却被行李箱耽搁不少时间,拖到现在胃里就有点不舒服。   这家酒店是最近的,裴鹤把人安顿下来,就小跑着出去买周酌远在路上看到的馄饨。   机场的馄饨又贵又难吃,跟他自己做的饭菜一样难吃,唯一比周家原始菜单的食物好的地方是心理上没有那么排斥。   吃掉半碗以后,胃里那股难受劲缓解许多,周酌远伏在酒店桌子上玩手机,等裴鹤从卫生间出来。   北方的暖气真的很好用,周酌远玩着玩着就开始犯困,等裴鹤出来时,他已经睡着了,一动不动的。   裴鹤:“!”   他跑到周酌远旁边,伸出手指试探人的鼻息,还好呼吸是均匀的,不是吃馄饨吃出什么问题。   裴鹤长舒一口气,然后看到周酌远眼角慢慢淌出来一颗眼泪,顺着脸颊滑入臂弯,消失在衣服的褶皱中。 第44章   为什么流眼泪?   裴鹤用刚洗完澡带着热气的手轻轻擦拭那道泪痕, 刘海下的眼睛情绪不明。   喜欢吃xx牌饼干,死要面子热爱逞强,学习很认真好像有远大梦想, 情场得意的周酌远,偶尔也会有表现出脆弱的时刻。   裴鹤正想将他抱上床去,手刚搭到肩膀上,周酌远就醒了:“唔……你洗好啦?”   他并不知道自己在梦里流过眼泪, 打着哈欠站起来拿换洗的衣物。   裴鹤想,还是不要告诉他了。   -   到达北城已经是第二天下午,路途劳累, 周酌远给裴鹤制定的计划是下午在酒店休息, 自己去寻找吴姨。   裴鹤不满意他的计划, 非要跟他一起去, 两个人在城东转了三圈,一无所获地回到酒店。   周酌远的耐力不行, 还费心思给裴鹤介绍这里的美食, 回酒店后直接累瘫。   北城不大,其实如果一路打听问过去, 很快就能找到, 可是周酌远担心他们两个陌生面孔没有缘由地抓人就问,可能会让现在还欠别人一些钱的吴姨担惊受怕。   吴姨的癌症大概是三年后得的,就算现在找到人,周酌远也没有办法告诉她要改变生活习惯,不然三年后你会得癌症,为了孩子的未来放弃治疗,坚持不到两年就痛苦病逝。   如果这样说,他估计会被当成神经病打出去。   况且癌症的诱因很多, 有时候并非改变生活习惯就能避免。所以周酌远并没有一定要在这次找到吴姨的执念,他只是想来看一看她,能够认识一下并且提供一些帮助就更好了。   累瘫的周酌远趴在床上与贺清澜讲电话,不知道为什么,到了国外贺清澜就不愿意跟他打视频。   他忿忿不平道:“我的两个行李箱居然全坏了!以后再也不坐这家的飞机了,效率还低。”   贺清澜好像有点心不在焉:“嗯,以后我也不坐这家。”   周酌远在床上滚了半圈,从趴着变成仰躺:“你家的事情很难处理吗?需不需要我的帮助?”虽然他除了几十万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   贺清澜轻笑两声,这些日子一直紧皱的眉头舒展开:“谢谢你,小远,没有什么很难处理的事情,我只是今天有些累。”   周酌远很体贴:“我也有些累,那我们明天再聊,好像裴鹤在砸我的门。”   裴鹤确实在砸他的门:“这家鸡蛋汉堡比白天那家好吃。”   周酌远打开门,有一点震惊有一点羡慕:“你怎么还有力气出去晃?”   可惜一路上吃过很多东西,他不是很能吃得下,只掰了一小块尝尝,剩下的全进裴鹤嘴里。   吃饱过度的裴鹤捧着肚子:“晚安,我回去了。”   老实说,也不知道他在哪里发现的这家店,味道真的很绝,不怪他这样没有节制。   周酌远盯着他长到遮住眼睛的刘海,忽然心念一动:“裴鹤,你最近有没有觉得视力下降?”   裴鹤:“?”   -   城西的美廉理发店在一大早迎来它的第一个客人。   裴鹤小时候长得特别可爱,这不是他自吹自擂,而是每个见过他的大人都这样夸赞,尤其是当母亲带他剪了一个很流行的刘海发型后,夸赞他的声音就更多了,甚至在小学时期就有女同学跟他表白,可惜他在那个时候喜欢上温柔可靠的贺清澜,没有和那名女同学有什么发展。   进入中学以后,夸赞他的声音有所减少,裴鹤认为是大家变得含蓄内敛,从没想过和自己引以为傲的发型有关。   他的母亲是一名大学教授,父亲是三甲医院的医生,走的都是传统又循规蹈矩的成功人士路线,受父母影响,他很不擅长变动,因此喜欢贺清澜喜欢到现在,发型也保持到现在。   理发店老板喋喋不休地向他推荐某个发型,裴鹤一咬牙,同意了。   “这样真的更帅吗?”理发三天丑,他不太习惯自己的新造型,将信将疑地问道。   老板赞不绝口:“是真的帅,小伙子,比最近最火的那个明星还帅!”   裴鹤:“……”最近最火的是个谐星。   不指望老板能给出中肯的答复,裴鹤去找蹲在电视机前和老板老公一起唠家常的周酌远:“我这样真的帅吗?”   周酌远抬起头看他,愣怔片刻。   露出来眼睛的裴鹤与他前世在电视中看到的裴鹤逐渐重合。   这是他们这一届的高考状元啊,当时吃着糊到发苦的蛋炒饭的周酌远,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在这样阳光正好的宁静早晨,街头简陋的理发店里,被未来的高考状元抓住肩膀问自己帅不帅。   裴鹤见他不说话,内心开始破碎:“不会吧?难道真的很丑吗?连你都不忍心说……”   周酌远被晃醒,对着紧张到不行的裴鹤弯起眉眼:“帅啊,我是被你帅呆了。”   怪不得当初误以为被夸的周酌远那么羞涩,裴鹤被他这样一夸,整张脸直接红透,感觉自己在温暖的室内滋滋地冒着热气。   -   下午周酌远带裴鹤去小城最大的公园,老实说,这里太冷,公园实在是没什么好玩的。   河面上结了冰,裴鹤下去战战兢兢地走两圈,在周酌远的搀扶下回到岸上。   他哈出一口白气:“挺有意思的,你不下去走走?”   周酌远:“我都走腻了。”   裴鹤之前就觉得他对北城熟悉过了头:“你以前在这里生活过吗?”   周酌远:“算是吧,我在这里生活过五年。”   什么叫算是吧?裴鹤弄不懂谜语人。   晚上又是去城东小吃街吃的晚餐,依旧没能偶遇吴姨,回到酒店以后,周酌远抱着手机暗暗祈祷,明天下大雪吧,他实在是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带裴鹤去玩的了。   他不希望给裴鹤留下北城很无聊的印象,因为北城为无家可归的他提供一个遮风避雨的新家。   老天这次终于听到他的祈祷,第二天清晨,裴鹤拎着打包回来的早餐狂按周酌远门口的门铃——之前砸门被路过的酒店清洁工礼貌地控诉了。   他的语气难掩兴奋:“下雪了,我们马上去堆雪人打雪仗吧!”   周酌远先是一愣,然后眼睛亮起来:“好!”   吃过饭以后雪还在下,银装素裹,白茫茫一片点缀着简朴的小城。   裴鹤顶着自己的新发型,要拍网络上很火的氛围感视频,给他拍完还不够,他还要给周酌远拍。   裴鹤:“你的眼神要忧郁一点,想象自己是韩剧男主角。”   周酌远:“可是我现在很高兴。”   裴鹤一想也对:“那你就温柔地笑,想象你的女主角正在朝你走来,一定要温柔。”   周酌远就想象贺清澜朝自己走来。   折腾大半天,一条没什么氛围感的氛围感视频才拍好,虽然没什么氛围感,但是因为主角很好看,整体效果还算不错。   周酌远不太抗冻,所以裴鹤让他戴着手套滚雪人的身子,他来做精细的头部。   结果周酌远把雪人圆滚滚的身子滚到和自己肚子一样高,裴鹤还在那里一小撮一小撮雪雕琢。   周酌远:“……”   他为可能从小生活在南方没怎么玩过雪的裴鹤作出指导:“你用滚的呀,这样一坨一坨往上面粘怎么会圆?”   裴鹤按照他说的,边滚边修,果然滚出一个不错的脑袋。   他不吝啬自己的夸赞:“厉害。”   原来高考状元也有很多不擅长的事情。   周酌远得意地挑了挑眉,寻找树枝制作雪人的胳膊。   裴鹤更是把围巾手套全部给了雪人。   周酌远根本拦不住,拍完与雪人的照片以后,裴鹤就开始打喷嚏,后面的打雪仗活动也被心肠很硬的周酌远取消:“你还说来照顾我,马上是我照顾你了。”   可能重生以后总是病倒让周酌远薄弱的自尊心很是受挫,打一些喷嚏和流一些清水鼻涕根本没有什么大事的裴鹤被迫呆在酒店承受他的照顾。   周酌远端着冲好的热气腾腾的感冒药,递给坐在床上的病人:“吃完以后睡一觉就好了。”   裴鹤已经在床上闷出一身汗:“谢谢,你真是个好人。”   养病的裴鹤不能再出去玩耍,周酌远独自一人去到城东。   仍然是一无所获。   他想,可能是这个时候的周酌远并不应该见到吴姨,再过几个月,等吴姨搬家以后,才是他们遇见的正确时间。   失落地回到酒店,周酌远发现裴鹤竟然不听嘱咐偷偷溜出去过了,因为他给自己递过来两个鸡蛋汉堡:“幸亏你没有晚回太久,还是热的。”   周酌远:“你怎么又不听我劝?万一更严重怎么办?”   裴鹤见他不高兴,忙解释道:“我吃了你早上给我冲的药,中午就完全好透,你看我现在一点鼻音都没有,多亏你的照顾。”   情商在此刻发挥到顶峰。   周酌远有点不好意思:“没什么,都是举手之劳。”   吃着鸡蛋汉堡,他含含糊糊地问裴鹤:“那么晚回家你爸妈会怪你吗?”   因为当初约好的是年前一天回程。   裴鹤:“我爸医院年前一天放假,我妈是个卷王全年无休,哪里有时间怪我?”   周酌远感慨道:“好辛苦,我以后也想成为医生,看来要提前做好心理准备了。”   裴鹤看着他脸上向往的神情:“那你以后可以来我家跟我爸聊聊。”   他的这个情敌不仅愿意当他与贺清澜之间的红娘,还能大度地夸赞他为他提供帮助,周酌远十分感动:“裴鹤,你真是我遇见过的最好的人之一。”   裴鹤:“?”   好人卡还有之一? 第45章   正所谓恩恩相报何时了,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前一天独自一人在冰冷的寒风中来回打转劳累过度的周酌远最终还是病倒了。   半夜喉咙就有点痛的周酌远预感到即将发烧起床吃了一把药, 即使如此提前地做出防范也没能抵挡住如山倒的疾病。   第二天他把门外的裴鹤请进门,很遗憾地告诉对方自己作为不够称职的旅行搭子今天不得不请假一天。   虽然面色很是不健康,但是周酌远的精神头还算可以,有多余的力气给裴鹤开门向他请假。   裴鹤凑近摸他的额头:“我去买体温计, 你回床上躺一会儿。”   周酌远:“我给你买了,不过没用上,在昨天放药的袋子里。”   裴鹤就把袋子拎过来翻找, 不知道为什么, 药物的包装盒全部被压扁, 翻找半天才翻找出那个体温计。   体温计从腰部折断, 万幸锁在包装管中,并且没有断在有水银的位置。   周酌远懵懵地抬起来头看他:“坏了……”   裴鹤表情有些不自然地收好体温计准备去找酒店人员帮忙处理:“别卖萌, 我只是一不小心坐断了。”   周酌远眉头皱起来:“你坐断我买的、体温计, 还说我卖萌。”   裴鹤此刻也觉得自己有一点过分,摸了两下鼻子:“对不起, 我会买一个更好的还给你。”   他看着周酌远回到床上躺好, 才关闭灯出门去买体温计。   带着新买的退烧药和体温计回来的裴鹤发现周酌远并没有睡觉,听见他回来的动静就扭头看他。   裴鹤边拆包装管边问:“怎么没睡?”   周酌远坐起来:“我腿好酸,什么姿势都睡不着,我不想再发烧了,明明我从来没有摘下过围巾,也没有受凉。”   他好后悔刚来北城的时候没有好好养伤,损坏了身体底子,他的自制力也不是很强, 有时候会抱有侥幸心理。   人常常在受到惩罚后才会后悔,然后又好了伤疤忘了疼,迟来的惩罚让周酌远悔得肠子都要青掉。   裴鹤把体温计递过去:“哎,都怪我不听你劝,得了感冒传染给你。”   周酌远愣了一下,转念一想确实如此,先是裴鹤生病,他在照顾裴鹤以后才生病。   他接过来塞到腋下,大度道:“没关系,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测完体温以后裴鹤让他吃掉几颗药和酒店送来的早餐,在周酌远钻回被窝时开口:“我帮你揉揉吧?以前我妈发烧我爸教过我。”   裴鹤的手很热,隔着薄薄的睡裤触碰到小腿时那股酸劲就缓解不少,他低着头,认真回忆着父亲的按摩手法,额头渗出一层细汗。   周酌远的腿比起骨肉匀称要细上一些,所以肌肉线条较为明显,紧实的皮肉捏着手感很好,裴鹤一边唾弃自己一边按,很是消耗精力。   周酌远抱着枕头看他,眼皮一点一点耷拉下来。 第46章   裴鹤按到一半, 原本坐着的周酌远身子一歪,睡了过去。   他抹掉额头的汗,把人的姿势调整好, 小心翼翼地盖上被子。   两个房间来回跑实在太麻烦,要是有什么事情都不一定能及时发现,裴鹤索性坐在床头的沙发上玩手机。   按照查到的方法,裴鹤将毛巾用温水湿透, 轻轻擦拭周酌远的脸,擦着擦着,忽然传来一阵很小声的呓语。   “不要……”   不要什么?不要欺负他?不要打他?不要过来?还是不要说他卖萌?   裴鹤将耳朵贴近周酌远的唇边, 听到他说:“不要死……”   他怔了怔, 慢慢直起身子, 周酌远这一次没有流眼泪, 只是在他远离的瞬间呼吸变得很急促。   是梦到重要的人去世了吗?   喜欢发脾气好像很会保护自己的周酌远似乎有很多的秘密,而且是总让他伤心的秘密。   裴鹤拨开他耳边的碎发, 声音格外坚定:“我不死。”   梦境变得诡异极了。   原本周酌远在成人礼和吴姨去世那天来回穿梭, 周酌意心脏病发作和吴姨闭上眼睛的场景不断反复。   突然之间周酌意和吴姨的脸都变成裴鹤的脸,漆黑的瞳孔中写满认真:“我不死, 希望你能够鼓起勇气, 把死亡看成一个允许错失的机遇,继续好好地生活下去。”   诡异到叫周酌远吓出一身冷汗。   在裴鹤科学又细致的照顾下,不想发烧的周酌远在出过汗后逐渐好转。   晚上吃饭时烧已经退得差不多了,只是病去如抽丝,身体乏力咳嗽这些后遗症让他不得不留在酒店养病。   裴鹤也不出去溜达了,整天呆在周酌远房间陪他看电影,想法多得很,一会儿要看动画片一会儿要看恐怖片。   他安利道:“这个我之前看过特别好看。”   周酌远:“看过了为什么还要看?”   裴鹤:“因为特别好看可以看无数遍。”   他没有撒谎, 看得聚精会神,遇到精彩情节时回过头看周酌远的反应,结果发现人已经坐着睡着了。   裴鹤有一点沮丧,他上前把人弄躺下,弄好以后才发现周酌远的嘴角是勾起的,也不知道是看到笑点时睡着还是做了什么开心的梦。   他心中的沮丧被这个笑容吹散,对着经常压缩睡眠时间学习的周酌远说:“好吧,累了的话就休息一会儿吧。”   -   很快到达祝婉给周酌远批的假期倒数第二天,祝婉打过来视频。   周酌远挂掉视频,让裴鹤先暂停电影:“周家人给我打电话,你可以等一下再来吗?”   裴鹤比了个ok的手势,他没有询问为什么是“周家人”,和他之前没有询问周酌远什么时候吐血一样。   他不应该对贺清澜的男朋友产生过度的探索欲。   祝婉接到晚回的并且被擅自从视频转成语音的电话,表现得还算平静:“明天几点的飞机?让你大哥去接你。”   在很远的令人心安的北城让周酌远变得有点嚣张:“我感冒了,准备过两天再走。”   祝婉语气中带上几分担心:“什么时候感冒的?为什么不早点跟我们讲?药吃过没有?”   周酌远:“今天,所以我预感过两天好了才能走。”   祝婉一下子就听出他言语中的敷衍:“明天让你大哥去找你。”   周酌远心头狠狠一跳,这是他的假期,本就不剩下很多,他无法接受被剥夺:“不行!”   祝婉按了按眉心:“那我去找你,这样可以吗?”   周酌远的嘴唇哆嗦起来,他想到那碗粥,喉咙里顿时泛起恶心的感觉,说出来的话也像卡顿的磁带:“不可以,别逼我,否则、我就、留在这。”   祝婉数不清这是周酌远第几次拒绝她了,自从她拒绝陪读以后,周酌远就一直在拒绝她,高兴的时候找个理由,不高兴的时候就用难听的话威胁她。   可想到上次的情形,她也是有一点害怕,这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刚出生的时候小小一只,在医生怀里哭得很凶,她还没看到就晕过去,只想着好精神的一个小家伙,上次在周家的周酌远却一点都不精神,高烧反反复复怎么样也降不下来,在她怀里奄奄一息地用嘴巴喘气,到后面甚至连药都喂不进去,喂多少吐多少。   祝婉当时并不相信医生的话,周酌远明明很想回周家的,他在林家与周家之间丝毫没有犹豫,路上还在追问他们可以给他多少钱。但是最后真的没办法了,死马当作活马医,结果离开周家以后,周酌远居然真的就开始慢慢好转,于是她不得不承认,医生说的是对的,他对周家有很强的排斥心理,所以才会生病一直好不了。   现在周酌远不止排斥周家,也开始排斥她了。   祝婉深吸一口气,解释道:“我没有逼你,是在关心你。”   周酌远只会在这样合他心意的话语中平复下来心情:“不用任何人来,我朋友一直在照顾我。”   他愿意欠裴鹤的人情,裴鹤在未来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他一定为裴鹤两肋插刀。   祝婉后退一大步:“那你把你男朋友的联系方式给我。”   周酌远便把自己的小号给她:“你不要给他打电话,他比较内向。”   结束通话以后,周酌远的小号收到祝婉转来的五万块。   祝婉:辛苦你照顾酌远,有什么事情请一定要通知我。   周酌远回复:不辛苦,谢谢阿姨。   然后把五万块收下了。   -   雪后初晴,屋外阳光明亮到刺眼,周酌远在酒店宅了三天,刚出门眼睛还有点不适应,微微眯起来看裴鹤蹲在地上制作雪兔子。   他前一天就在手机上给周酌远看了雪兔子的制作攻略,不算太难。   “真的可爱!”裴鹤对自己的手艺赞叹不已,把雪兔子放到周酌远的手心。   隔着手套,周酌远有点怕弄掉这个小玩意儿,于是伸出来两只手捧着,与芝麻做的兔子眼睛对视:“好小啊,这两只眼睛。”   裴鹤走在前面:“豆豆眼不可爱吗?”   周酌远说:“比豆豆眼还小。”   他们今天的计划还是去城东,裴鹤猜到周酌远是来这里找人,主动提出想去吃城东的小吃街,周酌远明白他的想法却心照不宣。   这里太远了,来回一趟很不容易,如果今天再找不到,他只能高考以后再来北城。   上公交的时候司机忽然咳嗽一声:“雪做的东西最好不要带上来,会化掉。”   裴鹤望着周酌远仍然捧在手心的雪兔子,遗憾道:“先放这吧,我到地方再给你做一个。”   周酌远:“……”怎么说得好像是他对这个小玩意儿爱不释手似的。   这一趟寻人之旅注定是无功而返,周酌远最后接回藏在公交站台后面的雪兔子,把它放到酒店的窗台外面,轻声道:“再见。”   -   “你不是说跟竞赛小男友一起去的吗?怎么换成他了?分手了?”周酌礼看着这次没有故意离他老远但是靠着窗户不是很有精神的弟弟,问道,“他也还算不错,但是感情方面最好不要太随便,我记得你和之前那个才在一起没多久吧?”   周酌远对自说自话有点性缘脑的周酌礼很是无语:“你一次恋爱都没有谈过,不要胡乱揣测教导我!我没分手,他临时有事情我才跟朋友一起去。”   周酌礼被“一次恋爱都没有谈过”狠狠戳中心脏,不愿意再跟很不会说话的弟弟聊天,虽然周酌远并没有丁点要和他聊天的意思。   周酌远没有精神,不仅仅是因为离开北城要去周家,还因为这几天一直都没能联系上贺清澜,他有一点担心是不是贺清澜的家人对他做了什么事情。   好在傍晚的时候,周酌远终于接到贺清澜的电话。   对方的语气充满歉意:“对不起,小远,前面几天真的太忙了,不过我终于忙完,现在已经回来了,你……”   他顿了顿,有些忐忑地问:“你还愿意陪我过年吗?”   -   周酌意望着全副武装风一样跑到门口穿鞋子的周酌远,走过去询问:“哥,你要去哪里?年夜饭快要开始了。”   周酌远心情好,回答他:“去见我男朋友,可能明天再来这里。”   周酌意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什么朋友?”   周酌远只留下一句“男朋友”,把门关上了。   周酌意的手指开始颤抖,他哆哆嗦嗦地掏出来缓解药物,回到客厅等待开饭。   没关系的,男朋友可以换,弟弟是换不了的,他这样安慰自己。   他们是双胞胎,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就在一起,自己应该是哥哥最亲密的人,虽然周酌远现在还没有意识到这件事,但是他早晚会长大,然后明白这些道理。   -   贺清澜约在了离周家六公里左右的一处空地,司机把周酌远送到的时候他已经靠着一棵树等候许久。   这里是指定的燃放烟花地点,不过大概是因为比较偏僻,年夜饭时间又还没过去,这里并没有多少人。   应该是解决了家中很大的问题,贺清澜望向周酌远的眼神中满是轻松和温柔的爱。   他给了周酌远一个大大的拥抱:“小远,我好想你。”   周酌远背后的手让司机快点离开,接着回抱住他:“我也想你。”   周酌远的胃不好,贺清澜在饭点把人喊出来自然有考虑到晚餐的事情。他在这里搭了一个帐篷,里面烤着火十分温暖。   两人各自交换了旅行的礼物,贺清澜从保温袋中取出自己制作的便当放到火上加热。   这是一个很大的帐篷,周酌远在旁边的充气床上面像煎饼一样摊开:“小澜,我感觉我可以一辈子和你生活在这里。”   贺清澜捡起毛毯搭在他的肚子上,笑道:“以我们俩的学识怎么也不至于沦落到只能住帐篷吧。” 第47章   周酌远就也朝着他笑。   外面陆陆续续地响起烟花声。   贺清澜做的都是一些家常菜, 味道特别好,好像从小离开家人独自成长的贺清澜十分热爱生活,和总是把食材做得很难吃的周酌远一点儿都不一样。   现在十分热爱生活的贺清澜在帐篷外面呼唤周酌远出来, 璀璨夺目的烟花于他身后绽放。贺清澜背着光,向周酌远张开双臂,要把一直很倒霉的周酌远迎进他的生活中。   烟花520发,仓促开启恋情误以为所有困难都被解决的贺清澜补偿自己男朋友一个正式又浪漫的告白:“未来的每一年都想和你一起度过。”   想不出更好情话的周酌远感动道:“我也是。”   “嘭”   最后一发的图案像极了一颗颗流星, 他们在所有流星的起点下许愿,每一滴光点都承载着美好的期望,然后碎裂在夜色中。   -   晚上十点多, 周酌远被来自周家的电话轮番催促, 贺清澜看着他把电话掐断, 亲了亲他的鼻尖:“回家吧, 这里不能过夜,会着凉。”   周酌远有一点为难:“可是我答应你陪你过年。”   贺清澜:“你不是一直在陪我吗?到家后给我打视频。”他不想男朋友因为自己和家人的关系闹僵。   周酌远的小号此时收到祝婉的消息, 文字中能看出不满和警告, 他庆幸自己没有真的把贺清澜的联系方式给她,敷衍祝婉几句以后, 他主动啄了贺清澜嘴唇一口:“一会儿再见!”   今年的零点, 周酌远收到不少祝福,他第一时间在视频中对贺清澜道了“新年快乐”,然后逐一回复那些祝福,这次没有尝试搜索模板,每一个字都是他自己打的,同时附加一句独特的祝福语。   贺清澜抿着嘴笑,看他绞尽脑汁地思考给朋友们的回复,脸有时候凑得离屏幕很近, 只能看到放大的眼睛或嘴巴。   他在热情与真诚的包裹中,学会回馈以相等的热情与真诚。   -   大年初二,周酌意青梅竹马的邻居哥哥白书至前来拜访。   前世这个时候他也来拜访了,然后由于白书至即将与父母出国定居,周酌意很是不舍地邀请他留住几日,结果没过两天,周酌意心脏病突然发作,一群人又匆匆忙忙地转移到医院。   书中描述,白书至是周酌意的白月光,用来刺激周酌礼吃醋,两人在医院还偷偷打了一架。   这也是周酌远老实回到周家的原因之一,还有一个原因是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学习了,如果再与贺清澜黏在一块,他可能开学以后又得开启一场恶补。   恋爱确实是会影响学习的,好在周酌远有着强悍的意志力能够拒绝诱人的糖果。   餐桌上,周酌远百无聊赖地数着自己吃的鸡翅骨头,有客人在,祝婉不让他提前离场。   周酌意的脸色看起来比平常还要苍白一些,一桌子的人围着周酌意嘘寒问暖,从开头唠叨到现在。   很烦。   他忽然想到之前周酌礼对他的指责,说他想用生病吸引父母注意。   他做过各种各样的事情吸引周家人注意,生病却没有尝试过,因为之前他的身体很好,也很不喜欢生病的感觉。   但是可以装病呀!   周酌远恶从心起,准备给餐桌上的成功人士添一些小堵,捂住肚子发出一声呻吟。   很可惜,像是一拳打到了棉花上,圣母周酌意第一个向他跑过来,满脸焦急:“哥,没事吧?胃里又难受了吗?”   旁人跟随着围到周酌远旁边,祝婉担心地问:“怎么了?”   他得到自己想要的关注,依旧是来自周酌意的施舍,这样的关注没能让周酌远得意起来,反而汲取走他身边的氧气,使得贪心又善变的周酌远开始呼吸不畅。   很没有意思,善良的周酌意衬得他更加无理取闹,周酌远“哗”地站起:“我只是想上厕所,先回房间了。”   祝婉没再阻拦,转头对白书至抱歉地笑笑。   白书至表示理解,语气温和仿佛完全没有放在心上:“酌远弟弟还是那么调皮。”   -   周酌意的心脏病果然还是发作了,外面一阵吵闹,丝毫影响不到安心学习的周酌远。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惩罚他前天的恶作剧,他现在有点恶心想吐,胃里面泛着钝痛。   写着写着,头就趴到了桌子上。   该死的系统,连这种程度的捉弄都要惩罚他吗?   系统已经不想回应他源源不断的诬陷。   这样效率实在太低,周酌远慢吞吞挪到厕所,准备洗一把脸醒醒神,水声传入耳朵,他控制不住地扶着洗手台干呕起来。   白书至在门口敲了半天,没有反应,他被祝婉请求留下来照顾周酌远,虽然他不知道周酌远有什么需要他照顾的,但是长辈开口,他不好拒绝。   周酌礼从小是个弟控,看到他接近周酌意就臭脸,这次更是连医院都不让他跟着,找个借口把他留在周家,于是祝婉在慌张中被其蒙蔽,对他做出请求。   要一个客人照顾主人,亏他们想得出来。   白书至原地站了一会儿,他是来喊周酌远吃饭的,结果被晾到现在,刚要转身走人,却听到门内传来隐隐约约的呕吐声。   用担心周酌远出事的借口让路过的阿姨拿钥匙来,白书至推开房门,循着声音走到卫生间门口。   周酌远干呕完一轮,什么都没有吐出来,他恶狠狠地用水泼自己的脸,不晓得在跟谁怄气。   白书至抱着胳膊出声:“你怎么回事?”   周酌远被吓得愣住片刻,他望向莫名其妙闯进自己房间的白书至,拧紧眉心:“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   他不懂为什么这个人没走,他们一年前见过面,那时候就闹得不大愉快,明面上没有戳破罢了。   好心被当成驴肝肺,白书至嘲讽道:“没病的时候要装病,现在有病又瞒着不说,我怀疑你的脑子有点问题。”   周酌远顿时火冒三丈:“你才脑子有问题!你全家脑子都有问题!”   白书至只感觉心口重重一跳,下一秒,他抓着周酌远衣领把人按在洗手台上,眼神阴沉得可怕:“你再说一遍?”   周酌远脸贴着冰冷的洗手台,手腕撑了两次都没挣脱对方的钳制,他恨得牙齿直打颤:“你全家脑子都有问题!我说你全家……啊!”   白书至抡圆了胳膊,十成十的力道砸进他身后的肉里。   周酌远瞬间痛得连羞耻都想不起来,他趴在洗手台上,全靠白书至拽着才没有滑下去,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攥紧双拳。   他打不过白书至,对方力气这样大,全盛状态的他都未必是白书至的对手。   见他终于停止挣扎和辱骂,白书至把人扛起来,走出去丢到床上。   周酌远本就胃里难受,被这样一抗,更是火烧火燎地痛,他在床上蜷缩成一团,脸色在暖光下也难看得惊人。   白书至并不知道自己对他的胃造成二次伤害,冷冰冰地道:“我去给你找医生。”   他找的是白家的医生,医生蹲在床前询问周酌远几句,拿来药物喂人吃下。   吃过药以后有所好转,周酌远不再啃咬被子,只是人依旧蜷着,细细密密的汗布满额头,闭着眼睛不去看人。   这里不是北城也不是学校,没有人会科学细致地照顾他,所以他要自己努力痊愈。   白书至站在他床前,好半晌才道:“你不应该说我全家脑子有问题,我爸妈……都是因为精神病被迫送往国外治疗。”   怪不得他一言不合就动手,比自己还不可理喻,原来是遗传。   周酌远一声不吭,假装已经睡过去,他身上痛得厉害,真的没有办法再和这人继续争执。   他是说错话,可挨了更过分的打,他不欠白书至的,是白书至欠他的,要是能打得过周酌远一定找机会打回去。   不知经过多久,门终于关上,周酌远睁开眼,摸了摸身后,忍不住“嘶”了一声,有点烫,可能也有点肿,他缩回手,重新陷入腹部。   希望明天能够好起来,不要拖累他的学习计划。   -   周酌意的病情已经稳定,周酌礼想想觉得不放心,白书至并不是一个靠谱的人,尽管周酌远在他们临走时并没有表现出不适,他依旧有点不放心。   他跟祝婉说了一声,晚上就回到家,直奔周酌远的卧室。   没有叫他“进来”或者“滚”,门也没有锁。   周酌礼推门进去,发现周酌远在床中央缩成一个小团,唯一露在外面的脸颊被高烧染成潮红,呼出的气都烫得惊人。 第48章   自从上次胃出血手术后, 周酌礼就知道周酌远的身体素质很不好,可也没想到短短半天时间,在家里面, 周酌远都能病到这种程度。   他心脏跳得飞快,来不及找白书至算账,上前摸摸人滚烫的脸颊,迅速用被子将周酌远裹成一只春卷。   周酌远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看到周酌礼不大好看的表情:“你干什么?”   周酌礼见他醒来,一边抱起春卷一边责骂,声音有点发抖:“带你去医院!我走的时候不是跟你说过不舒服就给我打电话吗?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要是我今晚没回来你准备把自己烧成傻子吗?”   他想想都后怕了, 要不是之前那次周酌远突然晕倒在家门口给他留下心理阴影, 又临走前注意到人不是很有精神, 他根本想不到要回来看看, 如果没有回来,独自一人在房间烧一晚上的周酌远说不定真的会烧傻或者烧哑。   周酌远不知道周酌礼在叭叭叭些什么东西, 只听到去医院, 他才不想去医院陪周酌意:“我不去……不去、医院……”   真是难伺候到极点,上次半死不活非要去医院才能好, 这次又死活不肯去。   周酌礼被迫放下这只春卷, 看着周酌远再次把自己缩成一小团,额头冒出来冷汗,手指轻颤着放到嘴里想咬,后来觉着痛了拿出来揪住被角塞进嘴里,另一只手一直在被子里,抵在肚子的位置。   不仅仅在发烧,胃病也犯了,却一个字都不说, 以为藏在房间就能自己变好。   他应该生气的,这样的犟驴弟弟真的很让人生气,可大概是他这些日子给周酌远送饭送出来感情,周酌礼最终只是蹲下身,手伸进春卷里覆盖住周酌远的手:“哥给你捂捂,像上次一样,行不行?”   有经验的周酌礼之前成功缓解周酌远的疼痛让他在周酌远这儿获得一些无关紧要的信誉。   他蹲在地上,用左手给上次的医生打电话。   -   医生到达时周酌礼腿都蹲麻了,在墙外站好长一段时间才恢复。   白书至这时候从楼梯上来,他知道周酌礼刚回没多久并叫了医生:“他怎么样?”   周酌礼皱着眉:“我还没问你呢?你是怎么照顾他的?中午还好好的现在为什么变成这样?”   白书至的语气很僵硬,他并不是会逃避错误的人,否则早就离开周家:“他骂我全家脑子有问题,所以我就打了他……一下……”   周酌礼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他从小就讨厌白书至,表面温和实际上根本管控不了自己的情绪,偏偏小意整天“书至哥书至哥”叫个不停,比起自己反而更亲近这个外人,好在长大以后来往少了许多,结果白书至要么不来,一来就欺负自己的弟弟。   他带着满身戾气走过去,狠狠一拳砸到白书至那张伪善的脸上:“你打他干什么?!他骂你全家脑子有问题你就不能骂他全家脑子有问题?你打他干什么?!”   周酌礼并不怀疑白书至骗他,倒不是说有多相信白书至的人品,而是他觉得这话确实是周酌远会说得出来的。   白书至后退两步,冷笑着擦了擦嘴角,他是理亏,却也不代表周酌礼就能站在道德制高点打他打得这么爽:“你以前不是很讨厌他?现在跟我装什么好哥哥?你以为他就没有骂过他自己全家脑子有问题吗?”   -   医生出来时两人刚刚撒开手,鼻青脸肿地整理各自的衣角。   周酌礼平复一下气息,问道:“酌远现在怎么样?要不要再去医院看看?”   医生示意他们往旁边走走:“睡着了,先观察两小时,能退烧就不用去。”   周酌礼:“身上应该还有外伤,他有跟您讲过吗?您看过伤得怎么样吗?”   医生:“讲了,我给他上过药,没什么大碍。”   什么都愿意跟医生讲,可对自己吝啬得连个“行”都不肯说,周酌礼咬牙切齿,被欺负了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给他打电话?   他以前是经常态度很糟糕,但是他现在对周酌远难道还不够好吗?还不够给他尊重吗?记住周酌远喜欢吃的食物,只要有时间就亲自去送饭,要帮他隐瞒病情就帮他隐瞒病情,要出去旅游就帮他跟爸妈请假,因为周酌远在外面生病还被爸妈训斥,他到底还在不满意些什么?   把医生送到客房,白书至已经不见了,周酌礼没有管他,回到周酌远的房间生闷气。   周酌远侧卧着,没什么肉能明显看到青筋的手背上扎着针,每次都扎这只,因为他说另一只手要写字。   周酌礼骂他:“嘴巴那么臭,还不会告状,活该被人欺负。”   不知道是不是听见他说的坏话,周酌远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像是想要震慑住侵略进自己房间的敌人,可惜因为身体虚弱,低吼声很小。   周酌礼在这样小声的胁迫下认输:“好了好了,我错了,不说你了,是我不好,没留下来陪你……”   他说到这儿,神情变得怔怔的,周酌远其实并不想他留下,就像上次住院,如果不是自己发现主动询问,周酌远可能到最后都不会给他发一条短信。   分明两年前,周酌远是很黏他的,给他讲一些中学生之间流行的八卦,又不是很能讲得清楚,说着说着就面红耳赤,眼巴巴地望着他期望他能给自己圆场。   期望越大,失望越大,于是很聪明的周酌远经历过几次失望后,再不对他抱有期望。   周酌远的身体真的是在学校折腾差的吗?短短几个月,大部分时间还都在上课,真的能作成现在这个样子吗?是不是在周家一直没有人关注,吃不到喜欢的食物心情不好,日复一日承受不住才申请的住校?   周酌礼不敢细想下去,他是整个周家对周酌远排斥得最明显的人,如果真是如此,他就是让人动不动就生病的罪魁祸首。   两个小时以后,医生给周酌远测量体温,烧是退了,但是被吵醒的周酌远脸色仍然很苍白。   医生问:“身后还疼吗?”   这个问题让周酌远有点羞耻,连忙摇头:“不疼了。”   医生:“那是胃还在疼?醒来先吃点东西吧,受不住的话还得去医院。”   周酌礼让人送餐上来,医生接过去喂下大半碗,顺利得不行,周酌远好像格外听这个医生的话,周酌礼从来没见他这么配合过,吃饱以后还会主动说“我吃饱了”,而不是偏过头去。   医生走后,周酌礼取代他的位置坐到床头:“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被白书至打了?”   周酌远本来冷静地侧躺,一听这话,攥着被子猛烈地呛咳起来,脸硬是让他咳红一些。   周酌礼赶忙去拍他的后背:“又在急什么?被打就被打呗,我帮你打回去了。”   他这才慢慢止住咳嗽,注意到周酌礼脸上的淤青:“你是、打回去,还是也被、他打啊?”   周酌礼发现他状态仍旧不是很好,止住话头:“打架不就是这样?你休息吧,我不吵你了,还要我帮你揉揉吗?”   周酌远轻轻摇头,眼睛很快合上,只是眉心还因为疼痛皱着。   周酌礼胃也不好,知道胃痛很难受,他是应酬喝出来的,没想到周酌远小小年纪也患上胃病,之前还严重到需要开刀。   他躺在周酌远房间的沙发上,又梦到那棵小树。   小树的枝干有点弯,不是很有精神的样子。   周酌礼看到他这样瞬间气急败坏:“什么时候弯掉的?为什么不喊我?”   小树生气地掉叶子,不跟他说话。   旁边的大树给周酌礼讲了事情的经过,周酌礼绕着小树转了一圈,果然发现本就不是很强壮的小树身上好几个脚印:“叫你骂人全家脑子有问题!被欺负了吧?!”   小树很不服:“你的全家脑子也有问题!”   周酌礼头都要让他气昏掉:“我的全家里面没有你吗?”   小树改口说:“我的全家脑子有问题!”   周酌礼骂不过他:“我不跟你吵架,为什么被欺负了不知道喊我?”   小树又不说话了,周酌礼跟大树要来药水,涂抹在他身上那些伤口处,可是伤口越涂越多,像是怎么也擦不完,他急出一脑门的汗:“这是真的药水吗?为什么越擦越严重?大树你居然敢骗我!”   大树叹了口气:“你忘了吗?里面的那些伤口都是你砍的。” 第49章   周酌礼惊醒的时候出了一身冷汗。   他坐在沙发上快速地喘几口气, 下床查看周酌远的状况。   额头有一点点烫,没有白天那么严重,胃疼是捱过去了, 被子里的手放下来,没什么血色的脸上表情还算平静。   周酌礼抓住他放在外面刚刚拔掉针头的手,有一点凉,手背上的针眼很明显, 小红点围着一圈暗紫色。   他把那只手捂热以后塞进被窝,又呆坐了一会儿。   -   第二天早上白书至进来周酌远房间跟他们告别:“我得回去了。”   周酌远正坐着等医生给自己拿药过来,看到他的时候手指很不自然地握紧:“你回去跟……咳咳……我有什么关系?”   白书至“哦”了一声, 直接走了, 周家人从上到下都很不会待客, 尤其是周酌远这个混蛋, 虽然他自己也很不会做客。   周酌礼从卫生间出来,发现周酌远表情怪异地盯着他:“你这什么眼神?”   周酌远脑子里全是白书至脸上的伤:“没想到你真能打得过他啊。”   周酌礼骄傲地挑眉, 并不知道周酌远此刻正在庆幸上一世自己逃跑很果断, 没落到他手里,否则这本狗血虐恋小说可能会变成复仇虐渣小说, 他甚至都不用使什么手段, 纯揍都能将自己揍得死去活来。   想到这儿,周酌远不禁打了个寒颤。   “你冷吗?空调温度不低啊?”周酌礼疑惑地问。   空调温度不仅不低,还要把他热死了,周酌远推开一点被子,这次发烧过后咳嗽很严重:“我不冷……咳咳……热得很。”   周酌礼跑过来拍他的后背:“昨天太晚了,我现在给爸妈打电话让他们回来。”   谁料周酌远立刻制止他:“别打,你丢不丢人……咳咳……打完架……咳咳……还要告家长?”   丢人是丢人,周酌礼望着弟弟颤动的瞳孔, 明白他不单单在害怕丢人,是害怕爸妈知道他病倒也不会回来,还是害怕爸妈回来责怪他在小意需要的时候惹事生病给他们添麻烦?   他好像忽然之间学会了周酌远的思考方式,看透这个纸老虎皮下的恐惧。   因为这是一棵受过伤很软弱的小树,跟身边的小树抢养料被主人厌弃,后来只会蹲在自己那一小块地眼巴巴望着路人手里的水,如果路人不给,他就说“我才看不上你给的”,仿佛只要他看不上,就不是一遍又一遍被拒绝。   医生端着药过来,已经调到常温:“对的,闷的话不用硬捂,别着凉就行,咳嗽就多喝水少说点话。”   周酌远老实点头,真的不说话了,他在手机上打了一行字:我今天可以学习吗?   年过五十的医生对着他认真紧张的神情,露出一个慈爱的笑:“可以,如果学习能让你感到安心和愉快,就可以学,只要没在强行逼迫自己就可以。”   -   周酌意几天后出院,回到家时周酌礼脸上的伤已经不怎么能看得出来了,他没有发现异常,热情地给大哥一个拥抱,跑去周酌远房间敲门:“哥,我回来啦!”   周酌远在他敲到第三遍的时候打开,一脸的不耐烦:“我在做模拟卷,你不要打扰我。”   周酌意不敢给他一个拥抱,在原地拽着自己的衣角,讷讷道:“对不起哥,我不是故意的。”   即使不断暗示自己周酌意很无辜很善良,周酌远依旧对他喜欢不起来,冷着脸在他面前把门关上了。   中午吃饭时祝婉告诉他,要带他们去本市那座很有名的寺庙祈福。   周酌远下意识地想拒绝,然后听到祝婉说:“你们不是快高考了吗?听说本市前几届高考状元都去xx寺祈过福。”   他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只不过有的时候人就是会情不自禁地想从一些地方获得心灵上的慰藉,然后他又想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怪事,从一分信变成三分信。   不知道裴鹤有没有去过,他这样想,消息很快发送出去。   裴鹤:!   裴鹤:你怎么知道我前两天去那儿拜了文殊菩萨?   好神奇,周酌远在内心惊叹。   周傅轩临时有事,没有跟他们一起,周酌远老老实实地跟在祝婉后面,一个佛像一个佛像地拜过去,有时候垫子不够用,周酌远等到下一轮才能拜,拜完以后急匆匆地回头,发现祝婉正在等着他。   他愣愣的,鼻子忽然有点发酸,为什么上一世祝婉不等他?为什么要后悔把他认回来?他可以捱周傅轩的打,可以捱周酌礼的打,只要祝婉还愿意要他,他就不会走。   可是祝婉不要他了。   周酌意跑过来拉他的手:“走呀哥哥?”   周酌远缓慢地,一点一点将自己的手从周酌意手中抽出,是只有在这种无关痛痒、不涉及周酌意的时刻,才会等他。   拜到主殿时,祝婉将准备好的香火钱投入箱中,周酌远没有带现金,于是扫码捐了一些香火钱。   一个小和尚走过来,等候他们拜完以后带领他们前往侧殿,路上却被一个年迈的老和尚拦住。   小和尚面露惊讶:“师叔……”   老和尚约莫七八十岁,脸上尽是细细的皱纹,只是那双眼睛并不浑浊,腰板也挺得笔直。   他走到周酌远面前,和蔼道:“小施主,贫僧与你有缘,赠你几物可好?”   周酌远没反应过来:“我吗?”   老和尚点头:“对。”   他从怀中掏出两串模样平平无奇的佛珠:“这两串可戴于手腕,佑你逢凶化吉,长命百岁。”   说完以后,老和尚抬眼要去看周酌远尊敬崇拜的眼神,结果这小孩正满脸期待地瞧着他胸口,以为他还能继续从中拿出什么好东西。   “……”   老和尚只好又掏出一串平平无奇的五彩手绳:“这是冲关绳,可佑你高考金榜题名。”   周酌远满意了,高兴地从他手里接过来佛珠和手绳,合起双手鞠躬:“谢谢大师,请问需要多少钱财?”   老和尚摆摆手,步履稳重,哼着歌离去。   祝婉跟小和尚进偏殿,让他们三人在外面等候,周酌远把手绳和佛珠全部戴到自己腕上,大师只给他一人,这让他有些兴奋。虽然周酌远不太相信这些手串真的能起到作用,因为大师一眼在几个人之间挑中不是主角的自己。   周酌意羡慕道:“哥,你真幸运。”   听到他的声音,周酌远立马从忘乎所以中清醒。   果不其然,从寺庙里出来,祝婉停在门口,犹犹豫豫地问:“酌远,妈妈可以跟你商量一件事吗?”   周酌远:“什么事?”   祝婉面露挣扎,过了一会儿还是开口:“文智大师不是送了你两串佛珠?你知道小意心脏不好,随时都可能有生命危险,大师给了你两串,可不可以送一串给小意?妈妈可以转让公司百分之一的股份给你作为补偿。”   周酌远平静地与她对视,看她的表情从愧疚到慌乱,又到最后的下定决心。   他倏地笑了:“可以啊,有什么不可以?”   周酌远把佛珠从左手腕摘下,随手丢给周酌意。   挺好,这样才是正确的发展。   -   周酌意对这串佛珠宝贝得不行,他在餐桌上向周傅轩展示他的战利品:“爸,这是哥哥送我的佛珠,我们有一模一样的。”   说着他就要抓住周酌远的手抬起来给周傅轩看,手刚伸过去就被猛地躲开。   周酌远脸上没什么表情,安静地吃着饭。   周傅轩当然知道这串佛珠,百分之一股份换的他不知道才奇怪:“你喜欢就好,好好养身体。酌远这次做得很不错。”   周酌意咬了咬嘴唇,压下心底的难受,给周傅轩解释:“这是文智大师送给哥哥的,现在的首富就是收到文智大师送的东西以后事业才越来越顺利,大师一年只会赠送一个有缘人。”   周傅轩十分惊讶:“我知道文智大师,居然是他送给你们的?”   周酌意强调:“送给哥哥一个人,不是我们,然后哥哥送给我。”   周傅轩又看向祝婉,祝婉朝他点了点头,他若有所思地盯了周酌远一会儿:“你这次真的很懂事,我也会转让你百分之一的股份。”   周酌远:“……”   如果不是要转让他股份,他身上又没有什么能让周家图谋的东西,周酌远真的会怀疑这些人是街边一唱一和的托,还是演技很差的托。   那个大师,真的有那么厉害吗?   他摸了摸手上的彩绳,所以这辈子一定能顺利参加高考,金榜题名。 第50章   百分之二的股份不是一个小数目, 按照公司近几年的发展状况,每年拿的分红都足够周酌远挥霍。   签完转让协议,他自律地刷完一套卷子, 才喊自己男朋友出来庆祝。   没有什么情趣的周酌远把约会地点定在xx山附近的一家西餐厅,说要吃完午餐去爬山锻炼身体。   他告诉贺清澜:“总是宅在房间里好像会让我更容易生病。”   贺清澜切下一块牛排送到他嘴边,一下子捕捉到关键信息:“又生病了吗?”   周酌远本来有点不好意思地用余光去瞥周围有没有人注意他们,听到这个问题顿时有点心虚, 他上次答应过遇到任何困难都寻求贺清澜的帮助,但是并没有做到。   他张开嘴,不知道是自己在抖还是贺清澜在抖, 牛排的酱汁有一点擦到嘴巴外面。   周酌远擦干净酱汁, 也切下一块牛排喂贺清澜:“没有的事, 你应该是饿了, 多吃一点。”   贺清澜确实饿了,他把对方切的有点大块的肉一整个吃进去, 然后用手遮住。   斯斯文文的贺清澜很少有这么狼狈的时刻, 周酌远看着他笑:“小澜,你真可爱。”   这下让贺清澜更加狼狈, 吃进去的东西差点喷出来, 耳根都红透。   周酌远有时候讲话真的很没有遮拦,如果他不是一个正人君子,恐怕就要强行违背周酌远的意愿带他去隔壁酒店做一些不被允许的事情。   笑完以后,周酌远又低下头去切牛排,长翘的睫毛把他眼睛遮挡住,认真得同学习时没有什么两样。   贺清澜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从口袋中掏出一个盒子,轻轻推到他手边。   周酌远疑惑道:“上一次不是送过我礼物吗?”   然后他变得有一些紧张:“难道今天是什么纪念日?还是什么五颜六色的情人节?”   贺清澜打开那个盒子, 盒中央躺着一块半个手掌大小的无事牌。   他笑着说:“都不是,只是想早点给你,这是我满月时爸妈给我买的,他们离开前告诉我可以把它送给我的伴侣。”   饶是周酌远不大懂玉,也能看出来这块无事牌价格不菲,而且根据贺清澜的描述,它更是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   现在他把它送给自己。   但是除了上次去北城带回来的小玩意儿,周酌远都没有送过什么给贺清澜。   正当他苦恼自己的付出实在与男朋友不成正比时,贺清澜站起身,拿出那块无事牌弯腰系到周酌远的脖子上。   周酌远:“!”   他抓住贺清澜往回收的手:“你不怕摔碎吗?”   贺清澜:“你不要磕碰,它就不会摔碎。”   然后周酌远顺着自己抬起来的手,注意到价值xx公司百分之二股份的佛珠。   他的眼睛瞬间亮了:“我也有一个东西要送给你!是文智大师赠我的长命百岁佛珠!”   -   时刻注意着不要磕碰到无事牌的周酌远终于在半山腰处感到体力不支:“小澜,歇一会儿吧……”   贺清澜跟在他后面,闻言找了一块石头擦干净,俩人背靠背坐下。   阶梯上爬过两个女生,身高低一点的女生搂着另一个女生的胳膊,亲密道:“宝宝你怎么这么可爱!”   另一个女生很自然地夸回去:“宝宝你也可爱!”   贺清澜低头看着手腕上的佛珠,原来不是周酌远讲话没有遮拦,而是他并非正人君子。 第51章   周酌远打开稳音, 发现自己又收到不少消息,他在裴鹤的撺掇下将上次拍摄的氛围感视频传到上面,小小的火了一把, 账号中多出六百多个粉丝。   消息中有不少人在问他为什么只有一个作品,不多发一点,还有人私信他“处吗”、“有没有女朋友”、“搞.基不”。   周酌远瞧了瞧身后的贺清澜,问:“我可以给你拍个视频放到我的稳音上吗?”   他的男朋友也是一个大帅哥, 如果只是想要让那些人死心并给贺清澜安全感,他完全可以专门发一条视频表示自己非单身,但是周酌远的虚荣心犯了, 要是别人知道自己有这么帅的男朋友, 肯定羡慕得不行, 倍儿有面子。   贺清澜的身子一僵, 过了一会儿才说:“小远,我不想让自己的脸出现在网络上, 你知道有些人会拿别人的视频和照片去做AI换脸, 如果你以前发过自己的,最好也把它删除掉或者隐藏掉。”   “好吧, 我现在隐藏。”周酌远知道AI换脸的事情, 他其实不怎么在意被换到一些视频里,应该受到惩罚和管控的是做这些事情的人,而不是他。不过周酌远现在有了对象,可能需要考虑到对象会不会因此误会或者吃一些醋。   他心疼地看着自己快要到达6666个赞的视频,把它隐藏了。   消息框中又冒出不少私信,问他视频怎么不见了,求他不要退网。   于是周酌远拍了一段风景的视频,文案写“男朋友吃醋, 以后不发我自己了,对不起,你们去看别的帅哥吧”。   发完以后,周酌远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再打开手机时看见收到几条微信。   裴鹤:我在稳音给你发消息为什么不回?   裴鹤:你们是不是在xx山?上山还是下山?   裴鹤:我也在xx山,我在山顶。   周酌远打断他的正在输入中:好巧,我们在上山。   裴鹤敲字速度很快:我在山顶等你们,你们快一点还能赶上日落。   周酌远答应下来,高兴地回头把这件事情告诉贺清澜。   在游玩途中能够十分巧合地遇到自己的舍友让他感到开心,因为他嘴上说着更喜欢一个人实际上很享受热闹。   贺清澜有一些茫然:“可是他没有跟我说啊,我也没有告诉他。”   周酌远解释:“因为我发的视频被他刷到,他才知道我们在这里。”   休息好以后,他们接着前往山顶和电灯泡见面。   这天是工作日,山顶上人不是很多,他们一眼就看到站得比较靠边在往下面瞧的裴鹤。   周酌远的心一下子提起来,没敢走过去,贺清澜倒是没事人一样也走到边上朝下面张望:“有什么东西吗?”   裴鹤:“……我在找你们。”   俩人退回到周酌远身边。   贺清澜察觉他有点紧张:“怎么了?”   周酌远擦了擦额头不存在的汗:“你们别走那么靠边,太危险了,而且我听说从山上往下看会让人很想跳下去。”   贺清澜听得心里软软的:“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裴鹤注意到周酌远脖子上的无事牌,震惊地问:“你把这个也送给他了?还直接戴在外面?”   “对。”贺清澜还嫌他受的刺激不够大,露出手上的佛珠给他看,“小远也送我很珍贵的佛珠。”   裴鹤一个人面对大树自闭,还好他很坚强没有想从山上跳下去。   贺清澜只当他是单身狗被打击坏了。   周酌远偷偷给他发消息:我不是故意向你炫耀,你不要太沮丧,但是我不会把清澜让给你。   裴鹤:你好会安慰人,下次不要再安慰。   因为天色还早,山顶上有些人呆着无聊,过来问他们要不要一块儿去找四叶草。   周酌远说:“我想我可以跟你们去。”   他没有替另外两人做决定,因为贺清澜正神色莫名地看着手机,裴鹤正在伤心。   半个小时以后,周酌远离开的方向忽然传出几声惊呼,然后变得吵吵嚷嚷。   裴鹤猛地弹起身子,径直往那边赶去。   贺清澜也被唤醒,紧跟裴鹤后面,他知道周酌远去找四叶草了,只是刚才心思牵挂在别处,并且觉得那么多人不会有什么问题,现在听到这动静心里面慌得厉害。   到了地方以后,看到几个人都往斜坡下面张望,斜坡上都是树和枯黄的杂草,草长得很高,上面隐隐约约能看到几处血迹。   几个人看着年龄都不大,像是初中生,刚才就是这些人和一对青年男女把周酌远喊走。   贺清澜心跳得越来越快,他的脑子一片空白,脚情不自禁往斜坡上踩。   裴鹤先他一步滑到最近的树边,又顺着滑下两棵树:“周酌远!能听见我说话吗?!周酌远!”   叫喊声把贺清澜从恍惚中拉出,他学着裴鹤滑下去,好在到达这个位置以后,他们听到周酌远的大声回应:“我在这里,有人受伤了,我和小玉姐下来救人,但是他昏迷了我们扶不动他。”   贺清澜的呼吸终于恢复正常,同裴鹤一起将那个微胖男子救上来。   他们回到山顶,贺清澜小心翼翼地用帕子擦掉周酌远身上的泥,没有看到什么严重的伤口,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下:“你吓死我了……”   “刚准备给你打电话来着。”周酌远从怀里面拿出中午的盒子,“我下去前收起来了,果然还是不能戴身上。”   贺清澜这个时候只感到后怕:“我应该陪着你的,对不起,小远。”   裴鹤平静的声音打断他们的恩爱和自责:“你倒是考虑到无事牌,就没有考虑到自己的身体素质?”   自从那次打球过后,裴鹤就再也没有说过这样让周酌远难堪的话,周酌远一时间有点接受不了他的指责:“我怎么没考虑到?我知道冬天蛇都在冬眠,也看了下面的情况才下去的,现在的结果不是很好吗?”   裴鹤黑沉沉的眸子盯着他:“你能看到什么情况?我在上面都看不到你,你能发誓你下去的时候确保可以靠自己上来吗?”   周酌远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我不能确保,但是孩子们在上面可以去找救援。”   裴鹤面上不显,语气中却带上怒意:“别人下去可以等到救援,你在下面又湿又冷要是发烧怎么办?!要是又犯胃病怎么办?!要是低血糖晕倒怎么办?!”   周酌远根本不懂裴鹤为什么要在这样皆大欢喜的时刻、美好的夕阳下冲他发火:“我要下去确认伤员的情况,我是在做好事,在救人!现在的结果证明我是正确的,我没有出事,没有任何人出事!”他的重生是可以救助到别人的,是一件很好的事,至少他在这短短的几分钟让小玉姐和那些孩子们依赖了。   裴鹤深吸一口气:“你就是一头固执的驴。”   周酌远想不到他怎么能说出这么难听的话,眼睛都红了:“对!我就是固执!就是驴!反正我的命没有别人的命重要!死了就死了!一头驴你就该让它死在下面干嘛要去救它?!”   裴鹤转过头不去看他的眼睛,周酌远总是有很多暗器,自己这次绝对不会再被暗器偷袭:“你不要添加我根本没有说过的油和醋!我什么时候说过你的命不重要?就是因为我觉得你的命重要才会跟你在这边吵架!”   这一句话成功让周酌远闭上嘴巴,他眼眶红红地望着裴鹤的侧脸,好像是有一点意识到自己的行为确实不是百分百安全的做法,继续争吵下去的话会显得他在无理取闹。   贺清澜的目光从裴鹤脸上挪开,抱住自己很容易生气的男朋友:“你的命对我来说很重要。”   他顿了顿,说出那句比较老套的台词:“比我自己的命还要重要。”   大片大片的橘红色洒到周酌远的眼睛里,他慢慢抬起来双手,在半颗太阳的见证下回抱住贺清澜:“对不起。”   对不起把对你们那么重要的周酌远看得没有那么的重要。   -   下山的时候有点冷,不过周酌远早有准备,他从背包里面拿出外套把自己裹严实了。   虽然没有受很大的伤,但是周酌远的手套丢掉一只,手上也被划了几道口子,他现在戴的是贺清澜的手套,明明是同一款手套,他却觉得贺清澜的比自己的暖和。   恋爱真是一个容易让人昏头的东西。   裴鹤受不了他们那股子黏糊劲儿,到山下就和他们分道扬镳了,贺清澜就牵着周酌远的手等周家的司机过来。 第52章   没想到车上还坐着大舅哥, 贺清澜礼貌地打招呼,把灰扑扑的周酌远送上车。   周酌礼朝他点点头,门关上以后才拧紧眉心:“你怎么搞成这样?在泥里面打滚了?”   周酌远脱掉外面的大衣, 羽绒服破掉好几处,崩出的羽绒瞬间在车里面乱飘。   周酌远:“!”   周酌礼的脸色更黑了:“这么大个人疯起来还一点度都没有。”   “不是的。”周酌远把自己的表情调整到没有表情,轻咳一声,平淡地说, “我只是参与一次救人,一个不小心摔下山坡的人。”   周酌礼开始细细打量他,人端坐着直直看向前方什么东西都没有的椅背, 两只手带着颜色不一样的手套放在腿上, 有一只手套格外脏, 手套背面也破了, 裤子下面太黑看不清什么情况。   车内有些热,周酌远脱下羽绒服, 又飞出一些羽绒, 然后他摘下手套,不经意间露出手上两块创口贴, 这是他救人的勋章, 手是白净的,有被人好好处理过。   周酌礼忍住快到嘴边的“是要我夸夸你吗”这句反问,因为他知道如果自己说出这句话周酌远肯定又要恼羞成怒:“那你是真的很勇猛。”   周酌远再次轻咳一声,淡淡道:“过奖。”   周酌礼忽然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你的佛珠呢?”   周酌远毫无防备,他挣了两下:“和你有关系吗?”   周酌礼让他气笑了,希望自己说出他想听的话时怎么不说这句话?现在得到情绪价值以后就翻脸不认人。   “是不是送给你那男朋友了?这么难得的东西你说送就送?你是恋爱脑吗?”   周酌远见挣不开,又看到周酌礼脸上生气的表情,心中燃起怒火:“我送给他有什么问题?本来就是我的东西, 我想送给谁就送给谁!祝婉让我送给周酌意的时候你们怎么不说这是很难得的?怎么?害怕我的没有了去跟你的小意抢?那你放心好了,我才不稀罕他用过的东西!”   一下子说了这么长串,周酌远很用力地喘几口气,从面色发青的周酌礼手中抽回手腕,伸进口袋轻轻地拿出那个盒子,打开来一点给周酌礼看:“这是我男朋友送我的无事牌,也能佑我平安顺遂!你们的小意用过的东西就是求着我拿回来我都不会要!”   不等周酌礼瞧清楚,周酌远已经很小气地把那块无事牌合上塞回口袋里。   周酌礼铁青着脸:“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说你现在身体不好,这么难得的东西你应该留在自己身上,想送礼物送什么东西不行?钱不够我可以给你转。”   周酌远:“我身体好得很!你不要诅咒我!”   周酌礼想不到他还有睁着眼睛说瞎话这项技能:“我什么时候诅咒你了?你能不能冷静一点?我不是想和你吵架,是在跟你讲道理,你不应该那么恋爱脑。”   于是周酌远的声音变得冰冷:“好哥哥的游戏玩够没有?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教训我?他对我比你们周家任何一个人都要好,你们都有脸拿我的东西他凭什么不能拿?”   周酌礼这才知道原来他刚开始说的话都留有情面。   -   “身上怎么弄成这样?”祝婉看到他们回来,忙从沙发上起身迎过去,“怎么受伤了?我现在让医生过来看看……”   周酌远拍开她的手,刚才的争吵让他失去炫耀救人事迹的心情,一言不发地绕过人往自己房间走去。   他单方面开启了和周家所有人的冷战。   这样的冷战持续到开学前一天,周酌意终于忍受不住在餐桌上代表其他人向他求和:“哥,我把这串佛珠还给你……”   周酌远没有听到他们阻止周酌意然后一家人互相拉扯的虚伪对话,抬起来眼皮看他们。   周傅轩表情严肃地观察他的态度,祝婉则是有点心疼地望向周酌意,周酌礼低头吃着饭没有任何反应。   其实以周家如今的财力地位,想要一些可能比较灵光的护身符根本不是什么难事,他们大概寻找到更好的替代品,于是准备退还给他好讨回股份,并且让周酌意不用继续被周酌远释放的冷气影响情绪。   周酌意说着已经把佛珠摘下来,然后就要抓住周酌远的手为他套上。   周酌远再次躲开他的手:“我不喜欢你碰我。”   周酌意的脸色一白,他知道哥哥一直对自己有些敌意,但是如此让人伤心的话还是第一次讲。   是因为自己没有为他说话吗?是因为那一天在寺庙门口因为太过开心故意装作不知道周酌远的勉强被他记恨了吗?   可是以前周酌远想要自己的东西,自己从来都是毫不犹豫地送给他。   周酌远不管他们神情怎么变化,继续说:“我不会把股份转让回去,你们就算后悔也没有用。”   周傅轩把筷子放下:“没有人要你的股份,你哥已经告诉我们那天的事情,然后是小意坚持要把佛珠还给你,你不应该对他说这么无情的话。”   周酌远愣了一下,原来不用退还股份,这样他还是很想拿回来的,但是脑子里面忽然闪过自己那天对周酌礼放的狠话——你们的小意用过的东西就是求着我拿回来我都不会要。   他心中不禁泛起一丝尴尬。   周酌远咬咬牙,输什么不能输面子:“不用,我才瞧不上周酌意用过的东西。”   -   在周酌远说完那句话后,周酌意心脏病发作,单方面冷战变成全方面冷战,他倒是无所谓,第二天直接让司机送自己回学校。   周酌礼也在埋怨他害周酌意心脏病发作,接连几天都没有出现送餐,只派了一板一眼的年轻司机过来。   没有烦人的周酌礼非要跟他们一起,周酌远反而自在得很,唯一让他有些烦恼的是贺清澜上课总走神被老师批评,班主任因此还找贺清澜谈过几次话。   他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贺清澜很有分寸感不问周酌远一些会让人为难的问题,所以他也很有分寸感等待贺清澜主动开口。   可是裴鹤是没有这样的分寸感的,周末在宿舍里,他直截了当地问:“你为什么没去A大的面试?不是一直跟我说很想去A大?”   周酌远在他的提醒下,后知后觉地回忆起贺清澜上一世的结局,好像是在下学期刚开学没几周的时候出国留学,他以为贺清澜一早就打算去国外的学校,没想到一开始的梦想是A大吗?   贺清澜挤出一个勉强的笑:“人是会变的,我现在想去的学校不是A大。”   裴鹤本就黑沉的眼眸在没有开灯有些昏暗的宿舍显得更黑了,仿佛一眼看透贺清澜的底气不足:“真的吗?那你现在想去哪里?”   贺清澜:“C大。”   裴鹤没有再纠缠:“你自己想清楚就好。”   但贺清澜其实去的不是C大,周酌远有一点失落,他在决心同贺清澜交往的时候就考虑到这部分,并且做好男朋友要出国留学与自己异国恋的准备,他只是失落为什么贺清澜不跟自己讲呢?害怕脾气不太好的周酌远发火吗?但他几乎没有对贺清澜发过火。   贺清澜注意到他的表情过来牵他的手:“小远,别多想,我是因为想学的专业C大排名最高,并不是非要和你在一座城市才选的C大。”   C大的软科排名略低于A大,他以为周酌远在因此而失落。   贺清澜的语气太过真诚,导致周酌远真的相信他为了自己选择国内的学校。   直到一周以后,班主任找到周酌远,询问他为什么贺清澜在拒绝完A大的面试以后又拒绝C大的面试。   班主任担忧道:“你们最近闹矛盾了吗?”   周酌远只花了短短一秒震惊班主任居然知道他们的关系,然后立刻沉浸在贺清澜多次欺瞒他的伤心中:“没有,老师,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   三天。   周酌远想,他只给贺清澜三天时间,如果贺清澜不能提前三天告诉他出国的消息,他将会对贺清澜发火,指责对方做的事情有多么的不成熟和多么令人失望。   第二天晚上,贺清澜请求周酌远提前离开晚自习回到宿舍,说一件事情要对他讲。   料想的事情果然发生,周酌远板着脸打开门,贺清澜正对他站着,脸上却不是周酌远想象中的愧疚和自责。   贺清澜的表情很平静。   他说:“小远,你还记得我们在一起时你对我说的话吗?”   “对不起,我不喜欢你了。”   “我们分手吧。” 第53章   真是莫名其妙。   宿舍门已经被周酌远关好, 天气这两天在回暖,贺清澜依旧早早回到宿舍把空调开上,跟电费不要钱似的。   小小的空间里面安静到连两人呼吸的频率都能数清楚, 杂乱无比,好像是贺清澜呼吸两次,周酌远要呼吸三次。   周酌远从头到脚透露出一种茫然,明亮的灯光下睫毛的阴影不断颤动, 眼睛里面只有困惑不解,手指蜷起来一点。   他想,为什么事情没有按照他设想的最差情况发展呢?   贺清澜在这样沉寂可怕的气氛中快要坚持不下去, 他不由自主地往前踏出一步, 如果周酌远这个时候说出任何一句表达不愿意不高兴的话, 他可能就要立刻卸甲投降, 放弃所有乱七八糟的仇恨与利益,抱住周酌远拼命道歉。   可是贺清澜也知道, 周酌远不会做这种他觉得丢人的事, 他只会说——   “好。”   贺清澜背过身去收拾行李:“我明天早上的飞机,下次再见面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 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周酌远就在门口站着,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贺清澜突然不喜欢了,明明之前感受到的爱意都不是假的,他不是优柔寡断拖泥带水的人,但是真的好不甘心。   他抿了一下嘴唇,破例地、别扭地为自己这段感情做出最后的挽留:“如果、如果分手的话,你要把那串佛珠还我。”   是了,贺清澜望着手腕上的佛珠,是应该还给他的, 好让他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好在他还有上次周酌远送给他的冰箱贴留作纪念。   贺清澜格外小心地把佛珠取下来,他想自己应该帮周酌远戴上它,又怕动摇了双方的意志,最终,他只是抬起手,把佛珠放进周酌远的手心。   周酌远戴好佛珠,打开柜子里面的保险盒,拿出其中物品推到贺清澜桌上:“你的无事牌也还你。”   贺清澜又开始收拾他的行李:“你留着吧。”   周酌远:“不需要,你拿走。”   贺清澜便不再说,他从来都很尊重周酌远的意愿。   被甩了。   周酌远坐到书桌旁缓上一会儿,有什么了不起,他又不是非谈恋爱不可。   不喜欢就不喜欢吧。   还说未来的每一年都想和你一起度过。   原来都是骗人的。   伴随着耳边窸窸窣窣的声音,周酌远掏出带回来的习题,他现在更要好好学习,等考上好大学,他就要让裴鹤转告贺清澜自己有多厉害,让贺清澜认识到不喜欢自己是多么错误的决定。   -   第二天天还没亮,贺清澜就已经离开宿舍,周酌远仅仅失眠了半个小时,并未被失恋困扰太久。   醒来时有点晚,裴鹤还没走,等周酌远匆匆忙忙洗漱完往外跑的时候,他才背起包跟上。   裴鹤跟在人屁股后面问:“你们是不是分手了?”   周酌远甩不掉他,气急败坏道:“对!你要嘲笑我就嘲笑吧!”   裴鹤:“我们俩都是败犬,我不嘲笑你。”   周酌远:“谁跟你是败犬!我要是败犬你就是败败犬,败中之败!”   他黑着脸赶到食堂从司机手里接过早餐,早餐是两份,本来都是给贺清澜带的,他现在把另一份早餐塞进裴鹤怀里要堵住人的嘴。   进教室后拿起书本,他的那点不适应已经所剩无几,倒不是说周酌远对贺清澜的爱太少,而是在过去的二十几年里,他已经习惯割舍掉一段又一段感情,别人退后一小步,他就要退后一大步,朋友、家人、恋人,都没有什么太大分别。   倒霉又自私的周酌远总要学会保护自己不受伤害。   季和的石膏刚刚拆下,前几天因为周酌意住院的事情他一直不敢和周酌远讲太多话,周酌意是他们之间的一根刺,提起来周酌远就会跟他生气。   他这次没有觉得周酌远做的不对,周酌远应当是受到很多委屈,可作为周酌意最好的朋友,季和也没办法为了讨好喜欢的人在背后骂他,索性避而不谈。   不过今日季和有点兴奋,他知道贺清澜要出国了,说不定周酌远会恢复单身,然后他就有机会趁虚而入。   果不其然,班主任进来告诉他们需要重新选个班长。   季和戳了戳周酌远的大腿,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贺清澜呢?他转学了吗?”   周酌远心思都放在书本上:“去A国留学了。”   季和:“哦,那你们……”   周酌远不耐烦道:“分手了,你不要问了。”   季和得到想要的消息,假装很遗憾地拍拍他的肩:“别难过,你还有我们呢。”   周酌远没搭理他。   第三节课开始没多久,季和手机忽然震动一下,他偷偷打开,发现是裴鹤发来的消息。   裴鹤:别让周酌远看手机。   季和不懂他发这个消息的意思,上方此时弹出一条新闻,他点开查看以后,脸色一变,忙把手机暗灭放回口袋。   周酌远认真地盯着黑板,对他的动作一无所知。   季和深呼吸几口气,让不断加速的心脏平复下来。   裴鹤没过一会儿跑出去上厕所,周酌远的视线被他吸引,很快又转回黑板。   在下课时间,周酌远有时候会趴着睡几分钟,有时候会写晚上的作业,不过今天是之前追的小说更新时间,他想把新章节看完。   季和在他掏出手机时忽然抓住他的手:“远远。”   周酌远:“干嘛?”   季和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正常一些:“我有一道题不会,你可以教教我吗?”   周酌远放回手机:“好吧。”   季和可能有一点不聪明,这道题从下课讲到上课他都没有听明白。   周酌远讲得口干舌燥,拿出水杯想要喝水,结果水杯是空的,他叹了口气。   季和眼尖地把自己的牛奶递给他:“喝这个。”   最后一节课下课以后就是午餐时间,季和无法再阻止周酌远查看手机,因为他要和送餐的司机联系,只能默默祈祷他不要去看新闻。   季和的祈祷毫无作用。   周酌远第一时间看到那条前往A国的某某航班起飞时坠落,遇难者人数正在统计的新闻。   前世有发生这样的事情吗?   周酌远脑中倏地一痛,吸入的空气撞在胸腔上疼得厉害,他不记得了,高三下学期的记忆瞬间模糊混沌到极致,他分不清是那段时间的自己太过浑浑噩噩,还是现在的自己在刻意遗忘那段经历。   他手指颤抖着往下看,这是一架小型客机,包括空乘人员在内一共七十多人,二十多人遇难,三十多人受伤,剩下的十几人还没找到。   有一家媒体报道了所有的遇难者名单。   周酌远停在这里,他另一只手死死攥成拳头,每看到一个人名脸色就白上一分。   然后在最后一排,他看到了自己最恐惧看到的名字。   贺清澜。   呵。   周酌远盯着这个名字,逐渐平静下来。   看吧,这就是甩掉他的后果。   季和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他抓住周酌远冰凉的手:“远远,难过的话就哭出来吧,哭出来会好受一点。”   周酌远的声音中听不出什么情绪:“我有什么好难过的?谁叫他甩了我非要出国?”   季和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明明惨白到一种夸张的地步,却因为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看起来有多糟糕还要在这里嘴硬。   “我要去吃饭了。”周酌远从季和温热的手里夺回自己的手,“节哀。”   -   周酌远去到以往与司机汇合的地方,没有看见司机,一会儿过后,周酌礼从教室的方向跑来。   不知道是不是周酌远的错觉,他感觉周酌礼的声音温柔得有点奇怪:“我以为你还没出来,没等太久吧?”   周酌远:“你的小意康复了?”   周酌礼:“没什么大事。”   周酌远不再说话,餐盒放在他们常坐的位置上,他坐过去自己端出饭菜。   周酌礼争着干活:“我来拿,你坐着。”   吃到一半,周酌礼说:“酌远,我接你回家休息两天吧?”   周酌远吃饭的动作没有停,很随意地问:“你又要逼我吗?”   周酌礼呼吸一滞,急忙解释:“没有,你不愿意就算了。”   桌上的气氛变得更加沉闷。   半晌,周酌礼终于按捺不住:“那件事,我已经知道了,你不要太难过,哎,他应该也不希望看到你这样。”   周酌远“啪”地一声把筷子放下,直勾勾地盯着周酌礼的眼睛:“我什么样?”   真有意思,怎么人人都觉得他要难过来同情他可怜他? 第54章   周酌礼哑然。   说完那句话后, 周酌远就站起来,准备离开。   周酌礼急得也站起来:“再吃点吧,我不啰嗦你……”   周酌远语气冷硬:“不吃了。”   他走出几步, 发觉周酌礼跟在他的身后。   这让他很是烦躁:“我现在好得很,不需要你的可怜,别跟着我!”   这算什么?好像周酌远把自己人生过得很凄惨,让讨厌他的人都不禁同情他的遭遇。   周酌礼不敢同他争辩:“那我买点零食你带回去。”   周酌远:“我是自己不会买吗?”   周酌礼便说不出话了, 眼睁睁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食堂门口。   两年前还会向他许愿不值钱的生日礼物的周酌远,如今只会讽刺他“我是自己不会买吗”。   -   宿舍里面没有人,周酌远看到自己桌子上的书院摆件, 极其迅速地把视线挪开, 坐下来写作业。   听见开门声响, 他抬头看去, 发现是关琦,就低下头。   关琦将一包饼干放到他手边:“大少爷, 你这么刻苦是不想给我活路啊。”   周酌远没有什么胃口:“你不要打扰我。”   裴鹤回来时, 周酌远已经学习完,在睡午觉。   他没有上床, 坐到椅子上一动不动, 静静地望着周酌远床上鼓起的被子。   五十分钟过去,周酌远准时起床,没有与裴鹤对视,也没有说话。   贺清澜的遇难消息或许并未对他的生活造成太大影响。   除了有一点点失声症状。   他在下午的第一堂课,察觉自己的喉咙很难发出声音。   周酌远假装不会那道题,对老师摇头,然后假装心情低落不回答朋友们的问话。   晚上祝婉也来了,她和周酌礼坐在周酌远对面, 温声哄他回家休息。不管他们说什么,周酌远都不回应,似乎还不愿意结束冷战。   晚餐依旧吃得很少,吃完以后,他没有立刻回到教室,躲在厕所里面搜索“失声如何快速恢复”,搜索到的大部分内容都是过度用嗓、喉咙感染等的治疗方式。   周酌远垂着眼皮,等手机快锁屏时才点开搜索栏,修改成“心理性失声如何快速恢复”。   网页标题上躯体化、抑郁症等关键词触目惊心。   他咬住下唇,又开始搜索“心理性失声一定有抑郁症吗”。   折腾半天,他终于看到一个医生说人在情绪激动的时候有可能导致声带不能正常运动,经过适当的休息以后可以恢复正常。   周酌远长长地松了口气。   那晚自习结束就立刻回去休息吧。   -   周酌远回到宿舍没多久,裴鹤也回来了,他现在有点不知道该怎么与裴鹤相处,假装很忙碌地收拾床铺。   可能因为有点心不在焉,他一不小心夹到自己手指,条件反射地弹起来甩了甩。   “怎么回事?”裴鹤就站在他旁边,登时焦急地抓住他的手,然后把那只发紫的指尖含进嘴里。   周酌远茫然地望着他,不明白为什么他还能这样担心自己。   裴鹤含完以后紧张地问:“疼不疼啊?”   周酌远瞧着自己沾上一点口水有些发紫的指尖,大概是疼的。   十指连心,大概会很疼。   裴鹤说:“疼就哭出来吧,我发誓不笑话你。”   居然有这么疼吗?疼到可以哭出来也不被嘲笑吗?   周酌远鼻子一下子酸得厉害,他快速喘了几口气,望着裴鹤的脸,裴鹤的脸变得很模糊,他看不清裴鹤的脸。   大颗大颗的水珠滑下来,他闭上眼睛,把水珠挤出去,但是睁开眼睛后清晰没多久,又重新变得模糊。   好丢人啊,周酌远想。   裴鹤真的没笑话他,而是把他搂进怀里。   他的脸埋在裴鹤肩头,肩头很快湿了一大片。   周酌远张开嘴,发出气音:“你不恨我吗?”   裴鹤心脏像是被人捏扁一样难受,狠狠骂他:“你这是什么笨驴逻辑?我为什么要恨你?”   周酌远被骂以后哭得更凶了,用气音说话很是费劲:“要不是、我太小气,要回佛珠,他就不会、有事。”   裴鹤:“你怎么这么迷信?而且佛珠本来就是你的东西,这么说天底下每有一个人出事都是你的错?”   周酌远本来就老是在他这里吃瘪,现在发不出声就更说不过他,只能抽抽搭搭地重复:“你为什么不恨我?你为什么不恨我?”   裴鹤哄小孩一样顺着他的后背,起不到一点作用,因为周酌远憋了很多的眼泪,这次可以一次性用个过瘾。   不知道过去多久,裴鹤手上的动作停住,他在周酌远耳边轻声说:“你为他难过一点都不丢人,只能证明你对这段感情很认真。”   “我也很难过,上午背着你们偷偷哭完才回来。”   “发泄出来以后,才能继续好好生活。”   “小远,你已经很坚强了。”   一直在忙碌没有经过适当休息,刚刚还毛毛躁躁夹到手指的周酌远忽然之间,喉咙里面发出短促的呜咽声。   -   关琦倚在门口,压低声音对电话那头说:“现在有哭出来,他比较排斥我,等下我让我舍友试试能不能喂他吃点东西。”   周酌意抿了抿唇:“麻烦你了,我妈不让我去见哥哥,还好有你。”   关琦:“应该的。”   周酌远眼皮哭得又红又肿,没有办法再学习,他简单洗漱一把就要上床,裴鹤递给他xx牌饼干和一杯水:“补充一下体力和水分,上床以后还能继续流眼泪。”   周酌远:“……”   “你是不是、觉得、你很幽默?”   裴鹤:“我认真的啊,没跟你开玩笑。”   周酌远有点生气,可是他看着xx牌饼干,好像真的有点饿了。   他前几年每次生病的时候,吴姨就会带着她儿子最喜欢的xx牌饼干来看他。   周酌远咔嚓咔嚓啃掉一袋饼干,水也喝完了,但是他要证明自己上床以后不会流眼泪,很快闭上眼睛睡过去。   裴鹤等他睡熟以后才去洗漱上床。   但是半夜,裴鹤起来上厕所,一眼就瞥到下床鼓起来的被子在轻轻颤动,然后一只瘦削的手从里面伸出来,拽两张纸巾进去,擤鼻涕的声音很小,很有素质地不去打扰他的舍友。   裴鹤回来以后就在下面坐着,周酌远哭了多久,他就在下面坐了多久。   他第一次觉得,贺清澜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自以为是的混蛋。   只是如果把他放到贺清澜的处境,他也未必能比贺清澜做得更好。   上午看见那条新闻,裴鹤心里也痛得厉害,他第一时间出去确认贺清澜的状况。   好在电话很快打通,贺清澜一直在发抖,他并没有上那趟航班:“我到机场以后,就后悔想回去学校。我看了我座位的位置,如果我上去的话,必死无疑,裴鹤,我没想到他们那么畜.生,二十多条人命啊!我不能再留在这里,你直接告诉小远,我已经死了……”   裴鹤的心情从庆幸到后怕再到冰冷,他打断对方:“所以你有问过他的想法吗?”   贺清澜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激动:“你要我怎么问?要我问他能不能陪我一起出国吗?让他陪我出去赌命?还是要他留在学校为我担惊受怕?他那么想考X大,现在快要高考了,你要我毁了他的前途?”   裴鹤总是那么一针见血:“所以你给过他选择的机会?你是怕他担心你影响高考,还是怕他担心你动摇你回去拼命的决心?”   贺清澜停顿片刻,从来温和的声音变得有些阴沉:“你少跟我在这里装,你以为我看不出你对他有意思?”   裴鹤面色一白,好一会儿才问:“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贺清澜:“上次爬山。”   裴鹤:“所以你拒绝A大和C大的面试?”   贺清澜:“不全是。”   说到这里,两边都好长时间没能发出声音。   贺清澜率先打破沉默:“抱歉,我情绪有点失控,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我就是有点不甘心。以后拜托你……算了,我也没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裴鹤猜到他想说什么:“我会照顾好他。”   然后又是一阵沉默。   贺清澜叹了口气:“谢谢,这个号码我会处理掉,如果还能回来的话,我会联系你们。”   裴鹤给自己竹马留下最后一句祝愿:“好好活着。”   当时他并不觉得隐瞒贺清澜还活着这件事情很困难。   现在裴鹤坐在原本四个人的宿舍,望着床上鼓起的一小团周酌远,只能希望他明天能够不要眼睛肿到睁不开,那样看不见老师写的板书,他可能会更加难过。 第55章   裴鹤的担忧是没有意义的, 因为周酌远根本没能起来上学。   他拉开一点被子,看到周酌远把自己闷得通红,眼皮果然肿得很厉害, 微微张开的嘴唇干裂破皮。   裴鹤以为让他哭过以后,他能放下这件事。   可是周酌远依然困在梦魇中,皱着眉呓语:“对不起……”   不能够说出来贺清澜是因为选择周酌远才逃过一劫,只能亲眼看着他被名为“害死贺清澜”的锁链缠住, 嵌进肉里,不得脱身。   他太固执了。   裴鹤就算在他耳边说一千遍一万遍不是你的错,他也只会一千遍一万遍地说对不起。   沾了点温水浸湿周酌远的嘴唇, 裴鹤晃了晃他的肩膀:“小远, 醒醒。”   周酌远被短暂地拉出噩梦, 他睁开一点眼睛, 瞳孔涣散,没能坚持多久又耷拉下来眼皮昏睡过去。   裴鹤不再尝试, 他轻手轻脚地把人裹在被子里抱起来, 上次周酌远还有力气靠在他的胸膛,这次整个人都是软绵绵的, 没有什么生气的样子, 如果不是被子束缚住,胳膊也要垂下来。   周酌远已经成为校医院的常客。   挂上点滴以后,裴鹤握住他覆着薄茧的右手,抵在额头前。   他没有请求周酌远再坚强一点,因为昨天说的那句话并非诓骗人的谎言,而是裴鹤确确实实地认为周酌远已经很坚强了。   他告诉周酌远发泄出来以后才能好好生活,周酌远就认真地哭一个晚上。   如果不是身体原因,周酌远不会让别人发现他的痛苦, 他会一个人偷偷治好自己,不要依靠任何人。   一瓶水吊完,裴鹤按了床头的呼叫铃,回过头时发现周酌远手心一条细细长长的疤痕,穿过原有的纹路,并不明显。   可这是经过时间稀释的疤痕,他无法知道当时的伤口会有多深,会流出多少血。   为什么有这么多伤啊?   像是挤牙膏一样,一点一点挤出来要裴鹤心疼,心疼了还不能说,一说就会惊到按在上面的那只手,再不肯挤出半丝。   -   周酌远的手机落在宿舍,司机没打通,宿舍也找不到人,问过班主任才知道体弱多病的少爷又进了校医院。   他气喘吁吁地给周酌礼打电话,那边早上有会议耽搁一会儿,赶到这里时正巧碰上护士在给周酌远换药水。   年轻司机告诉周酌礼:“医生说是胃炎引发的高烧,先把这几瓶水吊完看看能不能醒。”   周酌礼捏紧手心:“能不能醒是什么意思?他现在是昏迷了?”   司机:“不是,只是意识不太清醒,刚才有起来吐过一回。”   周酌礼:“联系一下转院,我进去问问医生。”   他刚一进去,周酌远就醒了,脸色比校医院的床单还要白,眉头紧锁着,裴鹤忙将人扶起,把新准备的呕吐袋撑开在周酌远面前。   兴许是前面吐过一轮,这次没能吐出什么东西,周酌远抓住一点裴鹤的手腕,难受得直发抖。   裴鹤把呕吐袋封口扔进垃圾桶,一边给他擦嘴一边拍着他后背:“没事了,医生说吊完这瓶水就不会那么难受了。我再去倒点温水过来,现在有点胃口没有?”   周酌远半靠着他才能坐稳,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手仍然虚虚地放在裴鹤腕上。   周酌礼便兑好温水,递给有些为难的裴鹤。   周酌远却不肯喝,怎么都不张嘴。   刚才明明很顺利地喂下一杯,裴鹤想不通,但没有勉强,放下水后扶着他躺回去:“我去打包医院的营养餐回来,让你哥陪你一会儿。”   周酌远恹恹地要睡着,没有回答他。   裴鹤走后,周酌礼取代他的位置,在周酌远眼睛彻底闭上之前说:“校医院设施不齐全,我等下带你转院。”   周酌远强行提起一点精神,对着人摇头。   周酌礼:“你在这里好不了。”   周酌远张嘴说话,却不怎么能听见声音。   周酌礼把耳朵凑过去,才勉强听到几个词:“……马上好……零几天、考试……我不说……邻家……亿……”   前面三个词大抵还能推测出含义,后面的词完全让周酌礼一头雾水,也无法理解这些日子对他不假辞色的周酌远为什么忽然用这种恳求似的语气跟他讲话。   周酌礼抬起来头,他的亲弟弟可能越来越知道怎么样达成目的,让他不得不再次妥协:“我知道了,先不转院,下午让宋医生再来给你看一下,听他的,行不行?”   宋医生就是前几次来周家给周酌远看病的医生,周酌远很是信任他。   -   由于周酌礼的骚扰,裴鹤回来时周酌远还醒着,他把打好的营养餐摆到桌子上。   周酌礼扶着人坐起来,在后面垫了两个枕头。   周酌远仍然没有食欲,一勺粥只含了一半在嘴里。   裴鹤也不催他,照顾周酌远其实很省心,因为他会尽可能地配合你治疗。 第56章   吃到后面周酌远大概是清醒了, 想从裴鹤手里把勺子和碗接过去,胳膊抬起一半就让周酌礼按下:“别动,马上回血了。”   周酌远想到自己刚才昏头昏脑说的认输的话, 愈发的不高兴:“你懂、什么?”   周酌礼觉得他简直是自己二十几年人生中遇到的最反复无常的人之一,但念在周酌远刚遭遇重大打击,周酌礼暂时不和他计较:“好吧,我不懂就不懂吧, 你别乱动了。”   这句话混乱的逻辑让周酌远重新陷入茫然,裴鹤看着他呆呆的表情有些好笑,嘴角勾起一点, 可是很快又放下, 虽然现在的周酌远看起来很可爱很好欺负的样子, 但他还是更喜欢身体健康的刺猬犟驴混合物。   -   可能周酌远很信任宋医生和宋医生总是站在他这边有关, 下午来看过以后,宋医生斩钉截铁道:“没事, 不用转院, 他恢复得很好。”   此时周酌远正好吊完最后一瓶水,听见医生这样说好像真的感觉身体的不适少了许多。   周酌礼不再坚持, 他加上裴鹤好友给裴鹤发了个红包, 然后对周酌远说:“我下午有事,晚上妈有时间的话会过来看你,你别紧张,他们都知道……所以不会逼你回家。”   他和宋医生一起离开,走在路上问:“您觉得酌远需不需要进行心理疏导?”   宋医生沉默一会儿,这让周酌礼的心提起来。   “如果你们能够让他看不出是心理疏导的话,可以试试,否则可能会造成相反效果。”   周酌礼面露不解:“为什么?”   宋医生:“不是他本人主动的话, 他应该不会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反而会让他产生焦虑情绪。”   周酌礼:“可是他的身体突然变得很差,除了心理方面的原因我想不出是什么原因。”   宋医生:“不是突然变得很差,我更建议你们了解一下他的过去,而不是贸然地逼他进行心理疏导。”   这句话像是当头一棒将周酌礼砸醒,他看起来已经很关心很纵容周酌远,却从未试图了解这个弟弟的过去。   不要说在林家的那十几年,就算在周家的几年,他都对周酌远的生活一无所知。   与其说是没有想到,倒不如说是刻意掩耳盗铃,仿佛只要他不知道周酌远曾经受过的委屈吃过的苦,就不用为此感到愧疚和心疼。   人有趋利避害的本能,周酌礼自己想理直气壮地偏爱周酌意,于是只看到周酌远性格糟糕,嫌贫爱富,对养父母无情无义,却不去思考周酌远为什么会长成这样。   -   大概周酌远昨天一夜把眼泪流干了,今天他对裴鹤说“麻烦你了,你可以先回去”这样熟悉的话也只是面上出现一瞬间的恍惚,没有再哭。   裴鹤把周酌礼发来的红包展示给他看:“这么多钱呢,你麻烦我是应该的。”   周酌远努力睁大眼睛,让他看清楚自己不是在客气,而是不愿意耽误状元的高考成绩:“只剩下、一百零几天,时间紧迫,虽然你、成绩很好,但是、不能得意。”   裴鹤觉得自己可能有点坏了,就算周酌远这样对他爹味说教,他也觉得好可爱。   他轻咳两声:“等你晚上好一点,我们一起讨论压轴题的解法,比起去课堂上听基础题对我的帮助更大。”   周酌远想到他格外稳定的排名与成绩,不得不尴尬地承认缺课一天两天应该对裴鹤没有什么影响。   裴鹤:“你的英语作文写得也很差,我晚上也给你传授一下经验吧。”   周酌远恼羞成怒:“你闭嘴,我还在、生病。”   他想说要裴鹤讲话不要那么直白,用很差这种字眼,可裴鹤误解了:“对不起,那我明天给你传授。”   周酌远的声音终于因为着急比刚才要大上一点,不再像蚊子哼似的很难听清:“不,晚上、给我讲。”   他之前偶尔会跟裴鹤讨论题目,裴鹤有提过给他传授英语作文写作经验,不过总腾不出时间,便搁置到现在。   也许这次生病不完全是坏事。   -   祝婉过来时,周酌远还在睡下午觉没有醒,裴鹤捧着一本书在那里看,等祝婉走近才发现。   他合上书,小声打招呼:“阿姨好。”   祝婉朝他点点头,弯下腰用手试探周酌远的体温。   闻到熟悉的香味,周酌远睫毛不安地颤了颤。   还有十几分钟才到周酌远平常的吃饭时间,裴鹤给祝婉搬来椅子:“他刚睡没多久,您坐在这里等等吧,我一会儿叫醒他。”   祝婉没有坐,示意裴鹤跟她出去聊一会儿。   两人没有说什么特别的话,祝婉客套地感谢几句,让裴鹤劝劝周酌远去外面住,这样家里可以更快地知晓周酌远的情况。   裴鹤没有答应,他想哪有这样的事,祝婉不愿意得罪周酌远就让他来得罪。   聊完以后,祝婉打开病房门,看到周酌远已经强撑着站起来,没走出几步就要摔倒,好在裴鹤反应快把人接住了。   裴鹤凶他:“乱跑什么?”   祝婉也跟着上前扶住他,结果被周酌远一把推开,用的力不大,态度却很坚决。   周酌远没有跟裴鹤吵架,眼神警惕地问祝婉:“你要和、我同学、说什么?”   祝婉被这样的动作和话语刺痛:“我只是向他道谢,你以为我要说什么?妈妈难道还会害你?”   她当然不会害周酌远,只会不要周酌远,是周酌远自己亏心,怕别人知道他小肚鸡肠,总是欺负人那么好的周酌意。   裴鹤把他抱回到床上,要不是病房暖气开得足,周酌远这一通折腾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   回答不出祝婉的问题,周酌远蛮不讲理地对她说:“不许你、和我同学、讲话。”   祝婉升起一点怒火,却在看到他苍白的脸色和略显慌张的神情后消失了,她拿出来食盒,起码周酌远不再跟她冷战。   “行,先吃饭吧,我亲手做了茶树菇排骨汤,上次给你做,你说很喜欢。”   她说的上次是周酌远刚回周家那天,祝婉特地亲自下厨做了一道菜。   当时周酌远还以为这是他幸福生活的开始,看到祝婉被自己夸奖后开心的表情感觉好高兴,一个人吃掉好几碗排骨汤。   其实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祝婉根本就没有什么厨艺。   周酌远不回应这句话,他现在有了些力气自己吃饭,不要裴鹤喂他,饭吃完以后,茶树菇排骨汤他一口都没有碰。   裴鹤倒是不客气地品尝两勺:“阿姨,有点咸了。”   祝婉白着脸问周酌远:“所以你当初也不觉得好吃?”   周酌远默认了。   原来周酌远不光光向他们索取爱,也有过努力地表达爱。   祝婉望向周酌远细白的手腕,那里挂着一串佛珠,她知道周酌远曾把这串佛珠送给前男友,现在不知为何又要了回来。   她忽然心口一痛,他们觉得两串佛珠给两个身体不好的孩子正正好,可不曾想过,对于周酌远来说,更重要的人是贺清澜,所以他宁愿自己不要,也非得送出去这个礼物。   祝婉挣扎片刻,道:“我让小意把那串佛珠还给你吧。”   裴鹤没想到还有另一串,也没想到不知情的祝婉会在这个时候提起来。   他好不容易让周酌远暂时忘记那件事,此刻疮疤又被人不经意间揭开,露出血淋淋仍未愈合的伤口。   周酌远垂下眼睑,轻声说:“不要再提了。”   “那一串,随便你们,不要再提了。” 第57章   周酌礼忙完一阵后去接周酌意回家, 路上都没有停止忙碌,送完周酌意又匆匆赶去饭局,即使没有人敢灌他的酒, 周酌礼总也得喝上两杯,他太年轻,姿态摆得太高会引起合作方的不满。   回到家已经很晚,他的胃病犯了, 今天忙得像陀螺一样,还被宋医生的话刺激到。   周酌意很体贴地给他拿来药。   周酌礼吃过药,坐到沙发上休息一会儿。   电视上播放着周酌意最喜欢的古装剧, 以前周酌远在家里面总要抢着看别的, 虽然电视机多得很, 但他非要和周酌意抢这一个。   周酌礼有时候看不过去说他, 周酌意还要护着:“哥看什么我就看什么。”   然后周酌远就会冲他挑衅地笑。   只是近半年来,周酌远很少出卧室门, 更不用说跟周酌意抢电视了。   他的胃缓过来, 头又开始痛,可能是被记忆中的周酌远气的。   周酌礼松开领带, 走到窗边透气, 外面下起细细密密的小雨。   有一回下雨司机路上堵车,周酌远等不及自己坐地铁回来,那天的雨比今天要大很多,他带的伞太小,为了保护书包把自己淋成落汤鸡,一到家就开始发脾气,问为什么不叫司机早点出发。   祝婉心疼地从他背上接过书包,让他赶紧换身干净衣服。   周酌远就不生气了, 拖着湿哒哒的裤脚往房间走。   彼时周酌远的身体素质很好,淋成那样一点事都没有,第二天“大哥大哥”喊个不停,精神得周酌礼特别想堵住他的嘴。   现在他常常没有精神,再不肯喊周酌礼大哥,事情好像在按周酌礼的期望发展,周酌礼却开始觉得不舒服。   倘若可以选择的话,他希望周酌远能够恢复精神,他可以忍受周酌远每天叭叭叭没有营养的废话,可以经常接送周酌远上下学,可以满足周酌远乱七八糟的小愿望。   可是为什么司机会迟到呢?   周酌礼皱起眉,脑中忽地闪过这个疑问。   负责接送周酌远的司机原本是负责接送小意的司机,之前十年从来没有犯过这样的错误,因为每天除了接送人放学以外几乎没有别的事情需要他做。   周酌礼让人打电话把这个司机叫过来。   司机年纪大了,周酌远住校以后,周家就白养着他。   周酌礼疲惫地捏了捏眉心:“你之前接送酌远的时候,迟到过几次?”   司机愣住,他不明白为什么周酌礼突然要和他算账。   周酌礼这次声音冷了一点:“迟到过几次?”   司机惊出一身汗,老实回答:“每周可能会有一两天耽搁了。”   每周一两天。   所以他才跟自己撒娇,想要大哥接送。   周酌礼心中又酸又胀,周酌远被拒绝时是什么表情呢?难堪的?困惑的?还是无助的?   周酌礼握紧双手,他不能理解:“为什么你之前接送小意时从没出过岔子,接送酌远却这么不负责任?”   司机忙表示忠心:“因为我也疼爱小意,不想让小意等急。”   周酌礼冷漠道:“所以酌远就可以等是吗?”   司机僵在原地。   周酌礼开除了司机,他吹了一会儿夹着雨的风,让自己清醒片刻。   底下做事的人自然可以不喜欢周酌远,但如果周酌礼对周酌远上心一点的话,他们也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怠慢他。   可是周酌远为什么不告状?还是说他以为司机有事情迟到是正常的?除了司机以外,是不是还有人仗着他不懂轻视他?   沈阿姨此时拖地经过他身边,周酌礼想到之前周酌远对她一点儿都不排斥,把人叫住。   周酌礼问她家里有没有人欺负周酌远。   沈阿姨扶着拖把思考两分钟,然后告诉他,明面上的欺负肯定是没有,但是很多人都不爱搭理周酌远,平时只和周酌意搭话。   也就是冷暴力。   怪不得周酌远坚持要住校。   周酌礼感觉自己气都要喘不上来,他摆摆手让沈阿姨离开,准备让管家换一批佣人。   他关上窗户,回到自己房间的阳台抽烟。周酌礼没有烟瘾,现在却很想抽一点,抚平内心的焦躁。   助理给他发来林博旭的联系方式,周酌礼打过去,约了第二天的见面时间。   他想了想,把见面时间给周傅轩和祝婉都发了一份。   -   祝婉走后,裴鹤将二十年前的高考数学试卷摊在周酌远面前:“我感觉这一年的压轴题特别有意思,你看看能不能做出来。”   周酌远很想问问他有没有心,自己刚才还在难过。   不过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被这道压轴题吸引走。   思路感觉不难,周酌远指挥裴鹤一顿算,越算越诡异。   裴鹤提出另一个思路,又是一顿算。   周酌远不高兴地说:“刚才就应该、一直算下去,我都快、看到答案、了。”   裴鹤:“你认真的?”   周酌远瞥了一眼刚才算到一半的式子,心虚地看向题目,他瞬间福至心灵:“我知道了。”   这道压轴题最终从七点讨论到十点才解决。   周酌远有些累,他靠在床头看裴鹤收拾东西:“明天再、传授英语吧。”   裴鹤:“确实得明天,我现在也犯困。”   周酌远:“我明天、能好吗?”   裴鹤顶着他不满的目光揉了把他的头发:“明天可能不行,医生不会放你走,但是我猜后天可以。”   周酌远:“你爸、教过你?”   裴鹤:“他没教过我,我自己猜的。”   周酌远:“……” 第58章   林博旭正在做康复训练, 周酌远给他转到单人病房,叫他不要告诉林德才和江月仪。   周酌礼推开门进来,林博旭便停止动作, 指了指边上的椅子:“坐吧。”   在来之前,周酌礼就调查过他住院的原因:“病房是酌远给你换的?”   林博旭挑起眉梢:“是,小远怕我吃苦,直接给我办好了。”   周酌礼看不惯他小人得志的样子:“你为什么脸皮那么厚?小时候总是跟他打架, 为什么现在好意思要他的钱?为什么他会愿意给你付钱?你威胁他?”   林博旭脸色变得很难看:“你要是来找茬的现在就滚出去!”   周酌礼有求于人,深吸一口气,不再吭声。   祝婉和周傅轩赶到的时候, 病房内的气氛格外沉闷。当初林家人说兄弟俩从小打到大, 林博旭的表现也不像是和周酌远有深厚感情的样子, 他们不懂周酌礼怎么想到约他来寻找开导周酌远的办法。   他们问过周酌礼原因, 周酌礼只说“酌远应该会希望爸妈能更加了解他”。   很平淡的语气,却是在指责祝婉和周傅轩不负责任。   周傅轩脸上挂不住:“你什么意思?之前和林家交谈的几次你都在, 酌远小时候的照片你也看过, 你现在内涵我们不了解他?”   周酌礼确实都在。   最后一次谈判的时候周酌远必须到场,他们叫他做抉择, 周酌远乌溜溜的眸子望向祝婉:“你们可以给我多少零花钱?”   祝婉拉着他的手:“你想要多少都可以。”   周酌远犹豫片刻, 说:“我每个月想要一千块。”   祝婉被他逗笑:“傻孩子,每天一千块都可以。”   周酌远脸有点红起来,兴奋道:“我要回家,回到周家。”   林家人就把他从小到大拍的照片拿给祝婉,周酌远已经被祝婉拉坐下,开心地给他们讲拍照时的情景。   刚讲一会儿,祝婉温柔地阻止他:“好了,你养父母已经给我们讲过, 让我们先谈完事情,听话。”   周酌远懂事地点头,他坐在有些年头的沙发里,听他们争抢周酌意的抚养权。   周酌礼坐在他侧面,看着周酌远的表情逐渐从兴奋变得不高兴,不高兴中还夹杂些许迷惘。   当局者的周酌礼只觉得情绪不定的周酌远莫名其妙。   现在他才明白,那样的场景下,好像周酌远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赠品,周酌意却是所有人都不舍得放手的珍宝。   他没有办法穿越时空告诉那个少年,其实一开始,林家人也是直接拒绝周家要回孩子的请求的,经过几番争执才决定让周酌远自己选择。   他们确实和林家人一起看过周酌远的照片。   周酌礼面对父亲咄咄逼人的眼神,缓缓道:“林德才和江月仪的一面之词,你们能从里面得知多少?爸,你知道接送他的司机经常迟到吗?你知道家里面佣人都在排挤他吗?”   周傅轩说不出话,祝婉白着脸问:“你说的都是真的?”   周酌礼:“妈,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原来他们嘴里说着补偿关心,实际上什么事情都没有做好。   是真的觉得对周酌远已经足够了解?是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打听他的过去?还是害怕周酌远分走他们太多关注,让周酌意感到被忽略而委屈?   那周酌远受到的委屈呢?   他们遮住耳朵,铃铛就发不出响声?   -   林博旭在祝婉和周傅轩面前有些紧张:“你们想跟我聊什么?”   祝婉把带来的果篮放到他的床头,礼貌开口:“可以和我们讲讲酌远小时候的事情吗?”   林博旭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跟自己聊这种话题:“你们什么意思?小远怎么了?”   周酌礼给他们搬来椅子,祝婉坐下以后,身上气势变得平和:“他小时候,是快乐居多,还是不快乐居多?”   林博旭沉默片刻,实话实说:“不快乐。”   家丑不可外扬,周家人跑过来问林博旭这个加害者,他又能讲些什么?   林博旭反问他们:“他在周家快乐吗?你们对他好吗?”   祝婉回答不了,于是他明白回家以后的周酌远也没能得到想要的爱。   周酌礼:“你尽管说,我们发誓不报复你。”   林博旭才不相信这些有钱人的话:“你们对他不好,现在问我这些是什么意思?你们不要养他我来养他,别在这里跟我装模作样!”   周酌礼等他说完,才道:“我怀疑他有抑郁倾向。”   林博旭盯着他,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周酌礼在所有人震惊的眼神中重复:“我怀疑他有抑郁倾向,必须知道他的成长经历,医生才好进行下一步诊断。”   林博旭闻言胸口剧烈起伏,他闭上眼睛挣扎一会儿,再睁开时终于下定决心:“你们发誓绝对不会伤害我和我的父母。”   祝婉这个时候内心已经凉透,她扯出一个僵硬的笑:“我发誓我们绝对不会伤害你和你的父母。”   林博旭便从枕头底下翻出一本破旧泛黄的本子:“这是小远的日记,你们带回去看,我出院以后去找你们拿,不要让他知道,他最讨厌别人可怜他。”   在离开之前,周酌礼等祝婉和周傅轩出门以后,突然对林博旭说:“酌远好像也没有原谅你。”   林博旭眉心紧蹙:“你胡说什么?”   周酌礼:“你知道他因为前男友去世病到昏迷吗?”   林博旭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周酌远什么时候谈的恋爱。   周酌礼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眼神:“你也不要让他知道,这件事对他打击很大,不想要他出事的话就老实憋着。”   林博旭将他们送的果篮狠狠砸到墙上:“滚!”   -   周酌礼走到停车位,发现祝婉和周傅轩都没有走,在他车里等着,而司机不在。   他上了车,知道他们想问什么:“我也不能确定,宋医生说酌远没事,但他不是专业的,刚才我主要在唬林博旭。”   祝婉已经将日记本放进包里,她的手放在本子的侧面,周酌远在那里写了长长的“林远”二字。 第59章   [送给小远的日记本, 希望小远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周酌远在下面一行回复:xiexie朱老师!   前面两篇大概是作为作业上交的,周酌远描述了照得他眼睛痛的太阳公公、上学路边看到的小花小草, 还记下数学老师对他的夸奖。   朱老师毫不吝啬地给他打满五角星。   后面的日记不再出现五角星,可能是他们更换语文老师的缘故,周酌远开始自发地写日记,不过很不勤快, 有时候两个月才会写一篇“月记”。   祝婉抚摸着本子上圆圆的幼稚的字迹,好像看到瘦小的周酌远站在她面前,背着比他身体还要大的旧书包, 费力地仰着脑袋去观察太阳的模样。   周酌远没有上过幼儿园, 第一天上学抱着江月仪的大腿哭, 林德才扒拉半天才把人拽下来, 吓他说再哭就把他拍照发给老师,周酌远犟得很, 林德才就真的拍下他鼻涕眼泪满脸的照片传给班主任。   班主任发过来一段语音, 周酌远听见她温柔的安抚,很快就不哭了, 也许学校没有林博旭说得那么可怕。   不知道什么原因, 这张照片林德才一直没有删,后来和别的照片一起印下来交给了周家。   周酌远的照片并不多,大部分都是和林博旭一起拍的,这是他为数不多的单人照。   那时候周酌远不到八岁,刚上二年级,在周酌意走到哪里都有人抱的年纪,他居然已经开始自己上学了。   后面的日记不需要交给老师,周酌远彻底放飞自我, 每一篇都要骂上两句,什么猪头、ben狗、lan猪,有时候是因为林博旭抢他的零花钱,有时候是因为江月仪叫他谦让哥哥鸡腿,有时候是因为林德才打他的屁股。   谁都不喜欢他,谁都对他不好。   在三年级快结束时,周酌远第一次提到恨。   老居民楼附近有很多的流浪猫狗,周酌远回家路上不小心被疯狗缠住,他吓坏了,拔腿就跑,好不容易出现一个大人,疯狗却在这时追上,狠狠咬住他的大腿。   那天傍晚,腿上的口子不断流出鲜血、又惊又痛几乎哭到昏厥的周酌远倒在沙发上,看着他们争吵要不要花几千块带周酌远去打狂犬病疫苗。   江月仪说狂犬病致死率百分之百,周酌远不想死,可是他没有钱,他才九岁,没有办法决定自己的命运。   林德才抽掉七根烟,还是带他去社区医院打了最便宜的疫苗。   打针的时候周酌远很害怕,却忍住一点儿也不动,因为他知道这是救他命的药。   林德才和江月仪仍在置气,两人在门口又吵起来,护士姐姐给他打完针以后,抽出一张山茶花香的纸巾帮他擦拭眼泪:“好乖的宝宝,怎么父母这么偏心呢?”   林博旭之前逗猫被抓伤过,林德才毫不犹豫地带他打最贵的疫苗,江月仪更是抱着哄半天才让他顺利打完针。   偏心。   周酌远以前从没有接触过这个词,却瞬间明白这个词的含义。   为什么呀?   为什么他的爸爸妈妈爱他爱得那么少,爱林博旭爱得那么多?   周酌远记下这些事情,在日记的最后写:我恨爸爸妈妈,永远不会原liang他们,长大以后只给他们qian,不给他们陪伴。   妈妈二字上面有一滴水痕,把字迹晕染开来。   祝婉拿着本子的手指颤抖,眼泪砸在本子上,覆盖住多年前周酌远的眼泪。   林家的条件谈不上小康,却也谈不上贫穷,她以为在这样普通家庭长大的周酌远就算没有被林家人捧在手心长大,也不会吃太多的苦头,毕竟他才十五岁,林家对换孩子的事情完全不知情,有什么理由虐待他?   他们盲目自大,接回周酌远以后对他的关心只浮于表面,让他逃离林家这个狼窝,又踏入周家这个虎穴。   她出生时精力格外旺盛的孩子,从离开医院的那天起就一直在吃苦。   周傅轩匆忙把祝婉滴在本子上的眼泪吸干,又给她递了张纸,纸的边缘也在颤抖,他刚愎自用、性格暴躁,对几个孩子不管不顾,是只有清晰地把伤口在他面前揭开,看见血肉,周傅轩才能产生些许的忏悔和愧疚。   周酌礼没有和他们一起看,坐在副驾驶望着天空发呆。   前面两张作业祝婉是念出来给他们听的,后面就没念了。   盯着太阳看到自己眼睛痛,上学路上蹲在花坛边观察小花小草,原来他的弟弟小时候这么可爱。   如果那个时候,周酌远在自己身边的话,周酌礼应该会很喜欢很溺爱他吧。   可事实上,他在周酌远回家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周酌意拦在自己身后,用冷漠的眼神看向那个刚进入陌生环境充满期待的少年。   他将期待打碎,拼成警惕和无措的模样。   周酌远对周酌意的厌恶里面,难道就没有他周酌礼的推波助澜吗?   他从一开始就不配被周酌远叫做“哥”。   -   周酌远前一天睡多了,第二天醒得很早,裴鹤没有听他的回宿舍睡觉,而是睡在校医院的陪护床上,还把陪护床拖到周酌远的病床边。   他转过头,就看到裴鹤睡得很沉的脸。   周酌远总是很倒霉,却也总是很幸运,经常遇到一些很好很好的人,给他一些照顾还不需要回报。   他希望这些很好很好的人,能够不要因为帮助过周酌远就被扣分,可以一辈子衣食无忧,幸福安康。   查房的医生注意到他醒来,询问他几句情况。   裴鹤被吵醒,坐起来伸个懒腰,去卫生间洗漱,又洗了个新毛巾回来给周酌远擦脸,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周酌远没反应过来,被湿毛巾糊一脸,他忙从裴鹤手里抢过毛巾:“你能不能跟我说一声再动手?!”   裴鹤因为他顺利的没有卡顿的抱怨惊喜交加:“你的嗓子恢复了?”   周酌远闻言一愣,他说:“好像是这样,吃葡萄不吐葡萄皮。”   其实声音还有点小,有点沙哑,但是不至于说几个字喘两下。   裴鹤高兴地在他头上摸一把。   周酌远正抬起手给自己擦脸,脑袋被撸得晃了晃,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怒发冲冠扎裴鹤一手毛。   裴鹤不知他心中所想,顺手拿走毛巾:“我拿个盆给你刷牙?”   周酌远:“……”   “我没有瘫痪,谢谢。” 第60章   周酌远总算是听到裴鹤独家的英语作文课。   在他跃跃欲试准备写两篇练练手的时候, 班主任出现在门口。   因为高三这一年周酌远请假请得太频繁了,让班主任不得不担心他的身体健康。   她对裴鹤点了点头,把买的鲜奶递给床上的周酌远:“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还是应该先养好病再学习。”   周酌远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让您担心了。”   “你不要太……”班主任似乎想提贺清澜的事情,被裴鹤偷偷拉了拉衣角,她反应过来, 转口道,“焦虑,我和其他老师商量过, 可以在晚自习抽出时间给你们补课。”   这样的补课肯定是没有钱拿的, 他的老师纯粹是牺牲自己的休息时间来帮助他。   周酌远感动地抬起来头:“没事的老师, 现在都是复习课, 我自己可以跟上进度,真的不用。”   裴鹤也说:“老师您放心, 我们有自己的节奏。”   班主任看着周酌远面前摊开的英语试卷, 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高三的班主任不仅要防止学生懈怠偷懒, 还要防止学生努力过头学坏身子:“你们有数就好, 以你们两个的成绩,高考只要正常发挥,省内的高校随你们挑,所以完全不需要慌张。”   于是周酌远在她面前叠好英语试卷,放到床头柜上。   班主任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她又嘱咐两句,匆匆忙忙离开校医院,最近班里的事情很多, 她不能在这里呆太久。   裴鹤等人走后,将英语卷子收进自己书包。   周酌远急道:“不让我练习一下吗?”   裴鹤:“……”   他现在知道为什么所有老师都特别喜欢周酌远了。   裴鹤:“你应该在脑子里面思考一遍再练习,要彻底领悟技巧才有效率。”   周酌远:“可是你刚才不是这么说。”   裴鹤:“老师的话让我顿悟,太顺着你未必就是对的。你也需要顿悟,欲速则不达。”   周酌远觉得有道理,就躺下来思考英语作文课的收获。   -   对于祝婉和周傅轩来说,比起心疼懊悔等情绪,更多的是后怕。   如果那一天,林德才最终真的泯灭人性,没有带周酌远去打疫苗,他们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孩子长大的模样。   那时候仅仅9岁的周酌远,面对这种情形时该是多恐惧多无助?   祝婉不敢想下去,忍着心悸往后翻页。   新的一篇在骂林博旭小气暴力,因为他偷偷看林博旭的书就踹他。   祝婉记起接回周酌远的第二天,他就带着几个佣人出去买了一堆课外书回家,买的书太多,把房间里的书柜塞得满满当当。   她当时只以为周酌远拿到钱不知道怎么花,家里什么东西都有,只好去买书。   原来是因为从没有过自己的课外书。   林德才不给他买,每日少到可怜的零花钱都被林博旭抢走。   从没吃饱过的小孩突然有一天吃到自助,非要撑得肚子痛才肯罢休。   再后面一页,字迹变得扭曲。   他说爸爸打得他手肿起来,只能用左手写字。   大概周酌远实在是一个很聪明的小孩,用左手写字都能写得很快,没有右手写得漂亮也是情有可原。   这一页模糊的字迹比前面还要多,他写了整整三行的偏心。   周酌远怀疑自己不是林家亲生的孩子,可能是捡来的,等他找到自己真正的爸爸妈妈,一定和林家彻底断绝关系。   周酌远畅想:我的爸爸妈妈一直在找我,他们非常爱我。   祝婉终于拿不住那本日记,泣不成声。   他们给周酌远的爱太少太少,和周酌远憎恨的、想逃离的林家有什么区别?   他在回家以后,是不是也写了这样一本日记,上面每一页都是偏心?   周傅轩合上泛黄的本子,放进她的手提包:“下午再看吧,给酌远送午饭的时间快到了。”   如果有这样一本日记,周傅轩或许和林德才扮演相同的角色,和他鄙夷的、瞧不上的林德才没什么两样。   -   小小的校医院病房挤着好多人,让周酌远感觉好闷。   他疑惑地看了看祝婉红红的眼眶,又看了看拎着一堆东西来探病的朋友们。   周酌远问裴鹤:“我应该没有得绝症吧?”   裴鹤:“呸呸呸,不要乱说话。”   周酌远没有犹豫,对祝婉说:“你们下午有很多事情,饭盒放在这里,先回去吧,辛苦你们跑一趟。”   这话说得很有意思,礼貌又没留下让人拒绝的余地。   礼貌的态度也不像是面对家人。   祝婉只感觉胸口被什么东西堵塞住,她认为自己并不是一个迟钝的人,居然此刻才发现周酌远的不对劲。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再叫过爸妈,就算在这么多人面前,很容易会错意的情况下,他也只说“你们”。   如果不能非常爱周酌远,他就不要了。   毕竟周酌远早就过了需要家人爱护的年纪。   周酌礼注意到周酌远平静的眼神中出现一丝烦躁,他抢在父亲开口之前答应:“好,你和你朋友们聊聊,我晚上再来。”   周家人走后,何调笙等人自发地坐到陪护床上。   孙玉卿:“师父,没想到你用这个脆弱的小身板打球也能那么厉害,我是真佩服你!”   周酌远:“……你不会说话可以把嘴巴闭上。”   裴鹤不忍地看自己的陪护小床一眼,给周酌远把菜摆好。   这次带的菜太多,小桌板都摆不下,他跑出去问护士借了一个桌子。   周酌远:“你们是不是还没吃饭?和我一起吃吧。”   几个人就呼啦啦涌过来吃菜。   可能饭就是要抢着吃才香,周酌远的胃口比昨天好很多。   小桌板上还有最后一只卤鸡腿,周酌远垂下眼睑,去夹桌子上的菜,再回过头时,卤鸡腿已经到自己碗里。   周酌远望向坐在他身边的裴鹤:“我刚刚吃过一个。”   裴鹤:“谁说你只能吃一个?”   周酌远就不说话了。   因为吃掉两根鸡腿,他没吃下多少饭,不过有孙玉卿在,几乎没有浪费。   吃完以后,几个人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着废话,周酌远只觉得耳朵旁有很多的蚊子,嗡嗡嗡个不停。   季和蚊子:“嗡嗡…想要什么…嗡…买…”   孙玉卿蚊子:“嗡嗡…师父…嗡嗡…”   何调笙蚊子:“嗡嗡…心疼…嗡嗡…”   还有一个裴鹤蚊子:“嗡嗡…睡觉…嗡…别吵…”   他不后悔曾经封闭心扉,冷漠对待所有同学,那是他花费十几年给自己涂上的保护色。同时他也很庆幸,重生以后能主动与这些同学接触。   不管结局如何,周酌远未来再与他人谈论起高中经历时,可以眼神怀念地介绍这是他人生中很值得记忆的一段时光。   不必再落荒而逃。 第61章   裴鹤拿书包时已经将周酌远的手机带过来, 上面显示林博旭打进的电话,他迟疑片刻,电话就挂断了。   周酌远醒后听他说起这件事, 打开手机回复:不是说周一到周六不要给我打电话吗?找我干嘛?   林博旭很想安慰自己周酌远是不想让他担心,可是他在往上翻看聊天记录的时候,没有发现一条周酌远主动发送的消息。   明明还在记恨自己,为什么又愿意和他聊天?为什么愿意给他花钱转病房?   林博旭想不明白, 他本就不算聪明,好在他清楚周酌远的性格,没有打草惊蛇发出会让周酌远警惕的话:没什么, 就是想说我已经可以出院。   周酌远难得大方:你住着吧, 我现在有钱。   林博旭:再住我就还不起了。   周酌远:不用你还。   林博旭:我肯定还你, 亲兄弟明算账。   周酌远:……谁跟你是兄弟?   林博旭一下子攥紧床沿, 他想起周酌礼离开时挑衅的神色:你就那么喜欢周酌礼?他现在对你很好?   周酌远不能理解他的脑回路:神经。   不过他很快意识到不对:周酌礼去找你了?   林博旭急忙回复:没有。   周酌远没再追问,身体上的无力让他产生一种懒怠的情绪, 随便他们在背后聊他什么吧。   就算林博旭认识到周酌远常常在没有缘由的情况下欺负无辜的周酌意, 而周酌意是他应该疼爱照顾的弟弟,要和周酌远划清界限, 都没有关系。   周酌意那么善良, 遇到林博旭这样的无赖可能会吃点亏,也不一定——周酌礼应该会把他保护得很好,然后林博旭被圣母光环感化,两家人和乐融融冰释前嫌,很完美的结局。   周酌远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死,虽然不是他的本意,但是对坚持给他打钱吓跑好几个相亲对象的林博旭造成的伤害是实打实的。   这一世让林博旭结局好一点,就算是周酌远对他的补偿。   裴鹤从何调笙带的礼物里面翻出一盒点心:“要不要吃下午茶?”   点心是何调笙亲手做的, 周酌远一边吃一边听裴鹤拉踩:“有点腻,可能刚开始油放多了,后面糖加的时间也不对。”   周酌远:“你都不知道什么叫吃人的嘴短吗?”   裴鹤信誓旦旦:“真的,我做的比她做的好吃。”   不知道为什么,周酌远觉得他好像一只开屏的孔雀。   裴鹤是从贺清澜遇难的噩耗中走出来了吗?还是为了照顾周酌远的情绪在强颜欢笑?   如果坚强和善良有等级的话,裴鹤的坚强等级应该高于周酌远,善良等级应该高于周酌意。   想到这些,周酌远看着开屏的裴鹤,不再觉得他有趣,而是觉得有点心疼。   失去暗恋这么多年的竹马,一定很难过吧?   毕竟周酌远才喜欢贺清澜几个月,就已经那么难过了。   他轻轻拍两下裴鹤的肩膀,哽咽道:“没关系,你不用在我面前强颜欢笑,我都懂。”   裴鹤:“……”   他现在内心四味杂陈,酸甜苦咸铺满整颗心脏。   酸周酌远那么喜欢贺清澜,甜周酌远明明自己快哭了还能想到安慰他,苦不能告诉周酌远真相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伤心,咸周酌远一个人受过的那些委屈。   辣有点不合时宜,就不辣了。   他抽出纸巾放到周酌远鼻子底下。   周酌远:“……我自己会擤。”   -   周酌意不想一个人吃饭,坐在客厅里面抱着平板发呆。   他不认识贺清澜,却也为这个生命的逝去而唏嘘,要是贺清澜没有死就好了,他知道周酌远已经分手,如果没有死,他冷酷的哥哥就不会记挂这个人这么久。   周酌意揉揉眼睛,往门口走去,根据刚才的通话,他预估祝婉他们快要到家。   果不其然,他一到门口,门就打开了,几个人沉默着进来。   周酌意敏感地察觉气氛不对:“发生什么了?妈妈,你是不是哭过?是哥哥情况不太好吗?”   这样说着,他的脸色白上几分。   祝婉挤出笑容安慰他:“没有,刚才不小心让沙子吹进眼里,现在没事了。”   周酌意猜到他们有事情瞒着他,却没有追究:“那我们快点吃饭吧。”   他以前从来不会提前离席,今天头一次吃到一半就离开,进房间后,他立刻给关琦打电话。   周酌意:“你这两天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没告诉我?”   关琦皱起眉,忽然觉得有点烦,周酌意似乎并不是他想象中那般温柔纯洁,这阵子居然动不动这样打电话过来质问他,频率高到让他怀疑周酌意在把自己当成监视周酌远的私家侦探。   他控制着语气回应:“都告诉你了,酌远发烧住院,裴鹤不允许我去看他,说我会给他带来麻烦,我能怎么办?当着他的面跟裴鹤打一架吗?”   周酌意抿了抿唇,意识到自己可能给对方造成困扰:“对不起,我不是在逼你,我只是很担心哥哥。”   关琦叹气道:“不是你的错,我上午给酌远打过视频,他也拒绝我的探望。但是他看起来精神不算差,告诉我裴鹤在给他传授独门秘笈。”   有心情跟他开玩笑的话,至少证明周酌远处于恢复阶段。   周酌意闻言放下一点心,电话结束以后,他按住自己的胸口。   要是他和周酌远也能够有心灵感应就好了。   -   在周酌远住校之前,周酌礼从未觉得他有很高的存在感,也可能是因为周酌礼注意力都在周酌意身上。   随着人离开的时间越来越久,周酌礼恍惚间发现家里处处都是周酌远生活的痕迹。   刚回周家那一年,周酌远不爱回自己房间或者去书房写作业,总要在客厅里面,祝婉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学习,等着祝婉经过的时候夸他两句。   后来他把周酌意也带坏了,周酌礼不得不找人在客厅里面设计几个书桌,搞得不伦不类,让他很是郁闷。   可是周酌远看到书桌的时候特别高兴,给他锤了半天肩膀:“大哥真好!”   周酌远是从这个误会开始亲近他,然后在他们闹崩以后,一次吵架当中,周酌礼说出书桌是给小意准备的,周酌远只是自作多情沾别人的光。   周酌礼终于想起,原来不是他刚和周酌远闹崩那次,而是这一次,周酌远亲近他从这个书桌开始,单方面和周酌礼断绝兄弟关系也是从这个书桌开始。   他把自己的东西全部收走,再没有到客厅写过作业,也再没有叫过周酌礼一声“哥”。   周酌礼的呼吸变得急促,他想自己应该离开客厅,于是去到二楼水吧。   水吧里有一个冰箱,青春期的男孩嘴巴很容易寂寞,周酌礼有时候应酬回来,会看到周酌远蹲在冰箱旁边挑选零食,第一次发现时他们关系还没闹崩,周酌远很没有眼色地捧着冰淇淋递到胃疼的周酌礼面前:“大哥,你吃不吃?”   周酌礼捂住腹部叫他赶紧拿走。   周酌远这才察觉自己犯了错,他噔噔噔跑回去放下冰淇淋,又跑回来扶周酌礼,急得面红耳赤:“对不起大哥,我不知道你胃不好。”   他当然不知道,因为周酌礼从没有跟他说过。   周酌意听见动静,熟练地出来寻找药物,倒好水给周酌礼吃下。   周酌远手足无措地站在旁边,看着他们亲昵地聊天,而自己始终插不进去嘴,只好取出冰淇淋和饮料独自抱着离开。   仅留下一个无人在意的、孤零零的背影。   阳光穿透水吧的玻璃,空荡荡的地面上此刻只有周酌礼自己。   为什么不跟他说话啊?   他都跟你道歉了,为什么不跟他说话? 第62章   “大哥?大哥?”   模模糊糊的声音飘进耳朵, 周酌礼的肩膀被人推了两下,他睁开眼睛,看到周酌意站在他身边, 心中隐隐产生些许失望。   他在期待什么呢?人又不能睡一觉回到过去。   周酌意担心地问:“怎么睡在这里?着凉了怎么办?”   周酌礼:“没事,你该上学了吧?哥送你去。”   周酌意:“你别去,你这几天那么忙,我就是想喊你回房间睡觉。”   周酌礼不置可否, 却还是送他去了。   到学校后周酌意没有立刻下车:“大哥,晚上带我一起去见见哥哥好不好?”   周酌礼沉默一会儿,说:“小意, 你知道酌远在生病, 你也才出院没多久, 上次闹成那样, 我觉得你们暂时还是不要见面比较好。”   周酌意失魂落魄道:“好吧,那我等哥哥康复再去见他。”   周酌礼面露不忍, 他看着周酌意在保安的护送下进入教学楼, 才让司机驱车离开。   车里有点闷热,周酌礼打开窗, 一道凉风灌进来, 吹得他昏昏沉沉的大脑瞬间清醒片刻。   他该对周酌远做出道歉和补偿。   -   “你脑子撞坏了?”   周酌远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瞧着自己收到的入账短信。   周酌礼喉结滚动了下:“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只能给你转钱。”   周酌远很擅长恶意揣测别人:“为什么对不起?你做了什么事情?是跟林博旭说过什么?还是毁掉我什么资料?砸破我什么东西?”   明显前面几项根本不值那么多钱,周酌远越猜越离谱,有点慌张起来:“你损坏我的学籍让我无法参加高考?为了保护周酌意出卖我的信息让仇家追杀?用钱购买我的寿命转换给周酌意?”   周酌礼:“……你少看点小说。”   裴鹤不让他诋毁周酌远:“小远这两天住院每天都只看二十分钟小说。”   确实不能怪小说,因为周酌远的知识储备来自于上一世的稳音。   如果不是重生发生在自己身上,周酌远也不会发散思维想到这些情节, 比起重生来说,这些情节显然更加现实。   他很迅速地把钱转回去:“不行,我不敢拿你的钱。”   周酌礼气得心口发疼,他以前是对周酌远不好,但是也不用这么防备他吧?   周酌礼说不出指责的话,只能伸出手发誓:“如果我对你抱有一丝一毫的利用和恶意,就让我天打雷劈……”   周酌远打断他:“没必要的,周酌礼。”   外面的天空已经变成很深沉的蓝色,学生们下课出来吃饭,遥遥地传来嬉闹声。   周酌远认真地与他对视:“如果是林博旭跟你说了什么让你感到愧疚的话,可以不用放在心上。”   “你不必因为我在林家过得不好,就善心大发过来同情我。我在林家的经历和你们都没有关系,你们该怎么样还怎么样。”   “我以后的生活会越来越好,不需要你们可怜。”   真的会越来越好吗?那为什么总是生病?为什么总是受伤?   周酌礼下意识地认为周酌远又在嘴硬,又在逞强,可是当他望进周酌远的眼睛里时,发现很多很多让人难以忽略的坚定。   是了,他的弟弟已经长大了。   在没有任何人给他足够的爱的情况下,一个人在泥里面生了根、发了芽。   这样长大的小树可能不够粗壮,却足够坚韧,他的成长经历让他相信,即使未来也没有任何人爱护他,他也能生活得越来越好。   周酌礼忽然开始气馁,他并不是因为周酌远在林家过得不好才愧疚,他还没有看那本日记,他是因为自己对周酌远不好才愧疚。   只是这些愧疚在周酌远心目中大同小异,都是没有价值的、会让他困扰的。   -   周酌礼离开没多久,裴鹤就憋不住,凑到周酌远身边:“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钱,你意志特别强,居然能忍住不要。”   周酌远被他的彩虹屁拍得很开心:“还好吧,主要是怕拿人的手短。”   裴鹤忍不住捏了一把他的脸颊:“你怎么还内涵我?”   周酌远拍开他的手:“谁说我内涵你?明明我之前是直接说的,现在恰好用同一个句子里的话而已。”   裴鹤望着他脸颊上泛红的一块,顿时心虚起来,周酌远好适合碰瓷的体质,他就轻轻一捏,那里就红了。   晚上睡觉前,裴鹤照例关上灯,然后摸黑回到陪护床上。   病房里面只剩下仪器的一丁点光亮,和窗外的月色一样冰冰凉凉。   黑暗中周酌远的声音格外鲜明,他的声带恢复很多,清凌凌的很好听:“我明天是不是就可以回去上课了?”   裴鹤:“你的胃还难受吗?”   周酌远:“好多了。”   裴鹤翻了个身,面向病床:“医生可能会允许你回去上课。”   他说了句废话,周酌远也知道他不知道,只是想开启一个话题。   在脑中默数三个数字,周酌远说:“裴鹤,谢谢你陪我。”   耳边没有等到回应,周酌远慢慢睡着了。   裴鹤拼命调整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因为他要说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半晌,裴鹤终于调整好,小声又羞涩地开口:“我会一直陪你。”   然后他平复下来心跳,听见周酌远均匀的呼吸声。   裴鹤:“?”   他不死心地爬起来,对着周酌远的脸吹了一口气。   周酌远感觉有点痒,“啪”地一巴掌拍到自己脑门上。 第63章   周酌远大概已经从贺清澜去世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他换好衣服, 看裴鹤帮自己收拾一些零零碎碎的小物件,大多是昨天何调笙他们带来的,现在由裴鹤一个人把这些东西再拿回去。   周酌远四下看看, 提起放在地上的包,裴鹤瞥了一眼,没有拦他,毕竟他们两人结伴而行, 只有裴鹤一个人大包小包而周酌远两手空空可能会让他感到羞耻。   包里装着这两天他们讨论过的试卷,周酌远等待的时候数了数,发现自己真的很努力。   学校之前请的励志师曾经站在升旗台上慷慨激昂地说, 不管最终成绩如何, 至少要做到让自己不留遗憾。   周酌远看着这些试卷, 他应该不会感到遗憾。   路过操场时他又想到贺清澜接自己回宿舍的那天, 在这所学校里面周酌远和他的前男友曾经留下太多太多的回忆,心里还是有点难受, 是绵绵密密的、潮湿憋闷的, 时不时地冲出来一下,让他失神片刻。   不过周酌远不会再停住脚步, 因为有很多人在等他。   但是意外发生得很突然, 裴鹤的手提袋突然破了一个洞,里面掉出来一堆充电器和笔。   周酌远:“……”   他不得不停住脚步,跟裴鹤一起焦头烂额地把那些东西捡到周酌远拎的包中。   裴鹤:“都是孙玉卿送的袋子太不结实。”   周酌远:“……这是你自己去校门口参加关注微信号活动送的袋子。”   裴鹤大惊失色:“你怎么知道?”   周酌远看着他,噗嗤一声笑了:“我问过你,你自己说的啊。”   “哦。”裴鹤咽了口唾沫,今天阳光太好,五颜六色的,好看到让人眩晕。   他自然地从周酌远手里接过变重的包, 将装有没吃完的点心的袋子换给周酌远:“你来拿,我害怕这个等下也破掉。”   停下也没有关系,他们很快收拾好行囊,聊着营养稀少的废话向前走去。   -   祝婉做了一个梦,梦见小周酌远蜷缩在床上,手心红肿着摊开,眼睛闭得紧紧的,但是没有睡着,因为一直在抽泣。   她心疼坏了,想要把那个小小的身体抱进怀里,却怎么也动不了。   小周酌远似乎发现她的存在,睁开圆圆的眼睛,带着哭腔:“妈妈,妈妈,你来接我回家吗?”   他眼泪掉得比刚才还厉害:“我要回家,为什么你才过来?呜……为什么不早一点来接我?你不爱我吗?你爱别的小孩吗?那个坏蛋打得我好痛,妈妈,你抱抱我……”   祝婉也开始哭,她拼了命地想要往前走,身体却像是被粘在那一小片空间,怎么都无法挪动分毫,她张开嘴:“妈妈当然爱你,不要害怕,妈妈现在就来接你回家。”   可是周酌远听不见她讲话,一双眼睛里源源不断地冒出泪水,把睫毛和耳边的碎发都打湿了:“为什么不爱我?因为我是坏小孩吗?你怎么还不来抱抱我?你为什么要去爱别的小孩不爱我?”   祝婉心如刀绞:“不是妈妈不想抱你,妈妈不知道为什么身体动不了,再坚持一下,马上妈妈就过去。”   她铆足了劲往前冲,终于冲破那层束缚,祝婉又惊又喜,只是没等她触碰到人,小周酌远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几个月前,周酌远提出住校的场景。   “如果不住校,就让妈过去陪我。”   祝婉看见另一个自己表情十分愧疚地拒绝了他。   甚至没有半点犹豫。   她哆哆嗦嗦走到周酌远面前,周酌远仰起头与她对视,他看起来比小时候还要瘦:“我要去住校,不会再回来。”   祝婉摇头,伸出手抱他,却整个人穿透他的身体。   转身的时候,画面转换成他们去学校看望周酌远的那天,这次她不再是旁观者,而是刚刚在很多人面前误解周酌远的加害者。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周酌远和上次一样,冷着脸躲开了。   她整个胸腔都疼得厉害:“对不起,妈妈接你回家。”   周酌远的脸更冷几分,眉头紧紧皱着:“回家?回哪个家?我没有家。”   祝婉含着泪摇头:“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你说过要跟我回家,回到周家的,酌远,妈妈现在来接你了,会对你好,会补偿你的。”   周酌远面露不解:“谁是酌远?我是林远。”   祝婉呼吸一滞,眨眼的功夫,眼前就变成一个小小的社区医院,周酌远腿上的裤子都被扯烂,白炽灯下狰狞的咬痕看着就吓人,而坚强的小孩一言不发,默默流着眼泪配合护士打针。   她的身体又被定住,周酌远抬起一双泪眼:“别人家的小孩打针都有妈妈抱,怎么我没有呀?”   他很快哄好自己:“算啦,只要能活下去就好。”   祝婉仍然做着无用功:“等一等,再等一等,很快妈妈就来抱你……”   她乞求上苍,让她抱一抱她的孩子吧,不管要付出什么代价,至少让她帮她的孩子擦干净眼泪。   上苍注定听不到她的乞求,祝婉被送到下一个场景,寺庙门前。   她的内心无比恐惧,另一个自己缓缓走来,残忍地请求周酌远让出一串佛珠。   当时的短短几秒,在此刻被无限延长,她站在周酌远侧面,盯着他仿佛早已料到般平静无波的眼眸,那里面瞧不出丝毫失望,是祝婉当初刻意忽略掉的细节。   有期望才有失望。   周酌远的目光转向她,无奈地说:“如果早知道你爱别的小孩,我就不回来了。”   祝婉几乎要崩溃,可是更让她崩溃的还在后面。   是周酌远被逼回周家的最后一天凌晨,祝婉终于抱到她的孩子,她声音颤抖得厉害:“酌远,坚持住,不要睡,等你好了妈妈就送你回学校,每天都去陪你,听话,酌远,妈妈求你……”   周酌远缓缓睁开一点眼睛,从前漂亮的眼珠子此刻格外黯淡:“我的男朋友死了,没有人再爱我。”   为什么不一样?为什么和那天不一样?   祝婉觉得自己的身体都要扭曲了,融化了,但是周酌远还在她怀里,她必须控制好身体,把周酌远搂得更紧一些,哀求道:“妈妈爱你的啊,妈妈以后最爱你,求求你坚持住……”   或许梦中的周酌远和现实中的周酌远一样任性,只听自己愿意听见的,不要听那些会唤起他希望让他自作多情的话,他滚烫的呼吸变得断断续续,然后在祝婉的哀求和忏悔中,慢慢地闭上双眼。   他清瘦的身躯逐渐凉下来。   祝婉怔怔地望着她的孩子一动不动的模样,所有的话语都被阻塞住。   她融化在这个梦里。   -   周酌远看到食堂门口站着的几个人,扭头就走。   周酌礼追上他,拉住他的胳膊:“跑什么?有东西忘带了吗?”   周酌远不想在那么多人面前和他拉拉扯扯,黑着脸问:“你们有完没完?我已经康复出院,还是说你们要来开批斗大会?”   祝婉赶过来,她示意周酌礼松手,有些想触碰又不敢的样子:“酌远,你别生气,爸妈只是有点想念你……”   周酌远:“你们昨天才来过吧?”   周傅轩轻咳两声:“好了,进去说吧,在外面吵让别人看笑话。”   周酌远对他更是毫不客气:“你也知道让别人看笑话?能不能不要再来打扰我?是想让别人觉得我还没断奶吗?”   让他感到奇怪的是,周傅轩听到他这样说都没有发火。   其实大部分时间周酌远也不是那么不讲道理,他没有和周家人吵架的意思,放缓语气:“你们不要再来送餐了,我真的不喜欢这样。” 第64章   他又说不喜欢, 不喜欢周酌意碰他,不喜欢回家,不喜欢他们来送餐。   挑剔的周酌远不喜欢的事情越来越多, 尤其不喜欢他血缘上的父母自作主张的讨好。   周傅轩向前一步,语气僵硬:“那你喜欢什么?可以跟我们讲。”   周酌远情不自禁地后退,停留在距离他们两米的位置,划出一条泾渭分明的线。   路过的学生纷纷投来疑惑的眼神, 周酌远在这些眼神中脊背挺直,面无表情,是能够很好地保护自己尊严的姿势, 给予他很多力量与勇气。   他在烈日下同一无所知的三人对峙。   没有人知道他的恨意为什么那么深, 没有人明白为什么周酌远恐惧父母的亲近。   他也说不出口。   也许周酌远重生后的形象变得特别矫情, 不过比起上辈子被周家追杀的处境来说, 这样的牺牲显然非常有价值,使得他在祝婉等人面前可以完全不落下风。   “那我们……”祝婉停顿了下, 对周酌远认输, “那我们先回去,你好好吃饭。”   她示意周傅轩回来, 自己却控制不住地往前走, 手臂抬起一点,又在周酌远冷淡的目光中放回身边:“下次身体不舒服的时候,先告诉妈妈,好不好?我们以后不逼你回家,不再说你没有能力照顾自己。只是你总这样不向家人求助,妈妈真的会担心。”   周酌远没有说话,他的一次小小的生病住院好像为他换来不少权利,可以再生病也不用被指责。   -   距离高考还有一百天, 周酌远很幸运地没有错过百日誓师大会,虽然前世他也成功参加这个大会,但是前世他使用的誓词是“我一定会考上AA大学”,这次他需要更换誓词,修改成首都最好的大学。   高中生们对这样的仪式分别持有不同的态度,就比如裴鹤这种自以为成熟的家伙在参加之前会嘲笑周酌远幼稚。   周酌远憋着笑,他依稀记得前世裴鹤宣誓的模样被校园小记者拍摄下来在学校网站大肆宣扬,彼时裴鹤未曾剪去刘海,其认真的表情和帅气的五官依旧为他吸引来一波人气,届时看他怎么嘴硬。   裴鹤不知道周酌远的坏心思,还在好奇他为什么不回怼自己。   不过事情发展得不太顺利,因为又发生蝴蝶效应,裴鹤这次没坐在第一排,而是坐在周酌远的旁边。   起身以后,他将视线飘到自己严肃到可爱的舍友脸上,正式开始宣誓时才移回目光。   他的声音跟随在周酌远的声音后面,重复着周酌远的誓词。   他会一直陪着周酌远,除非周酌远对他说不喜欢、不需要。   仪式结束的这天晚上,周酌远放大学校网站的照片,企图火眼金睛从里面找到裴鹤。   裴鹤凑过来问:“你看什么呢?”   周酌远气馁地合上手机,无力地反驳他早晨说的话:“你自己不也是很认真吗?还嘲笑我?”   裴鹤讶异道:“那我真是犯了好大的错。”   他想了想,掏出口袋里的棒棒糖给周酌远:“这是嘲笑你的赔礼。”   周酌远眼中的郁闷就消失了,又记仇又好哄。   裴鹤漆黑的眼眸装着正在拆棒棒糖包装的周酌远,里面浮现出笑意。   喜欢周酌远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因为他自己有各种各样的想法让你担心,有各种各样的经历让你心疼,只是与收到的回报比起来,这点辛苦又都不算什么。   -   季和看到周酌远慢慢恢复正常,那种揪心的感觉终于没再出现,前几日他每想念周酌远一次都要为他难受一次,这样的难受比看见贺清澜与周酌远在自己面前秀恩爱还要糟糕。   他在课间趴在桌上用手指在虚空描摹周酌远的轮廓,后桌忽然踹了一下他的椅子。   那个曾经拒绝为周酌远关窗,和季和沾点亲戚关系的后桌撑着脸,嘴角勾起一个笑:“作法呢?季和。”   周酌远从沉浸的题目中惊醒,他望向后桌,为自己朋友打抱不平:“你有病吗?”   蒋斯珏的笑容带上更多恶意:“我跟我表哥讲话,和你有什么关系?”   季和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闭嘴!少在这里跟我攀关系,我压根和你不熟!”   他又焦急地去拉周酌远的手:“真的,你相信我。”   周酌远得意道:“听见了吗?你的表哥和你不熟。”   蒋斯珏的神情冷下来,他拽住周酌远扣在他桌子上的另一只手:“我很好奇,你用漂亮脸蛋勾引来的好朋友对你能有几分真心?”   周酌远猝不及防被拉近一些,他震惊地望着自己后桌:“神经病!这是xx千金觉醒了里面反派对女主说的话!你不懂就不要乱用!文盲!”   《xx千金觉醒了》就是周酌远之前追的那本小说,在稳音上有着铺天盖地的宣传,蒋斯珏应当是看过里面的名场面,可是周酌远是英俊,不是漂亮,他无法理解蒋斯珏乱套公式的行为。   蒋斯珏:“?”   周酌远用力地抽回来手,上面显出些许红痕。   骂服对方以后,他毫不在意地回身继续写题,蒋斯珏盯着他手上直到上课都没有消去的红痕,一时间真的开始怀疑起自己是不是什么反派。   百日誓师大会后,很快就迎来和高考难易程度最接近的一次模拟考,周酌远在这次模拟考中取得班级第二的好成绩,年级上的排名也进步了十几名。   班主任在班会课足足花费三分钟时间夸奖周酌远,说他即使由于身体原因住院也没有荒废学习,让同学们都以他为榜样。   班主任以前就爱夸他,但是以前的周酌远总是阴沉沉的让人不敢和他讲话,现在的周酌远看起来要好相处一点,偶尔有同学问他问题他都会耐心回答。   周酌远想这是经过岁月沉淀留下来的宽和。   宽和的周酌远在老师安排他和蒋斯珏一起去搬习题册时忍不住拉下来脸。   此刻早操刚刚结束,他们回来得太早被老师抓了壮丁。   是四份不同大小的习题册,周酌远抱起大的两摞,没跟蒋斯珏交流,径自往教室走去。   蒋斯珏恨恨地咬牙,他最看不惯周酌远这副目中无人的模样:“你装什么?到时候搬不动可别求我!”   教室在五楼,电梯正好处于维修期,周酌远没有搭理他,稳稳地踩在楼梯台阶上。   到三楼时,蒋斯珏终于没有忍住,拦在他面前:“知道你厉害了,公平起见现在我跟你换过来。”   周酌远鄙夷地看他:“你当我傻吗?现在换过来我的功劳全被你抢走了。”   蒋斯珏:“?”   人怎么可以这样恶意揣度别人?   周酌远不愿意把功劳分给他,却愿意把功劳分给裴鹤与季和。   他在三楼让出一半的功劳给裴鹤,又在四楼让出四分之一的功劳给季和。   裴鹤拿走一半的功劳还在生气:“为什么不喊我帮忙?”   周酌远已经明白裴鹤是因为觉得自己重要才会凶,他没有再被激起来怒火:“我下次喊你帮忙。”   裴鹤知道他最会哄人,以前贺清澜就总被他哄,可是裴鹤不能提起贺清澜作为武器,只能干巴巴地说:“我以后上厕所也要拉着你。”   周酌远:“……你是小学生吗?”   他望着裴鹤的侧脸,发现这个人讲话的神情还挺认真。   季和不甘示弱:“我以后上厕所也要拉着你。”   周酌远:“?”   为什么在他们嘴里厕所好像是一个好地方,非要和他们的朋友周酌远共同享用。   -   周酌礼阅读那本日记的反应比祝婉和周傅轩平淡许多。   事情和他预料的差别其实并不大,周酌远在林家过得不好,他的反复无常应当有受到江月仪的影响,江月仪经常在打骂完周酌远以后抱着人哭,嘴里念叨着“我可怜的小远”。   林家人早已习惯江月仪的阴晴不定,只有周酌远的心在这样爱与恨的交织中不断活来又死去。   他仅仅在看到周酌远那一句“为什么我不能有一个温柔会对我好的哥哥呢”的时候失控片刻。   片刻以后,他就回过神,玻璃杯摔碎在地上,周酌礼正蹲在地上捡玻璃杯的碎片,手指被扎出一点血。   他想到被周酌远砸得四分五裂的游戏机。   用钱和礼物来表达爱是最简单的方式,这样一个廉价的游戏机,周酌礼多花点钱抢下两个完全不是什么难事,然而他连这样不值一提的爱都没有给周酌远。   他好像明白一点为什么周酌远还愿意搭理林博旭,也明白一点为什么周酌远近半年来才表现出不健康。   以前在林家,偏心的只有养父母,如今在周家,每一个人都偏心。   因为带给周酌远的感受是充满恶意的,所以他会猜测周酌礼要拿他的命去换周酌意的命,周酌礼疑惑他的游戏机时会脱口而出“我不是小偷”。   周酌礼逐渐看清从前被他忽略或误解的蛛丝马迹。   他慢慢醒悟,想要补偿周酌远,可是周酌远不要他的钱,不要他的醒悟。   “大哥!你在干什么?!”周酌意的惊呼打断周酌礼的思绪,他把周酌礼从地上拽起来,“你为什么要用手去捡碎片?!”   周酌礼望着自己手上的血迹,抽出纸巾擦掉了:“没事,小伤。”   周酌意还想指责他,吧台上一个泛黄的日记本突然吸引了他的注意:“这是什么?”   周酌礼心头狠狠一跳,他提前一步按在日记本上,强装淡定:“没什么。”   好在周酌意没有继续追究,他拉住周酌礼受伤的手,心疼道:“怎么这么魂不守舍的?今天中午我去给哥哥送餐吧,你在家里休息。”   周酌礼依旧狠心拒绝。   或许周酌意从未被连续拒绝这么多次,他的眼里浮现出水气,如果是周酌远的话,应该会和周酌礼吵架,而周酌意在感到委屈的情况下还是拿出医药箱给周酌礼处理伤口。   因为所有人对周酌意都是如此,就算再生气也会照顾好他,这样长大的周酌意十分善良天真又脆弱。   倘若周酌远也这样的话,他是长不大的。   -   周酌礼中午送餐的时候,特意用贴上创口贴的手端出饭菜给周酌远看。   周酌远似乎一点儿都没有注意到周酌礼的伤处,焦急地等待他最喜欢的鸡翅被端出来。   周酌礼失落地摆好盘子,将筷子递给他,然后眼尖地发现周酌远手背上的两条创口贴。   他收回筷子,抓住周酌远的手:“怎么回事?”   周酌远莫名其妙:“什么怎么回事?”   周酌礼:“手怎么受伤了?”   周酌远:“没有受伤啊,好像搬书的时候在墙上蹭破一点皮,裴鹤非要给我贴创口贴,说他的创口贴要过期了让我用掉。”   周酌礼松开他,将筷子递过去。   原来这样是没有受伤,所以他同样不觉得周酌礼受伤。   周酌远吃掉一块鸡翅,说:“晚上我要和我的朋友去聚餐,你们不要再来。”   周酌礼下意识地追问:“哪些朋友?你们去哪里聚餐?不要吃辣的知道吗?”   周酌远皱了皱眉:“怎么之前不觉得你那么啰嗦呢?”   他这样讲完,就沉默住。   可能之前的周酌礼也是啰嗦的,不过只对周酌意啰嗦。   周酌礼想不通怎么好好的周酌远就开始不高兴,他和他的弟弟隔阂太多,随便两句话就能牵扯到一些陈年旧仇。   于是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不啰嗦了,有什么事情给我打电话。” 第65章   今天的聚餐是何调笙提议的, 为了庆祝她的生日。   周酌远临时得知这件事,不得不在中午和裴鹤、关琦一起去给她挑选生日礼物,几个大男生在商场里面无头苍蝇一样乱撞, 引来许多好奇的目光。   周酌远有些不好意思,最先选中一条蝴蝶结形状的项链,坐在金店对裴鹤他们说:“我在这里等你们。”   裴鹤不让,非要拽着他一块走:“你看看你现在懒成什么样, 再这样下去你的肌肉要萎缩了。”   周酌远不高兴地跟在他屁股后面:“高三学生都是这样,等我考完就能恢复好。”   裴鹤:“我就不这样,你要不要摸摸我的腹肌?”   周酌远笑他:“你现在不在乎你的贞洁了?”   因为让他在乎贞洁的人已经不在。   心底倏地响起这样一句话, 周酌远眼中的笑意淡下去。   他对裴鹤说:“抱歉。”   好像把裴鹤当成一面镜子, 自己难过的时候就觉得裴鹤也会难过。   牵住周酌远手腕的那只手似乎停滞片刻。   一半的裴鹤在说, 告诉他吧, 别让他再露出这种表情,另一半裴鹤在说, 永远不能让他知道。   关琦不懂周酌远在道什么歉, 以前只有他懂周酌远,现在他却是连裴鹤都比不上。   原来周酌远愿意与他做普通舍友不是对他的恩赐与原谅, 而是要他亲眼看着周酌远与自己之间的连线被所有人超越。   裴鹤走路的速度放慢一点, 直到与周酌远并排,压低声音说:“两个大男人摸摸又不会怎么样。”   周酌远的思绪被强行拽回来,也压低声音回应:“可是我们俩的性取向都不太普通。”   腕上传来裴鹤高于他的体温,说出这句话以后,他才意识到这个动作好像有点亲昵。   裴鹤缩回手,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   这天恰好晚自习停止一天,吃完饭以后,何调笙又请他们去KTV唱歌, 周酌远犹豫了一下,没有扫兴。   他其实不怎么会唱歌,本来想跟着一起去玩桌游的,何调笙非要让他献上一首。   等周酌远唱完以后,一行人纷纷面色发白,眼神发直,唯有裴鹤与关琦早做好心理准备,违心地给他鼓掌。   周酌远清楚自己唱得不好,倒没放在心上,毕竟他以后又不会成为歌星:“这下我可以去玩桌游了吧?”   何调笙安慰他:“五音不全也是一个萌点。”   周酌远:“……我谢谢你啊。”   光玩桌游没有意思,他们设置的惩罚项目是让输的人随机抽取一张大冒险。   周酌远不太熟悉规则,第一轮就输了,不禁开始后悔为什么要加入他们。   抽到的大冒险是去隔壁包间要一个联系方式,他硬着头皮出去。   裴鹤瞧见周酌远勉强的神色,想了想,紧跟着站起来:“我上个厕所。”   没等别人提醒他包间内有厕所,裴鹤人已经不见,彩色的氛围灯转了一圈,何调笙不由自主地揉两下被照得有些发涩的眼睛。   周酌远刚抬起手准备敲门,余光瞥见裴鹤走到他身边,羞耻尴尬的情绪眨眼间消失:“你帮我作弊吗?”   裴鹤:“……你会不会说话?”   给他们开门的是一个气质柔和的女子,听说周酌远是做大冒险的任务后很热情地把他们迎进来,包间里还坐着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女生。   女子拉着二人坐下,闲聊几句,周酌远有些急了,他不愿在这里耗很久,却又不好意思打断友善的女子。   另一名女生比较外向,聊上头的时候伸出双手抱住周酌远的胳膊,没等周酌远和裴鹤反应过来,一个壮硕男子突然从包间里的厕所冲出,怒吼道:“小白脸你手放哪儿呢!”   周酌远登时站起来绕过茶几,脸涨得通红:“不是,你误会了……”   女子向那名壮硕男子解释以后,他的脸色还是很难看,走到周酌远面前。   见周酌远眼神没有露怯,他哈哈大笑,倒了两杯橙汁递给他们:“不好意思,我太冲动了,请你们喝橙汁。”   周酌远礼貌地拒绝,他心中隐隐升起警惕,皱着眉与裴鹤对视一眼。   裴鹤当即出来把他拽到自己后面一点的位置,回头瞪他:“看到美女你就走不动路了?!我就说要来看着你,任务别做了现在就回去!”   周酌远背在身后的手已经放在门把上,按理来说KTV的门肯定能从里面打开,所以他们才敢跟着女子进来,可是他费了半天功夫,这扇门纹丝不动,周酌远手心出汗,朝裴鹤摇了摇头。   几人见装不下去,也不再尝试补救,男子大喝一声,厕所里又冲出两名男子,他们拿着棍子就向二人扑来。   包间里酒瓶、饮料瓶碎了一地,周酌远攥着酒瓶碎片划伤其中二人好几处,他打架时有种不要命的狠劲,裴鹤虽然没什么打人的经验,但常年锻炼身体,对上几人丝毫不落下风。   只是两名女子瑟瑟发抖地躲在角落,周酌远以为他们是被这几人威胁了,没想到他被迫转过身时,那名气质柔和的女子果断地提起地上的酒瓶,直直朝着他后脑勺砸去。   裴鹤瞬间耳边一阵嗡鸣,身体先一步扑到周酌远身上,酒瓶的落点变成他的后背,又是碎了一地。   因为这一下,几名男子在裴鹤身后补了好几棍,周酌远听见他闷哼两声,顿时目眦尽裂,发了疯一般要爬起来和他们拼命。   然而裴鹤死死把他抱住,不让他挣动分毫。   周酌远不知道他都受伤了哪来的那么大力气,气得破口大骂:“你这傻缺!让我起来跟他们打啊!”   裴鹤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别动,我现在放开你你也要挨打。”   周酌远还在骂:“总比现在这样毫无还手之力要好吧!你到底在想什么?!你是智障吗?!”   裴鹤又闷哼一声:“别动,我保护你……”   他们两个人打这三名成年男性还能打个平手,可如果再加上这两名女子,他们就只有挨打的份了。   周酌远骂不下去,酒瓶碎片深深陷进他的手心。   几人的目的并不是打死他们,发现他们似乎没了动静,三名男子率先上前控制住两人,指使女子拿来衣物捆绑,谁料裴鹤猛地睁眼,眼看着就要挣脱控制,另外两名男子手忙脚乱同时想去帮忙。   周酌远迅速逼近刚才砸他们酒瓶的女子,女子举着棍子还想打他,周酌远侧身躲过,然后死死扣住她的脖子,酒瓶碎片抵在纤细的脖颈上压出一道血痕。   周酌远目光阴沉,同时沾上他的血迹与女子血迹的酒瓶泛着寒光:“放开他!”   他们为人做事赚点小钱,不想真的闹出人命,三名男子在女子惧怕的表情中松开裴鹤,后退一步。   然而周酌远的动作没有半点缓和,酒瓶碎片被他按得更深几分,在女子痛苦的呜咽中重复:“放开他!”   “小远。”   这样平稳的声线让周酌远不断颤抖的手指恢复控制,他深吸两口气,眼前大片黑暗的出现频率逐步减小。   裴鹤慢慢走近,安抚着全身上下紧绷到极致的周酌远:“没事了。”   包间门被警察从外面打开,不算明亮的灯光照进来。   裴鹤温暖的手指搭到周酌远冰冷的手上:“没事了。”   五分钟后,几人被送往警局,他们咬死是因为争风吃醋导致的斗殴,KTV的门也和他们没有关系。   裴鹤已经被送往医院治疗,周酌远低头瞧着自己包扎好的手心,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66章   几人暂时被拘留, 祝婉和周傅轩过来接周酌远回家。   祝婉心疼地摸着他裹着纱布的右手:“还疼吗?”   周酌远盯着前方座椅的靠背,他没像祝婉担心的那样吵着要回学校或者去医院照顾他的朋友,而是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他们是冲着你们来的?”   周傅轩按住自己的太阳穴:“正在查, 现在还没有什么头绪,你明天先呆在家里自学。”   周家的对手并不少,只是他们想不到谁会做这种事并且把事情做得这样粗劣,周酌远的同学就在隔壁, 即使裴鹤没来他也能及时求救,要不是这扇门花费警方一番功夫,他们甚至不需要吃半点苦头。   周酌远:“那我朋友呢?”   周傅轩:“放心, 你照顾好自己就行。”   他沉默一会儿, 又道:“回家让宋医生再给你看看, 以后出门别嫌麻烦, 把保镖带上。不管是不是因为周家,都不会有下次了, 别害怕, 爸妈在这里。”   这些字从周酌远耳朵里进去,还没连成句子就又被放出来。   他疲惫地闭上眼睛, 那些人下手不算重, 医生说裴鹤受的是皮外伤,如果是他招惹的人,多半不会这样束手束脚,所以他才认为他们的目的是绑架他把他作为人质。   周酌意发现他回到家,高兴得不知道如何是好,却在下一刻看到周酌远手上缠着的纱布,心一下子提起来。   他跟在周酌远身边:“哥,你的手怎么了?”   祝婉拉住周酌意:“乖, 你哥是因为刚才不小心摔跤,现在心情不好,你听话,先回去睡觉。”   周酌意咬了咬嘴唇,看着周酌远的背影,不情不愿地点头。   周酌礼应酬完回来的时候宋医生正在给周酌远重新清理伤口,他站在旁边看着,眉头越皱越紧。   周酌远没心思关注他的想法,睫毛低垂着,宋医生的动作很轻,稍稍抚平他躁动的情绪。   周酌礼忽然开口:“医生,我之前就想问了,他的手之前是不是受过伤?”   周酌远忍住把手抽回来的冲动,冷声道:“和你有什么关系?”   周酌礼坐到他旁边,逼问身体骤然紧绷的周酌远:“所以确实受过伤?什么时候?”   周酌远咬着牙,18岁到23岁,光从脸看不出太大差别,但是周酌礼一旦起了疑心,他没有办法解释为什么自己的身体会一夜之间老化。   宋医生给他包扎好,在他小臂拍了两下,起身对周酌礼说:“他不想说,你就不要问了。”   周酌礼解开自己的领带,他有时候会把工作中的强势带回到家里,这样的强势会被周酌意的柔软化解,遇到周酌远的时候就会变成针锋相对。   医生走后,周酌礼对着立刻从沙发上站起来的周酌远叹了口气:“我不是在说你不好,你对我有防备心我可以理解,你不想说就不说吧,毕竟我以前……可我毕竟是你哥,为什么遇到事情总是不联系我?明明我中午……”   周酌远打断他:“我回去睡觉了。”   不顾周酌礼脸上难堪的神情,他三步并作两步离开客厅。   其实他与周酌礼之间并没有什么大仇,别说他们十几年都没见过面,就算从小生活在一起,周酌礼也有不喜欢他这个弟弟的权利,他不恨周酌礼,甚至在知道小说结局以后还对他抱有一丝同情和歉意。   只是要他承认这个哥哥,与周酌礼和好,却是不可能的了。   一旦周家人知道他曾经害死过周酌意,所有的愧疚、可怜,以及一点点可以忽略不计的爱,都会转变为对周酌远的憎恶,他没有勇气再承受一遍来自亲人的诅咒。   不是作为哥哥,仅仅作为周酌礼的话,再怎么样诅咒他唾弃他,周酌远都可以坚持下来,就像前世一样。   -   第二天,警方打来电话,几人是瘾君子,涉毒时间有长有短,本来是与KTV老板交易毒品,看到周酌远与裴鹤身上穿的衣服都价格不菲以后动了歪心思。那间包间厕所下面有一个密室,是老板常用的交易场所,他们原本想绑架二人从密室的另一个出口逃走,结果让周酌远和裴鹤拖延太长时间,被警方当场抓获。   KTV老板后面有人,这次终于在周家的参与下把他查了,警方主要是来道谢的。   周酌远听完周傅轩的转述,眼珠直勾勾地盯着他:“你是说他们没有受人指使?纯粹的临时起意?”   周傅轩望着他握在手中的笔,头疼得厉害:“可能是受老板指使,他和他背后的人一个都跑不掉,这件事爸妈会处理好,你先在家休息两天,别想那么多。”   周酌远嗤笑一声:“貌似那些人都和周家八竿子打不着吧?怎么?他们真的想绑架我坑你们一比赎金?”   周傅轩心底升起一丝怒火:“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查出来指使他们的人却故意隐瞒你?”   周酌远越害怕的时候面上越沉冷:“我昨天就跟你们说过,他们明摆着是冲我来的,饮料放的是我最喜欢喝的那款,音乐也是我常听的音乐。你要是和祝婉觉得我被害妄想症的话就直说,我自己去查,要是得罪不起别人,我也可以自己去解决,这样算什么?我的朋友因为我进了医院,现在你告诉我一切都是出自这几个莫名其妙的瘾君子是吗?!”   “周酌远!”   周傅轩的手掌狠狠拍在他的书桌上,日历在震动下颤了颤,摔倒下来。   周酌远瞳孔一缩,握住笔的手用上几分力。   周傅轩把人吓到,隐隐有些懊悔,面上还是严厉的:“你怎么可以这么想我们?爸妈还会害你不成?”   周酌远望着他的手,愈合五年的伤口忽然泛起痛意。   他终于忍不住,离开那把椅子,拉开与周傅轩之间的距离:“随便你们吧。”   祝婉推门进来,看到剑拔弩张的父子二人,走到周酌远面前想要查探他的伤势。   周酌远拂开她的手,在祝婉伤心的眼神中说:“既然不是冲着你们来的,我收拾一下东西,回学校了,我的朋友还需要我的照顾。”   -   周酌远非要回学校,祝婉和周傅轩只好一起来送他,车上没有人讲话,周酌远抱着的包里面装着书桌上的日历,他担心经常见到这本日历会想起前世挨打的情景,所以前面几次都没把它带来,现在他想带来了。   如果周酌远不能够有一个好的结局,至少要让这本日历有一个好的结局。   算是对前世的自己一点慰藉吧。   窗外的景色移动飞快,周酌远看得有点头晕,他将额头抵在前座的后背。   偶尔周酌远也会讨厌自己,不管下定多少决心,说过多少狠话,他总是情不自禁地生出一点期待。   比如刚才他那么激动,就是因为祝婉和周傅轩没能达成他的期待,没能像当初为了周酌意和郑家决裂一样,与这次的幕后黑手拼个鱼死网破。   仅仅查了一天,回来告诉周酌远他们已经处理好,然后不痛不痒地抓了几个毒贩。   如果是周酌意的话,这几个毒贩死的时候他们可能都不屑于叫周酌意知道。   周酌远讨厌这样一直要和周酌意比较的自己。   更讨厌重生以后一遍又一遍把期待强塞给他又夺走的周家人。   好在周酌远有着很不错的意志力压下他对周傅轩大喊“如果是周酌意的话你们还会这样轻拿轻放吗”的冲动,他若是真的喊出来,那就太丢人了。   -   受伤的裴鹤没有去上课,趴在宿舍里面养伤,他自己的床在上铺,不方便行动,在周酌远的特许下占用了周酌远的床。   他红着脸深吸一口气,不算浓郁的香味却把裴鹤熏得发飘,他想自己可能下一刻就要成仙。   他给周酌远发消息:如果我成为神仙,一定会提拔你的。   周酌远:?   周酌远难得温柔:你是不是头痛?我等下就到宿舍了,一会儿背你去医院,忍一忍。   裴鹤很想撩他一句,可又害怕他觉得贺清澜刚“死”没多久自己就这样显得太无情太轻浮,还是正经地回答:不是,我跟你开玩笑呢。   周酌远不信,回来以后仔仔细细地检查一遍裴鹤的脑壳,没有发现伤处才终于放下心:“幸好。”   幸好没有损伤高考状元的脑子,不然他的罪过就大了。   虽然现在的罪过也不算少。   时间接近傍晚,周酌远边收拾东西边问裴鹤:“你晚上想吃什么?我等会儿去给你买。”   裴鹤的视线跟随周酌远移动,十分钟后,他从床上爬起,抓住在宿舍里面走过来走过去的周酌远的胳膊:“远神,这是学校,你慌什么?”   周酌远被突然下床的裴鹤惊到,噼里啪啦一顿训斥:“你下来干什么?!要是更严重了怎么办?!而且你从哪里看出我在慌?!不许再叫我远神!”   他不敢乱动,在裴鹤安静的注视下慢慢停止手中没有意义的动作。   阳台门没有关,窗帘随风飘动,落进来的夕阳橘黄色透着暖意,和风一样柔软。   周酌远吹着春天独有的温柔的风,逐渐镇定下来,手指蜷缩了下:“他们是冲着我来的,不是我被害妄想症。”   裴鹤:“我知道。”   周酌远咬紧牙关,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是我连累的你。”   裴鹤望他,轻笑着反驳:“不是,是我保护你。”   周酌远脑中倏地闪过昨天裴鹤把自己护在怀中的场景,心口重重一跳。 第67章   他慌乱地避开裴鹤的视线, 心里产生一种很古怪的感觉,有点空,有点痒, 有点发酸。   还有一些别的什么,周酌远描述不出来。   他抿了抿唇:“真会装,也不知道昨天是谁被打得嗷嗷叫。”   裴鹤错愕地盯着周酌远:“我嗷嗷叫?”   在他自己的印象里面明明他全程的表现都很酷。   周酌远说出这样违心的话,还以为裴鹤会同他争辩, 没想到这家伙居然真的信了,语气沉痛无比:“我真的嗷嗷叫了?”   他当时只顾着周酌远,以及尽量保护好自己的要害, 没能腾出精力去耍帅。   周酌远为数不多的良心隐隐作痛, 他耳根发红, 气急败坏地认输:“我在胡说八道, 你其实、你其实……”   他“其实”了半天,也没“其实”出来什么。   好在裴鹤没有为难周酌远, 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下, 结果他忘记自己的后背有伤,习惯性地往后仰, 下一秒伴随着“靠”的一声从椅子上跳起来。   好像他们两个的脑子都被打坏, 一个支支吾吾话都讲不利索,一个忘东忘西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   裴鹤趴在床上,让周酌远查看他的伤势。   刚才大概是压到几处淤青,周酌远手指停在发紫的那一块:“你干嘛用身体帮我挡?不能把我推开?”   裴鹤:“你傻呀?地上全是饮料和碎片,把你推倒了怎么办?”   周酌远想到自己昨天骂他傻缺,于是没有回嘴,至少在裴鹤伤好之前,周酌远应该让着他。   “你有想好晚上吃什么吗?或者要不要吃周家的菜?你上次吃的时候说很好吃, 我让他们多带一份。”   裴鹤侧过身面向周酌远躺着:“让他们多带一份吧,你一个人出去我不放心。”   刚才那种古怪的感觉又来了,周酌远缩回手:“你刚才还说这里是学校,叫我不要慌,现在又说不放心?”   裴鹤:“我是怕你在外面晕倒。你看过我的伤,也让我看看你的手吧,KTV太暗了,我走之前什么都没看清。”   周酌远这才想起宋医生说今天下午就可以拆开纱布了,一直闷着对恢复并不好。   他摊开手心给裴鹤看,都是些细细碎碎的小疤,不深,除了最后威胁那名女子的时候,他基本上是很有分寸的。   裴鹤抓住那只手,拉到眼前端详。   周酌远忽然升起一股很强的倾诉欲,他性格孤僻,不是不喜欢跟别人说话,是没有人喜欢跟他说话,实际上他很愿意表达自己,小时候受到委屈会骂人会打架会哭,长大以后会向关琦表达自己对周酌意的厌恶,就连重生了,也没能忍住立刻和关琦闹掰,和周家人说不喜欢。   他任由裴鹤的手指在自己的疤痕处滑过:“那是被机器划伤的。”   “我那天有点低血糖,一不小心,就让机器划伤了,老板人很好,亲自送我去医院,赔偿费也给得很大方。”   “其实我还没感觉出疼呢,就晕倒了。”   裴鹤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喉结滚动了下,才让自己的声音不要发颤:“周酌远,怎么这么坚强啊?”   自从贺清澜出事以后,他就一直学着贺清澜叫小远,是想要占据周酌远身边原属于贺清澜的最亲密的位置,现在他却不叫小远,叫周酌远,是不包含一丝亲昵的绝对的肯定。   周酌远的脸颊飘上一抹红晕:“还好吧,我现在去打电话,再不说的话他们就要出发了。”   -   吃过饭后,周酌远送周酌礼出门,他前些日子从没有送过,周酌礼知道他有话要讲。   果然,在走出宿舍一段距离后,周酌远开口:“你知道是谁想要绑架我吗?他们还会对我下手吗?”   周酌礼来之前就听祝婉说过这件事,他无奈道:“酌远,这次真的是意外,他们的交易记录、联系记录,我们全部都查过了,没有人指使。你想想,如果真的有人指使,我们又有什么理由要瞒着你?”   周酌远停住脚步,神情焦躁:“为什么你们就是不信?”   周酌礼也跟着停下,他的弟弟可能被这次毫无缘由的攻击吓坏了,眼睛里面全是不安的情绪。   他伸出手揉揉周酌远的头发:“别害怕,哥给你定制了一块包含防身和定位功能的表,过两天就可以送到,学校里面不会有什么事情,几个校门口我们都有安排人,你想要出去的话,提前跟我讲。我保证,不会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周酌远甩开他,冷着脸走了。   他回到宿舍前又联系一遍自己找的几个私家侦探,调整好表情才推开门进入。   裴鹤吃饱喝足,正赖在周酌远床上背单词。   周酌远翻看他放在课桌上的药物:“你的药怎么用?我帮你涂。”   裴鹤直起身:“就涂个那个xxx就行,医生只开了那个,别的都是我准备的家中常备药。”   他不说周酌远还没有感觉,说完以后周酌远就像被烫到一样,急匆匆地把视线从箱子里的胃药和葡萄糖上面挪开。   之前在北城的时候,裴鹤告诉他自己肠胃特别好,什么都能吃。   周酌远给裴鹤擦药的时候心跳都没有停下来,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怎么会愿意给周酌远这个抢走他竹马、害死他竹马的人那么多关心和保护?   -   裴鹤的伤不碰到的话就没有影响,所以第二天他为了不耽误一定要照顾自己的周酌远,坚持带伤上课。   敏锐的季和在这一次终于确定裴鹤也有问题,他本以为自己是周酌远的同桌,已经足够近水楼台先得月,没想到还有更近的,而且趁他不在的时候英雄救美了。   季和气得半死,虽然气,但是也很感激很庆幸,如果前天裴鹤不在,他都不敢想周酌远会遭遇什么事情。   他板着一张娃娃脸向周酌远打包票:“你放心,我一定帮你解决那个想要绑架你的人。”   周酌远的动作顿了顿,他没想请季和帮忙的,周家人自己都不愿意处理,季和又凭什么帮他呢?   他原谅季和,不代表心中没有芥蒂,更何况就算没有那件事,他和季和之间也始终横着一根长刺,周酌远不可能毫无保留地把季和当做朋友。   穿季和衣服、陪周酌远度假、向祝婉求情这种人情,周酌远欠得起,但是要季和为了他去得罪可能周家都得罪不起的人,周酌远还是迟疑了。   季和见他没反应,有些着急:“真的,你相信我。”   周酌远偏过头,眼底闪过一丝挣扎。   他最后说:“你帮我查一查,告诉我,不用你帮我解决。”   -   一周以后,周酌远请的几个私家侦探告诉他,事情就是周傅轩说的那样,根本没有什么幕后黑手,与季和说的情况也完全一致。   裴鹤的伤已经好了,周酌远完成今天的学习任务,与裴鹤、季和一起下楼。   季和兴奋地说:“远远,我明天就可以搬来你们宿舍,我已经说服爸妈了!”   周酌远脸色一变:“搬来我们宿舍?”   季和看到他的表情,笑容慢慢消失:“怎么了?你不欢迎我吗?”   周酌远的头倏地一痛,他无措地瞥了裴鹤一眼,路灯恰好坏掉一个,他又转向季和,勉强道:“没有,你能来,我很高兴。”   他们宿舍里面,只有贺清澜的床位空着。   周酌远感觉自己的脑子很乱,他刚刚欠下季和人情,而且学校的床位不是他的,他没有资格不许季和过来。   可是裴鹤不欠季和人情,季和明显是因为他才想住校的,他害怕裴鹤难过。   在黑暗中,周酌远茫茫然不知如何是好之时,他的右手被人牵住,温暖包裹住整个掌心。   裴鹤说:“我已经放下了。季和是你的朋友,如果你放不下,可以直接说,我想他不会逼迫你,如果你也放下了,就不用考虑我。”   季和经过裴鹤的提醒,醍醐灌顶,明白过来周酌远露出这个表情的原因,他被人捧着长大,很少从别人的角度思考问题,自以为住进宿舍就能与周酌远的关系更进一步,没想到反而是对周酌远的一种为难。   他结结巴巴地解释:“我就想、想和你多呆一会,不是逼你,我可以住别的宿舍,不是要抢、抢班长的床位。”   周酌远望着那个坏掉的路灯,他以前与贺清澜在那盏灯后面亲吻过。   裴鹤已经放下了。   周酌远眨了眨眼,压下眼底的热意:“没事,你住进来吧。”   季和获得自己想要的,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他走出一段距离后,猛然回头看向裴鹤与周酌远的背影。   裴鹤的手已经松开,但是两人靠得很近。   季和回想他刚才说的话,突然发现,裴鹤这个人段位很高,比贺清澜还要高。   他产生一种浓浓的无力感和危机感。   -   周酌远安静地走了一段路,逐渐恢复好心情。   他对裴鹤自嘲地笑:“没想到我是真的被害妄想症,他们真的就只是临时起意,可能我的口味太大众了吧。”   裴鹤很惊讶:“会有这么巧的事情?我看那两个人眼睛都黏在你身上,你也没比我帅多少吧?我的衣服也不比你便宜多少啊!”   周酌远白他一眼:“什么黏在我身上,你都被揩多少油了?”   裴鹤不可置信地看他:“她都整个人贴你胳膊上了,你还好意思说我被揩油?”   周酌远前几天没心情想这种事,此时回忆起来禁不住脸红:“我为什么要不好意思?我是受害者好不好?你怎么说得跟我才是那个变态一样?” 第68章   被裴鹤这样一打岔, 周酌远完全想不起来为这件事尴尬了,反正他在周家无理取闹已经不是一次两次,多出这一次也没什么。   季和搬来他们的宿舍, 他的生活自理能力非常差劲,隔几天就要找人来帮他收拾。   周酌远嫌他烦:“你还没玩够吗?该回去了吧?”   季和委委屈屈,他下定决心独立,叫家里别来人, 然后要证明给周酌远看,休息日在宿舍哐哐当当搞起大扫除。   周酌远懒得管他,照例坐在书桌前听网课。   裴鹤蹲在垃圾桶前面削苹果, 苹果皮长长一条, 他屏气凝神, 如果不断掉的话……   “咦?远远, 你的这个福袋里面是不是有东西?”   前功尽弃,长长的苹果皮啪嗒一声掉进褐色的垃圾桶。   裴鹤抬起黑沉沉的眼睛看季和, 但是季和没有注意, 伸手要将福袋解下来,被周酌远喝止住。   “你别动!”   季和的手停在“平安健康, 万事如意”前面。   周酌远的脸色有些苍白, 他放下笔,一直假装看不见的福袋在风中轻微地晃动两下。   他走过去,慢慢摘下那个福袋,感受到福袋的重量以后,周酌远已经能猜到里面是什么了,他哆嗦着手指,解开系在上面的绳子。   一块玻璃种帝王绿无事牌。   周酌远的心中忽然产生一丝恨意。   明明说过让他拿走,为什么不拿走?这样会显得他很大度吗?是甩掉周酌远给的补偿吗?   他的恨意燃起一半, 却因为没有氧气快速熄灭。   贺清澜已经不明不白地死了,他的恨永远找不到落点。   裴鹤像是什么都没注意到,继续削起苹果,然后把苹果切成小块放到碗中,摆在自己课桌与周酌远课桌的连接处:“吃点水果再学吧。”   周酌远如梦初醒,他没有动那块无事牌,将福袋挂回床头,若无其事地叮嘱季和:“你别乱动我的东西。”   季和又犯了错,嗫嚅道:“哦……”   他不敢再吭声。   晚上周酌礼有事,没有来送餐,周酌远吃完饭后,收到一个陌生电话,他没多想,走到阳台接通了:“喂,您好?”   对面传来周酌意紧张又兴奋的声音:“哥,我在你学校门口,你能不能出来见见我呀?”   周酌远捏紧手机,深吸两口气:“我没有时间。”   周酌意沉默片刻,再开口时竟然带上少许哭腔:“你为什么一直不肯跟我说话?为什么爸妈和大哥也不允许我找你?我做错什么了?你告诉我,我可以改……”   周酌远皱着眉打断他:“他们不让你见我,你是怎么来的?”   周酌意吸吸鼻子:“我自己打车来的,他们今天晚上都很忙,我就偷偷来了,门卫不让我进去,我很担心你……”   周酌远面色发青:“你有病吗周酌意?现在叫人接你回去!”   周酌意被他这样的态度吓得呼吸粗重几分:“哥,你不要讨厌我,我有点难受……”   -   裴鹤正刷着小视频,看到周酌远接了一个电话以后就穿上外套准备出门,他赶忙站起来:“去哪里?我陪你一起。”   周酌远很是迅速地回答:“不行!”   裴鹤愣了愣。   周酌远不想让他和周酌意见面,不想让他认识周酌意,只有不认识周酌意的人才会觉得周酌远好:“我去校门口买个东西,很快就回来,不用你跟着我。”   裴鹤见他无意识地向自己露出恳求的眼神,想着周酌礼说过每个门口都有安排人,妥协道:“好,你注意安全,记得回我消息。”   周酌远“嗯”了一声,匆匆忙忙离开宿舍。   周酌意吃了药,靠在墙上发呆,发现周酌远出来以后,立刻带着笑迎上去:“哥……”   周酌远停住脚步,昏暗的灯光下看不清他的表情:“你想要说什么?”   周酌意在他冷冰冰的语气中收敛笑容,嘴角撇下来:“哥,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瞒着我?”   “什么?”周酌远呼吸一滞,空气中的所有水分子凝在一处堵塞住他的口鼻。   直到听见周酌意的下一句话,他才从一种接近溺水的状态中恢复过来。   “你之前差点被人绑架,每个人都瞒着我,不告诉我。”   周酌远松了口气,敷衍他:“那是你爸妈担心你。”   周酌意有些奇怪:“什么你爸妈?哥,你又跟爸妈吵架了吗?”   他没有想太多,撒娇一样道:“可是我也会担心你,哥,我们是双胞胎,你不应该那么不信任我,我没有那么脆弱。”   这句话里面每个字都让周酌远花费很大力气控制自己的表情:“行了,你现在立刻回去,打电话叫司机过来。”   周酌意还想说些什么,一辆车开过去,过亮的灯光照出周酌远额头的冷汗。   他怔怔的,伸出手想要帮周酌远擦拭,然后脑子里面响起周酌远说过的“我不喜欢你碰我”这句话,身子一僵,慢吞吞把手收回来:“哥,你身体不舒服吗?我陪你去医院看看吧?”   其实这一整天,周酌远的头疼都没有停下来过,现在的程度和中午那阵没什么区别,算不上多厉害,纯粹是被气的:“我好得很。”   他不跟周酌意啰嗦,直接打电话给周酌礼安排的保镖,让他们把周酌意送回去。   车子在他眼前开走,周酌远的头疼果然减轻不少,他转身往宿舍走,没走出几步,又有人打电话过来。   周酌远心中暗骂几句,将手机放到耳边:“你还有什么事?”   传来的却不是让他嫉恨厌恶的周酌意的声音,而是一道经过处理的沙哑男声:“贺清澜在我这里,你现在到xxx,不许报警,不许通知别人,否则我就弄死他。”   周酌远简直都要气笑了,这些人调查过他身边的人,就没有调查过贺清澜的情况吗?刚准备讽刺对方一番,耳边就传来一阵压抑的、熟悉的惨叫声。   他已经很多天没有听见过这个声音,以为一辈子都听不到了。   周酌远的嘴唇哆嗦起来,两只手叠在一起才抓稳手机,音频是可以合成的,音色很像的人有很多,他不能失去理智:“你们、你们怎么做到的?想干什……”   对方不耐烦道:“看视频吧。”   周酌远身体随着手机的震动一颤,他的邮箱、彩信同时收到一条视频,是贺清澜倒在地上,粗重的棍子狠狠砸在他的后背,白色的衬衫沾满血迹。   “只给你五分钟。”   说完这句话后,电话就被掐断了,周酌远试图重拨,仅能听到一阵忙音。   周酌远抱住自己的头,里面像是被人搅碎了,心脏要从胸腔中跳出来,闷痛和尖锐的痛交错着。   贺清澜没有死。   他要去救贺清澜。   周酌远不傻,不可能白白送死,忍过这阵疼痛以后,他一边往绑匪要求的地点赶去一边拨打最近的派出所电话,然而电话很快被掐断,他想不明白,又脸色惨白地编辑消息准备让裴鹤报警。   消息编辑到一半,手机再次跳出彩信。   周酌远没来得及收回手指,点到播放按键。   贺清澜眼睛紧闭,手被按在砧板上,闪着寒光的刀从腕处落下,鲜血四溅,屏幕上都糊上一层血色。   手机掉在地上,周酌远全身的血管都好像随着视频里的鲜血炸开。   绑匪阴恻恻的声音如同响在他脑子里:“我说过,不许报警。”   视频播放完以后,周酌远的手机电量告罄,弹出30秒后将自动关机。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睁睁看着它陷入黑屏,刚刚缓解一点的疼痛猛烈地冲上来,撞得他眼前阵阵发黑。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贺清澜不应该死,他那么温柔,对身边每个人都那么好,不应该为周酌远这种人丢掉性命。   周酌远咬紧牙关,捡起手机拼命朝着绑匪指定的地点跑去,他不知道时间还有多久,也腾不出精力去看手表,只能拼命地跑。   跑到最后,他感觉喉咙都泛着腥甜,按照绑匪的指示,他到达一个小巷,里面漆黑一片,旁边破旧的瓦房瞧不出丝毫人气,和绑匪给他传的视频没有丁点对得上。   哪有什么贺清澜?   周酌远站在里面,几个人将他围住,他轻声问:“贺清澜呢?”   一名黑衣男子笑着抬起变声器:“在这呢。”   周酌远不死心地又问一遍:“贺清澜呢?”   刚才跟他通话的沙哑男声解释:“我记得他在之前的事故中遇难。”   他上当了。   根本没有什么贺清澜等着他来拯救,只有被AI换脸视频骗来的蠢驴周酌远。   他还妄想用自己的命换贺清澜的命,实际上贺清澜根本早就死了。   他自以为是的牺牲起不到任何作用,就是一个笑话。   周酌远的胸口剧烈起伏,他猛地攥紧拳头,转头就往巷子深处跑,然而今天月光稀薄,小巷中什么都看不清,周酌远本就体力耗尽,没跑出几步就被坑坑洼洼的地面绊了一下,膝盖磕在墙角的箱子上狠狠摔出去,手掌蹭破一块油皮。   他咬着牙还想站起来,大片大片的黑暗从四面笼罩而来,他甩了甩头,突然闻到一股烟味。   周酌远循着烟味望过去,在刺鼻的毛巾捂住自己口鼻之前,对着那一星点光亮低声恳求:“救我……”   他答应过裴鹤,会和裴鹤一起上X大,他向周酌礼发过狠话,说自己会越过越好,他还要去找到吴姨,帮她战胜病魔,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   他必须活下去。 第69章   周酌远是被疼醒的, 他被人绑在面包车的座椅上,裤腿卷起来,绑匪正在给他的膝盖喷酒精。   周酌远条件反射地挣扎, 发现小腿处也被绳子绑得很紧。   坐在后面的绑匪按住他的肩:“忍着。”   对方好像并没有伤害周酌远的意思,甚至好心地给他的伤口消毒。   周酌远的视线从他们身边的电棍挪开,声音有些虚弱含糊:“你们想要做什么?”   绑匪的耳机亮了两下,他没有回答周酌远。   处理好膝盖以后, 他将酒精递给后面的绑匪,周酌远感觉自己的手指被人按住,掌心传来酒精带来的刺痛。   这群人暂时不会伤害他的性命, 可能也在惧怕周家的报复。   周酌远低着头, 舌根抵在刚才报警前拆下的手表定位器上。   周酌礼定制的防身功能非常鸡肋, 他只能寄希望于他们通过这个定位器找到自己, 如果找不到或者周家准备放弃周酌远,他就再另寻方法。   -   裴鹤看到周酌远的聊天框出现正在输入中又消失, 没有贸然拨打电话或者发消息, 但是在等待的时间已经穿好外套走出宿舍。   走出宿舍以后仍然没有消息弹出,他加大步伐, 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发送完“我去接你”这句话,他拨通周酌远的号码。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裴鹤当机立断,直接打给之前为给他转红包加过好友的周酌礼。   彼时周酌礼正在周傅轩的介绍下给长辈敬酒,彼此客套一圈,他才有功夫点开手机,回复:我不方便接电话,你有什么事?   裴鹤:小远失踪了。   周酌礼一晃神, 碰翻放在手边的酒杯,酒水滴滴嗒嗒落到他的裤腿上。   周傅轩皱眉指责:“怎么毛手毛脚的?”   周酌礼白着脸从餐桌上站起来:“爸,酌远出事了,我现在去了解一下情况。”   他不避着旁人,餐桌上的人都没露出什么异样的表情,纷纷关心地询问几句。   周酌礼探不出情况,没再耗下去,接通裴鹤的电话离开包间。   他还说什么保证不会让周酌远受到伤害,还不相信周酌远的话以为他是胆子太小被吓坏了,结果才不到一个月,周酌远就在他自以为完善的保护下失踪。   包间内周傅轩的脸色也很难看,他向桌上的人致歉,迅速走出去打电话,路过门口时差点与服务员撞个正着。   -   裴鹤已经与警方顺着监控找到那条小巷,定位器上的红点一直在移动,他们不能确认是否是对方的调虎离山之计,所以只派出一半的人去追踪。   到达深夜,远处的小吃街也陷入沉寂,小巷内更是伸手不见五指,裴鹤咬着牙,他刚刚搜寻过另一条道路,现在只剩下一条,周酌远肯定是沿着这条路跑的。   果不其然,他们在接近小巷死角的地方发现打斗的痕迹,旁边破烂的木箱上沾着血。   裴鹤瞳孔一缩,他走到木箱旁边,看到缝隙处夹着的周酌远的手机。   手机摔碎一个角,已经自动关闭。   他的侥幸心理彻底消失,一时间内心涌上各种想法,可是很快他就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压下去,继续与周酌礼联系。   -   “你也太不老实了吧?”   面包车开到郊区,绑匪对着后面的警车开了两枪,意识到不对,他掐住周酌远的下颌,逼迫周酌远把定位器吐出来。   周酌远将带着血沫的定位器吐到绑匪手上,眼睁睁看着他将东西扔出去。   绑匪愤怒地盯着他,似乎很想揍他一顿,耳机再次闪烁两下,他还是没有动手。   周酌远脸色灰败,胃里一阵阵叫嚣着疼痛,汗水淌到他眼睛里,蜇得他忍不住闭紧双眼。   耳边突然传来“唔唔唔”的叫声。   他猛地睁开眼,这才发现刚刚一动不动坐在他右后方的人不是其他绑匪。   是他们接了多个单子吗?   周酌远强行这样安慰自己,下一秒就闻到若有若无的烟草气味。   是他连累的无辜路人。   周酌远弯下一点腰,被绳子拽住,他顾及不了这些,张开嘴开始干呕。   好在绑匪不想弄脏车,拿来袋子撑在下面。   周酌远晚上没有胃口,吃的东西很少,后面吐出来的都是含着血丝的酸水。   直到再也呕不出任何东西,他才脱力地靠回椅背,断断续续地说:“你们、把他放了,我配合、你们……”   沙哑男声笑了:“你有不配合我们的资本吗?”   周酌远也笑:“你怎么、知道、我没有?”   那名给他撑袋子的绑匪斩钉截铁地打断他的虚张声势:“你没有。”   周酌远确实没有,并且绑匪还拥有了拿捏他的资本。   一块饼干被强行塞进他嘴里,沙哑男声威胁道:“你敢绝食一次,我们就打断他一根手指。”   -   周酌礼与裴鹤先后从两条不同的路线往定位的地方赶,他知道周酌远莫名地依赖这个舍友,所以没有阻止裴鹤的行为。   随着与小红点的距离逐渐减少,周酌礼的呼吸逐渐平复,他想不管对方要求什么,周家给他们就是,至少他自己那份可以给他们。   手机铃声在这样紧张的氛围中格外让人心惊。   屏幕上的小红点停住。   周酌礼僵硬地接通电话,听到警官严肃的声音:“他们手里有枪,而且把定位器丢出来了。”   他差点维持不住自己的表情。   手表的外壳与手机在同一处发现,定位器是周酌远自己拆下来的,他不敢想绑匪发现周酌远的行为会怎么样对待他。   到底会是谁?如果是冲着周家来的,为什么还不联系他们提要求?   周酌礼扣在手机上的指头用力到泛白,他送的礼物说不定会害周酌远吃很大的苦头,这样的认知让他几乎要崩溃,但是他不能崩溃,他必须把周酌远救出来。   他咬紧牙关,发出咔咔的声响,既恨绑匪,也恨自己。   -   周酌远硬逼着自己吃完饼干,不光光是因为绑匪的威胁,他需要保持充足的体力,后面才能见机行动。   绑匪又递过去一瓶水,水里放了安眠药,周酌远喝下没多久之后睡着,再醒来时发现他们被关在一个废弃工厂。   工厂的窗户很高,阳光照出一条条布满灰尘的线,就着微弱的光线,周酌远看向地面上躺着的无辜路人。   柳阔?   周酌远呆愣住。   虽然柳阔的脸上多处被打得红肿发青,头发也被剪短染成黑色,周酌远还是一眼看出这个人是与他缠斗多年的混混。   为什么柳阔会来救他?   周酌远茫然地坐起身子,他的手脚都被捆住,嘴巴上也贴了胶带,工厂的地面虽然粗糙,却不足以磨破麻绳。   他费力地挪过去,将柳阔踹醒。   两人没有办法交流,周酌远觉得唔唔唔地干瞪眼实在有些滑稽,便垂下眼睑装死。   柳阔眼睛瞪地更大,用胳膊撞了他一下,继续唔唔唔。   绑匪听见他们的动静,推门进来,他撕开周酌远嘴上的胶带,留下一圈红印。   绑匪沉默片刻,又去撕柳阔嘴上的胶带。   大约是觉得即使不堵住他们的嘴也没有什么影响,他给二人嘴里都塞上一根面包,丢下两瓶开盖的水,就转身离开。   周酌远小心翼翼地吃掉面包,终于能和柳阔交流:“怎么会是你?”   柳阔牵扯到嘴角的伤处,疼得直吸气:“不是你叫我救你吗?我就跟他们打起来了,谁知道他们手里有电棍,我这下真被你害死了。”   周酌远不再吭声,过了一会儿,他对柳阔说:“你手抬起来,我看看能不能把绳子咬开。”   自然是不能咬开的,周酌远松开麻绳,口腔内被磨破一点,吐出来的唾沫中透着红。   柳阔:“我来试试。”   他说着就移到周酌远的背面,看到周酌远手心结的一大块痂,眼神暗了暗。   没等他尝试多久,周酌远就将手放下:“算了,他们又不蠢,要是能解开也不会这样放我们在里面。”   他没有转身,保持着背对着柳阔的姿势,腰不像以往那样挺直:“对不起,如果有人能来救我,我就绝对不会让你有事,如果没有,我肯定也会想办法让你回去。”   柳阔见不得周酌远这般垂头丧气的模样,他认识的周酌远一直是暴躁的,不服输的,现在居然用这样的语气跟他道歉。   “你对不起个毛线啊?我碰到你算我自己倒霉,要你在这里对不起?是不是把自己当成什么背负巨大责任的小说男主了?我就是那小炮灰呗?脸真大!我告诉你我才是男主!”   要不是周酌远被绑着没法动手,他真想现在就跟柳阔打一架。   周酌远铁青着脸,头被气得生疼,他一字一顿道:“狗屎玩意儿。”   柳阔挪到他面前,张大嘴巴:“我救你,你还骂我?”   周酌远就别过头去,汗湿的额发挡住一点眼睛,嘴唇也是苍白的。   于是柳阔闭上嘴,过了一会儿,他凑上前轻轻撞周酌远的胳膊:“你现在怎么样啊?是不是胃又难受了?我让他们给你送点正经的吃食吧?”   周酌远的肩膀颤了颤:“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连累你的……”   柳阔一愣,有些着急:“诶你别哭啊,我没说你连累我。”   “我没哭!”周酌远又让他气到,抬起来眼皮看他。   他确实没哭,眼睛都没红,只是状态瞧着实在不是很好,脸色白得吓人。   柳阔放缓语气,坐直一点身子:“你靠着我睡会儿吧,等下他们进来我再喊你。” 第70章   周酌远没听柳阔的, 侧躺在地面上缩成一小团,林博旭说他有洁癖,他不这样觉得, 能干净的时候自然干净一些最好,不能干净的时候,他枕着脏兮兮的水泥地也能休息。   他就这样把自己蜷起来,灰尘被汗水粘在脸上, 十分狼狈可怜的样子。   柳阔坐在旁边看他慢慢把眼睛阖上,只是很长时间没有睡着,眉心紧拧, 很用力地把下唇咬住。   半晌, 周酌远松开牙齿, 呼吸逐渐平稳, 柳阔心头终于一松,他真害怕周酌远又像之前那样, 吐很多血, 说昏厥就昏厥过去,他现在自身难保, 周酌远坚持不住的话, 他除了乞求绑匪什么都做不了。   在天色黑沉之前,周酌远悠悠转醒,风从门缝里钻进来,他身上出了很多冷汗,温柔的春风却是送来一阵阵寒意,他禁不住哆嗦一下。   柳阔贴着他,尽可能地给他挡风:“你好点了吗?”   周酌远缓慢地靠到墙边,他知道自己并不好, 胃疼虽然缓解一些,可是头昏脑胀,嗓子眼又疼又痒,是发烧的前兆,而嘴里很平静地回答柳阔:“还行。”   直到晚上绑匪来给他们送饭,刺眼的手电筒灯光照在周酌远脸上。   绑匪心里咯噔一声,跑过去放下水和面包,手从周酌远的额头摸到脖颈,烫得吓人。   不知道是警方和周家的围追堵截还是接应绑匪的那边出现情况,他们暂时被困在这座工厂,一整天都没有行动。   现在他们的人质也出现问题。   绑匪眼中出现一丝狠厉,雇主的要求给他们带来极大的麻烦,他们很可能栽在这里,这样的认知让他产生杀死周酌远的冲动。   周酌远有所察觉,他半睁着眼睛与绑匪对视,一言不发地等待绑匪的宣判,如果他死了,绑匪只剩下柳阔一个人质,那么柳阔暂时会是安全的,说不定能等来救援。   或许是过于紧张,周酌远突然胸口一痛,他偏过头去,猛烈地咳嗽起来。   绑匪压制住自己的杀意,脱下外套扔在他身上:“我去看看车里有没有药。”   绑匪走后,柳阔焦急地蹭过来:“你没事吧?”   周酌远一边咳嗽一边摇头:“没、咳咳…事……”   柳阔刚才真是信了他的鬼话:“你这个撒谎精!从小就是撒谎精!还骗老师说我朋友抢你的钱!明明我朋友是帮你保管!”   绑匪在门上踹了一脚:“吵什么呢?”   他拿回来一板胶囊,随意抠下两颗塞进周酌远嘴里:“吃下去。”   周酌远其实还想咳,而且还有点想吐,只是这是救命的药,他微微仰起头,细白的脖颈上青筋凸起,硬生生将两颗胶囊吞进腹中。   绑匪拿走衣服,丢下毛毯,冷冰冰地威胁柳阔:“再吵我立刻把你毙了。”   柳阔心头火起,想说些什么,耳边又传来周酌远的咳嗽声,像是要将肺咳出来。   他不说话了,恨恨地看着绑匪离开。   -   定位器被丢下以后,绑匪很快就将警方甩掉,他们控制住周边城市的交通,仅能依靠监控搜寻绑匪的踪迹。   裴鹤给周酌远的手机充上电,率先点开他的微信,发现最上面的聊天框显示的头像是自己,备注是善良的情敌。   还情敌呢,迟钝的犟驴。   框内红色的感叹号后面,跟随着周酌远要发送给他的求救信息,裴鹤心脏紧得发疼,原来周酌远有向他求救的,是他没收到,是他来晚了。   警车开得飞快,裴鹤在警笛的鸣叫声中逼迫自己冷静,他根据周酌远的求救信息点开彩信,播放那两条视频。   不怪周酌远上当,就连他都反复看了数遍才确认视频是伪造的。   裴鹤的指甲陷入掌心,他将彩信的发送方信息和视频一块转给警方和周酌礼,虽然大概率提取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但是他得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好让他在见到周酌远的时候,能够稳定住心神,和以往每一次那样把人哄好。   -   周酌远一边咳一边笑:“你还、咳咳、挺讲、咳、义气……”   柳阔不知道他都烧成这副模样还怎么笑得出来的:“你别说话了,我给你把面包拆开,你先吃点。”   周酌远阻止他:“不、咳咳、我吃不下……”   他都害怕再吃东西的话会连着胶囊一块吐出来。   柳阔急得要去喊绑匪,没等他开口,肩头忽然一重,周酌远柔软的湿润的头发蹭过他的脸颊,柳阔整个人僵住,然后听到周酌远压低的气音:“左边墙角、咳咳、有一根水管……你有力气、咳咳、爬上去、咳咳、打开窗户吗?”   柳阔观察了一下:“应该可以,但是我现在被绑着,而且你怎么办?”   周酌远没有回答,他的胃又开始一阵阵绞痛,身体不由自主地发抖。   柳阔双手狠狠挣扎起来,想要搂住他,结果只是把手腕磨破几处。   “你别动……”   说完这一句,周酌远再没有力气讲话,好半晌,天色彻底黑下去,他才恢复一点:“明天晚上,等到明天。”   倘若明天周家能来赎他,那最好不过。   周酌远从柳阔肩上慢慢抬起头:“你叫绑匪进来,喂我们吃点什么……”   -   周酌礼眼中含着血丝,他两夜没睡,在第三天中午绑匪才愿意接他的电话。   他已经等不及绑匪开口,直截了当道:“你们想要什么?现金?股份?还是周家人的命?”   沙哑男声:“让你们的人离开。”   周酌礼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绑匪,和周酌远一样难以沟通:“你到底想干什么?!他们给你多少钱?!我都可以给你!酌远都还没有成年,他都不是在周家长大的!是报复的话你冲我来,你们把他放了!”   绑匪重复道:“让你们的人离开。”   电话直接被掐断,周酌礼死死盯着手机,手指用力到泛白。   他们从凌晨和绑匪僵持到现在,这群亡命之徒什么都不要,但是他们真要离开的话,周酌远还有活路吗?他们要是不离开,万一绑匪狗急跳墙撕票怎么办?   周酌礼找不到任何破局的方法,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煎熬。   事情比他想象的要棘手得多,周酌礼出发前所有的自负与冷静都被击个粉碎。   -   许是怕周酌远真的死了,后面几餐都是绑匪看着他吃完才离开,晚饭过后,绑匪又给他喂两颗胶囊。   周酌远的精神似乎比起昨天好上不少,他靠着墙,跟柳阔聊天:“我没撒谎,撒谎的是你小弟。”   柳阔没想到他还记着这茬呢:“我凭什么信你?昨天你都在骗我,说什么还行,没事。”   周酌远抿了抿唇,他确实是放羊的小孩,总撒谎,被狼吃掉也是活该。   柳阔受不了他这样的眼神,很想挠挠头,语气中带上几分慌乱:“我信你,我信你,逗你玩呢,我早看出来你不是那种人,那时候我也小,没脑子,哎,我跟你道歉,不该划你书包,对不起。”   周酌远得到这句迟来的道歉,眼眶倏地红了,他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从脱落的墙皮下掏出从绑匪衣服里顺来的打火机,递给柳阔:“你先帮我把绳子烧断。”   解开绳子以后,柳阔蹑手蹑脚地沿着水管爬上去打开窗户,绑匪人手不够,正好这个窗户处没人看管。   他从水管上面下来,和周酌远一起躲在门后面。   半个小时过去,绑匪照例进来检查,看到大开的窗户和烧断的麻绳。   二人屏住呼吸,直到绑匪的脚步声走远,他们才从门后出来,周酌远指着一个方向:“你往这边跑,我们分头行动目标更小。”   柳阔没有多想,沿着那个方向跑了一段时间,忽然发现身后没有人在追他。   他停住脚步,顿时意识到不对,什么分头跑,周酌远分明是知道自己跑不快,所以要把人引开!   柳阔的表情都扭曲了,他直接朝周酌远的方向跑去。   果不其然,在他距离周酌远只有几十米时,后面传来几声枪响。   周酌远的速度比柳阔想象中好一点,却也不算快,两枪差点射进他的小腿。   柳阔看得心惊肉跳。   不远处红蓝交错的灯光穿过阴森浓密的树丛,警笛声与脚步声划破死寂的夜幕。   柳阔惊喜交加,以为曙光就在眼前,却在下一秒,因为极度良好的视力、枪战游戏的经验,他看到绑匪枪口的瞄准位置。   是周酌远的心脏。   柳阔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做出这样的抉择,也许根本没有什么心理,他只是下意识地不想看到周酌远倒在他面前,吐出很多血,脸色惨白一动不动。   他将周酌远扑倒,子弹钻进他的肉里,可能是一颗,也可能是两颗。   他可能要死了。   周酌远想要将他背起来,却好像因为没有力气,刚支起一点身子又摔倒在地。   柳阔想说别管他了,自己先跑吧,一张嘴全是血水。   好在警方来得很快。   在被从周酌远身上剥开抬上担架的前一秒,柳阔心中莫名升起很强的不甘心。   他要为周酌远死了,周酌远可能会为他难过一阵子,但是很快就会忘记他,因为他是以前经常欺负周酌远的小混混,死前良心发现做了一件好事。   他不要这样。   柳阔深吸一口气,在周酌远耳边轻声道:“别…难…过……”   他本可以说我真倒霉或者都怪你,但是他说别难过。   是要周酌远一辈子记得他。   永远忘不掉柳阔为救周酌远而死。 第71章   好多血。   黏腻的、温热的血, 洒在杂草上,大树上,周酌远的衣服上。   背后的重量逐渐减轻, 消失。   周酌远扶着树干,想要爬起来,然而腿软得根本站不住,他一头栽进裴鹤怀里。   裴鹤的心跳声重如擂鼓, 语气却故作镇定:“没事了,小远,我来晚了, 但是现在没事了。”   周酌远被他小心翼翼地抱起来, 耳朵离他的胸口更近, 好吵啊。   吵到硬生生压下尖利的耳鸣。   周酌远青白的手指攥住裴鹤胸口的衣服, 艰难开口:“我没、咳咳、事……和他一辆、咳咳、救护车……”   裴鹤听从过他的话,换来现在的结果, 所以裴鹤此刻只是平静地说:“他们已经开走, 你别担心,我们一会儿在医院汇合。”   但有些东西, 并不是他想避免就能避免的。   周酌远下车以后, 听见不远处的医护人员语速极快的交谈。   休克、病危通知书、让家属做好心理准备。   他强行提起的一口气瞬间溃散。   在距离亲生父母和兄长不到三十米的位置,周酌远的身体彻底失去控制,头重脚轻一般向前跌倒,如果不是裴鹤时刻注意着把人接住了,恐怕这一跤会要他剩下的半条命。   周酌远意识完全消失之前,他听见祝婉的哭声。   她说:“酌远,对不起,妈妈来晚了, 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   那一瞬间,他的脑海里闪过很多东西。   五年前,周酌意在他恶毒的言语下,心脏病发作,被众人送往医院,周傅轩说,要不是他这个败类,周酌意就能等到那颗心脏,摆脱病魔重获新生。   一年前,吴姨瘦骨嶙峋地躺在病床上,满身的管子没能拯救她的性命,她的儿子狠狠将周酌远推开,叫他滚,说如果不是周酌远让她那么劳累和担心,她不会死得这么早。   半年前,系统让他感受这本小说,周酌礼因为周酌意的死亡,终日郁郁寡欢,年纪轻轻就殉情而死,读者们滔天的恨意穿透位面,他们说如果不是自私善妒的周酌远,所有人都会获得幸福。   一个月前,周酌远要回赠予贺清澜的佛珠,贺清澜不知道自己会遇难,还将无事牌留给他,让他好好照顾自己,而在前世,班主任告诉他们,贺清澜顺利进入A国某名校,语气中充满对自己学生的赞扬。   昨天,周酌远说肯定会带柳阔出去,结果没有一颗子弹打在周酌远身上,前世直到周酌意生日还活蹦乱跳的柳阔身体被射穿多处,医生让家属做好心理准备。   周酌远从不觉得这些都是自己的错,他一直有着很强的求生欲,否则他不会与柳阔分头行动,而是会留在原地等绑匪。   他经历这么多,从不觉得自己不该活,不配活,虽然他有时候会认为自己的性命没有别人值钱,但是他一点儿都不想死,他想好好活着的。他想和裴鹤一起考上X大,结交很多新的朋友,他想去X大的图书馆,想假期里面与朋友们一起出去旅游,想成为一名医生救治很多的病人。   他是想好好活下去的。   可是、可是他真的,不想再害死任何人了。   -   凌晨三点二十六分,周酌远开始咳血,呼吸困难,白色的枕头和床单溅上大量血迹。   祝婉心如刀绞,她抖着手去擦,却是怎么擦都擦不干净,周傅轩的眼睛也熬红了,他拉住情绪明显失控的祝婉,给医生让开地方。   凌晨三点三十五分,检查结果出来,周酌远双肺80%感染变白,转移至呼吸重症监护病房,防止病人过于难受用手拔呼吸管,原本是要将他的双手绑在床的两边,祝婉看到约束带都要崩溃了,捂着嘴不敢哭出声,最后是周傅轩再三保证并签署协议,医生才同意由家属轮流进来按住周酌远的双手。   医生冷冰冰地对他们说:“但凡看住他的人有一秒钟懈怠,你们这种行为都可能会害死他。”   周傅轩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忍住没有发作:“知道了。”   他率先跟随医生去消毒,穿戴好防护设备后进入RICU坐下来。   周酌远果然开始挣扎,他的手在周傅轩的束缚下无力地往上抬,面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周傅轩隔着口罩,嗓音沙哑:“忍一忍,爸知道你是个坚强的孩子。”   周酌远不知道是谁要这样折磨自己,他的眼泪与汗水混在一处,昏迷中都不得安生,也许他就不应该逃跑,让绑匪一枪打死自己,这样还痛快些。 第72章   凌晨三点五十七分, 裴鹤带领自己的父亲与外科主任医师见面,等他们商讨结束后将他们送入柳阔的手术室。   他忙完这些,回到周酌远的病房外, 才知道周酌远被转至RICU。   裴鹤的身子晃了晃,很快稳住,他安静地听取医生的嘱咐,然后问道:“他的手腕受伤了, 绑上约束带以后,您建议家属陪同吗?”   医生:“正常情况下不建议,但是他刚刚遭遇绑架, 恐怕会留有心理阴影, 而且他的求生欲不强, 家属多跟他说说话, 或许能起到安抚作用。”   祝婉越听越不对劲,她流着泪挡在裴鹤面前:“不要绑他, 我们会看好他的, 二十四小时。”   裴鹤漆黑的瞳孔望着她:“阿姨,这样做会让您的心里好受一点, 但是并不会减少小远的难受, 您就这么相信自己不会在中途昏睡过去吗?”   祝婉说不出话,她被裴鹤绕过:“您先睡一会儿吧,小远醒来的时候应该会希望妈妈在身边,如果您先把身体累垮,他肯定又要失望。”   裴鹤穿戴好防护设备,进去了。   周傅轩胡子拉碴,西装皱巴巴的,他控制着力道包裹住周酌远的手腕, 眼中满是痛楚,瞧不出一点商场上运筹帷幄的模样。   周酌远明明跟他说过的,他却因为没有查到人就放松警惕,这不是周傅轩第一次失职,他没能认出自己的孩子,让周酌远在外面吃那么多年的苦,接回来以后还对人不管不问,觉得心胸狭窄的周酌远不如周酌意贴心。   他没能尽到父亲的责任,又要像父亲一样管教周酌远,于是周酌远越来越讨厌他,说不到两句话就要吵起来,把周傅轩气得头痛。   而现在周酌远没办法再气他,要靠呼吸机才能维持生命,周傅轩只感觉恐慌要把他淹没,脑中什么办法都想不出来,除了枯坐在这看周酌远熬着痛着,他什么都做不了。   裴鹤找到架子上的约束带,在病床边固定住。   周傅轩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在做什么,等裴鹤伸出手想要接过周酌远手腕时才转过弯,低声呵斥:“你干什么?”   裴鹤面对周傅轩威严的气势也没有停止动作,轻轻抓住周酌远的小臂:“您出去休息吧,这里有我。”   周傅轩:“什么有你?有你就是来绑住他?我们可以看好酌远,他的家人都在这里,什么时候需要你来下决定?”   周酌远又开始挣扎,趁着周傅轩不备就要去拔呼吸管,好在裴鹤及时把他的小臂攥住。   裴鹤没有看周傅轩的表情,很利索地将约束带的海绵垫包在周酌远腕上,扣好扣子。   周傅轩怔怔的,没再阻止裴鹤。   弄好以后,裴鹤坐到周酌远的另一边,慢慢展开周酌远的手指,与他握在一起:“我知道您看见小远这样会难受,但是我想您应该比我了解,他是一个很倔的人,就算现在没有意识,我们也未必拗得过他。”   周傅轩不说话,学着按住周酌远的另一只手,不让他摩擦到伤处。   裴鹤望着周傅轩眼下的青黑:“而且我觉得,苦肉计不应当对自己在乎的人使用。”   周傅轩下意识地想辩驳,嘴刚刚张开,又闭上了。   他们这种行为和苦肉计有什么分别呢?好像这样不睡觉折磨自己就能减少一些没能保护好自己孩子的愧疚。   -   周酌礼扶着祝婉坐下,他有心安慰几句,话在喉咙里转了一圈,却没能说出来,这个时候说什么都很单薄,他自己都不能说服自己安定下来心情,他自己的思绪都很混乱,求生欲不强这几个字反复扎进周酌礼脑中的神经。   为什么求生欲不强?不是很坚韧的小树吗?不是说会越过越好吗?为什么突然就不想活了?   是不是因为周酌礼总是不能及时出现,总是让他受欺负,所以特别坚韧的小树也会开始害怕继续吃苦头?   重症监护室的门打开,周傅轩从里面走出来。   祝婉和周酌礼同时一愣,祝婉焦急地上前质问:“你怎么出来了?!怎么把他一个人丢在里面?!”   周傅轩:“酌远的同学说有话要对他讲,等他的同学出来,你再进去。”   他们都知道上次是裴鹤救下周酌远,这次也是裴鹤及时发现异常通知他们,第一时间将人带回来。   但凡裴鹤对周酌远的关注少上一点或者犹豫一分,他们都不能这么快堵到绑匪。   -   周傅轩走后,裴鹤要站起来才能按住周酌远的双手。   他的脸与周酌远的脸靠得很近,近到可以看清周酌远潮湿的睫毛。   裴鹤这几天表现得再怎么冷静,到底也只是个学生,他对着周酌远格外苍白瘦削的脸,终于忍不住哽咽了。   “小远,不要害怕,不用再害怕,我爸以前救过、救过身中数弹的警察,他已经在抢救那个人,那个人会没事,小远,你也会没事。”   “你没有错,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你很努力地把你自己和那个人都救出来了,你很勇敢很聪明,我看到你要给我发送的信息,你已经很及时地求救。”   “那两个视频,我也有看,我看很多遍都没发现视频是伪造的,他们专门针对你设局,没有多少人能在这种情况下逃脱。但是绑匪全部都被捕获,他们会为此付出代价,你放心,警方一定会逼问出幕后黑手。”   “还有、还有清澜,他没有死,他根本没上那趟航班,那天早上我出去,是给他打电话,他告诉我是因为放不下你,所以准备回来学校,没想到那趟航班正好出事,他是假死,但是他不让我告诉你。”   “我有录音,可以给你听录音,你一点都不小气,那么珍贵的佛珠你说送就送,都是清澜,他是渣男,非要丢下你出国,你别喜欢他了,我不会让你去找他的,你是我的。”   “小远,你是我的,我不允许你去找他。”   “如果、如果非要去找他的话,那就等高考以后吧,我陪你一起去,因为你答应过,要和我一起考X大,你不能食言。”   “实在不行的话,我们一定要在高考前回来,越早越好,虽然我们成绩很好,但是X大还是很难考的。”   “小远,求求你,活下来,不要没有求生欲……”   裴鹤说到最后,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东西,他滚烫的泪水落到周酌远苍白的额头,仿佛与那天校医院他滴下的水珠重合。   那天在校医院,周酌远睁开那么好看的眼睛,很凶地骂他有完没完,他好希望周酌远现在也能睁开眼睛,再瞪一瞪他。   -   裴鹤出来的时候已经整理好情绪,他想给周酌远的父母留下一个很可靠的形象。   祝婉在门打开的瞬间惊醒,她没有多看其他人一眼,小跑着进去了。   裴鹤回到柳阔的手术室门口。   周酌远不知道是听懂他说的话还是力气耗尽,已经不再试图伸手去拔呼吸管。   如果是因为他的话,那么周酌远的平静只会是暂时的,只要柳阔没有脱险,周酌远就不会恢复,而重症肺炎在ICU呆一天就会多一天风险。   裴鹤靠坐到椅子上,他刚才指责周傅轩用苦肉计,其实他自己也是几夜没合过眼睛,这样的状态肯定是不行的,他要小憩一会儿,不会让周酌远醒来以后还要为他担心。   二十分钟后,裴鹤被一阵喧闹声吵醒,他揉揉太阳穴,往楼梯的方向抬起头,然后看到传说中的周酌意。   周酌意双眼红肿,捂住胸口的手腕上挂着一串佛珠,他推开保镖,一步步朝裴鹤走来。   他白着脸说:“我哥呢?”   裴鹤:“你怎么会认识我?”   周酌意只是重复:“我哥呢?里面在做手术的是我哥吗?”   裴鹤盯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你确定要去找他?小远现在,正是需要父母关心的时候,我更建议你先去看医生。”   他看出来周酌意是一个心脏病患者,可能病情正在加重,如果周酌意非要过去,分散周酌远父母的关心,那他必须放弃在这里等候结果,回去陪伴周酌远。   周酌意后退两步:“什么叫需要父母关心?我哥怎么了?”   周酌礼在这个时候赶过来,他拉住周酌意的胳膊,面露慌张:“你怎么来了?”   周酌意含着泪:“大哥,你告诉我,哥他怎么了?”   周酌礼看着他,没能像以往那样说出哄骗的话,原本周酌远是能够向门口的保镖求救的,但是因为周酌意的出现,他让保镖去护送周酌意回家。   如果周酌意那天晚上不擅自去找周酌远,他不会被绑架。   周酌意在周酌礼的沉默中意识到周酌远的情况应该很不好,他掏出药物,哆哆嗦嗦吃下,这个时候他不能出事。   他缓上好一会儿,继续问:“大哥,是那天晚上我去找哥哥,他才被绑架的吗?”   周酌礼叹气:“不全怪你。”   不全怪他,所以确实是因为他。   周酌意几乎站不住,声音里带上哭腔:“为什么啊?哥不是把佛珠要回来了吗?不是逢凶化吉吗?为什么还会这样?是因为一定要两串才能起到作用吗?大哥,我把佛珠还给哥,我不要了,他不喜欢我碰他,我以后就不碰了,你告诉他我已经把佛珠擦干净了,求求他戴上,让他逢凶化吉好不好?”   周酌礼扶住周酌意,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之前祝婉回来,很伤心地告诉他周酌远拒绝接收佛珠。周酌远一直以来最喜欢妈妈,对妈妈最好,他连祝婉都拒绝了,怎么可能会听周酌礼的?   裴鹤突然开口:“把佛珠给我吧,我帮你们给他戴回去。”   -   七点二十八分,裴鹤再次进入RICU,他迫不及待地告诉周酌远:“柳阔已经脱险,现在正在观察。小远,你等等,我给你播放之前的通话。”   他点开录音,很心机地播放贺清澜骂他装,揭露他对周酌远有意思的那一段。   播放完以后,裴鹤轻手轻脚地解开约束带,将佛珠套上周酌远的手腕:“我知道你一直被欺负的真相,因为大师送给你两串佛珠,只有一串是没有作用的,我给你把另一串要回来了,小远,你很快就会逢凶化吉,恢复健康。”   “小远,现在可以活下去吗?”   裴鹤的心激动得发颤,他望着安安静静躺在床上,没有任何醒过来的迹象的周酌远,嘴角的笑意渐渐消失。   他已经没有任何筹码了。 第73章   周酌远不知道自己是睡着还是醒着, 他的胸口很痛,针刺一样,呼吸不受控制, 始终处于一种窒息的状态。   这应该是一种酷刑吧,用于惩罚多次害死别人的周酌远。   他又开始恨,恨那些要给自己上刑的人,明明他已经洗心革面, 他都不准备再害人了,那些人居然还要给他上刑。   可是再恨也没有办法,他的身体连眼睛都睁不开, 更别说爬起来和他们拼命。   周酌远的意识开始变得断断续续, 脑中出现一些让他开心的幻想。   比如他没有被抱错, 在祝婉和周傅轩的疼爱中长大, 他温和善良、多才多艺,走到哪里都被别人夸奖, 而且特别聪明, 考上X大,帅气的照片被学校贴在光荣榜上, 光荣榜下面远神后援会的成员兴奋地抱在一起:“啊啊啊, 远神太帅了!”   比如吴姨遇到的是已经成为医生,有能力和金钱救治她的周酌远,而不是脾气不好,经常生病,只会让她担心的周酌远,她的病被周酌远及时发现并治好,过上幸福的生活。   比如贺清澜成功进入A国某名校,交到一个各方面条件都很好的对象, 但是很快他的对象把他甩掉,贺清澜借酒消愁的时候,想起被他抛弃在国内的周酌远十分后悔。   比如柳阔高考完找周酌远打架,被周酌远打趴下,周酌远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你成熟一点,要对自己的人生负责。”于是柳阔改邪归正,重新回去念书,把周酌远当成他的指路明灯。   比如裴鹤在大学里面也成为他的舍友,他对裴鹤非常照顾,为裴鹤两肋插刀,某一天他们一起出去玩的时候,裴鹤被坏人调戏,周酌远跳出来保护他,用身体帮他挡住坏人的攻击,然后在裴鹤耳边温柔地说:“我保护你。”裴鹤十分感动,一定要以身相许……   他的幻想在这里戛然而止,可能是非要嫁给他的裴鹤显得太过诡异。   周酌远听到一些声音,好像是周傅轩在说什么都是爸的错,说周酌远是坚强的孩子这次也必须坚持住,过了一段时间,他又听到祝婉说最爱他,求他不要有事。   原来他是陷入第二层幻想。   他到这个时候,还在渴望父母的爱和忏悔吗?   周酌远有些困惑。   他的意识又开始断断续续,后来还听到周酌礼啰嗦什么小树小花小草,什么送他上学校,都是很小学生的发言。   周酌远感觉好累,好烦,他不想听了,源源不断的窒息感让他非常绝望。   就在周酌远强行安慰自己你马上就死了马上就死了的时候,他听到裴鹤的哽咽声。   滚烫的泪水落在他的额头,像那天校医院的水滴一样把周酌远惊醒。   贺清澜没有死。   柳阔正在被抢救。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所有人都在努力,只剩下周酌远。   -   七点五十六分,周酌远终于战胜他的眼皮,睁开一点眼睛。   清醒不代表病情好转,甚至对于病人来说,越清醒越痛苦,可是不醒过来的话,周酌远的情况只会越来越糟糕。   裴鹤手指轻颤着捋开他粘在脸颊上的碎发:“小远,我知道你现在很难受,但是很快就会好起来,相信我。我现在问你问题,你只需要眨眼睛来回答,好不好?”   周酌远望着他,长长的潮湿的睫毛随着眼皮的动作移动。   裴鹤的问题都是渴不渴、这里难不难受、有没有哪里痛这样的,他按着周酌远的意思给人调整了一下姿势,用棉签沾湿周酌远的嘴唇。   八点钟,祝婉进来与裴鹤换班,她扎起的头发有几缕散乱到外面,眼中的疲惫在看到周酌远后变成惊喜,只是很快,她注意到周酌远紧拧的眉头。   祝婉不敢问他是不是很疼、很害怕,她坐下来,轻轻握住周酌远的手:“妈妈在这里陪你。”   周酌远的手指动了动,眉头皱得更加厉害,裴鹤对祝婉说:“您不用再抓着他,他现在已经清醒了,这样抓着他他会不舒服。”   怎么会不舒服?祝婉从没有听过这样的说法,她想反驳裴鹤,却在下一秒看到周酌远要哭不哭的神情。   她像是烫到一般,猛地把手缩回来。   周酌远的眉头果然舒展不少。   祝婉作为他的母亲,还不如一个外人了解他。   她为什么不了解呢?   是因为在周酌远拿着照片给她讲自己成长经历的时候打断他?是因为从不去关心周酌远以前在林家过得好不好?是因为从不询问周酌远有没有受人欺负?   因为她的忽视,周酌远现在不肯亲近她了,以前喜欢在客厅写作业,等她摸头的周酌远,喜欢缠着她叫妈妈,给她送杂七杂八小礼物的周酌远,如今只会讨厌妈妈的亲近。   她是一个很不合格的母亲。   但是为什么不合格的是祝婉,受到折磨的却是周酌远?   她泪眼朦胧地望着她插着呼吸管面白如纸虚弱得仿佛下一刻就会消散的孩子,为什么这个世界这么的不公平,明明有错的是他们,难受的却是她无辜的孩子?   祝婉这些日子流的眼泪比过去的几十年还要多,她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周酌远立刻好起来,不知道有什么办法能够抹除周酌远受过的伤害,让他从求生欲不强变成求生欲很强。   裴鹤用湿巾擦拭周酌远额头的汗水:“阿姨,您情绪不能稳定下来的话,还是由我继续照顾小远吧。”   周酌远眼珠转了转,他知道裴鹤已经很累,想说自己可以一个人,但是插着呼吸管不能讲出来话。   他恼怒地瞥了一眼碍事的呼吸管。   裴鹤猝不及防地被可爱到,忍不住勾起一点嘴角,只是现在还不到放松的时候,他的笑容很快不见,耐心道:“等医生再给你检查一下,如果有所好转,中午应该就可以撤呼吸机。”   没有事情需要祝婉去做,她也不肯走,固执地坐在里面看她的孩子被别人安抚好,眼睛一次都不朝她看过来。   终于,她在长时间的冷待中意识到,她的孩子并不需要她。   那次周酌远要求祝婉陪读,是他最后一次需要母亲,祝婉拒绝了,于是他再也不要母亲的陪伴与照顾。   -   周酌远第一次叫爸爸,是在回去周家的路上,祝婉温柔地诱哄他,于是他紧张地直了直身子,先是看向祝婉:“妈妈。”   然后在祝婉鼓励的眼神中,又看向周傅轩:“爸爸。”   彼时周傅轩颇为严肃地“嗯”了一声,这样的反应显然不合周酌远的意,他回家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与周傅轩处于一种不熟悉的状态。   直到周傅轩当众打了他一巴掌。   周酌远开始与周傅轩冷战,餐桌上他跟祝婉讲话,跟周酌礼讲话,跟周酌意讲话,一个一个讲过去,就是不跟周傅轩讲话。   路上遇到周傅轩,周酌远会故作冷淡地瞧他一眼,然后绕着他走。   周傅轩气得不行,只觉得周酌远真的一点都不懂事,而且没有能力为自己做的事情承担后果。   生气归生气,家中长辈的生日宴他还是带着周酌远一起去了,毕竟他不能真的叫旁人以为周酌远是不被周家承认的私生子。   然后周傅轩发现,以往喜欢端着很多食物走到旁边吃完才回到他们身边的周酌远,那天晚上连一口水都没有喝。   他跟在距离周傅轩不远的位置,每当周傅轩回头的时候,他都要下意识地紧绷起身体,并且自己好像没有发觉,还是那副故作冷淡的表情。   周傅轩才明白自己的行为给刚认回父母很没有安全感的周酌远造成多大伤害。   出于愧疚,晚上到家以后,周傅轩破天荒地亲自端着提前让厨师准备好的食物,送到周酌远的房间,给周酌远解释之前为什么冲动打他,向他道歉并且转给他很多零花钱,耐心地教导周酌远以后遇到那种情况应该怎么做。   那个时候的周酌远非常的好说话,他双手摆在自己腿上,原谅没有足够能力保护孩子只能当众给他难堪的周傅轩:“我知道了,爸爸。”   只是这样的好说话逐渐在后面周傅轩日复一日嫌弃的态度中消磨殆尽,周酌远变得愈加尖锐,他的小刺越长越锋利。   天色已经大亮,阳光洒在重症监护室的门口,映出的颜色竟然是冰冷的。   周傅轩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起那么久之前的事情,可能在两次的事件中,周傅轩的表现都是那么的无能。   也可能,他还在怀念那个很轻易原谅他并且身体很健康的周酌远。   忙碌的医护人员来来往往,周傅轩脑中再次闪过周酌远当着他们所有人的面晕倒在裴鹤怀中的场景。   他们一早知道绑匪没有对周酌远做什么过分的事情,还做很多心理准备要去面对周酌远的指责与恐惧,没想到刚从车上下来,就看到周酌远陷入昏迷,根本不给他们开口的机会。   当初那么健康的孩子,一个晚上不吃东西不喝水也没有事情的孩子,跑步可以拿一百米冠军的孩子,短短三年时间被他们养得这么脆弱。   而周傅轩直到周酌远那天病倒在家门前,才发现他的身体居然那么的不健康。   明明是自己的不负责任,却还要斥责周酌远隐瞒他们,如果不是他经常打骂孩子,周酌远会害怕告诉他自己的身体状况吗?又有哪个孩子生病的时候会希望父母不在身边? 第74章   五日后, 周酌远状况平稳,顺利转入普通病房,裴鹤终于趴在他的病床边睡了一个完整的觉。   因为仍然存在气喘、胸闷的症状, 他还需要依靠氧气罩缓解,周酌远感觉被压着的鼻根有点痒,可是他常用的右手被熟睡的裴鹤攥着,只好艰难地抬起之前蹭破并且还扎着针的左手。   “别动!”周傅轩推门进来, 看见他的动作心惊肉跳,急忙放下手中的东西过来按住他的手,“你想要做什么?”   周酌远不明白为什么他反应那么大, 也不明白为什么他眼中有那么多的恐慌, 只是自己好不容易抬起一半的手又被按下, 周酌远十分愤怒, 从氧气罩里透出闷闷的声音:“你很烦,我的鼻子, 咳咳, 被压得很痒。”   裴鹤在周傅轩推门的时候就已经醒来,他听完周酌远的抱怨, 心虚地松开被他攥出很多汗水的手。   周酌远如愿以偿摸到自己的鼻子。   周傅轩的心悸这才消失, 他把刚刚放下的食物拿过来:“你的朋友们前几天打电话要来看你,我没同意,现在你已经从重症监护室出来,想要见见他们吗?”   周酌远第一次见到周傅轩用这种表情跟他讲话,像是被鬼附身,可能在因为周家的仇人绑架周酌远,而周家迟迟不肯答应绑匪的要求害周酌远差点丢掉性命这件事愧疚。   他不会安慰周傅轩自己现在成功逃出来了云云,看到他们愧疚, 周酌远心里是爽的,他巴不得多爽一会:“晚两天,等我、咳咳、再好一点。”   周傅轩“嗯”了一声,帮周酌远摘下氧气罩,摇起他的病床想喂他吃饭。   没等周傅轩端起碗,周酌远就很冷漠地说:“不用你。”   前几天他太虚弱,随便谁来喂都乖乖吃了,现在他有力气,自然不会委屈自己。   非常难得,周傅轩竟然忍住没有发火,心平气和地问:“那我喊你妈来。”   周酌远一愣,他也不想要祝婉,那他想要谁?他下意识地准备麻烦谁?   裴鹤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叔叔,我来吧。”   周酌远的身体僵硬一瞬,他呆呆地抬起头,望向这几天一直陪在他身边的裴鹤。   -   周酌远今天的胃口比昨天更好一点,喝掉大半碗粥,裴鹤给他擦完嘴戴好氧气罩,又把病床摇平,背过身去收拾东西。   周酌远望着他的背影,犹豫地开口:“贺清澜,真的没有、咳咳咳、事情吗?”   裴鹤动作顿了顿,没回头:“我可以再给你听一遍录音,也可以陪你去找他。”   周酌远那天醒过来没多久,裴鹤就又给他简单讲过一遍柳阔的恢复情况以及贺清澜假死的事实,不过裴鹤也能理解周酌远对贺清澜感情太深所以好像失忆一样反复询问的行为。   裴鹤垂下眼睑,他是有点难受的,没有谁会对喜欢的人始终记挂别人无动于衷,而且他很害怕周酌远见到贺清澜以后旧情复燃,那他又没有机会了。   他开始不敢想那样的场景。裴鹤不清楚自己当初是怎么做到面不改色地给贺清澜与周酌远牵红线的,大概中二期沉浸于青春疼痛文学的裴鹤对贺清澜的喜欢和占有欲还不足以让他真正的疼痛。   他不要周酌远喜欢别人。   这样突然冒出的想法让裴鹤心里一颤,他轻轻盖上盖子,安慰自己,君子论迹不论心,就算他心里面想让周酌远只属于他,只能看到他一个人,想做许多过分的事情,现在说出愿意陪周酌远去找贺清澜的裴鹤也还是一个君子,是能够让周酌远依赖的好人。   磨磨唧唧地收拾完东西,裴鹤调整好表情,转身查看周酌远的情况,却发现周酌远正直勾勾地望着自己。   他怔了怔,慌乱地想周酌远不会瞧出来裴鹤的龌龊心思了吧?   然后他看见周酌远张开嘴,讲话慢吞吞又字正腔圆,闷闷的压在氧气罩下面:“小远,咳,你是我的,我不允许、咳咳、你去找他。”   裴鹤脑子里“嗡”的一声炸了,他霎那间脸上五颜六色,千变万化。   好半晌,他才找到自己的喉咙在哪,艰难地从牙缝里面挤出声音:“等你好了我再跟你生气。”   他说等周酌远好了再生气,而不是等周酌远好了再算账。   周酌远眼睛弯起来。   好大一块馅饼,狠狠砸在裴鹤头上,把他砸得头昏眼花,飘飘然仿佛身处梦中。   周酌远知道他的心思以后,没有跟他吵架,还对他笑。   -   祝婉过来的时候周酌远正在午睡,她又恢复从前精致干练的形象,除了怎么也遮不住的黑眼圈有些突兀。   她坐在床边安静地看了周酌远一会儿,临走的时候想要喊裴鹤出去聊聊,没想到她刚一站起身,周酌远就睁开眼,警惕地望着她。   祝婉想起上一次在校医院,周酌远也是焦急地爬起来,生怕她在背后讲他的坏话。   她实在想不出自己究竟做过什么事情让周酌远这么防备,可能是童年的经历让周酌远对所有人的防备心都很重。   祝婉的视线落到周酌远的手背上,几个针眼十分明显。   吃过很多苦头的周酌远,防备心重一些是很正常的。   祝婉又坐回床边,握住周酌远放在外面的冰凉的手:“今天咳嗽有好点吗?胸口还痛不痛?”   周酌远已经不会再感到喘不过气,不用再依靠氧气罩,只是咳嗽与胸痛的症状好转得非常缓慢,因此他也一直没有允许他的朋友们来看他。   他回答:“就那样。”   裴鹤翻译道:“咳嗽好一点,偶尔会头晕和胸痛,得慢慢调理。”   祝婉感激地看向裴鹤:“裴同学,这次真的特别感谢你,前几天太忙,阿姨都没时间好好跟你说声谢谢,以后有什么需要的地方尽管提,只要我们能够做到。”   这样的承诺非常值钱,就是不知道承诺的效力能够持续到什么时候,周酌远有心提醒裴鹤早点提要求,又想不到合适的借口。   等祝婉离开,周酌远认真地看向裴鹤:“她不一定、咳咳咳、做到,但是我也可以、咳咳、答应一个要求。”   裴鹤惊喜交加:“真的?什么都可以?”   周酌远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第75章   裴鹤原地转了一圈, 说:“我不能浪费,得好好想想,小远, 我的要求有几年保质期?”   这个问题成功难住周酌远,他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够活多久,说不准什么时候他就被系统抹杀掉。   他的右手放到被子上,又从被子上挪到床单上:“呃, 两个月……”   裴鹤:“?”   周酌远顶着他不可置信像是无法理解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小气的人的眼神,硬着头皮改口:“三个月……”   “一年……”   “三年……”   他终于受不了似的,手缩进被子里:“五年, 五年可以吧?咳咳, 不能再多了!”   裴鹤见好就收, 蹲下来与他对视:“那就说好了, 五年之内,你必须答应我一个要求。”   周酌远从未与旁人做过这样的约定, 他隐隐有些后悔, 睫毛颤了颤。   裴鹤握住他被子里的手,暖意从交接处传过去:“我不会很过分的。”   周酌远这几天已经习惯他这样的行为, 并没有感觉别扭:“我知道。”   裴鹤又说:“但是也不会很容易实现。”   周酌远喉结滚动了下:“不管多难, 我都去做。”   裴鹤轻声说:“所以给出我这么珍贵的许诺,就不要再赶我走了吧,我想陪着你,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回去学校,你知道的,我不可能丢下你之后还能安心学习。”   周酌远想要说可是,嘴巴还没张开, 一个没有见过的医生恰好此时走进来。   医生外表约莫三四十岁,气质儒雅随和,他摘下口罩,站在裴鹤身后跟周酌远打招呼:“小远,今天感觉怎么样?”   他以为是换主治医生了,老实回答:“比昨天好一些,就是早上的时候有、咳咳、有一阵子胸口疼,医生,我会留下后遗症吗?”   医生语气温和:“你已经恢复得很快,好好休息,是可以痊愈的。”   真的是很不错的好消息,周酌远好像确实逢凶化吉了,他感激地对医生笑:“我好好休息,最快多久可以出院?”   医生沉吟片刻:“这个我不好说,要看后面的恢复情况,是想早点出院回去上课吗?”   周酌远:“嗯,我跟我的朋友都、咳咳、已经高三,还有几十天、咳、就高考了。”   医生顺着他的视线看一眼蹲在地上的裴鹤,轻轻笑了笑:“不急,你慢慢讲,听说你们都想考X大?”   提起成绩周酌远还是很自豪的:“对,因为X大最好,是我们的梦想。”   “以后是想成为一名医生吗?”   周酌远心想自己居然表现得这么明显吗?他有些惊讶地看着医生:“是的,您怎么知道?”   医生没有回答,而是弯下一点腰,掏出手机递到他面前,微信的二维码上方显示他在海边拍的游客照,用户名是海阔天空:“不介意的话,可以加叔叔的微信,有什么问题随时都可以来问,我看到以后就会回复。”   周酌远的目光却没有落在二维码上,他注意到医生胸口别着的挂牌,姓名一栏处写:裴乘康。   他忽然笑不出来了,结结巴巴道:“您、您是……”   医生笑意不减:“我是裴鹤的父亲。”   -   担心被别人听到,周酌远在裴鹤给自己擦脸的时候才很小声地说:“你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我一点准备都没有。”   裴鹤不以为意:“这有什么?我见你爸妈的时候也没准备啊,小事,大不了我带你私奔。”   周酌远把他的手拽下来:“谁要跟你私奔?”   裴鹤的动作顿住:“你不肯跟我私奔吗?”   周酌远很想骂他开玩笑不看人眼色,明明自己这么严肃,他还在那里私奔私奔,可是脑子里突然冒出那天梦到的场景,被周酌远保护得很好的裴鹤哭得梨花带雨,说什么这辈子非周酌远不嫁……   他的脸颊微微泛红:“你能不能成熟一点?现在好了,我在你爸的眼中、咳咳、肯定是一个很没有用的病秧子。”   裴鹤擦干净手,再次蹲到周酌远床边,他很喜欢这个姿势,离人很近又不会带来很多的压迫感:“放心吧,我之前就跟他讲过你,我爸很喜欢你,而且他性格很好,有什么问题你尽管问他,别总给自己那么大压力,把我爸妈当成普通朋友的爸妈就好。”   这句话很心机地拉近他和周酌远的关系,好像裴鹤已经超出普通朋友的范围,获得男朋友的身份指日可待。   犟驴周酌远仍然很懊悔:“怎么可能没压力?我都没有去过朋友家,咳咳,更没有见过朋友的父母。”   裴鹤想到他从前孤僻的性格,心口霎时间抽痛了下,面上却没表现出来:“都怪我爸,他自作主张过来看你,我其实也不知道。”   周酌远连忙摇头:“不不不,不怪叔叔。”   裴鹤将下巴搁到叠在床沿的胳膊上:“好吧,那怪我,惩罚我扶你下去晒晒太阳。”   -   今天的太阳格外刺眼,周酌远戴上墨镜和口罩,被一个小女孩误认为是明星,她拽住周酌远的衣角晃了晃:“大哥哥,可不可以给我的帽子签名。”   女孩的父母跑过来跟他们道歉,把她抱起来,女孩趴在父亲的肩头哭:“我第一次见到电视上的明星哥哥,我想要签名。”   她的父母应该非常爱她,请求周酌远随便签点什么给小女孩,他们愿意付出一定的报酬。   周酌远没有要报酬,他接过小女孩的帽子,绞尽脑汁也没想到可以写什么,最终只好写下“远神”二字。   小女孩破涕为笑,高兴地抓着帽子朝他挥手,她的母亲始终温柔地望着她。   是很幸运的、被父母爱着的小女孩。   周酌远怔怔地看他们走远。   裴鹤牵起他的手,周酌远回过神,想要说点什么为自己的走神做补救,身后忽然传来周酌意激动的声音:“哥,你已经可以下床了吗?”   他面色倏地一白,僵在原地。   周酌意绕到他们面前,这次他没再试图去触碰周酌远:“吓死我了,哥,你知不知道我这几天有多担心你?”   周酌远瞧着他身上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病号服,手脚变得冰凉,下意识地就想把裴鹤藏到自己身后。   其实周酌意从未和他争抢过什么东西,反倒是他常常霸占周酌意从父母兄长那里得到的礼物,只是人和死物不一样,人有感情,不能被周酌远左右。   周酌意又凑近一点,与周酌远站在一起如同真的双胞胎,他真诚地对裴鹤道:“辛苦你照顾我哥,给你添麻烦了,裴鹤。”   周酌远墨镜下的双眼变得干涩无比,原来他们早就已经认识,原来裴鹤说的要回来佛珠是从周酌意手中要回来。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情不自禁地开始想裴鹤是不是和关琦一样,因为周酌意的请求才来照顾周酌远。   他听到裴鹤礼貌回应:“不辛苦,这本来就是我该做的。”   周酌意脸上的笑容淡去一些:“怎么会?你不用客气,我应该替我哥好好谢谢你的。”   裴鹤嗓音温柔:“小远已经谢过我了。”   周酌意逐渐捏紧自己的掌心,他看着二人牵在一处的手,周酌远从未与他这么亲密过。   他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就在对周酌远好,把健康的身体让给哥哥,可是就因为他没有阻止祝婉要周酌远的佛珠,周酌远竟然狠心得连碰都不让他碰,还要在他面前和别人牵手刺激他。   是不是裴鹤用他主动给出的佛珠欺骗周酌远的好感?   周酌意眼神暗了暗:“那我也要谢谢你替我把佛珠为我哥戴上。”   裴鹤皮笑肉不笑:“是我要谢谢你肯把佛珠还给小远才对。”   周酌远听他们在这里谢过来、谢过去,神情越来越冷漠,大概他们很想和对方多说几句话,只是周酌远不想听了,他挣开裴鹤的手,扭头就走。   裴鹤愣了一下,赶忙追上去:“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我抱你回去吧……”   周酌远赌气道:“我自己能回,不耽误你。”   裴鹤想不到他这样见不得自己怼他的弟弟,不是周酌礼说他讨厌小意的时候没有否认吗?就算讨厌也比裴鹤重要吗?   他有点伤心和生气,强行把周酌远抱起来:“不许乱动!”   周酌远想到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咬咬牙,忍住没有挣扎。   周酌意没有追,裴鹤最后一句话让他心里很难受,他把佛珠还回去以后周酌远身体就慢慢变好,不管是从哪个角度,都是他差点把哥哥害死了。   -   两个人回到病房以后脸色都很难看,裴鹤锁上房门,质问靠在床头的周酌远:“是他先膈应我的,你凭什么不准我回嘴?是不是在你心里谁都比我重要?周酌意、清澜、柳阔,是不是都比我重要?”   周酌远:“?”   他脸上的表情差点没绷住:“什么东西?”   此刻周酌远竟是完全无法理解裴鹤的脑回路,眼睛睁大一些。   裴鹤很不服气:“你这是什么表情?是觉得我在乱吃飞醋无理取闹?”   周酌远眼中的所有情绪都被问号取代:“你到底在说什么?什么吃醋?谁在膈应你?周酌意吗?”   裴鹤冷笑一声:“除了他还有谁?说什么给我添麻烦,他以为他是你的谁?!还替你谢谢我,一个喜欢自己哥哥的变态,你为了他跟我生气,难不成你也对他有意思?我告诉你我不允许,你就算不和我在一起也不能搞这种乱七八糟的禁忌之恋!”   周酌远面色一言难尽:“……”   裴鹤的嘴巴不停,好像要把这些日子受到的委屈都念给周酌远听:“清澜是先来的,我忍了,谁叫我没有先对你好,但是柳阔呢?他之前还欺骗你,你刚能下床就吵着要去见他,是不是因为他帮你挡子弹就很感动对他产生感情?!要不是你那天非不让我跟你一起去,我也可以给你挡子弹,我都不会让你病成这样让你吃这么多苦!”   周酌远:“……”   裴鹤见他不说话,更加理直气壮:“你是不是很心虚?”   原来情人眼里出西施是真的,裴鹤自己喜欢周酌远,就觉得天底下所有人都喜欢周酌远,而且他有点被绿妄想症,还没有和周酌远确认关系就开始防他防你。   但是这样的裴鹤,这样慌乱的裴鹤,好像把糟糕的情绪从周酌远身上偷走了,安到自己身上,很勇敢地发泄出来。   周酌远在裴鹤眼里,也是值得被很多人争抢的珍宝。   他沉默一会儿,想要从床上起来,被愤怒又眼睛很尖的裴鹤按住:“你要干嘛?拿东西还是什么?现在想要用自己的身体健康威胁我吗?”   周酌远被按住就不动了,盯着他漆黑的眼睛,语速很慢地道:“裴鹤,其实只有你在喜欢我而已。”   裴鹤眉心一拧,还想同他争论,嘴巴才张开一点,就听到周酌远又说:“不过你介意的话,等柳阔康复以后,我就不再与他接触,而周酌意,我确实讨厌他,已经在避免与他接触了,所以才会离开,不是在生你的气。”   他觉得裴鹤在胡言乱语,却要包容乱吃飞醋的裴鹤。   裴鹤没再继续强调那些人的心思,他不可能再犯同样的错误,把周酌远推给别人。刺眼的阳光被窗帘挡下,只渗进一点暖意,他弯下腰抱住周酌远:“对不起,我误会你了,我不是想逼你和他们断绝关系,但是你是我的,小远,你是我的。” 第76章   周酌远没有说话, 他的脸颊贴着裴鹤通红发烫的耳根,总是把他抱来抱去、动不动就要和他牵手的裴鹤在他清醒状态下说出这样类似告白的语句时也会感到害羞。   他缓缓抬起手,回抱住裴鹤, 手指搭在裴鹤背上。   这样的反应不是在暗示裴鹤可以得寸进尺还能是什么?裴鹤的心情由大落至大起,将他抱得更紧一些:“我喜欢你,小远,之前答应和你去北城旅行的时候, 就喜欢你了,不是我对清澜好,是想和你在一起。”   他迟几分钟才回复贺清澜, 并非在纠结去不去或者调整自己的计划, 而是在因为自己收到消息的那一瞬间产生的惊喜情绪而震惊。   那只耳朵更烫了, 周酌远不自然地偏过一点头:“已经全部都讲完了吗?”   裴鹤只感觉他极其柔软的皮肤在自己耳边蹭了蹭, 心脏狠狠一颤:“还没讲完,还没讲完。可以、可以做我男朋友吗?我会对你最好。”   他的心口抵在周酌远的胸膛上, 有力的, 快速的。   周酌远想,裴鹤情场失意那么久, 总算是等到柳暗花明、情场得意的今天。   他对着那只滚烫的耳朵说:“可以, 我也喜欢你,也对你最好。”   气温越来越高,窗外鸟语花香,窗内小鹿乱撞。   两人结束这个拥抱时脸上都红透,扭扭捏捏地坐着。   对裴鹤最好的周酌远当即决定与他分享自己的佛珠,却是被裴鹤非常严厉地拒绝。   “不行!这次就是因为少了一串,你才被绑架,不可以再把佛珠分给别人, 谁都不行!”   周酌远笑他:“你之前不是还说我迷信吗?”   裴鹤:“那不一样,之前我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知道清澜没事才会说你。”   这句话成功提醒周酌远还没有跟他算账:“你还好意思讲?当初看我哭成那样,是不是觉得我很蠢啊?”   裴鹤顿了顿,开始甩锅:“是清澜非要我这么做的,他比较独裁。”   周酌远气笑了:“他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你就这么听他的话?”   裴鹤没有说自己夹在其中的难做与苦衷,只小心翼翼地把周酌远摘下的佛珠又带回他细白的手腕:“也没有那么听话吧?我现在不是背叛他了吗?小远,你不要觉得我不守承诺不讲信用好不好?也不要往外说。”   周酌远知道他们肯定不是因为好玩才隐瞒自己的,他虽然对贺清澜很失望,但没有追究到底的意思:“他还会遇到生命危险吗?”   裴鹤面不改色地撒谎:“不会,就是事情比较棘手,他恐怕几年内都没时间回国。”   -   柳阔的手术非常成功,前几天就成功脱险转入普通病房,周酌远这天过来看他的时候,他正靠在床头打游戏。   瞧见周酌远进来,他有些激动地放下手机:“你的身体已经康复了?”   周酌远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抬头望向裴鹤。   裴鹤接收到他的视线,说:“我站着就行。”   站着的话他们就不好意思聊太久。   周酌远对他的心机一无所知,转过头回答柳阔:“我快要康复,可能近两天就能出院,很抱歉现在才来看你。”   他没有问柳阔的身体状况,因为这些事情医生和护工每天都在告诉他。   柳阔之前从未与周酌远这样平和地说过话,他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耳钉装成忙碌的样子:“抱歉什么?我知道你在生病,那两天你睡着的时候都在发抖,我真担心你熬不过去,幸好我们都死里逃生了。”   裴鹤按在椅背上的手一紧。   周酌远有所察觉,他安抚二人:“没什么的,只是发烧而已。”   柳阔皱起眉头,对他这样轻描淡写的态度很不满:“你又开始没什么、还行、没事,要是真的没什么,你至于住院那么久?你总是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很没有数,之前胃那么不好还要跟我打架。”   周酌远:“……你来找我麻烦难道我应该逃跑吗?”   柳阔:“不应该吗?你打不过我还不逃跑?死要面子活受罪。”   如果不是看在他受自己连累被迫到鬼门关走一圈的份上,周酌远真想狠狠揍他一顿。   周酌远脸色变得铁青:“算了,我不跟你计较。”   柳阔发现自己三言两语又把人惹生气,他是很喜欢看周酌远生气骂人没错,却不希望在这种情况下、周酌远还在生病的时候把人惹生气,也不希望周酌远因为恩情隐忍。   他轻咳两声,补救道:“你可以计较,虽然你也有错,一直嘴硬不解释是我的小弟在骗人,但主要的错还是在我,我没有查清楚就找你麻烦,对不起。”   周酌远勉为其难接受他“周酌远三十大板,柳阔七十大板”的道歉:“你知道就行。”   -   周酌远回到自己病房以后,察觉裴鹤的心情似乎不是很好,他又好笑又无奈:“我都说他不喜欢我了,怎么还在吃醋?”   裴鹤盯着他的眼睛:“我只有一半在吃醋。”   周酌远疑惑道:“另外一半呢?”   裴鹤:“另外一半是在担心你,因为你总向别人隐瞒自己的身体状况,不是一次两次,是很多次,低血糖还要继续打球,跟柳阔打架打到住院告诉我们回家有事,胃疼到咬破嘴唇才跟我说很颠,半夜发烧第二天才让我知道,失声一整天却要假装一点事情都没有,明明病到咳血进重症监护室还要说发烧而已,而且肯定还有其它我不知道的事情。我甚至都怀疑有的时候你是不是把自己都骗过去?”   他说的有些事情周酌远都忘记了,茫然地问:“我什么时候低血糖还继续打球?哪一次?”   裴鹤抿了抿唇:“你不要以为卖萌就能蒙混过关,我真的会害怕哪一天你趁我不在的时候病得很严重没有人管,所以小远,你之前答应我的一个要求,我现在想要把它用掉。”   “啊?”周酌远还来不及因为他说自己卖萌而生气,就看到他表情十分认真地说要用掉可以让周酌远上刀山下火海的要求。   裴鹤按住他的肩,黑沉沉的眼眸仿佛要看穿周酌远的内心,不允许一丝一毫敷衍与哄骗存在:“从现在开始,直到我死亡,你任何时候感到身体不适,就算只有一点点咳嗽,都必须立刻告诉我,即使未来你要和我分手,在分手以后你也必须这样做。”   夸张、肉麻、幼稚。   把这么珍贵的许诺用在这种事情上,周酌远几乎无法直视随心所欲的裴鹤。   而且也太狡猾了,说什么分手以后也这样做,谁家情侣分手以后还互相关注身体健康?这和要求周酌远永远不许分手有什么区别?和说裴鹤永远会关心周酌远有什么区别? 第77章   周酌远本来想垂下来眼皮的, 可是裴鹤的视线太灼热,扣在肩膀上的手将他锁住,强硬态度逼得他不得不仰起一点头与之对视。   周酌远质问的语气中不由得带上些许焦躁:“要是你以后不喜欢我了呢?不想关心我了呢?”   裴鹤眼睛眨也不眨:“我一辈子喜欢你, 一辈子关心你。”   可恶的不理智的高中生,一辈子这样的话随口就能说出来,之前要五年的约定,现在要一辈子的约定, 得寸进尺,得尺进丈。   周酌远的呼吸急促起来。   裴鹤第三次说必须:“这是你之前答应我的,你必须要做到, 我也会做到一辈子关心你, 不存在如果。”   半晌, 在裴鹤的注视中, 周酌远终于克服自己的羞耻与不安,他同意裴鹤的要求, 用毫无效力的言语将两人的一生捆绑在一起。   “好。”   -   休息日, 周酌远的朋友们来看他,给他送来一大束的鲜花。   他把鲜花递给护工去插起来:“其实我明天就出院了。”   季和坐到病床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听说这些绑匪什么都不要, 就要带你走, 那边问了好多天,什么都没问出来。”   周酌远愣了愣,这些事情周家人都没有跟他讲,他还以为已经抓到犯人。   他开始回忆绑匪的态度,怎么想怎么奇怪,如果不是要威胁周家,为什么不敢伤害他呢?   他的胸口又有点闷,额头渗出一点汗, 裴鹤逮着机会就把季和拉开,顺了顺他的后背,倒出点水递到他嘴边。   周酌远就着他的手喝水,听见孙玉卿在问:“师父,明天真的能出院吗?太恐怖了,那些人手里居然有枪,你真的没有被打伤吗?”   周酌远的眼神黯淡了下:“我没被打伤,但是有人差点因为救我被打死。”   “哐当”   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几个人循着声音望过去,看到何调笙正弯下腰捡手机。   她捡起手机以后吸了吸鼻子:“你没被打伤都在重症监护室呆那么多天,要是再被打伤,岂不是……”   周酌远见不得女孩子哭,他手足无措地想要起来,让裴鹤按住了。   他急忙安慰道:“你不要想那些乱七八糟的,我现在不是好好的?我恢复得特别好,明天就能活蹦乱跳,你别担心。”   何调笙抹掉眼泪:“嗯,你好好的。”   -   第二天周酌礼送他们回去学校,他又定制了一块表叫周酌远戴上,可是现在周酌远两只手都戴着佛珠,不想要再戴表。   周酌礼拿他没有办法:“你先戴两天,我再去定制一个吊坠。”   周酌远不情不愿地接过,他比被绑架前更瘦了,表带扣到最后一格。   周酌礼坐在副驾驶,从后视镜看到周酌远仍旧苍白的脸色,想要指责他随便把保镖安排走的话堵在喉咙里。   他还以为等周酌远出院以后就能忍心训斥,没想到还是开不了口,而且周酌远将两个保镖全部安排给周酌意,是不是在害怕周酌意受到伤害以后家人会不由分说地怪罪他?   想到这儿,周酌礼鼻子一酸,他对周酌远说:“现在每个门口我都安排了六个人,你出门不管去哪里有没有人陪同都一定要带着三个人走,听到了吗?”   周酌远“哦”了一声:“你们真的查不到到底是谁派来的人吗?”   周酌礼颓丧无比:“查不到,与周家有交集的人全部都查过了,没有一点线索,酌远,我们真的没有故意隐瞒你。”   周酌远不置可否,这样警惕的日子也不晓得要过到什么时候,他轻轻叹了口气。   车行驶到学校附近,来来往往的车辆和学生繁多,周酌远漫无目的地观察外面的人群,忽然间他扫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心口顿时一紧。   他叫司机停到路边,打开车门跳下去。   周酌礼与裴鹤不明所以,也跟着跳下去追上他。   车流量最大的十字路口,周酌远猛地将浑浑噩噩的何调笙拽回路边,他的胸口因为这样剧烈的运动又泛起疼痛,后怕使得他拽着何调笙的手不住打颤:“你在干什么?!”   何调笙如梦初醒,她反抓住周酌远的手腕:“你怎么了?我出来给老师跑腿,你怎么流这么多汗?是不是又哪里不舒服?”   周酌远瞬间睁大双眼,他看了看跑到自己身边面露担忧的裴鹤与周酌礼,又看了看一脸茫然的何调笙,他想说不是的,何调笙刚才的神情和动作,分明是想要寻死,可是此刻瞧着她过于正常的态度,不禁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的精神出现问题,才会产生这样的错觉?   周酌远慢慢松开何调笙的胳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没事,我看到你想跑到路中央,很危险。”   何调笙有些不好意思:“原来是这样,我安全意识确实比较差劲。”   -   周酌远后来是由裴鹤背回去的,他一进入学校,就遵守之前的约定告诉裴鹤自己胸口发闷,裴鹤二话不说将他背起来,周酌远还想反抗,听见裴鹤酸酸地说:“你什么意思?清澜可以背你我就不可以吗?那天我还是提着你们的行李看他背你的!”   周酌远慌忙表态:“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现在人有点多……”   裴鹤没有反应,他只好把脸埋起来,闷闷地说:“好了好了你背吧,反正他们看不见我,丢脸的只有你。”   裴鹤轻笑一声。   周酌远很喜欢他低沉好听的嗓音,脸微微泛红。   接近宿舍时路过的学生逐渐变少,周酌远终于抬起头,在裴鹤耳边小声解释:“其实我刚才是以为何调笙想要寻死,我当时直觉就是那样,你没有觉得不对劲吗?”   裴鹤皱起眉头,认真道:“她想要寻死?我没有注意,我当时注意力都在你身上。”   周酌远喃喃:“希望是我想多了。”   -   他们很快进入学习状态,只是周酌远被医生勒令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压榨睡眠时间,裴鹤每天很严格地监督他十点半上床睡觉。   好在回校后的模拟考周酌远发挥得比上次还要好,裴鹤的成绩也没有下降,这一定程度上减少了他临近高考的焦虑情绪。   成绩出来以后的第一个休息日,周酌远请前些日子一直为他担惊受怕的朋友们吃饭,这次没再把关琦排除在外——主要是裴鹤的请求,他说虽然关琦现在对周酌远的感情挺正常但是不代表以后不会变异。   周酌远对很爱吃醋的裴鹤包容到一种夸张的地步。   在餐桌上,周酌远举着石榴汁,宣布他新交往的男朋友裴鹤,让他感到意外的是他的朋友们都没有感到意外。   孙玉卿“叮”的一下与他碰杯:“原来你们才交往,我还以为你们早就在一起了。”   周酌远怔了怔,仔细一想,他好像确实很早就开始依赖裴鹤了。   季和心里难受,石榴汁一杯一杯往嘴里灌。   不知道是谁开的头,他们谈论起高考结束后的安排,季和说要去旅行,关琦说要去考驾照,孙玉卿说要去打暑假工,何调笙说以后想成为老师,要去支教。   周酌远支支吾吾的有些不好意思开口,几个人起哄一番他才说要去做慈善,帮助一些看不起病的人治病。   孙玉卿“切”了一声很失望:“这也太大众了吧,我还以为你要跟师娘去度蜜月才不肯说呢。”   裴鹤挑了挑眉:“我跟着去不就是度蜜月吗?”   周酌远望着杯子里的石榴汁,眼睛慢慢弯起来。 第78章   随着周酌意的生日越来越近, 周酌远做噩梦的频率越来越高。   起初他并没有把噩梦和自己的心态联系起来,因为他在上次模拟考取得很好的成绩以后一直觉得自己的心态还算不错,稳定进步的排名让他对高考很有信心。   直到那天半夜, 裴鹤将他喊醒,满脸慌张地问他有哪里难受。   周酌远迷迷糊糊坐起来望了一圈围在自己身边的舍友,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情:“没有,怎么了?”   裴鹤手指抚上他冰凉的脸:“你刚刚一直在喊痛。”   “我在喊痛?”周酌远回想梦中的内容, 只有零星几个片段,“我好像梦到鬼打墙,怎么都醒不过来, 有什么在掐我的脖子, 喊痛……我不记得了……”   裴鹤:“没事就好, 接着睡吧, 我在旁边陪你。”   周酌远推他的肩膀:“做个噩梦而已,你睡你的。”   他并没有把这个梦当回事。   只是后来, 他开始每隔两三天被困在梦中一次, 常常要挣扎很久才能醒来,醒过来以后就不敢再睡过去, 害怕死在梦里。   如果是裴鹤发现把他叫醒会好一点, 如果是他自己醒,他会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休息日的清晨,还没到他们平常休息日的起床时间,裴鹤已经洗漱好,拉开周酌远的帘子,压着声音道:“小远,起来,我带你去看医生。”   周酌远猛地睁开眼睛, 明明他一点动静都没有发出,裴鹤怎么知道他醒着?   宿舍里没开灯,裴鹤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却能够猜测一二:“我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以后失眠也得第一时间告诉我。”   周酌远沉默一会儿,然后说:“你不要用这么恶心的比喻。”   裴鹤撑着床沿,从善如流:“我是你的白细胞。”   这样的姿势让他看起来很帅,周酌远坐起身,等白细胞同志在自己脸颊印上一个早安吻,才轻手轻脚地下床洗漱。   -   检查结果出来,是轻微的焦虑症,医生给他开了两盒药,嘱咐他按时回来复查。   吃过药以后有所好转,周酌远的黑眼圈不再那么明显,周酌礼啰嗦的话都减少很多。   周酌意生日那天,他没再拒绝回去周家,最后一堂课结束,他匆匆忙忙向裴鹤道别,老实地跟随周酌礼上车。   从离开学校门口的那一刻起,周酌远的身体就紧绷起来,十几日没再出现的胸闷症状让他呼吸困难。   【主角很善良,他们会原谅你】   周酌远白着脸看向窗外,真可笑,他们原谅他有什么用?他可不会原谅他们。   周酌意永远不会获得他想要的大圆满结局,他的“双胞胎哥哥”等他手术成功就会离开这个家,他的人生永远留有遗憾。   周酌远心跳得越来越快,他知道周酌意很想与他交好,但是他不会满足周酌意的愿望,这是他对主角蚂蚁般的报复。   周酌礼在上车之前就摸过他的额头,现在又摸了一次:“没有发烧,怎么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胃病犯了?还是之前肺炎的后遗症?”   周酌远拽下他的手,冷漠道:“我没事,别耽误你的宝贝小意过生日。”   周酌礼很久没再听他说过这样嘲讽的话,愣怔片刻,眼中闪过一抹痛楚:“酌远,今天也是你的生日啊,是你们的成人礼。”   哦,原来也是周酌远的生日。   天还没有完全黑透,落日被云遮住一半,立交桥上繁杂的车辆在城市乱七八糟的灯光中构成一幅让人头疼的画卷。   周酌远抬手按了按太阳穴,他在林家从没有过过生日,回到周家以后每一年生日都过得兵荒马乱。   周酌礼不知道他心中所想,深吸一口气,轻声道:“生日快乐,酌远,过了今天,你就十八岁了,是一个大人了。”   可是周酌远早就十八岁了,带着伤,在空荡荡只有他一个人的家里度过他的十八岁。   家里只有他一个人,家只不属于他一个人。   真可惜。   周酌远闭了闭眼。   这一世,他没敢伤害周酌意,身体不好,总是把自己搞得很狼狈很可怜,父母兄长同情他,想要弥补他。   他活了两世,生理年龄心理年龄都早已成年,却好像从来没有真正长大,被困在歇斯底里的那一天,所以耿耿于怀,活不成,死不掉,放不下。   那就,给自己补过一个成人礼吧。   为周酌远也好,为周酌意也好,假装他们是真正的双胞胎兄弟,忘记所有的忽视与不公,在家人的祝福中度过这一天,欺骗林远已经得到渴求多年的家人的爱。   然后周酌远将真正长大,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主角的幸福生活十全九美,周酌远的旅程无悔无憾。   周酌礼下车以后,周酌远倒了两片药出来,干吞进腹中。   心跳逐渐恢复正常,他和周酌礼并排走在一起,到了门口,周酌礼停住脚步,温柔地对他笑:“你来开门。”   周酌远没有推辞,礼炮声伴随着门的移动“噼里啪啦”响起一片,他穿过五颜六色的纸片,走到周酌意面前,学着周酌礼刚才的笑容,他现在是周酌礼,是周酌意,唯独不是周酌远。   他说:“小意,生日快乐。”   这一天,周酌意的心脏病没有发作,是他十几年人生中最快乐的一天。   晚上睡觉前,周酌远又吞了两片药,这样吃是不对的,可能会让他产生耐药性,但他的心跳太快了,他害怕会猝死。   这是最后一次,他想,这次过后,再也不乱吃药,再也不隐瞒裴鹤。   药物的作用立竿见影,周酌远很快陷入昏睡。   他做了很多梦。   小时候江月仪对他时好时坏,身体孱弱的女人在两次背叛以后精神上出现些许问题,只是她太爱林博旭,本能让她面对林博旭永远慈爱温柔,面对周酌远时却控制不住自己的刻薄。   她说周酌远不配和林博旭用一样的东西,然而每天该给的零花钱一分都不会少;她在林德才打周酌远时面露痛快,事后又给周酌远上药,抱着他哭喊可怜的小远;她跟林德才撒泼吵架要他给周酌远打疫苗,打完疫苗后又恨恨地骂周酌远净会花钱,不如喂狗。   周酌远恨他们,他走得决绝,那个时候别说是周家,就算是一只流浪狗跑来汪汪叫周酌远是它的孩子,他也会跟着走。   但是在这样的夜晚,他竟然又梦到从前。   梦里他还是林远,红肿的手心痛得厉害,他缩在自己的小床上,江月仪的眼泪落下来是凉的,缓解一点手心的疼痛。   他害怕得直发抖,嘴里还要犟:“我没错,你们偏心……”   江月仪似乎听不见他讲话,自顾自地给他涂抹药膏,念叨着:“小远乖,不怕痛……”   涂完以后,她拍着周酌远的后背,唱着儿歌哄他睡觉。   周酌远的抽泣在儿歌声中愈加委屈:“妈妈偏心,我恨妈妈……”   这就是周酌远前十五年人生,一点点的爱和很多很多的恨。   很长的一段儿歌,唱完以后,周酌远已经十五岁,他当着两家人的面,看也不看江月仪和林德才一眼,说要回到自己真正的家。   面前突然出现一根绳子,十五岁的周酌远低下头,剪断其中一大截。   他一下子坐在去往周家的车上,祝婉耐心地对他说:“你的弟弟小意一出生就患有心脏病,受不得刺激,妈妈担心他知道真相以后病情可能会加重,所以酌远,你受点委屈,我们一起告诉他你是他的双胞胎哥哥,好不好?”   周酌远发了一会儿呆,他望向祝婉,之前他是不情不愿地答应的,祝婉哄了他好一会儿。   他嘴巴张了张,听见自己说出和之前不一样的回答:“不好。”   祝婉的表情变得模糊,但是声音很清晰:“当初就不该把你认回来。”   眼前的场景转变为客厅,客厅格格不入的书桌上还摆着他的橡皮和笔记。   周酌远晃了晃神,还没有从祝婉绝情的话中恢复,就听见周酌礼冷笑:“你在自作多情什么?这个桌子是我给小意安装的,你沾了小意的光还要欺负小意,没见过脸皮像你这么厚的。”   这次周酌远及时反应过来:“抠门的脑残!”   他想要冲上去打人,客厅又转变为周酌远的卧室,他的日历被人撕烂扔在地上。   周傅轩声音暴怒:“像你这样的人学出来也是败类,读越多书给社会带来的危害越大!”   他的拳头被周傅轩抓住,然后整个人被摔到床边,和他破破烂烂的日历一起。   真正的家也没有人爱他,十八岁的周酌远失望透顶,狼狈地爬起来,推开他们所有人往前走,再次遇到那股绳子,又毫不犹豫地剪断其中一大截。   二十三岁,吴姨去世,绳子剩下的长度不多了,周酌远不想剪,可是绳子自己断掉一截。   还是二十三岁,贺清澜对他说不喜欢,周酌远愤怒地又剪掉一截。   那么短,那么细一条绳子,周酌远好嫌弃,他都不想要了,正当他想把绳子全部扔掉的时候,绳子似乎意识到什么,慢慢悠悠地开始生长,不是绳子,是白细胞,是蛔虫。   周酌远被自己毫无逻辑的比喻逗笑,定睛一看,还是绳子,不过有两条,转着圈拧成一股,又长又漂亮。   裴鹤在绳子的另一头对他喊:“小远,过来娶我。”   天光大亮。   两日后,医院通知周家有心脏和周酌意配型成功,需要尽快准备手术。 第79章   进手术室之前, 周酌意给周酌远打来一通电话,被他挂断了。   他不再伤害周酌意,周酌意成功等到那颗心脏, 已经满足系统和这本虐恋小说读者的要求,他们没有任何理由再为难他。   下午倒数第二堂课结束后,周酌礼给他发来消息,说周酌意的手术很顺利, 但是人还没醒。   这条消息周酌远同样没有回复。   不知道周酌礼是因为太忙碌,还是因为周酌意手术顺利心情太好,他并未指责周酌远的冷漠。   晚饭时, 周酌礼高兴得嘴角都放不下来, 他计划着等他们高考完要带他们去哪里哪里旅行, 说爸妈都准备加班加点把要紧的事情处理掉, 到时候他们一家人一起……   “我不会去。”   周酌礼整个人僵住:“什么?”   周酌远低头喝了口汤,然后继续泼他的冷水:“我有自己的安排, 你们去就好。”   周酌礼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着急:“时间还没定, 我们可以根据你的时间调整……”   周酌远表情平淡:“什么时间我都不会去。”   周酌礼哑然,没再试图劝下去, 他知道如果自己不依不挠, 周酌远只会说出更加难听的话。   为什么呢?明明前两天的成人礼上,周酌远态度是那么和顺,他还对周酌意笑,吹蜡烛前说谢谢你们,甚至在周酌意的请求下给他们每个人一个拥抱。   周酌礼还以为他们的感情在上升,以为坚冰在融化,以为所有事情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他们的家庭会变得越来越和睦, 结果才过去短短两天,周酌远就能够十分冷硬地对他说——你们去就好。   这是周酌远想出的新的报复方法?先给他一颗甜枣再给他狠狠一棒?   周酌礼的手指颤了颤,如果是的话他也只能承受,只能等很会记仇的周酌远消气,不管怎么样他们都是一家人,一年不够就两年,两年不够就三年,他总能等到周酌远重新愿意叫他大哥的那天。   -   周酌远猜测自己的焦虑症和周酌意的手术有关,晚自习结束后,他与裴鹤牵着手走在阴影处,因为不再比别人多学那一两个小时,他们回去时路上学生非常多,所以周酌远喜欢往别人注意不到的地方藏。   他在阴影下对裴鹤说:“鹤鹤,休息日陪我去复查一下吧,看看是不是可以减药。”   这个昵称是前天取的,裴鹤发现他多吃了两片药跟他吵架,质问他为什么没有做到自己答应的事情,身体不舒服不及时跟裴鹤讲,周酌远理亏跟他道歉,偏偏裴鹤已经不吃这一套,凶巴巴地喋喋不休。   周酌远后来也有些恼火,但是他没理,只能“呵呵”一声表达自己的愤怒。   裴鹤的脸当即涨得通红:“别以为用这种腔调喊我的名字我就会轻易原谅你!”   周酌远愣了愣,他试探着又叫一声:“鹤鹤?”   裴鹤表情紧绷着,半晌才说:“这是最后一次,再有下次我不会心软,肯定要让你后悔这样的选择。”   原来裴鹤喜欢别人叫他“鹤鹤”,就像周酌远喜欢别人叫他“小远”一样。   此时裴鹤对周酌远第一时间要求他的陪伴这个行为非常满意:“好,想要什么奖励?”   他的想法非常浪漫,比如一顿烛光晚餐、一只手办、一套和生日礼物球鞋配套的运动服、一个来自裴鹤的珍贵的亲吻……   周酌远:“想要今晚迟半个小时睡觉,你帮我看看这次的英语作文我为什么扣这么多分。”   裴鹤:“……”   他决定再也不要问周酌远想要什么奖励。   十一点,周酌远在裴鹤的催促中躺上床闭上眼睛,他以为愿望得到满足病情好转的自己能够睡一个好觉。   然而,他再次失眠了,或者再次陷入噩梦。   他的眼睛紧闭着,却能够看到舍友放轻动作在宿舍里面走来走去,他的身体动弹不得,心跳幅度很大,砸得他胸口生疼,窒息感一波又一波接踵而来,和当初被绑在重症监护室插着呼吸机的感觉一模一样。   周酌远想要呼救,想喊裴鹤的名字,可是嘴巴怎么也张不开,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一切事情都已经结束,他的任务圆满完成,他强迫自己给主角一个美好的成人礼,为什么还会被困在噩梦中?为什么不祥的预感几乎将他淹没?   [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周家大哥对弟弟的疼爱竟逐渐变质]   系统传给他的信息,一定是正确的吗?   周酌礼对周酌意十分疼爱不假,但是真的有变质吗?有违背伦理的纠葛吗?   这样一本小说,简直就像是把零零碎碎的信息扔给AI,生成出来的东西真假混掺,不伦不类。   周酌远一整晚都被困在这个梦里,看舍友接连洗漱上床,陷入睡眠,半夜裴鹤下来查探了一次他的情况,周酌远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平稳,没有让裴鹤发现什么。   直到闹铃响起时,他才重新获得身体的掌控权。   第二天,周酌远对裴鹤说,打算晚上去看看刚做完手术的周酌意,如果裴鹤有空的话可以一起。   晚上一切如常,医院离学校太远,他们在附近的酒店住下。   裴鹤洗澡的间隙,周酌远发现自己的手表指针停止转动。   【周酌意要出事了】   周酌远按住自己左手腕的佛珠:“和我有什么关系?还是说只要他出事就会抹杀我?”   系统没有回答,它仿佛彻底消失,任凭周酌远怎么呼唤都不再做出任何回应。   他咬咬牙去看自己的手表,突然发现指针不是停止转动,而是十分缓慢,并且在逐渐加速。   周酌远猛地站起来,他喊道:“裴鹤!”   “怎——么……”   “么”字尾音还没出来,周酌远就跑了出去,只有他一个人的时间变得缓慢。   他穿过树懒一样的车辆,忍着心悸跑到周酌意的病房门口。   病房门口很安静,是顶层独立的病房,安保很好,理应不会有问题。   周酌远倒出两片药,吃下去的时候想着裴鹤又要跟他吵架了。   他推开病房门,看见一把闪着寒光的刀悬在周酌意心脏上方,一身黑衣戴着面具的人缓慢地将刀刺下。   刀还没有刺破周酌意的皮肤,却已经刺伤周酌远的大脑。   那一天,周酌意捂着心口,倒在祝婉和周酌礼怀中:“哥,你不要再说了,我好痛……”   周酌远的理智全无,说出来的每个字都带着毒:“谁是你哥?你不过就是个鸠占鹊巢的小偷!你的亲生父母暴戾粗鄙,你的亲哥是不学无术的强盗混混,你有什么资格喊我哥?!”   周酌意终于流出眼泪:“为什么?哥,今天不是我们的生日吗?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我好痛,你是想害死我吗?”   “对,我就是想要你死,我巴不得你早点死!看到你那张脸我就恶心,听你叫我哥我就想吐!凭什么你偷走我这么多年的少爷生活还能好好地站在这里享受我爸妈给的爱?!”   这几句话说出以后,周酌远体会到一种从未体会过的爽快,然后他看到周酌意的身体开始痉挛,气息越来越微弱:“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抢走你的人生……”   周酌礼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抱起周酌意在很多人的簇拥下离开。   周酌远被留在原地,过了一会儿,他对着空气重复一遍:“我巴不得你早点死。”   周酌远是巴不得周酌意早点死的。   时间还是太过缓慢,让周酌远在刀落下之前可以想很多很多东西。   就算周酌意和他说对不起,把父母兄长送的礼物都让给他,一直很可怜很善良,他也巴不得周酌意早点死。   但是他不想要被抹杀。   仅仅不想被抹杀。   周酌远在只有自己缓慢的时间里迅速冲到病床旁边,从背后勒住那个人脖子,另一只手去夺那把刀,时间恢复正常,两个人扭打在一块。   黑衣人身材瘦小却灵活,力量更是不容小觑,周酌远很快被压制住,闪着寒光的刀朝他扎下,周酌远呼吸一滞,抬手想要阻拦,刀尖骤然一偏,扎进他的左臂。   冰冷的锐痛让周酌远发出一声压抑的惨叫,那个人爬起身,没走出两步竟又被追上来的周酌远勒住脖子,耳边夹杂着痛楚的喘气声急促又混乱。   那个人怒极,再次压制住周酌远,这一次刀尖笔直地刺向他的脖颈。   周傅轩听到动静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周酌远左臂几乎被鲜血湿透,锋利的小刀距离他脆弱的脖颈不到十公分。   周傅轩目眦尽裂,他来不及等后面的医生护士,当即用手抓住刀刃与那人缠斗在一块,不过很快落入下风,身上被划了好几道口子,好在医生护士都及时出现帮忙按住那人。   由于失血过多,周酌远脸色煞白,他支起身子,推开周傅轩伸过来的手,直觉告诉他这就是之前绑架他的幕后主使。   他固执地盯着那人的眼睛:“你是谁?”   那人眼中的情绪非常复杂,没有回答他的话。   一名医生摘下那人的面具。   周酌远看清以后,脑中霎时间一片空白。   何调笙。 第80章   何调笙的世界消失了, 物理意义上的消失。   她家庭和睦,父母恩爱,十几年的人生几乎没有遭遇过什么挫折, 可是在她正要上大学,进入人生最幸福的阶段时,她的世界消失了。   所有人都好像没有存在过一样,只有她的灵魂飘浮在黑暗中, 也可能不是黑暗,是虚无。   她在虚无中呆了很久很久,却又不知道具体多久, 这里没有时间, 也没有空间。   五感恢复时, 何调笙已经忘记自己的姓名与长相, 只记得自己曾经有一个美满的家庭,而她幸福的人生戛然而止。   她的脑海里多出一个系统, 告诉她要拯救他们的世界。   系统说, 他们的世界和这个世界是双生平行位面,但是该位面趁着他们位面能量动荡, 强行剥离他们位面所有的灵魂, 附加到该位面相生之人身上。   幸好该位面能源尚未完全稳定,灵魂无法融合,等到该位面能量动荡时,它寻找机会抢回灵魂,他们的世界才可以恢复原样,她才能够回家。   于是她给自己取名为何调笙。   周酌远望着她,想起那张座位表,想起前世没有成为自己同桌的季和, 想起百日誓师大会并未站在前排而是站在自己身边的裴鹤,原来蝴蝶效应不是由重生的周酌远引起,而是由班里多出的何调笙引起。   怪不得他刚开始对何调笙一点印象都没有……   医生护士们一致认为这个女生精神出现问题,准备先把人带出去关好。   “等等!”周酌远身体一震,回过神,他像是忘记自己汩汩流血的伤口,强行爬起来拽住何调笙,周傅轩跟上去抱住他的腰才没让他跪倒在地,周酌远顾不上别人,他焦急地质问,“什么抢回灵魂?你说清楚一点?为什么会能量动荡?这个位面会怎么样?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何调笙沉默片刻,那双眼睛中慢慢浮现出恨意:“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原本周酌意应该昨天死去,能量就会动荡,是你毁了我们的世界,我早该一开始就对你下杀手,而不是一次又一次对你心软!”   系统告诉她,这个世界最大的变数就是周酌远,他是唯一一个在周酌意做手术前就融合两个世界灵魂的人,让她把周酌远解决掉,一切就会沿着正常轨迹发展。   何调笙做不到这种事,于是她想到安排周酌远假死,然而两次尝试都完全失败,她还差点多害一条人命。   她的心态开始崩溃,几度想要寻死,最后系统向她妥协,只要在周酌意手术前后杀掉本该死去的周酌意,能量也会动荡,但是在这样的时间节点杀掉周酌意太难,医院的安保正常人毫无可能突破,唯有系统消耗能量给何调笙本人开强外挂。   讲到这里,何调笙的眼睛逐渐变得猩红:“你为什么要阻止我?我明明是为了你才做这么多!你为什么一定要毁掉我们的世界?”   时间又变慢很多,这次只有周酌远与何调笙的时间在变慢,但是何调笙没有发觉。   周酌远低下头,看着一滴血花费他自己以为的数十秒才落到地面。   周酌远其实有点接受不过来这么多的信息,似乎他已经从一个仅残害主角的小反派变成一个毁灭世界的大反派?   这样的联想让他有点想笑,没等他笑出声,耳边响起一直对他很好很关心他的朋友的诅咒:“也许应该死的人是你。”   周酌远的笑容不见了,他怔怔地抬起头,看见何调笙眼中写满痛苦,有些人说出很伤人的话以后不会像周酌远一样畅快,而是更加崩溃。   他应该死吗?   周酌远有些脱力地靠着周傅轩,他不仅没有力气甩开憎恨的父亲,还得依靠他才能勉强站稳。   他忽然想起来,几个月前,他躺在出租屋的小床上,全身提不起一丝力气,响个不停的手机掉到桌子旁边,那个时候已经不再难受,他眼前浮现很多场景,都是很平凡的生活场景,比如小时候在学校里面上课,比如他和工友们在角落休息聊天,比如过年吴姨邀请他一起吃年夜饭,他在里面看了很久,场景播放结束,他失去意识。   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死了。   “哔——”   何调笙说完那句话后,看到周酌远的瞳孔逐渐涣散,她的呼吸一滞,想要说些什么,大脑中忽然出现系统传给她的信息。   信息没有声音,没有形态,但是她第一时间就发现这并不是自己之前的系统。   【你们的世界不可能恢复,它在欺骗你】   何调笙身体被按住动不了,只能闭上眼睛回应:我凭什么相信你?   【位面拥有两大能源,分别是周酌意和周酌礼,你们的世界周酌意和周酌礼都已经死去,是我收留了他们的灵魂,否则他们的灵魂会和你们整个位面一起消散】   真有意思,这个强盗竟然能够理直气壮地说出这样的话,何调笙死死咬着牙:如果他们真是能源,肯定会投胎转世,怎么可能随随便便消散?   【他们不会投胎转世】   何调笙:所以你现在想做什么?我们现在输了,你是赢家,你现在搞这一出是想做什么。   【我不是赢家】   何调笙:什么意思?   【我动不了你们,如果继续下去,你会被当成精神病关起来,但是你的‘系统’仍然可以为你开强外挂,说不定你们真的能够杀死周酌意夺回他的灵魂】   何调笙知道它并没有说完:但是?   【但是周酌远会死,他的灵魂已经被我融合,他在两个世界都会彻底消失】   【你有三个选择,一个是继续你们的行动,杀死周酌意,带走他的灵魂和你们的世界共同消散;一个是作为何调笙在这个世界生活下去,让周酌远彻底消失,不过我不能保证他消失以后这个世界还能维持稳定;最后一个是把你的灵魂交给我,我用你的灵魂力量抹去所有人关于何调笙的记忆,周酌远就不会死】   它说何调笙的系统在欺骗她,自己又何尝不是把话都往有利于它的那个方向说?   何调笙的身体开始颤抖,她也不想要消失啊,为什么她没有被系统和所有人一起掳走?而是被留在虚无中?   为什么要是她?为什么一个要她来拯救世界,一个要她来牺牲自己拯救周酌远?   【其实周酌意的这颗心脏,是你捐献的】   原来她是能源稳定的关键,灵魂中蕴含丝丝缕缕难以掌控的能量。   【你得了绝症,临终前决定捐献自己的心脏】   【所以就算带走你,你也撑不到灵魂融合的那天】   何调笙重新睁开眼,里面的情绪变得更加复杂,周酌远手指拽着她的胳膊,那天在路上,周酌远也是这么拽着她,跑得满头都是汗水,他总想要救很多人,想要赎罪。   周酌远这一生,快乐的日子屈指可数,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能够毫无保留对他的裴鹤,却又失去健康的身体。   他已经很可怜了。   而何调笙的一生很幸福,有关心她的父母,有高尚的结局。   她生前是那么好的人,没道理只对周酌远一个人那么坏,那太不公平了,她不想要周酌远再被不公平对待。   禁锢何调笙的力量瞬间消失。   她缓缓移动到陷入昏迷的周酌远面前,双手捧起他惨白如纸的脸,过了一会儿,她将额头抵在周酌远沾着血的额头上,发不出声音,只能比口型:“我让让你吧,小远。” 第81章   周酌远问完“你是谁”以后, 就失血过多晕倒在周傅轩怀里。   犯人是一个其貌不扬的男子,被随后赶来的警察迅速逮捕,周傅轩没空管犯人, 抱着人着急忙慌地跟随医生进到隔壁病房,他轻轻将周酌远放下,让到旁边看医生给周酌远止血。   外套是深色的,瞧不出具体流了多少血, 只是胳膊那一片明显更深,湿漉漉的让人心惊。   周傅轩接过医生脱下的周酌远的外套,坐到门口的椅子上, 不一会儿, 护士进来给他处理划伤。   他的神经仍然紧绷着, 将周酌远牢牢锁在自己的视线里面。   差一点, 就差一点,那把刀就刺进周酌远的喉咙。想到这里, 周傅轩猛地攥紧手中的外套, 却是被什么东西一硌,他愣了一下, 皱起眉, 从外套口袋里翻出一板药片。   周傅轩的牙齿开始打颤,他举着药片问护士:“这是治疗什么的药物?”   护士抬头看了一眼,回答道:“抑郁症或者焦虑症。”   药片掉在地上。   周傅轩眼前阵阵发黑,他弯腰去捡,两次都没能捡进手里。   于是好心的护士捡起来递给他。   药片只剩下两颗,不知道周酌远已经吃了多久,他一个字都没跟家里讲。   周傅轩想起之前周酌礼说的话,他怀疑周酌远有抑郁倾向。原本他们是打算给周酌远安排心理疏导的, 可是被宋医生劝住,德高望重的医生告诉他们周酌远不可能配合。   现在看来,果真如此,周酌远不仅不会配合,还会在确认自己生病的情况下有意隐瞒。   周傅轩抱着头,他的孩子生病了,却不敢跟父母讲,自己一个人去看医生,吃很多的药。   外面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裴鹤出现在门口,他撑着病房门,看到周酌远的模样忍不住双腿一软。   他想不明白周酌远怎么可以跑得这么快,前一秒还在酒店喊自己的名字,后一秒就消失在房间里,大概这也是周酌远众多小秘密中的一个。   伤口刚刚包扎好,护士取来输血袋给周酌远输血。   裴鹤方才跑得太快,现在说话时气息都接不上来,他嘴唇哆嗦着:“叔叔……小远、小远怎么了?”   -   周酌远醒来时身边围着很多人,祝婉、周傅轩,还有他的男朋友裴鹤,可是他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心里空落落的。   少了些什么呢?   他想不出来。   祝婉微凉的手指抚上他的额头:“伤口还疼不疼?”   周酌远这才记起来自己手臂受伤了,被一个黑衣人刺伤,他摇了摇头,问:“周酌意还活着吗?”   周酌远很快意识到自己问的问题很傻,周酌意肯定一点事情都没有,否则他们不会陪在自己身边。   裴鹤盯着他的眼睛好像在冒火,他抢在祝婉之前开口:“你还有功夫问周酌意?”   周酌远有点心虚,也有点委屈,虚弱道:“我昏迷了,没办法给你发消息。”   裴鹤不说话,他哪能看不出周酌远的心思?这是觉得彻底拿捏住他,可他又没有办法,现在的周酌远让他连讲话大声一点都做不到。   周傅轩还抓着那板药:“小意没事。酌远,你这次做的事情太冒险了。”   周酌远呆呆的,不能理解周傅轩为什么会是这样带一点指责的语气,他张了张嘴,以为是他们误会什么,没有发现周酌远在这次事件中起到的重要作用:“我、我看到那个人要杀周酌意,才跟他打起来,我阻止他杀人,然后、然后顺便救了周酌意。”   可能难以沟通是焦虑症病人的特征,周傅轩耐心道:“我知道,你以后不要做这么冒险的事,先保护好自己,再请求别人帮助。”   周酌远不能说那个时候只有他的时间在变慢,无法向别人求救。他的心跳又开始变得很快,原本以为救下他们很爱的周酌意可以给自己换来一些好处,现在他的功劳不被承认,他的挺身而出被认为是不理智的、错误的。   裴鹤注意到他的眼眶开始微微泛红,急忙握住那只放在床边的手,表面无理取闹实则夸赞道:“我不允许你再做这种见义勇为、舍己救人的事情!”   周酌远的手指颤了颤,望进他黑沉的眼眸,知道裴鹤是在担心自己。   周酌远总是让裴鹤担心。   没有功劳就没有功劳吧,反正他又不是为了周家的奖赏才救周酌意的。   周酌远的心跳平复下来。   祝婉指腹停在他湿润的眼角,她在此刻发现周酌远很难捕捉到家人的关心,也可能是,不敢将家人的行为理解成关心。   祝婉心底一酸,她说:“小意的手术很成功,他很快就可以恢复健康,酌远,很抱歉以前让你受到那么多委屈,现在妈妈可以答应你一个条件,没有任何限制的条件。”   她前两天就和周傅轩商量过这个条件,不管是周酌远想要让周酌意回去林家,还是想要她和周傅轩在公司占有的全部股份,他们都可以答应。   周酌远眼睛倏地亮起来,他偏过头望向祝婉:“真的?”   祝婉肯定道:“真的。”   周酌远生怕她反悔似的,立刻说:“我已经想好了,要去首都念大学,以后我会定居在那里,你们不许阻拦我。”   祝婉整个人僵在原地。   周傅轩手心的药片壳扎得他生疼,好半晌,他才道:“酌远,你在南方长大,不会适应首都的气候,而且那里太远了,遇到事情我们来不及赶过去怎么办?”   周酌远在他们沉默的时候眼中的惊喜就慢慢消失了,如果可以,他不想得罪周家和周家闹得太难看,不过他也早已习惯事情不会按照他理想的方向发展。   周酌远垂下眼皮,声音很轻:“做不到的事情,就不要随随便便承诺别人。”   他看起来那么失望,那么固执。   毫无限制的奖励递给他,他不要赶走周酌意,不要周家的财产,只要去距离家人很远的城市定居。   一大袋子深红黏稠的血液输完,周酌远脸上仍然没有多少血色,不知道是因为伤口在疼还是什么,他的眉心时不时地蹙一下。   当初说想要回到周家的周酌远,如今最大的愿望是远离周家。   祝婉不理解,为什么周酌远不要他们的弥补?   良久,周酌远的右手被裴鹤捂出汗,空气仿佛越来越稀薄,他终于忍受不住,想要让祝婉他们走,声音还未发出,就听到祝婉极其艰涩地回答:“好,妈妈答应你。”   -   吃过早饭以后,周酌远向裴鹤坦白从宽,自己昨天又多吃了两片药,现在只剩下两片药在外套口袋,让裴鹤等下回去酒店再拿一盒药过来。   裴鹤都要气死了,他伸进周酌远的外套口袋,顿了一下:“你的药是不是打架的时候掉出去了?”   周酌远忙举起手对天发誓:“我就多吃两颗,没有多吃四颗。”   裴鹤哭笑不得,他在周酌远湿润的嘴唇啄了一口:“我现在去给你拿。”   裴鹤离开没一会儿,祝婉和周傅轩一块进来,他们的脸色都不大好看。   周酌远不明所以,下意识地绷紧身子:“怎么了?”   祝婉率先开口:“酌远,生病了为什么不跟妈妈讲?”   周酌远心脏狠狠一跳,才看到她手里捏着的自己的药片。   他朝门口望了望,那里什么都没有。   祝婉瞧见他的神情,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为什么不跟妈妈讲?我不是说过不会再逼你回家吗?不是说过不再怪你没有能力照顾自己吗?”   周酌远听到这句话,逐渐放松下来身体,他想这件事情大概让祝婉他们更加愧疚,但是自己的病其实和他们关系不大,都是系统的胁迫让他产生焦虑症,他很好心地安抚道:“讲不讲都没有什么区别,我已经不是一个人,有裴鹤会陪我,就算没有他,我一个人也可以治病。”   他现在有很多钱,可以吃最好的药,所以不再需要祝婉和周傅轩给的钱。   -   犯人被逮捕以后对自己多次雇佣他人绑架周酌远的罪行供认不讳,周酌远莫名觉得这就是真相,他不再需要提心吊胆地生活。   周酌意醒来时,周酌远已经康复离开医院。 第82章   彼时祝婉正在看首都的房子, 助理给她介绍房子的位置,她脑中蓦地混沌了下。   助理停住介绍,问:“您没事吧?”   祝婉好长时间才发出声, 嗓音有点沙哑:“没事,你先回去,不,给我安排一下, 我要去酌远的学校。”   她的电话骤然响起,是医院那边打过来的,说周酌意醒了。   助理停住脚步, 等她修改自己的决定。   祝婉抓着手机的手格外用力。   良久, 她对医生说:“您把电话给小意。”   周酌意接过电话, 声音还很虚弱:“妈妈。”   祝婉温柔地说:“小意, 妈妈这里有些事情,晚一点再去看你, 好不好?”   周酌意从来都很懂事很大度, 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好,哥哥会来看我吗?”   祝婉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你先养好身体, 别想那么多。”   挂断电话以后, 她看向门口的助理:“去酌远的学校。”   助理愣了愣,不知道发生什么要紧的事情,祝婉居然没有第一时间去看她刚刚醒来的小儿子。   -   祝婉到的时候才上课没多久,她躲在墙后面,看着聚精会神听老师讲课的周酌远。   他学习总是很认真,作业很漂亮,笔记中每一句话都是经过自己思考写下的。   周酌远离开以后,祝婉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去他的房间呆一阵子, 高中用过的书和本子被她翻了很多遍,而初中和小学的课本,周酌远一本都没有带,被他全部留在林家。   所以这次离开,周酌远同样什么都没有带。   她那时候既伤心又愤怒,忍着不去找,要叫周酌远去外面吃吃苦头,以为赌气的周酌远过几天就能回来。   这样足足拖了一个月,再想找的时候,已经找不到了。   对固执又好面子的周酌远了解很少的祝婉,并未意识到“什么都没有带”不代表他会吃过苦头认错回头,而是代表周酌远永不回头。   天空阴沉沉的,大概是下雨的前兆。   季和听到一半开始打瞌睡,头一点一点,周酌远余光瞥见,用力掐了一把他的大腿,季和龇牙咧嘴地吸气,周酌远抿着嘴笑,眼睛没有从黑板上挪开。   他生了病,却好像开朗许多,祝婉很久没有见他这么笑过。   具体有多久,她算不出来,她的三个孩子全死了,从看见周酌远尸体的那一刻起,她就彻底失去时间观念,直到周酌礼死亡,她的时间随之结束。   祝婉捂住嘴,她知道周酌远变了,几个月前提出住校的时候就变了,很可能是像她一样获得一些记忆,或者说死过一次。   天的边际闪了一下,不一会儿,雷声轰鸣,祝婉看到周酌远的身子轻轻一颤,雨很快落下来,哗啦哗啦,树被吹得往一边倒去。   她记得周酌远以前说过很喜欢雷雨天,这样呆在房间听着雨声会让他觉得舒服。   可现在周酌远的表现却不像是喜欢的样子,他时不时地转过头看看外面乱飞的树叶,祝婉的角度瞧不见他的表情,只能瞧见他在听到雷声以后控制不住地颤一下。   季和脱下自己的外套递给他,嘴里说了些什么,周酌远摇摇头,没有接。   不是因为冷,所以是因为在这样的雨天从周家逃走,留下深刻的心理阴影吗?   祝婉感觉自己每一次呼吸都很痛苦,她的三个孩子都死了,但是只有周酌远死的时候没有父母陪在身边,或者说没有人陪在身边,林博旭撞开那扇贴满小广告破旧不堪的门以后,里面只有缩在床上没有声息的周酌远。   出租屋十分窄小,他们几个人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林博旭扑到床边把人抱起来,恶狠狠地叫他们滚。   一同进来的还有他们雇的司机,司机犹豫着没有让开,说出在场每个人都不敢去想的事实:“先生,这个孩子应该已经断气了。”   大脑有自我保护机制,后面发生的事情祝婉的记忆很模糊,只隐约想起有人叫她节哀。   下课铃猛然响起,祝婉才发现自己在这边站了那么久,她慌乱得掉头就跑,是觉得无法面对自己的孩子。   她是周酌远的妈妈,没有好好地抚养和教导过他,却在周酌远犯下祸事以后理直气壮地说他恶毒,完全不去考虑自己的失职。   她不了解周酌远本就是喜欢给自己揽罪责的人,还要在那种情况下把他一个人丢在家里,又眼睁睁看着周傅轩一杆一杆砸在周酌远身上,最后还对他说,后悔认他。   周酌远从来没有他们想得那么脆弱,他从没有因为冷待和偏心失去求生欲,他的所有决绝都是对祝婉的同等反馈。   怪不得,周酌远不要他们的弥补。   祝婉在学生们好奇的目光中淋雨回到车上,司机有些惶恐:“您怎么不叫我下去接您?”   祝婉疲惫得说不出话,她摆摆手,闭上眼睛。   眼前又浮现出那天的场景,周傅轩每一次抽打都格外狠厉,周酌远一开始还跟他们死犟着不吭声,后来实在忍不住,痛得在地上打滚,是还愿意表达自己的周酌远:“唔、别再打了……好疼……”   后来祝婉每次去周酌远房间的时候都在想,如果那个时候,祝婉能够阻止周傅轩,哪怕后面什么都不做,周酌远是不是也不会走?   很好面子的周酌远难得向他们求饶,没能起到任何作用。   于是他到最后,宁愿孤零零地死在北方小城,也没有给祝婉和周傅轩发送过哪怕一条消息。   他用五年时间和自己的生命缝补丢失掉的面子。   恢复记忆的周酌远,立刻开始贯彻自己死前的理念,所以胃出血手术要隐瞒他们,发烧要隐瞒他们,焦虑症也要隐瞒他们,他再不会向伤害过他的亲生父母表达自己。   -   课间,裴鹤拉着周酌远去上厕所,厕所很臭,周酌远都快受不了他,跑到附近的阳台透气。   雨水有点凉,周酌远伸出手去接,风忽然朝里吹,把他头发打湿一点。   裴鹤出来时瞧见周酌远正在将潮湿的额发往后捋,有几个女生眼睛冒光盯着他看。   裴鹤脱下外套裹着他往里面拉:“耍什么帅!别着凉了!”   他的声音不小,几个女生开始偷笑,过了一会儿,一个胆大的女生跑过来:“别吃醋裴哥,我们都是你们的cp粉。”   周酌远:“……”   都怪裴鹤太高调了。   他红着脸转过头,雨幕中,有一个熟悉的人影穿过,周酌远眨了眨眼,想着应当是自己看错了,祝婉就算来找他,也不可能不带伞在雨里面乱跑,毕竟祝婉已经四十多岁,又不是青春期会犯中二病的小女孩。   雨有一点大过头了,周酌远牵着裴鹤的手往食堂走时,发觉这天似乎就是他前世逃离周家的那天。   前世他那么狼狈,伤口被雨水都浸泡得麻木,想尽办法为自己求得生机,现在他还在校园里,牵着男朋友温暖的手,裴鹤特地买的巨大的伞笼罩着他们,飘进来的小水珠不足为惧,因为没有威胁还显得有些活泼可爱。   他并不是每时每刻都在倒霉,至少重生这件事对他来说,整体基调是幸运的,他的选择还算是差强人意。   裴鹤在食堂门口收伞,然后将他那把巨大的伞放到篓子里。   因为下雨,门口人有点多,周酌远直接和裴鹤去到他们常坐的位置,给周酌礼的司机发消息。   司机没有回,周酌礼提着食盒,出现在桌前,他看起来成熟了一点,也沉默了一点。 第83章   周酌远今天心情好, 他仰起头看周酌礼,开玩笑道:“你路上被人抢劫了?”   周酌礼没有回答,他端菜的手有些发抖, 放到桌上时发出一点摩擦声。   周酌远不是很在意他是否回应自己,很贴心地闭上嘴巴让他一个人抑郁。   裴鹤分好筷子,他蹭周家的饭菜蹭得特别自然,有时候甚至主动点菜, 点到周酌远爱吃的还要向周酌远邀功,周酌远人前不好表示什么,但是回到宿舍以后会偷偷去卫生间奖励他亲吻。   就在周酌远以为刚才的搭话已经结束, 想要夹菜的时候, 他听到周酌礼晚来的回应。   “没有, 没被抢劫。”   他们曾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讲话, 长到周酌礼几乎忘记该怎么样跟弟弟正常交流,他憋出来的这一句十分怪异, 很难往下接。   他的弟弟死了, 被他害死了,如果不是他百般阻拦, 祝婉和周傅轩要不了多久就能找到周酌远, 把他接回家,不会让他小小年纪死在寒冷的北方小城。   周酌远喝了一口裴鹤给他盛的汤,全身热乎起来,他看向仍然失魂落魄的周酌礼,语重心长地分享自己过来人的经验:“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问题总会解决的,乐观一点吧。”   周酌礼挤出一个笑:“你说得对。”   他的电话响起,是装修公司那边打来的, 他送给周酌远的生日礼物是市中心的一套别墅,周酌远收下的时候脸上是笑着的,对他连说两次谢谢,可周酌礼总觉得他不是真的开心。   现在周酌礼明白,他的感觉并没有错,那天的周酌远确实是在强颜欢笑。   问题解决不了。   周酌远永远都不会原谅他。   他的弟弟死了,他连请求周酌远原谅的机会都没有,那么瘦、那么冰凉的身躯,林博旭一个人就挡住大半,周酌礼在后面,没有资格上前,不被允许上前。   他到底都做了什么?他怎么可以将亲弟弟丢在外面五年不管不问?怎么忍心阻挠父母找回自己的孩子?   明明这个年纪的周酌远应该在大学里面苦恼要不要继续读博,或者苦恼是自己创业还是进公司,他却逼得周酌远在厂里摸爬滚打五年,孑然一身,贫困潦倒。   周酌礼接通电话,他知道这栋别墅的结局很可能是被周酌远变卖掉或者一辈子闲置在这里,但他还是很认真地跟装修公司沟通,这是他送给周酌远的成年礼物,藏着很大概率不会被周酌远本人看见的心意。   放下手机以后,他发现周酌远正困惑地盯着他看。   周酌礼愣了愣,问:“怎么了?”   周酌远犹豫着开口:“是很难解决的事情吗?还是周酌意恢复得不大好?”   他低下头拨弄自己碗里的饭菜:“我以前从没有见你哭过。”   周酌礼像是才发现自己在流眼泪,他猛地抬手捂住眼睛,发出的声音霎时间哽咽得厉害:“对不起,我没事,只是有一个很重要的人,去世了......”   周酌远叹了口气,想到之前得知贺清澜死讯的自己:“你吃点东西,再去送他最后一程吧。”   送不了。   周酌礼送不了,他没有办法接受,周酌远比他小那么多,身体一直那么健康,他没有办法接受周酌远的死,更没有办法接受害死周酌远的自己。   亲弟弟葬礼的前一天,他就在酒店服毒自尽了。   他清楚自己这是逃避,是软弱,可是不这样做,他找不到任何可以缓解负罪感的方法。   从来没有什么感同身受,周酌礼直到推开那扇门,看见周酌远的尸体,才懂得他们之前施加在周酌远身上的诸多伤害。   他们将失去亲人的痛全部发泄到刚刚成年的周酌远身上,让他一个人背负那么多的罪恶感。   周酌远能坚持五年,已经很坚强很坚强了,比周酌礼要坚强得多。   周酌远发觉自己说完这句话后,周酌礼似乎更加崩溃。   周酌礼将手拿下来,望向他的眼神中满是痛苦:“对不起。”   周酌远只当他是因为要提前走说对不起:“没事,你去吧,东西我们自己收拾。”   周酌礼却没有走,他伸出手想碰一碰周酌远,手伸到一半又收回来。   不敢触碰,不敢说自己道歉的真正原因,说不出口,不能说出口。   倘若周酌远知道他是前世害周酌远独自煎熬五年的罪魁祸首,绝无可能再跟他心平气和地讲哪怕半句话。   外面又闪了一下,很亮,这声雷应该很响,裴鹤叫周酌远转过头,做作地遮住他的耳朵。   周酌远还以为裴鹤发什么癫要在食堂亲他,当即抬手挡住裴鹤的嘴唇:“不行。”   裴鹤无语道:“你在想什么,怎么那么不纯洁啊?不是害怕打雷吗?”   雷声已经响完,裴鹤放下手,然后被周酌远踩了一脚:“放屁,你才害怕打雷,我只是面对突如其来的巨大声响时会产生一些条件反射。”   周酌礼停住动作,他知道为什么,当时祝婉和周傅轩在周酌远的出租屋整理遗物,他站在门外等候,遇到一个年轻男子。   男子告诉他,他们家以前是周酌远的邻居,听说周酌远的死讯过来看看。   周酌礼没有说话,男子递给他一根烟,见他不接,自己点燃抽了起来,密闭的走道瞬间烟雾缭绕。   男子并不在乎周酌礼有没有回话,他蹲到地上,说周酌远这个小孩刚搬来时发着高烧,半夜过来敲门问他们家里有没有退烧药,他的母亲看见这么乖这么可怜一小孩,心疼坏了,忙把人接到家里面照顾。   男子抖了抖烟灰,红着眼笑,说周酌远就是面相乖,实际上倔得很。   周酌礼赞同这句话,面上却没有任何表示。   男子接着往下讲,周酌远身体刚养好一点,就坚持要回自己的房间,还非要给他们钱,他们不肯收,周酌远便半夜把钱从门缝里塞进来,这样来回几次,他们最终没能拗得过他。   花完这些以后,周酌远身上的钱所剩无几,他找了几个工作,都嫌工资低,这座小城就是这样,消费低,工资低,男子问他要那么多工资干嘛?攒钱娶老婆啊?周酌远红着脸摇头,说暂时不想耽误别人,他要先攒些钱回去念书。   男子回去和朋友们打探了一番,给他推荐了城郊的一个工厂,周酌远很满意,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通勤久,城郊没有什么好租的房子,工厂的宿舍也住满了。   那天周酌远回来时已经很晚,高层一个住户网赌输得倾家荡产想不开跳楼,摔在他面前,“嘭”的一声,他呆愣愣的,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地望着眼前的尸体。   回去以后,他就发起高烧,如果不是男子的母亲及时发现,他那次可能就悄无声息地死在家中。   后来,周酌远就开始害怕巨大声响,雷雨天到他们家吃饭,每响一声他都要颤一下,男子发现以后,第二天就去买了耳塞送给他,周酌远感动得又要给他转钱,那个时候他们关系还是很好的。   没想到最后周酌远还是死了。   男子慢慢坐到地上,眼泪鼻涕满脸,对着空气说对不起,明明拿走周酌远所有的积蓄给自己母亲治病,还要怪他让自己母亲操劳。   对不起有什么用呢?   周酌礼冷漠地对男子说,也是对自己说:“人都已经死了,对不起有什么用?”   雨小了一点。   裴鹤脚缩回去,“嘶嘶”吸气。   周酌远顿了顿,有点内疚,他没料到自己力气这么大,轻轻一下就把人踩那么疼:“鹤鹤,你还好吧?”   裴鹤还在装:“废话,你让我踩一脚试试?”   周酌远就把脚伸过去:“那你踩吧。”   裴鹤瞪他:“你不要再恃宠而骄了!明知道我舍不得踩你!给点别的补偿!”   周酌远一下子看破他的小心思,扭过头继续吃饭不理他。   裴鹤就凑到他耳边:“晚上多亲五分钟吧?”   见周酌远没反应,他改口道:“三分钟。”   周酌远终于点了点头,他才老老实实坐回去吃饭。   周酌礼就在对面看着,过了一会儿,他哑着声问裴鹤:“你会去首都念大学吗?”   裴鹤慢慢放下筷子,直视周酌礼:“不一定,小远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周酌礼喉结滚动了下,他说:“那很好。”   周酌远不用一个人跑到完全陌生的城市,不再只能从邻居的善意中汲取那一点温暖。   周酌礼没有说什么叫裴鹤好好对周酌远的话,他没资格说。 第84章   周酌礼临走之前, 又回头看了他的弟弟一眼。   周酌远身上穿着两件外套,一件是他自己的,另外一件大概是裴鹤的。   他在遭受那么多的抛弃以后, 仍然可以毫无保留地信赖别人。   可周酌礼却再无可能获得周酌远的信赖了。   裴鹤撑起那把巨大的伞,搂着周酌远的肩冲入雨中。   银丝连绵,行人交错,周酌礼逐渐看不清他们的背影。   周酌远缠着他的时候, 他嫌周酌远聒噪,以为要忍受这个烦人的弟弟一辈子。后来不嫌烦了,试图修复关系, 依旧有恃无恐, 因为周酌远姓周, 以后总要和他们一起继承家业的, 周家的产业都在这里,周酌远又能跑到哪里去?   他没想到, 他的弟弟被他害死过一回。   这才是周酌远坚持住校, 不肯回家,要去首都定居的真正原因。   周酌远早在几个月前就应当与他一样, 恢复了前世的记忆, 所以做出与前世完全不一样的行为。   周酌礼想到自己给刚搬进学校高烧痊愈不久的周酌远的那个警告,当时的周酌远会想些什么?为什么周酌礼没有再早一些恢复记忆?如果他也能够那个时候恢复记忆,肯定不会说出那么过分的话。   周酌礼的心口闷得厉害,他控制不住地往宿舍楼走去,还想要再见见鲜活的周酌远。   在宿舍楼下,他又停住脚步,不敢再向前。   饭点过后,路上的学生越来越少。   周酌礼挪动站到发僵的双腿, 缓缓离开这所学校。   -   因为周酌礼中午说的话,周酌远的情绪变得有一点低落。   裴鹤一边用毛巾给他擦潮湿的头发一边问:“怎么了?”   周酌远摇了摇头,然后就被裴鹤按倒在床上,裴鹤的一只膝盖挤在他的双腿中间,眉心拧得很紧:“不许摇头。”   周酌远睁大眼睛,他慌乱地瞥着宿舍门口:“你搞什么?他们马上就回来了!”   裴鹤:“那又怎么样?”   周酌远挣了挣,很快认输:“我就是,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人。”   裴鹤愣了一下,表情有点受伤:“是前世的情人吗?你前世的情人不是我吗?”   周酌远:“……”   “我前世没有情人,连女孩子手都没有牵过,你满意了吧?”   裴鹤:“你怎么知道?你没喝孟婆汤?”   周酌远急死了:“你好烦,快点起来,我高考以后再跟你讲。”   门口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裴鹤迅速地低下头在他嘴唇上亲了一口,然后若无其事地从周酌远的小床上爬起来。   季和没有发觉,兴冲冲地进来给他们分享巧克力,周酌远接过巧克力,躺在床上给裴鹤发消息:你的补偿没有了,王八蛋。   裴鹤看到消息挑了挑眉,根据周酌远以往骂人的词汇量,这句王八蛋和撒娇有什么区别?为了多学习三分钟就向他撒娇吗?真有意思。   他回过头,看到周酌远手里的爱心形状的巧克力,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圆形巧克力,嘴角的笑顿时拉了下来,他把周酌远的巧克力抢过来扔还给季和:“换一个,小远也要吃圆的。”   季和咬牙切齿,才明白贺清澜是多么的宽容大度有大房风范。   -   这些天积压的事情太多,周傅轩在公司忙得脚不沾地,他午饭都没有吃,一直忙到下午两点,才有空去梳理脑中多出的记忆,或者说才鼓起勇气去接受这段记忆。   助理给他送来一杯咖啡,周傅轩恍恍惚惚直接伸手去拿,却是没有拿稳,整个杯子摔在地上,咖啡溅得到处都是,尤其是他的裤腿,一大块污渍粘在上面,幸好助理调过温度,没有烫伤。   助理慌张道歉,周傅轩摆摆手,让他出去找人来清理,自己拿起来外套,进入一旁的休息室。   休息室里有一些周酌礼和周酌意小时候玩的玩具,摆在柜子上,让他在公司里也能感受到家的感觉。   可是,没有周酌远的。   周酌远回家的时候已经大了,学习繁忙,没有爱玩的玩具,只在一次周末来过公司,周酌意带他进这间休息室,给他分享自己小时候的玩具,周酌远在柜子旁边驻足一会儿,就默默地坐到书桌前开始学习。   周傅轩当时说,陪弟弟玩会儿,什么时候学不行?   周酌远回他不喜欢这么幼稚的东西。   彼时的周酌远身姿挺拔,白衬衫一尘不染,已经是一个清俊帅气的少年了。   于是周傅轩没再说什么。   但他为什么没有问问周酌远喜欢什么?为什么没有去了解一下一个玩具都没有的周酌远的喜好?   他杀死了自己的儿子。   周傅轩没有换衣服,他坐到那个书桌前,周酌远在这里学习过,却什么都没有留下。   他的这个孩子,比周家的任何人都要犟,如果不是疼到受不了,怎么可能会跟他说不要再打了这种话?他是怎么样心狠手辣的一个人,居然面对那样的周酌远还能下得去手,居然硬生生把他健康的孩子逼成这副模样?   是的,周傅轩想起来,周酌远在离开周家之前的身体非常健康,高考前的那次体检,周酌远除了体重偏瘦以外,其余指标全部正常。   不是在周家心情不好养坏的,也不是周酌远照顾不好自己,是他那一顿毒打,将本来好好的一个孩子打得遍体鳞伤,后来还冒着大雨漂泊到那么远的小城,再好的身体都受不住这些磋磨。   原来周傅轩才是那个败类。   -   祝婉下午来到医院,在周酌意的病床前。   周酌意死过一次,发现自己好像变聪明不少,对旁人的情绪变化更加敏感一些,他靠坐在床头,不太适应这个健康心脏的模样:“妈妈,你想要说什么?”   祝婉犹犹豫豫:“小意,你醒来以后,有没有想起一些东西?”   周酌意听到这句话,瞬间明白他和周酌远不是唯二的主角,祝婉也拥有一些多余的记忆,他笑了笑:“是想起哥哥叫我去死的事情吗?”   祝婉霎时间浑身冰凉,半晌,她才僵硬地开口:“不要怪他,你哥他,吃过不少苦……是我们对不起他,也对不起你……”   周酌意的眼神和以前一样柔软:“放心吧,妈妈,我怎么可能会怪哥哥?是我对不起哥哥才对,抢走他那么多年的爱。”   祝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表情充满纠结:“妈妈就知道,你一直很善良,不会记恨你哥哥。唉,小意,你是个很好的孩子,但是我们这些年,一直顾虑你的病,让酌远受了很多委屈。你想想,酌远这一世是不是对你也很好?所以,妈妈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哈,周酌远对他很好,指的是不允许他碰周酌远,手术前他给周酌远打的电话被毫不犹豫挂断,手术后周酌远一句话都没有问过他的情况。   周酌意在心里嗤笑一声,面上还是乖乖巧巧的:“我知道的,我知道林叔叔和江阿姨才是我真正的父母,没关系,我可以从周家搬出去,不过我已经成年,我想先尝试着自己生活,不回林家,可以吗?”   他这样懂事,祝婉更加愧疚,可是他们不能再对不起周酌远了,她抓住周酌意的手:“对不起,小意,我们会给你足够的钱,让你以后衣食无忧,你随时可以回家来住,家里会一直留有你的房间。”   周酌意知道自己的思想已经有点偏激,他完全不在乎祝婉说些什么,满脑子都是周酌远说的那句“我巴不得你早点死”。   他望向祝婉的眼睛中干干净净:“好。” 第85章   休息日, 周酌远去医院复查,路上裴鹤有一下没一下地玩着他的手指,身体变差以后, 他的手总是很凉,裴鹤要花很长时间才能将它捂热乎。   周酌远戴上裴鹤的手环,给自己测试心率,他看着屏幕上的数字, 向裴鹤汇报情况:“好像降一点了,不知道能不能减药。”   裴鹤:“失眠呢?最近没有隐瞒我吧?”   周酌远问心无愧:“没有。”   裴鹤这次不问他想要什么奖励:“我下午回家一趟,给你做南瓜燕麦饼, 肯定做得比……”   周酌远见他停住, 很给面子地接道:“比什么?”   裴鹤眼神有些困惑, 不过他没想太多:“肯定比买来的好吃。”   周酌远把手抽回来, 摘下手环还给他:“你好好休息吧,别折腾那些乱七八糟的, 小心下次考不过我。”   裴鹤不以为意:“那有什么关系?你第一我第一还不是一样, 反正你都是我的。”   周酌远一时间不知道该为他自信的发言震惊还是该为他随时随地旁若无人地秀恩爱震惊。   他看了看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的司机,也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   裴鹤又开始玩他的手指:“小远, 下午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去?我爸妈都不在家……”   周酌远全身的毛都差点竖起来, 火急火燎地插嘴:“不行!高考完再说,我还没做好准备!而且下午我有试卷要做!”   裴鹤愣了一小会儿,补上那句没说完的话:“我爸妈都不在家,你不用怕看见他们紧张。”   周酌远:“……”   他好想挖个地洞钻进去。   裴鹤感觉自己捏着的那一小段手指都在升温,他抿着嘴试图把笑憋回去,后来实在忍不住,趴在周酌远的肩头笑得直发抖。   周酌远用胳膊肘怼他的肚子:“笑什么笑!不许笑!”   裴鹤索性将他整个人圈在怀里:“不行,我忍不住, 小远,你好可爱,我好喜欢你。”   他从来不吝啬他的夸赞,周酌远有时候是可爱的,有时候是勇猛的,有时候是舍己救人的。   周酌远不动了,任凭他这么抱着,然后小声回应:“你也很可爱,我也好喜欢你。”   裴鹤慢慢笑不出来了,浑身燥热,他不自然地放开周酌远,往旁边挪了挪,眼睛瞥向窗外。   周酌远不明所以,他盯着自己男朋友看了好长一段时间,终于发现是哪里不对劲儿——小裴鹤不受控制,此时有点激动过头了。   他手指蜷缩了下,佯装镇定地将眼睛瞥向另一边的窗外。   今年的初夏温度已经很高,所以才会这样热。   -   复查结果挺好,医生修改了药量,又安抚周酌远几句。   裴鹤还是坚持要回去做他的南瓜燕麦饼,周酌远劝不动他,只好自己一个人回去刻苦。   写完一张试卷,周酌远有些忧郁地望向裴鹤的桌子,他很担心裴鹤花很多时间照顾他会影响学习成绩,如果裴鹤到时候没能考到上一世那么多分数,他又要怎么补偿裴鹤失去的出风头机会呢?   手机铃声打断了他小小的苦恼,是林博旭打来的。   周酌远放下笔,接通电话:“喂?”   林博旭的声音似乎压抑着很多东西:“上午的事情忙完了吗?”   周酌远恍惚间觉得林博旭的语气好像前世的林博旭,他忍不住用手指抠了抠桌面:“忙完了。”   林博旭:“哥有点想你,中午有没有空?请你吃饭。”   这样的说话方式更像了,周酌远不知道这些日子他经历了什么才发生变化:“有空,北门见吧。”   挂断以后,周酌远通知周酌礼不用来,他跟别人有约。   周酌礼那边沉默一小会儿,才道:“记得把保镖带上。”   周酌远想他还是受到友人去世的影响,到现在都没有恢复过来,因此周酌远这次没有怪他啰嗦,老老实实地回答:“嗯。”   周酌礼鼻子一酸,他的弟弟确实如裴鹤所说,一点都不难以相处,难以相处的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周酌礼:“有事情,就给我打电话。”   他没再自称哥,是觉得没脸。   周酌远:“我知道了。”   -   林博旭请的是一家做药膳鸡的老店,他给周酌远盛了一碗鸡汤,问:“最近学习压力大吗?”   周酌远接过鸡汤,瞧着他脸上的胡子:“还行吧,你是遇到什么事情了?需要我的帮忙吗?”   林博旭轻笑:“我能遇到什么事?”   周酌远不解:“那你是换风格了?最近颓丧风格比较受女孩子欢迎吗?” 第86章   林博旭看着一无所知的周酌远, 伸出手,掐住他柔软的温热的脸颊:“不觉得你哥这样特别帅吗?”   周酌远拽下来他的手:“都说让你不要自称是我哥了!”   是还活着的周酌远。   林博旭望向周酌远的手心,那里有一道很浅的疤痕。   也是死过一次的周酌远。   世界上居然存在这么荒谬的事情, 他们家人居然能够获得前世的记忆,代价是身体也变为前世的身体,怪不得周酌远当初会将那两张银行卡给他。   他的弟弟重生以后遇见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钱买断他们之间的关系。   周酌远从来都没有原谅过他, 即使前世周酌远默许他自称是周酌远的哥哥,重生以后面对旧的林博旭时仍然带着恨意。   但是幸好,他的弟弟还活着, 还能继续念书。   林博旭有很多话想说, 想质问周酌远为什么这一世表面上跟林博旭和好, 实际上发生任何事情都不跟他讲, 最后却什么都没有说。   他又给周酌远盛了一碗汤:“考完试,我给你发红包。”   -   裴鹤竟没有吹牛, 他的手艺真的很好, 尽管周酌远中午已经吃得很饱,下午还是忍不住吃掉两块他带回来的南瓜燕麦饼。   平板上放着英语课, 周酌远伸手去拿第三块, 被裴鹤攥住手腕:“你晚饭不吃了吗?”   这个提醒让周酌远瞬间犹豫起来,周家的厨师似乎换了,做的菜都非常好吃,尤其是周酌礼告诉他今天晚上有一道他最新喜欢上的虾仁豆腐。   裴鹤瞧着周酌远纠结的模样,心里一下子痒得厉害,他手指绕过那串佛珠,慢慢扣住周酌远的五指。   周酌远垂下一点眼睛:“我手上都是油……”   然后他的嘴唇就被裴鹤含住了,宿舍里面没有旁人, 只有网课老师的声音,周酌远微微张开嘴,往裴鹤的方向靠了靠。   刚刚吃完点心,两个人嘴里都是甜的。   周酌远吃人的嘴软,所以一开始的时候非常配合非常主动,可是他的耐力太差了,裴鹤还没吃饱呢,他就喘着气往后缩:“我该、我该继续听课了。”   裴鹤意犹未尽,心里还是很痒,腰又弯下一点追过去。   周酌远转过头,这一下就亲在他的唇角。   裴鹤直起身,遗憾道:“好吧,你高考完要好好奖励我。”   周酌远想他也太会撒娇了,干什么事情都要奖励,不过谁让周酌远对他最好呢?   “没问题,到时候给你包个大红包。”   裴鹤:“……”   -   关琦这几天一直没回宿舍。   他发现自己长高了一点,脑子里多出一段记忆。   那些骂人的话,不是其他人在背后告诉周酌远的,是他亲自对周酌远讲的。   他明知道周酌远好面子,还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周酌远说那样的话。   彼时自以为正义的关琦决定再也不要搭理周酌远,让他做回曾经那个没有朋友的可怜虫,只能站在原地看关琦和别人走远。   然而,站在原地的是关琦本人。   周酌远的位置空了下来,一直空着,数学老师喜欢他,偶尔不由自主地喊他的名字,“远”字还没有出口,就反应过来换成别的人。   周酌意死了,关琦不知道去哪里得知周酌远的消息,周酌远的所有联系方式全部被注销。   甚至到高考,周酌远都没有出现,他曾经那么认真地说要考省里最好的大学,结果准备这么多年的高考,他说不考就不考了。   关琦终于慌了神,他跑去周家,被佣人拦住,他语无伦次地说:“我是周酌远最好的朋友,想要见见祝夫人和周先生。”   佣人将他带进客厅,祝婉坐在沙发上问:“你有酌远的消息?”   关琦哆嗦着嘴唇:“没有,我是想来问问您,他现在在做什么?为什么高考都不来参加?”   祝婉叹气,按了按太阳穴:“酌远离家出走了,我们在找他,我记得你来过家里几次,想必酌远很信任你,能不能帮忙想想他可能会去哪些地方?”   关琦提了几个周酌远想去的地方,祝婉让他先回去,有消息会告诉他。   这样的消息一等就是五年。   他等到了周酌远的死讯。   周酌远很喜欢学校,就算在他还没有朋友的时候,他休息日也喜欢早早地来学校呆着,但是关琦让他当着那么多的人面出丑,在那么多人面前说他人渣,于是周酌远连学校都不敢来了。   关琦把他唯一一个避风港拆掉了。   周酌远的葬礼是在北城办的,关琦提前两天到达,追思礼堂里面人并不多,死气沉沉的,周酌远躺在水晶棺里,遗体化妆师水平很好,周酌远瞧着还是那么好看,仿佛只是睡个午觉。   死气沉沉的礼堂终于有人注意到他,长得很像读书时经常找周酌远要钱的混混。   林博旭的表情不太友善:“你是谁?”   关琦怔怔地回答:“我是、酌远读书时的朋友。”   林博旭眉头皱得很紧:“小远读书时没有朋友。”   关琦有点着急:“是真的,我是他高中时最好的朋友。”   关琦没有想到,这个人二话不说就冲上来,揪住关琦的衣领,每一拳都往他脸上砸。   周傅轩呵斥一声:“别闹了!”   林博旭的手停在空中,声音沙哑得厉害:“你们都给周酌意出气,小远只有我了,我不给他出气,还有谁会给他出气?”   林博旭揍完他,将他赶出了礼堂。   年刚过完没多久,外面喜气洋洋,关琦裹紧衣服,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   北城真的太冷了,周酌远一直很怕冷,他怎么都想不到周酌远会跑到这个地方。   他在北城找了家酒店住下,再后面的事情,就记不清了……   “关琦!”   一根粉笔落到关琦面前,断成两截,很多同学掉过头看他,不包括周酌远。   周酌远望着黑板,从关琦的角度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白皙的脖颈。   关琦捂住自己跳得很厉害、有点发疼的心口,从座位上站起来,向老师道歉。 第87章   距离高考日期越来越近, 周酌远发现他身边的人也对他越来越友善,这让他最近的心情一直很不错,最后一次模拟考, 他居然取得与裴鹤一样高的分数。   季和抓着成绩单看了又看,感叹他的进步神速:“太牛了,远远,你太厉害了!”   周酌远嘴角的笑怎么都放不下来:“因为我很幸运, 付出就有收到回报,而且鹤鹤教了我很多。”   他说完这句话以后,下意识地回头与裴鹤对视, 裴鹤果然正在看他, 眼睛里都是笑意。   季和瞥见他们的小动作, 神情出现些许的落寞, 在周酌远望向他的时候又及时调整过来:“我真的很佩服你!”   周酌远的兴奋持续到中午见周酌礼的时候,他不经意间把成绩单放到桌上, 就像当初救人以后不经意间露出自己的小伤口一样。   周酌礼配合地拿过成绩单看了一眼, 他料到周酌远这次会考得很好,却没想到会考得这么好, 脸上的惊讶完全不是装的:“酌远, 你的成绩居然有这么好的吗?”   周酌远对他的反应很满意:“还行,我进步了很多。”   周酌礼很想摸摸他的头发,只是忍住了:“我看到你总是学得很认真,这是你应得的。”   周酌远好喜欢这个高考前对他特别友善的世界。   在他低下头吃饭时,周酌礼眼中闪过一抹痛色。   他的弟弟成绩这么好,如果前世能够正常参加高考,后面就算没有周家的庇佑,前途肯定也是一片光明, 但是他硬生生把这么优秀的周酌远逼到一个北方小城,才华得不到施展,每天都在为生计发愁。   周酌远对周酌礼的悔悟一无所觉,他热情地给裴鹤分享自己觉得好吃的菜。   裴鹤尝了一口:“是不错,我暑假学一下,等我们去首都,我经常做给你吃。”   周酌远的胃已经被裴鹤拿捏住,他畅想未来与裴鹤一起读大学的生活,眼睛微微眯起来。   是很好满足,也是很不好满足的周酌远。   关琦趁着周酌远十分高兴的这天回到宿舍,周酌远正坐在桌前,老老实实让裴鹤给他吹头发。   吹到一半,周酌远咳嗽两声,裴鹤在后面脸色很黑:“水卡没钱了不知道喊我吗?你那么能呢冲冷水澡?”   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周酌远忍不住狡辩:“是因为今天很热,常温的水也不冷,昨天没那么热的时候孙玉卿就在洗冷水澡了。”   裴鹤真的很想骂“人家什么体质你什么体质”,话到嘴边又憋回去,语气很差劲地说:“生病的话可是会影响你的学习效率的,小心到时候拿不了状元。”   周酌远有点不好意思,结结巴巴地道:“你怎么、怎么对我那么自信啊?”   裴鹤气得两眼发黑:“我没有在夸你!”   吹风机还在呼呼呼地吹,他们两个人讲话的声音都要很大才能听见,周酌远回过头,把吹风机关掉,声音小了一点:“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以后不再洗冷水澡。”   和对着关琦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刚住校的时候,周酌远和关琦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不用你管”,后面不再说,但是用行动和他分清界限,巴不得做什么事情都不让关琦知道才好。   因为关琦知道了,也只会在内心骂他尖酸刻薄、自私善妒、烂脾气。   周酌远现在有很多新的朋友,会对他好的朋友,像关琦这样目的不纯,又伤害过他的朋友,自然是尽量远离。   要不是之前他们宿舍正好有一个空床位,恐怕现在周酌远一个星期都不会与关琦说几句话。   关琦忽然意识到,他和周酌远的相处机会不多了。   但是至少,周酌远现在还活着,没有注销联系方式,还在继续念书。   那个时候,关琦呆在北城酒店的时候,唯一的愿望不过就是希望周酌远的死是他在过度怀念中做的噩梦。   -   高考前,周酌远收到很多的祝福短信,不过他没有一一打开来看,因为他有点紧张,23岁的周酌远第一次参加高考,可能让18岁初生牛犊一样的他来都不会这么紧张。   幸运的是,他们班的人考场都在本校,考前三天没有晚自习,裴鹤拉着周酌远去熟悉考场。   周酌远趴到玻璃上数桌子,裴鹤倚在旁边耍帅。   走廊上很多熟悉考场的学生,一名女生拿着手机走过来,询问可不可以给他们拍个照。   裴鹤知道周酌远很少拒绝女生的请求,他揽住周酌远的脖子,在夕阳下对镜头比耶。   周酌远反应很快,双手插兜摆了一个比裴鹤还要帅的姿势。   拍的时候没有察觉,收到女生传的照片以后,周酌远才发现裴鹤微微偏过了头,视线全部落在他身上。   他此时,终于明白裴鹤之前在北城非要拍的氛围感视频是什么意思。   -   最后一门学科考完,周酌远几乎是跑着去与裴鹤汇合。   人实在太多,周酌远停在裴鹤面前,没有好意思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只是笑着说:“你发挥得怎么样?”   裴鹤大言不惭:“上A大应该没问题。”   周围的学生纷纷望向他们,或震惊或羡慕或嫉妒。   周酌远总感觉自己劝裴鹤剪掉刘海以后,这个家伙似乎变得越来越高调。   裴鹤的父母都来了,捧着两束花,在一众家长中气质卓越,十分明显。   周酌远同手同脚地跟过去,接过裴乘康手里的花,好像在进行什么仪式。   裴鹤的母亲潘师慧很自然地摸摸周酌远的头发:“别紧张,小远,恭喜你们。” 第88章   祝婉知道周酌远看见他们了, 却装作没看见。   她身体僵硬,捧着花束穿过人群,走到周酌远身边。   这么近的距离, 周酌远注意到她眼角的细纹,一时间有些许吃惊,不清楚这些日子发生什么,祝婉看起来竟然老了那么多。   潘师慧礼貌地与祝婉寒暄几句, 约他们共进午餐。   裴鹤急忙插嘴:“我和小远自己去吃,他需要休息,而且他还有答应我的事情没有做。”   潘师慧向来尊重孩子意愿:“去吧去吧。”   -   三天考试下来, 裴鹤一点都不累, 他风风火火带着周酌远直奔温泉酒店。   周酌远讲话磕磕绊绊:“你太着急了吧, 我、我还不会……”   裴鹤在他耳边肉麻兮兮地说:“不会可以学, 我的小远学习能力那么强。”   周酌远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别这么说话,怪渗人的……”   下一秒, 裴鹤将他的耳垂含住, 周酌远猛地一个激灵,从沙发上跳起来:“我听到服务员送餐到门口。”   好在服务员真的推着餐车出现在走廊尽头, 周酌远站在门旁边, 用目光迎接他的到来,给人家看得浑身冒冷汗。   房间内的餐桌提前布置过,想必裴鹤早早就在为这一天做准备。   除了没有酒,别的都像模像样,鲜花娇艳欲滴,所有餐点都被摆盘成爱心造型。   周酌远喝了一口红酒杯里的石榴汁:“你还不如上点酒,让我没那么紧张。”   裴鹤原本坐在他对面,听见这一句, 起身把椅子拖到他身边:“别紧张,先睡一觉,晚上再学习,我有视频。”   周酌远没看过两个男人之间的视频,他叉起最后一块肉送进嘴里,含含糊糊地答应:“嗯。”   没想到一觉睡醒已经是晚饭时间,裴鹤又点上来晚餐,抱着周酌远去蹭他的脖颈。   周酌远手忙脚乱:“等等、等等。”   好不容易折腾完,裴鹤终于播放他的宝贝视频。   暧昧的喘气声飘荡在房间里,他在喘气声中,慢慢推开周酌远的睡衣……   一次过后,裴鹤没有撒手,抱着人继续亲,亲到一半,他忽然感觉周酌远在摸自己的屁股。   裴鹤:“……”   “你在干嘛?”   周酌远掀起来红红的眼皮,不太理解裴鹤为什么这么震惊:“该轮到我□□了。”   裴鹤:“?”   “不行,你不能□□。”   周酌远黑软的头发都被打湿,粘在脸颊上,他抿了抿唇:“为什么?”   裴鹤自然不可能跟他讲什么攻的尊严,否则周酌远绝不会再像今天这样乖乖让裴鹤欺负:“因为插人很累,你的耐力太差,我怕你累晕。”   周酌远一本正经地说:“我不怕累,我也想□□。”   裴鹤额头上冒出冷汗,他四处张望,瞬间福至心灵,他想到周酌远刚才看到别人咬的时候露出的表情,低下头去:“我用嘴巴帮你可以吗?”   ……   周酌远被裴鹤照顾得很舒服,心里面感动坏了,没想到裴鹤愿意这样为他付出:“鹤鹤,你真好。”   裴鹤毫无心理负担地哄他:“我这么好的话再来一次吧?”   周酌远食髓知味,红着脸默许……   第二天周酌远醒来以后,骑在裴鹤身上掐他的脖子:“王八蛋,你不是说只再来一次吗?”   裴鹤被他掐得眼珠子往上翻:“别动,你再动我又有反应了。”   周酌远:“!”   他惹了事就想跑,但是因为很酸跑得不快,被裴鹤一把捞回来:“帮帮我吧,小远,我好难受,用手帮帮我好不好?”   周酌远的腰被禁锢住,他看着男朋友可怜兮兮的模样,把手放上去,但是没有动。   “你叫我小远哥哥,我就帮你。”裴鹤的生日在高考后几天,无论是否重生都应该喊周酌远哥哥。   然后周酌远感觉到手下的小裴鹤更□□了几分。   裴鹤:“……都怪你卖萌。”   两人胡闹到第二天下午,周酌远才有空仔细回复那些之前被自己用“嗯”、“好的”、“谢谢”敷衍的很多消息。   林博旭的电话立刻打过来。   周酌远一接通,那边就传来很凶的质问:“你为什么不接电话?!”   他点开聊天记录,发现林博旭给他发送的“你从哪个门口出来?我去接你”下面跟随他的回复“谢谢”,然后就是很长一串的“你在哪里”、“为什么不回消息”以及数不清的红色未接通。   周酌远看着满屏的红色,头有点痛:“我关机了……”   林博旭一整个晚上都没有睡好,虽然知道现在周酌远身边有很多关心他的人,不会再让他一个人死在家中,但是每次闭上眼睛,林博旭脑中都会浮现出那个掉在桌子旁边的全是未接电话的手机,周酌远躺在床上,整张脸毫无血色。   林博旭停住脚步,他正往周家赶,想问问他们知不知道周酌远跑去哪里,赶得太着急,他现在呼吸很急促:“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周酌远不以为意:“有什么好担心的?我这么大人了又不会丢。”   裴鹤在旁边听他那么顺其自然地说瞎话,即使瞎话不是说给他听的,心里总有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不过一个小时以后这种感觉就消失得干干净净。   林博旭声音发着颤:“你在哪里?我现在去找你!”   周酌远报完地址,刚整理好自己,门就被按响了,他打开门,猝不及防的一个拥抱将他圈住,林博旭胡子拉渣的下巴抵在他的肩头,像是要把周酌远嵌进自己身体。   裴鹤:“?”   周酌远零零散散给他讲过一些自己的身世,他记得这个人,貌似是周酌远曾经的养兄?   裴鹤脸都绿了,养兄,不是亲的,一起长大,这是怎么样一种可怕的关系。   周酌远本来就浑身酸得厉害,被这样一抱差点身子一软跪到地上,咬紧牙关才抑制住自己的呻吟。   林博旭慌忙揽住他:“怎么了?小远?”   裴鹤把人接过来,没好气地说:“他跟我在一块,还能怎么?当然是……唔唔……”   周酌远捂住他,愤怒地威胁道:“把你的嘴巴闭上!”   -   周酌意搬走了,高考以后,周酌远也没有回家,偌大的周家好像一下子空了,周酌礼抽烟的频率逐渐变高,抽完两根,他又坐到客厅里喝酒,只有这样才能填补内心的空虚。   门口发出一些动静,周酌礼放下酒瓶,理了理衣领,径自往大门走去,结果进来的人是管家,周酌礼失望极了,他没有回应管家的问候,回到刚刚的沙发上。   周家太大了,佣人看他心情不好,都不说话,周酌礼只待了一个晚上,就闷得厉害。   他怔怔的,不喝酒了,忽然开始想他的弟弟,想周酌远在家里的时候,是不是也经常这么落寞。   前世周酌远没有因为这些排挤生病,却不代表真的不在意,不难过,否则最后怎么会朝他们发那么大的脾气?他从来只会用发脾气来表达自己的委屈,周酌礼早该知道的。   明明那个时候,周酌远那么喜欢缠着他,明明他应该是最了解周酌远的。   周酌礼的视线逐渐模糊,恍惚间,他看到周酌远背着书包走到他面前,笑吟吟地将成绩单递给他:“大哥,我考得这么好,是不是该给我什么奖励?”   周酌礼不敢擦眼睛,他嘴唇动了动:“你不是、不是今天才参加完高考吗?”   周酌远脸上的笑少了一点:“每次都是红包,为什么你每次给周酌意准备的礼物都那么用心?”   周酌礼这才发现眼前的周酌远要稚嫩许多,是他产生的幻觉。   周酌远果然开始自顾自地说下去:“什么叫那我想要什么?算了,我才不需要你给的礼物!”   他折好自己的成绩单,怒气冲冲地掉头就跑,周酌礼呼吸一滞,忙站起身想要去追,刚追出两步,周酌远的身影就消失不见。   一旁打扫的阿姨看见他怪异的行为,瑟瑟发抖着往别的地方挪去。   周酌礼猛地回头,看见周酌远又出现在那个位置,这次没有背书包,他穿着祝婉给他定制的礼服,头发做了造型,十分精致帅气的模样。   “大哥,妈妈说我生日时就这样穿,你觉得怎么样?”   当时的周酌礼可能心不在焉地回他很帅,周酌远表情变得有些高兴:“大哥,今年生日我想要那个XXX模型作为生日礼物,可以吗?”   他比上一次要好哄一点,直接说出自己想要的东西。   周酌礼记得自己答应了。   周酌远的声音格外欢快:“谢谢大哥!”   可是周酌礼看着这样的幻觉,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答应了,却没有做到,因为忘记周酌远说的模型名字,他随便买了几款流行的模型,后来周酌远将这些模型全部在网上卖掉,桌上只剩下他自己喜欢的廉价的摆件。   周酌远没再向他讨要过礼物,这一世周酌礼问他生日想要什么的时候,他不假思索地回答:“红包吧。”   幻觉消失了。   周酌礼坐回去喝酒,一瓶很快喝空,胃里一阵阵抽痛,他抬起头,看见周酌意给他拿来胃药,周酌远坐在另一侧的沙发上无动于衷。   这个时候,他们已经闹掰了。   周酌意拿回剩下的药,让一旁的阿姨收起来:“大哥,那个游戏机不好抢吧?我都没想到你能帮我抢到。”   周酌远望向他们:“什么游戏机?”   周酌意跑走了,不一会儿拿着他的新游戏机坐到周酌远身边:“是这个,哥哥你要是喜欢的话我可以送给……”   周酌远打断他:“我不喜欢。”   周酌意面露尴尬,过了一会儿,大概是周酌礼说了什么,周酌远从沙发上站起来:“不喜欢就不能问?你定的规矩吗?你以为你是皇帝?”   周酌礼遮住眼睛,这次不是生气,是不敢看周酌远孤立无援的模样。   他的弟弟总是气势汹汹的,看见谁都要怼两句,一个人可以骂很多人,这是周酌远被迫练出的本领。   光亮消失以后,周酌礼眼前浮现出周酌远砸碎那个游戏机时的场景,他反复强调自己不是小偷,是因为前世周酌礼看到以后在周酌意面前污蔑他是小偷,尽管周酌意及时解释,还是让周酌远听见了。   前世的周酌远没有说什么,游戏机最后一直留在那个房间,但是可能在前世,周酌远就想将它砸碎了。   -   林博旭坐在二人对面,皱着眉上上下下来回打量周酌远的男朋友。   他忍到现在,是不希望耽误周酌远的高考,他一直很想质问周酌远为什么重生以后迫不及待和他撇清关系,如果那个时候林博旭没有及时醒悟去归还那两张卡,周酌远是不是就真的要放下那么多年的感情和他彻底一刀两断?   可是现在裴鹤在场,林博旭只能将所有的话都咽回肚子里。   周酌远很有保护自己“妻子”的意识,他伸出手臂挡在裴鹤面前:“你不要这么盯着他。”裴鹤的父母都对周酌远十分温柔,周酌远身边的人不应该对裴鹤那么不礼貌。   林博旭看了看周酌远露出的一小截腰上的指痕,对他们的相处方式不作过多的评价:“你们有估过自己的分数吗?准备填哪些学校?”   周酌远放下手臂,报了几个学校名字。   全部都是在首都的。   周酌远虽然在北城不是过得特别好,但是对那片区域仍然有着特殊的情感,几年前林博旭没能力留下周酌远,几年后他发现他们之间的联系也不足以叫周酌远回心转意。   林博旭拿起眼前的矿泉水喝了一口:“真巧,我准备去首都闯一闯,到时候遇到什么事情可以互相有个照应。”   周酌远沉默片刻,问道:“你到底是遭遇什么重大打击?”所以才会突然变得这么有上进心。   林博旭故作深沉:“没有什么打击,人总是会变的。”   他不愿意讲,周酌远并未深究,因为就算在前世他跟林博旭也没达到那种无话不谈的关系。 第89章   周酌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从噩梦中惊醒, 他第一时间掏出手机,给他心肠很硬的哥哥打电话。   “您好,您拨打的用户正在通话中……”   他怔怔地放下手机, 按照周酌远的性格,多半是将他拉黑了。   高考已经结束,周酌远应当发现他主动离开周家,可是一点儿都没有想他, 一点儿都没有因为失去周酌意而伤心,一点儿都没有幡然悔悟,遗憾不曾好好对待过周酌意。   甚至直接将他拉黑了。   这和他设想的完全不一样, 他捂住自己的心口, 是和心脏病完全不同的痛感。   周酌意在周酌远那里, 是完全没有欲擒故纵的资本的, 他抢走原本属于周酌远的爱,所以周酌远恨他, 就算他死过一次也没有用。   说不定前世他死的时候, 周酌远都没有为他难过,这一世才能对他还是那么不好。   为什么会这样呢?又不是他自己要抢走周酌远的人生, 他也是受害者, 凭什么周酌远最恨的人反而是他?   房间没有开灯,昏暗的环境下很容易催生一些阴暗的情绪,周酌意睁着双眼躺在床上,控制不住地去想前世他死掉以后,巴不得周酌意早点死的周酌远会不会十分畅快,得到父母兄长更多的爱然后过上幸福的生活,彻底忘记周酌意这个小偷。   他猛地坐起来,跑出去向保姆阿姨借手机。   电话“嘟嘟嘟”响了几声, 果然被接通了。   周酌远讲话的时候带着些鼻音:“喂?您好。”   周酌意发现自己是有一点贱的,听到这个声音,他习惯性地开始担心他的哥哥是不是又感冒了,有没有看过医生或者吃过药。   周酌远和他身边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他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人,那么漂亮张扬爱发火又那么脆弱那么容易受伤,前世只有心灵上脆弱,这一世连身体都变得很脆弱。   周酌意的思绪卡在这里,这些天他忙着搬家、高考、等周酌远联系他问他为什么一声不吭离开,完全忘记去思考为什么周酌远的身体会变成这样。   是前世遇到什么事故吗?可是明明已经重生,按理来说周酌远的身体也应该是十八岁时健康的状态才对。   周酌远半天没有等到回应,嘀咕了一句“骗子”就将电话挂断。   周酌意没再打回去,他回到卧室,手指变得冰凉,给祝婉发消息:妈妈,你知道为什么哥哥现在身体这么差吗?   一直到中午,祝婉才给他答复:很抱歉小意,我不知道。   -   高考结束已经三天,周酌远和裴鹤除了第二天晚上去参加过谢师宴,其余时间全部都在这个温泉酒店度过。   周酌远觉得自己要被榨干了,他推了推又凑上来咬他耳垂的裴鹤,颤着声认输:“别、我好累、好酸,休息一下吧,我觉得最好不要这样过度放纵自己……”   认输完还要来一句爹味发言,裴鹤挑了挑眉:“可是昨天你说晚上要参加谢师宴,我一次都没有碰你,今天说好要好好补偿我,你又这么快反悔。”   周酌远喘着气,眼睛和嘴唇都是红的:“我已经好好补偿你了!从凌晨就在补偿你!”   裴鹤瞧着他的模样,终于良心发现感到一点心虚:“好吧,别生气了小远,小裴鹤好像很喜欢看你生气……”   周酌远:“……”   精力旺盛到让人嫉妒,他好想把那个东西掐断。   裴鹤抓住他的手,放到小裴鹤上面,周酌远是真的体力不支,半靠着裴鹤的胸膛,手指很轻微地颤抖。   裴鹤没有逼他,扶着他的手自给自足,修长的带着薄茧的手指仅仅是触碰就让裴鹤兴奋得不行。   他最后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我好喜欢你啊,小远……”   周酌远这次没再说“我也好喜欢你”,但是在裴鹤试图亲吻他的嘴唇时,偏过一点点头让裴鹤更容易碰到。   吃过晚餐以后,两人靠在一块看电影,是上次在北城周酌远没看完的那部电影,彼时裴鹤还不是周酌远的男朋友,只能坐在沙发上,连周酌远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这样的场景显然也唤起周酌远的回忆,电影放到演职人员列表的时候,他轻声开口:“鹤鹤,你听说过重生吗?”   裴鹤的心中泛起惊涛骇浪,面上还是平静的:“稳音上刷到过很多重生小说,是人死后又回到过去,改变人生轨迹,致富并且弥补遗憾。”   周酌远:“没错,但是我比较倒霉,因为产生过害死周酌意的想法,所以被惩罚,可以说我是带着前世死前那个糟糕的身体重生的。”   裴鹤望着他,心口闷得发疼,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周酌远却是格外冷静:“鹤鹤,我已经23岁了,我比你大五岁,不是一个多月,而且我的身体很不好,很可能陪伴不了你多长时间。我不是一个好人,前世我就害死过周酌意一回,我明知道他心脏不好,还在他面前揭露他的身世,对他说很难听的话,那个时候我是真的想要他死。”   “害死过他一次,我仍然不知悔改,是被用生命威胁,我才忍受周酌意那么久。我的性格也很不好,有时候明明别人在关心我,我还会对别人发脾气。我尖酸刻薄、自私善妒、忘恩负义、绝情、不讲道理,是该被千刀万剐的杀人犯,喜欢当缩头乌龟。”   “我一直很害怕你知道这些以后会讨厌我,要和我分手,我很喜欢你,不想和你分手。但是我考虑很久,觉得还是应当告诉你。鹤鹤,从现在开始,我允许你任何时候跟我提分手,当时说过的话可以不算数,你不用一辈子关心我喜欢我,你也不需要有什么心理负担,我离开谁都能过得很好。不过……”   最后这一句,周酌远的冷静终于出现一丝波澜:“不过我还是很希望你能够继续喜欢我,我会每天锻炼身体,让自己活久一点,尽量不晕过去,尽量多坚持一会儿再说酸和累。”   他讲这么多,始终没有抬起头,手背忽然一凉,是裴鹤的眼泪砸在上面。   周酌远不曾提过一个苦字,裴鹤却觉得心里面苦涩得厉害,只是他没有因为自己心疼就插嘴让周酌远不要说了,就像当初贺清澜死讯传来那天他再心疼也要哄周酌远哭出来一样。   裴鹤紧紧抱住周酌远,这次是纯洁的拥抱,他哽咽着:“前世我在做什么?为什么没有保护好你?为什么让你这么年轻就……”   他说不出那个字,声音中全是懊悔与痛苦。   周酌远想不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可很快又觉得裴鹤有这样的反应很正常。   他回抱住裴鹤:“其实前世我和你不熟来着,我们好像都没有讲过话……” 第90章   怎么会存在这么糟糕的一个世界?在那里周酌远跟裴鹤不熟, 才23岁就早早离世。   裴鹤不肯撒手,把人抱在怀里以后情绪逐渐平复下来:“为什么你不肯跟我讲话?前世的我不讨你喜欢吗?”   周酌远纠正他:“不是我不肯跟你讲话,是没有需要交流的地方, 你也没跟我讲话啊……”   裴鹤沉默了一会儿,他的手指抚过周酌远清瘦的脊背:“对不起,没有更早地去认识你喜欢你,让你一个人吃这么多的苦。”   周酌远慢慢将脸埋进他的肩膀, 发出的声音闷闷的:“我没说我很苦吧?你真是、真是……”   裴鹤终于松开他,为了能够直直地与他对视:“你忘记自己答应过的事情吗?小远,这是很珍贵的承诺, 你不能够一次又一次违背约定。”   周酌远张了张嘴, 却没能发出声音。   裴鹤望着他昏暗环境下不怎么看得出来情绪的眼睛, 放缓一点语气:“我现在知道你所有的不好, 但还是很喜欢你,最喜欢你, 我栽在你身上了, 我想我可能有点恋爱脑,我对你的滤镜特别厚, 我觉得缩头乌龟很可爱, 犟驴很可爱,刺猬也很可爱。”   周酌远:“……我没说我是犟驴和刺猬,你在这里夹带什么私货?”   裴鹤理直气壮:“那是因为你说的别的词都太难听了,总结起来不就是这样吗?”   原来曾经用来攻击周酌远的那么多词汇可以变得如此温顺,虽然也好听不到哪里去。   影片播放结束,回到初始页面,蓝色的光照亮裴鹤黑沉的眼眸,周酌远从里面看不出一丝勉强。   裴鹤牵住他的手:“而且你的优点比缺点更多, 你知道的,在你还是我情敌的时候我就对你评价很高了。所以我不同意你之前说的话,什么允许我分手,我不同意,休想用这样的话逃避承诺。”   周酌远感受到裴鹤在触碰他手心的疤痕。   裴鹤认真道:“想起来不高兴的事情,是应当向我诉苦的。前世没能参与你的人生,已经来不及补救,现在,我想要多参与一点。”   周酌远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下来,他望着裴鹤的眼睛,说一些藏在心底的秘密:“我之前非要去北城,是想要找一个人,她是我前世的邻居阿姨。我害死周酌意,害怕周家的报复,所以逃到了北城,邻居阿姨非常照顾我,可是在xx年,她得了癌症,在xy年z月没能熬过去,我想要提前找到她,在早期就资助她治疗,医生说如果发现得早一点,治愈可能性是很大的。”   “鹤鹤,再陪我去一次北城吧。”   -   周酌意打听了一圈,什么都没有打听到,并且得知周酌远从高考后就没回过家,更别说发现周酌意的离开。   他伤心地回到自己的房子,再次借用保姆阿姨的手机给周酌远打电话。   这次周酌远的声音听着很正常,似乎还有些高兴:“喂?您好。”   周酌意的语速很快,生怕周酌远将电话挂断一样:“哥哥,是我,妈妈已经把真相告诉我,我知道我不是周家的孩子,所以我出院后一天就搬离周家了。哥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偷走你的人生,你能不能……”   其实他并非想跟周酌远说这些话,至少不想这么卑微地说这些话,但是他清楚周酌远不会给他多少时间,于是讲话的时候完全没有经过思考。   周酌远用冷漠的语气打断他:“你都知道了,为什么还要叫我哥哥?”   周酌意愣了愣,他下意识地,磕磕绊绊地喊道:“小、小远……”   “你有病吧!谁准你这么叫我?!”周酌远头一次觉得周酌意的脑子可能真的有点问题,明明他的态度都这么差劲了,到底是多圣母的人才能坚持热脸贴冷屁股?大团圆的结局对周酌意就那么重要?可是凭什么要周酌远为难自己去满足周酌意的愿望?   周酌意讷讷地改正:“酌远、周酌远,我想说能不能不要恨……”   周酌远脸色彻底黑下来:“够了!我不可能回到周家,你死了这条心吧!”   周酌意想叫周酌远不要恨他,没料到周酌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决绝,竟然恨周酌意恨到连他呆过的家都不愿意回。   他一动不动地站着,盯着陷入黑屏的手机,半张脸隐藏在阴影中。   -   裴鹤洗完澡出来,裹着浴巾就去抱周酌远,薄薄的腹肌上沾着水珠,印到周酌远的睡衣上,留下一颗颗深色的小圆点:“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周酌远又酸又气:“我说过多少次了让你穿好衣服再出来!腹肌多了不起吗?”   裴鹤一时间笑得差点站不住:“我受不了了,你好狡猾,别以为这样就能岔开话题,快告诉我为什么刚才脸色那么难看?”   周酌远顿了顿,胸膛明显起伏两下,他的声音有些委屈:“是周酌意,他又跟我道歉,想让我回去周家,我不想回去。他还说什么他已经离开,到时候周家人又要怪我,说我逼走他们的宝贝小意,我怕他们找我们麻烦。”   裴鹤眼神变得格外柔软,周酌远已经学会向男朋友诉说自己的不安和委屈,他奖励似的亲了亲周酌远的额头:“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   周酌远抬起来眼睛看他:“他们都喜欢周酌意,不喜欢我,你是唯一一个讨厌周酌意的,你可以永远讨厌他吗?”   讲完这句以后,周酌远也觉得自己幼稚、不讲道理,脸上泛起羞耻的红。   好在裴鹤此刻同样幼稚、不讲道理:“当然,我永远讨厌他,他抢走你本来幸福的人生,要不是他,你根本不会那么容易生病,而且他一点都不尊重你。”还总是对周酌远抱有古怪的占有欲。   周酌远更加羞耻,不过心底是开心的:“明天就要见到吴姨了,也不知道用做慈善的借口能不能行,吴姨不会把我们当成骗子打出来吧?”   裴鹤打开吹风机,一边吹周酌远睡衣上的小圆点一边说:“我想应该不会。”   周酌远今天晚上或许是有些兴奋,躺在床上都在讲个不停,说吴姨第一次见到他就很喜欢他,耐心地照顾他给他温暖;说有一回他病得很严重,吴姨搂着他给他唱儿歌哄他睡觉;说吴姨做的年夜饭特别好吃,他吃过两次,每次都撑得睡不着……   裴鹤将他圈在怀里,时不时地点评几句,直到周酌远的声音渐渐变小,呼吸变得均匀,裴鹤才蹭了蹭周酌远的发顶,闭上眼睛。 第91章   五年前的吴姨和周酌远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白发与青丝交错着扎起来,不怎么爱笑,眉眼却很温柔, 她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请问你们是?”   这两个孩子穿得那么漂亮,按理来说她是会感到无措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感觉那个更瘦一点的孩子看着很眼熟, 很亲切。   周酌远向前一步,说明自己的来意,因为昨天在心里排练很久, 他说的时候话语非常的清晰有逻辑。   吴姨带他们进入面积很小的客厅, 去给他们倒茶喝。   他们在沙发上坐下, 沙发的扶手处被前面的租户用烟头烫了一个洞, 周酌远每次过来做客,发呆的时候就会盯着那个洞看。   裴鹤很喜欢听他讲这些小事情, 好像在回忆的过程中把裴鹤一点一点添加进他的过去。   吴姨留他们吃了一顿午饭, 下午她要出门去打工,临走前周酌远将后续麻烦吴姨关注身边病人医疗费状况的部分报酬塞给她。   吴姨头一次遇见这么幸运的事情, 她望着周酌远的背影, 莫名地想要流眼泪。   下午,周酌远联系上前世的房东,他租过的那间房竟然还空着,一直没有人租。   北城的夏天没有南方那么热,却也不凉快,周酌远脱下外套系在腰间,手腕上成对的褐色佛珠衬得他两条胳膊又细又白。   裴鹤拆了一颗吴姨给的奶糖,递到周酌远嘴边。   高考后的时间慢下来, 他们可以悠哉悠哉地从酒店走到周酌远前世的家。   等房东大叔拿着钥匙过来开门时,周酌远嘴里的奶糖正好吃完。   这个房间比吴姨他们家还要小,毕竟周酌远只有一个人,不需要多大的空间。   好长时间没有人居住,房间内简陋的家具上都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周酌远让房东大叔先回去,他们自己看,然后拿出提前准备好的口罩,分给裴鹤一只。   周酌远戴好口罩,打开窗户,阳光透进来。   他指着窗台:“我在这里养了一盆仙人掌,因为仙人掌很好养活。”   他以为自己和仙人掌一样,也很好养活,可以活得很久很久。   周酌远垂下眼睑:“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死,那天真的好冷,我给自己煮了粥,泡了药,我只是想睡一觉,没想到……”   不过很快,他低落的情绪就消失不见:“但是不重生的话,也没机会再遇见你,没机会获得那么多财产。”   他把自己哄好了,裴鹤没能起到什么作用,于是裴鹤仅仅是伸过来手,与他十指相扣。   周酌远就牵着他,从褪色的衣柜介绍到床铺,又介绍到只能容纳一个人的卫生间。   小房间里里外外看了一遍,花费的时间都不到十分钟,裴鹤锁上房门,转过头对周酌远说:“你会想留下这间房用来回忆吗?我将它买下来吧?”   周酌远考虑片刻,回答道:“不用,我想,我有更值得回忆的东西。”   裴鹤挑了挑眉,然后他从周酌远弯起来的眼睛里,看到了大大的裴鹤。   他们吃过晚餐才回酒店,刚踏入酒店大堂,周酌礼的身影就出现在面前。   他大概是从什么重要的场合匆匆赶来,发型板板正正,领带都没有解开。   周酌礼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不要那么凶和慌张:“你跑来北城,为什么不跟家里说一声?还有为什么又把我拉黑,我最近做了什么事情让你不高兴?”   周酌远不愿意和他说这些场面话,直截了当道:“我没去找过周酌意,他离开周家与我无关。”   周酌礼心底有些崩溃,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我当然知道,我根本没有提小、周酌意,我在担心你,你真的一点儿都感受不到吗?”   周酌远的手原本都已经放在他送给自己的吊坠上,周酌礼能够如此精准地定位到酒店,这个吊坠功不可没。   听见这一句,周酌远的动作顿住了,半晌,他的手从吊坠上拿下来,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我不会回去周家了,周酌礼。”   之前都是暗示,这次是明示。   周酌礼嗫喏着,想问为什么,想问他还有哪里做得不好他可以改,却又怕周酌远破罐子破摔,揭露前世发生的事情,这样的话周酌远和周家的关系就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   兴许是因为不在意,周酌远编出的理由敷衍至极:“我已经成年,应该学会独立。你跟你爸妈也讲一下吧,你们可以接回周酌意,毕竟十几年的感情,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我理解。我的话不需要你们担心,我有照顾好自己的能力。等我安顿下来,也欢迎你们来我家做客。如果实在不行,你们就当做从没把我认回来过。”   周酌礼不知道该说他心软还是心狠。   在周酌远开始感到不耐烦时,周酌礼终于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我不阻止你独立,但是你能不能、能不能不要拉黑我……”   周酌远看到他西装革履站在这里,裤子上沾着灰,神情落寞面色苍白,一副可怜兮兮、好像再也承受不起任何打击的模样。   前阵子经历重要的人去世,又与疼爱多年的小意分离,周酌礼的人生其实不是那么顺遂。   周酌远垂眸打开手机点了几下,然后道:“你要是随便给我打电话影响到我,我还是会将你拉黑。”   -   回到房间没多久,周酌远又接到林博旭的电话,他有些头疼。   林博旭焦急道:“你们离开那家酒店了?我过去找你没有找到。”   周酌远咳嗽两声:“是啊,我现在跟鹤鹤在北城玩。”   林博旭心脏漏跳一拍,他喘了两口气:“你怎么又什么都不和我讲?咳嗽是怎么回事?”   周酌远不以为意:“呛了一下而已,你不要大惊小怪,还有什么叫又不和你讲?”   林博旭捏紧手机:“把你的地址发给我,我现在过去找你。”   周酌远以为他听错地点:“我在北城,这么远你怎么过来?我过两天回去请你吃饭好吧?”   林博旭的声音听起来格外严肃:“小远,把地址发我。”   周酌远恼火起来:“我都说过两天就回去,你非要这样干什么?!机票那么贵你来回一趟半个月工资就没了!”   那头沉默住,周酌远抿了抿唇,他今天情绪波动太大,所以有一点迁怒到语气差劲的林博旭身上。   他心不在焉地翻了翻酒店的杂志,想要说些什么,却是听到林博旭十分沉痛的声音。   “你前世就是这样说……”   周酌远的呼吸停滞住。   林博旭牙齿打着颤:“不让我去找你,等我赶过去的时候,你已经……小远,我怕影响你考试状态,一直忍着没有说,我想问你,是不是上学期,你给我那两张卡的时候,你就恢复前世记忆了?”   “……是。”周酌远掐了掐自己的手指,承认道。   尽管早有预料,林博旭此刻还是感觉心脏被扎了个洞:“所以你即使恢复记忆,也丝毫没有把我们这五年的情谊放在心上,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摆脱我这个乞丐是吗?”   周酌远猛地站起身,走到阳台,有些失控地道:“对!我就是这样残忍的人!要不是你死缠烂打我根本不会继续搭理你!而且你要我怎么办?!我那么多同学在那里,你跑过来跟我要钱,说我自私自利爱慕虚荣,你要我怎么办?!我给你钱还不够吗?!什么五年的情谊?!你欺负我十五年!我看你几本书你都要打我,你当着你那些狐朋狗友的面打我!骂我小偷!我想摆脱你有错吗?!没有谁家的哥哥是像你这样的!!!”   可能是晚上的风有点凉,周酌远吸了吸鼻子:“林博旭,没有谁家的哥哥是像你这样的!周酌礼是对我不好,因为他没把我当弟弟,但是你见过他是怎么对你亲弟弟的吗?他恨不得把天上的月亮摘给周酌意!还有前世,我是在为你考虑,你那么大一把年纪连个女朋友都没有,我让你省点钱有错吗?!我又不知道我自己会死,又不是我想死给你看报复你!”   林博旭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他站在路边,昏黄的灯光拉长他的影子,周酌远从没有向他说过这些话,五年里面,他们似乎冰释前嫌,却对过去的伤害闭口不谈,所以始终小心翼翼,不敢戳破那层泡沫。   林博旭嗓音沙哑:“对不起。”   周酌远在阳台的躺椅上坐下来,碎发被风吹得更散:“就这样吧,林博旭,我想静一静,等我回去再谈。”   林博旭慢慢蹲下身,恳求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以前对你那么坏,小远,让我见见你吧,我好怕现在这些都是我的一场梦,求求你……”   -   裴鹤洗完澡出来没看到人,心里面咯噔一声。   好在他及时发现阳台的灯亮着,随便裹了一件衣服就冲出去。   周酌远窝在躺椅里,眼睛闭着,毛毯都没有盖。   裴鹤的火气蹭蹭蹭地往上涨,周酌远像是有所察觉,睁开眼睛望他,讲话带着鼻音:“里面有点闷,我出来接电话,刚刚才挂断。”   裴鹤的火气灭了一点。   周酌远的胳膊搂上过来抱他的裴鹤的脖子:“我好像有点感冒。”   裴鹤的火气彻底灭了:“我去给你冲感冒灵,下次别什么都不带就跑外面吹风。”   周酌远被放在房间内的沙发上,他扯了个抱枕抱在怀里,对忙碌的裴鹤解释:“是林博旭,他竟然也重生了,还说马上要来看我。” 第92章   裴鹤的动作顿了顿, 刚烧开的水冒着热气,他透过白色的水汽看周酌远:“你同意了?他几点到?”   周酌远抽了张纸擤鼻涕:“明天上午,晚上没有合适的航班, 他坐火车来。”   裴鹤不说话,用小勺子搅拌泡好的感冒冲剂,又兑了点矿泉水。   周酌远接过来水杯时注意到他不大高兴的表情,以为他还在因为自己吹风吹感冒生气, 忍不住暗戳戳为自己辩解:“今晚降温降得好突然哦……”   裴鹤:“……喝你的药吧。”   周酌远只好老老实实喝药,喝完以后,裴鹤伸手要拿走水杯, 周酌远却没有撒手, 他说:“我觉得这样有一点不公平, 我什么事情都跟你讲, 但是你现在不高兴也没有跟我讲原因。”   他都这样说了,裴鹤当然是毫不客气地讲原因:“林博旭那个家伙是不是直男啊?我在网上看到很多案例, 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弟姐妹互相产生感情, 他本来就和你一起长大,前世又在你最困难的时候帮助你五年, 我十分……”   周酌远的脸色越听越黑, 他松开杯子,两只手去掐裴鹤的脸:“你哪里看的那么多变态故事?!他是直男!以前谈过女朋友!”   裴鹤抓着杯子揽住他,含含糊糊地道:“别蹭、别蹭,你不是说今晚不想要吗?”   周酌远不明白事情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等他感觉裴鹤抱着他的胳膊越来越紧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他攥着裴鹤的衬衫,不知道是哭了还是鼻子不通气,讲话一抽一抽的:“我都说、我感冒了,你等着被、传染吧。”   很可惜, 裴鹤没有被传染,第二天早上还特别有精神地出去晨跑,并且带了热乎的早餐回来。   周酌远一瘸一拐地洗漱完,坐到裴鹤铺好的软垫上。   林博旭到的时候是裴鹤给他开的门,这次他没再贸然地去抱周酌远,而是坐在周酌远对面,神色复杂地看他吃包子。   周酌远被盯得不大自在:“你没吃早餐的话可以去三楼吃。”   林博旭摇了摇头。   其实没有什么好聊的,周酌远死后的事情林博旭不愿回忆,周酌远本人也不大想听,总感觉很诡异。   第二天,周酌远联系上当地的医院,他打着做慈善的旗号,只资助吴姨一个人实在说不过去。   他把林博旭还回来的几十万全部捐赠了。   回去的路上,周酌远对林博旭说:“这可是你自己不要的,以后后悔骂你自己就好,别骂我。”   林博旭抿了抿唇,认真道:“谢谢你,小远。”谢谢周酌远还愿意给欺负他十五年的林博旭一个补偿的机会。   -   他们在查分数的前一天回到M市,查完分数后,学校要开放几天高校宣传日,各大高校会派学长学姐来招揽新生。   他们这次换了家距离学校更近的酒店,在查分数的前几个小时,周酌远憋不住要跟裴鹤剧透:“你居然能忍到现在不问我你前世的高考成绩,不过也是,你浪费那么长时间在我身上,要是考得没有之前好指不定有多失望……”   裴鹤握住他因为紧张变得冰凉的手:“你怎么那么喜欢主动背锅?而且照顾男朋友的事情怎么能叫浪费?放心吧,我们之前不是对过答案?A大肯定没有问题。”   周酌远还是坐立难安,不久后,他们群里面弹出很多消息,说已经可以查到高考成绩了。   裴鹤的分数同前世一模一样。   周酌远提起的一口气倏地松了下来,他又抖着手去查自己的成绩。   似乎有许多人发现可以提前查分,网页开始卡顿,周酌远焦急得额头冒汗,网页刷新的那一刻,周酌远呆呆地盯着电脑屏幕,好长时间才发出一声:“我靠……”   裴鹤早就激动得想抱他了,等他看清楚分数,直接把人打横抱起来在房间里面转圈:“太牛逼了,你真比我高!那个世界失去你这样的天才绝对是他们的损失!”   周酌远被转得头晕眼花,他拼命勾住裴鹤的脖子,声音都变调了:“停下!停下!我有点想吐……”   老师电话打来的时候,周酌远正在卫生间扶着洗手台干呕:“王八蛋裴鹤……呕……”   裴鹤帮他接通老师的电话,和老师互道恭喜以后,紧接着C大的电话就打过来,裴鹤自己的手机也被打爆了,周酌远不管他怎么样手忙脚乱,慢吞吞地在卫生间清理自己。   裴鹤前世是高考市状元,省排名第二,这次周酌远比他高0.5分,省排名并列第一。   分数过高的时候,学校的宣传会也没有什么去的必要了,名校的招生负责人会直接联系他们。   目标早就定下,又无旁人阻拦,二人志愿填写根本不需要考虑多少东西。   成绩出来的后面一天,电视台跟周酌远预约采访时间,周酌远看了看裴鹤,问道:“请问‘榜眼’可以和我一起被采访吗?他是我的男朋友。”   电视台那边自然是乐意的,不过他们要求周酌远介绍裴鹤为兄弟,虽然现在同性婚姻合法化,但毕竟不是主流,在主要受众为学生的采访中不太适合这样引导。   裴鹤听到不能公开以后,兴奋减少一半。   周酌远觉得现在的裴鹤跟他印象中真的很不一样:“你以前明明很低调很高冷。”   裴鹤回忆了一下,想到自己对周酌远说过的一些不那么好听的话,机智地决定跳过这个话题。   -   祝婉和周傅轩在前些日子已经从周酌礼那里得知周酌远的成绩很好,却也完全没敢往状元想,这个成绩,放在任何一个家庭都是值得骄傲值得大肆宣扬的。   可是他们没有脸说,周酌远的小学和初中都非常普通,从小到大没有补过课,考高中全凭自己,甚至在读高中期间,周家还给他拖后腿,让他每天来回花费那么长时间在路上。   祝婉几次拿起手机要给周酌远打电话又放下,那天跟裴鹤的父母吃饭,裴乘康一直在说小远吃过很多苦,说不会让他们家裴鹤欺负小远。   一口一个小远,叫得比他们还亲切。   祝婉知道她没资格酸别人,脸上的笑容很得体。他们叫“酌远”,是想要周酌远对周家产生归属感。然而归属感并不是改名就可以做到的,周酌远现在对外面随便一个酒店的归属感都比对周家的强。   祝婉没有提这一茬,潘师慧却提起来:“祝夫人,我儿子说小远很喜欢别人叫他‘小远’,为什么你们不这么称呼他?”   祝婉脸色一白,笑容变得十分勉强:“是这样吗?酌远没跟我们说过。”   周酌远确实没跟他们说过,他们也没给周酌远时间去说……   办公室的门被人敲了敲,祝婉收起脸上的恍惚,让下属进来。   事情处理完已经半夜,他们之前为了暑期的旅行,把许多安排都堆到这两天,就算周酌远很早就告诉他们不可能去,祝婉也没再调整时间。   外面的路上几乎看不到行人,周边办公楼的灯光寥寥。   祝婉没有回家,选择在休息室住上一晚。   她躺到床上,发现自己又失眠了,自从想起前世的事情以后,失眠已经成为常态,就算能够睡着,多半也是做的噩梦。   她的孩子,她的小远,居然那么聪明那么优秀,他本来是可以上最好的大学的,他们怎么能够那么狠心,怎么可以对每天压缩睡眠时间学习的周酌远说你学得越多对社会危害越大?怎么可以在高考的关键时刻把他锁在家中?   怪不得那个时候周酌远回家后会生病,怪不得反反复复高烧药都喂不进去,祝婉都不敢想重生后的周酌远再次被关在家中的时候会有多恐惧多无助,要不是宋医生及时发现他的心理状况有问题,他们的自负恐怕会害死自己的孩子第二次。   说什么接他回家会对他好,实际上从周酌远回家的第一天就在让他受委屈,让他跟他们一起为别人家的孩子考虑,除了钱,他们什么补偿都没有给,而这些钱,周酌远在离开的时候全部留在他的房间内,一张卡都不曾带走。   窗外的鸟叫声叽叽喳喳,祝婉就这样在床上躺了一个晚上。   她打开手机,想给周酌远发消息,几行字打下来,忽然觉得自己恶心。   半晌,她删除所有道歉的话,选择直接给周酌远的银行卡转账,备注是“恭喜小远获得省状元”。 第93章   周酌远一睁开眼, 就收到很多条转账提醒,他粗略地算算,发觉自己的人生突然进入了简单模式。   大概此刻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比周酌远更幸福了吧。   他们的采访小火一把, 互联网太厉害,很多人扒到周酌远的稳音,他的那条风景视频下面的评论暴涨,几拨人马各说各的, 好不热闹。   周酌远一打开稳音,就被不断弹出的消息提示轰炸,他停下跑步机, 坐到垫子上看别人给自己的评论, 乐呵呵地呲着牙笑。   裴鹤脑袋凑过来, 看到好多人要和他们三人行, 他拧开水杯递给周酌远:“他们想得还挺美。”   周酌远一边喝水一边抬起来眼睛看回复,然后眼睛忽然瞪大了, 放下水杯呛咳不止。   裴鹤定睛一看, 是很长的一段文章,里面全是一些污言秽语, 仔仔细细地描述“我”把周酌远玩到哭的过程, 写这种文章就算了,另一个主角竟然还不是裴鹤!   他一把抢过周酌远的手机,狂按举报。   周酌远没有阻拦他,视频一遍遍播放,他听着手机里面传出的风声,眼中的笑意随着播放次数的增加慢慢减少一些。   裴鹤现在对周酌远的情绪很敏感,那条回复举报成功后,他将手机还给周酌远。   “是在想清澜吗?”   周酌远想他也许真的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   气氛凝滞了一会儿, 裴鹤可以吃很多人的醋,因为知道周酌远对那些人没有意思,却轻易不敢提起贺清澜。   视频仍然在播放着,重复的风声。   周酌远的手指陷进垫子里,撒谎道:“没有,是你想他了吧?”   裴鹤被很会倒打一耙的周酌远气笑:“还骗我,你的表情明明是在想他!你这个三心二意的渣男!如果他当初没有走,你是不是根本就不会考虑我?”   周酌远:“……他没走我还考虑你那你不就是小三吗?我不就是真的渣男吗?”   裴鹤没有办法反驳。   气氛再次凝滞住,周酌远意识到这并不是可以蒙混敷衍的时刻,他主动抓住裴鹤的手:“我是在想他的安危,你们瞒着我很多事情,我无法知晓他现在的情况。而且那个无事牌我不该留着的,我想要还给他。但我对他已经没有喜欢了,只喜欢你,鹤鹤,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说完这句话后,他看着裴鹤的侧脸,忽然想到爬山的那天,他在很多杂草的斜坡下面,束手无策之际,听到裴鹤呼唤自己名字时的心情。   他垂下一点眼睑,轻声补充:“不会有谁比你对我更好了。”   裴鹤此刻所有的不安都在周酌远这几句话中烟消云散,他转过头认真地望着周酌远的眼睛,老实交代道:“其实我也和清澜断联了,他说事情解决完会联系我们,不过你想的话,我可以陪你一起去A国找他,就像之前我们一起去北城找吴姨一样,当作毕业旅行。只是你要做好他为了我们的安全假装不认识我们的心理准备。”   A国可比北城大得多,他们想要偶遇贺清澜简直是痴人说梦。   周酌远站在xx海港的游船上时,依旧觉得裴鹤异想天开。   海风掀起他的头发,宽松的沙滩衬衫鼓起来,裴鹤经常借用酒店的厨房给他做饭,他最近长了一点肉,修长的双腿骨肉匀称,比从前还要吸引人的目光。   五分钟内应付完两个人,周酌远聚精会神地凝视前方,决定装聋作哑拒绝所有人的交流。   前方海面整齐的褶皱出现几处花白的波浪,鲸鱼破水而出,又猛地砸向深蓝的海面,高高溅起的水珠差点淋到他的脸上。   周酌远后退两步,不小心踩到一只皮鞋,他忙松开脚,刚想道歉,却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温和的声音。   “抱歉,你没事吧?”   这是他们来到A国的第六天,已经购买好后一天的机票回国。   周酌远转过身,贺清澜大概刚从楼上的宴会出来,没有穿他喜欢的白衬衫,一身正装,胸口别着昂贵的胸针。   看到曾经的恋人,贺清澜眼神没有任何变化,他好像瘦了一点,不过看起来精神还可以,也没有伤残的迹象。   周酌远并未摘下墨镜,隔着镜片礼貌地回应:“没事。”   裴鹤端着饮料和点心走到周酌远身边,假装没看见贺清澜:“累不累?我们去前面坐着吧。”   坐下以后,周酌远将墨镜摘掉,防止裴鹤误以为他旧情难忘流眼泪。   裴鹤见他眼睛没有红放心了:“我没骗你吧?”   周酌远轻轻吐出一口气:“对,你没骗我,看来只有等他联系我们的时候,我才有机会还回去无事牌。”   希望能够有那么一天,他们可以坐下来,平静地谈论各自的秘密和当前的生活。   A国之旅比北城之旅顺利得多,他们成功确认贺清澜还好好活着,带着很多的回忆与照片返回M市。   新生交流群的信息伴随录取通知书一块寄到,周酌远拉裴鹤进入学校大群,群里面热闹得很,消息没一会儿就达到99+。   他翻着通知,学校鼓励他们暑期进行一些社会实践,提前攒一些学分。   裴鹤抱着周酌远蹭他的脖子:“开学再说吧,我的小远,你们医学生上学后那么忙,都没时间跟我黏一块儿了。”   周酌远便不再提这件事。   周末,打暑期工的孙玉卿邀请他们出来打球,晚上再聚个餐。   还是那几个人,孙玉卿在上次打球建的群发的,还在市里的都来了。毕业以后大家都产生一些变化,主要变在外表上,打扮精致许多。   经过这些天的锻炼,周酌远耐力强了不少,其他人打不过他跟裴鹤,逼迫他们分到两队,于是又变成很激烈的厮杀。   打到平局的时候,裴鹤叫停了,他拽着上头的周酌远到休息区,把人按坐下来:“不许打了,歇着。”   周酌远热得满脸通红,不服气道:“你是不是怕输给我?”   裴鹤无奈道:“让让我吧,高考我都输给你了,打球再输给你,我不得被别人笑死?”   周酌远知道是裴鹤在让他,就算他的耐力变强一点,跟裴鹤也没法比,打到后面肯定是他输。   他不说话了,取出裴鹤给他泡好的葡萄糖水,在裴鹤眼皮子底下喝了两口。   关琦站在场上,静静地望着他们。   没有记忆的时候,他还能腆着脸摆出照顾的姿态,而现在,有人可以更好更周到地照顾周酌远,他的靠近只会让周酌远想起前世的痛苦。   裴鹤根本抵抗不了这样乖乖听话的周酌远,他索性跟着下场,坐在周酌远旁边,这次他们之间没有隔着别人,他能够很轻易地碰到周酌远微凉的皮肤。   享受甜蜜的同时他也得承受一些抱怨。   “为什么要说我扫兴?我都很愧疚了,你还要说我扫兴。”   裴鹤:“我说我是担心你逞强受更严重的伤你相信吗?”   周酌远:“……你当我是傻子?”   裴鹤解释不了,他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全凭本心,因为周酌远对自己身体不上心的态度既着急又烦躁,他认为这样的心情扫了他的兴致。   还喜欢贺清澜的裴鹤莫名其妙地担心起情敌,所以才要在说完扫兴以后跟随不靠谱的队友一起陪伴周酌远。   周酌远半天等不到下文,命令道:“你要向我道歉。”   裴鹤立马说:“对不起。”   周酌远好哄的时候真的是非常好哄,他很快就将注意力转去别的地方。   隔壁的休息区似乎有人摔伤,一群人围在一块吵吵嚷嚷,过了一会儿,一个女生跑过来问他们有没有带碘伏。   裴鹤将碘伏借给她,周酌远盯着女生离开的背影,眉头皱了起来。   裴鹤不明所以:“怎么了?”   周酌远刚刚通红的脸颊逐渐失去血色,他呼吸变得有些急促:“鹤鹤,我可能真的忘记什么,好奇怪……”   裴鹤有些慌张,他顺了顺周酌远的后背:“不开心的事情就不要去想,是不是哪里难受?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周酌远摇头:“没有不开心和难受,或许是我的错觉。”   他拿出手机刷新生群,想要从奇怪的情绪中脱离出来。   裴鹤见他脸色恢复正常,松了口气。   场上打得激烈,孙玉卿的技术突飞猛进,一个三分球投得十分漂亮。   周酌远的声音几乎被场上的欢呼盖过,好在裴鹤离他很近。   “鹤鹤,学校的社会实践,我想申请去山区进行一个月的支教。” 第94章   山区对支教老师的需求不多, 按照学姐学长们的经验,A大在大部分学校只有一个支教名额,普通乡村的支教名额比较抢手, 周酌远并不打算争抢。   “我不同意!”裴鹤收到周酌远转给他的表格,直接从沙发上站起来。   周酌远坐在桌前填写信息:“昨天在体育馆的时候你不是还很支持吗?”   裴鹤唰唰两步走到他的面前,双手按在桌子上:“那是因为我不知道你想要去那种地方!车子都进不去!你有没有想过你要是晚上发烧或者胃疼连去医院都来不及?”   周酌远按在鼠标上的手指停住:“我现在身体已经好很多,不会随便发烧或者胃疼了。”   裴鹤:“那是因为我把你照顾得很好, 在那种环境下我要怎么样照顾你?怎么样给你做你喜欢吃的番茄滑蛋牛肉?”   他们两个人都有一点自信在身上。   周酌远这次确实是很冲动,他总觉得自己去支教完就能够填补心中空掉的那一块,或者说总觉得这是自己欠下的一个债。   他仰起头与裴鹤对视:“鹤鹤, 我发誓可以照顾好自己, 如果在山上我真的生病, 以后所有事情我都听你的。”   裴鹤抿了抿唇, 犟驴一样的周酌远做出的决定不会被他改变。   裴鹤最终还是妥协了:“你跟他们沟通,让我陪你一起去。”   偏僻落后到这种程度的山区果然没有人竞争, 周酌远走了个线上面试的流程, 没过多久就确认好支教的时间。   孙玉卿听说这个消息,在群里面哀嚎:师父, 你这小身板跑那种地方去怎么吃得消哇?   周酌远气得疯狂扣字:少放屁!我已经有腹肌了!你少拿自己的块头当作平均标准行不行?   他们叭叭叭吵了几句废话, 孙玉卿最后还感性起来:我会想你的,师父,你要平平安安回来。   周酌远:……我是去支教,不是去剿匪。   在群里聊这件事情的后果就是他要去支教的消息很快传到其他人耳朵里。   下午,周酌礼的电话就打过来。   “怎么被安排到那种山区?我找人给你换个地方。”   周酌远很烦他的擅作主张:“不是被安排的,是我自己选的,我对抢别人的名额没兴趣!”   这句话听起来有点像是在内涵周酌意,周酌远压着怒火解释:“我只是在说我自己, 这次不是在嘲讽你的小意。”   周酌礼想要说他任性的话堵在喉咙中。   23岁的周酌远有很多自己的想法,周酌礼这些年偏爱抢走他人生的周酌意,在他的各种想法里面早就失去了插嘴的资格。   周酌礼只能说:“山里温差大,你多带些衣服,去的时候喊我,我送你。”   周酌远拒绝了:“不用,我要是需要人帮忙,可以自己花钱雇,不麻烦你。”   在北城生活五年,周酌远别的长进或许不明显,但是对于自己一个人能够完成的事情已经有了很强的认知,更何况他现在有的是钱,既然可以用钱解决,他又何必欠下人情?   周酌礼怔怔地放下已经黑屏的手机,当初周酌远态度不好地说“我是自己不会买吗”的时候他感到痛苦,没想到现在周酌远态度特别好地说“不麻烦你”的时候他也会感到痛苦。   他的弟弟自己就可以解决很多问题,他大概率一辈子都无法弥补周酌远受过的伤害。   几天后,周酌远雇了两个师傅帮助他们搬物资上山,是一些文具和生活用品,他提着一个行李箱跟在师傅后面,裴鹤跟在他后面,也提了一个行李箱,背上背着周酌远那个大大的龟壳一样的书包。   泥泞的小路上留下深浅不一的脚印。   前一个支教老师还没走,他要给学生们介绍新的支教老师,在三天内逐渐把课程都转交给周酌远。   一共两间教师宿舍,傍晚学生们回家以后学校里安静得厉害,宿舍隔音很差,周酌远收拾东西的时候能听到前一个支教老师在房间里打电话的声音,山区信号不好,听得出来他们的聊天十分卡顿。   裴鹤蹲在地上翻他的行李箱,片刻后取出一瓶花露水,扯过来周酌远的胳膊狂喷。   周酌远捂着鼻子往后缩:“熏死了,你别喷了,马上就消了。”   裴鹤瞪他一眼:“消什么消,你数数你都喂饱多少只蚊子了?怎么?救蚊子也能算进你的功德里?”   周酌远望着胳膊上一排排的小红点不再吭声。   这里只能烧热水洗澡,裴鹤铺好床支好蚊帐以后就跑去厨房烧水。   吊扇“吱吱呀呀”转着,一只飞蛾不知道从哪里钻进来,锲而不舍地撞向灯泡。   晚上睡觉的时候,裴鹤习惯性地把周酌远搂进怀里,没过一会儿,他听到周酌远说:“热,咱们分得开一点。”   裴鹤:“……”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周酌远在他嘴唇上亲了一口:“我周末补偿你,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这日子忍忍还能过下去。   裴鹤呼吸粗重起来,他爬起身,压低声音道:“我去冲个冷水澡,你先睡。”   周酌远拉住他:“我用手帮你吧。”   裴鹤摇了摇头:“你今天很累了,早点休息。”   周酌远便撒开手,看裴鹤推开那扇小门,又将小门带上。   他敢对裴鹤说出“你想做什么都可以”这样的话,是因为有恃无恐,确信裴鹤不会伤害他。   这所学校的学生不多,几个年级的孩子在一个教室上课,高年级上课的时候低年级就自习,总共两个老师,一个校长,一个支教老师。   周酌远每天忙得焦头烂额,裴鹤天天蹲在厨房研究给周酌远开小灶,他隔三差五下山一趟运食材,运食材的当天每个学生都能沾到光改善一下伙食。   可惜山上条件到底不如M市,裴鹤这么用心,周酌远身上的肉还是一点儿都不见长。   周酌意作为下一批的支教老师,提前两天上的山,这天是周末,校长说他们去山下采购了。   学校一共两间教师宿舍,他没得挑,等收拾完已经是傍晚,周末的厨房没有人会来做饭,全靠教师自给自足。   周酌意吃了点面包,就在床上躺下。   他一直觉得周酌远骄矜任性,没想到在这样简陋破旧的宿舍,周酌远也能生活得下去。   快要睡着时,他听到隔壁传来的动静。   先是一阵悉悉索索,伴随着压抑的喘气声,然后是断断续续的水声。   周酌意猛地清醒过来。   他这次申请支教,并非全部都是为了周酌远,捐献给他心脏的那个女孩子生前最后的心愿就是去山区支教,他主要是替恩人做完这件事。   他的床靠着墙壁,周酌意忍不住悄悄坐起身,往墙壁挪了挪,黑暗中他的眼睛睁得很大,心脏“噗通噗通”跳得厉害。 第95章   薄薄的墙壁就跟不存在一样, 周酌意能够清晰地听到裴鹤低声诱哄周酌远。   他浑身燥热极了,脑中浮现出他的哥哥,不, 不是他的哥哥,是周酌远,平日里对他总是颐指气使的周酌远脸颊泛着红晕,湿漉漉的眼睛半睁着, 动一动就要淌下来眼泪。   不知道裴鹤做了什么,周酌远忽然发出一声啜泣:“轻点儿、轻点儿,好疼……”   带着鼻音, 不仔细的话根本听不见, 说不清是控诉还是撒娇, 声音很急促, 是一点抱怨的语气,却又很软。   周酌意感觉自己鼻子一热, 他慌忙扯出几张纸巾, 抵在鼻子下面。   裴鹤应该是放轻了动作,周酌远呼痛的声音再没有出现, 只传过来一点儿闷闷的喘气。   周酌意从前清心寡欲, 不曾想过会有这样一天,他偷偷摸摸听着周酌远的声音,幻想周酌远的模样,心中又烫又痒,恨不得对裴鹤取而代之。   天色彻底黑下来,周酌远终于开口说话,讲几个字就要喘两下:“我没力气了,让我歇歇, 你先出去……”   裴鹤不情不愿:“你一歇就睡着了。”   周酌远声音发颤:“可是、可是……”   裴鹤对他还是太好,隔壁动静渐渐小下去,后面的水声是宁静的水声。   周酌意就不会对周酌远那么好,谁叫周酌远一直对他不好?如果是周酌意的话,就算周酌远最后哭着跟他求饶,挂在他身上发抖,眼泪掉个不停,喊再多的“好疼”,他也不会轻易放过周酌远。   他隐隐约约意识到自己缠着周酌远的真正目的。   为什么周酌远不能是他的呢?既然不是他的双胞胎哥哥,为什么周酌意不能够成为周酌远的恋人?周酌远害死他一回,重生以后用自己的身体来补偿不是理所应当?   周酌意想到这里,兴奋地闭上眼睛睡过去。   在脏乱的教师宿舍中,他梦到第一次见周酌远的情景。   是非常好看的少年,笔直地站在玄关,眼睛很亮,映着屋内璀璨的灯光。   祝婉指了指周酌意:“那就是你的弟弟小意。”   话落,周酌礼突然向前一步,挡在周酌意面前。   少年的眼中出现一瞬间的茫然,只有周酌意注意到了,茫然很快消失,他的眼神变得凶狠,充满警惕,像是周酌意之前在动物园看到的小狼崽,离人群远远的,龇牙咧嘴地冲着他们。   周酌意三步并作两步绕到周酌远面前,激动地牵住他的手,那个时候周酌远还没有很残忍地对周酌意说“我不喜欢你碰我”。   “哥哥。”周酌意露出友好的笑。   周酌远不回应他,抽出手对祝婉说:“我想去我的房间。”   周酌意有些伤心,他又梦到他和周酌远最要好的时候,他们在客厅的丑桌子上学习,周酌远端过来饮料,洒在他的笔记本上。   饮料是烫的,周酌意急忙站起来,去看周酌远有没有被烫伤。   周酌远任他检查,嘴里安抚道:“我没事,小意,你别担心我。”   周酌意是被隔壁的争吵声惊醒的。   周酌远似乎很焦躁,在小房间里来回踱步:“吴姨现在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你要我怎么放心?!她就是喜欢强撑,要不是她总是忍着痛不说,也不会到癌症末期才发现。我再有几天就可以回去了,你帮我去看看吴姨又能怎么样?!我在这二十几天都没出过事,你不要总是把我看成生活不能自理的废物行不行?!”   裴鹤的声音夹着怒火:“吴姨那边你随便找个人过去照顾不可以吗?”   周酌远:“她胆子小,而且我只信任你,在这边我也可以随便找个人照顾我!要不是吴姨,我早就死了,根本活不到今天!”   吴姨?是在之前的绑架案中救了周酌远的人吗?周酌意想。   裴鹤愤怒地喘着粗气,虽然周酌远这句“只信任你”让他很受用,但他还是不能接受周酌远如此随心所欲的行为。   周酌远抿了抿唇:“吴姨是世界上对我第二好的人。”   裴鹤沉默良久,最后语气很不好地妥协道:“你忙完给我打电话,我接你下山。”   他“哐啷哐啷”地收拾东西,声音转移到室外,他们和校长聊了几句。   周酌意起床的时候,裴鹤已经离开。   日头正烈,蝉鸣鸟叫不绝于耳,他走进厨房,柴火堆里藏着他日思夜想的身影。   周酌远正坐在锅后面的小板凳上烧火,看清来人的脸后,周酌远一下子跳了起来,小板凳倒了下去,他脸色难看得厉害:“你怎么在这里?”   周酌意温柔地笑:“我来做支教,是新的支教老师,好巧呀,周酌远。”   周酌远抓紧手中的火钳:“他们怎么会允许你来这种地方?”   周酌意苦笑:“我早就离开周家,已经没有人管我啦。”   柴火噼里啪啦,明明灭灭的火光照在周酌远脸上,他冷冰冰地道:“你活该,这本来就是你应得的。”   周酌意逼近两步,他比周酌远要高上一点。   然而周酌远毫无所觉,完全不认为周酌意能对他做出什么,一双眼睛中写满嫌弃与不耐烦:“我不会给你做饭的,你要做饭等我用完了自己做。”   周酌意望着他,叹了口气:“那我可以看你做饭学习一下吗?我没用过这种灶台。”   周酌远嗤笑一声:“像你这种娇生惯养的小少爷,非要假惺惺学别人来支教,到时候受不了提前跑路就是在耽误这些孩子。”   他没有赶周酌意走。   周酌意站在旁边,看他揭开锅盖,面不改色地拿起铲子搅拌了一下里面糊成一坨的面条。   周酌意差点绷不住自己的表情:“……你中午就要吃这种东西?”   周酌远用力盖上盖子,恼羞成怒一样:“你什么意思?你会做饭吗就在这里嘲讽我?而且要不是你过来打扰我,我怎么可能会煮糊掉?”   裴鹤将他照顾得太好,一次都没有让他用过这里的灶台,他本就厨艺不佳,第一次失手明明是正常的事情。   周酌意憋了半天,没憋住,还是笑出了声:“书呆子。”   这话要是由旁人来说,周酌远倒不会有很大的感觉,但是由周酌意说出来,他就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仿佛他除了念书以外什么优点都没有,还要厚着脸皮嘲笑别人。   周酌远的眼圈有点红起来,他推开周酌意,将自己的午饭盛到碗里。   周酌意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不小心又伤害到脆弱的周酌远,他拦住想要端着碗离开的周酌远,语气带上恳求:“我不会烧火,你帮我烧火,我做的饭分你一份。”   碗底有点烫,周酌远的手指很快被烫红,他的胸口剧烈起伏,是在纠结要不要对周酌意心软。   周酌意从他手里夺过碗,二话不说把所有的面条全部倒进泔水桶里。   周酌远这下真的火冒三丈:“你有病吗?!我好不容易煮的!”   周酌意可怜兮兮地道:“帮帮我吧。”   周酌远丁点儿不相信他的厨艺,会做点心和会做饭是两码事,可到了这个地步,只能勉强配合周酌意对付一口。   他重新套上手套,坐到后面去烧火。   食材不多,周酌意煎了两个蛋,用周酌远剩下的面条煮了两碗阳春面,又炒了一盘肉丝。   厨房有一个小桌,周酌意摆好凳子,招呼周酌远过来坐。   肉丝很香,周酌远权衡一番,决定不端回去宿舍,在这里吃完就能洗掉碗筷很方便,而且凭什么到现在他还要躲着周酌意?   吃到一半,周酌意小心翼翼地问:“怎么样?”   周酌远筷子没停:“一般般。”   周酌意笑了笑:“那后面几天我们都这么做饭吧。”   周酌远看着他脸上的笑,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口误,说的是“很不错”而不是“一般般”。   其实味道是很不错的,仅仅比裴鹤做的差上一点。   周酌远垂下眼睑:“后面几天都有阿姨来做饭,不需要自己做。下午我教你烧火,如果你想提前回家,一定要跟校长沟通好,及时安排新的支教老师。很少有人愿意来这里,没有老师的时候孩子们只能放假,他们的进度很落后,你能讲多少讲多少,让他们多学会一些总是好的。”   他很少这样心平气和地同周酌意讲这么多话。   周酌意喉结滚动了一下:“我不会提前回家。”   周酌远不置可否:“你上来的时候也看到了,天黑以后不要下山,最好也不要出学校,有事情早点联系你爸妈和你大哥。”   周酌意放下碗筷:“我已经不是周家人了。”   周酌远:“那就联系林家人,他们很爱你,不会不管你。”   这些年林家没少借来看他的名义给周酌意送东西,上一世,江月仪还说要把害死周酌意的他送去喂狗。   周酌意瞧着他平淡的神色,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堵得慌。   周酌远去洗碗了,学校没有空调,他都穿的短裤短袖,腿上被蚊子叮了好几个包。   周酌意收回视线,不再看他。   第二天就是周一,学生们返校上课,周酌远介绍完周酌意,让他搬个板凳坐到教室后面听课。   下午的课就由二人交替着上,周酌意轮到最后一堂课,快下课的时候,他听到学生们叽叽呱呱吵闹起来。   周酌意刚开始以为学生们临近放学浮躁,后来声音越来越大,他不得不点名一个学生:“告诉老师,你们在聊什么这么激烈?”   学生犹豫了一会儿,说:“周老师被虫子咬了,我们想下课去看看周老师。”   周酌意拧紧眉心:“什么虫子?” 第96章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拉着周酌意去看后面的垃圾桶, 里面躺着一只死掉的虫子。   刚才被点名的学生说:“周老师被咬了以后脖子就红了一大片。”   周酌意拍下虫子的照片,转头说:“先坐回去上课,放学后我带你们去见周老师。”   夏天放学时天还是亮的, 周酌意站在教师宿舍门口,轻拍了两下木门:“周老师,同学们说来看看你。”   孩子们跟在后面应和着。   周酌远过了一会儿才来开门,他换上一件高领短袖, 脸色有些苍白:“来看我什么?你们快点回家,马上天要黑了。”   他严厉的语气让学生们有点害怕,只有上课说得最凶的那个男孩子鼓起勇气:“我爷爷说山里好多虫子是有毒的, 您真的没事吗?”   周酌远的态度缓和一点儿:“没事, 我带了药, 你们回去让家里也准备一些XXX药膏, 要是再遇到这种虫子可以用。”   他把孩子们都赶走了。   周酌意没走,跟着挤进他的房间, 里面弥漫着药膏气味。   当着学生的面, 周酌远没让他滚,只脸色铁青地收拾桌面的东西。   周酌意抓住他的手腕:“我看看你怎么样, 是咬在脖子上吗?”   周酌远手上攥着药膏, 额头渗出来冷汗:“你看个屁,你又不是医生,都说擦过药了,别碰我。”   周酌意咬住下唇,十分委屈的模样:“万一有哪些地方没有涂到呢?我查了那个虫子,特别毒,我不看一眼怎么能放下心?”   周酌远最烦他露出这样的神情,好像周酌远欺负他似的:“我用得着你不放心?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弱不禁风一碰就倒吗?别在这里碍我眼, 我要休息了。”   说完,他就将周酌意甩开,打开药箱放进去药膏。   周酌意朝那个药箱多看两眼,这一看眉头瞬间皱紧,他趁周酌远合上前迅速把药膏取出来,语气难得带上几分强硬:“你这药膏不对吧?和你刚才说的根本不一样!”   周酌远差点夹到他的手,又听见向来乖巧听话的周酌意和自己这样讲话,怒意一下子冲上来:“你懂什么?!放下我的东西滚出去!”   周酌意在这样不留情面的话语中也气红了眼睛:“我是不懂,你在我面前逞强到底有什么好处?!你那点面子就那么重要?!”   “啪”   周酌远打完人就僵住了,他慢吞吞把手收回来,手指蜷了蜷,很尴尬很无措。   他知道自己经常死要面子活受罪,周酌意只是指出来,根本没做错什么,他总是迁怒周酌意,从认识周酌意那天起,他就把自己所有的不幸都归咎到周酌意身上。   可是他控制不了,每次一看到这个人,他就会想起身边所有人对周酌意的疼爱,对周酌意的喜欢,他在周酌意面前总是情绪失控,恨许多人。   该死的系统真是不公平,所有的好性格好人缘都给周酌意,坏脾气坏性格都留给周酌远。   他不想这样的,害死周酌意一次,他并不想再伤害周酌意的。   他清楚自己嫉恨这个人,还冲动容易上头,所以他躲得远远的,都怪周酌意非要往他跟前凑。   都怪周酌意不好。   这一巴掌让整个房间陷入寂静。   窗外的蝉还在叫,一声接着一声,叫得人心烦意乱。   周酌意脸上浮现出浅浅的巴掌印,再次开口时声音有些颤抖:“对不起,我只是不想你难受,网上说这个虫子咬完,能疼得人整晚睡不着,我那里有你说的药,我想你早一点好。”   周酌远在床边坐下来,硬邦邦地道:“那麻烦你借给我用一下,谢谢。”   周酌意拿回来药放到他手上,人却没有走。   周酌远似乎已经平复下来情绪:“你还有什么事?”   周酌意抿了抿唇:“我帮你涂好不好?”   周酌远很想再骂他几句,看到他脸上的巴掌印又忍住了:“不好。”   周酌意回到房间,翻来覆去几个小时,半夜,他终于忍耐不住,从窗户翻进周酌远的房间。   蚊帐被风吹得往里鼓,周酌远趴在凉席上,薄薄的被子乱七八糟地搭着后背,露出的皮肤泛着红。   周酌意轻手轻脚地扯下来一点被子,呼吸停滞片刻。   周酌远原本单薄白皙的脊背此刻红肿一片,被咬的地方是脖颈左下方,周边起了一圈深红色的血点,还有几道指印,应当是他自己抓的。   这种地方自己最难够到,周酌意要帮他他还说不好。   手机屏幕的光暗了下去,房间内只剩下照进来的月光。   周酌意起身找到药膏,面无表情地给周酌远又上了一遍药。   第二天,可能是因为距离下山的日子不到三天,也可能是因为昨天动手打人有些许愧疚,周酌远对周酌意的态度和煦许多,他在一起吃早餐的时候甚至问了周酌意一句:“你有没有什么缺的东西?如果我那里有可以留给你。”   周酌意摇了摇头,轻声道:“没有。”   晚上,他再次翻窗进入周酌远的教师宿舍。   药的效果很不错,周酌远后背已经消肿,只剩下一些小血点。   周酌意挤出药膏,昨天没想那么多,这次涂的时候,直接触碰到周酌远的皮肤,不免有些心猿意马。   皮肤又软又滑,和周酌远这个人完全相反。   屋外掀起一阵风,蝉鸣声中忽然混进两声青蛙叫声,突兀至极。   周酌远被惊醒,他猛地睁开眼,看到周酌意的刹那心脏狠狠一跳,顷刻之间出了一身冷汗。 第97章   凄凄冷冷的月光照进来, 缠在周酌意四周,只是他背对着窗户,五官模糊, 像是索命的厉鬼。   周酌远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他狠狠拍开周酌意粘着药膏的手,迅速弹到小床的另一边,色厉内荏道:“你是什么东西?!”   周酌意起身打开灯, 一脸的无辜:“是我,小远,我来帮你上药。”   周酌远看清他以后, 紧绷的神经这才松懈下来, 随之而来的是滔天的怒火, 头被气得生疼:“你是真的有病!谁准你进来的?!谁准你叫我小远的?!是之前的手术把你的脑干摘掉了?!为什么你总是听不懂人话?!”   周酌意停顿片刻, 然后白着脸问道:“你很讨厌我吗?”   周酌远是真的不想再跟他纠缠,索性冷笑道:“讨厌你?说得也太好听了, 我是恶心你, 看到你就想吐。”   周酌意嘴唇动了动,好半晌才发出声音:“为什么?我已经搬出周家, 你为什么还讨厌我?明明你回家以后, 是我对你最好,我那么喜欢你,你为什么最讨厌我?”   周酌远听见周酌意这样的发言,脑中空白一瞬,全身的血管都仿佛被冻结住,再开口的时候语气平静至极:“你的意思是说,你一直都知道你身边的人不喜欢我,对我没有那么好, 是吗?”   他还是轻信了所谓的小说,周酌意也不是那么单纯完美的圣母。   此刻,周酌意才真正慌乱起来,他盯着周酌远不含一丝情感的双眼,急匆匆地为自己辩解:“是,可是谁叫你对我不好?你总是对我不好,我从来不会说你坏话,但是你每次对我不好都会被别人发现!”   周酌远顿了顿,然后道:“所以,你也知道他们是因为你才越来越嫌弃我,是吗?”   今夜的风有点大,几片树叶被吹进屋子,啪嗒落在地上。   周酌意咬紧牙关:“我知道,所以我为你说过很多次话,不然你告诉我我还能怎样做?”   周酌远没有回答他,语气愈加咄咄逼人地追问:“你说你喜欢我,那你敢发誓,当你看见你身边那些人厌憎我的时候,心中真的一点得意或喜悦的情绪都没有?”   周酌意一时间哑口无言。   他可以毫不犹豫地发誓从未故意引导身边的人仇视周酌远。   然而,周酌远的这个问题他却回答不了。   旁人嫌恶周酌远的时候,他确实会阴暗地感觉到愉悦。   一方面,比双胞胎哥哥更讨人喜欢一定程度上满足了他的虚荣心,另一方面,他想成为唯一一个会对周酌远好的人,想成为他的救赎。   只是他没想到,周酌远会那么偏激。   他不会被任何人救赎。   周酌远沉默片刻,轻轻叹了口气:“喜欢不是这样的,周酌意,你走吧,我以后不想再见到你。”   周酌意却没有像周酌远预料的那样失魂落魄地离开,他碾碎脚边的树叶,问:“那是什么样的?是裴鹤那样?他有我对你更好?他会和我一样,即使你想要他去死,也能很快原谅你吗?”   周酌远瞳孔骤然一缩。   “什么?”他的脑中霎时间嗡嗡作响,问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嘴唇哆嗦得厉害。   周酌意掀开蚊帐,惨白的脸如同鬼魅:“我说你既然这么恶心我,为什么还要心软?为什么不干脆让我去死?不是恨不得我去死吗?!”   周酌远的手指深深陷进掌心,忽然间连话都说不出。   这张床很小,裴鹤在的时候,两人要侧着睡才能空出小块空间,周酌意一把握住他的脚踝,想将周酌远从边上拽到面前。   那只手上全是药膏,黏腻冰冷,周酌远脸色一下子就白了,他用力扯开周酌意的胳膊:“神经病!滚!你别逼我动手!”   周酌意顺势抓住他的手腕,两人在一动就吱吱响的小床上扭打起来。   他的力气比周酌远想象中大得多,周酌远半天都没能压制住他。   周酌意丝毫不顾及落在自己身上的拳脚,一边试图将周酌远压在身下一边说:“你知道死在冰冷的手术台上的滋味吗?你知道发现自己怎么努力都活不下去的绝望吗?”   趁周酌远失神的时候,他猛地攥住那两只纤细的手腕,并到周酌远头顶上方的位置。   这个姿势不好发力,周酌远体力耗尽,一时间竟难以挣脱,周酌意有备而来,从口袋里抽出一截束缚绳,三下五除二将他的手腕捆在一处。   周酌远气得想用头撞他:“疯子!畜牲!你在做什么?放开我!”   周酌意看着他的模样,忽然轻轻地笑了:“没关系的,我会原谅你,不管你对我有多坏,我都原谅你,因为你以后就是我的了。”   周酌远只觉得毛骨悚然,他拼命挣动着,佛珠后面的皮肤又被磨出血。   周酌意按住他,眉头紧锁:“别动,你弄伤自己,我会心疼。”   他腾出一只手去摸周酌远的脸:“我已经在山上准备好房子,那里没有信号,任何人都找不到我们,你会被锁在床上,我照顾你一辈子,小远,我爱你,会一辈子对你好。”   周酌远面色倏地煞白,嘴巴一张一合,原本清凌凌的声音此刻格外沙哑:“周酌意,我从没有对你心软,如果不是有人用我的命威胁我,你不可能活到今天。你不如去爱那个威胁我的人,何必在这里自作多情!”   周酌意眼神瞬间变得凶狠,他低下头啃咬周酌远的嘴唇,却是反被周酌远咬破了皮。   周酌远别过头咳嗽一阵,沾着血的牙齿不住打颤,嗓音比刚才还要难听:“去死,畜牲东西,你去死……唔!”   周酌意死死捂住他的嘴,手指陷进脸颊,在好不容易长出点肉的脸颊上印出几个指印。   他冷眼望着周酌远故作镇定地瞪他,一会儿过后,他抹掉嘴唇上的血,张开嘴,不留余力地咬住周酌远肩颈交界的那一小块肉,力道大到像是要将骨头都嚼碎吞下去。   手下的身体开始颤抖,周酌意不为所动,不把那块肉咬下不罢休似的。   直到捂在周酌远嘴上的手虎口处一凉。   周酌意心中一惊,猛然抬起头。   只见周酌远漂亮的眼睛大睁着,睫毛早就被打湿,就连头发都被汗水和泪水凝成一缕一缕,弯弯曲曲地黏着苍白的脸,几道泪痕已经干了,那双眼睛还在源源不断地冒出大颗大颗的眼泪。   周酌意慢慢将手从他的脸上挪开。   刚能说话,周酌远就断断续续地接上之前的诅咒:“去死,我早该、弄死你……”   可惜配上满脸的泪痕和不断滚落的泪水,这句话实在是没什么震慑力,只让人觉得他可怜。   周酌意伸手想帮他擦掉眼泪,周酌远却像是被吓到般,身子狠狠一颤,头偏过去,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呜咽。   太过分了,明明周酌意才只是咬了他一口,还没来得及对他做什么,他就这样一副被欺负得要崩溃的模样。   周酌意心口痛得厉害。   他在周酌远恐惧无助的目光中,小心翼翼地解开那条束缚绳。   周酌远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经恢复自由,在周酌意检查自己手腕的伤痕时都没怎么挣扎。   药箱放在屋内唯一一张桌子上,周酌意提过来,给周酌远处理伤口。   肩上的牙印很深,有两处见了血,周酌意用棉签给那两处消毒。   伤口处理完,周酌远依旧扑簌簌掉着眼泪,嘴里念叨些什么,周酌意凑过去,把人吓得又是一抖,“去死”两个字都变了调。   在山上,他们可以轻松地和所有人断联,裴鹤不在,以后不会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了。   周酌意鼻子一酸。   他拽过来被子,包裹住周酌远按进怀里:“对不起,我跟你开玩笑的,对不起……”   他衬衫的胸口处很快被沾湿,冰凉的泪水钢针一样扎进他的心脏。   周酌远何曾这么害怕过?   也是,不久前,他才考上梦想中的A大,有相爱的恋人,周酌意要毁掉的是他过去所有的努力和对未来所有的憧憬。   只是错过这次机会,周酌远就再也不可能变成周酌意的了。   狂风呼啸,蝉鸣都被压下去,周酌意一遍又一遍重复,既在安慰周酌远,也在说服自己:“我跟你开玩笑的,对不起,我根本没有在山上准备什么房子,也没有要锁住你,我就是受不了你讨厌我,想吓唬吓唬你,真的对不起,周酌远……”   以后,不是哥哥,不是小远,只是周酌远。 第98章   周酌远仍然在发抖, 肩上被撕咬的疼痛,耳边阵阵的嗡鸣,还有周酌意说很多遍的“对不起”, 他分不清哪一个更耗费他的心神。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自从周酌意死后,那些被困在梦魇中的日日夜夜, 有多少是在惧怕周酌意的鬼魂回来带他下地狱,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重生一次,发生许多事情, 他救下周酌意, 以为和前世的悲剧划清界限, 却在这个时候得知周酌意同样重生了, 带着死前的记忆,说要将他一辈子锁在山上。   他无法不害怕。   周酌意见他没有挣扎, 将人搂得更紧一些。   下定决心以后, 他忽然想起来,周酌远其实也不是一直对他不好。   那次他一个人来学校找周酌远, 周酌远分明可以不管他的, 却还是管了,结果被绑匪趁虚而入,差点死在医院。   成人礼那天,周酌远也可以不对他笑,不给他拥抱和祝福。   原来他只记得周酌远的不好,是想为自己的行为找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好让他能够理直气壮地做出强迫周酌远的事情。   他怎么做出这种事啊?   他明明了解周酌远的脾气,明明知道周酌远最喜欢嘴硬。   周酌意胸口又闷又痛, 他不再为自己辩解,哑着声继续道歉:“对不起没有真正站在你的角度为你考虑过,对不起偷偷享受这么久你爸妈和大哥的爱,对不起因为我的缘故让你被我的朋友排斥。”   “对不起总是想和你亲近让你感到恶心……”这一句说得无比艰难,周酌意说完以后顿了好长时间,才继续说下去,“对不起一直身体不好让你被迫忍让我,对不起没有控制好情绪咬伤你,对不起……”   不管是不是他的错,他都认了,一件一件列出来向周酌远道歉。   他一口气说出这么多对不起。   而周酌远害他死在冰冷的手术台上,却一个对不起都说不出来。   这是没有道理的。   周酌远不记得死亡的痛苦,并不代表死亡就没有痛苦,如果不是该死的系统,周酌意死了就彻底死了。   黑暗中,他听见周酌意很重很重的心跳声,嘴唇动了动。   周酌意身体一震,他捧起周酌远的脸,急切地问道:“你说什么?”   周酌远的眼睛已有些红肿,看到的周酌意也模模糊糊,他张开嘴,想重复刚才的话,然而脱离黑暗的环境,直面周酌意时,他又很难发出声音。   周酌意看他因为勉强自己呼吸都变得艰难,再次将人按进怀中:“没事,没关系,不想说就不说,我不怪你,你不原谅我也没关系,我永远原谅你……”   只要周酌远不是真心想要他死,就够了。   抽泣声渐渐消失,风小了一点,只是被子下面的躯体依旧颤抖不止。   周酌意忽然察觉到不对,他松开压在周酌远背上的手,周酌远却没有坐起来,而是软绵绵地歪倒下去。   周酌意慌忙扶住人,手哆嗦着去摸周酌远汗涔涔的额头。   周酌远面色潮红,眼皮一搭一搭,原本被风吹得冰凉的身体此刻竟然滚烫。   周酌意彻底慌了神:“是不是很难受?你忍一忍,我现在背你去医院……”   周酌远被他的动作惊醒,头痛欲裂,发出的声音虚弱到连窗外的风声都比不过:“放开我……”   周酌意急得不行,解释道:“我是送你去医院,你发烧了。”   周酌远恢复一些神智,他咳嗽两声,喉咙像刀割一样疼,可他不想大半夜和周酌意一块儿摔死在路上,忍着疼开口:“发烧而已,我有药,先拿给我吃点……”   喂完药以后,周酌意就坐在旁边守着,因为周酌远喊冷,他把自己的被子也抱过来。   情况却没有像周酌远说得那样好转,鸟鸣啼晓,周酌意上前一摸,居然比半小时前还要烫,他强行稳住心神,唤了两声。   对方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他攥紧双拳,就知道不该听信周酌远的鬼话。   只是周家人到达山下还需要些时间,周酌意跑出去找校长请假,又雇了一个村民跟着自己,防止他们路上出现什么意外。   清晨露重,周酌意穿着雨靴,分外小心地看着路,直到在路上碰到周酌礼的那一刻,他才敢松掉那口气。   几人慌慌张张地将周酌远送到最近城市的医院。   点滴缓缓落下,周酌意有些恍惚,周傅轩示意几次他都没有看到,祝婉上前拉住他的手,领着人走出病房。   周酌礼给周酌远掖好被角,也神情严肃地跟出去。   祝婉松开手,语气带着怒意:“小意,告诉我,是谁欺负了你们?你别怕,我们肯定不会放过那些人。”   周酌意嘴唇的伤口十分显眼,周酌远肩上的牙印和手腕的伤痕更是触目惊心,他们看到时恨不得立马将罪魁祸首千刀万剐。   周傅轩见他低着头没有反应,还以为一直被保护得很好的周酌意受到很大惊吓,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没事,我们在这里,你尽管说。”   周酌意还是沉默。   祝婉疑惑地喊道:“小意?”   周酌意终于抬起头,承认道:“是我。”   祝婉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什么是你?”   周酌意重复:“是我欺负的他,我本来想把他锁住,和我一辈子生活在山上,后来他哭得太厉害,我只好放弃……”   “啪”   这一巴掌是周傅轩打的,比周酌远打的那一下要重得多,从小到大,因为他的病,周傅轩一次都没有打过他。   周酌意偏过头,没再说话。   向来溺爱他的祝婉这次都没阻拦,而是颤着声道:“小远可是你哥哥!”   周酌意勾起一点嘴角,竟笑起来:“他可从没把我当弟弟,您这话千万别叫他听见,不然他又要生气。”   祝婉咬着牙:“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对不起你的是我们,你不是答应过我不怪他吗?”   周酌意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他瞥了一眼紧闭的病房门,压低声音生怕里面的人听到似的:“我前世可是十八岁就死了,他要了我的命,你居然叫我不怪他?”   这句抱怨并不是针对周酌远,而是针对祝婉。   “我不是周家人,把周家的东西还给他理所当然,可是死掉一次的人是我,你们凭什么不允许我怪他?”   周酌意更在意周酌远说的那句恨不得他去死,但不代表他就完全不在意祝婉对他前世死因轻拿轻放的态度。   “你们不觉得这样对我太无情吗?”   永远原谅周酌远是他的选择,祝婉凭什么对他做出这么过分的请求?   说完以后,病房走道重新恢复安静。   良久,周傅轩望向周酌意,眼中的情绪格外复杂:“你之前说,不会怪小远,我们才没有说出这件事,因为怕你担心自责。”   周酌意心里咯噔一声,直觉周傅轩要说的不是什么好事。   周傅轩闭了闭眼:“你手术后,有人拿着小刀要刺杀你,是小远豁出性命去救你,我进去的时候,刀尖距离小远的脖子仅仅不到一公分,他差点就死在那把刀下,胳膊被扎了一个窟窿,地上全是他的血……”   周酌意后退一步,他张开嘴,想问为什么周酌远自己不跟他说,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还能为什么?周酌远就是这么个人。   周傅轩讲着讲着,脸上也浮现出痛苦:“我们叫你不怪他,不是说你不能恨,只是想你恨我们就好,小远不欠你的,他说出那样的话,是因为我们先对他不好,是我们欠的你……他的身体不好,前世,他不过比你多活五年……” 第99章   周酌意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不可能!我都已经死了, 你们不会再因为我的病忽视他,他为什么身体还会变差?”   周傅轩的话堵塞在喉咙里。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抬起手, 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周酌意怔住。   周傅轩这个人,自负、要面子,周酌远身上的一部分缺点就继承自他,别说周酌意, 就连祝婉都没见他什么时候这样反思过自己。   “你死后,我对小远实施了家暴,不让他去上学, 在你葬礼那天, 他离家出走, 再也没有回来。他一个人跑到北城, 没能好好养伤,就为生活奔波, 我们发现他的时候, 他已经……”   说到这,周傅轩再次扇了自己一巴掌:“我害死了小远, 也害死了你, 如果我那天没有骂他晚回家,他肯定不会情绪失控,对你说出那样的话。”   -   病房门打开,又关闭。   周酌意靠着墙滑坐到地上,走廊只剩下来来往往的医护人员。   原来他死后,周酌远根本什么都没能得到,他什么都没有还给周酌远。   他还在那里自以为是地想骄矜任性的周酌远竟然成长了,能够受得了山区教师宿舍那样的环境, 结果周酌远早就在社会上吃过很多的苦,住过很多年简陋的出租屋。   周酌远死的时候甚至都没有人发现,独自一人等死,会有多痛苦多无助?   他果真是一个畜牲,居然用濒死的绝望去恐吓周酌远!   什么只是咬了一口,他是硬生生揭开周酌远身上所有的伤疤,在上面撒盐,还要困惑他为什么那么脆弱一碰就会碎掉。   一无所知的周酌意对周酌远做出的每一件事都那么残忍。   裴鹤是一路跑着来的,他直接略过周酌意去开门,手上汗太多,从门把上滑落,他胡乱在身上擦了两下,终于拧开门把进去。   祝婉正在用棉签沾湿周酌远的嘴唇,昨晚哭了太久,又高烧到现在,周酌远的嘴唇干得厉害。   人还没有醒,短短几天,他身上长出的少到可怜的肉就不见了,躺在床上呼吸都很微弱,让裴鹤想发火都没有办法。   祝婉直起腰,白着脸质问:“你为什么没有陪着小远?”   知晓周酌远的经历以后,裴鹤对周家人再也摆不出好脸色:“这是我和小远之间的事情,跟你们没关系,现在你们可以回去了,我来照顾他。”   祝婉紧紧捏着棉签:“是你说会一直陪着他,我才没有阻止他去支教。”   裴鹤冷声道:“您准备怎么阻止?将他锁在家中?和周酌意的行为又有什么区别?”   祝婉无言以对,只能没有底气地说:“不管怎么样,这次是你临时离开,把他一个人丢在山上。”   周酌远醒来的时候,就听见裴鹤声音像含着冰碴子似的:“对,我现在非常后悔,我不该临时离开,让他被周酌意欺负成这样。”   他慌忙闭上眼睛开始装睡。   祝婉发现他醒来,呼吸停滞片刻,然后蹲下身摸了摸周酌远的额头:“对不起小远,我们太大声了,有没有哪里难受?”   周酌远睫毛颤了颤。   裴鹤脸色铁青地为他做翻译:“你们出去,他现在不想见你们。”   祝婉的动作僵住,她望向周酌远紧闭的双眼,手慢慢收回来。   半晌,几道脚步声响起,又渐渐消失。   周酌远不安地抠了抠被子,裴鹤坐在他旁边不知道捣鼓些什么,一直没有出声。   片刻过后,裴鹤终于开口,依旧像含着冰碴子:“别装了,起来吃药。”   周酌远眼睛肿到只能睁开一半,里面的心虚都要溢出来。   裴鹤脸色难看,扶周酌远起身的动作却和以往一样小心,他将手中的药送进周酌远嘴里,又及时递上水杯的吸管。   是治疗焦虑症的药,虽然不久前的检查结果显示有所好转,但仍然不能轻易停药。   周酌远老老实实喝光一整杯的水,哑着嗓子道:“鹤鹤,我……”   裴鹤打断他:“好了,等你康复后再说。”   周酌远就垂下脑袋,一副委屈的模样。   裴鹤磨了磨牙。   他还是缓下来神色,坐到床边轻手轻脚地拉开一点周酌远病号服的衣领:“我看看伤口怎么样了。”   牙印很深,到现在都是深红的,裴鹤虚虚地碰了一下,声音更柔和一些:“还疼吗?”   周酌远恹恹地摇头。   裴鹤亲了亲他的眼角:“吴姨只是脚扭伤,现在已经能正常走路。再睡会儿吧,我坐这里陪你,没事了。”   周酌远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一下子酸得厉害,眼泪啪塔啪塔地砸到被子上。   他不懂一个“没事了”为什么会让他产生那么大的反应,抬起手擦掉又有新的眼泪冒出来。   真没用真丢脸。   裴鹤心口抽痛了下,他抱住周酌远,一下一下顺着人的后背:“我在这里,别怕……”   没想到这句说完以后,周酌远眼泪掉得更凶,和昨晚的压抑不同,他攥住裴鹤衣角,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讲出来的话七零八落:“我还以为、他找我、索命……我不想、下地狱……也不想、锁在山上……”   裴鹤顿了顿,没有选择在此刻叫周酌远反省“赶走裴鹤”这个错误:“你不会下地狱,也不会被锁起来,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   -   周酌意只请了一天假,裴鹤不允许他靠近周酌远,吃完午饭,他在病房门口坐了一会儿,就起身要回山上去,周酌礼正好在,便叫自己的司机送他。   周酌意想了想,道:“大哥,你能开车送我吗?”   周酌礼愣了一下,意识到他是有什么事情想要同自己说。   路上,周酌意望着自己的手指,问:“关于周酌远,你们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吗?”   没等周酌礼回答,他又说:“我知道,你们很多事情都瞒着我,说什么为我好,却让我理直气壮做出许多错事,我不想再这样稀里糊涂下去。”   周酌礼一声不吭地开出一段,到红绿灯处时,他终于开口:“你的亲生父母,林叔叔和江阿姨,还有你的亲哥林博旭,他们从小就对小远不好,小远在林家,经常被打,被区别对待,被抢走零花钱……”   车子不能再开进去,周酌意下了车,目送周酌礼离开。   他还是惜命的,雇了人陪自己上山,之前,他总要同这些人搭一搭话,好相处的周酌意很少让场面冷下来,只是今天他实在没有什么心情,一路沉默着走到山区的学校。   周酌远的宿舍门大敞着,他的东西还没有搬走,可是周酌意知道,他不会再回来了。   周酌意没有回自己房间,他跑进周酌远的宿舍,动作很快地关上那个木门。   木门关上的瞬间,他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   十五年,整整十五年,周酌意被全家人捧在手心的十五年,周酌远却在林家承受了十五年的折磨,怎么能不恨?怎么能不偏激?怎么能不迁怒周酌意?   不借兄长钱会被兄长殴打,只有一本老师奖励的课外书翻来覆去地看,偶尔偷看一次兄长的书会被踹肚子骂小偷,反抗兄长则会被父亲用路边捡来的树枝硬生生抽肿手心,甚至被疯狗咬了父母都要争吵该不该花钱送他去打疫苗!   经历那些事情的时候,周酌远才多大啊?   周酌意没有办法想象小周酌远在那样的环境下是怎么做到成绩如此优秀的,他仅靠自己一个人,从升学率极低的学校考上那么好的高中,要付出比旁人多出多少倍的努力?   而周酌意却在他挣扎两世、历经千辛万苦考上全国最好的大学时告诉他,他欠了周酌意的命,以后要被锁在什么都没有的大山上度过。   他怎么有脸在欺负完周酌远以后,对周酌远说“我永远原谅你”这种话?他有什么资格说原谅周酌远?如果不是周酌远,他可能早就死在林家了!   温和善良,对每个人宽容大度的周酌意,竟然唯独对他喜欢的周酌远那么残忍。   为什么从来不试图去了解周酌远的想法?为什么从来不顾及周酌远的意愿?   喜欢不是这样的。   他终于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并非周酌意的喜欢更少,而是周酌意的喜欢太自私,他实际上从未设身处地地站在周酌远的角度考虑过,所以才让周酌远在回到周家以后仍然过得不快活不开心,所以他的每一次亲近才会让周酌远感到痛苦。   夕阳照进来,束缚绳掉在最亮的一块地方,绳上沾着周酌远的血。 第100章   周酌远没能哭很久, 他喉咙有些发炎,很快就疲惫得发不出声音。   裴鹤就这么抱着他给他测量体温。   其实此刻比起来恐惧,周酌远心中更多的是一种终于可以和不堪过去告别的感慨。   这些年来, 他的脖颈上好像悬着一把刀,许多人围住系着这把刀的绳子,研究要怎么样将它砍断,于是周酌远终日提心吊胆, 惴惴不得安。   而今,这把刀消失了。   他的眼泪里,委屈和害怕并不多, 只是在裴鹤怀中, 温暖包裹着他, 他有人护着了, 就忍不住把那一小点委屈和害怕放大,要哭出来给裴鹤听, 要裴鹤跟他讲安慰的话。   体温计被裴鹤拿了出去, 周酌远抬起头想看看,裴鹤就放到他眼前。   密密麻麻的刻度线让他头晕, 周酌远又不看了, 闭上肿肿的眼泡。   裴鹤觉得好笑:“睡吧,一会儿饭点喊你。”   周酌远“嗯”了一小声,意识晃晃悠悠飘走,迷迷糊糊之间,他感觉自己的手腕被什么东西碰了碰,很软,很轻,没有骚扰到他的睡眠。   这次, 周酌远在医院吊了两天的水,出院的那天,他十分悲痛地告诉裴鹤,自己辛辛苦苦练出的腹肌躺没有了。   裴鹤冷漠无情道:“你不仅腹肌没有了,长出的肉也没有了。”   周酌远不敢再悲痛,他主动牵住裴鹤的手:“没关系,我可以很快练出来和长出来。”   裴鹤没说什么。   再有十几天新生报到,他们先回了一趟M市,周酌远要在首都定居,所以出发前得把需要的东西尽可能带走。   裴鹤又订了那家温泉酒店。   第二天吃完早餐,裴鹤就将周酌远按在床上亲,周酌远配合极了,张开嘴巴任由他动作,是在为自己之前的行为感到内疚。   令周酌远吃惊的是,裴鹤竟然没有趁这个机会直接侵略他很多遍,而是非常耐心细致地照顾周酌远喜欢的所有地方。   周酌远感动得不行,他扶着裴鹤的肩膀,脸红红地喊:“鹤鹤,你怎么这么好?”   裴鹤停顿片刻,继续照顾小周酌远。   然而,当周酌远感动得几乎落泪、即将释放时,裴鹤头抬了起来。   他冷着脸,在周酌远困惑的目光中,慢吞吞地伸出手,将小周酌远堵住了。   “为什么要这样?”周酌远明显还没理解他的意思,两只手一块儿去扒拉裴鹤的手。   裴鹤握住人质,动也不动,他认真又严厉地唤了一声:“小远。”   周酌远停住动作,浑身泛着红,望向裴鹤的眼睛里有伤心有愤怒有慌乱。   裴鹤不为所动:“你还记得自己之前答应过我什么事情吗?”   周酌远喘了两口气,声音发颤:“如果生病,以后所有事情都听你的。”   “还有呢?”   周酌远艰难开口:“……身体不适,立刻告诉你。”   “你做到了吗?”   “……没有。”   裴鹤总结道:“如果你在发现他的第一时间告诉我,或者被虫子咬的时候告诉我,他绝对不会有欺负你的机会。”   周酌远不吭声了。   裴鹤没有逼着他认错:“我思来想去,觉得只有先让你的身体记住不遵守承诺的代价,你才可能养成遇到事情立刻告诉我的习惯。”   周酌远难受得直摇头:“我已经记住了……”   裴鹤无动于衷,冷酷地问:“你违背了你的承诺,是不是应该受到惩罚?”   “……是。”   “是不是生病了,所有事情都该听我的?”   “……是。”   “那我这次惩罚你,你是不是没有权利生气,也没有权利以此为借口向我提分手?”   “……是。”周酌远的这句回应已经带上些许哭腔。   他放下手,揪紧两边的床单,黑软的头发被汗水湿透了,一缕一缕地散在床上,刚才亲得有些红肿的嘴唇张开一点,用恳求的语气喊裴鹤的名字:“裴鹤……裴鹤……”   又时不时地吸一下鼻子想要骗取裴鹤的同情心。   可惜裴鹤铁石心肠,过了一会儿,他尤嫌不够,手上丝毫不松就开始弄周酌远……   不知过去多久,周酌远终于被允许释放,他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好半晌,他才崩溃似的对裴鹤讲:“太过分了,你太过分了!”   亏他还以为裴鹤非常大度一点儿都不计较周酌远的失约,结果这个人比他预想中的还要恶劣。   裴鹤抱他去洗澡,语气硬邦邦的:“你今天没有权利生气,也不许甩掉我。”   清理完,裴鹤板着脸,在他通红的眼角亲了一口:“以后你再隐瞒我,我会比这次还过分。”   没有权利生气的周酌远只能说:“知道了。” 第101章   大一学校不允许出去住, 周酌远和裴鹤学院不同,宿舍不在同一栋楼就算了,甚至不在同一片区域, 裴鹤得知这个消息以后只觉得天都塌了。   报到那天,林博旭跟裴鹤一块送周酌远到宿舍,其他舍友到得早,东西都已经收拾整齐, 他们坐在下面抬起来头跟周酌远打招呼。   裴鹤边收拾边与他们聊天,中途不忘把撅着屁股要往床上爬的周酌远拽下来:“床我给你铺,你歇着去。”   舍友们纷纷羡慕道:“哇兄弟, 你这对象哪里找的?太贤惠了。”   周酌远本来有些气恼的, 听见舍友们艳羡的语气又高兴起来:“我们高中在一个班级。”   几个人吹了一会儿牛逼, 很快打成一片, 林博旭把买来的饮料一人分了一瓶:“小远身体不好,希望你们能关照他一点, 有什么事情可以联系我。”   瞧着最开朗的那个舍友呲起一口大白牙保证:“放心吧, 小远就交给我了。”   裴鹤:“……”可恶,这话本来应该由他来讲, 还有才第一次见面, 叫得那么亲密干嘛?   周酌远瞥了两眼闷闷不乐的裴鹤,有点想笑,他其实挺喜欢看裴鹤吃醋,不过一个好男人不应该让对象误会吃醋,他低下头用手机给裴鹤发:他有女朋友,朋友圈发过女朋友的照片。   裴鹤脸色好看起来,临走前,他加上周酌远每个舍友的微信:“我是XX院的, 要是小远不舒服,你们联系我会更快一点,明天请你们吃饭。”   周酌远陪他一起出门,最后一天新生报到日,路上红色的欢迎横幅随风飘着,学姐学长们卖力地逮人推销校园卡,是热热闹闹、充满希望的大学校园。   -   裴鹤买了一个小电驴,每天先接周酌远去上课,自己再去上课,他不嫌麻烦,周酌远课多,他就一趟一趟地接送。   只是偶尔课程冲突,周酌远上课的时候裴鹤还没下课,或者是学院里各种各样的讲座和活动分走周酌远的精力,导致他们黏在一起的时间连高中的一半都没有,这让裴鹤十分苦恼。   好在周酌远经过之前的惩罚以后,终于养成良好的习惯,即使只有轻微的失眠和感冒,他都会仔仔细细向裴鹤报备情况。   这天的体育课,耐力不足的周酌远跑圈过多有点发晕,也不知道是低血糖还是中暑,和他选到同一个体育老师的舍友扶他到阴凉处休息。   周酌远缓了缓,就打开手机给裴鹤发微信。   舍友笑他:“你怎么这么男友宝?”   周酌远脸颊微微泛红:“因为我怕他担心。”   舍友不笑了,可能因为身体不适,周酌远的声音有些虚弱,软绵绵的,他忍不住伸出手,帮周酌远擦了擦额头的汗珠:“你真的没事吗?真不用去校医院?”   周酌远喝了口水,盯着手机屏幕无奈地笑笑:“我觉得不用,但是我男朋友来了,还是去一趟吧。”   舍友缩回手,不再出声。   周酌远用的沐浴露和洗发水或许很高级,出很多汗身上都是香的,裴鹤风风火火地过来,将人和淡淡的山茶花香全部抱走,放到路边的小电驴上。   幸好这里人不多,裴鹤做事实在是太不顾忌别人目光了,和周酌远是两个极端。   -   大一课程多,却也能腾出一些空闲时间,周酌远在这些空闲时间中被舍友们带出来游戏瘾。   学校中午不查寝,如果下午第一节课没课,他们就会到之前买好的学校附近的房子午休,裴鹤常常发现周酌远在午休的时候跑出房间和舍友连麦打游戏。   有时候裴鹤上午满课,回来就没有时间和周酌远温存,因为周酌远多半已经沉浸在自己的游戏世界中。   不过二十几年娱乐活动少到可怜的周酌远沉迷于一些无伤大雅的游戏是应该得到理解和支持的。   裴鹤为了与男朋友有更多的共同话题,当即下载好他们玩过的所有游戏。   于是周酌远的舍友们在带了一个菜菜的周酌远后,又带了一个菜菜的裴鹤。   -   周家人这半年发展了首都的产业,隔一段时间就要来一次首都,第一次的时候周酌远没有防备,直接答应了周酌礼的邀请,他并不知道是周酌礼阻拦父母找他,在他心里面跟周酌礼的矛盾只有那一年的冷战。   到餐厅后,他才知道祝婉和周傅轩都来了,还有一个不认识的眼神很慈祥的阿姨。   祝婉说,阿姨是一个颇有名望的中医,正巧这几天在这座城市,便想让她看看周酌远现在的身体状况。   周酌远心情糟糕地坐下来让她把脉。   阿姨很温柔地给他检查,然后夸奖他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那必须是很好的,他的每一顿饭都是裴鹤精心搭配的营养餐,有时候是裴鹤自己做,有时候是找厨师到家里做。   周酌远想了想,没有霸占裴鹤的功劳:“是我男朋友,他很关心我。”   他纯粹地赞扬裴鹤,却像是一巴掌打在他的父母兄长脸上——拥有足够的关心,周酌远的身体是可以养好的。   这顿饭吃到一半,他就受不了啰嗦似的,举起黑屏的手机说有事先走一步。   回去以后,他就跟周酌礼大吵一架,周酌礼在电话里低声下气地道歉很多遍,才避免被拉黑的命运。   信用受损的后果是周酌礼这一整年都没能再把周酌远约出来过,仅仅在新年去裴家拜年时,才能面对面见一见他的弟弟,偷听一点周酌远的近况。 第102章   经过一年的训练, 周酌远在大半的游戏中已经成为能够独当一面的大神了。   他们搬出宿舍,裴鹤终于过上眼睛一睁就能看到周酌远的生活。   相对而言,裴鹤所修专业的课程没有那么繁重, 因此他加入了院学生会消磨周酌远不能陪他的时光,并且经过一年成功升级成副部长。   作为副部长的裴鹤偶尔因为活动回来得比周酌远还要晚,那天他到家的时候,周酌远都结束学习上了床, 面红耳赤地捧着手机骂人。   周酌远的词汇量很多,可是对方骂得太脏,他渐渐落入下风, 声音有些沙哑, 气得手指都在发抖。   裴鹤:“!”   他抢过周酌远的手机, 嘴巴对准麦就是一顿输出。   周酌远缓了缓, 直起身子扒住裴鹤胳膊加入这场战斗。   他们足足骂到游戏结束,这把游戏输得很难看, 不过他们的骂战大获全胜。   红温的周酌远还没有褪色, 他热乎乎地搂住裴鹤:“你怎么都不问问我发生什么事情?”   裴鹤眉毛一挑:“有什么好问的?他欺负你,我肯定是保护你啊。”   周酌远所有的愤怒都被感动挤走, 他弯起眼睛笑了笑, 刚想说些什么,裴鹤的手机忽然响了。   裴鹤一脸不爽地打开手机,是一个陌生号码,也不知道是谁这么不识趣。   他放到耳边,想如果是骗子的话就狠狠骂上一通。   周酌远松开裴鹤,坐在旁边望着。   却见裴鹤脸上不爽的神情慢慢消失,变得晦暗不明。   他黑沉的眼眸与周酌远对视,说:“是清澜。”   周酌远愣了一瞬。   裴鹤语气艰涩:“他回来了, 想见见你,问你还愿意见他吗?”   -   无事牌还在那个福袋里,周酌远用盒子装好,一手拎着盒子,一手牵着裴鹤。   贺清澜穿回他喜欢的白衬衫,袖口的纽扣解开卷起来,修长的手指提着两个礼袋。   周酌远停住脚步,没再往前走。   他们约在学校附近的公园见面,工作日,游玩的人并不多,贺清澜踩着树影,将礼袋递到他们面前:“这是我从A国给你们带的。”   好像那些隐瞒欺骗都不存在,他和高中一样,不管去到哪里,回来都记得给他的舍友带礼物。   周酌远见裴鹤没有反应,想了想,大大方方地把两个袋子都接过来:“谢谢。”   贺清澜浅色的瞳孔颤了颤,他深吸一口气:“对不起,小远,当初说不喜欢你,都是骗你的。我知道这样做很不道德,但我还是想问,你还愿意和我重新开始吗?”   裴鹤牵住周酌远的那只手出了汗,他咬牙切齿:“你别太过分了,我昨天告诉过你小远正在和我交往!我们不会分手的!”   贺清澜脸色白了几分,裴鹤确实对他说过,一年前在游轮上遇见他们,他就已经猜到,只是仍然抱有侥幸心理。   而现在,周酌远默认了。   贺清澜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抱歉。”   周酌远抬起手,风吹起他的碎发,装着无事牌的盒子在空中轻微摇晃:“你的无事牌,现在物归原主。”   -   到家后,裴鹤仍然闷闷不乐,周酌远打趣道:“你是醋坛子修炼成精吗?我刚刚不是都明确拒绝了他?”   “我就是醋坛子精……”裴鹤以前没资格吃醋,只能憋着撞大树,现在有资格了,他不得狠狠吃?   他抱住周酌远,贴着一只柔软的耳朵抱怨:“你太招人了。而且你的感情总是很被动,我有时候都在想你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我,还是因为我喜欢你所以就觉得喜欢我呢?毕竟你跟清澜交往前看起来非常讨厌我,我做了你们的红娘你才对我态度好一点。”   周酌远努力地回忆,表情变得一言难尽:“前世我还不是同性恋的时候,在电视上看见你,就对你产生一点好感。后来谁叫你在我跟你客套的时候让我难堪?我又不是受虐狂。”   裴鹤愣了愣,他没想到自己在周酌远的好感跑道上拥有那么靠前的起跑线,一时间万分懊悔:“都是我不好,本来你的初恋是我的话,清澜离开的时候你就不会伤心难过到那种地步。”   周酌远不知道该因为他“对裴鹤产生一点好感等于裴鹤本应是周酌远初恋”这个逻辑而震惊,还是该为他最后一句话而感动。   快要到晚饭时间,从窗户飘进来邻居的菜香,得到满意答案的裴鹤系上围裙去厨房做饭。   周酌远坐在客厅看了一会儿书,橘红色的夕阳洒进来,他情不自禁地抬起头,注视厨房里那个忙碌的身影。   这个房子比他在北城的出租屋要大很多,却一点儿都不显得空旷。   真好。   他的家里,也有爱他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