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合欢宗武魔双修》作者︰云长绘   文案:   生在魔法大陆,江琰只有一个心愿:将剑与魔法双修至臻。不料某日魔药炸锅,被炸到了修仙界。   正迷茫时,听见路人热烈讨论:“要想精通双修之道,还得看合欢宗!”   江琰:懂了。   合欢宗来了一位清冷美人,合欢真人问他来意,他诚恳且坦荡:“我想拜师,学习如何精通双修!”   偷听的弟子:哇!美人好有志气!   过了几年,江美人差点改名江木头,被逼着出远门参加各大宗门排位赛。   临行前,师尊叮嘱:“比赛不重要,重要的是魔法师在我宗毕不了业,一定要带个伴侣回来。”   江琰:“?可我就是魔法师。”   师尊:“所以才要你出门相亲!带人回来,记住没有!”   江琰还是迷茫,但懂了。   要带个人回来。   师尊唉声叹气,收集了一册子青年才俊的相亲数据。   却没想到江美人真的带了人回宗!   还是修仙界最有望飞升的剑宗少主,顾景昀!   *   顾景昀对江琰一见钟情,念念不忘,多次委婉告白无果,决定来记猛药。他找上江琰,表示想与他学习双修之法,问他:“你可愿意?”   江琰点头:“何时开始?”   顾景昀大喜:“今夜月色迷人,择日不如撞日!”   江琰爽快将他带到屋顶。   顾景昀尚在思考这是春宫图中哪一式才能有如此奇葩的地点,便见江琰掏出蒲团盘膝而坐,又友好地递给他一个。   顾景昀:“……这是作甚?”   江琰诧异:“对着月亮打坐冥想可以加强魔力,是武魔双修的第一步,你不是要学习如何双修吗?”   穷追不舍攻×完全get不到受   ——推推预收——   预收《圣子穿错地方了》球球收藏~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天之骄子穿越时空仙侠修真甜文成长   主角:江琰(受)顾景昀(攻)   其它:求收藏qaq   一句话简介:此双修非彼双修   立意:全面发展才是硬道理 第1章 爆炸把他带到哪儿去了?   草长莺飞,午后暖阳和煦。   哈兰王国中心主城,第一魔法学院。正值课间,两名身穿中级魔法长袍的学生,抱着课本从教学楼走出来。   “导师要求我重写追魂草的论文,他认为我的实验是在梦精灵的辅导下完成的。”其中一个青年沮丧地说。   “什么意思?”同伴不解地问。   青年满脸灰白:“委婉地骂我在白日做梦。”   “……”同伴沉默几秒,拍拍他的肩,“有这待遇你就偷着乐吧。我导直接说我的论文是一坨——”   两人齐齐沉默,长叹一声。   “怎么才能像江琰学长一样优秀?同样是学生,我还在中级苦苦攀爬,他已经是经过协会认证的大魔法师了。”青年哀嚎道。   “听说他还去隔壁圣骑士学院听课,偶尔也会跟他们一起锻炼和研习剑术。”同伴道。   两个学院向来互看不爽,青年闻言顿时大惊:   “江琰学长不是魔法师吗?……对面该不会是觉得学长太优秀,想要挖人吧?!”   “轰——!!”   话音刚落,城堡左侧塔顶的某个房间,突然传来爆炸的巨大轰鸣。窗框被震裂,玻璃摔落在草坪上碎了一地,好险没有砸到人。   如地动山摇一般,引得无数人探出头来。   “怎么回事??”   “谁做实验又炸了吧。”   “是不是着火了?太好了!都让让,我要趁机试验新学的水系魔咒!”   教学楼门口,两人遥遥望着不断冒出黑烟的高塔塔尖,面面相觑。   “那是江琰学长的实验室吧?”   “……好像,是的。”   青年顿了顿,猛地抽出魔杖。同伴惊恐地看着他:“你要干嘛?”   “你不懂,学长在魔法期刊上发表了多篇学术论文,其中就有关于追魂草的研究案例。而现在,正是我为学长鞍前马后的好时机!说不定就抱上大腿,蹭到实验数据了!”   青年面露狂喜之色,大叫道:“学长,我来也!”   等法师们灭了火,冲进实验室时,目之所及一片焦黑,但空无一人。   另一头。   不幸炸了实验室的江琰,正头晕目眩地躺在泥地上,浑身上下剧痛无比。   他的眼前是一片五彩斑斓的黑,什么都看不清,脑子却在飞速运转。   不应当。   他熬制的是再简单不过的感冒魔药,前面的步骤都无比丝滑,直到最后……最后加了几根风铃草。   可风铃草只会增加药效,为什么坩埚会爆炸?   爆炸就算了,竟然还产生了一个小型空间漩涡,将他卷了进去。   时空虫洞压根不是普通法师能抗衡的,能量风暴几乎将江琰撕碎。   还好有附魔后的魔法袍帮忙挡伤害,江琰又及时套了几层魔法护盾。   寻到机会,用剑气撕开了一个口,果断跳了下来,才能侥幸存活。   江琰咳出几口血,感觉五脏六腑都在抽痛。   闭着眼睛,他能嗅到芳草和泥土的气息。一呼一吸间,空气中蕴含的充沛灵力循着气孔进入体内,在身体里丝滑地走完了一个小周天。   如此循环几次,江琰才恢复了一点力气。   他睁开眼,入目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森林,莹亮的月光从林间洒下,在他破破烂烂的魔法袍上留下斑驳的光点。   完全陌生的地方。   坩埚爆炸把他带到哪儿去了?   这绝不是哈兰王国,甚至不是王国邻近的几个国家。那些地方的空气中只有魔力元素,灵力稀薄得可怜。   难道是时空虫洞将他带到大陆的另一头吗?   最关键的是,他的修为竟然从金丹跌回了筑基!   只是懒得去校医室拿魔药,怎会如此倒霉。   江琰心情沉痛,把地上散落的东西拾起,确认魔杖和空间戒指——里面放着他的剑和其他杂物——全都没有出问题。   之后,他从戒指中拿出一瓶黑乎乎的魔药,一口气喝完,迅速盘膝坐好,尝试运转功法疗伤。   江琰有些不适应。   这里的灵力未免也太足了,相反,哪怕在月夜,魔力元素都少得可怜,跟在学院时简直是两个极端。   他必须小心翼翼地控制功法运转速度,以免一口气“吃”下太多灵力,导致魔力的地盘被压缩。   双方一旦打起架来,滋味可不是好受的。   因父母的影响,江琰的体内有两个体系的力量,他同时修炼两套功法,一套是剑法,另一套是魔法。   不过在他十六岁时,灵力与魔力在他的体内同时暴走争夺地盘,导致江琰昏迷了三天三夜。   自那以后,他就学会了端水,两手抓,两手都硬。   江琰喝了药水,又静息疗养片刻。伤势虽未完全康复,但比起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已经好了太多。   修为仍是筑基。伤没好全之前,他不敢莽撞地突破金丹。   江琰扶着树,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站起来。   他低头看了看破了几个大口子的衣袍,在用魔咒拯救一下还是丢掉之间犹豫不决。   最后选择了换一件新的,并把这件遭过魔力风暴摧残的法袍,原封不动地收起来。   “……上面残留有时空虫洞的能量,是实验的素材。”江琰一边脱衣服,一边自言自语道。   外袍脱到一半,身后突然传来树枝被踩断的脆响。   江琰警惕回头。   一个身着玄色锦衣的青年伫立在不远处,定定注视着他。   那人身量极高,长得也俊,剑眉斜飞入鬓,一双眼睛漆黑如墨,像浸在寒潭中的玉石,冷而锐利。   青年面上带着点惊异,眼神却很专注,宛若误闯入月下仙境的剑客瞧见了如精灵般的仙人。   莽莽撞撞发出声响后,得到了仙君清冷的一瞥。   江琰没注意到他看自己的眼神,只发现了青年背着的一柄长剑。   剑牢牢包裹在剑鞘里,又被青年的身形遮去大半。   江琰看不真切,只认出那柄剑与圣骑士等武者所用的剑都不大相同,似乎与他的剑更为类似。   那人也是练剑的吗?   除了父亲之外,他第一次看见有别人用同样形式的剑。   想到此地异于寻常的灵力含量,江琰犹豫片刻,开口道:“你……”   没料到,才说一个字,那人猛地惊醒,迅速挪开了眼睛。   “抱歉,是我失礼。”说完,青年礼貌地退了几步,依旧半垂着眼,死死盯着地上的落叶,不曾抬起半分。   江琰愣了愣,低头打量自己。   沾了泥土和血污的外袍才脱了一半,大半衣袖散落着堆在臂弯,露出雪白却淩乱的内衫。   束发的皮筋也断开了,似绸缎一般顺滑的墨色长发披散着,随身体倾斜而从肩头滑落。   如此模样,实在算不上整洁,难怪会被人嫌弃。   江琰自觉找到了原因,连忙解释道:“我正准备换衣服的。”   他不是不爱干净的人。   青年像是懂了什么,微微点头,背过身去,又走远了好几步。   还是不肯看他。   ……好像不对。   江琰挠挠脸颊,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   是在给他留出换衣服的空间吗?   江琰没有耽搁,利落把魔法袍脱下,塞进空间戒指里。在拿出新的魔法袍时犹豫了一下,没有选择有明显标识的,而是拿了在黑市行走卖药时的纯黑法袍。   这种法袍带有简单的防护魔咒和清洁魔咒,耐脏耐穿还能防止被人下黑手,简直是行走江湖的必备物资。   它主打一个宽松且低调,要的就是袍子一套,帽子一罩,谁都认不出谁。   同理,它也很难看,半点时尚感都没有,人穿上后会变成行走的黑色麻袋。   但江琰从不在乎外表,他更看重实用性。   类似的魔法袍,他有一堆。   江琰对着自己施了一个清洁咒,整理好衣服,重新束好发,整个人顿时焕然一新。   他点点头,很满意自己的形象。   江琰抬眼望去,那个陌生青年还站在远处耐心等候。   一通折腾下来,江琰花的时间不算多,但也绝不算少,那人竟然从头到尾都没催过半句,并且始终背对他。   无论是武者还是法师,主动且长时间地暴露满是弱点的背部,都是诚意的象征。   而他们甚至连名字都没有互通过。   江琰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走上前去。   “久等了。”   “你换好衣服了吗?”背对着江琰的俊朗青年,再三确认道。   江琰:“嗯。”   青年转过身,视线落在江琰身上时,只瞳孔明显震了震,其余表情克制得很好,什么都没有表露出来。   “……”男人望着眼前俊美的人型麻袋,沉默许久,眼神似有挣扎。   江琰等了片刻,没等到男人的下一句,心里暗自琢磨,难道他在等我先开口?   也是,他已经展露了背部,率先交付信任,现在是自己回报同等信任的时刻了。   江琰从未外出远游,也不擅言辞。哪怕去黑市卖药换取做实验的稀有素材,也只是冰冷的金钱交易,很少跟陌生人说话。   但基本的行事法则,他还是知道的。   按照黑市里陌生巫师之间的规矩——   “姓名、身份、能力。”江琰问,“你选哪一个?”   面前的玄衣男人问道:“为什么一定要三选一?”   江琰茫然地看着他:“你都想要?可我们才刚认识……”   这种事,不是该循序渐进吗?   男人安静几秒。   “……我名顾景昀。你呢?”   “江琰。”   江琰认真强调道,“这是我的真名。”   “嗯,我也是。”顾景昀说。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江琰似乎瞧见顾景昀笑了一下。 第2章 一个行走的俊俏麻袋。   姓名、身份、能力,魔法师行走大陆的必备三连问。   身份代表一个人的社会标志,能力代表一个人在武、魔方面的造诣。   唯有姓名,只代表了一个人的灵魂。   江琰有些意外顾景昀选了它。   黑市里的人宁可选后两项,也不会选第一个。因为后面两个可以造假,唯有真名无法伪装。   法师对真假名有一套自己的感应方式,魔力越高级、家族传承越深远的法师,能够查验真名的办法越多。   要么说实话,要么坦诚自己是假名。   一旦被高级法师发现在名字上弄虚作假,会认为对方欺骗了自己的灵魂,那是最严重的诚信诈骗。   江琰能够感应到顾景昀并没有说谎,警惕稍稍降低。   “请问这是哪里?”江琰试探地问。   “中洲,丰安城。”顾景昀道。   ……没听过。   江琰又问:“属于哪个王国?”   顾景昀微微一顿:“你是问俗世中的朝廷?如今是夏王朝。”   江琰:“……”   开始有种不祥的预感。   顾景昀不动声色地打量江琰:“敢问公子是哪里人,怎会连夏朝都不知晓?又为何会出现在此地?”   “哈兰……我来自哈兰城附近的一个小镇。”被他盯着,江琰差点嘴快说出“王国”二字,还好反应够快,强行圆了一下。   顾景昀思忖片刻,摇了摇头,显然并未听说过这个城市。他抬了抬下巴,示意江琰接着往下说。   “至于为何会来到这里——”江琰佯装镇定,稳住了表情,说:“其实我是在山里闭关修炼,已经很久没见过外人。”   所以他不懂的东西多是很正常的事,不要一直盯着不放,会紧张。   顾景昀闻言挑眉,道:“果然。我一见你,便知你也是修道之人。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江琰问。   顾景昀不答。他向前迈了一步,未等江琰警觉后退,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手。   江琰一惊,想要退,顾景昀的境界明显远超他太多。大脑明明反应过来了,也发出了躲避的指令,身体却一动不动地定在原地。   等到四肢躯干接受到信号,想要行动时,顾景昀早已紧紧扣住了江琰的右手手腕。   “……”江琰抬眼,问:“顾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江琰学得很快,前一秒被称作“公子”,后一秒就敢果断拿来用。   顾景昀双指搭在江琰的脉搏上,一缕真气沿着经脉轻而缓地探入,却并未深入。只略微探查几息,便在江琰感到不适之前退出。   “筑基也要闭关?”顾景昀问。   江琰感觉被嘲笑了。他想起自己好不容易突破的金丹、那一去不复返的金丹,顿时无比伤悲。   “突破失败了,不行吗。”江琰冷冷地说,并决定把先前对顾景昀的一丁点好感统统收回。   顾景昀:“……我并无恶意。”   江琰:“那你还不松手?”   顾景昀从善如流地放开了江琰。   对方一松手,江琰立刻后退了几步,眼神警惕,左手缩在袖子里,魔杖蓄势待发。   顾景昀解释道:“最近城郊有妖物作乱杀人,它修炼百年,已经能幻化人形。据传有人被妖精的外表所惑,被引入深处,所以——”   被怀疑是妖精,正常人本该暴跳如雷,眼前比妖还要昳丽动人的清冷美人却很平静。   “你怀疑我是妖精?”   顾景昀道:“我已探查过,你不是。”何况那只妖已有元婴修为,而眼前之人只是筑基期的小修士。   但这句话不能说,顾景昀怀疑自己一旦把它说出口,江琰会扭头就走。   “……哦。”江琰慢吞吞道,“我当然不是妖精。”   他的面色并不好,在月光下显得越发苍白,没有半点血色,看起来很是憔悴。   顾景昀看了几眼,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玉瓶,托在掌心递过去。   “这是什么?”江琰问。   “疗伤的丹药。”顾景昀道。   “不要。”江琰有点小记仇,淡淡道:“你收回去吧。”   顾景昀:“……你生气了?”   “没有。”江琰答得很快。   “是我不好,怀疑你。”顾景昀道歉的也很迅速。   这样的态度,让江琰也冷静下来。他仔细想了想,顾景昀的警惕并非毫无道理,大家毕竟是陌生人。   出门在外,多个心眼总不是坏事。   何况顾景昀虽然查他经脉,动手时却是克制的,一没有弄疼他,二没有窥视他的功法和隐私。   顾景昀见江琰态度缓和,又试图把药塞给他。   江琰坚持不收:“我自己有。”   又劝了几句,还是拗不过江琰,顾景昀只好将其收回须弥戒中。   “林间更深露重,不利疗养。你可有去处?”顾景昀问。   “我闭关的山洞——”   江琰在顾景昀的眼神中慢慢降低音量,最后老实地摇了摇头。   “那就跟我走。”顾景昀忍笑道。   两人于是并肩同行。   山林里地形复杂,树枝、藤蔓交错,顾景昀既担心江琰被绊倒,又怕他有伤在身走不快,悄悄放慢脚步,还趁机与江琰攀谈起来。   江琰浑然不觉,他握紧藏在袖中的魔杖,克制着来一个照明咒的冲动。   当顾景昀与他说话的时候,江琰晃了神,没听见。等反应过来,立刻意识到自己做了很没礼貌的事。   怎么说顾景昀也是在帮他,忽视人家实在不对。   “抱歉,我走神了。”江琰连忙道,“你方才说什么?”   顾景昀毫不在意,耐心地又问了一次:“公子究竟为何会出现在此地?”   “我在闭关。”江琰无奈地说。   “为了除妖,剑宗弟子将整座山提前搜过一遍。”顾景昀比他还要无奈。   “……有结界。”江琰嘴硬狡辩。   顾景昀似笑非笑地瞧他一眼,干脆不再问了。   江琰却忍不住问道:“你真的是剑修?”   顾景昀笑道:“难道还有假不成。在下正是剑宗弟子,不知江公子师承何处?”   江琰的视线在男人背后的长剑处转了一圈,半晌,才说:“我自幼随父亲习剑,没有拜师。”   “原来你也习剑。”顾景昀挑眉道。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出郁郁葱葱的树林,转而沿着弯曲的山间小道前行,江琰走得脚都酸完了,终于看见不远处明明灭灭的橘色灯火。   “那是我在城郊的庄子。夜深了,城门已经下钥,公子伤重不便远行,暂且在这歇息疗伤罢。”顾景昀道。   江琰应了一声,很有礼貌地说:“打扰了,我会付房费的。”   顾景昀笑得有点勉强:“……不必客气。”   江琰很认真:“要的。”   顾景昀:“……”   顾景昀的沉默一直持续到两人走到庄子的大门前,门房早早发现了他们,提前将大门打开。   有数人站在院门前,躬身相迎。   江琰听见他们喊顾景昀“少主”,猜测这位好心但生性多疑还不好糊弄的兄弟是个大人物,高低得是个世家贵族,否则普通人家哪有这样的称谓。   顾景昀在吩咐管事,命下人打理江琰的住所。   江琰在旁边等了一会儿,期间来往的仆从众多,成功收获无数明里暗里偷看他的目光。甚至有人不怕死地顶风作案,在顾景昀的视线范围内交头接耳。   ……为什么都在看我?   江琰顿时警觉,凝神细听。   隐约间,他听见了下人们窃窃私语的声音:   “好俊俏的小仙君!”   “但仙君为何要披着黑不溜秋的麻袋?”   “少主把仙君安排在主院的侧院,还非说客院杂乱,不宜住人。这是个什么操作?我明明每日都在洒扫,从未懈怠……”   江琰不解地拧眉,尚未深思,突然所有目光和杂音在一瞬间统统消失,院内落针可闻。众人低眉顺眼、规规矩矩的模样,彷佛不曾偷看和说小话。   江琰:??   江琰很是茫然,听见顾景昀在喊他,于是扭头看过去。   “随我来。”顾景昀说。   江琰迈步上前,依言紧紧跟着他,一路不自觉地乱瞟,关注着沿途与哈兰王国截然不同的建筑风格,没看见顾景昀警告下人的冰冷眼刀。   到了住处,顾景昀推开房门。   “你就住这。我的卧室在隔壁院子,若有事,你喊一声,我就能听见。”   房间宽敞整洁,香炉里点着浅淡的熏香,寝具之类的一应俱全。江琰感激道:“多谢。”   顾景昀勾唇一笑:“不客……”   江琰:“我会付——”   顾景昀紧急打断:“一路累了吧?早点休息!”   江琰不明所以,点头附和:“好,你也是。”   顾景昀转身欲走,走了两步,又停下,回头看一眼江琰。   清清冷冷的仙君伫立在房门边,身形颀长清瘦,衣袍随晚风轻轻扬起。   款式过分诡异和宽大的外袍,几乎完全遮挡那人盈盈一握的腰和莹白细腻的肌肤,只能瞧见一张昳丽精致,却又没有半分女气的脸。   实在不怪顾景昀误会。   单看那张脸,不过是称赞一声“绝世美人”。但江琰身上自带有一种沉静的纯洁,当他不说话,只用那双眼睛静静地望着你时,没有人愿意把视线从他身上挪开。   哪有凡人会有这幅模样呢?   怕是天上的仙人才会有此容颜。   在树林中,那惊鸿一瞥,几乎让顾景昀忘记呼吸。   当然,等江琰穿上那件诡异的黑袍后,江琰就变了。   变成一个会自己行走的,俊俏的麻袋。   江琰在等,他一直在等顾景昀说话,作为客人,要知礼。   但他等了又等,两人默默对视许久,顾景昀就是一声不吭!   夜间风大,江琰搓了搓手臂,感觉有点冷。   又不能施保暖咒,江琰只好把法袍的兜帽戴上,严严实实拉好,他感冒还没好呢。   顾景昀:“……”   眼睁睁看着一个俊俏的麻袋彻底变成麻袋。   他的沉默比呼啸的晚风还大声。   “顾公子,你还有事吗?怎么一直站着不说话。”麻袋问道。   顾景昀冷静道:“无事。突然想起忘记对你说晚安,想要补上。”   “噢,”麻袋说,“你也晚安。”   “嗯。”顾景昀镇定点头。   江琰目送顾景昀离开,松了口气。   总算走了。   这位好心但多疑的仁兄,怎么看他的眼神总是怪怪的。   难道是在考虑收他高价房费吗? 第3章 跟剑结婚,好像也不错。   “咚、咚。”   顾景昀走后没多久,房门被叩响,来人隔着门唤道:“仙君——江仙君。”   江琰上前拉开门。   外面站着好几人,为首那人的衣着颜色深一些,身后还跟着几位捧着托盘的侍女。   江琰扫了他们一眼,疑惑:“有事?”   管事笑道:“小人名叫贾洪海,是庄子内的管事。奉少主命,来给仙君送换洗衣物和疗伤丹药,还请莫要推辞。”   托盘上的确放着衣物和一瓶极其眼熟的玉瓶。   江琰:“……”   都说了,他是真的有药。   贾管事一副“你不收我今天就不走了”的模样,江琰拒绝无效,只好收下,心里琢磨着要付多少房费才够报答顾景昀的恩情。   贾管事并不知晓江琰的想法,见他接过玉瓶,面上一喜,忙让人把其余东西送进屋内。   又指挥侍女添茶倒水,亲手奉上一匣子点心,最后还问道:“仙君可是在辟榖期?是否需要吃食?”   江琰确实有点饿。   金丹以上的修士可以辟榖,也可以照常吃饭,全看个人选择。境界未到的人,服食辟榖丹之后也可以在3-7天内不吃不喝。   江琰原先是有金丹修为的,可惜一朝穿越,跌回筑基,身上又没有辟榖丹,不吃也得吃。   “不要太麻烦,一碗面条就好。”江琰说。   “好勒!”贾管事应得飞快。   “有劳了。”   “哪里话,仙君客气了。”   很快有侍女端着送来,江琰飞快恰完一碗鸡汤面条,胃里妥帖极了。   侍女利落地把碗筷收拾干净,垂眼道:“少主说仙君有伤在身,又劳累了一日,不宜烦思。府上并无外人,仙君只需安心休养,若无急事,待到伤愈之后,再做打算也不迟。”   说罢,对江琰行了一礼,退出了房间。   江琰的神情有几分复杂,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突逢惊变,说不慌是假的,他不过是魔法学院象牙塔里的学生——即便是最优秀的首席,也还是个学生。   江琰并不傻,他已经猜到自己穿越去了一个不同于希尔大陆的地方。   夏王朝……   江琰此前并未听过这个王朝,他只是不爱出远门,又不是没读过书、没看过新闻。   “中洲”——希尔大陆从未有过这样的地域划分。   再则,说话方式、建筑风格、饮食习惯……这些都可以用不同地区的风土人情来解释,可极高的灵力与极低的魔力含量又该如何解释?   难道整个中洲都用上品灵石铺了一个聚灵阵吗?简直不敢想得用多少灵石才能做到这一点。   全部选择都被排除,只剩下一种可能。   他穿了。   就像师弟师妹们喜欢看的那种奇奇怪怪的小说一样,穿越去了异世界。   想到这里,江琰有些无所适从。   要怎样才能重新打开时空隧道,回到他熟悉的土地,回到他的父母身边?   江琰拥有学院图书馆的高级阅览权,能够翻阅禁咒之下的文献数据,更别提,他还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他开始疯狂回想自己阅读过的文献和魔法手稿,试图找到能够帮助他的部分。   想了半天,不仅思绪没有理清,反而越想越乱。   屋内的窗户并未关紧,江琰被夜风一吹,低咳了几声,总算记起自己还在风寒边缘的事。   风寒、魔药、爆炸、穿越。   江琰:!!!   江琰突然恍然大悟,“既然是魔药爆炸导致的穿越,那再炸一次不就好了!”   复原一瓶失败的魔药罢了,听起来像是可以解决的学术问题。   总比毫无头绪好。   江琰从袖中拿出魔杖,又从戒指中取出他的剑。   魔杖整体为褐色,是用母亲族中的圣木所制,杖芯则是独角兽毛,受益于此,在用魔杖使出自然和光明魔法时会得到极大增幅。   剑则不同。剑柄黝黑,剑身为银白色,狭长平直,其上镌刻有繁密的纹路,细看之下彷佛蛟龙的羽翼。   剑名,破魔。   据说原名并不是这个,但父亲把剑交到他手里时,只告诉他改了名字,其余的一个字都不肯透露。   江琰摸了摸魔杖,轻声念诵魔咒,左手一挥魔杖。   窗户悄声合上,烛火变小。法袍自动脱下,衣袖部分撕下一截长长的布条,将桌上的剑缠拢,做了一个简单的剑鞘。没了袖子的衣袍则在魔杖尖端的控制下向外飞,搭在屏风上。   在摇曳的烛光里,江琰盘膝坐在榻上,从白玉瓶中倒出一颗丹药。   丹药圆润饱满,其上隐约可见一圈纹路,从玉瓶中取出时,药香四溢,却又被丹云和丹纹牢牢锁在几寸之内,不让药效流散。   江琰感慨:“顾少主真是出手大方。”   这样的极品丹药,江琰也从父亲那儿见过。但他平时都住在学院,比起炼丹,更擅长熬魔药,因此存量寥寥无几。   江琰服用了一颗丹药,在榻上盘膝静坐,微阖双目运转功法,吞吐天地间的精华灵气。   他能感受到每一寸经脉都在灵力的洗涤中越发强健,因穿越时空隧道而受的内伤也在周天循环中逐渐疗愈。   夜过三更,烛火早已熄灭,屋内一片寂静昏暗。   江琰呼出一口气,从入定的状态脱离。   药果然是好药,他的伤势已好大半,面色都红润许多。   “……不知道磨成粉末,加进魔药里会有什么效果。”江琰嘟囔着,心痒痒的,很想通宵研究个痛快。   可惜明天还要搞“魔药爆炸”,状态不好可不行。   他拿起魔杖,指了指身后的床铺。   “温暖如春。”   被子被抖开铺平整。江琰伸手往里一摸,被窝里暖烘烘的。   江琰把魔杖塞回戒指里,破魔剑则放在枕边。   风水轮流转。   从前都是长剑被藏在戒指里,如今竟轮到魔杖了。   江琰缩进被窝,扯高了锦被,盖住下半张脸,整个人都快埋进去。   他闭上眼,许愿一觉醒来已经回到了魔法学院。   翌日清晨,卯时三刻。   在生物钟的作用下,江琰慢慢睁开眼睛,入目就是睡前看见的床梁,偏头一看,尽是古色古香的家具和摆件。   “……好吧。”江琰叹气,“意料之中的结果。”   他正要拿出魔杖,手指一顿,又停下了。   “就当是在练习无杖魔法。”魔杖显眼,能不用就不用。   江琰对自己念了一个清洁咒,他用惯了魔杖,一下没把控好力道,清洁咒的魔力刮得脸都疼了。   他揉了揉脸,随便换了件衣服,就拿起长剑出门。   天边刚泛白,空气微凉。   江琰在院中寻了一处空地,接下裹剑的长布,开始练剑。   挥了第三百零七下,身后的高墙传来衣物摩挲的窸窸窣窣声,似乎有人爬上了墙头。   江琰没回头,目视前方,面无表情地继续挥。   “……仙君是在练剑?”这显然是句废话,那人马上改口道,“你每日都起这么早?”   江琰:“嗯。”   顾景昀笑了一声:“真是勤勉。你的伤……”   江琰道:“无碍,已经好了。多谢你的丹药。”   “毕竟我先是失礼,后又冒犯,你不提剑来砍我,已是给足了面子。”顾景昀道。   看人更衣,又捉人手腕试探经脉。尤其是后者,说小不小,说大那也挺大,严重起来是结死仇的事。   院中挥剑的“唰唰”声不停。   江琰平静地说:“少主的真气若再深入三分,受伤的人便是你。”   又不是傻子,怎么会没有底牌任人拿捏。只是顾景昀卡在他的底线前,及时收回灵气并道歉,江琰脾气好,看在态度的份上,那就算了。   “是么。”顾景昀挑了挑眉,话锋一转,“仙君怎么跟着下人唤我少主?”   “那你怎么也跟着下人唤我‘仙君’?”江琰停下挥剑。   一回头,就看见玄衣男人正斜坐在围墙上,长靴踩着瓦砾,手臂就搭在曲起的长腿上,笑吟吟地看着他,姿势说不出的风流潇洒。   江琰微微仰着头望过去,半晌没说话。   顾景昀:“……”   男人不自在地动了动,规规矩矩地把手放下,脚也不踩瓦片了,改斜坐为正坐,双腿自然垂下。   “咳……”顾景昀轻咳一声,问:“怎的一直看我?”   江琰顿了顿,老实地说:“我在想,你这个姿势坐得不难受吗?墙上的空间又不大,为什么能坐稳?”   顾景昀:“……”   顾景昀哭笑不得:“你真是——算了,要上来坐坐吗?自己试一试就知道了。”   江琰摇了摇头:“我还要练剑。”   说完,又转身开始挥剑,渐渐沉浸其中,感悟剑意。   等到收剑,才发现顾景昀早已离开。   江琰拧眉看了一会儿围墙,在脑海中尝试复盘顾景昀的动作。   不过是个窄墙,顾景昀是怎么坐得好看还不摔?   令人费解。   刚进屋,便有小厮来敲门,说是送灵泉给仙君沐浴。   显然又是顾景昀的吩咐。   清洁咒终究比不上热水来得舒服,更何况这是有灵力的泉水。江琰暗中把要还给顾景昀的房费,又往上提了一档。   江琰浑身浸在宽大的木桶里,长发盘起,唯有鬓边几缕发丝垂落在水面。   湿漉漉的掌心捧着两块会发光的魔法石。赤色的繁密符文刻在石头上,左右符文图案各不相同,唯一相同点是全都稳定地散发著莹莹光芒。   那是留有父母灵魂印记的灵契石。   只要魔法石的光芒常亮,证明留下灵魂印记之人平平安安。   光芒越黯淡,闪烁频率越急,伤重程度越高。若光芒熄灭,则代表留印之人死亡。   灵契石与灵魂挂鈎,无论相距千里、万里、万万里……都一样有效。   同样的灵契石,他在父母那儿也留了一份。   希望父母发现自己失踪的时候,有灵契石作安慰,不会太慌张着急。   江琰泡在热水里,倒是由它慢慢回忆起一桩旧事。   ……   三年前。   江琰跟随父母拜访了一位大魔导师,却在魔导师的家中碰见了占卜师。   那是一位有着长长的波浪卷发,笑容和蔼的女性,来自于拥有预知天赋的占卜世家,魔力深厚,声名远扬。   占卜师是母亲的好友,江琰见过她两次。   第一次是在家中的院子里和动物玩耍,当他追着野狼跑,从客厅的落地窗前经过时,能看见她们围坐在一颗水晶球前。   背着光,江琰看不清她们的神情。   第二次见到占卜师,江琰得到了一场即兴的茶叶占卜。   江琰看着她拿过喝完茶的骨瓷茶杯,顺时针转了三圈,倒扣在茶碟上,接着又让他等待一段时间后,亲自将杯子重新翻过来。   “要等多久?”江琰问。   “都可以。”占卜师说。   江琰等了约莫三十秒,上前将茶杯翻转。   他其实并不信所谓的占卜和天命,但出于对长辈的尊重,江琰什么都没说,只心里暗暗犯嘀咕。   在白鼠尾草腾起的烟雾中,占卜师凝视着骨瓷杯中的茶叶渣,感应其中的魔力,半晌,缓声道:   “你将去往远方。”   江琰心想——好像被蒙中了,他是要离开森林,去中心主城上大学来着。   但主城离家也不算远啊,交通很便利的。   占卜师又道:“我看不见你的未来,可占卜又展露出吉兆。说明你的未来璀璨光明,不过前往光明的道路上必定充满迷障。”   “坚守本心,穿过迷雾,你会收获想要的一切。”   江琰余光瞥见父母的表情放松许多,暗道——干占卜这行果然得学会说好话和含糊不清的套话。   接下来,占卜师盯着茶叶渣,久久不语。   江琰以为就此为止了,刚准备礼貌道谢,她却突然开口,语调中带着点兴奋和调侃:   “我看见了!你会遇到一位灵魂伴侣,那是你的此生挚爱!”   江琰:“……啊?”   江琰听见父亲发出感慨,“这小子也能找到对象?我不信。”   又瞥见母亲双眼放光,顿感不妙。   她兴奋极了,连声道:“赞美母树!女神在上!阿格尼丝,快帮我看看那孩子的信息!”   江琰还想拒绝,占卜师早已感应完了,语速极快:“那是一位翩翩公子,才高八斗,富可敌国。”   江琰的父母:“……男的?”   占卜师:“嗯!”   江琰:“……”   他转过头,见父母竟然迅速接受了这个预言:“只要是位良人,真心相爱,就没什么不好。”   江琰觉得不行,倒不是对性别有意见,而是他觉得自己不需要伴侣。   万一父母信了占卜师的话,等他从学院毕业之后,为他安排相亲,会影响修炼。   江琰蹙眉反对:“我认为不——”妥。   占卜师正在收拾茶盏,看着看着,皱着脸困惑道:“不对,我怎么看见了一把剑的形状?”   江父江母大惊失色:“该不会是要跟剑结婚吧!”   江琰缓缓舒展眉梢:“不……不是不行。”   ……   江琰想起这事,又记起眼前这两块灵契石,正是那日之后被母亲强行要求互换的。   他们信了占卜师的预言,怕江琰去了回不了家的远方。   有灵契石在,至少能得知彼此是否安康。   那占卜师竟是有真本事的。   江琰反手将灵契石收回戒指内,无意识地扫了一圈室内。   旁边的架子上挂着顾景昀昨夜命人送来的衣服,月白色的,衣摆细细绣了祥云纹,袖口还用金丝勾勒。   江琰的视线落在衣袍……旁边的破魔剑上。   “跟剑结婚,好像也不错。” 第4章 用厨具炼丹只会炸炉。   江琰平日里喜欢收集素材,或是做实验,或是处理之后拿去熬魔药,因此戒指里囤了一大堆魔药材料。   治疗风寒魔药的材料并不稀有,江琰很快找齐。之前的坩埚被炸没了,好在魔法师炸锅炸实验室都是常态,备用的坩埚也有好几个。   江琰让人帮忙搬来一张小桌子,放在院子里,桌上摆满了各种草药,还有一个菜板和银质小刀,旁边是坩埚架。   之所以在空阔的院子中熬魔药,主要是考虑到爆炸的威力。   又不是自己家,得小心别把房子烧了。   江琰把坩埚架好,点火预热。   他仔细回忆那日熬煮魔药的手法,开始熟练且迅速地处理草药。   有些草药可以提前处理好的,有些却不行,只能连根带泥地保存在特质的匣子中,防止流失药性。   魔药制作要求精密和严苛,稍稍改变一丁点变量,都会导致魔药配置失败,或是做出个崭新的、四不像的魔药品种。   不过,历史上不同寻常的魔药,都是从“意外”和“失败”中诞生的。   因此,在魔药学课堂上,时常有学生熬坏了魔药,还敢一脸镇定地狡辩道:“我是在做一个伟大的实验。”   江琰撩起衣摆,毫无形象地蹲在地上摘菜叶,用一盆清水清除草药根部的泥巴。   不能使用净水咒和清洁咒,任何属性的魔咒施加在草药上都会影响接下来的魔药药性。   小厮在旁看了半天,小心翼翼地问:“仙君,您这是要做什么呢?”   江琰问:“你可知‘魔法’一词?”   小厮面露惊恐之色:“是、是指魔族的法术吗?”   原来这里也有魔族,而且听起来不是个好东西。   江琰淡定道:“不是魔族的法术,是魔幻般的法术。”   小厮睁大眼,茫然道:“还请仙君恕罪,小人没听明白。”   江琰道:“只是一种体系的别称罢了,不必在意。”   小厮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见江琰神情专注,缩在一旁不敢出声打扰。   可少主吩咐过要好好照顾这位仙君,主子疑似忙着做菜,他却在一旁闲着,实在叫人如坐针毡。   江琰看小厮几眼,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名唤七宝。”   “好。七宝,可否帮我换盆清水?”   七宝立刻松了口气,疯狂点头:“是,我这就去!”   浊水被倒掉,几盆清水很快端了进来。   江琰招呼七宝:“来帮我清洗草药吧,我正好缺个助手。”   “是!”七宝欣喜道。   面对一个从未接触过魔药学的人,江琰很有耐心。   他让七宝从最简单的草药开始学着处理,仔细教了要点,盯着他做了一遍。   期间看见做错的地方也没有斥责,而是放缓了嗓音,温声告诉他应该如何处理。   七宝的悟性好,又足够细心,等过了最初的那阵子紧张状态,之后逐渐上手。看江琰似乎很好说话,胆子也慢慢大起来。   “仙君可是要下厨?主院有小厨房,那儿的锅更大,火更旺。”   江琰估摸着七宝不知道“魔药”是什么,未免旁人把魔法的药剂误认为魔族的药剂,徒生事端,索性改了个说辞。   “我在炼丹。”他说。   七宝:!!!   “切菜”的小刀顿时悬在半空,欲落不落。   江琰偏头看了一眼:“切得挺好,怎么停了。”   七宝抖着手继续切。   “您……您这真的是炼丹,不是下厨吗?”   “嗯。”江琰应了一声,把挤好的天焱花汁水倒入坩埚,拿出魔杖顺时针搅拌三圈半。   七宝看着仙人把一根树枝伸进锅里搅拌,很想说厨房有上好的厨具,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仙人自有妙计,他又何必多嘴惹人烦?再说了,江仙君用的树枝一定不是平凡的树枝!   江琰耐心等了一会儿,风寒魔药很快配置好,只差最后一味药——风铃草。   当初心念一动,想起可以往里加风铃草增加药效,魔药才会意外爆炸。   江琰亲自处理风铃草,确保每一根须上都没有泥土。   “站远些。”他叮嘱七宝,“一会儿无论出什么事,都不要惊慌。”   七宝连连点头,飞速退至墙角,好奇地垫着脚探头往里看。   江琰神情凝重,把风铃草丢进坩埚里。   坩埚架下的火焰霎时腾高,埚内冒起了烟。江琰握着魔杖满心戒备,足足等了十几秒,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唯有一份完美的风寒魔药静静待在坩埚里,等待江琰把它盛入瓶中。   江琰:“……”   最正常的结果,也是最不希望出现的结果。   怎么没爆炸?   是哪个变量没控制好么?   江琰熄灭火焰,把坩埚放在一旁,让它静置冷却。随后又拿出一个新的坩埚,架起来,再一次点了火。   七宝小跑过来,面带喜意:“仙君,您炼丹成功了?”   江琰摇头:“是失败了。”   七宝飞速改口:“再来一次吧,仙君,您会成功的!”   江琰:“嗯。”   同样的配方,同样的切菜,七宝做了三次。每一次,出锅的液体都是一模一样的色泽。   七宝看不懂,但总觉得这份药剂应当是好的,否则仙君也不会不让他泼掉,而是拿出琉璃瓶将其装起。   还送了一瓶给他,说是对治疗风寒极好。   可仙君为什么要说“失败了”呢?   第三次结束后,江琰站在原地没动弹,思考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他的魔药就是不爆炸。   想了许久,总算有了思路。   第四次配置。最后一步前,江琰再次叮嘱道:“退远些,当心爆炸。”   七宝起初还不以为意,以为跟前几次一样只是烟大,很快,他就知道江仙君从不信口雌黄。   “轰——!!”   爆炸声响彻天地,传出极远。   江琰身处爆炸中心,坩埚内腾起的浓烟转瞬将仙人的身姿吞噬。   七宝呆了片刻,猛地反应过来,惊恐大喊道:“来人!快来人呐!!”   一群人闻声赶来,贾管家拎起长袍衣摆,冲在最前头。他气喘吁吁地撞开院门,“怎么了?!”   院内浓烟滚滚。   七宝哭叫道:“仙君炼丹失败被炸啦!”   贾管家:!!   下人们:!!   江琰:“……”   有人哆嗦着问道:“仙君,死、死了吗?”   江琰:“……”   不,他还没死。   贾管家正要把乱说话的人骂下去,再冲进烟里抢救江仙君。   突然,众人只听见浓烟中传出一道清冽的男子嗓音,轻而淡,缥缈如云雾。   “风来。”   一阵清风徐来,把浓烟全都刮走了。顷刻间,院落内污浊的空气焕然一新,众人总算能看清院子中央的白衣男人。   “江仙君!”贾管事箭步上前,担忧问道:“仙君可有伤着哪里?”   “并无大碍,还请管事放心。”江琰解释道,“我在炼丹,不慎惊扰诸位,实在抱歉。”   “仙君哪里话!您没事才是最要紧的,至于炼丹……”   贾管事环顾一圈,只看见一个黑漆漆的、疑似烧焦了的小锅,看着像是小厨房里拿来吊鸡汤的锅具。   没找到丹炉。   大概炼丹失败,已经被炸没了吧,管事心想。   贾管事恭敬道:“仙君,您缺什么丹药?府上还有不少丹药存量,即便暂时没有,我们也会尽力为您找来的。”   江琰摇头道:“不必。你们散了吧,我还要接着炼丹。”   贾管事还以为江琰会从须弥戒中重新拿出一个丹炉,哪料到,江琰竟然从地上捡起了那个黑锅!   贾管事:“?”   江琰拍了拍坩埚上的灰,仔细翻看:“还好,没坏,洗洗还能用。”   贾管事:“???”   贾管事扭头大骂:“七宝,你是怎么做事的!让你照顾仙君,你竟这般敷衍不上心!”   七宝扑通一声跪下了,嘴唇哆嗦,欲哭无泪:“小人没有啊!”   他刚刚还帮忙切菜来着!   江琰连忙制止,帮着说好话:“七宝刚才帮我整理草药,没有懈怠。”   七宝拚命点头。   贾管事道:“可他明知仙君炼丹缺丹炉,却不通知府里一声,好让我们把上好的丹炉奉上,而是去小厨房拿了杂物来敷衍仙君!”   江琰:“……”   他的坩埚虽然黑漆漆的,但的的确确是品质上佳的坩埚,一个锅价值千金。   结果在这个世界,竟然沦为杂物。   七宝还跪在那儿,已经快哭了。   江琰叹了口气,把七宝从地上拉起来,向贾管事仔细解释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并郑重表示:“这就是我的丹炉。”   贾管事:“……”不理解,但尊重。   “好、好吧,既然仙君这么说了。”贾管事欲言又止,把围观的下人赶去做事。他不放心,本想留下。   江琰说:“都散了吧,留七宝帮我就好。”   贾管事只好跟着一起离开,临走前,他多看了坩埚几眼,把七宝拉到一旁,压低声音:“真不是你去小厨房偷拿的?”   七宝赌咒发誓:“那是仙君自己的丹炉!他有好几个,一模一样的!”   贾管事半信半疑,边走还边嘟囔着——“这世上竟有如此奇事!厨房熬汤的锅也能炼丹!”   江琰耳力好,听了全程。他没放在心上,抬手招呼七宝。   “继续。”   “是。”七宝战战兢兢地应道。   ……   日落时分。   顾景昀率剑宗弟子查找妖兽踪迹。   他是领队之人,却并不出手。在师弟妹们商量着“如何围困妖物,又该如何协作斩杀妖物”之时,也从不出声提示。   这是剑宗对弟子们的历练,前辈在旁只是避免出现伤亡。   顾景昀今日外出,独自深入山林探查,已确认妖兽的位置和境界。   他没有惊扰,也没有帮师弟妹们作弊,在妖兽身上留下一道追踪符令之后就悄然离开。   出山后,又旁听了片刻后辈们的“战前会议”。   期间拒绝师弟的数次贿赂,微笑着对师弟说:“再企图作弊就把你丢进思过崖半年。”   师弟自知理亏,敢怒不敢言。   待到日落,顾景昀愉快地丢下师弟师妹,任由他们自生自灭。自己拎着一个点心匣子,溜溜躂达地回了家。   一进门,就见主院上头浓烟滚滚。   顾景昀想起那里住的是谁,表情一变,眼神淩厉。   他拧眉看向候在一旁的贾管事,嗓音微沉:“出了何事?仙君可好?”   贾管事欲言又止道:“好。就是……”   顾景昀冷冷道:“说!”   贾管事:“仙君偏要用厨具炼丹,已经炸了无数次炉了。少主,您还是去瞧瞧吧。”   顾景昀:“……??” 第5章 顾少主落荒而逃。   什么叫做用厨具炼丹?   顾景昀十分不解,他满头雾水地往主院赶去,过了垂花门,却恰好碰见江琰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根短杖指着天空,念了一句什么。   下一刻,飘在主院上头的浓烟以极快的速度消散,院落因爆炸而脏兮兮的地方也被龙卷凤似的水龙卷席而过,水龙只带走污垢,却不留下一滴水珠。   只消几息,主院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和整洁,天边重见黄昏的绯色霞云。   江琰的手臂垂落,正要把魔杖收回袖内,转眼却瞧见了玄衣剑修静默地伫立在不远处,手里还提着个东西。   江琰的手指一缩,下意识握紧了魔杖。   ——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自己竟然连一丝察觉都没有,顾景昀的境界到底有多高!   亏他还特意支走了七宝和其他下人,就是为了用有杖魔法来收拾残局。   无杖魔法还不够熟练,他怕一个水龙直接把房子给刮倒了。   “你……”江琰迟疑问道,“你都看见了?”   不远处,背着长剑的男人点了点头,大步走来。   未等江琰说话,顾景昀抢先一步开口,语气满是赞叹,压根不提江琰炼丹差点把他房子都炸掉的事。   “仙君这一手可谓精妙至极,操纵水龙游走影壁之间,却不伤其分毫,可见仙君对法力操控之细。”   江琰:“……”   好像不是要问他魔杖的样子。   顾景昀问:“这根短杖是仙君的法器?”   结果还是问了。   江琰避无可避,点头:“嗯。”   “仙君不是习剑的么?”顾景昀问。   “我……我两个都学。”江琰说。   顾景昀没当回事,同时学剑又学术法的人并不少见,他只“哦”了一声,就轻飘飘地略过了这个话题。   江琰忍不住道:“你不问?”   “问什么?”顾景昀似乎有些莫名,“问你的法器?”   “毕竟它大概有些奇怪。”江琰道。   “怎么会。一个短杖制成的法器罢了,类似的我也见过不少。方才瞧了几眼,你的短杖反而比市面上的更为精致。”顾景昀笑道。   江琰倏地扭头,语速迫急:“你……你见过?!”   顾景昀颔首:“城中就有人卖,什么样式的都有。你若感兴趣,明日我陪你去逛逛。”   “好。”   江琰确实想去看看,颔首应下。   顾景昀不知为何,瞧着比江琰还要高兴,唇角上扬,眼中含笑。   “来我的院子。我给你带了点心,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   江琰跟着他走,没进自己的院门,而是绕了一个弯,走过一段狭长的抄手游廊,跨过另一个垂花门,去了隔壁院子。   整个主院占地面积极大,左右分东、西侧院,正中还有一个更大一些的,则是顾景昀的居室。   江琰住的就是东侧院,在顾景昀的左边。   一墙之隔,想从正门入竟然还要走那么多路。   院中设有石桌石凳,顾景昀把点心匣子放在桌上,招了招手:“来坐。”   江琰应了一声,身子坐下了,眼睛还望着那一堵高墙——东侧院和正院之间的隔断墙。   顾景昀:“看它做什么?”   江琰老实道:“我在想,不过一墙之隔,却要走许多路,绕来绕去的,还不如……”   顾景昀:“不如?”   江琰:“不如翻墙,那样更快。”   玄衣男人讶异片刻,哑然失笑。   “你说的倒也对。”   江琰问:“这就是你早上不走正门,翻墙来看我的原因吗?我理解了。”   顾景昀:!!!   “咳咳咳——”   这是什么惊天言论,顾景昀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恰好有下人上前奉茶,捧着茶壶,一边添茶倒水,一边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自家少主。   顾景昀:“……事情不是这样的。”   下人低眉顺眼:“少主放心,小的耳朵不好,什么都没听见。”   明明就是全被你听完了。   顾景昀冷脸道:“快滚。”   下人把茶壶往桌角一放,利落行礼告退,头也不回地走得飞快,生怕多听一个字!   江琰迟疑道:“是我说错话了?”   “没有的事,你莫要多心。”   玄衣男人温声安抚着,却是侧过脸去,移开了视线。   江琰歪了歪头,向前倾身。   “那你为何不肯看我?”江琰的眼力极好,飞快捕捉到男人的墨发遮盖下微红的耳廓,疑惑道:“少主,你的耳朵……”   顾少主唰地起身,“我突然想起还有一事要吩咐下人,你先坐会儿,桌上的茶水和点心随便吃。我去去就来。”   “等等——”   江琰抬手欲拦,可惜阻止不及,眼睁睁看着顾景昀运起轻功,几个起落就逃离了院子。   “……”   江琰抿了抿唇,慢慢放下手。   他静静地坐在石凳上,腰背挺直如松,双手却不自觉地揉乱了衣摆,回过神来,又连忙捋直。   桌上的点心匣子还敞开放在那儿,温热的茶水逐渐变凉,江琰却没有碰任何一个,甚至连举茶盏挨挨嘴唇的动作都没有。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   顾景昀衣袂翩翩,去而复返。他的脸色如常,看起来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潇洒姿态,英俊极了。   他大步走近,见江琰滴水未进,点心也完完整整地摆在那儿,面上一愣。   又见江琰抿唇不语的表情,转瞬就懂了。   “不是,真不是你说错话。”顾景昀哭笑不得,是他自己心理素质不行,怎么能赖到江琰头上。   江琰淡声道:“顾少主不用顾虑我的面子,做错事就是做错了,大可直说。”   他顿了顿,又道:“何况这是你的院子,你是主,我是客。顾少主若不愿见我,不必勉强,要走也是我走才对。”   江琰从石凳上起身,嗓音略低,听著有几分失落。   “是我的错,说话没个分寸,害你被下人嘲笑。抱歉。”   顾景昀简直手足无措,听了最后一句,小心翼翼地问:“你知道他为何笑话我?”   江琰点点头。   顾景昀怀疑他在不懂装懂:“说来听听。”   江琰认真道:“因为顾少主是贵族,是有身份的人。翻墙这种事,说出去不好听,也不合礼仪,会丢脸。”   顾景昀:“……”   你果然不懂!   是丢脸。但丢的不是“不顾身份去翻墙”的脸,而是“偷偷摸摸翻墙去看你”的脸。   可怜他一世英名,今日会要毁在江琰一句无心之言中。   偏偏正主还抓不着重点!   顾景昀闭了闭眼,叹了口气。   “我翻墙的次数多了去了,他不是笑我翻墙,而是……”   江琰一副洗耳恭听的表情。   顾景昀生无可恋地说了实话:“他是在笑话我没点矜持,大清早就翻墙去看你,甚至连正门都懒得走。”   江琰细细品了几秒。   接着摇头道:“没听明白。这不是一个意思吗?”   顾景昀一脸“我就知道你不懂”的瞭然表情。   “别管他们,一群被我惯坏了的下人,回头罚他扫茅厕。”   顾景昀伸手揉了揉江琰的额发,把人摁着坐回石凳,眼里有几分温柔,“你这种性子……真不知是怎么养出来的。”   江琰抬眼看他,沉默片刻,道:“我是在森林里长大的,接触最多的不是人,是丛林鸟兽,还有——”   “嗯?”   “还有我母亲的族人。但他们中绝大部分人远离喧嚣凡尘已久,单纯天真。”   顾景昀道:“难怪,你也是不谙世事,单纯天真的性子。”   江琰拧眉反驳:“我并不天真,心眼很多的。”   顾景昀顿时笑了。   江琰不知哪个字又戳到他的笑点,闷闷不说话,拿了几块点心,自顾自地吃。   顾景昀抬手柄凉了的茶水倒掉,重新为他斟茶。他并不碰点心,而是用手掌托着下巴,含笑注视着江琰。   江琰问:“你买的,你怎么不吃?”   “我看着你就足够了。”顾景昀调笑道。   江琰陷入沉思:“你的意思是,你看我能看饱?这是什么奇怪的辟榖功法?闻所未闻。”   顾景昀:“……”   算、算了!   ——这也是江仙君的可爱之处啊。   顾景昀暗暗安慰自己。   顾景昀转了话题:“我听人说,你今日一直在炼丹。”   江琰:“嗯,我在做实验,不过都失败了。”   顾景昀:“他们说你用厨具炼丹。”   “……厨具?”   怎么解释了几次,他们还以为是熬汤的锅啊。   江琰无语摇头,“那是我的坩埚。”   “可否借我一观?”顾景昀问。   江琰很爽快,把坩埚从戒指中拿出来,递了过去。   顾景昀接过,上下一翻:“……”   这不是厨房的锅吗。   虽然形式有些不同,但用法应该大差不差。   完全不像个正经丹炉。   顾景昀把锅还给江琰,怀疑江琰幼时游离于世俗之外,成年后出门游历,现在被人骗了。   毕竟,江仙君看起来就是很好骗的样子。   江琰说:“这种坩埚跟别的锅不一样。”   顾景昀更加怀疑他上当受骗:“有什么用?”   江琰立刻介绍道:“上面刻有符文,在增加药效的同时能大幅度提高效率,而且在熬制一些古老的配方时能增加成功率。材质也不错,耐炸,不易坏。”   他还把符文指给顾景昀看。   符文的样式很陌生,此前从未见过。   顾景昀的手指从刻痕上缓缓抚过,确实感受到了一股奇异的力量蕴含其中。   他沉吟片刻:“……的确不凡。这锅多少钱?”   江琰心中一喜,总算有识货的人了!   “价值千金!我花了大力气买来的,为此还去黑市卖了好几瓶药。”江琰得意道。   这玩意值千金?   顾景昀冷笑。   哪个混账胆敢欺瞒江琰,要是被他捉到,直接拔了那人的舌头! 第6章 “但我只想要这一个。”   翌日,卯时三刻。   江琰雷打不动地晨起练剑。   练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身后果然又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江琰叹了口气,回头道:“顾少主,我不过是在练剑,有什么好看的。”   玄衣男人坐在高墙上,打了个呵欠,懒散地拖长了嗓音:“仙君练剑时不希望我在旁围观?是怕分心还是……”   “那倒不是。”江琰谨慎地左右看了看,没瞧见有人,才压低声音道:“我是怕你翻墙被别人看见,回头又要被笑话了。”   原来是在担心他。   左顾右盼的样子真可爱。   顾景昀笑吟吟地道:“无所谓,随他们说去。”   江琰见顾景昀是真的不在乎,也不再说什么,继续练自己的剑。   顾景昀没有再出声打扰,也没有离开,只中途换到了更宽阔的屋顶上,还搬了个垫子坐下,静静瞧了江琰整整一个时辰。   江琰起初有些不自在,挥剑时数次失了章法。   或许是因昨日的爆炸没能把他炸回家,心中烦闷。   又或许是因为顾少主的存在感实在太强。   被顾景昀的视线锁定,就像幼时在山中走丢遇上了狼群,狼群的首领用充满侵略性和野性的绿瞳看他的眼神。   但江琰不是很慌张。   毕竟顾少主又不是狼,不会想要吃了他。至于为何要看他练剑……搞不懂,可能只是单纯好奇吧。   江琰很平静,努力忽略顾景昀的灼灼目光,沉下心来练剑。   反覆洗脑自己:身后没人、身后没人、身后没人。   如此是有一番功效。   等他再次被汗打湿衣襟,这才心满意足地收剑,此时已经完全将顾景昀抛在脑后。   转身,刚欲回屋,就被屋顶上坐着的人吓了一跳。   “你怎么还没走?”江琰愣道。   顾景昀叹道:“仙君实在专注。我在你身后待了快一个时辰,你却连回眸瞧一眼都不曾有。怕是把我完全忘了吧?”   江琰仰头看着他,想了想,老实道:“其实最初还记得的。后面……后面我给自己洗脑,说身后没人,慢慢就真的忘记了。”   顾景昀依旧面上带笑,眼里不见丝毫怒气怨气,反倒有一丝欣赏。他跳下屋顶,把江琰往屋里推。   “我已让人为你备好热水。一身汗,快去洗洗,莫要染上风寒。”   江琰被推得踉踉跄跄,绕过屏风,果然瞧见浴桶,内里盛满灵泉,还向上冒着热气。   七宝正往屏风上搭着换洗衣物,顾景昀疾步走上前,拧眉道:“怎么还是这件?”   七宝恭敬回道:“少主昨日不是说仙君穿月白色的衣裳好看,让人送了一大箱过来么?我以为这件袍子很衬仙君的肤色。”   江琰:“……”嗯?还有这事??   顾景昀道:“我也让人送了别的颜色来。仙君是世外之人,想不到许多,但你不同。七宝,你服侍仙君,自然要替他多考虑,这哪有人天天穿一个颜色的衣服呢?”   江琰:“……”可你每日都穿黑色啊。   七宝恍然大悟:“少主教训得是!”   江琰:“我觉得无——”妨。   然而屋内的其余两人,谁都没听他说话。   “去拿那件碧色锦袍来,要绣有翠竹的,再去库房拿一枚品质上佳的玉佩作饰。”顾景昀懒洋洋地吩咐道。   “是!”七宝麻溜地去了。   顾景昀这才转头问:“你方才想说什么?”   江琰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叹道:“顾少主,你不必对我这样好。”   “我乐意。”顾景昀理所当然道:“除非确实惹你不快,否则我不会改的。替你选择衣物,你不开心了吗?”   “那倒没有。”   江琰连披麻袋都不在乎,更不在意身上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衣服、绣的是什么花纹了。   他唯一在乎的是——   “我怕还不起你的钱。”江琰说。   “……”   顾少主的嘴角抽了抽,看上去很想一头撞死在江琰房里。   七宝做事麻利,捧着衣裳来得飞快:“仙君!衣裳备好啦!”   都是男人,江琰并不觉得有什么需要避嫌的。   他怕水放久了变凉,于是转进屏风后,开始脱外袍。衣物摩挲,发出沙沙声响。   顾景昀唰地转身,背对着屏风,扬声道:“我先走了。你用完早膳再来找我。”   江琰应了一声。   浴桶里的水满得几乎往外溢出,江琰跨进桶里,水流哗哗声,在安静的厢房中似余音绕梁。   江琰隔着一道屏风,隐约瞧见顾少主像被狼追一样飞快走出了房间,“砰”地合上了房门。   “……顾少主有急事么?”江琰茫然地问。   七宝也摸不清头脑,答道:“也许是吧。”   ……   屋外。   顾景昀懒得走远路,再次翻墙回了正院。脚刚落地,就看见贾管事进了他的院门,正正好瞧见这一幕。   顾景昀:“……”   贾管事犹豫半晌,小声问道:“少主,我方才听说江仙君那边要了热水,正在沐浴。”   顾景昀立刻道:“他晨练出汗,我怕他染了风寒。”   贾管事并未放松:“您方才应当不是去偷看江仙君沐浴罢?”   顾景昀:“……不是。”   贾管事悄声问道:“我听下人说,您昨日清晨翻墙去偷看仙君了。”   顾景昀简直头疼至极:“我光明正大去的,而且只是看他练剑!”   “少主,低声些!这事难道光彩吗!”贾管事劝道,“君子爱美,当求之以礼。”   顾景昀深深吸了一口气,面沉如水。   还解释不清了?!   顾景昀冷冷扫了贾管事一眼,贾管事打了个寒颤,立刻噤声,低头不语。   “我昨夜已吩咐过,不准乱传。没想到,这话说了竟跟没说一样。”顾景昀眸色平静。   贾管事扑通一声跪下。   “少主……”   求饶的话还没出口,顾景昀已抬手打断。   “江仙君与我是以礼相交的友人。这种会毁仙君清誉的谣言,今后我不想再听到一个字。府上若再有人以讹传讹,别怪我不客气!”   “我常年待在剑宗,甚少外出,几年都不来一次此处。想来,你们中有的人已经不把我的话当回事了。”   顾景昀慢条斯理地说,嗓音沉磁。   贾管事低垂着头,大气都不敢喘。   “正好,我现在有空。把人都叫去梦竹轩,我有话要说。”   顾景昀想了想,又吩咐道:   “七宝就免了,以免惊动仙君。”   “……是,少主。”贾管事缩了缩脖子,冷汗津津。   **   江琰换好衣服,用完膳,去隔壁院子找顾景昀时,敏锐地感觉到有哪里不一样了。   沿途有下人低着头,恭恭敬敬向他行礼。   看上去跟往日里并无区别,但江琰就是知道,那些人看自己的眼神已经变了。   江琰说不清楚具体有什么变化,但硬要形容,大概就是变得舒服了许多。   不再把他当乐子、当八卦似的瞧。   江琰迈进正院,顾景昀正坐在树荫下,手里拿着一块软布擦着剑。   剑身寒光凛凛,锐利无双,是把绝世好剑。   顾景昀抬眼,笑道:“你来了。”   “多谢。”江琰说。   顾景昀微微一怔,随即叹道:“亏我还特意把人赶远了才训的,没想到还是被你发现了。”   “都说了,我心眼很多的。”江琰道。   顾景昀失笑:“是是是,心眼很多的江仙君。”   江琰抿抿唇,一双眼睛黑而亮,定定注视着顾景昀不说话。   顾景昀从石椅上起身,收剑入鞘。他被这样的眼神瞧着,心中发软,忍不住抬手摸了摸江琰的发顶,替他顺了顺鬓发。   “既然让你把这儿当作自己家一样,家里当然要住的舒服才好。也别再提房费的事,否则就是不把我当朋友。”   “多——”   “也不准谢。”   “……”江琰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顾景昀揽了他的肩,大大方方地带着人往外走。   “马车已经备好。陪我逛街,就当是谢礼。”   江琰手腕一转,掌心多了几个饱满的金元宝和上品灵石。   “我问了七宝,他说修士间主要用灵石交易,凡人用金银和铜钱。你瞧瞧,这些品质可以么?实在不行,我还能去卖药。”   顾景昀瞥了眼,伸手将仙君摊开的掌心合拢。   “品质很好,你留着吧。”   顾少主的手很大,能完全包裹住江琰的手掌。江琰挣了挣,没挣开。   “我想给你。”江琰说。   顾景昀漫不经心:“跟你逛街,若还要你出钱,那我岂不是很没用。”   “但我想给你。”江琰继续道。   顾景昀停下脚步。   江琰晃了晃被他握紧的手掌,顾景昀缓缓松手,江琰再次摊开手,白皙掌心已被灵石的棱角硌得发红。   有金元宝从掌心滑落,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顾景昀的目光定在那红痕上。   “痛怎么不说?”   “不痛。”江琰摇头,正想弯腰去捡,顾景昀已先他一步,俯身捡了起来。   “真的要给我?”顾景昀笑问。   江琰点头,努了努嘴,示意:“这些都给你。不够要说,我还有。”   顾景昀却只拿了地上捡起的那块,双指捏着那块金灿灿的小元宝,在阳光下左右翻看。   “在下从未觉得金元宝也能如此可爱。”他感慨道,笑吟吟地将其握紧。   江琰:“我还有很多。”   顾景昀温声道:“但我只想要这一个。”   江琰不知为何,莫名心跳加速,因回不了家的烦闷也被吹拂过面庞的清风柔柔带走。   他茫茫然地“哦”了一声,还以为是在异世界也交到了好朋友,所以开心。 第7章 可疑但可爱。   中洲,丰安城。   顾景昀准备的马车外表低调奢华,内部宽大,小桌和矮塌一应俱全,桌上还放有热茶和几匣子点心。   马车顺利入城,平稳地驶在道路中央。   江琰坐在窗边,挑起竹帘,从缝隙向外眺望,好奇地打量城中的景色和来往行人。   见状,顾景昀问:“要不要下去走走?不乘车了。”   江琰点头说好,两人就下了马车,沿着街市慢慢逛起来。   “今天要去哪儿?”江琰问道。   “玉源商会。”顾景昀懒洋洋地说,“去给你换个丹炉和剑鞘。”   江琰疑惑地低头,他的右手正抓着被包裹在一截黑色长布中的破魔剑——那布还是从法袍上割下来的。   “剑鞘有什么不妥吗?”   “太朴素了。”顾景昀委婉道。   “可是很实用,而且便宜。若是剑脏了,用布一擦就能干净,布也不必洗,从法袍上再撕一条下来就好。”江琰道。   顾景昀:“……是我初见你时,你身上披着的黑袍?”   江琰点头。   顾景昀暗道,难怪那么眼熟!原来是麻袋撕下来的麻布!   今日无论如何都要把它换了。   “总之,若是见着合适的,我们就换掉它吧。这布虽然……实用又便宜,剑鞘也不差。”顾景昀琢磨着江琰的脑回路,说:“对敌之时,剑鞘能丢出去砸人,一块软布可不行。”   江琰竟真的被说动。   “你说得对!还是剑鞘好。”   顾景昀突然有了些许负罪感,他这样真的不会教坏江琰吗?   用剑鞘砸人的剑修……当真是少见。   但一想到这世上除他之外还会多出第二个来,就忍不住想偷笑。   江琰对顾景昀的心思并不知情,只道:“剑鞘就罢了,丹炉我已有。”   “就你那熬汤的小锅?”   “……是坩埚。而且,正经丹炉我也有!”江琰从戒指中拿出一个小巧的三足丹鼎,材质也是上乘的。   顾景昀微微一笑:“所以你承认坩埚是不正经的丹炉了。”   江琰:“……”   这人怎么这样!   “不逗你了。”顾景昀笑道,“我就陪你随便转转,你看中什么就买什么,不喜欢便不要。”   他们并肩缓步朝商会走去,途经许多街边小摊。   江琰大多只是随便瞧瞧,极少拿起细看和问价,倒是也买了东西,不过都是很稀奇古怪的,在旁人眼里毫无价值或避之不及的物件。   期间,顾景昀一直保持微笑,在江琰第三次低价买了一只乌黑的甲虫后,终于绷不住了。   “为何要买虫子?”他迟疑问道,“你要炼蛊?”   江琰摇头:“我要拿去配置药剂……就是另类的炼丹。”   顾少主看上去神情更复杂了,眼中满是纠结。   江琰想到自己昨天疯狂炸锅,猜测顾少主大概是不相信他的话。   他把甲虫塞进一个盒子里盖好,又拿出一个玻璃瓶,里面盛满他特制的高效恢复药剂。   “喏,送你。”江琰大方道,“缺灵力时喝一口,可以瞬间恢复部分灵力以及增快灵力恢复速度,大补,就是有点苦。”   药水如同深海一般静谧幽蓝,摇晃间还能往上冒出咕噜噜的气泡,像鱼儿呼出的气泡,起码外表很是美丽。   可谁都知道,越美丽的东西,越危险。   顾景昀:“……”   他半信半疑地接过,拔开瓶塞,凑近浅浅闻了一下。   差点当场去世。   顾景昀的脸色有一瞬间狰狞,为了形象,又不得不装作风轻云淡的样子。   唯有立刻把瓶塞怼回去的动作,能窥见顾少主的几分慌乱。   江琰茫然:“能喝的。不信,我喝一口给你看……”   “不必!不必!”   顾景昀连忙阻止,要是江琰对自己太过自信,这一口下去直接晕了怎么办。   一时半会可找不到医修来救。   江琰辩解道:“味道是有点奇怪。牺牲了部分味觉,换取更高药效,我觉得很值得。”   顾景昀闻言,默默道:“你大概会跟清风谷的人很有共同话题……”   “谁?”   “一群医修,医术奇高,能生死人肉白骨。熬出来的药也能让人睁着眼睛恨不得再死一次。”顾景昀心有余悸。   江琰有些心动想见:“听起来很厉害。”   “不,你还是别遇见她们为妙。”   顾景昀立即终止这个话题,把人往玉源商会里带。   两人走了片刻,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玉源商会的门口。   刚进去,就有掌柜迎了上来。   “两位——”   顾景昀随意晃了晃玉牌。   掌柜看清了玉牌上刻的字,赫然一惊。   “少主!”   掌柜恭敬行了一礼,“少主怎会来此?”   “和朋友随便逛逛。”顾景昀示意,“这是江琰,江仙君。”   “问仙君安。”掌柜闻弦知雅意,立刻调转方向,殷勤道,“江仙君可有什么需求?”   江琰从袖中拿出魔杖,问:“这儿有类似的法器吗?”   掌柜仔细打量着,凝神想了想,道:“有,但大多比较长,像仙君手中那般短的倒少见。”   “拿出来给我们瞧瞧。”顾景昀道。   “是。”掌柜躬身道,“请二位随我来。”   掌柜在前头带路,江琰和顾景昀跟在后头。江琰侧过脸,顾景昀会意,稍稍低下身子,跟他咬耳朵说悄悄话。   明明能传音入信,还要如此亲昵地说话,江仙君真可爱。   顾景昀心中暗美,很是喜悦。   但他不知道,江琰只是单纯忘了这回事。魔法世界没有传音入信,只有隔音咒和静音咒,江琰的思维还没彻底转过来。   “怎么了?”顾景昀的语气都柔了三分。   “掌柜的为何对你那么恭敬?那玉牌……”江琰问。   顾景昀把玉牌拿给江琰看,上面清晰地刻着他的名字,背面是一把剑和一张琴。   “剑是父亲的剑,琴是我母亲的琴。”   “这是我的产业,他当然要恭恭敬敬。”   顾景昀知道江琰对外界一窍不通,解释道:“玉源商会是我母亲创办的商行,起初只在东洲活动,后来便全数交给我打理。如今商会已经开遍天下,到哪儿都有分部。”   江琰赞叹道:“噢,那你好厉害。”顿了顿,反应过来,又问:“既然你是老板,他为何还唤你少主?”   顾景昀笑了笑,避重就轻道:“因为我还没有继承家主的位置,而且……我只是替母亲暂时打理,以后要还给她的。”   江琰“哦”了一声,察觉到顾景昀话中有话,似乎另有隐情。   掌柜带着人往里走,沿途能看见琉璃柜中摆放着各类物件,大多是有防护作用的首饰、小巧的兵器法器之类的物品。   “这边是售卖法器的局域。”掌柜介绍道,“仙君,您要的法杖就在前头。”   江琰箭步上前,看见墙上悬挂着若干不同样式的法杖,最长的足有一人高,最普遍的是大约九十厘米长度的。   不像魔杖,像手杖。   类似江琰手中的魔杖(大约二十五厘米,十英寸)长度的法杖,倒也有,摆在角落的柜子里。   江琰直奔短杖。   他倒要看看,这些是法杖,还是魔杖。   若是后者,至少证明这个世界还有其他穿越过来的魔法师,说不定可以借此找到回去的办法。   江琰满怀期待,可当他看见这些短杖时,脚步就是一刹。   他随手拿起一个,细细感受。   片刻后。   “……不是。”江琰低喃道。   这些短杖只能接受灵力,魔力无法驱动。   它们是法杖,不是魔杖。   江琰把短杖放回柜中,没说什么,眉宇间却凝着任何人都能看出来的失落。   掌柜呐呐道:“不合仙君的眼缘么?我们这儿是分部,仙君不如去大一点的商会看看,或许能找到想要的法器。”   江琰点点头:“有劳。”   顾景昀问:“还要逛么?”   江琰摇头。   顾景昀:“那我们买一个剑鞘就走。”   江琰情绪不高,顾景昀索性全程包揽下来,迅速确认好几个合适的剑鞘,拿来让江琰选。   一个纯色的,低调些。另一个剑鞘上镶嵌了一颗宝石,看着高调些。   出乎顾景昀的意料,江琰选了后者。   顾景昀丢了一袋灵石给掌柜,付了款。哪怕是自家的店,也是要给钱的。   掌柜亲自将他们送出商会,目送二人远去。   “少主身边何时多了这么一位清风朗月的仙君?长得真真是天人之姿。”   掌柜突然反应过来,呸呸地打了打嘴巴,作为下人,主人家的事哪儿能多嘴。   ……   另一头。   江琰把缠在剑身上的破布一圈圈地取下,收剑入鞘。   “很合适,多谢。”   “又在说谢。”顾景昀叹道,“你明明就不开心。”   “……没有。”   “嘴硬。”   顾景昀笑了一声,端正神色,问:“你到底在找什么。”   江琰不说话,只摇头。   “连我都不能说?你若想要一模一样的,我能帮你找到,也能专门请人为你锻造。”顾景昀道。   “即便是一模一样的,除我之外,无人能确认那到底是不是我想要的魔……法杖。”江琰差点说顺口,还好及时改了。   顾景昀疑心自己听见了一个“魔”字,他顿了顿,道:“魔杖?”   “法杖。”   “你方才分明——”   “少主听错了。”   “我耳聪目明,不会听错。”   江琰面不改色道,“少主就是听错了。”   顾景昀似笑非笑地:“平时对我就是‘你’,一旦生气心虚起来,需要客气的时候,称呼就改成了‘少主’。”   “没有心虚,”江琰嘴硬道,“我偶尔也会唤你‘少主’,不过一个称谓。”   顾景昀不置可否,抬手捏了捏江琰的脸颊,克制了力道,比起凶狠的威慑更像亲昵的交互。   江琰挣开他的手,捂着脸,警惕退开几步。   “做什么动手动脚。”   顾景昀任由他逃开,抱着臂,懒懒地问:   “先前,你自称常年隐居山林……就不问你是哪处山林,又是哪个族群了,唯有一问,还请如实告知。”   “你问。”江琰镇定道。   “江仙君,江少侠,你总是支支吾吾的,好像藏着很多秘密。”   顾景昀闲庭漫步似的,把人逼进临近一处无人的小巷里。   直到江琰身体僵硬地背贴着墙,无路可逃,他才一步步迫近,倾身凑近了江琰的耳畔,刻意压低的嗓音听起来像轻飘飘的羽毛,直往江琰的耳朵里挠。   “……你应该,跟魔族没有关系吧?”   江琰被顾景昀抵在墙角,下意识屏住呼吸,侧过脸去。耳根一点点漫起绯色,被人尽数收入眼底,但他还无知无觉,只觉得耳廓有点热、有点痒。   江琰认为这很好理解。   顾景昀突然靠过来,他被吓了一跳。他的耳朵因血脉的缘故本就敏感,乍一下被顾少主的鼻息和说话时呼出的气吹到,会应激有反应,正常,正常。   “嗯?怎么不说话。”顾景昀轻轻笑了一声,眸中却没有笑意。   “回答就是没有关系。”   江仙君的面色如常,声音清冽,是一贯的平静姿态,彷佛两人只是在说日常闲话,而不是互相试探。   顾景昀道:“我本不想这么快挑明,至少也等今日陪你逛完街,怕的就是气氛闹僵。没想到你这小呆子像个漏勺,偏还让我听见了,那么清楚的一个字,不问都不行。”   江琰:“不过失言说出一个‘魔’字,难道这个字说不得?”   “当然说得。”顾景昀道,“那请仙君解释,你的坩埚为何会有魔族文本。”   “……什么文本?”江琰愕然。   顾景昀看他面上的惊讶不似为伪,拧了拧眉,松开他:“你不知?”   江琰把头摇成拨浪鼓。   顾景昀沉默几秒,告诉他:“昨日,我回房后查了古籍,本意是担心你上当受骗,怕那符文是骗子胡乱刻的,若是诅咒一类的符文,对你会有不好的影响。”   “岂料,这一查,竟是让我在记载魔族文本和咒语的典籍中看见了类似的字符。虽然不相同,但可以确认,那就是魔族符文。”   顾景昀再度确认:“你真不知?”   江琰震惊:“我真的不知道!什么魔族,是不是搞错了?这种加成符文在我家乡很常见,区别只在于刻符文的法师能力高低以及所用器材的品质。”   江琰道:“级别最低的法师都会刻,最多就是歪歪扭扭,不太美观罢了!”   “法师……?”顾景昀茫然一瞬。他总觉得江琰说的法师,不是寺庙里的那种法师。   江琰疯狂点头:“是啊!”   顾景昀:“那它为何会与魔族文本高度相似?”   江琰茫然:“我也不知道原因。但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文本相近也不是没可能的吧?不然,你回头把那本书给我看看,让我研究研究!”   “研究研究”——这四个字,江琰说得铿锵有力,莫名让人悟到几分他的兴奋。   顾景昀:“……”   他哑然片刻,“所以你真的不是魔族。”   江琰:“顾少主,我向你保证,我、我是人族。”   顾景昀:“……?”   前面都口齿伶俐,最后为何要结巴一下,听起来好没底气。   真是可疑又可爱的小木头。 第8章 双修之道。   巷子深处,两人正在幼稚拌嘴。   “为何突然心虚?”   “我哪有?少主莫要污蔑好人!”   “又唤我‘少主’,还说不心虚。”   “……你、你强词夺理!”   “嗯嗯,我强词夺理,你口是心非。”   江琰本就不善言辞,一时语塞,正在拚命想词狡辩。   顾景昀双臂抱胸,笑吟吟地等他想词,甚至体贴道:“不着急,慢慢来。”   江琰不会骂人,气急了,于是恶狠狠地瞪了顾景昀一眼。   被美人的眼风扫过,那滋味也是美的。顾景昀丝毫不怵,他心里已经信了江琰的话,只是觉得江琰慌张心虚的样子有趣,忍不住想逗罢了。   但还是要哄一哄的。   “仙君莫要生气。”顾景昀低声下气道,“我与魔族之间有血海深仇,不共戴天,因此容不得马虎。我虽信你,却也不得不问上一问。你若有气,打我骂我都好,我都愿受着。”   原来如此。   难怪整个庄子的人对“魔”一字忌讳莫深,原是主家跟魔族有仇。   “什么仇?”江琰问。   顾景昀迟疑片刻,叹气道:“罢了,反正也不是秘密,全天下都知道。”   “我父母外出云游时被魔族带人袭击,身中诅咒,重伤濒死。如今被冰封于万年玄冰制成的冰棺中延缓伤势,因找不到救治的法子,不能将其唤醒。”   江琰问:“你的家族——”   “剑宗。”顾景昀道,“我不仅仅是剑宗弟子,更是剑宗少主。”   江琰早就有所猜测,如今不过是确认。   他想起顾景昀先前在商会中说过的话。   ‘并未继承家主的位置’、‘暂替母亲管理,以后还要还给她的’。   显然,顾景昀虽是当权者,却不肯让下属更换称呼,是对父母康复仍旧抱有念想。   昨日彻夜翻书,也是因担心坩埚上的符文是某种诅咒,怕他如自己的父母一样受伤。   在发现符文是魔族文本后,也没有立刻翻脸找人问个明白,而是对他好吃好喝地招待着,忍到了现在才问。   江琰抿了抿唇。   若是魔族害他父母,疑似与魔族有瓜葛的人突然出现,接近他,还藏着掖着一堆秘密。江琰一定早就把人灌了吐真剂,审问个明明白白。   顾少主待他……   的确厚道。   是个值得相交的好人。   江琰的嗓音不知不觉软了下来。   他拿出魔杖,对顾景昀道:“在我的家乡,它是叫魔杖,但不是魔族的魔,而是指魔幻。它是施展魔法的中介,可以让法师在施法时更省力。”   “所谓魔法——”   江琰挥了挥魔杖,对着墙角的一块大石头,念道:“碎裂吧。”   石头猛地炸开,四分五裂。   江琰又道:“恢复如初。”   碎石从地上凭空飞起,聚拢,眨眼间就恢复成原样。   江琰收起魔杖:“就是这样。没有魔杖我也能用,不过会累些。”   顾景昀啧啧称奇:“这种精妙的法术,的确不是魔族那群三瓜两枣能学会的。”   “修仙界可有人会类似的术法?”江琰问。   顾景昀摇头:“闻所未闻。”   江琰心中有数,意料之中的回答,因而不算很失望。   顾景昀迟疑问道:“……所以,你其实是在找族人的下落。你和家人失散了?”   “嗯。”江琰颔首。   “原来,你也……”顾景昀说话声音极轻,话音渐低,临到句末,唯有他自己能听清。   一点小误会,两人迅速说开。   交友之初,因不了解对方,大大小小的隔阂和误解都是会有的,解释清楚就好,两人谁都没把这当回事。   不过是‘交友’在两人心里并不是一个概念罢了。   顾景昀轻柔地抚过江琰的鬓发,眼中有一丝怜惜。   江琰的视线与他相触,不知为何很不自在,不自觉偏头躲开了。顾景昀适时停下,收手,轻声说“失礼”。   江琰不知他“失礼”在何处,好友之间互相帮忙理一理头发和衣襟,这都是正常的。   只是他头发又没乱,不知顾景昀在理个什么劲。   怪哉。   “饿了。”江琰匆匆说了一句,扭头就想远离这个充满奇怪尴尬氛围的巷子。   江琰抬腿要走,顾景昀没拦,默默跟在他后头。   小巷里的路不平整,江琰走得急,脚下被突起的石砖绊倒,身子一个趔趄,顾景昀眼疾手快将其扶抱住,江琰也连忙扶着顾景昀的手臂,靠着他站稳。   事情不过发生在一瞬间。   本是一个摔,一个扶,但因江琰起初是朝外快走的姿势,因此在外人眼中,两人倒像是一个要逃,另一个要捉。   “小心些——”顾景昀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巷子口突然传来一声暴喝。   “里头那个不要脸的登徒子!在做什么呢!给小爷放开他!”   声音无比耳熟。   是前天试图贿赂他方便作弊的师弟。   顾·登徒子·景昀:“……”   青年高喊着“给爷松手”就提着剑冲了进来。   等看清了巷中人的脸,青年即将英雄救美的热血迅速冷却,提剑的手微微颤抖。   “师、师兄……”   顾景昀似笑非笑,复读道:“爷?”   青年怂的飞快:“……顾爷,你才是爷。”   顾景昀冷冷扫他一眼,没再管。江琰早已站稳,见状,推了推顾景昀的手臂,顾景昀顺势松开,温声叮嘱:“走路要当心。”   青年听了他的语气,一副见鬼的震惊表情。随后像是想通了什么,表情越发惊恐。   江琰问:“这位是——”   顾景昀道:“我的师弟,淩含璋。”扭头又对师弟道,“这是我的好友,江琰。”   也算是互相介绍见礼了。   “淩公子好。”江琰礼貌道。   “大(嫂)……嗷!”淩含璋被顾景昀用力踩了一脚,险些痛到起飞,连忙改口:“江公子,你好,你好,在下有礼了。”   江琰疑惑:“我姓江,但不叫大江。”   淩含璋赔笑:“是我嘴笨,喊错了。”   江琰信了:“噢。”   顾景昀冷冷道:“不去除妖,在街上闲逛什么?”   淩含璋狡辩道:“其实我们是来找你的。我昨夜通宵忙活,今早已找到妖怪的踪迹,但‘考官’不在,我们不好下手。”   他像是捉到什么把柄,饱含深意地瞥了一眼旁边默不作声的江美人,立刻昂着头道:   “哪想到师兄竟有这般闲情逸致?我说你怎么人影都瞧不见一个,原来是偷偷结交了好友。”   好友二字,被淩含璋加重了读音。   顾景昀简直气笑。   靠两条腿闲逛来找他?传音符是摆设吗。一听就是撒谎,还敢拿江琰威胁他。   淩含璋爱看戏本,也爱听说书,生平最爱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和英雄救美的戏码,没事就爱瞎转悠,哪儿有热闹就往哪凑。   顾景昀知道,平日里懒得管。   但如今城外的妖还没除,考核还未结束,他却不务正业,实在不成器,顾景昀恨不得踹他两脚。   顾景昀的嗓音微寒:“我已在妖怪身上留下符咒,一有异动,我即刻就能察觉并赶到,你呢?才堪堪找到踪迹,还企图撒谎骗我。一百多岁的人了,还不学无术!”   淩含璋低头挨训,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因为对“妖怪”二字而极其在意,   竖着耳朵偷听的江琰:?   谁?   谁一百岁??   江琰上下打量眼前之人。   青年穿着宗门弟子服,背着剑,高高帅帅,脸上白白嫩嫩,瞧着十八、十九岁的模样。   江琰还以为他比自己小呢!   ……等等。   顾景昀是淩含璋的师兄,淩含璋已一百多岁,那顾景昀多大?   江琰一边思索这个命题,一边继续偷听。   淩含璋嘀咕道:“你也没比我大几岁。”   顾景昀道:“所以不是显得你更不成才?”   淩含璋讨好:“那是你太过天才。”   顾景昀不吃这一招:“你知道就好。”   江琰:“……”   很好,原来顾景昀也是一百多岁的人。   比自己大了足足一百年。   “你这次的考试挂定了,等着补考吧。”顾景昀冷哼道。   顾景昀不理师弟的哀嚎,侧身望向江琰,“走,我带你去醉仙楼用膳。”   江琰被带着走了两步,回头问:“淩公子不来么?”   美人相邀,怎能拒绝。   淩含璋猛地支棱起来,正要说句骚话,嘴一张,却瞥见顾景昀眼中的冷意,迅速萎靡。   他勉强笑道:“来,当然要来。”   江琰跟顾景昀走在前头,淩含璋像被他俩溜的小崽子,不情不愿地跟着,有时走着走着就跟丢,混在人群中看不见人影。   江琰不能理解,一百岁的人为何还会走丢。他不放心,时不时就要回头看一眼。   淩含璋有苦难言,他是想故意走丢,不想待在盛怒之下的师兄眼皮子底下,以免又挨训。   但江仙君总是能在他准备逃跑的时候敏锐回头,从人群中把他找回来,想跑都跑不掉。   次数一多,江琰很是心累。   顾少主的师弟为何如此不着调,还是少主靠谱些。   又一次,江琰的灵视发现淩含璋跟丢,迅速转头找人。   顾景昀心中不爽,停下脚步,把师弟揪住,吩咐道:“含璋,你先去酒楼,我们随后就到。”   淩含璋立刻答应下来,箭步疾走。   要不是城中不给御剑飞行,他能直接飞去醉仙楼!   江琰看着青年慌张忙乱的背影,问顾景昀:“……他方才走得拖拖拉拉,连街上的蚂蚁都感兴趣,是不是不想和我们一起。”   顾景昀点头:“他怕我。”   江琰迟疑:“那我还喊上他,期间频频回头捉他,岂不是得罪人。”   别被记恨了。   “他敢?”顾景昀不屑道,“回头看我怎么收拾他。”   “跟我们一起吃饭,他不会消化不良吧。”江琰有些担心。   “他活该。”顾景昀很是冷酷,反而拧着眉问道,“你怎么一直关心他。”   淩含璋的外貌确实不错,看着很是养眼。   顾景昀感觉拳头硬了,不把师弟揍得鼻青脸肿都不消气。   江琰眨了眨眼,却是道:“因为是你的师弟呀。而且你们关系看着很好。”   顾景昀:“……”   握紧的拳头缓缓松开。   不打了,等会赏师弟一个鸡腿吧。   顾景昀眉眼含笑,随口道:“嗯,他是我带大的。”   难怪如此亲昵。   江琰走了两步,突然记起,问:“你带大的?那你几岁啊。”   顾景昀身子一僵。   “你呢?”他反问。   “二十一。”江琰说。   顾景昀:“……”   顾景昀冷静道:“我也是二十一。”   江琰道:“淩公子方才说你比他没大几岁。”   顾景昀坚持:“他瞎说的,我就是二十一。”   果然师弟还是得揍。   江琰怀疑是一百二十一。   这也要忌讳吗?他父亲已有千岁,母亲也是七百多岁,区区百岁有什么说不出口的。   “不许乱想,就是二十一!”顾景昀强调。   江琰很乖地应了:“哦。”   神情明显不信。   顾景昀已经在想怎么揍师弟了。   两人刚走到醉仙楼门口,顾景昀脸色突然一变,猛地扭头望向城郊的方向。   下一刻,淩含璋从店内冲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张烧了一半的传音符。   “师兄!段越发来传音,说妖兽苏醒,如今似要下山吃人。”   “我已感知到了。”顾景昀转脸对江琰道:“阿琰,我带师弟师妹除妖,你先进去吃着,不必等。”   “我可以帮忙。”江琰道。   “公子,你才筑基。那妖兽起码已有元婴境界,还是留在城中,以免被误伤。”淩含璋语速极快。   江琰便不说话了。   “闭嘴。”   顾景昀瞪师弟一眼,温声安抚道:“不会受伤,我已至化神圆满,那妖兽翻不出浪来。这是他们的期中小测,我负责打分。”   区区一张试卷,还能反了天?   江琰颔首:“我知。”   “师兄!段越在催,我先去了。”淩含璋拔剑出鞘,轻轻一跃,便跳到剑上,剑尖抬起一个角度,下一瞬,整个人唰地飞走了。   劲风吹乱了江琰的发。   顾景昀还有心思帮江琰顺好鬓发。   江琰催他:“你去吧。”   顾景昀叮嘱:“若有人来问你,你就报我的名字,罚款回头我来交。”   罚款?   江琰不明所以,点头,“好。”   顾景昀眨眼间也御剑飞走了。   江琰在醉仙楼前伫立,目送他们远去。   刚要转身进店,远处突然有好几人骑马而来,速度极快,一下将江琰逮个正着。   那几人都是人高马大,膀大腰粗的壮汉。   嗓门也大。   他们盯着江琰手中的剑,叫道:“兄弟!刚刚御剑飞走的人,可是你的同伴?”   江琰颔首:“是。”   “是就好!还以为又让那群剑修跑了!”壮汉不客气地说,“中洲所有城池不许御剑飞行,所有飞行法器也一概禁止!不会又在知法犯法吧!”   江琰道:“有妖兽吃人,他们急着去除妖。”   “哦,这样啊,那倒是勉强能理解。可规矩就是规矩。”壮汉为难道。   江琰试探:“是要罚款么?”   壮汉看了下同伴手中的仪器:“对。他们不仅违规飞行,还超速,罚款两千中品灵石或二十上品灵石。不要赖账啊!我们有留影珠,会找到你宗门去要钱的!”   上品灵石与中品灵石的换算比是一比一百,中换下也是一比一百。   对一般修士而言,这其实很贵了。   但江琰不是一般人。   他有个很有钱的爹,虽然不知他爹是怎么有这里的灵石,但他爹给了他好多上品灵石,能堆成山。   江琰没有按顾景昀说的那样赊账,等他来付。   自己掏了二十上品灵石,递过去。   壮汉态度温和了一点,道:“公子,他们是两个人,你得交两份。”   “好。”   江琰按规矩结清罚款。   壮汉们这才收起小本本,满意离去。   “好像交警。”江琰感慨道,“原来修仙界也有交通管制。”   江琰转身进了醉仙楼,小二提前得了淩含璋的吩咐,奉命将“谪仙一样好看的人,你一眼就能认出来”的公子带至临窗的座位。   “公子稍坐片刻,淩公子已点好菜肴,后厨正在加紧。”小二上了茶,恭敬道。   江琰:“嗯。”   小二问:“公子还有其他吩咐么?”   江琰微微摇头。   店小二便退下了。   江琰偏头望着窗外的云彩,想像着远处他们正在除妖的场面。   他意识到自己与顾景昀的实力差距,心中不甘。   随着年岁渐长,修为越高,原本可以完美兼容的灵力和魔力逐渐变得水火不容。每次修炼都要小心翼翼,努力端水,逢突破时更要谨慎,以免哪一方暴涨,在经脉里掀起大战。   平衡被打破,轻则修为倒退,重则爆体而亡。   若不是自然魔力更为柔和,只怕如今局面会更加难熬。   江琰不可能放弃修仙,他父母都是长生种,凡人寿命不过百年,哪怕他体内有一半的精灵血统,也不过是把寿命翻一倍。   可若要他放弃魔法,那也不可能。   他拥有自然精灵的祝福,从出生起有极强的自然元素亲和力,三岁时便习得了自然魔法。   没有人特意教他。   江琰是看着母亲使用魔法逗他笑时跟着瞎念,魔力涌动,魔法纹路一闪而过,因为太过年幼,魔法只释放了一半,他便打了个呵欠沉沉睡去。   待他再大一点,就主动跟着父亲习剑,他如同喜爱自然一般喜欢剑。   父母曾让江琰二选一。   小江琰对着他的父母,认真地询问:“剑术和魔法,我一定要选一个吗?不可以都要吗。”   江琰幼时便有这般魄力,如今是成年人了,更该“贪心”。   剑与魔法,他全都要。   可,怎么让二者融合不打架呢?这世上,就没有双修的功法么。   江琰很愁。   正对未来茫然之际,突然听见邻座有两人正压低了声音,讨论得热火朝天。   江琰耳力极好,把他们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你不懂!要想精通双修之道,还得看合欢宗!”其中一人说道。   江琰:嗯?   江琰的眼睛一亮。 第9章 去哪找人双修。   双什么?   什么修?   ——双修!!!   江琰双眼放光,感觉天更蓝了、水更清了,刹那间体悟到何谓“柳暗花明又一村”。   但他很谨慎。   谁知道他们口中的“双修”修的是什么功法,万一练错,可是会走火入魔的。   尽管找到了疑似能够解决困境的功法,江琰依旧心存疑虑,保持冷静,只把耳朵竖得更高,不动声色地偷听。   两位路人正在闲聊:   “大哥,合欢宗的双修功法真有那么强?”   “为兄骗你作甚!你须知,合欢宗苦心钻研双修之道已有千年,论起双修,合欢宗排第二,无人敢排第一。莫要小瞧双修,里头可大有学问!”   江琰暗暗点头:听起来确实是很厉害的功法,就是不知这“双修”具体指的是什么?到底修的是哪两个功法啊?   路人大哥继续吹牛:“说起这个……咳,当年我也有幸得了一位合欢宗弟子的青睐,感受过一番这功法的厉害!修为一日千里!”   小弟急道:“大哥!细说!”   江琰也很急,就是啊,快说!绕什么弯子呢!   路人大哥玄妙一笑:“不可说,不可说。”   江琰:“……”   他面无表情,手已经握上了剑柄。   好在路人大哥的小弟也受不了这一套,怒道:“大哥要说便说,不说便罢,何必故意耍我玩!”   路人大哥连忙挽回:“好罢,那你附耳来,我细细同你讲。”   两人凑得越发近了,说话间用灵力隔开旁人,是传音入信的招数。   江琰:“……”   江琰什么都听不见,余光瞥见他们笑得越来越猥琐,他持剑的手也越握越紧。   好想打人。   不行,要忍住。   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那两人才解除了灵力结界。   “唉,双修功法果然名不虚传,厉害得很呐!大哥能有这般机遇,小弟羡慕至极!”路人小弟叹道。   路人大哥道:“听说合欢宗派人来中洲招生收徒,你若有意,可前去试试,说不定就被哪位瞧上了呢?”   又说:“听说宗内弟子人人勤勉,勤学苦读。夜过三更,师尊命他们歇息,他们却偷偷拿了夜明珠,躲在被窝里苦读弟子间的秘传宝典!”   那两人又嘿嘿笑起来,笑声很是欠揍。   江琰觉得他俩好奇怪,人家勤奋爱读书也有错吗?为何要嘲笑勤学的人,实在不该!   听他们的话外之音,恐怕还在合欢宗弟子那儿得了双修的好处,增长了修为,结果背地里却编排人家。   不是好人。   江琰的眉头就没有松开过,心情极差。   俩兄弟酒足饭饱,准备结账走人。   江琰拦下路过的小二,对他道:“我有事在身,先结账。座位可否替我留着?我一会儿就回来。”   小二忙道:“淩公子已结清酒钱,客官自便就好。只是您别离开的太久,酒楼常常满客,座位空置时间长了,我们总不能拦着其他客人入座。”   江琰点头:“放心,最多一盏茶的功夫。”   江琰提剑起身,悄无声息地跟上了那两人。   出了酒楼,江琰左手微动,一道微光藏在午日艳阳中,击中了前头的两人。   一个小小的意识混淆咒罢了。   江琰伫立在人群中,来往行人皆惊艳回眸瞧他,倒无人在意那束莹白的亮光和醉醺醺的路人兄弟。   江琰无视旁人的视线,从容地迈步跟上。   兄弟俩喝的摇摇晃晃,走没两步就晕头转向。不知为何越走越偏,等回过神来,惊讶地发现自己走进了一个昏暗的巷子里,而且还是条死路!   至于怎么走过来的,他们全无印象了。   “大哥,这是何处?”   “我、我不知道啊,不是你扶着我走过来的吗?”   “啊?我以为是你要走这条道!”   两人正要转身离开,突然一个极大的麻袋从天而降,将他俩兜住。   “?!哪儿来的麻袋!是谁在暗算我们兄弟!”   “卑鄙小人!等我祭出法器——啊!”   “大哥,你怎么——嗷!!!”   江琰二话不说,狠狠踹了几脚,还挨个用剑柄敲了他们的脑袋。   勤学苦读怎么啦!吃你家大米还是用你的夜明珠了!   自己偷懒不成才,还在背后说小话!   还敢绕弯子不给他偷听!!   揍一顿再说。   那麻袋其实正是加大码的法袍,稍稍改装,把兜帽部位打死结,就成了天然的麻袋。   附了魔的东西,用蛮力撕不坏,除非用上灵力或魔力。   但他们喝的烂醉,江琰又先下手为强,把人砸到没有还手的余力。因此,他们兄弟只能被江琰套在麻袋里打。   俩兄弟起初还叫骂,很快就服软,开始求饶:   “爷爷诶!别、别打了——我脑袋都快被你打破了!”   “可是我们兄弟有哪里得罪了阁下?还是你想抢劫?有话好说,好说啊!”   江琰把剑身压在二人头顶威慑,灵力浩荡,完全不像一个筑基修士会有的灵力。   若不是苦寻不到合适的双修功法,他又岂会是区区筑基!   俩兄弟几乎要被吓破胆,他们不过筑基,怎么打得过元婴期的修士?   江琰冷冷道:“你们似乎很了解双修……对合欢宗的功法都知道些什么,统统说出来!否则——”   “是、是!”   两人在麻袋里抱成一团,瑟瑟发抖。   大哥颤抖着说:“尊驾是想知道男子双修的具体过程,还是合欢宗的功法?前者花样多,讲解起来耗时长,大人可否先将我们松开?”   什么花样?   修炼还不就那几套:晨起练剑,午间习书,夜晚在月下打坐冥想。不脚踏实地地修炼,一味走捷径,只会根基不稳。   这人怕是不懂修炼。   江琰懒得听他们长篇大论如何“修炼”,他还惦记着让小二预留的菜,怕回去太晚,座位被别人占了。   “只说功法,说完就放了你们。”   大哥心里苦,他只知如何双修,没学过合欢宗的功法啊!   头顶的剑越来越重,彷佛下一秒就能掀了他的天灵盖。   他想破了脑筋,开始胡说八道:“合欢宗功法有言——所谓双修,是性命双修,唯有阴阳调和,灵、肉合一,方能感悟天人合一的无上境界,体会超然忘我的绝妙体验。”   有点东西。   江琰拧着眉,若有所悟。   阴阳调和,灵、肉合一?   好像对上了。   父亲曾言,在他体内,魔力属阴,灵力属阳,两边的内核如太极两仪之眼,是混沌之像。   至于灵,当指灵魂。肉,即指修炼的肉身。无论魔法还是修道,都逃不脱二者修炼融合之道!   找对地方了呀!   江琰暗藏激动,定了定神,轻咳一声:“嗯,还有吗?”   兄弟俩察觉到他的满意,说的越发起劲:   “这双修功法需要两人共同完成最后一步。呃,至少两人,人多可能会被执法队查封捉走教育,但尊驾是邪修,邪修不都是专门跟执法队对着干的么?这个就不用在意!”   “双修讲究合二为一!不仅是两者功法会在双修中慢慢融合,互相促进,而且还能体会到世间最快乐的事!”   “尊驾是不是喜欢双修?在下认识好几位男修女修,在修炼之余都愿意互帮互助!我愿为大人介绍!”   江琰手里没备有吐真剂,临时制作显然来不及。   他沉吟片刻,刻意压低嗓音,作阴森状:“你们要是胆敢骗我——”   “不敢!不敢!”   “尊驾,我们兄弟没有半句谎言啊!你去街上打听打听,双修就是这样的!哪敢骗您!”   兄弟二人又是一顿求饶。   江琰信了。   他已下定决心要加入合欢宗。所谓富贵险中求,双修功法到底有没有用,等他进了合欢宗一学便知!   江琰既喜又忧。   喜的是,合欢宗的双修能让两个不同的功法融合,果然是他要的双修。   忧的是,这怎么修炼还要两个人啊?自己不行吗。   他要上哪儿去找愿意帮他修炼,还能保守功法秘密的人呢?   愁呀。   兄弟俩见人不说话,迟疑道:“大人?大人?”   头顶的重量猛地一轻,过了几秒,两人才反应过来,暴揍他们一顿还问了奇怪问题的邪修已经离开了。   他们掀开麻袋,气喘吁吁。   “大哥,你可听出那是谁了吗?会不会是玄阴宗的人。”小弟问道。   “极有可能。除了玄阴宗,还有哪个宗门喜欢套人麻袋!”大哥愤恨道:“而且我知道他是从哪儿来的!”   “哪儿?”   “醉仙楼!他定然是偷听了我们在醉仙楼的传音入信,这才尾随我俩。”大哥踉踉跄跄起身,道:“走,随我去叫人,回醉仙楼堵他!”   小弟困惑道:“大哥,邪修可能已经离开了醉仙楼啊。难道有人揍完人,还敢大摇大摆地回去吃饭吗?”   大哥气势一灭,嘶了一声。   “你说得对啊……”   ……   进醉仙楼前,江琰用了清洁咒,把自己身上打理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紧接着,一脸若无其事,大摇大摆、光明正大地进了店门。   店小二迎上:“公子,您回来了。座位还给您留着呢,菜也热乎着,是现在上么?”   江琰估计顾景昀没那么快回来,于是点点头:“嗯,上吧。”   等他们回来,再点第二顿就好。   江琰在二楼临窗的座位坐下,菜肴很快奉上。   醉仙楼不愧是城中最好的酒楼,味道一绝。   但美食也扑灭不了江琰的愁苦。   找谁帮他双修啊?   “唉。”江琰叹了口气,“先想办法加入合欢宗,其余的事,走一步看一步吧。” 第10章 不该一钓一个准吗?   丰安城郊。   附近的村民早已提前打过招呼,主动远离妖兽所在的山峰,这几日谁也不会进山打猎。   山腹洼地,一条巨大无比的蟒蛇妖被五名剑修齐齐围在中央。   蛇妖嘶吼着,趁剑修不备,猛地一个甩尾,被灌输了妖力的尾巴来势汹汹,直接将离尾巴最近的剑修狠狠击飞。   那弟子一时不察,被击中腹部,倒飞出去摔在地上,吐了一口血。   靠得近的同伴连忙来扶。   妖兽则趁机张开血盆大口,朝另一人咬去。它的尖牙是剧毒之物,若是被咬中,必须用灵力护住心脉,立刻逼出毒素,否则必死无疑。   淩含璋持剑格挡,抵住妖兽的尖牙。他的剑是反覆锤炼而成的,又有自身的灵力加持,因此坚韧无比,非毒素所能侵蚀。   他与妖兽同为元婴后期的修为,灵力与妖力互相对峙,僵持不下。   淩含璋并不惧怕面前的蛇头,还有心思问道:“武劭!你没事吧!”   武劭正是倒霉受伤的剑修。   “淩师兄,我没事!”武劭被同伴邰敬云扶起,立刻磕了一枚丹药,脸色好了些许。   “没事就好。”淩含璋用力将妖兽逼退,收剑回防,大声道,“段越、段霜,准备开阵!”   “是。”   站在左侧的高大剑修与自己的妹妹对视一眼,兄妹俩同时起势。武劭等二人也急忙各自归位,各居一位,气势逐渐拔高。   顾景昀踩着飞剑悬在众人上头,始终不远不近地跟着。无论是剑宗弟子被蛇尾击飞,还是自己的亲师弟险些命丧蛇口,他都无动于衷,面无表情。   所谓历练,不到绝境,便达不到最佳效果。   眼下远远没到最危险的时刻。   此番历练,五位弟子中唯有淩含璋和段越有元婴后期,其余人皆为元婴中期或初期。   对付一只元婴后期的妖兽,还如此吃力。   顾景昀在心里摇了摇头,心想还得练,否则日后的宗门大比怕不是要输给其他门派。   这头。   五位剑修同时调动灵力。   淩含璋喝道:“阵起!”   虚空之中彷佛浮现无数利剑,剑锋直指妖兽的七寸,那妖顿时惊慌起来,蛇尾蜷缩藏起要害,慌乱想逃。   四面八方都被阵法限制,靠近就会被剑阵所伤,唯有空中和地下……   可头顶远处还有个剑修飞在半空,即便他收敛了气息,妖兽也能隐约能察觉到——那人的威能比围困它的剑阵还强,朝上无疑是死路一条。   顾景昀察觉到自己的存在似乎也在帮忙作弊,立即不进反退,给妖兽让出一片飞翔的空间。   蛇妖欲哭无泪:……   让开又有什么用!它不会飞也不会刨地啊啊啊!!   妖兽走投无路,柿子要朝软的捏。它身子一扭,竟是向武劭袭去!   武劭:……   又是我?   “自己顶住。”淩含璋道。   蛇嘴大张。   武劭只好提剑而上,和蛇搏斗。   “剑起——去!”   淩含璋趁妖兽不备,双指并拢一挥,操纵无数剑影闪电般刺向蛇身。   妖兽受了重伤吃痛翻滚,高昂着头嘶鸣着,含有灵力的音波传出老远,震的鸟兽惊飞、树木摇晃不已。   飞扬的尘土间,段越、段霜同时对着因翻滚而暴露出来的七寸暴掠而去。   兄妹俩十分默契,一招“雷电合一”,天空隐约响起雷鸣,两柄剑齐齐刺入妖兽的要害,剑尖还隐约有金色的闪电跳跃其上。   淩含璋则从妖兽头顶向下用力一劈,几乎将蛇头劈开,姿势豪迈,虽也是剑法,但就是莫名让人觉得他手里拿的是刀,不是剑。   顾景昀闭了闭眼,深呼一口气。   段家兄妹修炼落雷剑诀,剑意已初见端倪,用起来也像模像样。淩含璋为什么能把飘逸的“落英飞花”用成“关公耍刀”??   他不该学剑,改学刀恐怕更有前途。   妖兽的气息渐渐弱下去,妖血流了一地,腥臭无比。   大家收势,各寻空位调息。   顾景昀收剑入鞘,从空中跃下。   “师兄。”   “顾师兄。”   众人见状,都围了上来,眼神或直白或隐晦,脸上写满五个字——“我合格了吗?”   顾景昀晃了晃手中的留影珠:“虽还有不足之处,但……基本上都及格了。迟一些我会将考核留影上交长老,最终评定,还是要由长老定夺。”   规矩大家都懂,但陪考的前辈本就是考官之一,何况今天陪考的是向来严格的顾师兄——顾景昀都说合格了,那肯定是过线了的!   然而还没等众人放松,顾景昀又挨个点评了一番。   因一时松懈而受伤的武劭,全程想着六十分万岁的邰敬云,剑意剑招仍有欠缺的段家兄妹,依旧把剑当刀使的淩含璋。   大家乖乖听课,连最跳脱的淩含璋也不敢造次,老实听完了顾景昀的复盘。   顾景昀记挂着还在酒楼等他的江琰,寥寥几句点出关键,就宣告考核结束,各回各家,各找各的导师。   “都散了吧。我还有事,不与你们一同回宗。”   顾景昀转身欲走,淩含璋对着其他人摆摆手:“对对对,你们先回,我跟师兄还有事。”   顾景昀:“?”   淩含璋叫道:“师兄,那桌菜是我点的,钱是我付的,怎么还不许我吃一口么!而且——”   顾景昀把一袋灵石砸他脸上,言简意赅:“滚。”   说罢,御剑飞走了,连一刻都不停留。   淩含璋眼疾手快接住灵石袋,上下抛着,惊喜道:“赚了呀!”   那桌菜才不是这个价呢。   其他人不知他们在闹什么,面面相觑。   “淩含璋,你和顾师兄吵架了?”段越迟疑道。   “没有吵架。”淩含璋得意道,“我只是抓住了师兄的一个把柄,他企图用钱财收买我。”   众人:?   淩含璋招呼道:“走!先跟附近的村民说一声,然后启程回宗。”   段霜问:“你不是说有急事?”   淩含璋挑眉:“现在没有了。”   众人:“……”   你真的不会哪天被人套麻袋揍一顿吗。   **   江琰在醉仙楼等了半天,迟迟不见顾景昀和淩含璋归来。   他想了想,给小二留了话,就先起身离开。   江琰在城中绕了一圈,打听到了合欢宗如今正在稷州城收徒,为期一月,如今只剩七天。   从丰安城去稷州城,若是骑马或坐马车,最快也要五天。   若是乘坐飞船——一种炼制后的修仙界载客法器,则两天内就能到,只是会贵上许多。   舍不得出钱且是一名剑修,自己御剑飞行也可,只是会消耗灵力,而且到的时间全看自己能飞多快。   江琰想了想,决定坐飞船。   他问清了飞船售票处的地点,并没立刻去,而是回了醉仙楼,看看顾景昀回来没。   顾景昀果然在醉仙楼等着他。   “小二说你有事暂时离开,让我在这等你。”   江琰含糊道:“去打探了一些事情……任务执行得顺利么?”   顾景昀颔首。   江琰左右看看:“怎不见淩少侠?”   顾景昀道:“考核结束,他们自是回去剑宗了。”   江琰“哦”了一声,完全不知道淩含璋是被师兄用一袋灵石赶走的。   他关心道:“杀妖兽很消耗精力,你饿么?”   顾景昀张口就想说自己全程旁观,转念一想,多好的二人相处时机啊。   男人立刻点头:“有点。你陪我?”   江琰自然答应。   但他不饿,因此只是陪着,体贴地用筷子挑着小菜吃,以免顾景昀不自在。   顾景昀哪儿会不自在!   没有电灯泡,他自在得不得了!   哪怕江琰什么都不做,只是坐在他面前,顾景昀都会很开心。   此时见江美人小心翼翼地用筷子去夹花生米,顾景昀更是暗道一声“真可爱”。   江琰不爱说话,顾景昀主动挑起话题。   “你可知醉仙楼名字的由来?”   江琰摇头。   顾景昀笑道:“传言,千年前有位剑仙途经酒楼,被酒香吸引,遂进店买酒,一饮即醉,伏倒在案上呼呼大睡。半梦半醒间,恰好有仇人认出他的身份,欲趁其不备,将他杀死。”   江琰渐渐被故事吸引,问:“然后呢?”   顾景昀:“剑仙境界高深,哪怕醉酒,身体本能仍在,又岂是贼人所能暗算的。他在半醉状态挥出一剑,只一剑,便斩下了贼人的头颅,而那人毫无还手之力。”   江琰猜测:“所以店家把酒楼起名叫醉仙楼?”   顾景昀忍笑:“不仅如此。其实是因为剑仙那一剑,不仅把贼人杀了,把酒楼也劈了,墙都塌了大半。”   “他酒醒后,店家揪着他不放,让他赔偿。他理亏,但又觉得是贼人的错,该让那人来赔。可惜人已被他杀死,总不能从尸体上摸金,只好自己掏钱。”   “事情传出去后,许多人慕名而来。店家嗅到商机,百般托关系找到剑仙,请他写‘醉仙楼’三字,悬于店门之上,至此改名为醉仙楼。”   顾景昀道:“牌匾上蕴含剑仙的一丝剑意,后来剑仙竟踏破虚空,成功飞升,因此慕名而来的人更多了。”   江琰困惑道:“可我看楼下那块牌匾,并没有特殊之处。”   “这是分店,当然只是一块普通的牌匾。剑仙所写的那块匾,在东洲。”顾景昀道。   江琰心向往之,很想一睹剑仙的剑意,大概没有哪个剑修会错过这样的机会。更何况是一位飞升了的剑仙。   “东洲……”江琰沉吟道,“是不是剑宗所在的地方?”   顾景昀点头,装作毫不在意地问:“我过几日也要回宗。你……要不要同我一起?”   可他要赶着去稷州城。   江琰思索几秒,摇了摇头:“我不能去。”   顾景昀:“……为何?”   这故事不该一钓一个准吗!   江琰解释:“我要去稷州城,合欢宗招生只剩七天,现在去,还能赶得上合欢宗收徒的尾巴。”   顾景昀一瞬间怀疑自己的耳朵。   “你要去哪儿?”   “稷州城。”   “去做什么??”   “加入合欢宗。”江琰不解地问,“这是我的志向,有哪里不对吗?”   顾少主怎么一副瞳孔地震的表情。   顾景昀:“……”   你一个剑修,为什么要去合欢宗啊!   是剑宗不香吗! 第11章 这跟告白有什么区别?   “合欢宗可有不妥?”江琰谨慎地问。   比起旁人,江琰自然更信任顾景昀。   顾景昀比他还要谨慎:“你知道合欢宗是教什么的吗?”   江琰点头:“传授弟子双修功法。”   竟然真的知道!   可是,按照江琰的性子,其中说不定有什么误会。   顾景昀思考片刻,缓缓道:“你背一下双修的定义。”   江琰不明所以,但照做:“所谓双修,就是阴阳调和、灵肉双修……”   他把听来的话复述一遍,不放心地问道:“没错吧?”   顾景昀:“……”   没错是没错。   但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江琰道:“我所学的功法与你们不同,需要合欢宗的双修功法去调和。否则,我将永远止步元婴。”   顾景昀闻言一怔,他是知晓江琰一些秘密的,多少能猜到他非去不可的原因与“魔法”有关。   “你怎知合欢宗必定有用?”顾景昀问。   “死马当活马医,反正我也暂时……回不了家,不如趁此机会学点什么。”江琰的嗓音微低,轻而坚定地说,“也许那正是我的机遇。”   顾景昀就不说话了。   修道之人,最讲究一个“缘”字。   江琰说了这样的话,证明他心意已决,再劝也无用。   理智上知道该怎么做,可在情感上,顾景昀内心十分挣扎。   合欢宗。   双修。   江仙君实力那么强,天赋又好,修炼必会一日千里。他气质缥缈脱俗不似凡人,容貌妍丽如画中仙,入了合欢宗,追求者必不会少。   将来,他会跟别人双修吗?   每每想到这里,顾景昀的心就泛起层层涟漪,无法平静。   可他与江琰不过是萍水相逢之人,又能用什么理由挽留他,阻拦他?   江琰天资卓绝,本就不该是池中鱼、笼中兽。   如何能为一己私心,坏人前程?   就算他将来会被各种能言善辩的、长相不凡的、家财万贯的、境界高深的人追求……   嗯?   顾景昀缓缓松开眉梢。   上面那些形容词,他全都有啊。若真要比较起来,其他小鱼小虾最多只占其一,怎么争得过他?   一念想通,顾景昀心情莫名好了许多,主动问道:“何时启程?”   “明日。再迟怕是赶不及。”江琰道。   顾景昀:“我送你。”   江琰摇头:“你身负要务,合欢宗在西洲,剑宗在东洲。”   一个在西,一个在东,没必要。   顾景昀道:“不去合欢宗,只送到稷州城。”   未动江琰开口,顾景昀立刻道:“为友人送别,不许拒绝。”   “哪有人一送就送出千里的。”江琰失笑。   顾景昀却没有回答,而是定定地注视着他。   心里想说你笑起来真好看,嘴上却道:“仙君真是爱笑话人。”   **   翌日。   江琰照旧晨起练剑,沐浴之后简单收拾了行李,离开了这座生活了短短几日的别苑。   他自己的东西不多,反倒是顾景昀仔细准备了好几个乾坤袋,里面要么放着小山一样的灵石堆,要么放着各种颜色的锦衣、腰带、玉佩等物。   江琰想推脱不要,因为顾景昀给他时,表情很是纠结。   “唉,我不是那个意思……”顾景昀神情复杂地叹道,“我既不像你再穿麻袋,又不想让别人看见比仙人还漂亮的你。”   江琰困惑地看着他,手里还捧着几个乾坤袋。   “我何时穿过麻袋?”   难道麻袋是这句话的重点吗……   顾景昀时常怀疑江琰是木头成精,但他没有证据。   “嗯嗯,你没穿过,是我记错了。”   顾景昀很不走心地敷衍着,把人推上飞船,两人身后跟着七宝。   小少年跟在两人身后,好奇又紧张地打量着四周,眼珠子咕噜噜地转,头仍是老实半垂着的,不敢对来往的修士多看,以免冒犯了人家。   七宝是顾景昀叫来的,给江琰的理由是:“你人生地不熟,让他服侍你起居。等你进了合欢宗,再让七宝回来不迟。”   其中自有私心。   成功加入,七宝就自己回丰安城。   那若是没能被合欢宗收为弟子呢?七宝就能带着人一起回来!   飞船极大,从外部看宏伟又壮观,人站在一艘飞船面前,就像蚂蚁一般。   船上雕梁画栋,竟是盖着一栋又一栋相互连通的阁楼,分为天地玄黄四个级别。每一级别收费不同,房间的位置、装潢也各有不同。   顾景昀一边为江琰介绍,一边带人走进飞船内部的大殿。他让江琰和七宝在原地等他,接着快步离去。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顾景昀就回来了,手中拿着一枚玉牌。   江琰接过一瞧。   ——天字一号房。   顾少主真是财大气粗,严格算起来连两天都不到的行程,修炼一入定,时间也就过去了,哪里需要这么贵的包厢。   “你帮我交超速的罚款,我请你坐豪华飞船。”顾景昀笑着调侃,“这叫有来有回。”   江琰欲言又止。   一个只需四十上品灵石,另一个四十后面不知要跟几个零,怎么能比。   “友人之间的情谊正如此道,无需对比,心意最要紧。”顾景昀道。   江琰心想理确实是这个理,但……   回头多塞几瓶高级魔药和附魔道具给他好了。   天字一号房果然极大,地段也好。凭栏远眺,一切良辰美景尽收眼底。   它不知用了何种炼器之法锻造而成,外表看着极小,实则内有洞天,住多少人、放多少物件家私,都不会拥挤。   七宝已经惊叹过一次了,此时一边飞快收拾着房间,一边又忍不住小声感叹道:“不愧是仙人住的房子!”   屋外的阑干处。   江琰走近角落,微微仰头,抬手轻抚顶上一个蓝绿色的孔雀翎羽雕塑。   那雕塑栩栩如生,每一处细节都极尽写实,就像真的有孔雀不慎掉了根翎羽,被拿来做装饰。   顾景昀时刻关注着江琰的一举一动,见他似乎对那根翎羽感兴趣,便道:   “那是翎羽宗的标志。翎羽宗是中洲最大的宗门,掌门人及其麾下的硬实力虽比不上其他门派,可他们极擅钻研商贾之事,财力雄厚,与朝廷世代关系紧密。五湖四海,只要不是死仇,都会卖他们一个面子。”   “它很精妙。”江琰道。   “住在天字房间中的都不是一般人。这种标志代表他们的脸面,翎羽宗请来的匠人自然要上心,雕得越精细越好。”顾景昀道。   江琰微微摇头:“我不是指它的外观。”   顾景昀看向他。   飞船已经起航,结界之外,云间雾气缭绕,如梦似幻。江仙君面如冠玉,眸色清亮,侧颜的每一处线条都完美极了,几乎让人着迷。   “……”   不不不,不能再看了!   顾景昀艰难地把视线从江仙君的脸上挪开。   江琰没等来顾景昀的下一句,也不在意,直接解释道:   “房间内被安了某种空间缩放阵法,这个翎羽是它的阵眼,有说不清的微缩阵法刻在每一根羽毛之上。”   魔法中也有类似的空间魔咒,他学过,并不难学——如果让魔法学院的人听见这句话,大概哀嚎着会跟江琰拼了。   “这种阵法并不难,巧妙的是将一个又一个阵法套在一起,层层镶嵌,环环相扣。”   江琰沉吟片刻,很快做出判断:“房间内隐蔽角落里应该还有至少三个,用以加固阵法。至于其他的翎羽,就真的只是装饰了。”   话音刚落,顾景昀立刻给出反馈。   “仙君真是才华横溢。剑法,魔法,眼下竟然还会阵法,好厉害。”顾景昀很轻地说,唇角含笑。   江琰:“……”   是在夸他不错,可语气怎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奇怪。   顾景昀倾身向前,含笑道:   “我看不懂这个空间阵法,仙君教我可好?”   “……好。”   江琰不自在地揉了揉耳朵尖,给他细细讲解阵法。   每次顾景昀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他都觉得心中莫名泛起痒意,耳根发热,手指会忍不住缩起,克制不住地想去揉耳朵。   该不会是病了吧?   江琰忧心忡忡,思索着回头灌自己几瓶魔药。   “仙君,怎的又不说话了。阵法原理,你才讲了一半。”顾景昀碰了碰江琰的另一只手。   指尖相触,江仙君如惊弓之鸟,条件反射地把手缩回袖中。一息之后,才猛地回神,慌忙道歉。   “抱歉,我不是有意——”   “为何要躲我?”顾景昀轻轻地问。   江琰怔松看他。   “缩手的时候,仙君的心里在想什么?”顾景昀追问道。   江琰支支吾吾不肯说,顾景昀见状,越发不肯轻易放过他,似乎很坚定地想让木头开窍。   江琰实在没办法,终于说了实话。   “……我每次碰你,耳朵都会发红发烫,与你接触的地方也会有很轻微地发痒。所以,我怀疑——”   这跟告白有什么区别?   顾景昀几乎压抑不住心脏的狂跳。   江琰坦诚道:“我怀疑,要么我出现了水土不服的症状,要么我对你过敏。”   顾景昀:“……”   心跳瞬间回稳,毫无波澜。 第12章 把手背在后头,不肯让他……   在飞船上的两天,江琰除了每日雷打不动地抽时间练剑,其余时间基本上都待在房间里熬魔药。   顾景昀第一次直面魔药的熬制过程,大感惊奇。用天平称量草药克数,还有各种动物尸首,用小刀分割完再丢进去熬煮,偶尔还有石头粉末……   说是丹药,更像清风谷医修们做出来的药剂,但无论是颜色还是气味都比医修们做出来的药剂糟糕得多。   拿去黑市说是毒药,恐怕都有人会信。   顾景昀还眼睁睁地瞧着江琰熬完就立刻喝,连着喝了两天,拦都拦不住!   他问江琰为何要喝药。   江琰答道:“防治过敏和水土不服。”   和顾景昀说话总是忍不住脸红心跳,一定是身体哪里出了毛病。毕竟朋友一场,顾景昀还是他在异界交到的第一个好朋友,绝不能因小小毛病就疏远了。   顾景昀听完理由,神情欲言又止。他不死心,扭头便唤来七宝,把江琰的“病情”复述一遍,问道:“你觉得仙君是生病了么?”   在两位主子的灼灼目光下,七宝肉眼可见的紧张。   他快速思考片刻,自信地得出答案:“如果只针对少主一人,那应该是过敏吧。”   顾景昀:“……”   ???   不是,七宝,你竟然——?!   江琰差点以为找错病因,闻言先是松了口气,紧接着越发忧心忡忡。   “这可不行……我得想办法治好这病。”   顾景昀是他的好朋友!   好朋友之间要是不能手拉手和肩靠肩,那跟陌生人有什么区别!   江琰叨念着魔药的剂量和成分,如临大敌一般回了厢房。   七宝紧随其后,很懂事地说:“仙君,我来帮您整理草药!”   唯独剩下顾景昀一人在长廊边上怀疑人生,恨不得拍死将七宝派到江琰身边的自己。   他合该想到的。   能迅速跟上木头精的脑回路,只能说明那也是个小木头。   **   顾景昀整整一日都没有出现在江琰面前。   江琰沉浸在熬煮魔药时腾起的草药香味和各种白烟黑烟之中,渐渐遗忘了与顾景昀指尖相触的感觉,心无杂念,慢慢平静下来。   直到飞船快要降落在稷州城,七宝出声提醒,江琰才猛地惊醒。   他从沉迷研究的状态中脱离,第一时间发现顾景昀不在。   “顾少主呢?”江琰问。   七宝摇摇头,表示不知。   江琰:“我出去找找——”   房门正巧被人悄无声息地推开,连一丝杂音都没有,生怕惊扰了屋内某位正在做研究的人,抬眼却与那人对上视线。   顾景昀动作一顿,行动间不再刻意收敛。“你熬完药了?”   “嗯。”江琰道,“正想去找你。”   顾景昀笑道:“我怕打扰你,出去转了几圈,飞船已经停靠在稷州城的码头,收拾好就可以下船了。”   江琰微微颔首:“好。”   江琰行动利落,和七宝一起将魔药分装进瓶子里,再塞进须弥戒中。   顾景昀就在一旁看着他们,眼神专注。   男人怀中抱着剑,他长长的墨发扎成一个高挑的马尾,一身黑紫色的锦衣显得身高腿长,随便往门边一靠,都帅的无可挑剔。   江琰很快收拾妥当。   顾景昀问道:“好了?”   江琰点头。   “那便走吧。”   顾景昀和江琰并肩同行,从悬梯而下,越往下,人越多。直至行到飞船出入口,人流量更大。   两日前,他们上船时已避开人流高峰期,而此时是下船,避无可避。   但凡经过他们身边的修士都忍不住放慢脚步,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一个帅哥的杀伤力已经很大,更何况是两个帅哥同时出现。   修士中有人蠢蠢欲动,大概是想上前搭讪,男修女修皆有。   顾景昀冷冷扫了他们一眼,面沉如水,眼神冰寒。   瞬间有一半人熄了搭讪的心思,另一半人色胆包天,眼看就要迈出那一步!   身旁突然传来窸窸窣窣如小动物一般的动静,顾景昀正盯着他们,却见剩下那一帮人露出被天雷劈过的表情,满眼呆滞和不可置信。   顾景昀心有所感,转头一瞧。   果然!   俊美不似凡人的江仙君消失了,只剩下一个身形颀长的人型麻袋伫立在原地,七宝正帮着整理兜帽的细绳。   “不用弄太好,随便一系就行。”   江琰飞快把兜帽戴好,伸出手推了下男人的背。   “快走。”江琰小声道,“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他们看得我好不自在。”   顾景昀把人挡在里侧,自己仗着体型高大,把所有窥视的目光拦在一寸之外。   “怎么想到这一招的?阿琰好聪明。”他的笑意藏在压低的嗓音里。   江琰一怔,这是顾景昀第二次唤他的名。   比起“仙君”似乎少了一份调笑,多了一分亲昵。   顾景昀轻声催促:“阿琰?”   他微微勾唇,“怎的又看着我不说话。”   江琰下意识缩了缩手,才道:“……我经常这么做。以前从山里出来,去主城上学时,他们就很喜欢看我,去黑街更是寸步难行,后来便换了便宜的衣服,还买了这件法袍。大众款,不稀有,穿上后无人在意。”   恐怕不是因法袍便宜的缘故吧。   顾景昀轻叹道:“真想时时刻刻待在你身边。若再有人用不尊重的眼神瞧你,我便剜了那人的眼睛。”   江琰:“……”   魔法世界诅咒人还要偷偷的,修仙界如此血腥直白的吗。   说话间,几人已下了飞船。   “便送你到这里罢。”顾景昀遗憾道,“我倒是想一直陪着你,可惜我另有要务,走不开。”   他其实一直很忙,能抽出两天时间,已经很不容易了。   常人只送出城,顾景昀却一送别就是千里。江琰只是迟钝,又不是呆子。   顾景昀的心意,他记得了。   “正事要紧,回去吧。”江琰说完,摸了摸袖子,掏出一个小乾坤袋。   “这不是我给你准备的……”顾景昀一愣。   “我和七宝重新整理过,清了一个袋子出来。里面是我为你备下的各类魔药,大多是回覆血气、回覆灵力、在打坐入定时增加专注度和修为感悟的药……”   江琰摸了摸鼻子:“本想再给你几件防护道具,但我找了一通,发现做的道具大多是防备魔法偷袭的,就算了。”   下次再做更好的送给顾景昀。   “我本想先送,没想到被你抢先了。”   顾景昀笑着接过乾坤袋,反手也塞了一沓画了符咒的纸张给江琰。   “传音符。哪怕相隔万里,也能与我传讯。”   这是让江琰不要与他失了联系。   江琰点头:“好。”   两人就此告别。   临别前,顾景昀突然问:“你的过敏症状好了吗?”   江琰道:“也许?我不确定。”   顾景昀说:“我就在你的面前,为何不试一试。”   江琰觉得言之有理。他主动靠近顾景昀,伸手去握了他的手。男人的手掌宽大温热,指腹却是粗粝的,有不少练剑留下的茧子。   同为剑修,江琰与顾景昀不同。他有着一半精灵的血统,哪怕他挥剑挥到手掌都磨破,等到伤口愈合,手掌又会白皙如初,每一处肌肤都细腻如玉。   江琰与隔壁圣骑士学院的人一同锻炼过,也见过类似的茧,但从没摸过。   他下意识用手指去摸男人的手掌粗粝处,纯粹是好奇手感。   两人离得近,江琰敏锐感觉顾景昀的身体越发僵硬,他才细细摸了没几秒,男人却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把手背在后头,不肯让他碰。   江琰茫然地仰头看他:“……景昀,你怎么了?”   顾景昀顿了顿:“景昀?”   “你唤我‘阿琰’,我喊你‘景昀’,有何不妥?”   “……并无不妥。”顾景昀咳了一声,道,“我很喜欢。”   “哦。”江琰问,“景昀,你耳朵红了,是不是过敏了?”   顾景昀:“……没有,不是,你别乱猜。”   江琰不是很信。   直到彻底分别,江琰还忍不住频频驻足回头。   最后竟小跑着回去,冲到顾景昀面前,又塞了一瓶药给他。   江琰满脸写着担心二字,说:“这是我做的抗过敏药,吃完就好了。你不要讳疾忌医啊!有病要早点治!”   顾景昀闭了闭眼,妥协道:“我一定喝。”   江琰这才放心地带着七宝离开了。   他们一走,顾景昀立刻把药压进箱底。   喝个屁。   他压根就不是过敏! 第13章 脸在江山在。   稷州城最近热闹非凡。   归根究底,是因为合欢宗今年选择在这里收徒。绝大部分人是来看热闹的,另一部分人是来试图偶遇或搭讪,唯有小部分人才是来报名的。   合欢宗是全大陆唯一一个以“双修”作为绝学的门派,风评两极分化严重。   贬低它的人说合欢宗是歪门邪道,不是正途。   夸的人说宇宙万物皆是天道,能把双修研究到至极,何尝不是一种成仙的方式。   类似的辩论,每年都会在收徒现场上演好几遍。   往年收徒,只要不闹到面前,合欢宗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做没听见。   今年被派来收徒的是名气最大的合欢真人,也是最不耐烦应付琐事的一位。   人一多,闹事的概率就大。以“合欢宗的双修是不是正道”的论题,一日能吵上三回。   合欢真人烦不胜烦,索性闭门谢客。   即便如此,殿门外还是每日都聚集着不少人——都是来看热闹的。   ……   江琰和七宝在稷州城内的客栈修养一日,提前打听好合欢宗的收徒地点,第二日便匆匆赶去。   没人敢管他的衣着,江琰习惯性地披了法袍。   刚到,便看见几个人围在一座金碧辉煌的大殿门前,厚重的殿门半敞着,旁边摆了张小桌子。   有一男一女两名弟子坐在桌子后,面前摆着纸笔,想来便是合欢宗负责接待的人。   江琰本想上前,袍角被七宝轻轻拉了拉。   “仙君,那边围了好多人,要不要过去瞧瞧?”   江琰顺着七宝指的方向望过去,听见有人小声议论,其中提到了“收徒”、“提示”之类的字样。   他点了点头,“也好,我们去看看。”   大概是合欢宗收徒的要求吧。   那边人极多,一点秩序都没有,很是混乱。   七宝不得不用力往前挤,高声道:   “请让一让——麻烦诸位了——这位公子,您收一收脚,多谢——”   七宝的个子不高,但极其灵活。   江琰原本还想着把人拉到身后,自己去开路,哪料到七宝一拽他的手腕,带着他东钻西钻,竟是丝滑无比地直接钻到了人群的最前方!   其余人顺势挪了挪,给他俩腾了个位置出来。   “呼……仙君,怎么样,这儿的视野最好!”七宝舒了口气,骄傲道。   “你经验很充足呀。”江琰夸道。   七宝得意道:“那可不。我常年在府里都冲刺在看热闹的第一线,却从来没被管事抓到过!”   江琰给他竖了一个大拇指。   七宝茫然道:“仙君,竖大拇指是何意?”   江琰:“夸你厉害的意思。”   七宝顿时更加开心:“仙君快看,那是个牌子,还写着字呢!”   江琰定睛一看。   原来大家围着的是一个粘贴了纸张的简陋牌匾。   身后不断有人往前挤,七宝被推得一个踉跄,“哎呦!谁踩我!”   周围乱糟糟的,没人听到他说话,也没人回应。   人太多了,江琰也很不舒服,他不喜欢人多嘈杂的环境。   “七宝,过来。”   江琰把七宝护在身前,目光飞快扫向面前的牌匾。   赶紧看完赶紧走吧。   只见牌子上书写着——   【温馨提示:   一、合欢宗双不双修跟你没关系,毕竟我们也不一定瞧得上你。   二、拜师左转登记,面试不退报名费,乱写罚款。   三、再吵拉黑。】   笔锋潇洒淩乱,乍一看还以为是草书。   好有个性的门派。   江琰惊叹。   他觉得这几句说得没毛病。   尤其是第一条。   修炼是自己的事,选择什么道也是自己的事,旁人何必多嘴。也不必去听别人的评价,若无主见,迟早会迷失在漫漫修仙途中。   江琰看完了,准备带七宝撤退。   他被挤得有点受不了。   进来难,出去也难。   七宝主动道:“仙君,我来开路!”   他一扭头,却猛地撞到了一个疤脸男人。   疤脸男人怒道:“你们两个怎么回事!故意挤我啊?!”   七宝慌张道歉:“这位壮士,对不住,人太多了,我一下没注意……”   江琰正要帮着说话,倏地蹙了蹙眉,微启的唇又合上了。   疤脸男人不依不饶道:“你们俩把我的视线全挡了!这帐怎么算?”   江琰道:“你方才踩了七宝一脚,还未道歉。”   那人顿了顿,嗓门猛地拔高:“污蔑谁呢!算了,老子不跟你们计较,快滚,我还未欣赏够合欢真人的墨宝!”   旁边一位俊秀书生看不过去了,忍不住道:“你都把这几行字看八百遍了,还硬要挡着,不让后来的人看。要我说,你干脆把它搬回家得了呗!”   疤脸男人一直故意用身体遮挡,早就有人不爽他的行为,闻言立刻帮腔。   “就是啊!”   “合欢真人的墨宝,难道就你想看?”   “把捣乱的叉出去!”   众人你一拳我一脚。   疤脸男人硬生生被推了出去,满脸怒容,狠狠瞪了江琰一眼。   他面上的疤几乎横跨半张脸,凶恶极致,体型又很是彪悍,看着很不好惹。   “都给我让开!”男人硬生生撞开其他人,冲到江琰面前。   众人怨声载道。   江琰作为被挑衅的一方,十分淡定。七宝已经白了脸,以为是自己给仙君惹了祸。   “你怎么又回来了?是打算抢走合欢真人的墨宝吗?”江琰问道。   众人噗嗤笑出声,合欢真人的墨宝,谁敢拿呀,这人可真会挤兑。   疤脸男人面色青青白白,一瞬间眼神变得极其凶狠,手已经悄悄握上了腰间的刀柄。   他动作很小心,别人只顾着笑,还没发现。   江琰却已经察觉。   “我劝你三思。”江琰的语气很平静,缓声道:“这里是合欢宗。”   不远处还有两个合欢宗的弟子看着呢!   疤脸男人猛地一僵。   正巧,江琰的话音刚落,那两个弟子就察觉到了异样,疾步走来。   为首的红衣女子大声道:“在吵什么?!都给我散开!合欢宗殿前,不容放肆!”   大家安静下来,疤脸男人迅速把手缩了回去。   而这一幕已被红衣女子收入眼中。   “疤脸三,你都来几次了,烦不烦人!如今还敢在殿前动武?”红衣女子喝道。   疤脸三赔笑道:“宇珊仙子,误会,都是误会!是这小子先挤我的啊!”   “我的名字也是你能直呼的?”红衣女子冷哼道。   “不敢、不敢——”疤脸三即使被如此冷待,也不见生气,姿态放得极低。   江琰偏过头,小声地问一旁的书生。   “为何叫他疤脸三?”   书生比他还小声地回道:“因为他还有两个兄长,三兄弟脸上都有疤,他排行第三,所以诨号叫‘疤脸三’。”   噢,原来如此。   江琰点头,回头,却见那边不知说了什么,红衣女子的脸色越发冷硬。   “快走罢!你今后别来这儿晃悠,师尊眼睛好得很,不会瞧上你的!”红衣女子摆摆手,让师弟把人轰走。   合欢宗弟子把人往外拽。   疤脸三不死心地说:“凭什么那个长得跟麻袋一样的人能留下!”   江琰起初还没意识到不对,直到疤脸三一直怒目而视,瞪着他,江琰才猛地反应过来。   江琰:??   疤脸三骂的是他??   他哪儿像麻袋了。   七宝躲在江琰身后,探头骂道:“你才长得像麻袋!我们仙君有天人之姿,你算什么东西!”   疤脸三昂着头:“我不信!”   七宝呸了一声,哼道:“爱信不信!”   疤脸三当场哽住:“……”   两个合欢宗弟子一下没忍住,笑出了声。疤脸三顿时不瞪江琰了,改瞪七宝。   “藏头露尾的家夥,怕是没脸见人吧!”疤脸三阴森森地说。   七宝:“你——!”   江琰反手柄七宝塞回自己身后,自己向前两步,左手握住剑鞘,右手握住剑柄,轻而缓地拔剑出鞘。   剑身出鞘不到三寸,便已颤动嗡鸣不止,隐约间彷佛能听见龙鸣,寒光凛凛,不似凡铁。   黑袍人微微抬起下巴,薄唇颜色浅淡,脖颈露出的那一抹皙白足以夺走人的全部注意力。   连脸都没见着,疤脸三却已然心神恍惚,然而下一秒,他却感受到磅礴灵压如重山压下,几乎让他无法呼吸。   疤脸三腿一软,扑通跪倒在地。   心跳前所未有地快,像是要跳出胸膛一般,疤脸三头晕目眩,眼睛还挣得极大,恐惧地看着前方那柄剑。   “不、不要杀我……!”   “咔哒。”   江琰适可而止,合上了剑,他本就没打算做什么过分的事。   “向七宝道歉。”江琰道。   疤脸三跌坐在地,呼哧呼哧地大口喘气。他还未从濒死的一瞬回过神来,并不知要为何道歉,却已条件反射地开口:“对不起!七宝兄弟!”   有仙君庇护,七宝胆子又大了起来,狐假虎威地“哼”了一声。   才不想跟你称兄道弟。   疤脸三挣扎着要爬走。   江琰态度冷淡,微微提高音量:“你还未向我道歉。”   疤脸三:“……”   江琰道:“你踩了他一脚,言辞间又对我不敬。”   疤脸三不过晚开口半秒,江琰稍稍抬起剑柄,疤脸三表情立刻变得无比惊恐,忙不叠地赔不是。   “仙君!仙君饶了我罢!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您,求仙君高抬贵手,放我一马!”   “你可以滚了。”江琰平静地道。   疤脸三迅速滚走,一刻都不敢停留。   众人目睹了全程,已知道那位黑袍男人是有修为的仙人,且实力不凡,又见了他如此凶悍的一幕,态度都变得敬重起来。   望向江琰的目光中带着畏惧,说话音量都小了不少。   红衣女子笑道:“这位道友,我才说了规矩,你怎的也拔剑?”   江琰歉意道:“事出突然,还请仙子见谅。”   “无所谓啦。反正我们早就看疤脸三不顺眼了,癞蛤蟆还天天想着吃天鹅肉!”红衣女子冷笑道,“早晚有一天要套他麻袋,狠狠揍一顿!”   另一个合欢宗弟子小声提醒道:“严师姐,不能在外面说套麻袋的事啊!不然被旁人听去了,我们还怎么推给玄阴——”   “咳。”严宇珊轻咳一声,对江琰道:“道友,你什么都没听见。”   江琰:“……”   严宇珊:“嗯?”   江琰点头:“好,我没听见。”   严宇珊威胁道:“要是说出去,我就把你拉进黑名单,从此你别想碰合欢宗弟子的半根汗毛!”   江琰只好点头点头。   但其实这个威胁没有效啊,大家以后就是同门了,他不会打自己人的。   严宇珊见他答应了,这才放心。   “你们是来干嘛的?”她好奇地问道,“是来围观、还是来找人?”   江琰道:“我来报名。”   严宇珊:“啥?你想加入合欢宗?”   江琰:“嗯。”   严宇珊将目光移向七宝,迟疑道:“他——”   七宝慌忙摇头摆手:“我不去!我只是陪仙君过来一趟!”   江琰道:“只有我。”   严宇珊跟师弟对视一眼,她沉吟片刻,道:“行吧,过来登记。”   江琰老实跟着过去填表,如实告知姓名、修为——   师弟惊讶道:“你竟然才筑基!”   严宇珊也疑心道:“方才的灵压,你起码也该是金丹大圆满才对啊,哪怕你说你已至元婴,我也不奇怪。”   江琰:“并不是,我只是筑基。”   错觉,那都是你们的错觉。   其实他的确有过那么一段时间的金丹。   想到这里,江琰又不由得悲伤起来。   金丹!他一去不复返至今还没恢复的金丹!   这合欢宗,他非加入不可!   哪怕为了金丹!   江琰主动问道:“还有什么需要告知的么?什么时候面试?”   严宇珊道:“再填一下年龄,面试时间迟一点确认。还有,你的兜帽——”   “我今年二十一。”江琰主动摘了法袍的兜帽。   严宇珊的话一下卡在了嗓子眼里,她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和身旁的师弟一样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俊美的男人。   不远处偷眼往这边瞧的人也不少,一个个都呆住了。   现场鸦雀无声。   江琰冷静了几秒,还是有点受不了,慢慢地想要把兜帽戴回去。   严宇珊猛地一拍桌面,发出“砰”的巨响,江琰被吓了一跳,戴帽子的手顿在半空。   只见两个合欢宗弟子无比默契。   师弟一把抓住江琰的手,和蔼道:“有这张脸,你哪里需要面试呢?以后我们就是同门啦!”   师姐疯狂往里跑,大声道:“师尊,有美人上门拜师啦!你快醒醒别睡了!” 第14章 我要拜师!   古色古香的殿宇内,七宝不是来拜师的,不许进殿,因此候在外头。   殿内除了江琰外,还有好几位前来拜师的人。   他们原本要再等到最后截止日期时才会被统一面试,现在因为江琰的缘故,严宇珊想着师尊的性子,认为面一个不如一起面了省事,于是统统把人喊了过来。   众人分坐两侧。   严宇珊去请合欢真人,半晌才回来,讪笑道:“诸位稍等,师尊稍后便到。”   大家自然不敢有异议。   江琰也点头应下。   他的话很少,桌上的茶水也不怎么碰,只端端正正地坐在太师椅上,腰背挺直,长剑就放在右手侧的小桌上。   江仙君容貌昳丽,气质卓绝,如画中仙。当他不言不语神情肃穆之时,眉宇间竟有一丝圣洁之意。   来拜师合欢宗的人大多都有一副好皮囊,但世间少有长得艳而不俗,清冷如玉之人。   不少人都偷眼去瞧他。   江琰忍耐着戴上兜帽的想法,垂眼故作不知,神色淡淡。   又过了片刻,合欢真人还是没来。江琰倒是沉得住气,面色如常,其余人却有些坐不住,慢慢开始议论起来。   之前在大门外和严宇珊负责登记的师弟,名叫范扬。   范扬捅了捅师姐的胳膊,悄声问:“师尊怎么还不来?他难道是想给新人一个下马威?”   严宇珊立即呵斥道:“别胡说!”   大概是美人都有特权。   拜师者众,严宇珊不怕旁人听见,却下意识瞟了一眼对面坐着的江琰。   青年正低头抿着茶水,鬓边垂下的几缕乌发挡住了他的神情,看不真切。   大殿宽阔,其他人正交头接耳地说着小话,殿内窸窸窣窣的声音不断,实在分辨不出江琰听见没有。   她和师弟说话这么小声,近乎气音,应当是听不见的吧。   又不好下隔音结界,否则岂不是直接把“有鬼”、“瞒着你有事”几个词贴在脸上?   严宇珊收回视线,压低了声音,跟师弟咬耳朵。   她警告道:“师尊不是会磋磨徒弟的人,这位芝兰玉树一般的仙君,以后很可能就是我们的小师弟。你不要误导了人家,害得他还未进门,就和师尊有了隔阂。”   范扬连忙道歉:“是我说错话了。但……师尊怎么迟迟不来啊?师姐,你不是去喊他了吗?”   江琰微垂着眼,默不作声地听他们说话。   得益于半精灵血脉和幼时在森林中狩猎的练习,江琰的听力之敏锐,远非常人所能及。   哪怕是蝴蝶振翅的声音都能被他捕捉到,甚至能分辨出是何种声音。   想要在一片细声碎语中听清楚严宇珊和范扬的对话,对江琰而言,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小事。   平时他都会克制不去听别人的隐私和墙角,除非是要收集情报。   此时距离入座,已有两盏茶的时间。   江琰确实想知道,合欢真人是因什么被耽搁了。   难道不想收徒了吗?可还没有到截止时间啊。   江琰继续低头品茶,只听见严宇珊长叹一口气,语气似乎很一言难尽。   “师弟有所不知。我去叫了,但师尊还在睡。喊了足足三遍,他才稍稍清醒,隔着屏风问我为何要大清早扰人清梦。”严宇珊愁眉苦脸地说。   江琰偏过头,从大殿的琉璃窗瞧了一眼天色,很是纳闷。   日上三竿还算大清早?   范扬问:“师尊虽然平日懒散了些,但宗门收徒是正事,他前几日都很认真啊。今日怎会——”   江琰竖起耳朵听八卦。   严宇珊越发小声:“翎羽宗的二当家,昨夜来找师尊双修了。”   范扬瞬间会意:“噫!”   原来如此。   看来师尊不是不想起,是起不来。   江琰也恍然大悟:噢!   原来如此。   看来双修是个很难的功法,入定修炼一夜后,第二日会格外疲惫。   翎羽宗……这不就是顾景昀说的那个很有钱的门派么?   想到这里,江琰的思绪稍稍飘远。   也不知他回到哪儿了,是直接转道去剑宗,还是回丰安城。   这一路是否顺畅,又是否平安,有没有按剂量服药,过敏症状好了吗。   江琰正胡思乱想着,对面的师姐弟二人说起八卦越发来劲。   范扬道:“二当家的不是说有事赶不过来?”   严宇珊“嗐”了一声,“因为干天宗的大长老来了呗,他急着过来把人赶走。”   范扬:“师尊还跟大长老双修过吗?”   严宇珊点头:“前前任。”   范扬困惑道:“那我们刚到稷州城的第二日,被师尊赶出去不见的人是……?”   严宇珊:“风雷宗的宗主,他爱拈酸吃醋,师尊忍无可忍怒而分手,已经是前任了。”   范扬:“嘶……等等,不对啊,师姐,你两年前才跟我说翎羽宗二当家是师父的前前前任!如今怎的又——?”   严宇珊:“我们师父前任比较多。”语毕,又猜测道:“可能今天开始就是现任了吧?毕竟师父肯与他双修了。”   范扬:“……”   严宇珊:“你什么表情?我们可是合欢宗!怎么,难道你双修的前任对象不多吗!”   范扬咳了一声,“多,是挺多的。师姐,你怎么知道的如此仔细?”   严宇珊一撩头发,挑眉一笑,神秘兮兮地说:   “翎羽宗二当家的大弟子,是我现任。他偷偷告诉我的。”   范扬沉默了好一会儿,虚弱道:“我们不愧是合欢宗……”关系有够乱的。   江琰听了全程,眉头紧锁,神情凝重。   这前任、前前任、前前前任,都是什么东西啊?   不就是个双修,为何还要还要有那么多任?   一定得换吗?他可能连能双修的人都找不到。   毕竟是一门陌生的功法,练起来费时又费力,还要发誓保守他的秘密。   自己修炼都很累了,谁会想不开去帮你啊。   江琰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唉,双修好难。   严宇珊似乎发现江琰的愁苦表情,误会了,从椅子上起身,扭头对师弟说:“我再去喊一下,说不定师尊又睡死过去了。”   范扬连连点头:“快去。记得别硬闯,免得二当家还在里头,冲撞了他们。”   严宇珊应了一声,匆匆往殿外走去。手刚触及门把,大门却从另一边被缓缓推开。   “师尊!”严宇珊惊喜道,“你终于来了!”   殿内众人纷纷闭嘴,起身迎接。   江琰也放下茶盏,迅速站起来,理好了衣服下摆,想给真人留下一个好印象。   能找到这么多任双修对象,合欢真人必定是个非常厉害的人,他要好好把握住拜师的机会,努力学习才行。   合欢真人长得也很是不凡。一头长至腰间的白发随意用白玉簪子固定,容貌清俊,身段极好。   合欢真人一来便直接去了主座,严宇珊给他拿了个软垫,他接过后一屁股坐在软垫上,斜斜倚着扶手,跟没骨头似的。   匆匆穿上的衣襟不是很牢固,动作间散开了一点,江琰隐约瞧见合欢真人的脖颈处有几个红点,但真人反应很快地把衣服合拢了,他便没有看清楚。   啊,难道是被蚊虫叮咬了吗。   江琰心想,修为一高,寻常虫蚁都不敢近身,真人怎么还会被咬。莫非是这边的虫蚁格外厉害,连修仙之人都敢下口?   合欢真人的神情十分倦怠,说话也懒洋洋的。   “都是要加入合欢宗的人吗?”   严宇珊乖巧应道:“是,师尊。”   合欢真人打了个呵欠,说:“嗯,从报名顺序开始,挨个报上名来。”   范扬正指挥大家排队,合欢真人趁机拉了拉严宇珊,严宇珊弯下腰,将耳朵贴近。   合欢真人悄悄指了指某个方向:“你说的清冷美人,是他吗?”   严宇珊顺着指的方向望去。   冷俊青年站在队尾,手里拿着一把剑,姿态从容镇定。   来报名的都是容貌上佳的人,可他一出现,无论站在哪儿,都是众人目光的焦点,其余人都成了衬托的绿叶。   合欢真人暗暗点头:“确实是个美人!”若是收他为徒,别的不说,光是看着都养眼。   严宇珊问:“师尊今日可要收徒?还是都带回合欢宗,交给其他长老。”   合欢真人摆了摆手:“再说,再说。这得看资质,若不合我的胃口,我是一个都不要的。”   严宇珊点了点头,看给大家思考的时间也差不多了,就拍了拍手,让他们挨个上前报名字。   队伍不长,总共也就十来人。每一个人,合欢真人都会象征性地问一句:“你来合欢宗的目的是什么?你想得到什么?”   同门大多比较含蓄,说的话也很委婉。有的说修道是为了长生,有的说修道是为了飞升,还有的人含糊道是为了变强。   唯独轮到江琰时,他掷地有声:“我要拜师!学习如何精通双修!”   殿内空旷,每个人说话时,旁人都会闭嘴倾听以示礼貌。   以至于江琰铿锵有力的“双修”二字,如同山谷回响,连绵不绝。   全场瞬间鸦雀无声。   大家都惊愕不已。   范扬和严宇珊齐齐倒吸一口冷气!   新来的师弟好敢说,好有志气,好……   好适合合欢宗啊!   严宇珊立刻转头看向师尊。   果不其然,师尊双眼放光,懒散的腰都挺直了!   如此美人,又有如此大志气。   合欢真人用力一拍扶手,赞叹道:“好!好!好!”   他心中无比激动:   ——师门传承有望啦! 第15章 先天双修圣体!   江琰觉得气氛有点诡异。   具体表现为:   合欢真人激动地拍桌叫好,看他的眼神像是发现了天赋异禀的练武奇才,恨不得即刻将自己的毕生所学传给他。   其他人神态各异,两位合欢宗弟子是欣喜居多,同来拜师者则是以震惊为主。   自认为心眼颇多的江琰试图思考是不是自己说错话、来错了地方。   难道是因为合欢宗对双修功法的修习者有严格规定,比如要入了内门或修为境界达到什么水平才能学习。   而他作为连外门弟子都还不是的新人,刚来就提出要学宗门绝学,实在有些狂妄,不把前辈们放在眼里。   可合欢真人和两位师姐师兄的反应并没有尊严地位被挑衅的愤怒……   看着还颇为欢喜?   江琰百思不得其解,想不通,索性直接问道:“前辈,可是我说错话了吗?”   “不不不,”合欢真人连忙摆手,笑道:“你不仅没有说错,反而给了一个极好的回答!”   合欢真人慢吞吞地站起来,双手背在身后,在殿台上缓缓地来回踱步。   他衣袂翩翩,白发如月下银河,姿态傲然,表情高深莫测,语气沉沉。   “尔等可知入我合欢宗,最要紧的是什么?”   严宇珊和范扬嘴角抽了抽,师尊又来了……   众人被合欢真人的仙人姿态所摄,一时以为自己即将听到什么了不得的合欢宗秘闻,纷纷屏住了呼吸。   合欢真人却看向江琰:“你说。”   江琰摇了摇头,正色道:“还请前辈告知。”   合欢真人啧了一声,他从高台上走下来,站到江琰的面前,恨铁不成钢一般点了点青年的额头。   “你刚刚不是还说了吗?快,把它大声地复述一遍。”   江琰:“……双修?”   合欢真人大声道:“没错!合欢宗不双修,那还叫什么合欢宗!”   众人:“……”   真是好朴实无华的答案。   还以为能听见秘闻的修士们都露出遗憾的表情。   合欢真人问江琰:“我问‘你们想加入合欢宗得到什么’,其余人都要长生,要飞升,要变强。为何你不要?”   这难道就是1v1导师直面吗?   江琰揣摩着前辈的心思,回答道:“不双修,就无法变强。又如何长生,如何飞升?”   合欢真人大喜!   这不妥妥的满分回答,简直答到他心里去了。   “好苗子啊!”   合欢真人反覆念着这几句,又绕着江琰打转两圈,念叨道:“嗯……长得也好,我合欢宗还从没有像你这般标致的美人呢。”   江琰茫然地问:“外貌跟修炼有什么关系吗?”   要是能修炼得道,貌若无盐又何妨?   且不说红颜枯骨,江琰还见过好几位魔力高深的亡灵法师。   他们修炼的魔法副作用较强,又活得太久,大多只有一具骨头了,平时都是用幻象魔法仿真出正常人的模样。   但全大陆都知道他们只是一具骨头。是骨头也不妨碍他们行走大陆,并以强大的实力得到大陆的认可和尊敬啊。   “外表并不重要。”江琰反驳自己未来的导师。   合欢真人问:“那什么重要?”   江琰毫不犹豫:“实力。”   没实力,什么都是假的。   合欢真人高涨的情绪像被一盆水泼了过来,突然冷静了下来。   他盯着青年右手握着的剑。   剑柄通体黝黑,很不起眼。剑鞘却华贵,上面还镶嵌着红宝石。   一个低调,一个高调,反差鲜明,但意外的和谐。   合欢真人眯了眯眼,试探道:“你习剑,是剑修。”   江琰不明所以,颔首:“是。”   合欢真人:“你的剑鞘为何与剑的风格不同?”   江琰低头瞧了一眼:“前辈是指什么?”   风格哪有不同。   完全看不出来。   合欢真人指了指那颗璀璨夺目的红宝石。   江琰恍然:“噢!那是我要挖掉的,只是路途遥远,我赶着来拜师,就没来得及。”   合欢真人:“……”画龙点睛一般的存在,为何要挖掉啊!   这个徒弟有点不对劲。   合欢真人追问道:“你为何要挖掉它?”   江琰并不知合欢真人追问一块宝石的原因,但这并非什么说不得的事情。   江琰从须弥戒中取出一块半透明的魔法石,主属性自然,副属性光明,适合自然魔法和光明魔法。   对他而言,这是最合适不过的附魔宝石。   “把它换成这个。”江琰道,“月光石,有……”增益效果。   合欢真人轻轻“咦”了一声,无意间打断了江琰没说完的话。   他的两个徒弟也凑上前来,打量着江琰掌心里的宝石。   月光石呈现半透明的乳白色质地,当它被拿起,左右换着角度欣赏时,可以清晰地瞧见银色和淡蓝色的光晕从宝石中央折射出来。   如朦胧的浅色月光,令人心醉。   当然,它在江琰眼中,给武器附魔的作用大于外观装饰。   如果把它安在剑鞘上,可以对剑鞘起防护作用,对剑鞘中的破魔剑也能持续温养,增加其威力。   但合欢真人不知。   他正和徒弟们赞叹:“这块宝石的确比红宝石漂亮。”   严宇珊:“皎皎如月,却锋芒暗藏,细看才能窥见流光溢彩。”   范扬:“相较之下,红宝石有些太过俗气,只能嗅到铜钱味。”   合欢真人:“嗯,丽而不俗,正好符合他的气质。”   江琰:“……”   ??   你们在说什么?   江琰心中满是困惑,这不就一普通的月光石吗?   合欢真人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你为何要披着一身麻袋?”   合欢真人发出灵魂质问,痛心疾首道:“它未免太过难看!原本只看见了你的脸,还未发现这身破衣服,如今一回神,竟发现你把麻袋穿在了身上!”   江琰:“……”   这真的不是麻袋……   江琰好无奈。   合欢真人质问道:“说!你穿它的原因是什么!”   ——若是跟那群只把剑当老婆的剑修一样的直男,那是万万不可入他门下的!   合欢真人的目光如炬,神情分外严厉。   想来这就是导师面试的最后一关了。   心眼极多的江琰试图再度揣摩导师意图,但失败了。   他迟疑许久,还是说了实话:“外边人多,我想低调。”   合欢真人:“里头可有穿正常外出的衣服?”   江琰点头。   合欢真人竟是道:“外袍脱掉,让我瞧瞧。”   江琰并不扭捏,正要利落脱衣,突然感受到周围人的炽热目光。   他动作一顿,扭头看看周围。   原本是1对多的导师面试,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变成了一对一。   旁人自知拜合欢真人为师无望,已经在一旁看起了热闹,一点儿也不着急。   毕竟合欢真人对他们没有兴趣,但他们还是有机会拜师的,只不过是拜合欢宗其他前辈为师。   在一片吃瓜目光中,江琰难得有几分退缩。   为何都用这种目光看他?   好变态啊。   “这……”江琰为难道,“前辈,这样不好吧?”   “有何不妥?我门下弟子,可盐可甜,可奶可狼,甚至可以是绿茶,唯独有一点,那就是不能胆小!”合欢真人语重心长道。   江琰:?   这都是什么。   江琰艰难地揣摩导师的意图。   盐、甜——加入合欢宗还要会下厨吗?下厨,他还是会一点点的。   奶——呃,养奶牛,挤奶?这个他是真的不会啊。   狼——这个可以,他会训狼。他小时候差点被狼吃掉,后来把狼揍了一顿,之后莫名其妙就开始养狼了,虽然大多数都是放养。   绿茶——在学院时就听说有的导师喜欢指挥学生做事,帮他跑腿,看来现在轮到他了。所以他的任务是替导师泡绿茶吗?感觉又不是那个意思。   好烦恼。   江琰感觉自己的心眼要不够用了。   他晕乎乎地,揪住最后一个关键词:“所以,您是想收胆大的学生为徒?”   合欢真人:“没错!”   江琰立即支棱起来:“我胆子很大的。”   “是么。既然如此……”   合欢真人运转真气,大声喝道:“给我脱!”   ——脱!!   真气震荡,大殿又没下隔音结界,这一字不仅在殿内众人的耳边回荡。   殿门外,七宝坐在地上,头点着墙壁昏昏欲睡,突然被殿内传来的吼声惊醒。   七宝连滚带爬地从地上起来,满脸惊恐。   “是我做噩梦了吗?脱、脱……脱什么?”   合欢宗的入宗面试,竟如此凶残!   简直不敢细想殿内是个怎样的光景。   不愧是合欢宗!   就是,少主吩咐他要及时汇报江仙君的考试情况,这回头该怎么跟少主说啊?   殿内。   合欢真人激他:“快脱,你是不是不敢?胆子那么小,我怎么传你双修秘法!你须知,功法中有很多要点都得要你或你对象胆大包天!”   其他人纷纷露出意味深长的眼神。   江琰:“……”   江琰作为一个常年离群索居的人,族人都是天真善良不谙世事的精灵,平时不会接触这些带颜色的东西。   他成年后,虽外出求学,但因不善言辞和抗拒人群,从不主动与他人交往,最常接触的是正经书籍和实验器材。   这种隐秘的涩涩言论,江琰是绝不可能听懂的。   江琰只好在合欢真人的一声声催促中,脱了自己的法袍。   他正常穿了里衣、中衣、外衣,法袍就相当于一个斗篷,脱下也是无碍的。   明明衣着完整,江琰却莫名其妙地红了耳朵。   合欢真人啧啧咂舌:“这么容易害羞啊?”   严宇珊宽慰道:“师尊,害羞并非坏事。小师弟外表清清冷冷,如高岭之花,触之极寒。但谁能想到,高岭之花的内里竟是一片柔软呢?”   范扬附和道:“就是啊,师尊,反差萌才是真的萌!”   旁听的众人纷纷点头:“言之有理,有理啊!”   范扬继续分析道:“师尊不必担忧。师弟外袍披着麻袋斗篷,只为自保。您瞧他的衣着,月白色云纹衫,玄色长靴暗纹了宝相花纹,都是时兴的款式。”   “衣裳上的花纹乃是以暗金细线,由手巧的绣娘细细绣成,流云锦如今更是珍贵难得,只供给达官贵人,一尺布便要千金。”   江琰:???   一尺千金。   他身上穿着的原来不是衣服,而是金山吗?   江琰有些淡淡的震惊和不知所措。   他只是从顾景昀给他搭配好的衣服山里,随便抽了一套出来穿啊!   严宇珊也调笑道:“师尊,江琰若不用麻色斗篷将自己藏住,怕是会遭人围堵掷花,万人空巷呢!”   合欢真人已然放心了。   “你们说得对。”   又是月光石、又是流云锦缎。   合欢真人心想,这么会搭配,还有自己的鉴别能力,江琰必然不会是臭烘烘的直男剑修。   合欢真人握住江琰的手,满脸慈祥:“我有意收你为徒,你可愿入我门下?”   江琰此时已有悔意。   他觉得合欢宗好奇怪,合欢真人和他的两个弟子更加奇怪。   “我……我想学一门功法,能够阴阳调和,同时修炼灵体和肉。体。”   江琰迟疑地问:“前辈能教吗?”   合欢真人:“嗯?这不就双修吗,你来对地方了呀。”   江琰不得不把话说明白一点,郑重强调:“我学习的两个功法互相冲突,一方属阴,一方属阳,因而必须要阴阳调和之法缓和冲突。”   合欢真人问:“你同时修习两个功法?”   江琰点头:“正是。不知双修能否帮我?”   “原来如此,难怪你会来合欢宗。”   合欢真人沉吟片刻,道:“双修讲究的就是融会贯通、合而为一。”   “学会双修,管你阴阳、阴阴、还是阳阳,你整体都属阴。若是你修炼的两个功法水火不容,找个人帮你双修调理一下就好,又不是什么大事。水火不容?不存在的!”   合欢真人随意道:“你天生丽质,勾勾手指就有人愿意拜倒在你的裤腿下,怕什么呢。”   江琰欲言又止。   为何要人拜他?   合欢真人说话为何如此……   以后老师上课,他该不会听不懂吧?   合欢真人再度问道:“你可愿拜我为师?”   事已至此,来都来了。   江琰用力点头,躬身行礼:“师尊!”   合欢真人喜笑颜开:“诶!好徒儿!”   本以为是烂差事,没想到被他捡了一个奇才回去。   喜滋滋! 第16章 助兴的东西。   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炼虚、渡劫,而后飞升。   这便是修炼的不同境界。   寻常人自少年时期开始引气入体,成年正式进入炼气期,资质好一点的、勤奋的修士,大概年过中旬就能筑基。至于金丹往后,看勤奋没用,得看天赋。   境界越是往后,天资越发重要。   在合欢真人的眼中,江琰不过二十一岁,弱冠之年便能筑基,已经说明了在修道一途天赋极佳。   这等人才,哪怕江琰在双修方面狗屁不通,合欢真人也是愿意收他为徒的。   更何况……   江琰怎么可能一窍不通呢?   他看起来明明就很会嘛!   合欢真人非常满意自己的新徒弟。   他侧了侧身,介绍道:“这是你大师姐和二师兄。”   江琰与师姐师兄互相见礼。   两位前辈都是很好的人,对江琰态度亲昵,丝毫不把他当外人,气氛十分融洽。   一旁还有新人在眼巴巴地等着,合欢真人没有让他们一直干等,也没有再收徒,他本就是懒得带徒弟的性格,收下江琰已是破例。   严宇珊和范扬已提前筛选过一批人,能进到面试的都是基础条件合格的人。   合欢真人在现场挨个看过他们的资质,最终只有几人被否决,大部分都得以如愿加入合欢宗。   “宇珊,你带他们去安置。”合欢真人吩咐道。   严宇珊:“是,师尊。”   “随我来。”严宇珊对着其他人招了招手,又对着江琰眨了眨眼,笑道:“小师弟,回见。见面礼迟些补给你。”   江琰:“多谢师姐。”   “师弟客气啦。”   严宇珊带着人走远。   江琰收回视线,安静等待合欢真人对他的安排。   合欢真人显然很想亲自带他去住所,再进行或许是课前辅导的东西,但他站不住了。   当其他人的背影彻底消失时,合欢真人一把抓住了范扬的手臂,脸色有点难看。   范扬早有准备,眼疾手快扶住他。   江琰吃了一惊:“师尊,您怎么了?”   合欢真人摆手道:“无事,修炼过度罢了。”   江琰:!   他肃然起敬。   传言不假,合欢宗修炼果然勤勉。他拜的师父也是个勤学苦练之人!   见师尊表情虚弱,一副站都站不稳的摸样。   江琰很懂事地搬来一张太师椅,“师尊,请坐。”   那可不敢坐啊。   太师椅又硬又冰,先前要不是需要顾及形象又有个软垫缓和,他是万万不敢挨半点的。   合欢真人满脸抗拒,“徒儿,这椅子就免了,坐不得啊。”   到底是个修士,灵力在体内运转一圈就舒服多了,起码不会路都走不动。   合欢真人可能也觉得在新徒弟面前有些丢脸,屏息凝神,真气从四肢躯干经脉穿行而过,很快面色恢复如常——至少从表面上看,已无大碍。   “琰儿,你在稷州城可有住处?”合欢真人挂念着江琰先前说是赶路来的,主动操心他的衣食住行。   江琰道:“我住客栈。”   “客栈哪里能行!”   合欢真人不赞同地说:“你今日拜我为师之事,只怕不出两日便会传遍稷州城。到时人人打听,你暂住的客栈必会被好奇路人围个水泄不通。”   范扬想了想,“我旁边还有空屋,不如让师弟暂住我的院子里,有什么事也比较方便。等回宗之后,再给师弟安排新院子也不迟。”   江琰:“我还有一剑童,不知能否……”   范扬不在意道:“让他一起来便是,我院子大,空屋多。”   江琰行礼:“多谢师兄。”   “师弟不要如此。”范扬笑了笑,温温和和地说,“同为师尊门下,大家便是一家人,太过客气反而疏远。”   这个师门好像都是很好的人。   江琰的眼中有一丝暖意,轻轻应了一声。   “一家人,合该如此。日后也不许吵架生分。”   合欢真人道:“扬儿,你好好照顾师弟,为师先回去躺着了。”   范扬:“是,恭送师尊。”   江琰:“师尊慢行。”   合欢真人很没形象地扶着腰走了,边走边骂:“那狗东西,都说了第二天有正事,偏不停。分手,这就分手!!”   骂声渐远去。   江琰:“……”   范扬:“……”   范扬干笑道:“看来翎羽宗的二当家又变回前任了。”   似乎察觉到新来的小师弟面色略微僵硬,神情也有些紧张。范扬略一细想,心中了悟。   范扬笑着宽慰:“师弟不用慌张,这是双修常有的事,尤其是我们作为承受的一方。”   他担心江琰会害怕,偷偷从乾坤袋里拿出一瓶丹药,塞给江琰。   江琰:“……这是什么?”   范扬很小声地说:“合欢丹,是……助兴的东西。”   江琰茫然,彷佛鹦鹉学舌:“助兴?”   范扬点点头,越发小声,委婉道:   “就是能帮你在修炼时尽快进入状态。这是我从师叔那儿买来的,他的药在外头又贵又难买,也只有合欢宗弟子能买到。”   “倒卖是万万不能的!一旦被师叔发现,卖了多少,便要十倍赔给他。”   帮助修炼时进入状态?   是类似清心丹、专注魔药一类的物品么?   江琰打开瓶口,嗅到了一股奇异的芳香,心头骚动。他尚未细闻,便被范扬慌忙抢过,一把将瓶盖塞回去。   “师弟!不可!”范扬急道,“我给你的是最贵的、最强效的药,这种丹药哪怕嗅闻都会发挥作用,切不可随便使用!”   江琰肃然。   好厉害的丹药!   唯有生出丹云的极品清心丹,才会在嗅闻时有类似强效薄荷一样提神醒脑的作用。没想到师兄给的合欢丹也行!   这一点,只有喝下才能起作用的魔药完全没法比。   “切记,绝不可乱用丹药,知道吗?一不许拿去害人,二不可过量使用,三不得形成依赖。”   范扬不放心地细细叮嘱:“合欢丹不过是辅助,帮你放松,牢记内功心法才是要紧事。”   “是,师兄,我记住了。”   江琰恭谨地应道。   江琰修炼从不靠外物,但师兄的一番好意,他不会拒绝。何况他对合欢丹的确很有兴趣,很想研磨成粉末,细细研究它的成分、构造……   江琰把合欢丹放到须弥戒中,归类到[待研究]一栏。   里面有很多毒药、迷药、从黑市淘来的不知名药剂,为了避免误拿,他还给合欢丹的瓶子做了标记。   七宝在外等候已久,一个又一个修士都出来了,唯独他家公子次次未出殿。   令人心急如焚。   若不是严宇珊经过时告知他,说江琰已经通过了入宗测试,是唯一成功拜合欢真人为师的人。   七宝恐怕早就忍不住去叩门了。   又等了片刻,大殿的门终于打开。   两个青年从室内走出,其中一位颀长清瘦、面如冠玉的郎君,不正是他家公子么?   七宝惊喜地疾跑过去:“仙君!”   江琰箭步迎上前,揉揉七宝的脑袋,说:“劳你久等。我已通过测试,拜师成功了,不日便将前往合欢宗。”   七宝立即道:“恭喜仙君得偿所愿!”又小声地问:“可要告知少主一声?”   这等喜事,自然是要分享给好朋友的。   江琰颔首:“稍后我会用传音符传讯与他。”   “师弟,事情商量得差不多了么?”范扬在不远处朝他们招呼道,“随我来吧。”   江琰带着七宝跟紧范扬。   他们七绕八绕,从一个庭院中穿过,又转过两个抄手游廊。   中途还碰见了一个高高大大的男人,那人看着三、四十岁的模样,体型魁梧,五官硬挺。眉宇间不怒自威,看起来很是严肃,少有笑容。   范扬主动抱拳行礼:“二当家。”   男人微微颔首,目光落在范扬身后之人。   “这位是……?”   范扬连忙介绍:“这位是师尊新收的徒弟,名叫江琰。另一位是他的随行剑童。”   江琰利落抱剑行了一礼:“二当家。”   七宝跟着躬身:“二当家。”   二当家上下打量一番,颔首:“好。”   紧接着取出一个乾坤袋,扔进江琰怀里。   二当家淡淡道:“我是个俗人,除了钱之外身无旁物,这点东西便当是给他徒儿的见面礼。”   众人:“……”   江琰:“……”   翎羽宗当真如此土豪?   这种“我穷的只剩下钱”的话,为何能如此自然地说出口。   二当家把东西一丢,又朝众人点了点头,便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去。   范扬立刻问:“师弟,快瞧瞧二当家给了你什么!不出意外的话,你可能会一夜暴富!”   江琰打开乾坤袋,灵视探入袋中,凝神一瞧。   “一座小山那么高的上品灵石。”江琰说。   七宝:“哇!”   稍微一顿,反应过来,又有些庆幸和骄傲。   才一个,哼,少主出手比二当家更大方呢!   “啧啧啧……果真如此。”   范扬唏嘘道,“二当家爱屋及乌,又为了和师尊的弟子搞好关系,方便他过来时有人帮他开个门,免得大半夜翻墙,向来出手大方。”   再有钱的人也不会胡乱撒钱,灵石又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不过……   范扬困惑道:“师弟,你怎么一点喜悦的情绪都没有?”   发财都不值得开心一下吗?   这么冷静的。   江琰沉默了一会儿,“其实……”   “嗯?”   “其实这种堆成山的灵石袋子,我有好多个。”江琰老实道。   范扬心情复杂:“……”   我以为你是穷小子,没想到是富二代! 第17章 待我研究研究。   在江琰坦诚自己很有钱之后,范扬久久没说话,表情看上去很是复杂。   江琰很困惑。   师兄先前还说着一尺千金的流云锦——虽然他至今不知道这匹布除了穿着舒服外还贵在哪里——但,怎么说也是把金子穿在身上了,第一印象难道不该是他很有钱?   怎还会露出吃惊的表情来。   范扬反问:“你可知流云锦是如何织就?”   江琰摇摇头。   范扬道:“流云锦乃是妖族玄鸟中最顶尖的绣女编织而成,她们时常高坐于云端,采集物换星移、流云变化之时的日月精华,将其揉成丝线,织成绸缎。”   “因用这种布制成的衣服,丝滑柔软,其上彷佛暗含流光溢彩,见之如见流云,故而叫做流云锦。”   范扬继续道:“流云锦每年的产量极少,售价极高,有时千金都买不到。填表时,我测过你的骨龄。你毕竟才二十一岁,太过年轻了些,又不像哪位名门望族的子弟,故而——”   江琰耐心倾听,却见他突然不说了,奇怪道:“师兄?”   话怎么只说一半。   一旁的七宝隐隐猜到范扬想说什么,脸色一变,脱口而出:   “你怀疑我家仙君穿假货?!”   被戳破了心思,范扬并未否认,只尴尬地点了点头。   江琰问:“既然师兄认为这是假的,为何不点破?”   范扬解释道:“师尊想知道的并非这件衣服的价值,而是你的性格。而你很想加入合欢宗,不是么?”   江琰一怔。   范扬:“我不过是顺水推舟帮你一把。至于流云锦是真是假,又有什么关系呢?”   好看就完事了!   真是奇了。照理说,能把衣裳配饰打理得妥帖周全之人,不说七窍玲珑,至少也是个细心之人。   师弟怎么反其道而行之,连他在刻意卖好都看不透?   呆呆的,倒像根木头。   范扬挠挠脸颊,心中莫名有种不妙的预感,但找不到根源,很快将其抛之脑后。   气质冷清如玉的江美人微微蹙眉,似乎陷入了沉思。   范扬耐心等了片刻。   江琰很快想通,认真道:“原来如此,是我欠师兄一个人情。”   范扬欲言又止:“……”   话虽如此。   可“人情”二字,怎么从你嘴里说出来就完全不对味儿。   七宝在他们身后哼哼唧唧的,想插话又不敢。   总算寻得一个空隙,七宝连忙开口:“范公子,我们固然是承了您的情,但话可不能乱说。”   七宝很忙。   他先为江琰打抱不平:“我家仙君芝兰玉树,怎么不像名门子弟!”   范扬面无表情:“毕竟没有哪家贵公子会乐意穿麻袋。”   七宝:“……”   好有道理。   以后要劝仙君丢掉它们!!   江琰:“……”   丑是丑了点。   可它冬暖夏凉,杀人越货,防水防火还防爆炸,明明就很实用啊。   难道自己将走上给法袍改色、绣花的道路吗?   七宝决定不计较江仙君被当做穷小子的事,毕竟范公子给的理由非常充分。   他要为远在千里之外的顾景昀鸣冤!   七宝接着道:“至于衣裳——您可以摸摸仙君身上的料子,是顶顶好的,绝不会有假货!”   他刻意加重了语气,强调道:   “那可是我家少主为了仙君亲自挑的。衣裳和首饰都亲眼瞧过,您怀疑它,就是在怀疑少主的眼力!”   “少主?”范扬疑惑。   江琰:“是我的一位朋友。”   “哦。朋友啊——”范扬挑了挑眉。   七宝在旁欲言又止。   于是范扬的眼神更加意味深长。   他也不等人反驳,果真伸手摸了摸江琰的袖口。   流云锦外表还能作假,触感却是全天下独一无二,无法作伪的。   新来的小师弟的确是仙二代。   范扬正要说话,却猛地一僵,半晌,嗓音紧绷着问道:   “……你的衣服,是那位‘朋友’帮你搭配的?”   江琰颔首:“嗯。”   范扬:“……”   不会的不会的,一定不是的!   师尊、师姐再加上他,怎么可能三个人都看走眼呢!   范扬一路心不在焉,把人领到了住所,自己恍恍惚惚地回去了。   江琰和七宝互相对视。   七宝问:“仙君,范公子说话怎么有气无力的?”   江琰想了想,答道:“可能是昨夜修炼,又忙活了一整日,累了吧。”   毕竟有个勤快的师父,弟子必然懒不到哪里去。   七宝又问:“仙君,你方才是有意隐瞒少主的身份吗?”   ——少主可是吩咐过的,要在合欢宗有意无意提起他和江琰的关系!   江琰面露讶异之色。   “不是啊。顾少主又不是见不得人,有什么好藏的。”   七宝急道:“那仙君怎么不说?”   江琰平静道:“他又没问。”   七宝:“……”   竟无法反驳。   是夜。   月明星稀。   江琰坐在屋内的矮榻上,取出顾景昀给他的传音符,仔细研究了一番上面画着的符文。   这种传音符有贵有便宜,最便宜的只能传音几秒,稍微好一点的可以连续使用一炷香或一盏茶时间。   更加昂贵一点的,传音时间则在半个时辰到一个时辰之间不等。   顾景昀向来不用次货,给江琰的自然也是最好的,一张可以连续使用一个时辰。   魔法大陆也有类似的道具,不过不是画在符纸上,而是用羽毛笔沾了药水,绘制于下拉条之上,可以存储一定时间的语音。   若是即时传讯,则有通信器和双面镜。   前者只能沟通语音,好处是可以同时存储多人的专属魔力气息,也就是联系码。   后者必须同时持有一对。子母镜可以进行元素共鸣,在半空中生成一个水波镜子,两个镜子的持有人可以借此进行视频通话。   江琰手里正好有一个双面镜,是子镜,母镜在他的父母手里。   他已经试过了,无论是通信器还是双面镜都无法使用。   双面镜的水波才刚刚荡起,尚未凝聚成型,就会立刻溃散。   江琰已不再指望联系上父母,他打算在合欢宗一边认真学习,努力修炼,一边慢慢查找回去的路。   反正他们一家子的寿命都很长,只要修为到位,江琰相信早晚有一日,熬都能熬回去。   ……倒是可以想办法拆掉手里的子镜,研究一下,利用这边的材料重新做一对。   改魔力驱动为灵力驱动,就像他父亲使用过的那种一样。   江琰修长白皙的双指夹着一张符咒,灵力运转,符纸无风自动,哗哗作响。   片刻后,符纸的顶端猛地升起一簇小火苗。   它燃烧的速度挤慢,火苗的亮光更是微弱到了极点。   传音符都是一次性的,无论符纸烧没烧完,主动或被动“挂断”通话后,都无法再使用。   眼下,火光已起,传音符已经激活。   江琰试探着开口:“景昀?”   “是我。”   那头传来男人含笑的嗓音,低沉磁性,因隔着传音符而略显失真,彷佛被夜色蒙上了一层薄纱。   “我们说话的时间长。你不用一直举着传音符,把它放桌上就好。那火是灵火,不会点燃其他物件。”顾景昀道。   说话时间长?   这要是让合欢宗的其他人听见,只需要一秒钟就能判断出他话里话外的小心机。   江琰毫无察觉,很是听话地把符纸放下。   “今日一切可顺利?”顾景昀关切道。   江琰:“顺利的。我正想告诉你,我已通过合欢真人的考核,拜他为师。”   “竟是他!”   “怎么?”   “合欢真人修为不高,但在修仙界很有名气。”   “是因为师尊很勤勉吗?”   “勤勉?”   顾景昀哑然失笑,抖了点合欢真人的黑料给他听:“你是指躲在被子里偷看……杂书被合欢道君踹门捉住,第二日赖床不肯起。倘若那样也算勤勉的话。”   江琰:嗯?   好耳熟的故事。   江琰为合欢真人辩解:“师尊很努力的。他昨天通宵修炼!”   “……你怎会知道的?”   “师姐跟师兄偷偷咬耳朵,被我听到了。”   “原来如此。他们待你可好?”顾景昀关切道。   “都很好。”江琰与他说了翎羽宗二当家的事,又道:“范师兄也给了见面礼。”   “是什么?”顾景昀很配合地问。   “一瓶合欢丹。他说是什么助兴之物,但我还没搞懂用法。”江琰平淡的语气中暗含一丝兴奋,“待我回头研究研究!”   顾景昀:???   顾景昀吃了一惊,慌道:“不许研究!!” 第18章 夜还很长。   竟然拿闻名五洲的助兴丹药当做见面礼。   顾景昀一时无语,你们合欢宗真的好开放。   他以强烈的反对态度劝住了江琰。   理由是,合欢丹药效很强,不能一个人研究,万一出事,那很危险。   当然,更不能与他人一起研究。   “为什么?”江琰问。   传音符的另一端沉默许久,半晌,才听见男人沉冷的嗓音。   “……若有人碰你,我怕是会忍不住杀了他。”   江琰眨了眨眼,面上难掩惊讶之色。   看不出来啊。   顾少主时常面上带笑,与他说说笑笑都是稀疏平常的事,言行间自有一种洒脱的不羁。   江琰在顾府住了几日,偶尔看见他和下人说话,都是和气平静的。还从未见过……他如此霸道的一面。   仔细一想,好像也有道理。   顾景昀并不是没有发过火,只是故意躲开了,不曾让他瞧见。   何况剑宗并不是在犄角卡拉里的小门派,顾景昀是一宗少主,位高权重。   有钱又有权,他说太阳是西边升起东边落下,大概都有人附和说“少主您说得对”。   但江琰不想惯着他。   顾景昀是他的好朋友没错,可朋友之间也不能如此霸道。   江琰长时间没说话,顾景昀已自知失言,心底暗骂自己一声。   再开口时,男人的嗓音比之前柔和了不止一个度。   他小心翼翼地问:“阿琰,吓到你了么?是我不好,胡乱说话。”   江琰淡声道:“你不能这样霸道,很不讲理。”   传音符的另一端。   符纸在静静燃烧着,月夜皎洁,朔风寒凉,顾景昀的心也凉了一截。   连言语上的吃醋都不给么?   到底是谁霸道。   就在念头升起的一刹那,顾景昀听见江琰在用一种温和的、劝导不良少年的语气,试图跟他讲道理。   “对朋友有独占欲和保护欲,这都是正常的。但你不能过分呀。别人只是与我有肢体接触,又没有打我伤我,何必要对他痛下杀手?”   “难道我同别人握个手,你便要杀了他吗?”   顾景昀:“……”   江琰安慰道:“不要担忧。我不喜社交,将来未必会结识其他朋友。即便是有了新朋友,景昀,你也是最重要的那一位。”   顾景昀:“……”   不是,我、你、这——   顾景昀差点当场气死,心中油然而生一种绝望的情绪。   我跟你谈爱情,你跟我聊友谊。   我以为我们之间的话题就跟剑修的飞剑一样,一蹬飞天直接超速,结果低头一看,原来踩的是幼儿练习的木剑——还是被刻了超强限速符文的那种。   顾景昀闭上眼:想死。   江琰疑惑地戳了戳传音符,问道:“景昀,你怎的不说话?你还在么?”   顾景昀又连忙活过来,睁眼应道:“我在。”   江琰:“先前我说的话你听见了么?”   顾景昀有气无力:“听到了。”   江琰:“我若是有了新朋友,你不能杀人。”   顾景昀:“……”   那头安静了好一会儿。   江琰心中不安,以为自己的语气太重,伤了顾景昀的心。他正准备斟酌着语气问一问,倏地听见男人啧了一声。   “可以。”   男人懒洋洋地,似笑非笑道:“不如这样吧。我答应你,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我不杀你的‘朋友’,你也不能私下研究合欢丹,更不能答应与旁人双修。”顾景昀道。   江琰委婉道:“这分明是两件事。”似乎并不公平。   顾景昀拖长了嗓音,“毕竟我是一个‘霸道’的人。”   好吧。   江琰说:“可我不与人双修,如何调和水火不容的内功心法。”   他不想止步元婴。   不过顾景昀的要求并非无法接受。   能与他双修的人本就不是那么好找的,要知根知底,互相信任,还能为他保守秘密。   江琰的秘密可太多了,剑与魔法双修是其一,其二便是半精灵的血统问题。   半精灵。   一个曾经因外貌酷似精灵受到人类觊觎,又因没有尖耳而遭到精灵排斥的混血种族。   若不是千年前,父亲帮助精灵族度过种族存亡危机,与他相爱的人又是地位最高的女祭司,江琰作为半精灵,也无法待在精灵族里。   在魔法大陆时,江琰混在人类中间,都会习惯性藏起自己作为半精灵的身份。   如今穿越到异界,更不可能轻易暴露。   江琰并不知双修会不会暴露他的秘密,因此,他本就十分谨慎。   顾景昀的要求根本不是事。   不过得改一改。   江琰提议:“不如改成——若我有了能与之双修的人选,先告诉你,让你把把关?”   他不如顾少主熟悉修仙界,有人帮忙把控人品,自己就不怕被骗了。   “……好。”顾景昀无奈应下。   江琰总觉得顾景昀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有气无力。   “你累了吗?”江琰关切道,“早些歇息吧。”   顾景昀确实累,不过是心累。   “嗯,你也是。我……”顾景昀唇瓣微动,用微不可查的音量说了一句话。   江琰一怔:“你方才说什么?”   “我说,晚安。”顾景昀笑道。   “……晚安。”江琰轻声回应。   两人默契地同时断开灵力,传音符上的小火苗转瞬间增大,一眨眼便吞噬了还剩下大半的符纸,将其燃烧殆尽。   桌上落了一小撮灰。   江琰呆愣地盯着灰烬,室内一片寂静,只能听见他清浅的呼吸和擂鼓般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窗外隐约传来打更的声音,江琰惊醒回神,利落地用魔咒将灰打扫干净。   夜色渐浓,但他没有去睡。而是坐在书桌前,掏出双面镜,开始拆解研究。   合欢宗对于出入人员有严格限制。   七宝不是宗门弟子,也不是亲属,不能进入。等到江琰跟随师父离开,他就会返回丰安城。   江琰想在七宝离开前,把双面镜做好,托他带给顾景昀。   顾景昀大概不知道江琰的耳力是寻常人的数倍,他自认为是气音的音量,在江琰耳朵里却非常清楚。   他听见了。   顾景昀说的不是什么晚安。   而是一句——   【我很想你。】   夜还很长。 第19章 妖精打架。   日子转眼即逝。   改造双面镜并非易事,江琰在学院中最擅长的学科是魔药学、草药学、魔咒应用学以及自然魔法理论。   将双面镜由魔力驱动改为灵力驱动,是炼金术师的舒适区,而非草药师的。因此,江琰做起来略感吃力。   离跟随师尊回宗还有四天,江琰废寝忘食,除了每天的日常修炼,其他时候都闷在屋子里研究双面镜上的阵法。   就算是舒适区之外的课题,江琰也不觉苦恼。他非常快乐,逐渐沉迷其中,仗著有辟榖丹,连饭都不吃了。   就连辟榖丹,都是七宝去外边帮他买回来的。   合欢真人来瞧过江琰。   一推门,就被散落满屋的羊皮纸镇住了。   而他新收的爱徒正伏案狂写着什么,神情专注,头发乱糟糟的,连有人进来都不知道。   合欢真人缓缓收回迈了半步的脚。   他僵硬地转过头,压低声音问七宝:“你家公子这是在做什么?”   七宝惶恐又迷茫,迟疑答道:“可能是在研究炼丹术吧。”   合欢真人:“他还会炼丹?”   七宝骄傲点头,嘴上只道“区区炼丹算什么,仙君什么都会”,却把江琰十次炼丹炸炉八次的事藏着没说。   合欢真人听了,感慨道:“爱徒还挺多才多艺。”   七宝道:“真人,小人还要去给仙君采购物资,就先告退了。”   合欢真人拦住他,问:“琰儿缺什么?”   七宝:“仙君说想要两面铜镜,最好是能够手持的,小巧些,方便携带。”   “噢。”合欢真人心下瞭然,小徒弟爱美,喜欢随身携带镜子。   爱美啊。   合欢真人其实在苦恼送什么见面礼,这下有了灵感。   驻颜丹和美容丹就很不错。   七宝再度行礼告退,合欢真人没有再拦,等七宝离开了,他才小心翼翼地重新推开房门。   合欢真人挑着能落脚的空地,进了屋。   他清了清嗓子。   “徒儿啊,为师来了。”   “……”   “琰儿?”   “……”   合欢真人无语,稍稍靠近了,提高音量喊道:“江琰!”   “啊?啊!”   这个音量对江琰的听力而言,无异于对着耳朵怒吼。   江琰吓了个激灵,正在画链路图的毛笔猛地一戳,长长的墨迹直接横跨了整个下拉条。   “谁?!”   江琰手腕一翻就把魔杖握在了掌心里,警觉回头,看见了满脸诧异的白发青年。   是合欢真人。   他的师父。   “师尊!您来了。”   江琰连忙将魔杖尖端调转方向,差点条件反射一个恶咒把人轰出去,还好控制住了。   合欢真人:“咦?你这小棍子是什么玩意,跟手杖模样的法器有些相似,但短了好多。”   江琰半真半假地撒谎:“……就是法器。仿照它们做的,为了方便携带就做短了些。”   魔法杖就是法杖,四舍五入就是法器!没毛病!   江琰努力让自己不那么心虚。   合欢真人“哦”了一声,毫不在意。   他探头看了看被毁掉的下拉条,又左右打量散落的纸张上的图案。   鬼画符一样,完全看不懂。   瞧着像是某种阵法。   “琰儿,你这是在研究阵法?”合欢真人困惑道。   魔法阵,怎么不算一种阵法呢?   江琰面不改色道:“嗯,对它感兴趣,正在自学。”   好家夥。阵法也能自学吗?这满地的阵法图,看着根本不像初学者。   合欢真人看着桌上那本《阵法初通》,脑海一阵晕眩,他好像收了一个学霸徒弟。   一会儿剑法,一会儿又是丹术和阵法。该不会还藏着掖着什么了不得的招数吧?   怎么办,师父太废物会不会被徒弟嫌弃。   他只会双修,就连打架都只会床上的那种。   合欢真人咽了咽口水,试探道:“好徒儿,七宝说你还会炼丹。”   江琰很是谦虚:“略懂,略懂。”   合欢真人:“……”   这绝对是非常懂!!   江琰恭谨地问道:“师尊找我是有事吗?”   合欢真人暗暗深呼吸,绷着脸,神情高深莫测。   “为师只是来关心关心你的生活。听说你今日废寝忘食,这样可不好,你得劳逸结合。”   江琰一怔,有些感动:“是,多谢师尊关心。”   合欢真人从袖中掏出两瓶丹药,递过去。   “这是驻颜丹和美容丹,是为师给你的见面礼。”合欢真人面上带笑,细细叮嘱:“每月各一颗,保你容颜不老,无论怎么练剑都不会影响皮肤光泽。你日日习剑,可别练出茧子!”   江琰:嗯?可是他是半精灵,本来就不会有这些烦恼啊。   但这是师尊的心意。   长者赐,不敢辞。   江琰恭恭敬敬地接下了。   “等回了宗门,我便慢慢传授你双修之法。那功法也是需要按部就班地修炼,不可冒进的。”合欢真人道。   “是,师尊。”江琰认真应道,“弟子会好好学习的!”   学霸的既视感非常强。   合欢真人点点头,双手背在身后,转身就走,背影简直就是孤傲的完美写照。   江琰心中敬佩:“师尊可真有气质。”   合欢真人的背挺得更直了。   “吱呀——”   房门被合上了。   江琰心中微暖,师尊不仅脾气好、心地好,还如此细心体贴,临走还记得帮他关门。   遇到一个好师父了呀。   江琰很是庆幸。   他杵在原地感慨了一会儿,随手挥了挥魔杖。   横跨了整个下拉条的墨渍从纸张脱离,变成黑色的水珠向上飘起,聚集起来。   江琰指了指砚台。   魔力准确操控着墨水团飞了过去,落回砚台中。   “好,继续吧。”   江琰拍了拍脸颊,沉下心来,接着方才的思路绘制链路图。   门外。   严宇珊正巧来给小师弟送见面礼。   她跨入院中,眼睛一抬,却是一愣。   白发青年扶着大门旁的柱子,一副要滑倒又强撑着不滑倒的模样,表情扭曲。   “师尊。”严宇珊奇怪道,“你在干嘛?脚抽筋了吗。”   边说边快步上前,扶了一把。   合欢真人虚弱地倚着大徒弟,先是反驳道:“我是元婴级别的修士,脚不会抽筋!”   言罢,又长叹一声:“我心中的压力,你是不会懂的。”   严宇珊只觉得莫名其妙,师父好端端的发什么癫。   合欢真人问:“你来作甚?”   严宇珊晃了晃手里提着的书,示意道:“喏。新出的话本,我特意买来送小师弟。”   合欢真人是话本品鉴大师,立刻问道:“讲什么的?”   他伸手要去拿。   严宇珊迅速抬手一躲:“诶!师父,我也还没看呢!”   “逆徒,有好东西竟不给师父带一本!”合欢真人佯怒。   “我们一起看嘛。”   毕竟是那种书,严宇珊拉了拉合欢真人,把人拉到院子的角落。   两人拉拉扯扯地路过范扬的窗前。   范扬好奇询问:“师尊,师姐,你们在干什么?”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严宇珊招呼道:“是好东西,师弟快来。”   范扬撑着窗台,轻巧跃下。   三人就大大方方地挤在一块,低头去看一本书。   范扬信手一翻。   只见首行写着:   ——才子佳男妙郎君,月下柳梢偷相会。以手掩唇声渐低,汗湿衣襟泪满衫。   合欢真人看完,啧了一声。   范扬也摇了摇头。   严宇珊纳闷:“怎么了。这不是很刺激吗,你们以前明明就很爱看。”   合欢真人教育道:“琰儿才刚入门,你就给他看偷情的话本,岂不是教坏了他。”   “而且琰儿一看就很好骗,万一被野男人的甜言蜜语骗去月下柳梢,那可怎么办!”   范扬也道:“师姐,现在为了修真界的和谐,各洲执法队严令禁止歪风邪气。”   严宇珊不满:“怎么就歪风邪气了!”   范扬无奈:“人数超了啊!这儿是中洲,翎羽宗的人看在二当家的面子上会睁只眼闭只眼。等回了西洲,太虚观的人可不会放过你。”   严宇珊哼了一声。   “反正他们也没胆子搜,我们偷偷看,不拿出来就是了。”   合欢真人说:“现在人和人已经不流行了,流行人和妖。”   严宇珊心想也是。   师弟张口闭口就是双修,想来私下也跟他们一样,对这些见怪不怪了。   的确不够刺激。   找一个妖精打架的话本送去吧。 第20章 这个师弟不对劲!   即将离开稷州城的前一夜。   江琰收到了大师姐送来的见面礼——一本书。   它很薄,页码不多。与其称之为书,不如说是一本小册子会更合适。   “师姐,这是什么?”江琰问。   严宇珊委婉暗示:“妖精打架的话本。”   江琰手一抖,差点把话本丢到地上。   “什、什么——”   这个世界不是没有妖精吗?!   江琰立刻追问:“是记录了两个妖精互相打架的书吗?”   “严格说起来,是一人一妖。”   严宇珊道:“用词含蓄婉约,有些地方甚至太过抽象,绝对符合执法队的和谐要求。你就算光明正大地看,也不会被罚款。”   用词婉约抽象……   指是有些描写经过艺术加工,并不写实的意思吗?   原来这是一本描写人类和妖精进行决斗的文学小说。   妖精和精灵是两个种族,前者体型娇小,背后有羽翼,能飞。后者有尖耳和过分优异的容貌,不能飞。   两族关系友好,时常互通往来,文化也极为相似。   通过妖精的言谈举止和行事作风,必能窥见精灵族的影子。   或许这是第一个突破口。   江琰不由自主地握紧了话本。   严宇珊将师弟的动作收入眼中。   哎呀,原来小师弟好这一口。   她并不拆穿,而是主动转移了话题:“师弟可知执法队?”   江琰摇摇头:“一知半解。”   严宇珊解释道:“为了修真界的和平,也为了修士不会过多影响和干预凡人的生活,每个洲都推选出了各自的执法队伍。”   “中洲翎羽宗,东洲剑宗,西洲太虚观,南洲紫云宫。”   “怎没有北洲?”江琰问。   “北洲常年被冰雪覆盖,人迹罕至,寻常修士都无法忍受那儿的苦寒,唯有雪妖族能够生存。但他们既不能离开北地,我们也无法过去,自然不需要执法队。”严宇珊答道。   “执法规则由谁定?”   “修真界弱肉强食,谁的拳头大就由谁来定。”   严宇珊解释道:“每一百年都会举办一次宗门大比,各宗派人打擂台。我们合欢宗次次都是陪跑,打不赢别人,没办法。”   江琰:“哦。”   原来还有这种事。   严宇珊余光瞥见桌上的两面小巧精致的铜镜。镜子倒扣在桌上,背面被刻了繁妙的符文阵法。   “咦?这是……”   江琰:“是我要送给一个朋友的,刚做好。”   严宇珊闻弦知雅意,挑了挑眉。   “噢!朋、友、啊——还是亲、手、画的呢!”   严宇珊嘻嘻笑了几声,也不多问。   她拍了拍江琰的肩膀,笑道:“好啦。师弟你慢慢看,师姐就不打扰了。”   说罢,转身离去。   江琰目送她的背影渐远。   师姐说话的腔调为何一字一变,宛如唱戏。   想不通。   想不通就不想。   江琰迅速上前锁门,设下结界。   他盘膝坐在榻上,手里捧着这本人类与妖精决斗的文学小说。   江琰郑重翻开第一页。   看第一行时,已觉得不妙。   好像是文言文和诗词歌赋。   他随父亲习汉字看剑谱,又跟母亲学精灵语读魔典,还有大陆通用语、巫妖语……   什么语言都会,堪称多语种全才。   唯独正儿八经的文言文和诗歌,对江琰而言有些难。   倒也不是看不懂,而是……   总不能指望一个活在魔法大陆、常年说着其他语言的人,能够在短时间内准确翻译和解读一本古文。   大概是场硬仗。   江琰硬着头皮往下看。   ……   半个时辰后。   江琰合上书,神情凝重。   怎么办。   看不懂。   他是不是要变成文盲了??   不可能啊!   江琰不信邪,再度翻开第一页,用阅读最古老的魔法秘典的态度,仔细钻研每一个文本。   又是半个时辰。   江琰合上书,内心无比沉痛。   还是看不懂。   每一个字他都看懂了,为什么连起来就读不懂??   什么“轻拢慢拈抹复挑”,不是打架吗,为什么突然去弹琴了?   什么“一树梨花压海棠”,是指在梨树上打架后摔了下来,把海棠花压扁了吗?   江琰好愁。   他在魔法学院明明是优等生,穿越到异界,竟然变成了小文盲。   这不应当。   但,江琰还是成功确认了一件事。   这里面的主人公,是一个男人和一个狐妖,没有妖精——无论是妖精还是精灵。   “师姐被书贩骗了。”江琰自言自语道,“明天要去告诉她才行。”   **   翌日。   众人各自收拾妥当,跟随合欢真人出城。   远处空旷处停着一艘巨大的飞船,悬在半空中。   合欢真人看都不看一眼,直接道:“我们坐自己的飞行法宝,不搭翎羽宗的。”   显然,二当家还没有被合欢真人从黑名单里放出来,依旧是“前任情郎”的状态。   合欢宗配置的出行飞船并不如另一艘船大,可谁都没有反对。   即便有人意动,在合欢真人的冷脸下,也是不敢提的。   七宝紧跟着来送江琰。   临行前,江琰将一个锦袋交给七宝。   “帮我转交给顾少主,多谢。”   七宝眼眶泛红:“仙君跟我还要客气么?这些日子,我跟在仙君身边见识了许多。若不是爹娘都在丰安,我还得回去习武学剑,否则,真想一直跟着仙君。”   江琰安慰道:“我就在合欢宗,你随时可以来找我。或者,有机会的话,我会去丰安探望你的。”   “要好好学习啊!”江琰鼓励道。   七宝只好含泪点头。   不能叮嘱点别的吗?他其实也没有那么爱学习。   等飞船激活,逐渐升空。七宝站在远处用力挥舞着手臂,大喊道:   “仙君——保重——!”   仙君似乎听到了他的呼喊,也回身朝他挥手。   七宝还想细看。   只可惜飞行法宝声势浩大,掀起的狂风几乎让他睁不开眼睛。   那法宝的速度极快,七宝只勉强瞧见了一个黑点,就被风沙迷了眼。   等到揉完再睁开的时候,面前空空荡荡的,除了碧空如洗的蓝天和缥缈浮云之外,什么都没有。   载着仙人的仙舟,早已远去。   ……   行驶的飞船之上。   江琰找到了严宇珊。   “师姐。”   “是嗅到茶香来的么?那你来的正巧。”   严宇珊正在围炉煮茶,乐呵呵地招呼他坐下。   江琰在蒲团上端正坐好,陪师姐品茗。   姐弟俩面对面喝了一会儿茶,严宇珊才惬意地放下茶杯。   她慢悠悠地问:“师弟找我有什么事啊?”   难道是昨夜的话本太好看,想问她多要几本?   江琰道:“你昨日给我的话本内容有异,师姐,你怕是被人骗了。”   严宇珊:?   严宇珊大惊失色:“难道不是讲妖精打架的话本么?”   江琰摇了摇头:“不是。”   被书商欺瞒,严宇珊顿时勃然大怒。   但在师弟面前,她强行压了压脾气,拧着眉问:“既然不是妖精打架……那是什么?该不会真是诗词册子吧!”   真是那样的话。   她立刻就要掉头回去,给骗子一点颜色瞧瞧!   “不是纯粹的诗词。”   江琰答道:“好像是一个人救了一只狐妖,两人相处了一阵子,之后每天半夜都凑在一起吟诗作对。除了他们作的诗,偶尔也会讲讲日常,比如……”   江琰想了想,只说了一个自己能够完全看懂的片段。   “比如,寒日里,那个男人说冷,狐妖就用自己毛绒绒的尾巴罩住他,为他取暖,接着又吟起了诗。”   江琰不是很懂。   那两位是人族和狐族的诗人吗,为何能吟上一整夜。   严宇珊:“……”   差点就冤枉书商了。   那些诗不就是妖精打架的内容吗!   江琰:“那人还帮狐妖修炼……但他们的修炼为什么是在各种场合,吟唱不同的诗?”   江琰满脸疑惑:“师姐,我昨夜研究了一整夜的‘一树梨花压海棠’,始终没能搞懂这句诗词精妙在何处。”   “为何听完它之后,狐妖一边‘泣泪涟涟’,一边却又‘满面春光’?好矛盾啊。”   总是又哭又笑的。   江琰觉得狐妖好像有点傻。   严宇珊:“……”   哪里矛盾了,一点问题都没有。   你不要怪别人,偶尔也要反思一下,想想是不是自己的错!   江琰仍在说:“第二日,狐妖的内丹就变成更加强大。”   “师姐,这是因为狐妖有自己独特的修炼法门吗?”江琰虚心请教,眼里满是纯真的困惑。   严宇珊:“……”   是啊,师弟。   加入了合欢宗,你也会有的。   严宇珊欲言又止,眼神复杂。   不对,不对!   这个师弟不对劲!   他好像跟大家想像中那种阅历丰富之人,完全不一样!   师弟好像连纸上谈兵的经验都没有啊!   这已经不能用‘他是个小文盲,看不懂诗词’来强行解释了。   而且江琰都能看着初级阵法教材,自学画符起阵,一看就是学富五车,不可能看不懂古诗。   ……她顶不住了!   要立刻去搬救兵来判断一下!   漫长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后。   严宇珊突然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慌乱间,眼看衣袍就要掀翻桌上的茶壶,茶水将要泼她一身。   江琰眼疾手快探手一接。   手腕翻转间,数道残影如迅雷般略过,准确接住被掀飞的茶壶与落下的茶水,甚至连一滴都没有溅到师姐的衣袖。   “师姐?你的脸色有些难看,还好吗。”   白衣墨发的玉面郎君,放缓了声音,关切地抬眼望过来。   严宇珊:“……”师弟长得是真好看啊。   但她此刻没心思欣赏美人,心情十分复杂。   江琰总不是能来错地方,拜错师父了吧?   “你、你在此处待着,不要走动,我去把师尊喊来!”   严宇珊踉踉跄跄地跑远了。   一副受到打击的不可置信模样。   江琰:???   突然就有了一种很不妙的预感。 第21章 六九式。   江琰并未等很久。   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后,合欢真人就带着两个徒弟匆匆赶来。   “师尊。”   江琰起身迎接。   “……嗯。”   合欢真人的面色十分复杂,他张嘴就想说什么,可看着江琰那张无辜的脸,到底沉住了气。   合欢真人语调温和:“先前在稷州城事务繁忙,院内又常有外人出没,我们师徒都没能好好认识了解彼此。”   “如今,距离抵达西洲还有好一段时日。趁着空闲,不如坐在一起围炉煮茶,对着蓝天白云聊聊人生理想和诗词歌赋,如何啊?”   严宇珊和范扬立刻应道:“我们觉得甚好!”   “琰儿,你意下如何?”合欢真人目光灼灼,不容他拒绝。   气氛烘托到这里了,江琰也不好说自己压根不会作诗,默写剑谱、各种阵法图和丹药成分表倒是很在行。   他只好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都别站着了,坐下吧。”   合欢真人一挥袖袍,率先在主座的蒲团上盘膝而坐,吩咐道:“宇珊,把门合上,不许旁人打扰。”   “是,师尊。”   严宇珊品茶的地方是个单独小阁楼,能凭栏赏景,把靠近长廊一侧的木门关紧,再设下隔音结界,这里就变成了一个比较私密的谈话空间。   他们围坐的是一个小方桌。   严宇珊和范扬在师尊的左右两侧坐下,江琰坐在师尊的正对面。   范扬接手了茶具。   他极擅茶道,烹水斟茶时的动作行云流水,茶汤清亮,茶香四溢。   长幼有序。   第一杯先给了合欢真人,第二杯是大师姐的,第三杯却给了江琰,最后才是他自己。   范扬笑了笑:“师弟,试试我的手艺。”   合欢真人和严宇珊紧紧盯着江琰。   江琰:“……?”   为什么都这么看着我。   合欢真人催促:“琰儿,快啊。”   若非确认他们并无恶意,换旁人来,江琰就要怀疑这茶是不是被下毒了。   江琰端着茶杯,狐疑道:“你们不喝吗?”   “你先。”   合欢真人道。   江琰无奈,只好稍稍抿了一口。   “什么味道?”严宇珊追问。   仙人的茶叶自然也跟寻常的茶叶不同,带着一丝灵气,泡茶的水也是灵泉水,如此煮出来的茶是无论如何都不会难喝的。   茶汤滑入喉中,江琰感受了一下,答道:“口感醇厚不涩,甘润,回味无穷。”   严宇珊松了口气,道:“师父,您瞧,我都说了,刚才小师弟还在跟我品茗呢。光靠这一点,是分辨不出来的。”   合欢真人道:“是为师先入为主,想岔了。”   还好,品味不错,起码没有牛饮牡丹。   但光会品茗,确实判断不出什么来。   江琰:??   合欢真人试探道:“琰儿,我听说你的衣裳都是由别人为你准备的,可有此事?”   江琰点了点头。   合欢真人问:“若是一套衣服颜色单调,样式简单,重在实用,就像你先前披的麻……麻色斗篷。”   “而另一套衣服色彩艳丽,附有相应配饰,重在美观,就像你拜师那日,其他同门身上所穿的衣服。”   “凭本心论,你会选哪一套?”   江琰回忆了一下。   他拜师的时候,也是观察过其他人的。   那些人身上的衣服,不能说花枝招展,只能说华而不实。好看是好看,大概除了好看也没有其他价值了吧?   “自然是实用要紧。”   江琰老实道,“衣着艳丽,但华而不实,不如麻袋……不是,我说错了,是麻色法袍。”   师徒三人:“……”   你都承认那是麻袋了,为何还要选它!   是因为大家一口咬死法袍就是麻袋,他听得多了,才会下意识说错的。   江琰绝不承认他心爱的法袍酷似麻袋。   合欢真人沉重地叹了口气。   范扬急忙挽尊:“师尊,这只能说明师弟是实用派啊!”   严宇珊昧着良心嘴硬:“一件衣服罢了。我摸过料子,它水火不侵,实用得很!”   江琰:?   确实水火不侵。   但是,师姐,你何时摸过我的法袍,我怎么没印象。   合欢真人痛心道:“你们还在替他说话!”   合欢真人拿出一本小册子,丢在小桌上,气势汹汹地问:“琰儿!说!你看得懂它吗?”   江琰拿起来,信手一翻。   江琰:“呃……”   里面的内容好眼熟,经常前言不搭后语,正确的诗词用在错误的地方,晦涩难懂。   跟师姐送的话本故事内容一样。   合欢真人心急如焚:“你说话呀!”   江琰暗道,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面对师父的质问,清淩淩的高冷仙君还是低下了他的头。   “对不起,师尊,我看不懂。”   江琰面有愧色,他不懂诗词歌赋的事情,终究还是暴露了。   没想到会暴露得这么快。   师姐怎么一点学习的时间都不留给他,直接告诉了师父。   “这册子中的人和妖,做的诗词实在……”   江琰面露为难之色,片刻后,像是坚定了什么奇怪的信念,认真承诺道:   “请师尊放心,我到宗门之后一定日夜苦读,早日将所有诗词歌赋烂熟于胸,努力学会写诗。”   合欢真人:“……”   严宇珊和范扬:“……”   “只不过,我们师门要学的不是双修功法吗,为何还要学写诗。”   江琰的大脑疯狂转动,猜测道:“难道是多学多看,可以触类旁通?”   就像在魔法学院里,有一门《吟游诗歌》的选修课一样。   能加学分加速毕业,还能丰富象牙塔里的学生对大陆的认知。   三人:“……”   合欢真人好无语。   是啊,没错。   册子里的男人和狐妖的确做了。   但做的不是诗词。   严宇珊哽咽着抓住合欢真人的手,替江琰求情。   “师尊,不能怪小师弟啊!是这本书写得不好,是它的问题,与师弟无关。”   如此难懂的话本,回头就烧了它泄愤。   范扬也道:“师尊,你若有气,便看看小师弟的脸。这张脸还不足以让你消气吗?”   美人都是有特权的呀!   都很言之有理,那就再给最后一次机会。   合欢真人深吸一口气:“琰儿,我就明说了。他们不是在吟诗作赋,而是在双修。”   江琰大吃一惊:“双、双修?!”   “你仔细看,认真看。”合欢真人道,“只要说出一个姿势,我就算你过关。”   什么姿势,双修还要姿势吗。   难道不是两人面对面盘坐,双手抵着就能传功吗?   哦!   江琰恍然大悟,心想,前者背对后者,后者以手掌抵住前者的背传功。   这个姿势用于疗伤会更方便,但也不是不能用。   江琰把自己的想法如实转述。   两个姿势,总能蒙中一个吧?   然而师尊听完,表情悲愤,看上去很想一头撞死在墙上或者拉着他同归于尽。   师姐和师兄神情着急,师姐还在桌下朝他拚命摆手。   这一回,江琰秒懂了。   书里没有这个姿势!   他答错了!   江琰把摊在小桌中央的书本抓过来,火速翻开,一目十行地狂看!   试图查找一个答案。   范扬悄悄挺直了腰板,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话本。   他是没看过这一本,但……   身为合欢真人的徒弟,这不过是基础功。   范扬迅速捕捉到关键词,再去结合上下文。   全程速度极快,从低头到抬头,脉搏甚至还没跳第三下,他已经有了答案。   范扬垂在桌下的手指一动,打出一道灵力。   劲气打在江琰跪坐着的小腿上,不痛,但也不至于被忽视。   江琰若有所察,心跳如擂鼓,身子却一动不动,面色如常。   他悄悄抬眼,余光瞥向师兄。   师兄用手势给他比了一个六,又比了一个九。   江琰:“……?”   合欢真人大声咳了一声。   范扬立刻缩回手,江琰收回视线。   合欢真人自认为宽容,他已给了江琰作弊的机会。   他已经不奢求太多,只求江琰对那方面有哪怕一丁点书面知识——起码不要是一张白纸。   合欢真人暗示道:“说吧。”   江琰迟疑许久。   他神色凝重,不断推演着答案。   首先,答案一定不是简单的数字。   姿势……   会不会像剑招一样,也有一招一式呢?   那么,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江琰心想,师尊精通双修功法,既然是功法,又是师尊如此重视的临时抽考,想必与功法有关。   是一次提前的摸底考试。   既然是摸底考试,就应该让师尊知道他的真实水平,才能有益于教学。   江琰本想坦诚地说“不知道”,转念一想,对导师而言,有时候“不知道”反而是种挑衅的回答。   ——你连瞎猜都不肯,是不是不肯下心思去学?   回头可以补课,先过了这关再说。   江琰直视合欢真人的双眼。   他淡定的,坚定地答道:“是六九式。”   合欢真人简直要喜极而泣。   就算范扬给他比划了数字“6”和“9”,能如此胸有成竹、准确地说出名称,想必多少有几分涉猎!   不然,怎不回答“我不知道”或“九十九”?   只不过还是年轻了点。   考虑到江琰不过弱冠,这也不是不能接受。   不是一张白纸就好。   他差点就想劝江琰拐弯去剑宗拜师了! 第22章 不能丢了合欢宗的脸啊!   江琰并不知道所谓的六九式是什么东西。   他纯粹是猜的。   师兄给的数字,再套用剑招的“第X式”模版,连蒙带猜得出来的答案。   看着师尊和师兄师姐都松了一口气,江琰欲言又止。   ……这个合欢宗是不是有点不对劲。   江琰再一次怀疑自己上了贼船而不自知。   合欢真人没有再提这一茬。   也可能是想自欺欺人一会儿,不敢再提。   “知道的少不要紧,没有实践经验也无所谓。”   合欢真人安慰道:“脸在江山在。有谁胆敢质疑你,你就一直看着他,死死盯着,一句话也不要说,对方会自动败下阵来投降的。”   严宇珊和范扬用力点头,齐齐表示赞同。   江琰:“……噢。”   外貌原来还有这等功效。   “我先前已通知宗门,收徒大典正在筹备,你几个师叔师伯都等着见你。”   合欢真人道:“为师久不收徒,也不爱管杂事,若非见猎心喜,我不会收徒。琰儿,你将是为师的关门弟子。规矩不多,唯有三点。”   江琰正襟危坐,凝神细听。   “师尊请讲。”   合欢真人正色道:“第一,同门师兄弟须互爱互助,不可背叛,不可背后伤人。违者,杀。”   “第二,吾等虽修合欢道,但须得自尊自爱。双修与炉鼎是两回事,因而绝不可做‘主动成为他人炉鼎’那等低下之事。违者,除名不认。若所行之事伤及师门,杀。”   “第三——这个是祖师爷定下的规矩——为了不坠师门名声,确保弟子学有所成而非纸上谈兵,祖训有言,要想出师,必须至少找到过一任伴侣,并双修成功一次。”   “琰儿,你可知?”   江琰按下满腹疑虑,从蒲团上起身,肃容一拜,道:“弟子铭记于心。”   合欢真人笑着挥出一道灵力,将他扶起。   “好!记得就好,你快起来。”   “因为我们修习的功法缘故,时常被人惦记,也有人自甘堕落,去做了那等不堪之事。听了也莫怕,你年纪小,经验不足,又性子单纯,若有人骗你欺你,只管找长辈为你撑腰。”   合欢真人傲然道,“全宗门就属我最是护短!”   江琰心中微暖,感激应道:“是,师尊。”   窗外的碧云天美如画,晴天朗朗。屋内四人和和气气,态度亲昵自然,气氛渐好。   合欢真人见江琰慢慢放松下来,他和蔼地问:“我见你似乎面有忧色,可是有什么疑惑啊?”   本是想之后再问的,既然师父率先开口了……   江琰颔首道:“师尊明鉴,弟子确有疑问。”   “问吧。”   “敢问师尊,双修功法为何一定要找人协助,不能自己一个人修吗?”   合欢真人满是诧异,脱口而出:“你搞水仙?”   江琰茫然:“啊?”   合欢真人咳了一声,摆摆手:“没事,你接着问。”   江琰只好接着道:“还有一事,请问师尊,炉鼎是何物啊?”   面带微笑的合欢真人:“……”笑容僵在了脸上。   正在喝茶的大师姐:“噗——”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正在烹茶的二师兄:“嘶!”滚烫的茶水烫到了手。   江琰摸出自己的炼丹炉和熬魔药的坩埚,小桌上放不下,他就摆在地上。   他怕师尊没见过坩埚,会产生误会。   “我平时炼丹会用这两种样式的炉和鼎,师尊,您瞧瞧,可以用吗?”江琰谨慎地问。   合欢真人:“……”   师姐与师兄:“……”   师徒几人面面相觑,许久不言。   江琰默默收回自己的炉与锅。   “……这两者都很不妥吗?”   不是吧,难道真的不给用?   那他怎么熬魔药。   江琰有点淡淡的忧愁:“我只有这种锅。”   难不成要他开发新样式的坩埚?   听起来很有挑战,好像也不是不行。   面对小师弟真诚且纯真的双眼。   合欢真人连忙道:“可以用,可以用……虽然你第二个丹炉看着奇怪了点……不是,这不是丹炉的问题!”   严宇珊虚弱道:“师弟,你到底是怎么长大的?莫非真有人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有手中剑?!”   范扬也问道:“你真的没有看过杂书,听过他人的闲言碎语吗?”   杂书……   如果师兄指的是一些吟游传记的话,江琰是看过的,但不多,大部分时候他更喜欢写有私人修炼心得的魔法手稿,或藏有珍稀魔法阵的魔典。   至于其他事。   他知道得再多,也是魔法大陆的,而非此界。   江琰摇了摇头,拿出了对顾景昀用过的藉口。   他半真半假地说:“我自幼在山林里长大,不见外人,许久不接触尘世。”   在场的其余三人逐渐感到窒息,合欢真人尤甚。   “琰儿,你知道合欢宗是教什么的吗?”   “双修。”   “你知道双修是什么吗?!”   “阴阳调和,灵、肉合一,进而天人感悟,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合欢真人语塞,缓了缓,质问道:“何谓阴阳?”   噢!是要论道吗?   江琰端正答道:“寒暗为阴,光热为阳。地为阴,天为阳。”   “不对!”   合欢真人缓缓道:“女为阴,男为阳,当然,在我们合欢宗,这得看上下。琰儿,我们这儿都是阴属性的,你呢?”   江琰先是答道:“我同时修习两种属性的功法,故而左手属阴,右手属阳,因为两方增长速度不对等,所以阴阳失调,正在寻求两者相融之法。”   接着又问:“什么上下?为何都是阴属性。师尊,你们学的不是阴阳双属性的功法吗。”   其余三人:“……”   范扬斟酌着问:“你可知房中术?春宫图?”   江琰老实摇头:“那些是什么?”   三人:“……”   合欢真人质问:“你为什么能准确说出六九式?!”   江琰不好意思道:“师兄帮我作弊了。”   范扬:“我只比划了两个数字。”   江琰:“剩下那个字是我猜的,我心想,大概是跟剑招一样的起名套路吧。”   三人:“……”   沉默。   沉默是今日的合欢宗。   合欢真人大崩溃,喊道:“所以你当真连‘双修’是何物都不知道!”   江琰:“……双修,不是一个功法的名字吗?”   “是啊!但——”合欢真人噎住了。   原来江琰真的是一张白纸。   白纸竟然进了染料房!!   望着小徒弟那张白净的脸,充满求知欲的纯洁眼神。   合欢真人不存在的良心开始隐隐作痛。   合欢真人扭头问范扬:“你师叔有没有传信给你,收徒大典准备得如何了?”   范扬苦笑一声:“听闻师尊收了一个栋梁之材,又得知师弟的天人之姿和……那日的言论……诸位师叔和师伯很是兴奋,连夜赶回宗门。”   “大典已筹备齐全,只等主角了。”   合欢真人眼前一黑。   大典已备好,宾客也都到了。就凭流言的传播速度,估计全宗门,甚至西洲有些消息灵通的人都会知道——有位姓江的俊美仙君拜了合欢真人为师。   此时若是贸然中断收徒。   他还好,但江琰一定会遭人非议。   合欢真人叹了口气。   “也是我不好,没有仔细问清楚。”   当日收徒之时。   江琰曾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我体内的两种功法属性相冲,想要学一种调和它们的功法。】   没错,合欢宗所传授的双修功法,的确可以从中调和,解决功法属性冲突的问题。   初期学习功法,也是要像其他内功心法一样。   记口诀,引气入体,控制灵力从四肢百骸流经。如此循环往复,走几个大小周天,让灵力熟悉从经脉穿行的路线,能够做到运转自如,才算入门。   之后便是同时控制两种真气,阴阳中和互补,转相克为相生。   浅层次的,只需像江琰之前所想的一样,两人双掌相抵,互相传功,彼此取长补短,加速灵力修炼。   但这并不能完全发挥双修功法。   想要达到一加一大于二,甚至不止翻一倍的功效,就必须做深层次的交互。   天道本就是混沌宇宙,阴阳融合也是一种顺应天道的行为。因此在交互中,双方的灵力会彼此纠缠,在合欢宗修士的控制下经固定路径穿行,或是帮助打通经脉,或是加固神识……   具体作用于何处,不一而论,全看修士的修为如何。但总归是大有裨益。   交互后,双方都会有所感悟——这时候就看悟性和天赋了。   有的人初次双修便能连跨几个境界,甚至提升大境界。   有的人却只是内力变得稍微深厚些许,也有人十分尴尬,做完只知道做了,其他什么感受都没有,还会拖累合欢宗的修士。   所以合欢宗修士也不是什么人都愿意与之双修的。   悟性越高越好,实力越高越好。   当然,颜值越高也越好。   像江琰这般需求,双修功法确实能解决。   但他没必要亲自加入合欢宗!   他可以找合欢宗里的人双修……   合欢真人沉吟片刻,道:“事已至此,徒儿,你已上了贼船,跑不掉了。”   江琰:“!!”   什么!竟真的是贼船!   两位徒弟:“……”   师父,你这么形容自己真的好吗。   “收徒大典已准备齐全,你成为我关门弟子一事,如今也天下皆知。若非如此,你习剑,我倒是可以将你引荐给剑宗。”合欢真人道。   剑宗?   江琰有几分汗颜,那他岂不是差点成了顾景昀的师弟。   “可我如今是师尊的徒弟,师尊为何不要我?”江琰问。   “没有不要你。”合欢真人幽幽叹道,“只是我这儿……恐怕不适合你。”   严宇珊和范扬同时面色微变,担忧地看向江琰。   江琰听了,表情却一变未变,眸色平静。   他仍跪坐于蒲团上,衣襟拉得严严实实,连衣角都不曾乱半分。   他与合欢真人之间隔的不远不近,中间的水壶被小火炉烧的沸腾,向上冒出丝丝缕缕的白烟。   烟雾模糊了青年的容颜,但止不住那双澄澈透亮的双眼。   “师尊前不久才跟我说了师门规矩,我还未在众人面前三拜九叩行拜师礼,就要被逐出师门了吗?”   江琰平静地问:“不知我是哪里做的不好?还请师尊示下,我会努力的。”   江琰从开始求学起,就是绝对的尖子生。   第一永远是他的,提到优秀学生,所有人第一个想到的都是他的名字。   他永远是“别人家的孩子”。   从来只有导师争着要他,还从未试过被导师叫去商量“你要不转学吧,我这儿不适合你”。   “师尊还未教过,怎知我不行!”江琰咬着牙说。   合欢真人还在说着别的话,然而无论他说什么,江琰既不说话也不反驳,只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看。   眼睛一眨不眨,眸中满是对师长的信任、求助、不愿服输的不甘与倔强。   没有人能在这种视线下,与江琰对视超过三秒。   合欢真人:“……”   这就是天道好轮回吗。   好徒儿,天赋不错,可你也太孝顺了。   刚教完你这一招,转头就用在师父身上。   合欢真人压力好大。   这不是教不教的事,而是,他没试过染黄一张白纸。   此前来找他的人都是怎么奔放怎么来,就连收下的两个徒儿都是看着纯良,其实相处不出三天就原形毕露。   看小话本那叫一个面不改色心不跳,有时候比他还敢说。   他还以为江琰也是看着单纯,没想到人家是表里如一!   “徒儿啊,有些东西不是我不教,而是我不知怎么教。”合欢真人略感惆怅。   他会有逼良为娼的不安。   江琰:“一次学不会就两次,两次不会就三次。师尊可以彻夜修炼,我也可以!”   眼神很是坚定。   师徒三人:“……”   知道真相前还不觉得有什么,知道真相后真是感觉造孽。   等回了西洲,定要去抢一个太虚观和尚的木鱼回来,随身携带,每每想起此事就敲几下。   严宇珊沉重道:“师父,告诉他真相吧!”   范扬:“是啊,万一他下船之后找旁人问上几句,又传到师叔师伯的耳中……”   合欢真人脸都绿了!   到那时,惨遭非议的人就会变成他!   作为以合欢为道号的修士,作为合欢宗的上一辈的骄傲,作为不仅将双修功法拿捏得炉火纯青,连双修技艺也登峰造极之人。   他的徒弟是个连双修都不知是何物的人。   “你说得对。”   合欢真人缓缓道,“琰儿要是嘴严也就罢了,他要是好奇心重一点,社交广一点,我就得去跪祖师爷的牌位。”   不能丢了合欢宗的脸啊!   江琰的心跳逐渐加速。   他有一种预感。   这种感觉就像第一次拿起剑、第一次朝见精灵母树、第一次成功绘制魔法阵……   既激动又忐忑不安。   他将要推开新世界的大门了。   “师尊,你说吧。”江琰深呼吸,“我准备好了。”   合欢真人道:“我们一直说的双修,跟你想像中的双修不是一个东西。”   江琰:!!   合欢真人:“功法是有那么个功法,但想要将功法练好,过程有点超出你的预料。”   江琰:“要怎么做?”   合欢真人挣扎几秒,艰难地吐出个词:“……行房事。”   江琰:“?”   一旁的严宇珊看不过去了,一拍桌子站起来。   “师尊,你跟他委婉是没用的!小师弟在山林里长大,是半个野人啊!你得直白点!”   江琰:“……??”   不,不是的!   江琰企图解释,“我不是野人,我只是——”   我只是住在精灵森林里啊!偶尔也是会跟随父母出去城市里拜访长辈的!   严宇珊打断他:“我知道,你觉得你不是。”   “但不要紧,我觉得你是,你就是。”大师姐非常霸道地说。   江琰:“……”   师姐,真要如此吗。   野人听起来好寒酸好原始。   合欢真人试了几次,实在无法对弱冠的小孩开口。   他火速放弃:“宇珊,你来。”   严宇珊心硬如铁,捂着不存在的良心,大声道:   “双修,就是交。配!”   声如洪钟!   要不是下了隔音结界,被外人听到肯定要惊掉一地下巴。   江琰:“……”   交、交什么??   合欢真人:“……”   范扬:“……”   你是真敢说啊,佩服佩服。   室内的人没有被惊掉下巴,但被吓到失声。   范扬受不了了。   “师姐,你能不能不要说得那般粗俗。找个雅称不行吗?”   严宇珊双手叉腰,抬了抬下巴,冷酷道:“雅称拐弯抹角的,你确定小师弟听得懂?他可是半个野人!”   人与人的没见过,那动物之间的总见过了吧!   江琰:“……”   不要再说他是野人了啊!   精灵!   他是高雅纯洁的自然精灵!!   江琰打心眼里认为,半精灵也是精灵。   严宇珊昂着头,逼问:“小师弟,这回听明白了?”   江琰故作冷静地颔首,心里其实有淡淡的慌张。   严宇珊道:“我不信。你说一下两个人怎么双修……不对,是怎么□□。不用具体过程,我知道你不会,说个大概就算你过关。”   江琰淡定的面具顷刻间碎裂一地。   “要我说、说什么……师姐!我真的不行!”   严宇珊啧啧几声,摇了摇手指,缓缓道:“师弟,男人不能说不行。”   江琰:“……”   救命!   其余两人:“……”   徒儿/师姐,你做个人吧!   没看见小师弟已经快熟了吗。   江琰感觉自己浑身都在冒着热气,舌头开始不听使唤,让他说话有些结巴。   手脚都在隐隐约约发著抖,眼神根本不敢与其他人对视,无助地扫向被紧锁的大门。   好想逃跑。   江琰终于知道自己来了个什么地方,也知道自己犯下了一个什么大错。   但为时已晚。   正如合欢真人先前说得那句——上了贼船,就下不去了。   “师姐……”江琰欲哭无泪。   严宇珊不肯放过他:“说啊!”   江琰一声不吭,一双含着春水般的眼睛凝视着她。   青年咬着下唇,从脖颈到耳根泛起一片绯色,眼睫毛颤得有点厉害,显然心中也不平静。   他与所有人沉默对视,右手死死捏着剑柄,修长白皙的手指用力到泛白。   无声的反抗。   不会说的。   那个词。   死都不会说的。   江琰死死维持着最后的坚强与倔强,理智在崩溃边缘。   合欢真人劝道:“琰儿啊,你这么害羞怎么行啊。我们这儿可是合欢宗。”   江琰:“……”   严宇珊安抚道:“好啦,刚刚是师姐太直白了。那不是怕你听不懂嘛。”   江琰:“。”   从合欢真人到严宇珊都败下阵来,没人能从江琰的嘴里撬出一个字。   唯独范扬成功了。   范扬最是困惑:“你不是有相好的情人吗?为何连情爱之事都不懂。”   江琰:“?!”   合欢真人和严宇珊也露出震惊的表情:“!!!”   前者是惊喜。   “什么,徒儿你有情郎啦?”   后者是恍然大悟。   “对哦。我都忘记你有一个关系亲昵的朋友了。”   江琰拧着眉,不可思议地反问:“我何时有过相好的情人?”   范扬:“?为你准备衣裳的那位少主啊。”   严宇珊也道:“你为了他还彻夜不眠,通宵绘制了一个不知作用的阵法图在铜镜上。不是还让七宝带回去给他?”   合欢真人越听,越是双眼发光。   只要小徒弟有对象,那不是很好教?拿本秘籍给他对象,让他们自己学去!   等到学得差不多了,他再来教,无论是功法还是技艺,岂不是水到渠成?   真是柳暗花明又——   江琰解释道:“顾少主是我的朋友,不是情人。”   合欢真人:“……”   合欢真人怒道:“我不信!!”   江琰一想到顾景昀,就想起他常常背负在身后的剑。   再推剑及剑,想起自己的破魔剑。   “我是要跟剑结婚的。”   江琰拿起自己的剑,抱在怀里,认真地说:“有个很灵的占卜师替我算过一卦,她说我会与剑成婚。”   合欢真人暴怒。   “是谁?!”   他怒吼道:“到底是哪个神棍胆敢咒我的徒弟!!”   “算了,算了。”   严宇珊劝道:“山村野道的江湖骗子,小师弟不谙世事,他被骗骗也就算了。师父,你跟他们置什么气呢?”   江琰反驳:“师姐,阿格尼丝阿姨不是神棍。她是占卜世家出身,能力是预知,在我们家乡赫赫有名。”   “我原先也不信,但她真的算出过我的未来,不得不信。”   严宇珊稍微吃惊:“真的么?她用什么卜算?”   江琰:“茶叶、灵摆、塔罗牌、星辰之类的……据说能从星辰推演一个人的命盘,也能从水晶球中看见人的未来。”   其他三人对视一眼。   “天机门也会用占卜星宿的方式推演未来。”范扬说。   “能力是预知,又是世家出身,听起来挺像那么一回事。”严宇珊道。   “但她怎么能诅咒琰儿注定孤独终生!我不能接受啊!”   合欢真人悲道:“你们莫要忘了合欢宗的祖训!”   ——祖训有言,想出师,就得找到伴侣并成功双修,至少一次。   所有人:“……”   江琰:“……”   不要啊。   他跟剑在一起就挺好的。   江琰也很愁苦:“师尊,真的不能一个人双修么。”   合欢真人气到跳脚:“一个人怎么双修!除非你去祖师爷的牌位面前举手发誓,你真的是在搞水仙!”   “搞水仙是什么……”江琰纳闷:“是养花吗?我很擅长养花和种地的。”   有自然女神的祝福和自然精灵的血脉,他种什么活什么,经由他手的仙草灵性也会更高,药效更好。   江琰询问:“师尊有水仙花的种子吗?我一到宗门就立刻种上。”   师徒三人很是无语。   合欢真人叹息:“你们都听听!这是合欢宗修士能说出来的话吗?”   范扬:“师弟你竟然还擅长种地,不愧是——呃。”   江琰窒息:“我不是野人!”   范扬温和地哄他:“好好好,你不是。”   严宇珊冷笑一声:“师弟,让师姐告诉你水仙是什么,就是自己与自己交——”   江琰猛地丢下破魔剑,双手捂住了耳朵。   甚至因为听力太好,单纯捂耳朵挡不住,还用上了灵力去隔绝声音。   接下来的话不是很想听了。   好无助。   师姐和合欢宗都有点恐怖。   合欢真人悲道:“他竟捂起了耳朵!这种事,自从我三岁砸坏爹娘的法宝被罚站、七岁翻墙逃学被揪住……之后就再也不会做了!”   严宇珊气死:“江琰你捂什么耳朵?我知道你听见最后那两个字了,不许掩耳盗铃!”   范扬劝道:“师姐,算了,算了。小师弟还是个孩子,你跟他置什么气呢?”   严宇珊总觉得这个句式格外耳熟,仔细一想,怒了。   “这不是我刚才劝师尊的话吗!你们怎么一个两个都在惹我与师父生气!”   “冷静啊师姐!”范扬慌张起身,叫道。   “冷静不下来!”   严宇珊脾气暴躁,忍不了了。   她大声道:“小师弟是无辜的,虽然你也是,但你是师兄,便过来给我揍一拳消消气。我保证不用力!”   “不要啊!”范扬惨叫。   下一刻。   范扬飞宇珊跳,在狭小的空间里你来我往,你进我退,你疲我扰,交手得异常激烈。   在他们互相大打出手的背景中,合欢真人哀哀摇着头叹气,一副明天就要去跪祖师爷牌位的悲伤表情。   江琰:???   江琰在角落里独自岁月静好。   因为堵住了耳朵,全程就像看默剧,无比茫然。   ——他到底加入了一个怎样的师门?!   江琰抓起破魔剑,慢慢、慢慢地往大门退,想趁机溜走。   突然,那三个人猛地扭头,冲他大声喊着什么。   江琰这才反应过来,他还没有取消隔音。   连忙把耳朵两侧的隔音结界消去,倏地,三人的质问一同传入他的耳朵里。   “徒儿/小师弟,你要去哪儿?!”   江琰:“……”   他迅速抓过最近的蒲团,破魔剑放在身侧的地板上,乖巧地坐回原地。   江琰拎起茶壶,冷静地说:“我在给师尊和师姐师兄添茶倒水。”   识时务者为俊杰。   他很识相的。   **   江琰好说歹说,才总算让大家相信他跟顾景昀之间什么都没有。   他和顾少主明明就是很纯粹的朋友,说什么情人,未免也太贬低他们之间的关系了!   江琰据理力争,其他人不得不信。   至于“能不能一个人双修”一事,江琰在仔细问清楚双修功法的修炼机制后,苦思冥想,很快找到了一个漏洞。   第二日,江琰找到了合欢真人,告诉他自己的发现。   “功法要求的是一个人同时控制两种真气,因为寻常人体内只有属于自己的真气,数量上无法变成二,因此需要两人进行双修。”   江琰说:“可是,师尊,我体内本来就有两种力量啊。”   合欢真人:?这也能被你钻空子不成?   江琰继续道:“我的左手修炼魔力,属阴。右手修炼灵力,属阳。我是自修阴阳,自成一体。”   合欢真人:“……”   这难道就是另类的,无性版、纯修炼版的水仙?   合欢真人品着品着,突然脸色一变。   “你方才说什么?”他猛地抬起头,眼神前所未有的锐利,“魔力?你是魔修?”   江琰一时口快,又把“魔力”一词说了出来。   他算是知道“魔”这个词语,在这个世界的禁忌程度了。   “不是的,师尊。我修的不是魔族的魔力,而是魔幻的魔力。”江琰不得不再次拿出魔杖,如当初演示给顾景昀的那样,再度演示给合欢真人。   然而,那日,顾景昀迅速地相信了他。   合欢真人却没有轻信。   他盯着碎裂又愈合如初的花瓶,看了半天,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的确是很精妙的法术。”   白发青年放缓语气,道:“琰儿,不是为师不信任你,而是魔族之事,无关大小都是要命的大事。”   江琰无奈道:“可我真的不是。这不过是一种修炼的功法,最多形似异邦。”   合欢真人道:“你可知,那魔族就是不知从哪儿突然冒出来的种族?”   江琰吃惊:“啊?”   “没人能找到魔族的过去,只知道突然有一天,魔君就降临在了这片大陆上。”合欢真人道。   江琰听得暗暗心惊。   这不就是跟他一模一样的穿越吗!   难道这儿的魔族真的是从魔法世界过来的吗?   合欢真人严肃道:“魔物身中诅咒,不能见天日,白天无法出行,但体内有魔种的魔修可以。你是不是魔修,我一查便知。”   江琰问:“如何查?师父随意便是。”   反正他是正经修士。   合欢真人拿出一个罗盘模样的东西。   “你逼出一滴精血在正中央,若是罗盘不动,那你便不是。”   对修士而言,每一滴精血都极其珍贵。   江琰没有犹豫,立刻咬破食指,依言照做。   合欢真人见状,面色微缓,丢了个玉瓶给他。   “服下一粒,是补气血的丹药。”   江琰微微仰头,吞了一粒丹药回覆气血。   两人紧紧盯着罗盘。   那滴血液滴入罗盘之后,阵法激活,无数流光在合欢真人的掌心浮起又消散。   片刻后,光芒渐渐暗淡,罗盘静悄悄的,什么反应都没有。   “呼。”合欢真人舒了一口气,笑道:“抱歉,是为师冤枉你了。”   江琰倒是不在意,能用一滴血去洗脱嫌疑,那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   区区精血,哪怕没有丹药,几天就能补回来。   如今服了师尊给的丹药,更是一个打坐入定的事情。   江琰更在意魔族的来龙去脉。   他向合欢真人询问。   合欢真人恍然:“你过去隐居山林,难怪不知情。六百年前,这片大陆曾经遭受魔族侵略屠杀,生灵涂炭。”   合欢真人将过去娓娓道来:“魔君拥有召唤仆从的能力。低阶魔物是一副不人不鬼的模样,有的甚至只是一具骷髅,没有自己的思维。中阶魔族渐渐有自己的思维,但不聪明。”   “高阶魔族已彻底成人型,能思考,会说人话。魔君尤甚。寻常人无法辨别出他们是人还是魔。”   江琰:?   听起来跟魔法世界的魔族真的好像!   合欢真人:“魔族生性残忍,嗜杀。他们能绘制古怪的阵法图,召唤亡灵和一种极其丑陋的怪物,那怪物喜食人的腐肉。”   江琰:??   死灵法师和魔族的食尸鬼大军?   合欢真人继续说道:“高阶魔族伪装成人,潜伏在除魔的修士之中,挑拨离间,让我们吃了一番苦头。从此,再无人敢小瞧魔物。”   “神州大陆面临生死存亡危机,好在高阶魔族并不多,只有寥寥几人,而且他们都有着各自致命的弱点。”   “魔君也因不明缘由身受重伤,只吊着一口气。各大洲的修士们聚集起来,齐心协力除魔,很快便将魔族尽数除去!”   江琰想起了顾景昀的身世,问道:“可是,我听说魔族并未除尽。”   “你是说,百年前,剑宗的宗主携夫人外出云游,却被魔族埋伏被害,至今仍重伤未愈一事么?”合欢真人问道。   江琰点点头。   合欢真人冷笑道:“你说的不错,至今仍有魔族余孽苟活于世!他们不敢现身,就花言巧语去蛊惑了不少修士,在他们体内种下魔种,催动人族修士为他们做事。”   “顾宗主和他的夫人之所以遭到埋伏,就是因为行踪被叛徒出卖给了魔族!”   “为何是他们?”江琰问。   合欢真人说:“剑宗在除魔时出力最多,魔君又是被顾宗主带头围剿,魔族当然恨透了他们夫妻!”   “当年出了此事,惊动五洲,人心惶惶。剑宗少主暴怒,接管宗门后彻查上下,竟抓住数个拥有魔种的叛徒。剑宗执法堂当即将其处死,却有一人挣脱控制,逃出宗门。”   江琰听得也拧起眉:“那人如何了?”   “剑宗少主率队亲自追捕,将其斩于剑下。”   合欢真人叹道:“可惜了,那人曾经也是少年英才,还是顾宗主的徒弟……也不知为何要背叛师门,做此大逆不道之事。”   江琰忍不住问道:“所以,那个叛徒其实是顾景昀的同门。”   合欢真人想了想:“严格来说,算是他的师兄吧。听说顾少主的剑法是由宗主亲自教的。”   江琰“噢”了一声。   他没想到顾景昀还有这等遭遇。   当初顾景昀说的轻描淡写,谁能料到在父母遭遇生死险境之时,他还要背负着被亲友背叛、又亲手处死师兄的痛。   江琰举起魔杖,问道:“师尊,他们不会我这种法术吗?”   当初示范给顾景昀的时候,顾景昀说魔族学不会这种法术。   如果魔族真的是从魔法世界穿过来的,不该不会啊。   合欢真人迟疑:“应该是不会的吧。”   江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师父你怎么好像有点不靠谱。   合欢真人无辜地回望:“徒儿,我才五百五十岁。魔族躲躲藏藏也就苟了五十年左右,人魔大战打完的时候,我才刚出生。”   江琰:“……”   顾少主如今不过百岁,想必是更没见过了。   合欢真人想了想:“魔君早已身死,只剩下残兵败将。据说,当年是魔君最先出现,而后才渐渐冒出不少魔物。那些召唤术法也只存在高阶魔族之中。”   “他们死的死,残的残,哪怕有术法,传承也断了吧。”   合欢真人犀利地问:“徒儿为何有此一问,难道你的法术与魔族同出一源?”   江琰:“……”   江琰面不改色地说:“我学的是家乡的法术,从没见过什么魔族。就算有,也是他们偷学了我们!”   合欢真人竟然赞同道:“有道理。魔族奸诈狡猾无恶不作,看起来是能做出偷学别人秘法的事。”   江琰算是看出来魔族在这儿的地位有多低了。   虽说在魔法大陆,魔族也是一样的人人喊打。   没办法,谁让他们不干人事。   说完了过去的事,师徒两人的心情都有些沉重。   江琰莫名想联系顾景昀,他想回房间用传音符。   师尊在这儿,不知为何,总觉得不是很方便。   江琰起身:“师尊,那我就先回房了。双修之事……”   合欢真人也没有心情再去掰扯‘水不水仙’的事情,大不了师徒一起去跪祖师爷的牌位,求师祖体谅一下年轻人的新潮观念。   他摆摆手,随意道:“去吧。回头大典结束,我便授你功法口诀。”   江琰行了一礼,告退。   合欢真人总觉得忽略了什么。   他拧着眉头,心不在焉地躺了半天,昏昏欲睡。   就在彻底睡着的前一刻,合欢真人突然睁开双眼,当场就是一个垂死病中惊坐起!   ——【顾少主是我的朋友】   ——【那个叛徒其实是顾景昀的同门】   这世间能有几个顾少主?   有名气的就那一个啊!   自己又没说剑宗少主姓甚名谁,小徒弟对各洲的人和事,那是一问三不知,为何能单独说出顾少主的全名!   合欢真人感觉自己又知道了一个惊天秘闻。 第23章 师兄怎可见色忘义!   江琰回了房间,在窗棂边的榻上坐定。   他拿出一张传音符,挟在双指之间,将灵力灌入,传音符无风自动,轻轻地左右摇摆着。   许久。   江琰正想停止灵力输送,符纸倏地燃起。   男人沉冽的嗓音传进江琰的耳朵。   “阿琰,抱歉,我来迟了。”   “打扰到你了么?要是有事,就先去忙,不必回我。”江琰道。   “不是要紧的事。”   “可……”   传音符这种东西,就是谁输入的灵力,便只能由谁听到。周围环境的声音也是限定了距离的,有一定的局限性。   符纸另一头隐隐约约传来旁人说话的喧闹声,窸窸窣窣,因传音符的局限,江琰听不真切。   江琰迟疑道:“你那儿怎的有点吵?”   话音刚落,那头似乎传来一声戛然而止的痛呼。   顾景昀很快开口解释:“师弟方才向我讨教剑招,我指点了几句。他如今正在练习,动静有些大。”   “师弟?”   “就是上次与你见过一面的淩含璋。”   “噢。”江琰恍然。   男人似乎向一旁走远了,周围渐渐安静下来,再无杂音。   “不必理他。”他的声音中带着细微的笑意,“阿琰,寻我可是有事?”   说有事,那又好像没有。   只不过是乍然从旁人的嘴里听见了顾景昀的故事,窥见了他过往经历的冰山一角,心有触动,就想听听他的声音罢了。   想着安慰几句,可江琰又不知从何开口。若是贸然询问,反而像是揭人伤疤。   “阿琰?”顾景昀疑惑道,“怎不说话。”   他想到什么,语气一下变了:“合欢宗有人欺你?”   江琰立刻否认:“没有。大家都是很好的人,待我如亲人。”   顾景昀:“那你为何情绪低落?”   江琰心想,我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沉默了几秒,这你也能发觉吗?   他支吾片刻。   与人类打交道好难。   想对好朋友说谎更难。   算了,开不了口就放弃吧。   江琰一向果断,迅速转移话题,说:“我让七宝给你送了个东西。”   “七宝已向我禀报,我遣人去取,还未送来东洲。”   顾景昀若有所觉,不再追问,故意打趣道:“里头是什么?我问了七宝,他说不知。神神秘秘的,难道是你新研究出来的药剂?”   “是一个锦袋,里面装着——”   江琰正要说,转念一想,礼物就是要有惊喜。   提前知道,惊喜就没有了。   江琰的口风一转:“暂且保密。”   “现在不能说?”   “到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   “那好罢。”顾景昀笑着调侃,“我就等着了,别是拿我试药就好。”   说到药。   江琰问:“临走之时,我给你的抗过敏药水,你喝了么?”   顾景昀:“……”   他为何要哪壶不开提哪壶,自己砸了自己的脚。   “你没喝。”江琰一秒得出结论。   “……喝了。”顾景昀想起那一瓶黑乎乎的药水就头皮发麻。   “真的么?那药是什么味道的?”江琰问。   顾景昀回忆着那天厢房中飘着的气味,大胆猜测:“味苦,还带着一点酸涩。”   江琰故意道:“不对!你根本就没有喝!”   顾景昀总觉得自己并没猜错,怀疑江琰在诈他。   但他连一秒都没有犹豫,立刻滑跪:“抱歉,是没喝。因为那日我并没有生病,皮肤上的泛红不是病,而是……天气太过炎热。”   嗯?   江琰微微困惑,码头风大,现在又是秋季,这也能热?   “练武之人气血旺盛,再加上秋老虎,反而更加炎热。”   顾景昀一口咬定:“我时常苦夏,就是热到的。”   江琰勉为其难地信了。   “下次我做避免中暑的药剂给你。”   顾景昀的笑容一下变得很是勉强。   无人知晓,天不怕地不怕的剑宗少主其实非常怕苦。   可他不想拒绝江琰。   送药。   一来一回,一去一往。这不就能见面了?   就算没能见面,也是维持关系的好办法。   “好。”顾景昀答应得非常利索。   江琰想了想,也没别的事了。   他本就只是想听听顾景昀的声音罢了。   “淩公子是不是还在等你去指点?”江琰问。   顾景昀不爽道:“你为何还记得他。”   还叫得如此亲昵,不如直接喊全名。   江琰茫然:“?不是你刚刚跟我说的吗。”   顾景昀:“……”   顾景昀轻咳一声:“我给忘了,抱歉。”   江琰忧心忡忡,记性这么差,要不要喝点补药。   他手里药方很全的,什么类型的魔药都有。   顾景昀不动声色地拉踩师弟:“他方才与我切磋,连百招都走不出,这还是在我刻意让他的情况下。”   江琰不明所以:“哦。”   虽与淩含璋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江琰早已看透他的实力。   顾景昀能在江琰完全反应不过的情况下,抓住江琰的手。而淩含璋屡次被江琰的灵视捕捉,在偷溜的路上被揪个正着。   真打起来,江琰的境界不如淩含璋,恐怕会吃点亏。   但顾景昀不同,他本来就很厉害啊。   把师弟暴揍一顿什么的,对方却没有还手之力什么的,听起来就很正常。   江琰完全没有吃惊,更没有对此发表任何见解。   顾景昀等了片刻,没等到下文,只好道:“那我去教师弟了。”   江琰:“好。”   维系着传音的灵力断开,符纸立刻烧成灰烬。   江琰想起今日匆忙去找师尊,只晨起练了一会儿剑,便中途离开。   不行,还未练够时辰。   青年拧着眉头,从榻上起身。   手指一动。   破魔剑“噌”地一声出鞘,稳稳当当地悬停在江琰右手上方一寸。   江琰握住剑柄,在飞船上寻了一处空地,开始挥剑。   在阵阵破风声中,他的眼神逐渐沉静。   **   顾景昀拍掉手中的灰。   他回头,以手拂开低垂的柳枝,大步流星地往回走。   没走几步,就见淩含璋正杵在不远处挑眉望着他,眼里满是促狭的笑。   他还没开口,顾景昀就知道他想放什么屁。   果不其然,淩含璋假模假样地抗议道:“师兄怎可见色忘义!竟然为了美人,毫不留情地一巴掌拍开我!可真是——”   话没说完,一柄由真气幻化而成的剑,淩厉地朝他袭来。   淩含璋连忙侧身躲开。   那寒光凛凛的剑并未追击,而是与之擦肩而过,狠狠击中身后几米开外的一块巨石,刺入僵硬的石块之中。   “轰——!”   巨石顷刻间便成了一堆碎石子。   淩含璋:“……”   那是专门给弟子学武用的,天天都被人混着真气,拿拳砸用剑劈,都坏不了的试炼石啊!   从星陨宗重金买来,一百年都没裂过半个口子,还被戏称为金刚无敌石的试炼石,师兄随便一击就碎啦?   顾景昀漠然道:“你若学不会‘尊重’二字,我便亲自教你。”   淩含璋肉眼可见地收敛许多,低着头老实道:“师兄,我错了。”   “没有下次。”顾景昀冷冷道。   “是。”淩含璋缩了缩脖子。   顾景昀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道:“你何时才能稳重些?整日不着调,未来如何把剑宗托付给你?”   淩含璋吃了一惊:“师兄要去哪儿?难道是提前去北洲找雪妖王?”   顾景昀微不可查地挑了挑眉,不动声色地反问:“不行?”   “师兄,万万不可!”   淩含璋着急道:“你境界已停滞百年,那妖王却未必,此去凶多吉少!你忘了上次是怎么百死一生才出雪境的么?”   “哦?”顾景昀慢吞吞地说:“难道我还怕了他不成?何况他伤势更重于我,说不定早就死了。”   淩含璋眉头紧锁,语速飞快道:“师父与师母的玄冰棺还能再撑三、五年,我们一定会找到其他延缓毒素的办法。而且……”   他壮着胆子道:“师父昏迷前说过,不许你再去雪境了!”   顾景昀顿了顿,说:“你每日让我操心,我如何能抽空去找解毒的法子?”   语气中满是失望。   淩含璋抿了抿唇,神情黯淡。   “是我不成器……”他低声道:“我、我会好好修炼的。”   顾景昀冷笑:“嘴皮子一碰就能出口的承诺。”   淩含璋咬了咬牙。   他跪在顾景昀的面前,仰头看着师兄,发誓道:“从今日起,我每日挥剑一万次。”   顾景昀缓和语气:“说到就要做到。”   “绝不会偷懒的。”淩含璋问道:“师兄,那你还去雪境吗?”   “本来就没打算去。”   顾景昀懒洋洋地说:“我说的是,待我飞升之后,把剑宗托付给你。你自己在那瞎猜了一通,我实在不好意思打断。”   “??!”淩含璋一骨碌地从地上爬起来,不可置信道:“师兄,你诈我?”   “我可没有。”   “就是有!”   “懒得与你争辩。自己承诺的事,就得做到。否则——”   顾景昀指了指不远处的碎石,眸中含笑,缓声道:“它便是你的下场。”   淩含璋:“……”   顾景昀转身就走,人都离开习武场了,突然想起什么,迅速折返。   笑容前所未有的温和。   淩含璋死死瞪着他,警惕道:“你还打着什么鬼主意!”   顾景昀从须弥戒中取出一个琉璃瓶。   琉璃瓶被软木塞死死堵住,瓶内装着三分之二的黑紫色液体,摇晃间,有细小的气泡从液体中向上冒。   看著有点不妙。   “师弟,帮我一个忙。”顾景昀温声道。   “不帮。”淩含璋果断要跑。   顾景昀出手柄人捉回来。   淩含璋挣脱不开:“你要干嘛!!”   顾景昀道:“帮我试药。喝一口,尝尝咸淡。”   淩含璋惊恐不已。   还尝咸淡,这一口下去真的不会魂归西天吗?师兄终于受不了他的纨裤,想把他毒死了!   “别怕,出事的话师兄替你担着。”   “喝的人是我,你担什么?!”   “替你负担清风谷医修出诊的费用啊。”   “我不——”淩含璋宁死不屈。   “嗯?”顾景昀微笑。   “……”   “有胆就再说一次。”顾景昀温和道,“说出口,我就放你走。”   淩含璋没有胆,他含泪去拿琉璃瓶。   这瓶药看着还不如师兄可怕。   喝一口可能只是去住清风谷,被师兄揍一顿却会死。   淩含璋伸手拔掉瓶塞,正欲仰头一口闷,却被顾景昀抬手挡住。   “这瓶药我还是想留着的,你用杯子吧。”   顾景昀准备周全,递了个茶杯过来。   淩含璋愤愤接过。   要他卖命,竟然还敢嫌弃他!   淩含璋倒了一杯,盯着杯中冒着细小气泡的黑紫液体,视死如归地仰头干了!   姿势豪迈。   一秒后,面白如纸。   “如何?”顾景昀扶住他,紧张地问:“什么味道?”   好没良心,第一句竟然是问味道而不是要不要找大夫。   淩含璋在师兄的催促下,竖起手指,颤抖地说:“跟……跟清风谷的药……味道一模一样!”   一样的难喝啊!   “具体一点。”顾景昀不满。   淩含璋只好细细品味舌尖残余的药味。   “这也太苦了!苦中带酸,酸中带涩……真的好奇怪的味道!”   顾景昀嘶了一声,奇道:“那我也没猜错啊,他为何能发现。”   淩含璋敏锐道:“谁?这是谁给你的毒药?”   “小孩子别管。”   顾景昀把药瓶抢回来,仔细塞好,放回须弥戒中。   “好好练剑,别被我发现偷懒。”顾景昀随意摆了摆手,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淩含璋:“。”   用完就丢,连个糖丸都不给!   摊上这么一个冷酷无情的师兄,简直想流泪。   淩含璋疾跑着追上去,冲着师兄的背影,大喊道:“你确实不会去的,对吧?!至少不会偷偷去!”   顾景昀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威胁。   “再说。但你若不好好修炼,我明日便启程。”   淩含璋:“……”   师兄真是心机深沉,太懂如何拿捏人了。 第24章 他到底进了一个怎样的师门!   神州大地广阔,哪怕是乘坐特别炼制的飞船法宝,从中洲去到西洲也需要一段时日。   路途遥遥,飞船上,除了供日常起居的房舍外,再无其他。   不少人在度过了最开始的新鲜劲儿后,就开始感到无趣。   大堂安置了不少桌椅板凳,时常有人坐在此处闲聊饮酒,但江琰一次都没去过。   范扬问他为何不去转转。   江琰盘膝坐在临窗的蒲团上,摇了摇头。   “我不喜喧闹和人多的地方,让师兄费心了。”   范扬没有勉强,稍稍后退几步,见师弟又闭上眼睛打坐入定,就没有再打扰他,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   接下来的几日,江琰生活得越发规律。   晚上会在月下打坐冥想,吸收空气中的魔力因子和自然元素——可惜少得可怜,因而进展缓慢。   白天则分出一半的时间,每日定时定点,在固定的角落练剑。   另一部分时间,要么熬制魔药,要么在房间里练习魔咒。偶尔会半躺在房间的贵妃榻上,翻阅魔典或修真界的书籍。   虽然江琰与合欢真人之间已用了师徒之间的称呼,但毕竟没有正式拜师,在祖师爷面前挂上名,还不能看《合欢秘典》。   为了让一问三不知的小徒弟尽快了解修真界,合欢真人不仅好好翻了自己随身藏书,还从另外两个徒弟那儿薅了几本,统统塞给江琰。   在一干正儿八经的书里,合欢真人推己及人,放了好几本时兴的话本子。   他还特意照顾小徒弟的空白程度,没选尺度大的,都是些才子佳人花前月下,拉拉小手、说说情话的纯情话本。   但合欢真人并未料到……   江琰对花前月下的话本一点兴趣都没有。   随手翻了几页,就搁在了一旁。   若不是那几本书是合欢真人送来的,它们恐怕连压箱底的机会都没有。   江琰还是不知道“炉鼎”为何物。   师尊只告知他:“若有人拿这词骂你,便等同侮辱你的人格尊严。立刻向师长告状,你师姐和师兄会去帮你套麻袋揍人。”   严宇珊还在一旁附和:“没错,回头把锅甩给玄阴宗就好。我们很熟练的。”   江琰若是再问,便只会得到极度敷衍的一句:   ——“你还小,长大就会知道的了。”   “……”   江琰难得感到郁闷和吃瘪,偏生又嘴笨,辩驳不过伶牙俐齿的师姐和极擅颠倒黑白的师兄。   就连师尊都只会幸灾乐祸地看他笑话,不帮衬半句!   可他已经二十一岁了。   真的不是小孩了!   **   大概是江琰太过可爱,又是师门中年龄最小的人。   江琰不过展露出郁闷的样子,不出半日,几个长辈便轮流来哄他。   “好啦,没有看低你的意思,我们说的是事实嘛。”严宇珊吃吃笑道,还不忘往小师弟的手里塞糖丸。   江琰下意识接过,礼貌道谢。一套流程完了,才反应过来此时不该吃糖,应该反驳。   他把打开一半的糖纸重新包回去,郑重道:   “师姐说错了,我已及冠,如何能是事实?”   “你可知我们多少岁?”合欢真人问。   “五百五十。”江琰道。   “那是我。他们呢?”合欢真人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去猜严宇珊和范扬的岁数。   江琰迟疑片刻。   修士一旦筑基,便是正式踏上了修仙的道。外貌多年不变,除非自愿或服下改变容颜的丹药,否则不会变老。   正如合欢真人,都快六百岁的人了,看起来还是个二十七、八的青年人。   想要确认真实年龄,只能用特定的手法摸骨龄。   无论是严宇珊还是范扬,都把手背在身后,没有让他摸骨的意思。   江琰想了想,说:“约莫一百岁出头。”   ——顾少主也是这个岁数的,应该差不多吧。   众人听了,却笑起来。   “不错!”严宇珊满意道,“以后出去也要这样说我的年龄。”   江琰:“难道不是?”   范扬笑道:“我与师姐都将近四百岁了。”   江琰:“……”   范扬温和地摸了摸他的头,怜悯道:“师弟,现在知道了吧?在我们眼里,你跟刚学会跑的幼崽也没什么区别。”   江琰欲言又止。   合欢真人:“原本不是这样的,可你那日的眼神实在是太过纯粹。”   他轻咳几声,道:“我们三人还从未见过如此,呃,性情至真至纯之人。所以,不知不觉间……”   合欢真人没有把话说完,然而一切已经尽在不言中。   三人看向江琰的眼神充满了长辈的慈爱。   江琰:“??”   在这种视线下,江琰竟微妙地燃起了一丝胜负欲。   区区双修,他总能学会的!   “嗯嗯,一定行的。信你,信你。”三位长辈依旧敷衍。   “……”   江琰还是第一次有了大逆不道的想法。   他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剑,面色紧绷,眼神不善。   范扬见势不妙,立刻大声道:“师父,今日可有安排?”   试图转移话题。   合欢真人主动从须弥戒中拿出几个锦袋。   “左右闲着没事,不如我们来讲习课业吧?”   众人精神一振,江琰的眼睛更是唰地亮起来。   传言果真不假!   合欢宗是如此勤勉,连在回宗路上的空闲时间都不放过,要争分夺秒地学习!   严宇珊摩拳擦掌,问:“今日学哪本?”   合欢真人道:“今日不学那些有的没的,讲点别的东西。你小师弟还在呢!”   江琰立即开口:“师尊,我愿学!”   又道,“师尊若是一直把我当成孩童,我如何才能学成出师。”   “小师弟言之有理。”范扬提醒道,“师尊,祖师爷的规矩摆在那儿呢。”   合欢真人沉吟片刻,回想起了前不久刚知道的惊天秘闻。   琰儿护得这么严实,话里话外都在打听顾少主,却对他们的亲昵关系一字不提,只轻描淡写地以“朋友”二字带过。   听闻少主的过去,还会不自觉微微蹙眉,低垂着眼睫,以为那样旁人就看不见他眼里的心疼。   合欢真人曾是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人。   他见的太多啦!   真是朋友么?   就凭直觉,他愿拿五百年的修为发誓,绝不是!   就算不是,只要江琰不是根木头,他就不会缺少追求者。   合欢真人目光紧锁在小徒弟身上,意味深长地神秘一笑,直把江琰笑得头皮发麻。   “不要紧。”合欢真人慢悠悠地说:“琰儿天资聪颖,不急于一时。”   范扬眯了眯眼,他微不可查地蹙眉,暗中给了师尊一个不赞同的眼神。   范扬是知道点东西的,比如江琰的那位‘朋友’。   但他并不认同师父的观点。   只因,他已隐约看穿江琰的本体——最多是还不确定。   合欢真人摆了摆手,示意这个话题就此打住。   他招呼大家坐下,把锦袋推到中间,笑眯眯地:“来!今日的课题是——自由讨论有趣的事。”   江琰:?什么是有趣的事?   这也是课业吗。   严宇珊和范扬却习以为常地应了一声,各自拿出一本书册。   江琰:!!   俗话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别管导师讲什么,自己又听不听得懂。   记了再说。   江琰反应很迅速,也跟着拿出了纸笔。   眼神格外专注。   随时准备好奋笔疾书!   另外三人茫然地看了他一眼。   范扬探头看了眼,江琰手上的是白纸,什么都还没写。   合欢真人纳闷:“徒儿,你今日初到,难道也提前备好了稿子?”   江琰摇摇头:“我是要做笔记,以防漏了重要内容。”   “徒儿真是认真。”合欢真人赞道,“可以记,但须谨记,莫要让外人瞧见你这册子。”   “是!”江琰越发严肃。   想必,接下来听见的一定是非常重要的师门秘密。   或许是功法秘籍、口诀心法、独门习武诀窍。   合欢真人把锦袋打开,将其中之物倾倒在桌上。   江琰眼睁睁看着一堆瓜子倒了出来。   “开始吧。”合欢真人拿起一颗瓜子,吩咐:“宇珊,先从你开始。”   江琰连忙清除杂绪,正襟危坐。   严宇珊清了清嗓子,翻开册子。   她抑扬顿挫地念道:“上月初九,太虚观明释法师大动肝火,将寺内弟子聚在一处,狠狠斥责一通。”   江琰:?   他的笔猛地刹住,悬在半空中。   合欢真人咬开瓜子,一边嚼着瓜子仁,一边兴冲冲地问:“为何啊?是不是又有弟子还俗了?”   严宇珊:“是啊!据说还是无字辈的,叫什么来着……”   范扬:“无心。”   严宇珊啧啧摇头:“这名字起的不好,人家可是很有心的!”   江琰:??   你们在干嘛?不是上课吗?   合欢真人问:“谁干出来的好事?不会又是我们的人吧。”   “正是!就是费师兄。”   严宇珊神秘一笑,压低了声音,说:“费师兄跟无心有好一阵子了。无心还在执法队的时候,还抓过费师兄几次,说他不该光天化日之下看小黄本,有碍观瞻。”   “没关系,他们现在可以在被窝里一起看了。”合欢真人锐评。   江琰:“……??”   等、等一下!   师父你在说什么啊!   江琰感觉事情走向了另一个无法掌控的方向。   “所以说,明释法师非常愤怒,严厉要求弟子克己守礼,每日抄写佛经,坚守本心。最重要的是,离合欢宗弟子远点。”严宇珊说。   合欢真人啧啧咂舌:“这也能怪到我们头上?谁没有个七情六欲!”   “就是就是。”严宇珊附和道。   “大概是这两年还俗的弟子太多了吧。”范扬说,“这已经是第十八个了。”   三人齐齐摇头:“太虚观太弱了啊!”   江琰:“???”   范扬低头看看册子,“还有,城中何员外又娶了第二十三房小妾,然洞房之夜却发现对方是男扮女装……”   江琰忍不住道:“师兄,等一下!”   范扬抬头看他:“嗯?”   顿了顿,似是瞧见江琰的白纸,恍然道:“噢,你还没记是吧?其实来不及记下也不要紧,我们这儿都有,想看时随时来拿就是。”   “不是啊!”   江琰困惑道:“我们不是要上课吗?”   “这不是正在上着么。”合欢真人奇怪道。   江琰结巴道:“这、这便是今日的课?”   “是啊。”   三人异口同声地问道:“怎么啦?”   江琰:“……”   好崩溃。   他到底进了一个怎样的师门! 第25章 敢问师姐,脆皮鸭是什么鸭?   哪家导师上课的内容是聚众讲八卦。   这个师门,它正经吗??   江琰强撑着听了半个时辰,能坚持下来纯粹是对前辈们的尊重。   当他快要顶不住的时候,师姐和师兄总算合上了那两本厚厚的小册子。   桌上的热茶换了两轮,师尊磕出来的瓜子壳也堆了一个小山。   “暂时到这里吧,这修真界每日的八卦真是有趣,说不尽、听不完呐!”合欢真人感慨几句,问:“瓜子磕的口干,有没有别的。”   “有,师尊稍等。”   严宇珊起身离席,回来时手里捧着几个银盘,里头都是各种洗净处理好的灵果。   她遗憾道:“飞船上条件简陋,我不知师尊会临时开课,准备不足,只有这些。”   江琰:“……”   合欢真人道:“不要紧。”   严宇珊道:“可小师弟还未辟榖呢。”   “噢,这倒好解决。为师这儿时刻备着点心。”   合欢真人拿出好几个精致的点心匣子,自己却不碰,而是推到江琰面前,和蔼可亲地叮嘱:   “琰儿是否腹中饥饿?别强忍着不说,在我们面前也不必拘泥规矩,快吃罢。”   江琰微微摇头:“师尊,我不饿,而且我有辟榖丹。”   辟榖丹多方便。   省时省力,一颗辟榖丹入肚,至少三日不必饮食。他可以把吃饭的时间拿去打坐入定!   但合欢真人很不满。   “丹药有什么好吃的。一点香味都没有,跟绝食有什么区别!你还年轻,不许染上为了修炼不吃饭的坏毛病。”   他盯着江琰,一副“你导觉得你饿”的表情,不断催促幼子进食。   江琰只好捧着点心,咬了几口。   合欢真人这才缓和了神情。   或许是滤镜太厚,三人围观江琰啃点心,就像看见什么毛茸茸的小动物在低头进食,表情一个比一个慈祥。   “安水镇内有一家人很是手巧,做的烧鸡比醉仙楼还要美味。他们家每日限量,午时一过就没了。等回去了,看师兄帮你抢一只来!”   范扬兴致勃勃,莫名热血上头。   江琰连忙道:“多谢师兄,但……”   合欢真人不赞同道:“那家烧鸡是不错,可我觉得他家隔壁的叫花鸡才是一绝。你若要带琰儿去,不如去隔壁。”   范扬:“师尊,那家也限量。”   合欢真人:“你就不能早些去么!”   范扬:“也行,到时候两家一起买。”   江琰:“多谢,但……”   能不能让我把话说完!   严宇珊嘿嘿一笑,嘴快过脑子,随口道:   “要我说,它们都不如脆皮鸭文学。上次,城西的书摊联合食肆搞促销,买一只脆皮鸭送一本脆皮鸭,现场那叫一个热火朝天。”   旁人吃惊,这是能说的吗!   合欢真人:“宇珊!”   范扬:“师姐!”   两人不约而同地开口,同时挤了挤眼睛,示意她速速闭嘴,似乎很是紧张。   严宇珊不以为然,再虎狼的词语他们都说过和听过,这咋了!   严宇珊顺着他们的视线,转过头,看见了眼神清澈、正专注听他们说话的小师弟。   江琰拿着笔,好奇询问:“师姐,什么是脆皮鸭文学。”   终于遇到一个听不懂的名词。   感觉可以做笔记了。   严宇珊瞬间慌张:“师弟!是师姐失言,你就当什么都没听见!”   这有什么不能听的。   江琰想了想,恍然:“师姐是指用错量词的事么?谁都会有口误的时候,师姐不必惊慌。”   他贴心提醒:“是买一只鸭送一只鸭,师姐不要再用错了。”   “……”   好虎狼的句子。   这鸭到底是什么鸭。   是动物还是书籍还是人?   合欢宗三位资深前辈,此时只恨自己阅历太充足,希望下次秒懂是在紫微斗数上。   听懂的人都沉默了。   听不懂的人终于寻到空隙,认认真真地回覆:“谢谢你们的好意,但我对荤菜没有执念,不必为我大费周章,太麻烦你们了。”   众人:“……”   琰儿真是个纯洁宝宝。   让他们心中好有罪恶感。   江琰奇怪道:“怎么了?”   合欢真人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道:“琰儿平日都吃什么?”   “辟榖丹。”江琰秒答。   合欢真人:“……除了辟榖丹!”   江琰想了想:“蔬果之类的吧。”   他从戒指中拿出几颗果子,用净水决当场洗净,三位长辈一人分了一颗。   那果子晶莹剔透,果实饱满,表皮薄得彷佛一戳就破。   合欢真人左右观赏着,还把果实举起来对着光看了看。   竟然能透光,不像果实,更像水晶。   从未见过的品种,很是漂亮,举在掌心都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灵气,说是仙界才会有的仙果也不为过。   三人啧啧称奇。   “这是何物?”合欢真人问道。   “我族中产出的果实,名为精灵果。凡人吃了对身体有益,修士吃了也能增长些许灵力,但不多。”江琰道。   同理,它也能为魔法师增长魔力。但在场除他之外没有魔法师,就没必要说了。   “听起来像是一种比较罕见的灵果。”合欢真人起了点兴趣。   江琰欲言又止。   这玩意在外界稀有且非常值钱,但在精灵族中却随处可见,道路两边的树上都长着不少。   原本是野果一样的存在,连名字都没有。   江母灵机一动,把它安上“精灵”的头衔,拿去外头搞饥饿营销,硬生生把野果成功炒成天价灵果。   一本万利。   “你们尝尝味道罢。”江琰说。   合欢真人等人依言照做。   果实入口,其味清甜,一点都不酸涩。明明捏起来还有点软,咬一口却是脆的,口感很奇特。   入腹之后,能明显感受到丹田内的灵力在轻微增长。   “味道很好。”众人赞道。   “若是能拿出来售卖,定能卖一个好价钱。”范扬随口道。   江琰眼睛一亮,若有所思。   对哦。   他虽然很有钱,但不知道要在这里待多久,总不能坐吃山空。   不知这儿的土地能不能种出精灵果,若是成功种出,再学习母亲的饥饿营销套路,或许是生财的好方法。   合欢真人不在乎果实的价值,他关心另一件事。   “精灵……真是一个非常贴切的称谓。”   合欢真人感慨道:“看来琰儿也是精灵,可爱得很。”   江琰:“!!”   江琰吃了一惊:“师父何出此言?”   合欢真人乐呵呵道:“因为你是喝露水、吃仙果长大的啊。那果实又叫精灵果,你不是林间的小精灵,又是什么?”   江琰:“……”   吓他一跳。   还以为师尊是知道了什么。   江琰解释道:“我并不是完全不沾荤腥,只是不希望师兄为我奔波。”   毕竟,那两家店的烧鸡和叫花鸡听起来就很难买。   “我什么都吃,不挑食的。”江琰着重强调。   不荤素搭配怎么长高!   一米七八的江琰,对最后那两厘米有些许执念。   无奈荤素搭配多年也突破不了最后的两厘米,只能忍痛放弃。   三人看江琰的目光已经不是慈祥了,是慈爱。   既温柔又怜爱。   合欢真人:“嗯嗯,是不挑食的好孩子呢。”   范扬:“真可爱啊……”   严宇珊霸气道:“以后书摊再搞活动,师姐看脆皮鸭,你吃脆皮鸭。有我一份,就有你一份!”   江琰:???   为何啊。   这样岂不是很不尊师重道爱护同门!   “师姐不可!”   江琰端正神色,义正辞严道:“若只有一只烤鸭,我愿让给师姐!师姐既是长者,又多对我有爱护,我怎么能让你在旁边看着?”   三人:“……”   这孩子进了合欢宗真的没问题吗?!   严宇珊哽了半天,终于缓过来,热泪盈眶道:“好师弟,姐姐果然没看错你!以后姐姐带你去城东吃正经的烤鸭,切记,城西的书摊你半步都不要靠近。”   江琰不明所以,但乖巧应下。   他重新拿起笔,铺平白纸。   问道:“师姐,但你还没说脆皮鸭文学是什么意思。”   严宇珊:“……”   她强撑着摇摇欲坠的理智,睁着眼睛胡说八道:“就是一种制作烤鸭的方式!”   江琰恍然大悟!   懂了。   “原来是食谱。”他说。   旁听的合欢真人痛苦扶额。   你俩可快闭嘴吧。   师门不幸,不幸啊!   **   江琰平静地渡过了剩下的航行时间。   飞船抵达合欢宗的时候,他还在师尊的指点下刻意换了一套新衣服。   衣裳以银白色为主,配上江琰的脸和气质,让他如银汉迢迢,又如雪山之莲、高岭之花,可望而不可即。   只要他不开口说话。   合欢真人殷殷叮嘱:“不管谁跟你搭话,你都要一副冷淡、高傲的表情,要爱答不理。哪怕回应,也要尽可能简短,知道吗?”   江琰犹豫:“这样不礼貌……”   合欢真人:“礼貌重要个屁!他们都是人精,你一开口,他们就知道你与稚童无异!”   江琰反驳:“师尊,我真的已经成年了。”   合欢真人一哽,痛心疾首道:“你看,就是这样!”   江琰实在不明白他的回答哪里有问题。   合欢真人竭力说服他:“我在给你立高冷人设呢,知道么?高岭之花最是难摘,只要你够冷,就没人敢招惹你,在你面前乱说话。”   江琰其实没听懂什么是“人设”。   但他感受到了师尊的拳拳爱护之心,谆谆教诲之意。   江琰对恶意的感知很敏锐,自他认识合欢真人以来,就没有在师尊身上感受过半点恶意。   师尊是发自内心的为他好。   江琰认真应下了:“是,师尊,我会照做的。”   合欢真人拍了拍他的肩:“好孩子,等你再长大两年,也掉进染缸之后,你就懂了。”   在合欢宗,你可以高冷到没有朋友,但不能单纯到不知双修。   江琰很想说自己轻功非常好,绝不会失足掉进染缸。   合欢真人没给他说话的机会,把人一把薅过来,认真调整了江琰的发型、衣着,甚至连怎么拿佩剑都仔细指导过。   江琰四肢僵硬地差点不知道该怎么摆。   “师尊,好了么?”范扬探头,催道:“其他人已经由师姐先带下去,就剩我们了。”   合欢真人抚平最后一片衣摆,拍了拍手,满意道:“走罢!”   范扬赞道:“小师弟真是俊俏无比,定会惊艳四座。”   合欢真人斥责:“是高冷!”   范扬会意:“师尊放心,我会对外这么宣传小师弟的。”   江琰:“……”   一定要这样吗。   你们真的很奇怪。   在这方面,江琰没有话语权,只好默默跟在师尊和师兄身后下飞船。   江琰的耳朵很灵,刚靠近飞船的出口,便听到人群议论的声音。   “怎还不出来!”   “难道是师弟骗了我们?他根本没有收徒,只是想耍赖不出门执行公差!”   “师尊莫急,师叔四百年未曾收徒,此时竟然破例,可见那位江仙君必然是人中龙凤,天资卓绝!”   “不一定,或许一个在性格、生活习惯上都很合真人胃口的人。”   “是极!说不定就是大家都睡过了头,错过了下船时间。”   江琰:“??”   什么乱七八糟的。   江琰的脚步下意识放缓,隐隐抗拒着走出长廊。   但为时已晚,那群翘首以盼的人已经看见了他们的身影,齐齐冲了过来。   江琰:!!!   人,好多人。   好多用莫名其妙的、热烈的、诡异的、欣慰的……眼神,盯着他的人!   江琰的心里陡然升起几分慌张。   合欢真人开始介绍:   “这是你小师叔。”   “这是大师伯。”   “这是师伯的大徒弟,你应当喊他师兄。”   “这是……”   跟过年见亲戚似的,排着队来认亲。   一张又一张脸在江琰面前晃过去,他甚至看见了拐跑了隔壁太虚观无心法师的费师兄。   每个人都热情的要命,要不是被师尊严词拒绝,他们甚至想动手去捏江琰的脸,然后夸上一句“好俊的孩子”。   救命!   江琰逐渐窒息,感觉自己在这短短的十五分钟内,用完了未来五年面见陌生人的社交额度。   他不自觉地把破魔剑握得更紧,一张脸也绷得紧紧的,轻易不开口说话。   有教训的。   在他应了师伯一句“年岁几何”之后,师伯独自一人就占据了三分钟的寒暄时间。   江琰圆满完成了合欢真人嘱托的任务,甚至做得更加完美。   但没有人说他半句“不礼貌”。   大家只要问:“他怎不爱说话?”   合欢真人便答:“性子冷,生来如此。”   大家就会恍然大悟,齐齐笑道:   “原来如此!清冷美人好啊。”   “难怪我远远一看,还以为是仙界的哪位仙君下凡了呢。”   “琰儿真是尊师重道。虽不爱说话,但方才强撑着开口答覆师长的问话时,没有一丝不耐烦。”   “都快别围着他了!”   众人有说有笑,却迅速散开,没有再强行要江琰回话。   江琰对合欢真人越发崇拜,发自内心地敬佩。   之前是他冤枉师尊了,师尊竟然连这个都预料到了!   好厉害! 第26章 你不笑,是因为不爱笑吗?   江琰心有余悸。   各位师叔师伯真是太过热情,简直叫人不知如何是好。   音量分贝太大,同时说话的人又多。你一言,我一语,彷佛置身数百只嘎吱嘎吱的鸭子中。   吵得要命。   对江琰的耳朵来说,是种痛苦的折磨。   偏生他不仅不能走,还是众人的话题、视线中心。   师叔伯们似乎非常欣慰,尤其是小师叔,一边打量着他,一边连连点头,嘴上还说着什么。   江琰仔细听了会儿,听的耳朵疼了都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他只好握紧剑,绷直唇线,在大家嘻嘻哈哈的喧闹声中放空表情和眼神,努力去做好“高岭之花”的人设。   没关系,他很高冷。   所以不会笑。   江琰唯独担心演技不佳会被发现端倪。   心焦之际,又恰好听见师叔狐疑道:“师侄的身体怎么绷得那么紧?”   江琰暗自一惊:要被揭穿了!   就连合欢真人和范扬都暗道一声不妙。   师叔绕着他转了两圈,最后停在江琰的面前,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眉头紧锁。   江琰冷汗直冒。   下一刻,小师叔倏地绽放一个爽朗的笑容,用力一拍江琰的脊背。   “我刚说了一个笑话,你是不是也觉得很好笑?”   师叔哈哈大笑,乐道:“你这孩子,想笑就笑啊,逼自己憋着干什么。”   江琰:“……?”   啊?   合欢真人等知情者:“……”   已经猜到下面会怎么发展了。   果不其然,师叔开始绕着江琰打转,企图把他逗笑。   用的还是让人无语至极的冷笑话。   比如。   师叔:“世上有一对相好,男子说冷,情郎帮他拿来棉被。又说自己寂寞,情郎于是帮他捉了几只灵宠。男子气恼,说自己唇干,于是情郎帮他倒了一杯热水。”   师叔大笑着:“哈哈哈哈!师侄,你是不是也觉得很好笑?”   不知情的人都在嘲笑那个情郎没有情商。   知情的人已经快要无法呼吸了。   江琰:“……”   合欢真人等人:“……”   合欢真人好生气。   你说冷笑话就说嘛,何必戳人伤疤?!   拿棉被和倒水这种事,琰儿是真的干得出来啊!   江琰欲言又止。   他觉得很不搞笑。   师叔说的故事一点毛病都没有啊,冷就盖被、孤独就找玩伴(灵宠也是伴)、渴了就喝水。   故事中的那位情郎,不是做的很好么?   为何要笑他。   江琰本想开口说话,嘴唇微微张开不过一个缝隙,立刻感觉到一股针扎似的目光刺过来。   江琰如芒在背,小心翼翼地用余光探查。   只见合欢真人的手仿若无意间擦过脖颈,目光幽幽地注视着他,眼里只写了一句话:   【琰儿,我会一直看着你的——】   江琰:“……”   师尊好可怕!!   无论旁人怎么逗,怎么劝,怎么试图让他开口说话。   江琰都死死闭口不言。   反驳师叔的逻辑之类的,在师尊的威胁面前都不是大事。   师叔不肯放弃。   他不信这么搞笑的人和段子,江琰竟然不笑!   “琰儿,真的不好笑吗?”   师叔不死心道:“如此令人发笑的木头精恋爱故事,你是怎么忍住的?合欢宗没人能忍住不笑!”   旁听的众人发自内心地点头,附和道:“就是啊。”   严宇珊和范扬不在附和的人群之列。   他们笑得非常勉强。   见江琰面色不对,大师伯苦思冥想片刻,还出言安慰了一下。   “琰儿啊,你莫担心。进了合欢宗就是自己人,在外的人设可以先放放,想笑就笑。”   师伯随口道:“反正你又不会是故事里的男子和情郎。”   江琰陷入沉思:“……”   微妙的感觉有点被内涵到。   是错觉吗?   另一边。   合欢真人则是大怒!   笑笑笑,都笑个屁!   要怪就只能怪情郎的男子,说话过于委婉,行事作风也不够直接。怎么能把错归咎于情郎?   总之,琰儿就算把热水泼男子身上也绝对没错!!   合欢真人立刻终结话题。   “师弟!琰儿容易害羞,你不要再逼他了。”   师叔叹息:“琰儿,你不笑,是因为不爱笑吗?”   江琰坚守分配给他的人设。   “是,师叔。”他面无表情道,“我比较高冷,生来就不爱笑。”   师叔温声道:“第一次见面,就当给师叔一个面子嘛。”   江琰想了想,毕竟是长辈。   他微微勾唇,非常勉为其难地笑了一下。   师叔:!!   大师伯面净无须,但他却为了表示自己长辈形象,不断捋着空气胡须,欣慰道:   “琰儿笑起来真好看,看着就很养眼呐。”   师叔沉吟片刻,倏地开口:“琰儿,我知你为何不笑了。其实,真相与性格无关。”   江琰小心试探:“哦?”   师叔蓦然灿烂一笑,欢快道:“因为你太过美貌,一笑倾城,再笑倾国,所以不敢笑!”   江琰:“……”   所有人:“……”   师叔:“怎样?我这个一语双关的冷笑话好笑吗……嗯?琰儿,你怎的又面无表情了。”   合欢真人无力道:“师弟,求你收了神通罢!”   江琰避开他人,悄悄走到范扬身边。   他小声地问:“师兄,我们来的是合欢宗没错吧?”   范扬:“……”   你不要这样啊!   连你也怀疑了的话,我们合欢宗是真的没脸见人了。   范扬闭了闭眼,问:“师弟何出此言?”   江琰纳闷:“因为师尊说,师叔和师伯都是人精。”   真的假的,怎么瞧着不像。   闻言,范扬一下变得很是虚弱。   他要用力扶住师弟的胳膊才能站稳。   尚未来得及解释,师叔便来到他们面前。   “琰儿,你躲我作甚?”师叔定睛一看,“嗯?范扬,你的面色怎会如此苍白,难道身体不适吗?”   范扬立即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是有点,我晕飞舟。”   “你以前可没这毛病。该不会是藏了人在飞船上,昨儿在偷偷双修吧?”师叔说。   范扬简直不敢去看江琰的眼睛。   方才还有怀疑,现在没有了吧。   普天之下,除了合欢宗,还有谁会光明正大地聊双修!   眼见师叔还要再问。   范扬果断大叫道:“师尊!!”   合欢真人迅速赶来救场。   “我们还要在这儿站多久?大家一路舟车劳顿,肯定都累了。”   “掌门师兄,收徒大典可准备好了?等回到宗门,我要立刻举办仪式。”   合欢宗的掌门人是合欢真人的师兄,也就是江琰的大师伯。   整个宗门,就没有不好看的人。   掌门也不例外。   掌门一袭长衫被风吹得飒飒作响,容颜清俊。   “师弟说得是。”   掌门和蔼道:“一切都准备妥当了,不必担心。其他人可乘坐飞舟回山,其余新入门的弟子乃是第一次进合欢宗,还须从山脚下亲自登天阶上去。”   飞船停泊的地方是一片空旷的草地,但站在草地上寒暄也不是个事。   一行人在掌门的带领下,行至合欢宗的山脚下。   仙山与凡界之间有结界隔绝,山脚立着牌匾,说明这是合欢宗的山头,凡人止步。   未踏上仙途的普通人,只要没有合欢宗的许可,无论是对警告视而不见执意要上山,又或是无意误入,越往上走,越是会感觉迷雾重重。   至多走到半山腰,就会迷失前路的方向。   但若是及时醒悟,迷途知返,只有转身,下山的路又清晰地近在眼前。   这种迷阵也能拦住筑基及以下的修士,再高一点,却是拦不住的了。   与江琰同批进入合欢宗的人,大部分都已筑基,唯有少部分还在炼气期。   修士从外表都看不出年龄,譬如有一位筑基大圆满的修士已经两百岁,死活无法进阶金丹,于是来合欢宗查找进阶机缘。   又比如,有一个炼气期的修士,生得人高马大体型壮硕,容貌硬朗,看着极其成熟。   大家都说他没有三十也有三百,但那兄弟却委屈地说:“前辈们说笑了,我今年周岁刚满十八,何来三百岁。”   众人皆是为之震撼。   江琰更是忍不住偷偷多瞧了几眼。   这位兄台比他还小好几岁,究竟是吃什么才能长那么高那么壮的!   有点羡慕。   江琰跟在合欢真人的身后,浑水摸鱼,靠面无表情混过了第一关。   眼下迎来了第二关。   掌门介绍了他们要爬的天阶。   所谓爬天梯登山求道,起初是剑宗创造的迷阵,作为新人入宗测试的一环。   天梯会迷惑人心,让人产生幻觉,唯有坚守本心之人,才能破开迷障,寻到大道。   “……后来,这个测试火遍修真界,到处都有人复刻,只是都不如剑宗的阵法好使。”   掌门乐呵呵地说:“我寻思着,咱们合欢宗也得赶赶潮流,于是去了趟剑宗,把这个阵法的弱化版要了过来。”   有人忍不住问道:“他们竟然肯给?”   掌门说:“当然肯,有钱不赚王八蛋。何况剑宗少主除了是剑修,更是一名商人,他当然乐意。”   师叔冷哼一声,补充道:“外界所用的天阶迷阵,几乎都是从剑宗那儿买去的弱化版。剑宗每年还要派人来收版权费,合欢宗也是付了钱的!”   新人们:“……”   江琰:“……”   先前那位刚满十八的壮硕兄弟,好奇问道:“就没人愣是不给吗。”   整个修真界都是老实人?   “有啊。曾有个门派想赶时髦又不想给钱,阵法图到手后立刻改口,反悔不认账,惹恼了剑宗。”师叔说。   “然后呢。”大家竖起耳朵。   师叔面无表情道:“顾少主把那家的山头削平了,还说如此一来,整个宗门都不必爬山了。”   “紧接着,双倍收了他们阵法图和削山的费用。”   众人:“……”   江琰面色复杂。   没想到顾景昀还有这样的一面!真是——   真是聪明极了!   江琰由衷觉得顾景昀做得极好,值得学习。 第27章 师父给徒弟倒茶,倒反天罡!   “徒儿,你先登山,为师先走一步。”   合欢真人哪怕再喜欢江琰,入宗的规矩也是不能破的。江琰还是得跟着大家爬天梯,闯过迷阵。   掌门和诸位前辈一挥衣袍,运起轻功,悄然离开。几个师兄师姐也跟在他们身后,没有留下。   江琰恭敬行礼送别。   现场只剩下十来个等待爬天梯的道友。   他们中有人面带愁苦,有人跃跃欲试,还有的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不是报名成功被挑中就完事了吗,怎么还要爬天梯,唉。”   “还是从剑宗薅来的迷阵,该不会很难破吧?”   “听说是考验本心的迷阵,意志坚定就不难破解。”   现场议论纷纷,但无人能够解答。   合欢宗刻意没有留人指引,显然是留给他们的最后一问:   【你当真要加入合欢宗吗?】   是就登山。   不是就下山。   去留随意,合欢宗不会挽留。   修仙本就是一场凡人登天的旅途,若是连带有迷阵的天梯都不敢攀登,又或是半途而废,就不必在仙途上浪费时间了。   江琰自然不会畏惧一个迷阵。   他把剑背在身后,在旁人还在止步不前时,率先踩上了第一个台阶。   “道友!我也来,同你一起——”   身后有人在喊他,听声音,似乎正是那位年仅十八便已一米九的猛男修士。   对方好像想与他一同爬天梯。   江琰脚步微顿,回头去看。   那人追了上来,朝他露出一个爽朗的笑:“我名庞云虎,今日有幸与道友一同登仙山,入合欢宗,实乃缘分。”   江琰朝他点点头,也报了姓名。   “江琰。”   庞云虎道:“我知道你。方才,合欢真人不是还在大家面前介绍过么?而且我们是同一天面试的!你被收徒之时,我全程在场围观。”   江琰:“……”   那岂不是见证了他被师尊要求“脱衣”的一幕?   庞云虎道:“江兄那日的豪迈壮举……”   江琰急忙打断:“道友,我们还是抓紧时间上山吧。”   庞云虎遗憾地止住话头。   “也是,总不好让掌门和长老们久等。”   在场的人都是有修炼基础的人,担忧自是有的,但也不会怕了这么个天梯迷阵。   江琰带了头,陆陆续续有人也开始登天梯。   在江琰与庞云虎交谈的间隙,就有走得快的人与他们擦肩而过,走在了前头。   庞云虎与江琰对视一眼。   “江兄,我们也出发吧。”   江琰:“好。”   两人一前一后地行走着。   天梯绵延无尽头,抬眼望去,彷佛直上云端。   起初还能听见鸟鸣,瞧见远处的袅袅炊烟,再越往上走,周围越是清净,到最后竟是连一点声响都没有了。   江琰从恍惚中惊醒,回头望去,连一个人影都看不见。   不仅找不到跟在他身后的庞云虎,就连其他人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迷阵竟是在不知不觉中将他的神识吸了进去。   身侧云雾环绕,头顶上艳阳高照。   向前看,前方似笼罩在茫茫烟霞之中,眯着眼瞧久了,还会被灼热的太阳光刺痛双目。   若是回首,下山的道路尽在眼前,每一块台阶都清晰明了。   山体遮挡住艳阳,下山之路阴凉畅快,没有一丝一毫的阻碍。   相较之下,前路漫漫迢迢,不知何时才抵达终点,实在考验人的意志。   江琰漠然地瞧了一眼下山的路,转回头,继续上山。   他神情未变,没有半分犹豫,连迈出的步伐速度都与先前并无差别。   若是换作其他时候,江琰可能真的会停下来,花时间研究一下阵法的内核和构造。   可凡事有轻重缓急,等过了师门的考核,回头再来研究也不迟。   江琰感觉自己走了很久,很久。   这一条道彷佛真的没有尽头。   太阳一直高悬于空中,周围无声无息,只有人的鞋跟落在石阶上的“哒、哒”声。慢慢地,就连时间的概念都没有了。   江琰第二次停下脚步。   他的体力有限,此刻已经感到疲惫。   江琰抹了一把额角的汗,很是无奈。   “好像真的在走向太阳一样……越往上就越热。”   江琰其实有点怕热。   他习惯隐藏在大树的荫庇之下蹲守猎物,也习惯了在屋顶对着月色冥想。   就连练剑,他都会选择在微凉的清晨。   要他顶着烈日前行,实在有些为难一只精灵。   先前在山脚下时,明明没有那般大的烈阳。   难道幻境还会窥探人心,根据不同人的内心恐惧而改变幻境吗?   江琰运转灵力冲刷四肢,很快,隐隐酸软的手脚恢复了力气。   他又抽出袖中魔杖,试着使用了一个时间魔法。   金色的光点跳跃着汇聚在一起。   【10:03】   与此间的十二时辰不同,魔法大陆采用二十四小时计时法。使用时间魔咒后跳出来的数字,也是按照二十四小时来计算。   江琰挥了挥魔杖,光点迅速向四周飘散。   “幻境无法阻止魔力和灵力运转。”   江琰若有所思。   这意味着,只要他想,他随时可以直接轰开幻境,用最简单的办法破阵。   寻常接受试炼之人都是筑基以下的修为,鲜有金丹期及金丹以上的修士走这粗陋版的天梯。   或许正是因为,金丹之上的灵力已经可以把幻境暴力破开。   掌门以为江琰是筑基,但他们所有人都不知晓,江琰的真实实力根本不是筑基。   “要不要破阵呢……”江琰在犹豫。   他实在是不想晒太阳了。   再晒,感觉整个人都快焉了。   可按照掌门的要求,暴力破阵其实并不是最好的答卷。   似乎察觉到他心中的想法,幻境误会他是想要退缩,头顶的太阳越发猖狂,微风拂过,卷起的竟是热浪。   江琰:“……”   彷佛置身沙漠。   江琰冷哼一声,开始翻找戒指。   “我记得有一年考试是考这个的……”江琰找了片刻,很快拿出一个药剂瓶,惊喜道:“找到了!”   炎热药水!   喝一口,可以抵挡十五分钟的高温酷暑,身体保持一个舒适的温度,还可以防止晒伤和中暑。   虽然不能下岩浆,不过应付目前的状况也够了。   江琰扒掉瓶塞。   一口魔药下去,整个人都舒服了。   管你太阳有多大,反正他是没有感觉的。   天梯迷阵似乎察觉到,一时气急。   只见烈日愈盛,狂风大作,浓雾笼罩的局域直接缩短至江琰脚下的方圆一米内。   让他除了面前的几个台阶之外,再也看不清其他东西——下山的路除外。   “这不算作弊。”   江琰认真地说,“这瓶药是我怕有万一,提前备在戒指中的,也是我亲手配置。你若不信,我可以现场配一瓶出来。”   风浪稍缓。   江琰又说:“而且,我提前有预备的药,只能说明我有机缘。冥冥之中,天道如此。”   幻境感觉这个修士在诡辩,但它找不到证据。   狂风渐消,云开雾散。   江琰问:“敢问前辈,这路还有多远?”   他的嗓音清亮,尾音回荡在空落落的云间。   无人回应。   ——所求之事不一定有回应,天道如此。   幻境在回敬他的诡辩。   江琰等了片刻,得此答覆。他也不介意,拉了拉肩上的剑带,重新向上迈步。   路在脚下。   管他天道如何,他只管走自己的路。   想法刚浮现在脑海中,江琰的耳朵微微一动,隐约听见前方传来有人说话的动静。   江琰微微一怔,不由得加快脚步。   最后一段路又陡又险,几乎是垂直的,稍不留神就会跌下山崖。   江琰走了那么漫长的山路,背上还背着一柄剑,体力消耗可想而知。   但他依旧走得又快又稳,身子都没有歪斜过。   头顶隐约传来茶盏碰触的脆响,还有……   江琰凝神细听,分辨了一下。   好像是嗑瓜子的声音。   “……”   青年的薄唇抿了抿,略有些无奈。   看来不只是师尊,整个师门都喜欢嗑瓜子……   江琰故意跺了跺脚,弄出动静来。   “所以说,上次那个渣男……咦,我怎么好像听见有人上来了。”   “不可能吧,这才一个时辰。”   江琰几步迈上最后的台阶。   “是真的!我看见人影了!”   “让我看看是谁——”   大家定睛一看。   “是江琰,江师弟!”范扬率先认出来,惊喜地喊道。   与陡峭的山崖不同,山顶是一大片平坦的土地,两侧还种有柳树,也不知是怎么生长的。   江琰抓住能够借力的木桩,手臂微微用力,甚至没有运转轻功,三两下就直接翻了上来。   青年拍了拍掌心的木屑,抚平衣角的褶皱。   长剑背负在身后,身姿笔挺,眉眼被汗浸过,一双墨玉般的眼珠越发黑亮,一张脸漂亮得不像话。   束发的玉冠也稳稳当当,一如先前。   他好像没费什么力气,就这么无视路上的所有艰难险阻,径直走到了山峰之巅。   “师尊,弟子来迟。”   江琰抱拳行礼,淡声道。   合欢真人喜不自胜,连道几声“好”。   来迟?   不可能的!   江琰的破阵速度直接打破合欢宗多年记录!   没看大家还在摆桌子准备嗑瓜子聊八卦吗,就是压根没想到这个点会有人上来!   众人七嘴八舌的,什么话都说出来了。   道心稳固,意志坚定,以后必定不会被渣男欺骗。   天赋卓绝,年纪轻轻就已筑基,仙途定能坦坦荡荡。   尊师重道,心地善良,是个好孩子。   长得又漂亮,跟画里走出来的一样,看着就养眼。   合欢真人好开心,尤其是听着大家的夸赞声,让他越发飘了。   唉,没办法。   运道来了是这样的,他怎么会知道此行能收下一个好徒弟呢?   合欢真人几乎忘了江琰的木头属性。   他喜滋滋的,招手柄江琰唤到面前,端茶递水又擦汗。   一旁的掌门简直没眼看。   身为师父竟然给徒弟端茶倒水,师父的威严何在!   简直倒反天罡!!   合欢真人觉得他们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若是江琰拜在他们的门下,想必他们此时会更加夸张。   “别羡慕,这是我的徒弟。”   合欢真人乐呵呵地,“徒儿辛苦了,表现得很不错!”   “多谢师尊夸赞,我不辛苦。”   江琰连忙接过茶盏和手帕,见手帕上还绣着几朵精美的花,不禁多看了几眼。   “我绣的。”合欢真人骄傲道,“好看吧?”   江琰连连点头。   确实好看。   合欢真人按捺不住教学的欲望,欢喜地不住搓手手,连声道:“我明儿就教你怎么绣。”   江琰如同天打雷劈一般,瞬间表情一片空白。   怎么合欢宗还要学绣手帕。   难道他真的要走上给法袍绣花的道路了吗! 第28章 合欢宗好像没有想像中的勤勉。   为何要学绣花啊?   他是真的不擅长针线活。   江琰苦着一张脸,被毫无所察的合欢真人按坐在一张红花梨凳上。   合欢真人:“他们还在半途,琰儿在此稍坐片刻。”   “是,师尊。”   合欢真人回了他的座位,面上还带着难以掩饰的喜色。   江琰环顾一周,发现合欢宗的座位安排十分随意。   这里本就不是正经议事厅,而是一个空旷平坦的圆形平台,四周种着花花草草,还有几颗垂杨柳。   远处有一个规模恢弘华丽的殿堂,想来那儿才是会客议事的正厅。   众人围坐在一颗杨柳树下,各自搬了桌椅板凳,也不拘地位高低,想坐哪就坐哪,全凭各自的意愿。   比如,江琰就看见大师姐在跟掌门和几个师兄打马吊。   大师姐眉眼淩厉,出牌时英姿飒爽。   她大喝一声:“开!”   随即把手中的牌利落甩到桌上,挑眉一笑:“承让,我又胡了。”   掌门和其余的两位师兄哀哀叹气:“宇珊,你是不是出老千啊?今日怎的手气那么好。”   “掌门师伯,还有诸位师兄,输了就是输了。你们想不认账吗?……偏头去瞧瞧,小师弟正看着这边呢!”   严宇珊极具威胁地说:“他刚来第一天,师伯和师兄就要让琰儿看到长辈不诚信的一面吗。”   掌门和两位师兄下意识扭头,与不远处正襟危坐的小师弟对上目光。   青年端端正正地坐在小板凳上,长剑打横放在膝头,正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们,眼里说不出是什么情绪。   几人:“……”   掌门回头问严宇珊:“难道让琰儿看见我们手足相残,就是一件好事吗?”   严宇珊面不改色:“他太过天真可爱,也是时候见识一下什么叫现实的残酷了。”   众人:“……”   听了全程的江琰:“……”   “快拿钱来!”严宇珊伸出手:“我还等着拿钱请小师弟吃烤鸭。”   三人只好老实掏钱。   严宇珊慢条斯理地收走桌上的银子,喜笑颜开。   江琰欲言又止。   他分明看见师姐的袖子里藏了一张牌……   算了,还是不要拆穿了。   江琰不想再看这边,偏头去找师尊。   师尊正与一位容貌清秀的男子聊的眉飞色舞。   两人瓜子磕了一地。   青年正向合欢真人诉苦:“上次那个渣男骗了我,他说考上状元就来找我,结果一去不复返!可恨我被他的甜言蜜语所惑,曾与他颠鸾倒凤一整夜!”   合欢真人:“他活好吗?”   青年:“挺好的。”   合欢真人吐掉瓜子壳,苦口婆心地劝道:“那你就把他当个露水姻缘,忘了罢。”   青年苦道:“不行啊,我忘不掉!”   合欢真人不屑地哼了一声,漫不经心道:“我的命也是命。这种气人的话以后跟柳树说去,莫来寻我。”   青年眼中带着杀气,说:“他拿走了我一百两银子当路费。”   合欢真人一改随意的态度,大怒道:“不可,万万不可!他长什么样?找人画出来,广发通缉令,一定要追回这笔钱!”   俊秀青年义愤填膺地说:“就是啊,他怎能骗我的银子?!”   合欢真人吩咐:“把那人的画像给宗内众人传阅,让大家外出时碰到就把他捉住,逼他还钱。”   青年:“好!”   江琰:“……”   简直不知该从哪儿吐槽。   江琰不敢再听,感觉板凳上有刺一样,让他坐立难安。   对了,师兄呢?   江琰的目光急忙巡视着,想要找到范扬。   范师兄是他在此处最后的依靠。   江琰很快在一处僻静的角落找到师兄。   他迅速起身,走过去,听见师兄正与一个女弟子说着话。   江琰害怕又听见什么不该听的,提前止步,用力咳了几声,示意自己来了。   范扬听见了,回头:“是你啊。师弟,你爬山不累么?怎不坐着歇息。”   江琰:“我不累。”   累也不敢坐那儿了。   范扬招手让江琰过去。江琰与女弟子互相见礼之后,就乖巧地缩在师兄身后。   “既然江师弟来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女弟子恭敬道:“多谢范师兄传我绿茶茶经。想必有了师兄的教导,我的茶艺课定能顺利过关。”   范扬微微颔首。   女弟子取到了茶经,欢欢喜喜地离开了。   江琰感到莫名欣慰。   放眼全场,好像只有范师兄是正经人,在说正经话题,干正经事。   茶艺好啊。   君子六艺,茶道也算“礼”的一种。   等弟子走远,范扬才问:“你面有忧色,怎么了?”   江琰支支吾吾,半晌,慢吞吞地说:“师尊要教我绣手帕。”   范扬:“有何不妥?”   江琰:“一定要学吗,可我实在不擅长。”   范扬安慰道:“不是必须的。除了合欢功法是必学之外,宗门内的选修课程很多,并不要求弟子百艺皆通。绣艺不过是其中一门,你若不擅长,换一个便是。”   江琰的眼睛亮晶晶的。   “有剑术课么?”他问。   “自是有的。不止剑术,像师姐用软鞭,我用羽扇……这些都有。”   范扬失笑,小师弟真的很喜欢剑。也对,他是剑修,不喜欢剑才奇怪。   江琰吃了一惊:“宗门竟然涉猎如此广泛?”   范扬解释:“这是为了宗门弟子的安全考虑。毕竟我们本身修习的功法没有攻击力,又因功法缘故容易受到外人觊觎,没点本事怎么行走江湖?”   “因此,凡是宗门自己能教的,就会自己教。若是有弟子修习了别的武器,而宗门内没有能讲习的宗师,掌门就会花钱去请人来教习。”   “只不过,教习者不可能把传家本事教来,因而类似剑诀一类的东西,还得自己收集。”   江琰点了点头:“这倒是问题不大。”   他本就有剑法口诀,若是要他改学别的剑招,怕是更为难他。   “除了剑术,还要求学几门选修课,帮助弟子更好的行走江湖。”范扬道。   “就像那位师姐找你讨教的茶艺课一样吗?”江琰问道。   “是,我正好选了这门。”范扬颔首,又叮嘱道:“你选什么都好,万万不可选它。”   “为何?”江琰茫然。   “我们还会讲一些是茶又不是传统茶叶的东西。”   范扬很是担心:“你若是上茶艺课,绝对会被教习师父赶出课室的。”   江琰:“……”   快被绕晕了。   师兄说的是什么,他为何听不懂。   可是,再怎么样也不至于被赶出去啊。   江琰忍不住怀疑,难道他泡茶的手艺真的那么差吗。   师兄明明没有见过他泡茶,怎会如此武断。   “我还会害你么。”范扬殷殷叮嘱:“切记,绝对别来!师兄不想你挂科。”   “好吧。”   江琰顿了顿,忍不住道:“师兄若是有空,还请来我的居所品茗。”   他是会泡茶的!   只是手艺没师兄精湛罢了!   范扬听了这话,表情很是一言难尽。   “……我会去的。”   范扬迅速转移话题:“至于别的课业,我估计也快要有人上来了,等人齐了,会统一介绍的。”   江琰点了点头,心中很是期待。   没想到,他在魔法大陆都快要毕业了,穿越了还要再上一次学。   不过没关系。   他爱上学。   另一边突然爆发出了一阵争吵声。   江琰探头去瞧,似乎是掌门终于发现了严宇珊的出千行为,怒而掀桌。   三人围攻师姐一个人,对她严厉谴责,要求赔钱。   师姐死死捂着钱袋子,正吱哇乱叫着满场乱窜。   掌门自诩身份,没有去追,但是两个师兄已经挽起了袖子,当场就运起轻功,紧追不舍,闹的是人仰马翻。   江琰:“……”   好、好热闹。   他畏惧地小小退了半步。   范扬察觉到,莫名觉得丢脸。   他尴尬地解释:“平时不会这样的。每年收徒的时候,都是宗门人最齐的日子,因此难免有些小打小闹。”   江琰看着那头的群魔乱舞,疑惑:“小打小闹?”   范扬:“……师弟,你就当没看见吧。”   看破莫说破啊!   江琰和范扬缩在角落里躲清净,他们站着的地方靠近山崖口。   没多久,江琰的耳朵微微一动。   “有人上来了。”江琰道。   范扬诧异地看他一眼,探头去看入口,一个人影都没有。   “我怎么没听见?”   “真的。”江琰坚持道。   范扬向山崖口走了几步,凝神屏息,很专注地去听,果然听见了一阵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   范扬倏地转身朝柳树下跑去,大声提醒道:“又有人爬完天梯了!”   正在掐架的、骂渣男的、看好戏的……   全场有一瞬间的寂静,而后便是一阵慌乱。   收牌收桌,瓜果的壳一同清理掉。大家的衣裳也要整理妥当,最好是风度翩翩,像极了世外高人。   江琰目瞪口呆。   “这是在做什么?”他茫然地问师兄。   范扬:“他们想在新人面前装装样子,不想那么快暴露本性。”   江琰:“?可我——”   范扬:“你来得太快,大家来不及收拾。既然被看到了,就算了。而且……”   他拍了拍江琰的肩膀,笑容满面:“早在仙舟上,师父告诉你师门的规矩之后,你就是自己人了。”   江琰心情复杂。   他是该感动还是该无助。   其实有时候,大家都保留点距离也挺好的。起码师门的形象不会幻灭得如此之快。   第二个上来的人竟是庞云虎。   等他翻过将近垂直九十度的陡坡,爬到山顶时,入目便是一众衣着得体的仙君仙子。   山顶云雾缭绕,掌门人双手背在身后,立于众人之首,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完全看不出先前气急败坏讨钱追债的模样,也看不见手掌心还握着几枚抢回来的银锭。   江琰:“……掌门像是变了个人。”   范扬坦然道:“大家刚认识,总是要装几天的。”   江琰无奈。   不,他觉得掌门想伪装的高冷形象,在山脚下的时候就没了吧。   “诸位前辈,幸不辱命!”庞云虎走上前来,抱拳行礼。   他面色苍白,显然在爬天梯的过程中消耗不小。   掌门高冷一颔首,道:“不错,你是第二个。”   “第二……?”庞云虎问,“敢问,第一是哪位同门?”   掌门偏了偏头。   江琰会意,适时向前迈出一步。   “是我。”   庞云虎笑道:“果然是江师兄!我跟在你后头,见你越走越快,一个不留神,竟是再也看不见你的人影了。当时,我便猜你会拔得头筹。”   无论是年龄还是拜入师门的顺序,江琰都算是这批人的大师兄。   江琰坦然应下“师兄”之称。   在庞云虎之后,陆陆续续有人成功爬完天梯。大家又是耐心等了好一会儿,期间有人小声说话聊天,但顾忌形象,再也没有摸牌之类的活动。   等到人差不多了,掌门看了看天色,双目微阖,使用神识探查阵法中的情况。   半晌,他睁开眼,摇了摇头道:“不必等了。剩下的人要么已经放弃,要么道心不牢,注定无法走出天梯。”   掌门吩咐道:“子骥,你走一趟,让他们自行下山去吧。”   贺子骥是掌门的徒弟,闻言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剩下通过考核的人,都是妥妥的合欢宗预备弟子。   只不过还未择师父——江琰除外。   江琰跟在师尊身后,随众人一起走入议事的正殿,堂上悬挂着祖师爷的画像。   江琰仰头望去。   祖师爷并不是想像中有着长长白胡须的和蔼老者,而是一个长发飘飘的大帅哥。   “……”   可以,这很合欢宗。   江琰平静地收回视线,回想起师尊送给他的见面礼——驻颜丹。   他发觉自己已经开始渐渐熟悉合欢宗了,尤其是宗门与别的地方截然不同的画风。   挺好的,说明他适应力强。   以后就算发生什么,想必也不会再大惊小怪。   在祖师爷的画像下,收徒仪式开始了。   合欢宗不喜欢冗长繁琐的仪式程序,因此一切能简则简。   江琰因为已经确定了师父,所以是第一个拜师的人。   先鸣钟十响,击鼓三通。   合欢真人再入坐正位,代表宗门给祖师爷上了香。   在众人的注视下,江琰在蒲团上跪下,给合欢真人敬了茶,三叩之后,就算礼成。   尚未拜师的弟子则在殿内一字排开,等候师尊择选。   江琰自是不用参与这一步,稳稳当当地杵在合欢真人的身后,想当一个无声的背景板。   可他实在太过显眼。   大家都是新人,一边要忐忑不安地等着被挑,另一边却早早拜好了师父,还很得师尊喜欢。   这人与人,最怕一个比字。   一时之间,总有新弟子朝江琰投去羡慕嫉妒的眼神。   恨倒是没有,毕竟……   江琰长得实在美丽,而且聪慧过人。   别的地方不好说,这儿可是合欢宗。   光靠那张脸,就算江琰是一窍不通的笨蛋,在合欢宗有这待遇也很正常。   而且人家根本不蠢,听说还会自创法阵,想必以后是门门课程都能拿优的学霸。   众弟子收回艳羡的目光,安心等着拜师。   等一个个弟子都拜了师父,有了去处。掌门才开始说合欢宗的规矩。   江琰在飞舟上已听过一回,内容大同小异。   他等了片刻,掌门终于说到择课一事上。   “我合欢宗内百花齐放,什么课程都有。合欢功法乃必修课程,但功法后半程要学房中术,而这门课实在不好聚众教学……因此诸位跟各自的师父学习即可,不必统一修习。”   “只需牢记一点,结业之时,须得完成祖训,找到对象。”   要至少双修一次。   众人纷纷应是。   江琰看着蒲团,心想回头要去买几个备在戒指中。毕竟他是要跟剑过一辈子的剑修,实在找不到活着的对象。   提前准备好蒲团,到时候跪祖师爷的牌位会舒服一点。多买几个,跪坏了还有得换。   掌门并不知门下出了一个“不知进取”的逆徒。   他继续说道:“至于选修课业,除了剑术、鞭法、刀法等课程,还有诸如茶艺、乐艺、炼器、炼丹等课程,只要求辅修一门课业,其余看各自的选择。”   江琰几乎算得上震惊。   小小合欢宗竟卧虎藏龙!能学那么多东西!   不愧是以勤勉著称的合欢宗啊。   江琰的眼里几乎直白地写着三个字:   好厉害!   掌门朗声道:“……不过,我们没必要都学!知道为什么吗?”   江琰暗暗猜测,因为百艺通不如一艺精?   掌门笑着给出答案:“因为学太多会累嘛!能躺为何要坐。”   江琰:“……?”   嗯??   底下一片赞同附和声,江琰有一点淡淡的不安。   怎么回事。   合欢宗好像没有他想像中的勤勉。 第29章 他心里有我。   东洲,剑宗无念峰。   无念峰极高,山顶极冷,几乎鸟雀绝,人踪灭,植被稀疏。唯一特殊的地方,便是山崖石壁交错刻着数不清的剑痕。   段越拎着一个包裹,御剑飞行上山。他在靠近山顶的斜坡收剑落地,踩着高山上的草甸向前奔跑。   临近道路尽头,段越抬眸望去,只见一个身形颀长的英俊男人,正盘膝坐于悬崖边上,身侧放着一柄出了鞘的长剑。   长剑的剑柄刻了一圈银白色的纹路,剑身通体漆黑如墨,带有凹槽,凹槽内似有血色的红光闪现,毫无疑问是一柄杀人的剑。   但这把杀人的剑,又以“问心”为名。   成魔还是成佛,嗜杀亦或守护。   只在持剑之人的一念之间,因而要剑修不断诘问本心,以免误入歧途。   朔风呼啸而过,男人紫黑色的衣袍下摆在风中摩挲着,发出沙沙声响。   他双眸紧闭着,胸膛缓慢而有规律地起伏,显然正在入定。   段越不知顾景昀是否在修炼的紧要关头,不敢打扰,犹豫片刻,还是驻足在远处,只稍微放出一丝气息作为提醒。   顾景昀心有所察,但没有动。   风声鹤唳,问心剑忽然颤动起来,剑身不断发出嗡鸣。   段越越发不敢妄动,凝神注视着,不敢分心。   远处,男人身上的气势不断攀升,在下一个心跳将至未至之时,他倏地睁开眼,抬手握住剑柄,猛地向前挥出一剑。   这一剑的光华有如曜日,剑意昭昭,连山岭的狂风都被斩断一瞬!   万籁俱寂。   而后便是一声“轰”的巨响。   在没有注入真气的情况下,剑气依旧淩厉势不可挡,狠狠击在对岸的石壁之上。   碎石簌簌而下,等滚滚烟尘散去,一道狭长的剑痕斜而深地刻入山壁,为无念峰又增添一道印记。   这时,段越才惊觉自己竟然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顾景昀缓缓呼出一口气,凝望着那道剑痕,眸色平静,眉宇间微微拧起,显然并不满意。   他侧了侧脸,朝另一头瞥去,与段越对上目光。   顾景昀微微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随后站起身,收剑入鞘。   段越足尖点地,几个起落便来到悬崖边上。   “少主。”   段越持剑行礼,又道:“恭喜少主悟出新招式,这一招叫什么?”   “还未起名。”   顾景昀对此没什么反应,面色淡淡,不见什么喜色。   “何事?”他问道。   “喏。”   段越晃了晃右手拎着的包裹。   顾景昀眸中闪过喜色,语速都快了几分:“可是丰安那边的人送来的?”   一边说着,一边已伸手去接。   “的确是丰安送来的。”段越的话音刚落,包裹已经落入顾景昀的手里。   段越很是纳闷。   方才剑意更进一步,却不见你欢喜,现在怎么反而好像很开心。   这里头装了什么宝贝,让见惯了好东西的顾景昀都要“抢”进怀里抱着。   顾景昀敷衍地道了声谢,迫不及待就要打开。   段越忍不住挺直了腰板,偷眼去瞧。   顾景昀动作微顿,解开一半的绑带又重新系紧。他一手拿着包裹,一手拿着剑,掀了掀眼皮,与偷看的段越无声对视。   段越:“?”   顾景昀问:“你还有事么?”   段越想了想,找了个话题:“含璋最近上进许多。”   顾景昀:“他答应我每日要挥剑万次,可有做到?”   段越:“有是有,就是闲来越发喜欢嗷嗷叫唤,段霜都懒得理他。”   “随他去。”顾景昀道,“你和段霜修炼自己的就好,不必费心。他若是懈怠,我自会抽空去收拾他。”   段越忍笑,替友人说了句好话:“叫唤归叫唤,含璋每日还是用功的。”   “他最好是。”顾景昀道。   段越:“淩含璋在这个岁数就已是元婴后期,实为翘楚。少主一副急着托孤的姿态,他说不定不是不上进,而是想用不学无术的姿态赖着你,让你不敢冲动行事,自己在背后偷偷学习。”   顾景昀沉思片刻。   蠢弟弟好像真的干得出来这事。   “……”顾景昀无语道:“我回头再找他谈谈。”   话题告一段落。   两人沉默了几秒。   顾景昀又问:“还有事否?”   段越:“?”   怎么感觉少主好像在赶他走。   段越的目光定格在男人左手提着的包裹之上,好奇问道:“少主刚刚不是急着看包裹里的物件,怎么突然又系回去了?”   顾景昀冷冷道:“你在这儿,我怎么看。”   段越:“……”   原来不是错觉,少主真的在赶人离开。   段越忍不住胡乱猜测:“莫非里面装着什么稀世珍宝,亦或者是涉及到剑宗的阴谋线报、少主身世的惊天秘闻,还有可能——”   “都不是。”   顾景昀毫不留情打断,嫌弃道:“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是打哪儿来的,给我收回去!”   段越无辜道:“我就随便一说。不然,里头还能放着什么宝贝。”   顾景昀不语,微微一笑,笑容十分温和。   段越浑身汗毛倒竖,一个字都不说了,转身就跑,眨眼间就不见人影。   等人走远。   顾景昀才将注意力放回到包裹之上。   他担心悬崖边的狂风吹乱里头的东西,没有立即打开,而是向下走了一段路,拐进了一处避风的山洞内。   无念峰曾是千年前剑仙的常年闭关之所,就连无念二字都是他起的。   这儿的石壁上到处都是剑痕,山洞内自然也不例外。   顾景昀踏进洞窟,迎面便撞见洞天石壁上的一道极深的剑痕。   哪怕过去了千年,剑痕依旧清晰地铭刻于山壁之中,因时间流逝而显得愈发古老而神秘。   顾景昀不是第一次来此,但次次仰头凝视,都能窥见剑仙如寒霜般凛然卓绝的剑意,进而有所感悟。   但这次,他不是来悟剑的。   因此,顾景昀只略瞧了几眼,就收回视线。   顾景昀站在剑仙留下的剑痕之下,拆开了江琰千里迢迢送来的礼物。   包裹内有一封信,以及一个乾坤袋。   顾景昀先是拆信,一目十行地阅读。   信是由七宝所写,描述了江仙君报名并通过合欢宗入宗面试的全过程。   他还在信中委婉告状:【疤脸三想要污蔑恐吓仙君,但被仙君反过来用灵力压制,吓得屁滚尿流逃跑!】   顾景昀微微拧眉,只觉阿琰还是太过心善,光用灵力吓唬哪里够,怎么着都得上手揍一顿。   男人略一沉吟,又舒展眉梢。   “也好,免得脏了他的手。”   顾景昀决定回头再把疤脸三揍一顿。   虽然他对这人一点儿印象都没有,根本不知道他是谁。   顾景昀接着往下阅读信件,越往下看,脸色越是难看。   ——合欢宗的入宗测试竟然要脱衣服?!   为什么啊!   脱了又要做什么!   简直不敢细想。   合欢宗真可怕。   顾景昀面色复杂地收起信件,怀着沉重的心情打开乾坤袋。   希望里面不要是双修至宝——合欢丹。   更不要是奇奇怪怪的苦味药剂。   神识探入袋中,里面竟然只有一个铜镜和一张纸。   顾景昀:“?”   送镜子?   顾景昀暗暗琢磨,难道是希望他以镜为鉴正衣冠,平时要注意形象?   男人的目光稍稍偏移,落在自己的问心剑上。   又或者是阿琰希望他时常自省,问心明道,所以送来铜镜。   第二个猜测似乎更符合江琰一心只有修炼的性格。   顾景昀取出铜镜,仔细翻看,率先注意到铜镜背后刻着的繁密阵法。   这是个法器,但不知阵法用途。   纸上应当写了如何使用。   顾景昀又把宣纸取出,展开细细研读,每一个字乃至每一个标点符号都不错漏。   读完后,顾景昀:“……”   坏消息,铜镜的用途一个都没猜对。   好消息,使用铜镜可以看见江琰。   这竟是一个可以双向沟通、看见彼此的铜镜!   修真界从未有过这类法器!   江琰竟然如此聪慧,创造了一个阵法,使普通的镜子变成一个价值极高的法器。   又是自创阵法,又是炼器。   “阿琰当真是天才。”顾景昀赞叹道。   当然,更重要的是……   顾景昀轻叹道:“他心里有我。”   纸上不仅写了被命名为“双面镜”的法器使用方法、用途,还说明了创造它的原因。   江琰在纸上写道:   【那日,我听见了。你先说的话并不是‘晚安’,而是‘我想见你’。】   【基于此,我参考老家的魔法阵,创造了灵力驱动的双向沟通阵法,并将其刻于铜镜之上。时间仓促,阵法略粗糙,视物之时可能有些模糊,偶尔还可能出现断联的情况,我以后再慢慢改良。】   【双面镜使用方法如下……】   最后一句是:   【你可以用它来见我。】   都说字如其人。   顾景昀几乎能从字里行间看见一道清瘦的青年身影,他伏案于桌前,认认真真、一笔一划地写了这封信。   这个字写得可爱,写字的人更可爱。   顾景昀把最后一句话反反覆覆地读上数遍。   最后笃定道:“阿琰心里有我!”   顾景昀立即运转灵力,按照使用说明去催动双面镜。   以前可能还会犹豫,现在是万万不可能有的。   他如今手握“圣旨”,得仙君口谕!   铜镜上泛起微光,镜面泛起一圈圈水波似的涟漪。   顾景昀耐心等待。   半晌,镜面上率先看见一个古色古香的房舍墙壁,而后一阵晃动,先后晃过卧房内的书架、贵妃榻,而后终于出现青年清隽的面容。   不是江琰,还能是谁?   “阿琰。”顾景昀含笑唤道,又说:“我已收到你寄来的信与铜镜,收到后,立刻按信中所说的那样……来见你。”   镜中,江琰应了一声,又关心地问:“看得清吗?有延迟吗……噢,延迟就是听我说话会断断续续的。”   顾景昀说“不会”。   虽然确实有些模糊,不过总体来说已经很清晰了,比用普通铜镜还看的清楚。   江琰放心了:“那就好。”   顾景昀好郁闷。   亏他还特意把那三个字加重了读音,为何能直接无视。   不过想到这人是江琰,顾景昀就释然了。   双向的镜子,自然是他能看见江琰的卧室,江琰也能看见他这边的景象。   顾景昀倏地听见江琰“咦”了一声。   他问:“怎么?”   江琰问道:“景昀,你这是在哪儿?”   “剑宗内的无念峰,我在这儿闭关修行。”顾景昀道。   这不是禁地,也没什么不能瞧的。   顾景昀刻意转了转铜镜,让江琰能够看见周围的环境。   当转到一个角度的时候,江琰突然喊道:“停一下!”   顾景昀停住,转头看了眼。   哦,这个角度,正好看见剑仙留下的剑痕。   阿琰是剑修,会对剑仙的剑意感兴趣,很正常。   顾景昀意念一动,问心剑倏地出鞘,悬停在他面前。   男人踩着剑,御剑向上飞了一段距离,离那道剑痕近了点。   他举着铜镜,问道:“阿琰,能看清么?”   “可以。”江琰回答他。   顾景昀都以为江琰的沉默是在感悟剑意了。   过了片刻,却听见青年稍感困惑的嗓音:“……这剑痕,怎么觉得有点眼熟啊?” 第30章 你屋里藏人了?   眼熟?   顾景昀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   放眼整个修真界,能够踏破虚空飞升的修士寥寥无几。在剑仙之后,更是再无人能够飞升。   因此,剑仙留下的剑意才会更加珍贵。无论是否习剑,都想要对此一探究竟,希望能有所感悟,在大道上有所进益。   可是历经千年,剑仙还留存于世的剑意并不多。除了东洲醉仙楼总店内悬挂的牌匾上,还残存着一道模糊不清的剑痕,其余便是剑宗内部的无念峰。   顾景昀从未听说过,还有其他州郡出现过剑仙留下的痕迹。难道是剑仙的剑意曾流落民间,又被江琰捡到了?   顾景昀问:“阿琰,你在哪儿见过?”   “我不确定……”   江琰凑得离铜镜愈发近了,他没有立刻下判决,只让顾景昀加大灵力输入,让镜子更清晰些。   顾景昀依言照做。   “小心,双面镜的灵力承受是有上限的。”江琰提醒。   免得灵力太多,把法器撑爆。   顾景昀笑道:“这可是阿琰送给我的礼物,我是绝对不会让它有半点损伤的。”   根基打得稳,控制灵力自然如臂指使。但顾景昀对江琰的事,事无钜细,一概都是上心的。   嘴上说着调侃的话,好让江琰不必分心,得以全神贯注地去做他想做的事。   自己在输入灵力时慎之又慎,不亚于一次精细化的灵力控制训练。   随着灵力的注入,铜镜内部的阵法回路被一一激活。顾景昀找了个好角度,确保江琰能看清剑痕的全貌。   铜镜愈发清晰明亮,不知不觉间,江琰整个人都快趴到镜子上了,一眨不眨地盯着剑痕。   他正在头脑风暴。   另一边有人同样心乱如麻。   顾景昀:“……”   江琰不愧是世间少有的全才,在炼器一途也颇有天赋。这短短几日弄出来的双面镜,真的清晰到彷佛人近在眼前。   顾景昀甚至能看清江琰面颊上的细小汗毛,青年鸦羽般长而浓密的眼睫,正随着主人的心绪微微颤动。   一双如同浸过寒潭的漆黑双眸,比品质最好的墨玉还要澄亮。穿过竹帘的光落在青年的身上,让他整个人好似会发光一般,任何人都无法从他身上挪开视线。   镜中人就这么悄悄地贴近,越来越近。   直到整个画面再无旁物,镜子外的人只能看到他的脸,而被仙君目光捕获的人,势必会心甘情愿为他折服,又如何能逃离?   顾景昀感觉遭受到了来自江琰的美颜暴击,有些呼吸困难。   他明知江琰在看的不是他,但心跳仍止不住地开始加速。偏偏面上还要做出一副风轻云淡的潇洒模样,不敢让自己的异样有丝毫暴露。   这种时候,这种距离,感觉说话稍微大声一点都会惊扰到镜中美人。   顾景昀不自觉地放柔嗓音,温声问道:“阿琰,如何?可是看出什么来了。”   江琰回过神来,目光一偏,顷刻间就对上了玄衣男人含笑的眸子。   江琰的心跳漏了半拍,微微一怔,而后迅速后退!   手忙脚乱。   即使他连自己究竟为何慌张都不清楚,还以为是被顾景昀的脸吓到了。   但顾少主如此帅气又温柔体贴,并不凶神恶煞,怎么会被吓到?   江琰很是不解。   大概是靠太近了吧,毕竟听说有句话叫“距离产生美”。   他心想道。   顾景昀如何,现在并不重要。江琰把乱七八糟的念头抛在脑后,再一次仔仔细细瞧过剑痕后,遗憾地叹了口气。   “怎么?”顾景昀问。   江琰道:“认错了。那并不是我熟悉的剑。”   顾景昀瞭然,先前镜面模糊,又受限于角度,一时错认也是常事。   “这是千年前飞升的剑仙留下的剑意,阿琰把它错认成谁了?”顾景昀好奇询问。   剑修的剑就是他所修的道,窥见剑修的剑心,等于直接看见他这个人。   剑仙的剑是淩寒绝剑,天底下独一份的高冷孤傲,竟然还有人能跟剑仙比冷?   镜子另一端,清淩淩的仙君迟疑许久,缓缓吐出二字:   “我爹。”   “哦,原来是岳——咳咳咳咳!”顾景昀紧急住口,一阵猛咳。   江琰见状,不由得着急起来。他贴近镜面,紧张地问:“景昀,你怎么了?还好吗?”   顾景昀好不容易缓过来。   “……没事没事,就是呛了一下。”男人干笑几声,摸了摸鼻子,眼神游离,不敢与江琰对视。   这也能被呛?   江琰一头雾水,颇感莫名其妙。   见男人左看右看就是不直视他,江琰拧了拧眉,语气已有些不快。   “你怎么不看我?”江琰不赞同道:“说话不直视对方,这样很不礼貌。”   “……阿琰,是你离得太近了。”顾景昀无奈且心虚。   江琰一呆,猛地反应过来自己又凑近了。   “!!!”   江琰心中谴责自己,之前还说少主的脸太近吓到他,现在是自己把人吓到了。   他双手伸直,确保铜镜离自己足有一臂远,愧疚道:“这样可以吗?”   顾景昀:“……”   这就信了??   简直不敢想像,以后阿琰出门在外会受到怎样的蒙骗。   如果有他陪着,想必就能让人安心许多。   顾景昀胡思乱想着,一边说道:“传闻剑仙无心情爱,一心只有手中剑,大家都说他修行的是无情道。令尊也曾修习无情道么?”   江琰微微摇头,笃定道:“父亲修的是有情剑。”   否则他怎会出生。   江琰又看了看山崖石壁上狭长的剑痕,垂下眼睫。   “乍眼一看,那剑意与我父亲有几分相似。可若是细瞧,就一点儿都不像了。”   江琰轻声道:“剑仙的剑,太冷了。但我父亲不是,他不冷……唔,至少对我和母亲不冷。”   江琰记忆中的父亲是个风流倜傥的男人,爱说笑,待他与母亲极好。父亲确实看重剑,但剑并不是他的一切,妻子和孩子才是。   剑仙冷情冷性,必不可能是父亲。   顾景昀怕他触景伤怀,安慰道:“我会帮你找到家人的。”   魔杖、神奇的法术与阵法图、与传统丹药不同,更像是来自异域的药剂……这些都是线索。   顾景昀已派人散开去调查,只是在没得到有用线索之前,不必说出来惹阿琰烦心。   顾景昀转移话题,问道:“近来一切可好?”   “嗯。”江琰笑了笑。   他内心强大,非常相信自己有朝一日能够回到魔法大陆与父母团聚,自然不会因看见一道与父亲的剑有些相似的剑意,就黯然神伤。   可是自己坚强是一回事,有朋友关怀又是另一回事。   江琰的心中微暖,顺着顾景昀的话头,慢慢聊起日常中的闲暇趣事。   “收徒大典已经结束,师尊让我休息一日,顺便考虑选修哪一门课,明日再去找他。”   “阿琰准备修哪一门?”   “师兄不让我去茶艺课,除了剑术,还有乐艺、炼丹、炼器、阵法——”   “……你都学?”   “多而不精,全部都学,精力怕是不够。我大概会选剑术、乐理与炼丹吧。”江琰对自己未来的规划,那叫一个井井有条。   剑术必修,炼丹与魔药有共同之处,本就是他的主业之一。剩下辅修的,唯有乐器。   剑是利器,乐声可以柔和剑的锐利,有助于修身养性。   闲谈着,江琰的面色比之前好了很多。   顾景昀松了口气,不动声色地调整了铜镜的角度,让镜面远离石壁,而是面向光亮的洞口。   下一秒,他微微蹙眉,却又赶在江琰察觉前,舒展眉梢。   “阿琰还会弹琴?”顾景昀笑着,面对着石壁,慢慢往洞口倒退。   “琴不会,但会吹笛子。”   说到这里,江琰就忍不住得意道,“我父母都夸我吹笛子很是动听,能感天动地,令鸟雀都为之驻足。”   顾景昀讶异:“竟是如此高深的乐艺?”   江琰:“嗯!”   骄傲的样子也好可爱。   顾景昀哑然失笑。   “其实我也会弹琴,略懂皮毛。”   顾景昀快步走出洞窟,彻底离开山洞的那一瞬,光线由昏暗变得明亮,整个背景为之一变。   落日余晖中,斜阳照亮了男人的侧脸,霞光漫天,遥远绚丽。   芝兰玉树一般的英俊剑修,在晚风中轻笑着问道:“敢问仙君,在下是否有幸一听仙君的笛音?我愿弹琴作伴,与阿琰琴瑟和鸣。”   镜中,江琰怔松地注视着他,似乎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顾景昀顿时很是欣慰。   太好了,终于不是背光了。   山洞中的背光实在太暗,再白的脸都是黄土色,有损形象,绝对不行。   像这样多好。   还好他有一张能称得上英俊潇洒的脸,能吸引江琰的注意。   顾景昀偷偷摸摸地调整角度,想尽办法让自己显得更加帅气。   “阿琰,你意下如何?”顾景昀笑着问道。   “合奏倒是问题不大,可是……”江琰迟疑着纠正道:“你是不是听错了,我学的是笛,不是琴瑟。”   顾景昀:“……”   江琰想了想:“难道你是想借典故说我们关系好吗?可我们是朋友,不是夫妻。”   顾景昀:“……”   顾景昀的笑容前所未有的勉强,连举铜镜的手都快没了力气。   “我只是、只是——”   不行,心好累,他编不下去了。   江琰近乎惊恐地发现,镜中的男人瞬间从意气风发变得隐隐颓败。   明明背景一片光明,顾少主却脸色灰白,颜色黯淡。整个人摇摇欲坠,好像下一秒就要一头栽下悬崖。   “你怎么了!”江琰的音量不自觉拔高,为友人感到心焦:“景昀!景昀?!你还好吗!”   顾景昀坚强地把碎裂的心捡起来,拼好。   他拍了拍自己的脸颊,重新扬起笑容。   “我没事,我很好。”   就是说出口的话多少有些咬牙切齿。   江琰正要细问,门口却突然传来师父的喊声。   “琰儿,发生什么事了?”   合欢真人在门外不断拍门,“为师恰好路过,听见你在大声调用,很是担心……琰儿?怎不开门?”   砰砰拍门声不断。   江琰:“……”   江琰不知为何,突然好紧张。   “景昀,师父来找我了,下回有空再找你。”他语速飞快地说。   顾景昀还没回半个字,江琰已经率先断掉了灵力。   一方断开链接,阵法自然停止运转。   顾景昀:“……”   他看着猛地一黑,而后模模糊糊找出自己面庞的铜镜,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另一头。   江琰把铜镜往须弥戒中一塞,快步跑去给师尊开门。   门“吱呀”一声,缓缓开启。   合欢真人拍门的手悬在半空。   “师尊。”江琰面色如常,向师父行礼问好。   “……嗯。”合欢真人担心地上下打量一番,“大喊大叫的,差点以为你怎么了。”   江琰无辜地回看。   哪有大喊大叫。   他就是担心顾景昀出事,音量不自觉高了一点。   就一丢丢。   合欢真人倏地升起一点莫须有的疑心,他怀疑地眯了眯眼,越过江琰进了屋子,环视卧房一周。   “……屋内没藏人吧?”他问。   江琰连忙摇头摇头。   没有!没有的事!   “屋里只有我的书和剑。”江琰目光坚定的彷佛要看破红尘。   合欢真人寻思,小徒弟也不像是敢背着师父,把人往自己屋里带的人。   若是徒弟真有这心思和胆子,合欢真人反而要笑出声,放心不少。   “什么书啊剑啊,你还不如藏个人呢。”   合欢真人拍了拍江琰的肩膀,长叹一声。   师父看起来颇为失望地离开了。   江琰目送师父跨出院门,扶着门框的手指微微蜷缩。   藏人?   他没有藏人,只是藏了一个可以远距离看见顾景昀的法器。   “这应该不算谎话吧。”江琰不确定地自言自语道。   被师父知道他和顾景昀总是来往,一定又会怀疑他们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可他们真的只是好朋友!   正所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不要告诉师父了。 第31章 三个徒弟好像都一样不孝。   合欢宗没有统一的弟子宿舍,新弟子会在靠近师尊的地方择一屋舍居住,有的甚至跟师尊是邻居,如此也方便师徒二人尽快熟悉彼此,拉近关系。   合欢真人的左侧住着二徒弟范扬,右偏院的厢房还空着,如今正好可以让新来的小师弟入住。   三人共同居住在一个别苑里,中间是一个大院子。   大徒弟严宇珊是女孩子,自己单独住了对门的别苑。   三个徒弟虽然各有各的闹心,但总归还是听话孝顺的。   被徒弟包围着,合欢真人感觉有点幸福。   月明星稀之时,合欢真人怀揣着对未来的憧憬躺在床上——他要在梦里构思小徒弟的培养计画。   至于这样做的效率高不高……   合欢真人表示,都在梦里了,怎么可能会有效率。   不着急,万事讲究一个顺其自然。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吧。   合欢真人非常安详地睡了,劳累了许多日——出门实在让他劳累——他决定明天要一觉睡到自然醒。   翌日,卯时。   院落里不断传来“唰唰”、“簌簌”、“咻咻”的动静,从未关紧的窗户往里钻,窸窸窣窣不断。   合欢真人翻了个身,想当个聋子。   “噌-——”   宁静的清晨,连鸟鸣都近乎于无的时刻,一柄剑被利落地拔出鞘,锐利的破空声是如此清晰。   “啊!!!”合欢真人睡不下去了,他怒气冲冲地一掀被子,翻身下床。   是谁!   到底是谁故意大早上的扰人清梦。   合欢真人沉着脸,用力地推开房门。   此时已过秋分,冬日渐近,天亮得一天比一天迟。风中带着凉意,天色昏暗,正是睡觉的好时候。   房门一开,合欢真人就被惊到了。   一身紧身练功服的青年背对着他,正在树下扎着马步,背影是那样的眼熟。   萧瑟的秋分刮过,地面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   合欢真人:“……”   竟是琰儿。   既然是江琰,就不可能是故意搞事的人了。   合欢真人对小徒弟的滤镜比天还高,比地还厚。他坚信江琰一定会是全合欢宗最乖最孝顺的弟子,没有之一。   但……   一定要在天都还没亮的时候起床练剑吗??   因为太过勤奋而卷死师父,这种孝顺是不可以的!   大树下,青年的大拇指微微顶开剑柄,随后瞬间握住,将剑从腰间拔出。挥一下,再干脆利落地反手入鞘,从始至终,眼睛都直视前方。   江琰全程都没有低头看过一眼破魔剑,全凭经验和手感进行动作。   剑锋锐利,哪怕是一毫米的误差,都会被剑砍到,血流一地。他却不怕利刃归鞘时会不会误伤到自己,熟练得让合欢真人看了沉默。   合欢真人:“……”   合欢真人欲言又止。   先前在飞舟之上时,他和江琰的居所并不在一起。厢房外的长廊余留的空地只能过人,不能锻炼,因此江琰每日都会去甲板上,那儿的空间更大。   合欢真人知道江琰勤勉,但还是第一次被正面冲击到。   不远处。   江琰先是听见“吱呀”一声,紧接着就是一个存在感极强的视线刺在他的脊背上,紧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江琰:“……”   莫名汗毛倒竖。   他倏然收剑,飞快扭头回望。   合欢真人一头漂亮的银发淩乱地披散在背后,身上只随便披了一件外衫,袖角都还是翘着的。   合欢真人目光幽幽:“徒儿,早啊。”   “……师尊也早。”江琰想了想,问:“师尊,是我吵醒你吗?”   合欢真人:“听见你练剑的声音,我就出来瞧瞧。”   这便是变相承认。   江琰认真道歉:“是我之过。下次会换远一点的角落,小声一些,不会惊扰了师尊。”   合欢真人一时神情非常复杂。   这种可怕的作息竟然还有下次。   小徒弟到底每日起多早?   江琰忍不住问,“师尊为何用这种眼神瞧我。”   有点害怕。   感觉合欢真人下一秒就要上手柄他敲晕,拖他去睡觉。   “为师不过是有些惊讶。琰儿,你不觉得今天的天气很不错吗?尤其是现在,凉风舒适宜人,天蒙蒙亮,正适合——”   合欢真人适时止住,挤眉弄眼地示意江琰往下接。   江琰顿时会意。   他微微颔首:“师尊说得不错,此时正是适合……”   合欢真人一喜。   两人异口同声道:   “睡觉的时候。”   “锻炼的时候。”   合欢真人:“……”   江琰:“???”   江琰茫然地问:“师尊不起来晨间修行的么?”   合欢真人很有自知之明地说:“我若是哪天有这种觉悟,祖师爷的坟前一定在冒青烟。”   江琰欲言又止。   ……师尊,倒也不必如此说自己。你不是经常彻夜修炼,翻阅经书秘籍的吗?   合欢真人见江琰的面色不对,以为他不信,补充道:   “不仅如此,琰儿,你出门转一圈,整个合欢宗肯定没有第三个人醒着。”   话音刚落,左厢房的窗户前,竹帘被屋内的人掀起一角。   青年探出头来,衣袍整整齐齐,只有长发也跟合欢真人一样披散在肩上。   “师尊,这话不对,我就还醒着。”   范扬很不给面子地拆台。   江琰看看师兄,又低头看看自己,最后与合欢真人满眼无辜地对视。   ——师尊,这不是有第三个人么?   合欢真人被哽住了。   三个徒弟好像都一样不孝。   合欢真人气势汹汹地走到范扬窗前,质问:“你早起是做什么?别说是修行,我不会信的!”   江琰也好奇地望向范扬。   范扬打了个呵欠,晃了晃手中的书籍。   “师尊,我是彻夜不眠在看话本啊。这可是正事。”   江琰耳聪目明,一眼瞥见书籍的封面。上面写着十分朴素直白的书名——《霸道王爷爱上我》。   江琰:“?”   师兄彻夜不眠在看话本??   合欢真人也看清了书名,顿时轻蔑地哼笑道:“呵,这个系列的话本,为师早已通宵看完了!”   江琰:“??”   你也彻夜不眠看话本?   “师尊,你不是时常整夜不眠,刻苦修炼吗?”江琰质问道。   他已然意识到自己对合欢宗、对合欢真人,有了一个天大的误解。   合欢真人从从容容地说:“是啊,看话本,怎么不是一种修道呢?修的是我的眼界和心胸啊!”   江琰:“……”   原来合欢宗根本不勤勉,合欢真人更是带头睡大觉看话本的那位!   范扬见缝插针,问道:“师尊可有话本的续集?”   合欢真人:“那本《被霸道王爷强制爱后我带球跑了》么?”   范扬:“正是!”   合欢真人颔首:“在我书房,你自行去取。”   范扬大喜:“多谢师尊赐我至宝!”   江琰:“……”   江琰:“???”   ——这就是合欢宗的至宝?   江琰两眼冒金星,完全听不懂这个充满信息量的书名。   霸道,是指一种修炼的道吗?   强制爱是什么,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好事……强制、强迫……是一种欺淩吗。   带球跑又是什么,是蹴鞠吗?   为何强制爱之后要带着蹴鞠逃跑。   江琰不解。   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   老师就在眼前,有疑惑却不问,更待何时?   江琰积极询问:“师尊,弟子有困惑!”   合欢真人扭头:“嗯?你说。”   江琰:“被欺淩之后,为何要带球跑啊?”   合欢真人与范扬面面相觑。   ——啊?徒儿/师弟竟然听懂了?   “咳……”合欢真人决定小小试探一下:“那不然,琰儿觉得故事应当如何发展呐?”   清冷美人单手握上剑柄,眉宇间满是肃杀。   “士可杀不可辱,剑之道,过刚易折,过柔则靡。被欺淩,为何不反抗?纵使实力悬殊,哪怕九死一生,也好过受尽磋磨,看人脸色而活。”   江琰杀气腾腾地说:“我命由我不由天,更不由旁人!”   合欢真人:“……”   范扬:“……”   现场霎时落针可闻,唯有落叶的沙沙声。   半晌后。   范扬问:“师尊,小师弟是不是拿错隔壁剑宗爱看的话本了。”   合欢真人抹了把脸,转身就走:“一定是为师醒来的方式不对,我再去睡一觉清醒清醒。”   范扬:“那我也——”   江琰不满,拦住他们:“师尊,师兄,难道我说得有哪里不对吗?”   两人异口同声道:“没有不对,你说得对!”   江琰:“……”   敷衍!这是明晃晃的敷衍啊!   **   合欢宗,合欢真人的书房外。   严宇珊纳闷:“你们早上说什么了,琰儿闷闷不乐了一整日。”   范扬干笑几声。   严宇珊目露凶光:“你不会欺负他了吧?”   范扬想起江琰掷地有声的一句“我命由我不由天”,便是打了个激灵。   这句话很有道理。   但总会给他一种走错戏院,拿错话本的错觉。   “……师姐,我哪儿敢啊。”范扬长叹一声,“是师弟语出惊人,把我和师尊吓了一跳。”   严宇珊摸不着头脑,“什么乱七八糟的,琰儿乖得很,从不乱说话。”   范扬意味深长地摇头。   “你不懂。”   严宇珊:“……”   她冷笑着抽出软鞭,“我懂不懂无所谓,我的鞭子说它懂,那就足够了。”   范扬一秒都没犹豫,扭头就跑。   严宇珊大喝一声:“不准跑——!”   范扬:“不跑才是傻子!”   ……   书房内。   江琰挑起竹帘,看着外头的热闹景象,忍不住问道:“师尊,师姐和师兄又打起来了。”   不用管管吗?   合欢真人坐在书桌后,手里拿着江琰递上来的课程选择小纸条。   闻言,头也没抬地说:“不用管。他们看似在吵架,其实感情好得很,就跟亲姐弟一样。”   江琰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噢,他知道。   从前族里有一对双胞胎,就是天天吵架但又亲如一体。母亲也曾告诉他,这是他们之间独有的相处方式,不必插手。   二师兄和大师姐,你追我赶地跑出了院子。   江琰仔细合好窗户,放下竹帘。   “琰儿,你来。”合欢真人招手。   江琰凑近上前。   合欢真人仔细审阅了江琰的课程选择,开口道:“除了剑法之外,你还选了炼丹、乐艺两门课?会不会有点……”太多了。   江琰很自然地答道:“师尊放心。其余的课程,我并不是不上,而是抽空去旁听。”   毕竟合欢宗只要求选一门,而他选了足足三门。   若是全选,一定会很高调的。   不如跟教习老师打个招呼之后,自己看着感兴趣的课就去旁听。如此,效率更高。   江琰把理由一说。   合欢真人:“……”   非常有道理。   毕竟合欢宗是一个能躺则躺的宗门,琰儿这般,实在过于瞩目。   而且合欢真人很赞同江琰的旁听策略。   不正式选,而是抽空旁听,就不必参与这一门课程的学末考核!   少考那么多门试,中途要放弃也能说丢就丢。   太棒啦!简直完美!   合欢真人打了包票:“放心吧,为师去帮你说服掌门,让他允你随便旁听。”   “多谢师尊!”江琰乖巧道谢。   小徒弟就是这样,关键时刻绝不掉链子,省心得很。   合欢真人倍感欣慰。   他想了想,随口问道:“你要学乐艺,之前可有接触过?”   “有。”江琰抬头挺胸:“我最擅长吹笛。”   “哦?”   合欢真人来了兴趣,翻箱倒柜找出一个竹笛,递给江琰。   “徒儿可愿吹两首曲子来听听?”   “好。”江琰自然不会拒绝。   “师尊想听什么?”   青年摩拳擦掌,他自从去魔法学院读书后,就很少有时间吹笛子了。   “都行。”合欢真人并不讲究,他也不通乐理,不懂有什么曲谱。   江琰沉思片刻,道:“那我随便吹个童谣吧,是我家乡的曲子。”   合欢真人微微颔首。   江琰把笛身打横,手指悬在孔洞上方,缓缓吸入一口气。   合欢真人满脸期待。   下一刻。   合欢真人:“!!”   响彻书房的乐音宛如魔音贯耳,差点要了他的性命。   青年长身而立,竹笛横斜于唇瓣。   他双目微阖,嘴角带着极轻的微笑,身子随曲调而微微摇晃,清冷冷的面容轮廓都变得柔和了。   这么一个天仙般的人,在这么一个温馨静谧的午后,在越过竹帘的斑驳光影中,吹响了手中的竹笛。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合欢真人面无表情地心想道,前提是堵上耳朵,只看脸。   合欢真人痛苦地听完了一曲。   是真的非常痛苦。   再不通乐理,也没听过那么难听的笛声!   跟杀人有什么区别,琰儿莫不是在报复他早上的话吧?   等江琰放下竹笛,合欢真人立刻询问:“琰儿,为师早上敷衍你,你没有生气吧?”   江琰诧异摇头。   合欢真人:“你……这是你吹笛子的真实水平吗?”   江琰用力点头,目光期待,澄澈的眸中写着三个字——“求夸奖”。   合欢真人看着他饱含期待的表情,憋了半天,最后闭着眼睛鼓起掌来。   “好!吹得非常好听啊!”   合欢真人闭着眼,心虚地夸赞道:“琰儿的笛声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这世间万物听了你的笛音,怕是没有不动容的!”   江琰有点开心。   “真的么?”他的唇角微扬,自信道:“我就知道我很棒。每一个听了我笛音的人,都夸好听。”   合欢真人:“……”   他们只是不忍心拒绝你求夸奖的眼神罢了。 第32章 杀人的笛音。   江琰坚持要上乐艺课,合欢真人坚持不让他去。   “为什么?”江琰问道。   ——因为怕你永远无法通过学末考核。   合欢真人斟酌语句,问:“琰儿,从小到大,有没有老师教过你吹笛子?”   若是一直是自学的,那说不定还有救。   江琰点了点头:“有啊。”   合欢真人的心凉了一截。   江琰:“族中擅乐艺的人有许多,尤其有一位导师是非常有名的音乐家,母亲请她来给我上过课。”   竟还被大师教过!   合欢真人忍不住问:“……那位老师就没有评价什么吗?”   江琰藏着小得意,假装不在乎地说:“老师夸我很有天赋,将来必有大才!”   合欢真人的心彻底凉了。   坏了,大师竟然也能忍过魔音,说谎话哄小孩!   江琰挠挠脸颊,困惑道:“我还小的时候,经常给父母吹笛子。”   “但父母似乎不喜欢音乐,每次我吹笛时,他们虽然也会鼓掌,但表情总是一次比一次僵硬。”   江琰回忆着过去,说道:“久而久之,我就察觉到他们对此并不感兴趣。之所以耐心倾听,不过是因为爱我。”   他也给之前在魔法学院的导师听过一次,但导师还没听完就昏过去了,醒来后告诉他是自己被按上听见笛音就会昏迷的诅咒,不关江琰的事。   江琰一度想要找到办法为导师解咒,但导师疯狂拒绝,他只好放弃。   但他再也没有在学院内吹过竹笛——为了不让导师中毒昏迷。   江琰淡淡道:“我不想勉强他们做不喜欢的事,所以,我已经很多年没有碰过笛子了。”   合欢真人试探着问:“难道除了父母和你从前的老师之外,就没旁人听过笛音吗?”   江琰无辜摇头:“没有。”   合欢真人心有不甘。如此魔音,怎能只坑自己人!   琰儿都长到这个岁数了,但凡有一个人说实话,也不会让他时至今日还以为自己吹的是仙音。   合欢真人目光灼灼地问:“为何没有旁人听过?”   难道你真的只荼毒自己人。   江琰:“因为洛娜老师不让我经常吹笛,她说我的笛音是世间少有的瑰宝,是最美好的艺术品,唯有我的珍视之人和家人才能听,闲杂人等绝不能听。   合欢真人一愣。   “可我让你吹两首曲子来听听的时候,你很爽快地答应了。”   江琰理所当然地说:“因为师尊不是旁人,是我的师父啊。我既珍视你,又视你为家人,怎可见外?”   合欢真人张了张嘴,又满脸复杂地闭上了。   他好感动。   但不敢动。   合欢真人叹息道:“琰儿在族中一定很受宠爱罢?大家是不是都很喜欢你?”   江琰点点头:“大家对我都很好。”   合欢真人暗道一声,难怪如此。   没人敢说实话伤了宠爱的孩子的心,不仅如此,还担心外人说了重话让江琰难过,更是嘱咐江琰不能对外吹笛,只能对亲人、好友、伴侣吹响笛音。   若是真心疼爱琰儿的人,在他询问“好不好听”的时候,哪怕说实话,都会仔细考虑措施,不至于说出什么难听的语句。   若是虚情假意的人……   合欢真人坚信,没有一个逢场作戏的人能够在江琰的竹笛下仍旧面不改色。   真有那种人,他敬对方是个狠人。   “长辈爱子的拳拳之心啊。”合欢真人唏嘘道。   合欢真人活了几百年,历经沧海桑田,见识过人性的复杂和好坏。即便如此,他还是会为世间平凡的、真挚的爱所动容。   可这不能改变一个事实——江琰的笛音只坑自己人。   合欢真人欲哭无泪。   “师尊,我可以去上乐艺课么?”江琰期待地问,“父母不让我去族学里学乐器,向来都是请老师上门教学,我还没有过和同窗一起上乐理课的经历呢。”   合欢真人沉吟片刻,终究还是答应了。   “好罢,如果你坚持的话……”   江琰面上一喜。   合欢真人强调:“不过,为师有一个小小的建议——”   **   “这就是你们找到我的原因?”   曲水流觞的亭子里,有一位清瘦男子坐在瑶琴后。   他慢条斯理地拂去瑶琴上不存在的尘埃,挑了挑眉,道:“因为不确定自己的琴艺是否能去上课,所以先让我提前听一听,拿拿主意?”   “正是。”合欢真人道。   这位便是教授乐艺的老师,合欢宗的一位资深长老,名叫俞淞。   老师提前考察学生,问题不大。   俞淞:“职责所在,没问题。这位——”   “江琰见过俞长老。”江琰恭敬行礼。   俞淞微微颔首:“江琰,你习的是什么乐器?”   “笛。”   “好,不必紧张,开始吧。”俞淞正襟危坐,作洗耳恭听状。   “是!”   江琰神情严肃,取出竹笛,心中闪过诸多念头,很快确定了要吹什么曲子。   他将竹笛的吹孔置于唇瓣的下方,手指悬在音孔之上,做好准备后,缓缓吹气,开始奏乐。   这一声,有如平地起惊雷,让俞淞睁大了双眼。   翩翩风度在一息之内全部散去。   俞淞面露惊恐之色,身子忍不住后仰。   一旁的合欢真人露出神秘的微笑。   还好他提前用灵力堵了耳朵。   江琰微阖双目,毫无察觉,认真地吹他的笛子。   魔音贯耳、天雷滚滚、山崩石裂……不过如此。   俞淞在合欢宗教了百年的琴,专业且敬业。   哪怕面对这种折磨,他依旧克制住逃跑的本能,努力去分辨其中的音律。   杀意淩淩,寒气迫人。   毫无疑问,这是用来杀人的音乐。   倘若江琰小友在笛音中附加灵力,这首曲子的威力会螺旋式升天。   俞淞心中赞叹,想不到江琰小小年纪竟然已经练就了音修的绝技。   ——不用灵力的曲子也有杀伤力,杀人不见血,无形中就有极大的威力。   难怪对方要他提前分辨一下“能不能去上课”,若江琰练的都是这方面的绝技,为了同窗的身心健康着想,他确实不能去。   唯一的问题是……   这曲子究竟何时能吹完。   再听下去,他也会被“杀”掉的,最次也会头疼欲裂。   俞淞分辨了半响,心中已组织好对它的评价,余光瞥见合欢真人的模样,不用猜都知道对方正在做什么。   俞淞大怒!   求我办事,让我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听音修要命的笛音,你竟然还敢堵耳朵?   怕是合欢真人故意在捉弄、整蛊他,想借江琰的笛音看他糗事。   见江琰还没吹完一首曲子,俞淞心念一转,电光火石之间已有了想法。   只见温润如玉的公子越听越肃穆,目露赞许之色。   期间时不时就点一下头,身子也早从后仰的姿态回正,坐的笔直,一副用心聆听大师奏乐的姿态。   合欢真人很是诧异。   不对啊,难道这小子也堵了耳朵?   仔细一看,俞淞的两耳并未有灵力环绕,显然是听得见的。   随着江琰手指频频切换音孔的动作,音乐正在走向高/潮。   见俞淞甚至主动向前倾身,似乎想要听得更清楚,口中似乎还说了一个“好”字。   合欢真人越发困惑。   难道是他的耳朵和审美有问题,还是江琰的吹笛技术突然变好了。   合欢真人半信半疑地撤下隔绝耳朵听力的灵力。   下一秒,慷慨激昂的笛音猛地杀进他的耳朵,敲锣打鼓一般震碎了合欢真人的心脏。   合欢真人:!!!   他一秒都不敢耽搁,立刻把耳朵堵回去。   简直是要命,尤其是江琰就在他的旁边,两人距离之近,让笛音的杀伤力直接翻倍。   合欢真人唰地去看俞淞,俞淞朝他微微一笑。   “……”   此情此景,还有什么不懂。就是被耍了!   合欢真人回敬他一个口型:【无耻。】   俞淞不甘示弱地回嘴:【活该。】   合欢真人:【幼稚!】   俞淞:【没你幼稚。】   合欢真人正要发怒,却见俞淞变脸一般调整了表情和姿势,唇边微笑的弧度恰到好处,温温柔柔的。   合欢真人飞快望向身边的小徒弟,果然,对方已吹完一曲,握着竹笛的右手也跟着垂下。   青年看着俞淞,嘴巴一张一合,正在说话。   合欢真人连忙把塞耳朵的灵力撤掉,还好琰儿没发现他的小动作,不然要是生气了,都不知道该怎么哄。   江琰想在老师面前好好表现,因此全神贯注于手中竹笛,吹完后也很紧张,想知道俞淞会给出什么评价。   他朝俞淞鞠了一躬,表示曲子已吹完。   紧接着,认真地寻求老师的指点:“还有诸多不足之处,请俞长老指教。”   合欢真人一下紧张起来。   他站在小徒弟身后,凶神恶煞地瞪着俞淞,拼了命地使眼色和做口型:【你别说太狠了,用词给我注意点!】   俞淞跟合欢真人没有半吊子铜钱的默契。   这句话太长了,他看不懂。   ……什么莫名其妙的,该不会是想要为弟子求情,让他进自己的课堂吧?   俞淞无语地转过视线,不再给合欢真人半个眼神。   俞淞端坐着,面色淡淡:“江琰小友,我指点人向来都是有什么便说什么,从不嘴下留情,更不会为了任何人的面子说谎话。”   江琰意识到什么,回头看了一眼。   合欢真人一秒收敛,微笑对视:“徒儿,怎么啦?”   江琰:“……”   他抿了抿薄唇,没有拆穿,而是转回身子,朝俞淞再度行了一礼。   “俞长老不必拐弯抹角,有什么便说什么罢,我受得住。”   “好,既然你这么说了。”俞淞直白地说,“江琰小友,我是不会让你进我的学堂的。”   江琰的面色凝固了一瞬,但依旧冷静地问:“敢问长老,是何缘故拒我于门外?”   合欢真人快要气死了。   他隐隐有点后悔,就不该想出这个破主意,让江琰知道真相并放弃学笛子的办法多的是,何必找上俞淞。   明知俞淞是个臭脾气,就该提前跟俞淞打好招呼才对。琰儿要是被说破防了,那该如何是好!   “俞淞!等等——”合欢真人开口欲拦。   “师尊。”江琰再度回头,眼神坚定,表情执着。   合欢真人:“……唉。”   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拦了。   罢了!琰儿要是伤心难过,大不了他去山下吃烤鸭,一只不行就两只!   江琰严阵以待:“俞长老,您请说。”   俞淞冷哼一声:“你师父大概想让你进我门下学笛,因此想方设法给我使眼色,但我是不会让他如愿的。”   合欢真人:“……?”   好像、似乎,有哪里不对。   俞淞:“江琰小友,你被拒绝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   江琰和合欢真人都不由地屏住呼吸。   下一刻,俞淞眉开眼笑地说道:“因为你的笛声实在太完美了!我实在没有可以教你的地方。”   这么完美的杀人笛音,还要他怎么教?   江琰:!!!   合欢真人:???   合欢真人满头问号,眼中的迷茫根本藏不住。   ——到底是他听错了,还是俞淞被琰儿的笛音逼疯了?   合欢真人揉了揉耳朵,听见俞淞止不住的、发自内心地夸赞道:   “小友啊,你这笛音可谓是登峰造极,太完美啦!”   江琰:“!”   合欢真人:“?”   俞淞:“每一个转音都像一个藏着杀手的拐角,剑客提着剑小心翼翼地走过,原本平稳的呼吸因杀手的突然袭击而变得淩乱。”   “两人互相厮杀,偏生谁都没有注意到,一个新来的不速之客正躲在阴影里,阴暗地盯着他们,随时准备伺机而动!”   合欢真人:??   俞淞:“清脆的笛音中暗藏杀机……”   他朝某处点了点下巴,示意大家去看。   江琰与合欢真人循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   ——是一只背对着它们,在地板上摇头晃脑,拚命晃动翅膀但飞不起来的鸽子。   俞淞和蔼道:“看见了么?刚刚从屋檐边上坠下来的。江琰小友,你的笛音连灵力没有用上,却能有如此威力,鸟兽都为此震撼啊!”   直接被吓昏了,从屋檐摔到地板才清醒过来,哪怕醒了,也飞不动!   江琰:“!!!”   爸爸妈妈说的没错,他的笛声真的可以感动鸟雀。   合欢真人:“……”   他不是单纯在沉默,他只是在为无辜路过的鸽子默哀。   那分明是被吓到头昏脑涨,以至于飞不动。   俞淞坦诚道:“小友,你瞧,我并不是不愿意教你,而是你已学成,我没有什么可以教你的了。”   多么好一个杀人利器呀,还要他教什么呢?   江琰还是第一次被一个器乐宗师如此夸赞,而且是如此直白、毫不掩饰的夸奖!   青年被夸得面颊微红,清冽嗓音都软乎了不少。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是我吹的太糟糕了。”江琰不好意思地挪开视线,轻声道谢,眼角眉梢全是按捺不住的喜悦。   合欢真人:“。”   俞淞摆手道:“怎么可能呢!我瞧你背着剑,又有如此成就,你是剑乐双修么?”   很合理。   剑修都是杀气腾腾的,所以能练出杀人的笛音。   江琰连忙否认:“俞长老,我只是个普通的剑修,并非音修。”   闻言,俞淞略有惊叹:“哦?你没有专门研习过,厉害呀。”   江琰被夸得飘飘欲仙,要不是性格使然,他此时已膨胀到天上去了。   合欢真人听不下去了。   服了,原来不是他的耳朵有问题,是俞淞的脑子有问题。   他敷衍地应付了几句客套话,拉起江琰就走。   等彻底远离俞淞,合欢真人才放慢脚步。   他带着一丝不解与好奇,询问道:“琰儿,你今日吹的是什么曲子?十面埋伏?”   江琰回答道:“是我家乡的摇篮曲。”   合欢真人:“啊??”   江琰:“因为是族中耳熟能详的曲子,我不怕出错……至于其他的,我担心一时紧张吹错调子。”   语毕,江琰因夸赞太多而宕机的大脑逻辑终于上线。   他迟疑地问:“师尊,我吹的是摇篮曲,俞长老是怎么听出层层杀机的?”   合欢真人:“……”   合欢真人微微笑道:“俞淞有时候会突然抽风,脑子不好使,经常把睡了理解成死了。”   江琰吃惊地“啊”了一声。   合欢真人:“嘘!这可是本门最大的八卦,轻易不能说。你听听就好,莫要外传!”   大概因为合欢真人爱嗑瓜子听八卦的形象,过于深入人心。   江琰竟然没有怀疑,而是认真记下。   “是,师尊。”   ——俞长老有时会脑袋出问题,把睡觉错认成死亡。 第33章 竟然真的自己在练双修!   江琰开始跟随合欢真人学习合欢功法。   在一个平静的午后,他珍而重之地接过封面写着《合欢功法》的秘籍。   书籍有上下两册,上册较厚,是正儿八经的秘籍。里面写着心法口诀、周天运转的路线之类的正经事。   下册较薄,但随手一翻都是各种不能放出来的合欢秘术,若是被太虚观的执法队瞧见,是要被斥责‘不雅’和‘有碍观瞻’的书籍。   江琰只好奇翻开看了一眼,将将瞥见两个小人交叠在一起的示意图,就立马慌张地把书合上了。   他把下册丢进须弥戒的深处,上册捧在手心,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   合欢真人不过转身喝了杯茶的功夫,再一回头,青年手里只剩下了一本书。   “……徒儿,下册呢?”   “师尊,我不需要下册。”   “食色性也,区区欢好之事,徒儿不必害羞。”   “我没有害羞,但我不需要下册。”   “难道你此生不找对象?”   “我有剑!”江琰献宝一样举起手中的破魔剑,眉宇间满是认真。   合欢真人差点就要不顾形象地翻一个白眼。他警告道:“琰儿,你可别忘了师门的祖训。”   江琰把剑重新背在身后,手掌摊开在空中,作托扶状。   “师尊,我早有准备。”   合欢真人想看他能变出哪朵花来。   只见微光一闪,两个厚厚结实的蒲团垫子凭空出现,被江琰托举在怀里。   合欢真人:“……”   江琰:“师尊,我已准备好跪祖师爷牌位的蒲团。”   合欢真人:“……”   合欢真人暗骂自己。   他到底为什么会觉得江琰听话、乖巧、又孝顺?   孝啊,这可太孝了。   还知道帮师父也准备一个厚的,免得膝盖跪得难受。   江琰分出一个,递过去:“师尊,这蒲团是放我这儿还是……?”   合欢真人终究还是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他没好气道:“你自己留着吧!以后就算跪不了牌位,你还可以留给你对象。”   江琰:“啊?”   江琰茫然地问:“他为何要跪我……不是,师尊,我没有对象,这个假设不成立。”   合欢真人意味深长地笑道:“总有些欢好的时候,要么他跪着帮你,要么你跪着帮他。”   江琰:“???”   青年捧着蒲团,脸上尽是迷茫之色。   为何要互相跪啊?又不是成亲拜天地。   合欢真人摆摆手,跳过这个话题。   “算了,那蒲团正好能用上。坐下吧,我传你心法口诀。”   江琰一听,立即把弄不明白的古怪句子抛之脑后,迅速遗忘。   他丢一个蒲团回戒指中,另一个放在地上,盘膝坐好。   闭目,深呼吸,静心,凝神,感应天地。   合欢真人沉声念着心法口诀,指点他经脉的流经路线。   江琰跟随着师尊的话语,慢慢调动体内的灵力。   起初,他还担心合欢功法与他所修炼的沧溟剑法相冲突,又或者是经脉周天流转时,会遭到魔力的抗拒,导致体内能量暴动。   合欢功法不愧是鼎鼎有名,号称能融合世间所有能量的双修心法。灵力在经脉中,即便偶尔碰到魔力,再也不会跟从前一样互相排斥,而是有种水乳交融的感觉。   浑身彷佛置身于温暖的泉水的,暖意融融,经脉从未如此舒坦。   江琰如获至宝,按照合欢真人的教导,迅速运转了一个周天。   接着,不等合欢真人吩咐,自己便如痴如醉地开始修炼起来。   这是一个用来双修的秘籍,但江琰把它用在了武学上。   武魔双修,怎么不是一种双修呢?   合欢真人传授了江琰心法口诀之后,看着江琰在蒲团上盘膝坐定,逐渐进入修炼状态。   合欢真人的心情有几分复杂。   ——琰儿竟然一次就练成了。   合欢功法并不是什么不入流的秘籍,相反,乃是世间一等一的秘籍心法。   只不过因为合欢宗的名声……实在一言难尽,大家对它的评价时常有失偏颇,走向一个误区。   对大多数体内只有一种能量的修士来讲,合欢功法的效用确实不高,唯有与伴侣双修时才能发挥出它的功效。   可若是遇上像江琰这种,体内有两种水火不容、互相排斥的能量的情况……   合欢功法实在是太有用了。   合欢真人仔细观察了江琰的修炼进度,表情很是微妙,都不知说什么好。   ——琰儿竟然真的自己在练双修!   “……”   算了,让他自己练去吧。再留下,怕是会打扰琰儿潜心修炼。   合欢真人悄声离开房间,怕江琰初次练心法会出事,没有走远,就在屋外找了个空地坐着晒太阳。   范扬和严宇珊很是关心小师弟的修行,特意掐准时间,前来查看。   他们不敢贸然出现,在门口好一阵探头探脑。   见师尊在悠闲地晒日光浴,遂大胆上前询问:“师尊,小师弟修炼得如何了?”   合欢真人道:“顺利得很。”   两人惊讶:“一次便成了么?小师弟当真是武学天才!”   合欢真人吩咐道:“宇珊,你闲暇的时候,去镇上帮我买几个厚实点的垫子,再买上几份上好的香烛和黄纸。”   严宇珊问:“师尊要做什么?”   “祭拜祖师爷。”   “离年夜还远,更非清明,现在准备祭祖的物件是不是太早了?”   “有备无患。”合欢真人深沉道:“我有种预感,早晚有一天,我去祖师爷的牌位前替琰儿申辩。”   两个徒弟互相对视一眼。   “申辩什么?”   合欢真人长长叹了一口气:“向师祖申辩水仙也是双修。”   两个徒弟:“……”   懂了。   师父觉得师弟这辈子怕是找不到对象。   两人同情地看着师父。   “放心吧,师尊。我们很孝顺的,会替你准备最厚实的垫子和护膝,跪多久都不疼。”   合欢真人气到失语。   那可太孝顺了!   **   日子逐渐步入正轨,江琰渐渐适应了合欢宗的生活。   他在后院开辟了一个小菜园,每日下课后就会回来种地。   翻土、浇水……   除了准备拿去卖钱的精灵果,还有其他仙草,都是可入药、炼丹的灵植。   有些种子没有备在身上,江琰就把带有根须的灵草种进土里,再用魔法和促进生长的营养魔药,让灵草快速长大,从而收获一批种子。   江琰是自然精灵的后裔,亲近自然是流淌在血脉中的本能。   种田让他开心。   更何况是灵草,种出来就能拿去研究魔药,更开心了。   但师门上下都很震撼。   小师弟未免也太全能了吧!他一天到底要干多少事?肝真的受得住吗?   众所周知,江琰的课程安排非常满,是全合欢宗最卷的一位。   除了被拒绝入内的乐艺与茶艺,以及并不感兴趣的服饰搭配等课程——服饰搭配在合欢宗竟然是热门课程,人人争抢。   其余诸如剑法、炼丹、阵法、炼器等实用课程,江琰全都会去,甚至连御兽课都旁听过几节。   倒不是贪心,什么都想学,而是想要更好更全面地了解修真界。   合欢宗的课程丰富程度几乎让江琰吃惊。   不同于剑宗专门学剑、紫云宫专门学琴、清风谷学医、太虚观学佛、玄阴宗学各种旁门左道亦正亦邪的法术……   合欢宗内部什么课程都有,掌门彷佛手眼通天,人脉极广。   无论修炼的是哪一个流派,只要不是已经失传的流派,掌门都能请来导师教习课业。   这都是因为合欢宗内部的修士,成分实在太过复杂,学什么的都有。   本门的秘籍是合欢功法,硬要说的是,只是一种辅助功法。唯一的攻击性便是在双修之时,故意把对方的真气引去歪路,导致对方受内伤。   这属于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双修之时,两股灵力纠缠在一起,一方受损,另一方也不好受。   可除此之外,合欢功法的局限性实在太大。   因此,合欢宗并不阻止弟子保留入宗之前学习的功法。   学刀剑的就继续学,习惯用软鞭就继续用,学术法的也不要忘记学过的法术。   弟子们总要有点自保手段,才能免去被人强取豪夺当炉鼎的命运。   可惜课程虽多,却多而不精。   能悟到多少,在武学上有多少进益,全靠自己。   江琰谨慎地观察了一个月。   合欢宗,上至掌门,下至普通洒扫弟子,全都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一个事实:   大道至简,能躺则躺。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江琰曾误会合欢宗——尤其是合欢真人,是勤勤恳恳的热爱修炼的卷王,后面才发现一切都是误解。   合欢真人当年真的躲在被窝里看话本,还是带颜色的那种,被师长抓了个正着。   后面也不知怎的越传越广,成了合欢宗的经典传说,现在代代合欢宗弟子都以躲在被窝看话本为傲。   难怪合欢宗收徒之时,基本不收还未入道的修士,最低要求都是炼气期,还得反覆追问修仙志向,再三强调这是合欢宗。   就是多少还有几分良心,怕影响了修士的前途。   哪里知道会混进来一个江琰!   在江琰本人并不知情的时候,他在宗门内逐渐出名——以冷美人之名。   江琰面色寡淡,气质如霜。他从不聚众,长期游离于人群之外,独来独往,话不多,还会躲着人群走。   他虽冷,偶尔露出的笑容都极其浅淡,却十分惊艳,让一众弟子见之难忘。逐渐有人为之倾心,展开追求攻势。   不过一众献殷勤的人,都被江琰无死角地挡了回去,甚至还会嫌他们烦。   比如。   为了不吵醒师尊和师兄,江琰将每日练剑的地点更换到了一片竹林里。   自从被人无意间瞧见过,他险些成了合欢宗热门打卡点。   清晨雾气朦朦胧胧,竹林落叶萧萧。美人持剑而舞,那剑气凛然卓绝,侧脸清冷昳丽。   实在是对眼睛太友好了。   江美人真有情调。   大家纷纷表示,大清早起不来但熬的了,通宵占位置也要一睹江美人舞剑。   尽管江琰一再强调,他没有在舞剑,是在正常练习剑招,而且都是基础剑法,例如横劈、竖挡、斜刺等等。   大家并不信,还觉得江琰能把基础剑法练得如此好看,实在厉害。   “谁会一大早起来练习剑招呢?又不是临近学末考核,要临时抱佛脚。而且光阴流动间,你翩跹的身姿是如此美丽,想必是在抢天光录剑舞吧?”   更有追求者热情地说:“留影珠在哪儿?我技术很好的,可以帮你录像,绝对把你的舞姿完美录下来!”   “……??”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江琰感到非常困扰,可又不擅言辞。屡次尝试用冷脸对人,都会得到反效果。   面色越冷,语气越硬,越是有人想要迎难而上。   大部分人都会知礼节地转身离开,但总是有人厚着脸皮硬留下来,想找到跟江琰相处的机会。   其中有一个男弟子,见江琰脾气好,只劝但不动手,越发过分。   不仅日日早起,围观江琰练剑,还会在他锻炼完之后一路跟他回居住的院子。   偶尔还会特意蹲守在江琰的必经之路上,想要制造偶遇。   跟块牛皮糖一样,烦不甚烦。   江琰忍无可忍。   翌日,当江琰如常晨练,而那人装作听不懂人话,想要留下套近乎的时候。   江琰背对着他,摆出与平时别无而言的练剑姿势,却猛地一挥长剑。   寒霜般凛冽的剑气裹挟着一丝极其浅淡的杀气,往前迸发一段距离后猛然折返,以雷霆之势朝身后袭去。   一抹月白色的弧光闪过!   那名高高大大的合欢宗弟子发出一声惊叫,连忙想躲。   素日里懒怠功课的人,又怎避得过这迅如惊雷的一剑?   男人僵硬地顿在原地,瞳孔微微放大,呼吸都停顿了。他的小腿猛地抽筋起来,剧痛无比,却一动不敢动。   右侧脖颈处缓缓渗出一丝血迹。   身后的若干竹子被劈开成两截,缓缓倾斜,最后“轰”地一声倒塌在地上,烟尘滚滚。   “……啊。”   江琰彷佛这才发现异常,他慢条斯理地收剑,侧身回眸。   “原来是邬师兄。师兄怎会在此处?误伤了你,实在抱歉。”   青年口称抱歉,眼中却只有嘲弄,清俊的面庞上没有丝毫笑意,语气也极冷。   “我昨日分明告知过师兄,不要再跟着我。尤其是练剑之时,更是离得越远越好,否则怕是会误伤。”   江琰冷淡地问:“怎么?邬师兄是耳朵不好,不曾听见么?”   姓邬的男弟子面上青一片白一片,想要说点什么,又回忆起方才险些要了他性命的冰寒一剑,瞬间怂了。   “……是我没把师弟的告诫放在心上,还、还望师弟息怒。”   江琰面无表情地颔首:   “滚吧。”   “没有下次。” 第34章 追求失败的男人心胸最是狭隘,你得小心。   “你便这么将邬杰赶走了?”   “……会不会有些不近人情?”   “这与你何干。是他痴缠着你不放,既然好言相劝行不通,暴力直白些又何妨。”   铜镜斜斜支在桌上,画面中,玄衣男人正坐于光秃秃的碎石地上。远处的山峰白雪皑皑,寒风萧瑟。   “别在意。他若是找师长告状,你也去,谁怕谁。”顾景昀安慰道。   “好吧……”江琰应了一声。   卧房里,架在书桌旁的坩埚正在向上咕噜咕噜冒着热气。   桌子已经被清空,摆着制作魔药的工具——一把银质小刀,一块木质菜板,用来称量的天平、量筒若干,以及各种处理好或待处理的草药……   江琰正在切着飞霜仙叶的根茎,把它细细研磨成粉末。他一边捣药,一边头也不抬地回应顾景昀的话。   他委婉道:“我觉得这就是两人之间的口角,不至于告到师长那边。何况告状一事过于幼稚,邬师兄是好面子的人,大概率不会去的。”   顾景昀挑了挑眉:“那可说不准。”   他大大方方地向江琰展示自己的小气与斤斤计较,大胆发表阴谋论:   “阿琰,当心他在背后编排诽谤你。追求失败的男人心胸最是狭隘,你得小心。”   “追求?”   江琰茫然地停下动作,抬头看了一眼正对着他的铜镜。   “邬杰师兄何时有在追求我?”   江琰与顾景昀面面相觑。   “他每日对你花式献殷勤,总是想方设法黏着你,还会在你下课的路上蹲守。不是追求,又是什么?”顾景昀反问道。   “……”江琰讪讪一笑,“我、我以为——”   “?”   “我以为他是闲着无聊,单纯想来挑事。”江琰坦诚道。   顾景昀差点笑出声。   可怜的邬杰,至今仍不知晓他在江琰眼中的印象,是个喜欢惹是生非的人。   但是一想到……   若不是他当初在森林里偶遇了江琰,把彼时受了伤的他捡回家,两人从此有了交情。   恐怕此时此刻,他跟邬杰的待遇是一模一样的。   顾景昀有点笑不出来了。   几月过去,眼看着都要过年了,他还没追到人。   两人的关系就维持在不上不下的“好友”层面,偶尔通过铜镜、传音符互通消息。要不是铜镜能让他们见到一面,跟笔友有何区别。   眼看药剂即将到最关键的时刻,江琰顾不上跟顾景昀说话。   他把捣成粉末的飞霜仙叶倒进坩埚里,抽出魔杖,缓慢均匀地注入魔力,顺时针搅拌两圈半。   坩埚内冒出的气泡在一瞬间内增大、变多,锅内的液体沸腾,在翻涌中开始变色。   瞧着即将完全沸腾,江琰瞅准时机,飞快拿过一旁的银碗,把其中的紫灵露倒进锅内。   刹那间,坩埚内的药剂发出“砰”的轻微响声,白烟扑面而来。   江琰早有准备,一边捂住口鼻避免吸入气体,一边飞快用魔杖搅动药剂。   直到白烟缓缓散开,药水的表面冒出气泡的速度趋向稳定,江琰才抽出魔杖。   他拽过一旁的手帕,把湿漉漉的魔杖擦干,又把魔杖尖端对准坩埚的底部,把架子的火焰调小了点。   坩埚里的药剂从平平无奇的褐色,变成了又紫又蓝的萤光色,非常诡异。   “……呼。”   江琰用手背擦了擦额角的汗,望着这锅颜色过于奇特的药水,忍不住露出欢喜的笑。   “再熬制十八个时辰,就成功了!”   围观了全程的顾景昀:“……”   他欲言又止。   还不如是褐色和黑色呢,起码就像医修用各种药材熬出来的汤药。   可如今……   阿琰真的是在炼药吗?这炼的怕是毒药吧?   良药苦口,但江琰的药好似不止苦口,还十分考验喝药的人的心理素质。   顾景昀斟酌着话语,问道:“阿琰,你这熬的是什么药?”   “是我新研究出来的,准备递交给五蕴道人的功课。”江琰解释道。   五蕴道人是他们炼丹课的老师,对炼丹一途颇有研究。   在讲习了一段时间的药理和炼丹术之后,就布置了一个任务,要求他的学生在一个月之内成功炼制一款丹药。   后日便是上交功课的最后期限,好在江琰及时完成了任务。   “我听五蕴道人讲课,有了灵感。这是我结合老家的药剂配方和本地的仙草——飞霜仙叶和紫灵露,研究出来的新魔药。”   江琰兴致勃勃地介绍道:“这两种灵草都有静心凝神的功效,与灵感药剂结合在一起,竟有了翻倍的功效!”   “我为它取名为明心丹,服用之后入定修行,可以明心问道,增加武学灵感,达到修炼事半功倍的效果。”   “……可是,阿琰,它是药剂,不是丹药。”顾景昀迟疑道:“五蕴道人要求上交的是丹药吧?”   “这有何难。”   江琰淡定道:“回头我去厨房拿点面粉,和药水混在一起,搓成小团子交上去就成了。”   顾景昀:“……”   顾景昀好想吐槽。   “你这样真的不会被五蕴道人责骂么?”   “做事不能太死板。”江琰竟然反过来教育顾景昀,振振有词道:“我可是研究出了一种新的丹药,创新的东西总是走在大众前沿的!”   面粉团子可太前沿了。   但想了想,交一个用真材实料的药剂搓出来的面粉团子,总好过交一个五彩斑斓的汤药上去。   否则五蕴道人大概会以为江琰炼的是毒药,连试都不敢试一下,江琰真的有可能面临低分和挂科危机。   已经接近冬月,气温骤降,可镜中的顾景昀依旧一副不怕冷的模样,穿的与先前没什么区别。   江琰看着他许久,忍不住问道:“景昀,你不冷么?”   顾景昀“嗯?”地轻轻疑惑一声,随后摇了摇头。   “不会。我气血旺盛,并无寒意。”   顾景昀关切道:“阿琰,反倒是你,要注意保暖才是。风寒如今好了么?”   “嗯,喝了两剂药,已经没事了。”   江琰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   顾景昀每次都能在气温变化之时,传讯提醒他加减衣物,平时也经常关心他的衣食住行。   江琰问他为何能在千里之外还能准确得知气候变化,顾景昀只说不放心江琰独自在外,安排了下属进驻安水镇。   并不是剑宗弟子,而是顾景昀自己经营的玉源商会中的下属。   换季之时,江琰还收到了玉源商会送来的新衣与长靴,都是时兴的款式,全都由顾景昀亲自挑选。   从清雅到奢华,从月白到碧蓝,一概都是全的。   师门众人还以为是他自己下山去采买的。   合欢真人特意翻看过,为江琰的时尚眼光大感欣慰,直呼:“琰儿被合欢宗熏陶成功,终于不再是一身黑灰白了!”   江琰都没敢说,顾景昀曾举着铜镜问他湖蓝和孔雀蓝的衣袍,他更喜欢哪件。   他弱弱地回了一句:“都是蓝色,有什么区别吗?”   对方沉默许久,在他察觉到不妥想要弥补的时候,顾景昀及时打断:“好了,不必说了。”   从此,顾景昀就再也没有为难过江琰,而是把衣服搭配好了,直接送到他的面前。   江琰一开始并不习惯,也拒绝过几次,但顾景昀总有办法让他接受。   江琰有种直觉,顾景昀似乎比他还要了解自己,否则怎能在他屡屡想要说“不”的时候,拿捏住他的心理,摆出最无辜的表情,说出让他无法拒绝的理由。   后来渐渐适应了,习惯了有顾景昀替他打点这些。   可总有出现意外的时候。   前段时间乍然变天,气温骤降,顾景昀恰好正在入定修炼,静心沉淀修为,没有接到下属关于“变温”的紧急通信。   江琰则照旧每日晨起练剑,结束之后,薄汗被风一吹,很快就干了。   当时没在意,未曾想到,隔日便打起喷嚏来。   顾景昀出关之后,便预料到不妙,立即联系江琰。   等两人的双面镜链接成功。   果不其然,江琰已经感染风寒,正仰头吨吨吨地喝药。   顾景昀的通信请求来得突然,江琰当时正喝着药,又习惯了接通顾景昀的通信,完全是下意识把灵力直接输入双面镜内。   等到双向链接结成,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正是想着不告诉顾景昀,才偷偷摸摸喝药的。   都是成年人了,还因为不注意温差而感冒什么的……   实在有些丢脸。   回忆起当时的窘迫,江琰还是很在意。   “竟然在你面前丢脸了。”江琰暗暗懊恼。   顾景昀:“我不觉得有什么。见到你有自觉喝药,反而是件好事。”   “好事?”   “你若生病,我只会担心,绝不会有任何笑话的举动。”顾景昀道:“生病就要吃药,你身体康健,难道不是一件好事?”   “……噢。”江琰慢吞吞地应道:“似乎有几分道理。”   青年游离的视线与顾景昀的目光撞在一起,男人不作伪的真挚情感让江琰微微一怔。   “!”   江琰迅速挪开目光,轻咳一声,道:“总之,等我升入金丹之后,身体就不会向现在这般羸弱了。”   “你要进阶了?”顾景昀追问,“可有人替你护法?是否需要我赶去西洲?”   江琰微微摇头:“师尊会在旁看护。”   而且他又不是第一次进阶金丹。   之前没有调和灵力与魔力的时候,他都能硬顶着二者打架的剧痛,意识清醒地进阶。   这次有了合欢功法,进阶不过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要不是明心丹还没研究成功,作品还没完成,他早就准备进阶了。   江琰拒绝,顾景昀便没有坚持。   合欢宗虽小,但卧虎藏龙,里面的授课导师绝非等闲之辈。为一个筑基修士护法,是绝不会出问题的。   虽说……   江琰若是需要他,顾景昀也不会有所推拒,他会立刻马上用最快速度赶至西洲。 第35章 撒谎不是好孩子。   合欢宗,小厨房里。   江琰正在弯腰翻找着,门口忽地有人探头入内。   “师弟,你在找什么?”严宇珊好奇问道。   “找面粉……”   “自从宗门跟醉仙楼签了合约,对方派人来开了个食堂。我们已许久没有开火,面粉怕是没了,你得下山去采买。”严宇珊道。   说来也巧。   在江琰拜入宗门之前,合欢宗根本没有食堂,上至掌门下至弟子,想吃什么都得自己下山去酒楼食肆。   合欢真人和两个徒弟都不喜辟榖,这才搭建了一个小厨房,懒得下山就自己时不时做些美食。   但两个月前,醉仙楼突然派人前来洽谈合作,索要的报酬极低,几乎是义务帮忙建食堂,理由是宣传自己的招牌。   理由一听就不真实。   醉仙楼的名气之大,五洲皆知,哪里需要进驻一个小小合欢宗的食堂来宣传呢?   掌门试了几句,也没问出来真相。   不过……   这等好事,掌门还是答应了。   管他呢!   要么就是宗门内部混进了一个天潢贵胄,习惯了锦衣玉食,实在受不了宗门连个热汤热饭都没有。   要么……   就是哪个长老或弟子的追求者,为了讨好心上人偷偷摸摸干的。   在合欢宗,这可太常见啦!   醉仙楼的品质自不必提。   自从食堂由大厨掌勺,还变着口味换着花样做菜,合欢宗每日夥食质量蹭蹭上涨,不少人下课后第一时间就是冲食堂。   实在太香了。   严宇珊感慨道:“师弟,你可真是赶上了好时候。以前可没这待遇,我们吃个烤鸭都要大老远下山去买。”   江琰其实也很喜欢食堂的饭。   他原本是辟榖丹的忠实拥护者,哪里想到,进了一趟合欢宗,渐渐被养的险些圆润一圈。   这是他第一次听见食堂背后的故事。   “我以为食堂一直都有,原来是最近才开设的。”江琰道。   严宇珊幸灾乐祸道:“隔壁玄阴宗天天啃窝窝头,羡慕死了,派人去游说了几次都铩羽而归。”   她左右看看,示意江琰把耳朵凑近,压低声音道:   “要我说,这也不怪玄阴宗。醉仙楼向来要价高,又心高气傲,轻易说服不了他们上门当厨子。”   “如今也不知是哪家高门子弟,竟是说服了醉仙楼,为了低调还自掏腰包请全宗门吃饭!”   江琰也想不出是谁。   严宇珊笑道:“我们私下八卦了好一阵子,都猜不出来人呢。范扬还说可能是你,我笑他熬夜看话本,熬得脑子都不清醒了!”   江琰:“……”   江琰倏然想起玉源商会送来的衣着。   当时,师姐也说那些料子是锦绣阁的最新样式,而锦绣阁正是玉源商会的旗下产业之一。   江琰缓缓问道:“师姐,醉仙楼跟玉源商会有关系么?”   严宇珊:“有啊。你没听过一句话么?三百六十行,每一行都有玉源商会的影子。”   江琰:“……”   严宇珊感慨道:“说起来,锦绣阁也是玉源商会的吧?当真是衣食住行都有它的影子啊。”   江琰:“……”   确实。   江琰冷静地想道:我的衣食住行背后都有顾景昀的影子。   明明尚未求证,江琰却有了“一定是他”的想法。   好像知道被全宗门暗中八卦的高门子弟是谁了。   可他是真的不知道啊!   江琰每日不是练剑就是看书和熬魔药,再有多余的时间,便去后院种灵植。   若非师姐今日多说了几句,他怕是一辈子也不会注意到宗门食堂是怎么来的。   一想到日后,师姐得知真相会是怎样的面色。   江琰冷汗都下来了。   青年迟疑许久,小心翼翼地说:“师姐,倘若我说……这人,就是我呢?”   “谁?”严宇珊莫名其妙道:“那个为了低调地吃上一口香喷喷的饭,搞定了醉仙楼,大手笔包揽全宗门夥食的人?”   江琰点点头。   严宇珊严肃道:“真的是你么?我跟范扬赌了五十两,他偏说是你,我压不是。”   怎么又开赌盘。   江琰犀利道:“你们上次跟师父一起在师门开盘,赌我是不是高冷人设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你怎会知?”   “范师兄说带我赚钱,披着斗篷,领着我也去下了一注。”江琰说著有些困惑,“可你们怎能说我是木头?木头呆笨,但我聪明啊。”   谁说木头一定要笨?   感情迟钝的聪明人,也是木头。   严宇珊忍笑:“所以高门子弟不能是你,师姐还不想输掉五十两。”   “……真的是我!”   严宇珊没忍住,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师弟真会说笑!”   江琰:“。”   哎哟,笑得肚子都疼了。   严宇珊乐不可支:“你每日专心修炼,从不注重口腹之欲。要不是我和范扬拖你进食堂,你怕是至今都不知食堂大门朝哪儿开!”   “我如今日日都去。”江琰反驳。   “那是因为醉仙楼大厨的手艺高超。”   说到这,严宇珊啧啧道:“说起来,也不见那位神秘的高门子弟跟醉仙楼的人有什么接触,也从未见到他们帮谁做事……”   话音未落,俊冷青年忽地眼睛一亮。   “师姐!”   严宇珊:“?”   江琰:“我们现在就去食堂!”   严宇珊:“师弟饿了?现在不是食堂开饭的时间,你再等等。”   不是?   那更好!   江琰硬是把严宇珊劝去了食堂。   食堂大门只开了一个小缝,江琰视若无睹,直接推开门。严宇珊半信半疑地跟在后头。   姐弟俩一前一后地进去,还未走几步,迎面便来了一个戴着厨师帽的男人。   “诶!你俩干嘛的,还没开门不知道吗!”态度非常嚣张,嗓门极大。   严宇珊暗叹,她还以为江琰如此胸有成竹,说的是真话呢。   看。   若真是“高门子弟”,此时醉仙楼的厨师怎敢凶他?   小师弟怕是被范扬撺掇来哄骗她,合起夥来坑她五十两。   严宇珊摇摇头,师弟多老实的人,都是范扬带坏了他。   另一边,江琰已经跟这位厨师商量起来。   “我想见管事。”   “为何?”   “你找他出来便是。”   “……行!”   厨师去了后厨,过了一会儿,有个同样穿着的男人走了出来。   管事盯着江琰的脸看了一秒,迅速辨认出来人是谁。   态度同样很嚣张,但语气却有了微妙的不同。   管事昂着头,趾高气昂地用着敬称:   “属下便是这儿的管事。仙君,您有什么吩咐吗!”   江琰:“……”   错不了,就是顾景昀的人。   管事的领口上绣着玉源商会的标识,而且只有顾景昀的下属,才会习惯性敬称他为“仙君”。   这是在刻意拉远关系吧。   大概是顾景昀的吩咐,让他们不要暴露了与自己的关系,以免被人在背后八卦。   就是这演技……   江琰欲言又止,实在不好评价。   严宇珊扯了扯江琰,小声提醒:“师弟,他们态度也太差了,你不是饿了么?我们走罢,师姐带你下山吃烤鸭。”   江琰刚要说什么。   管事一个激灵。   “仙君饿了,想吃烤鸭?快进来坐!”管事连忙道:“实不相瞒,后厨正在研究新食谱,正愁寻不到人试味。”   “还请仙君莫要推辞!哦,对,还有这位姑娘也是。”   严宇珊:?不对劲。   严宇珊拉着江琰就走。   “不吃!师弟,我们走。”   管家惊恐:“仙君,吃一口吧。否则,少——”   管事及时住口,眼角抽筋一样使眼色。   若是被少主知道,仙君是饿着肚子离开的。那他就完啦!   江琰硬生生站稳,还把严宇珊也拽了回来。   “师弟?!”严宇珊惊诧。   江琰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生无可恋道,“……来都来了,吃完再走罢。”   严宇珊直到坐下了,还皱着眉头。   江琰:“我还想要一袋面粉。”   管事立刻应道:“仙君稍等,马上给您送来!”   管事去了后厨,大概是去吩咐人做烤鸭和拿面粉了。   严宇珊问:“师弟,还未问你,你要面粉作甚。”   江琰拿出泛着紫蓝萤光色的琉璃瓶。   “什么玩意?”严宇珊纳闷,“你研究的毒药?”   “……是为武学提供灵感的药剂,因材质特殊,无法炼成丹药。我要把它和面粉一起混合,搓成丸子,上交给五蕴道人。”   “噢。”   严宇珊顿了顿,建议道:“你得放在大一点的玉瓶里面,连瓶子一起拿去学堂。”   “为何?”   “大家都是这么干的,你信我。”严宇珊一脸正气凛然。   江琰信了。   “好,我会的。”   烤鸭和面粉很快送上。   江琰指着它们,问正在吃烤鸭的师姐。   “师姐,这下你信了吗?”   严宇珊头也不抬,非常敷衍:“嗯嗯,信了信了。回头就把我的五十两拿回来,不赌了。”   “……你没信。”江琰委屈。   严宇珊塞了个鸭腿给他。   “长点心吧,小师弟。”她叹息道,“你知道管事为何对你网开一面,还给你准备烤鸭吗?什么试吃,分明就是个藉口!”   这不是都看出来了吗。   江琰猜测:“所以师姐已经猜到了,只是不想在此处声张?”   “废话!”   严宇珊压低声音道:“吃完就走,还得把钱留下,莫给他留下机会。”   “机会?”   “你傻呀?他出来时还凶得很,盯着你的脸看了几秒,语气就开始慢慢变了。”   严宇珊语重心长地教育:“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江琰:“……”   严宇珊道:“要不是你贪这一口,我此时绝对不会让他再靠近你。他刚刚话没说全,是不是想威胁你?烂人一个!”   “癞蛤蟆还想天鹅肉,我呸!”   江琰:“……”   师姐,你是真的误会了。   我既不是一个贪吃的人,管事也是无辜的。   “还有,你莫要被范扬带坏了!是便是,不是便不是,撒谎不是好孩子。”   严宇珊自信道:“范扬还想坑我五十两?哼,门都没有。”   江琰:“。”   其实师兄也是无辜的。   江琰为师姐的五十两哀悼了两秒。   随后冷静低头啃鸭腿。   ——反正他没说过假话,一直是好孩子。   **   又过两日。   《丹法与药理》的课堂中。   五蕴道人站在讲台上,让炼成丹的弟子上前来交作业,没成功的就不必上来了。   陆续有几位修士起身,递过去的都是诸如下品凝血散、下品回春散之类的药粉,还有人提交了浓情散——一种在欢好时的催。情药粉。   五蕴道人接过浓情散的时候很是镇定,还鼓励了几句。   显然,在合欢宗讲习多年,他已是见惯大场面的人了。   五蕴道人又问了几次,剩下的人都用无辜的眼神望着他,两手空空,表情坦然。   炼丹一途实在考验天赋,又极其烧钱——炼丹的灵药、丹炉,都是昂贵的耗材。   很多人在此前只服用过丹药,未曾亲手炼过丹,更不懂药理。勉强学了一月,能搓出药粉已算得上天赋好。   有人至今连丹炉的火焰都掌控不了,是连药渣都无法提交,索性摆烂,直接提交空气。   如此一来,能拿着长颈玉瓶的人,便太过显眼。   毕竟是整体偏向懒怠的合欢宗,炼丹也不是他们的主业,五蕴道人本就没有任何期待。   直到他瞥见坐在角落里的俊朗青年和他手中的玉瓶。   一看便是全班唯一做成丹药的人!   “……呀,小友!”五蕴道人惊喜道:“你是成功炼制了成品丹药么?快上前来。”   众人纷纷转头看向江琰。   “竟然有人能炼出丹药?”   江琰:“……”   此时,江琰才知道师姐为了报复自己“不老实”,小小地恶作剧了一把。   在一群油纸药包和低矮的小玉瓶中间,他手中大了旁人一倍有余的玉瓶是多么与众不同。   信任终究还是错付了。   江琰沉痛。   不爱与人交流,总是独来独往、躲着人走的下场,便是这样。   他连班上同学的真实水平都摸不清楚。   你们怎么要么交药粉,要么交空气啊?真的没人想过用药水混面粉,搓小丸子吗?   五蕴道人非常热情,走下讲台,来到江琰面前,催促他交作业。   “小友炼的是何丹药?让我瞧瞧罢。”   他见江琰神情似有些紧张,还安慰道:“不必忧心,能成功已是不易。老朽走南闯北,带过多届徒弟,经验丰富得很!”   江琰慢吞吞地交出手中玉瓶。   五蕴道人迫不及待地打开,倒了一颗在掌心。   圆溜溜的“丹药”滚了两圈,留了一圈白色的粉末痕迹。   鼻尖嗅到一丝一缕的香气,勾着肚子里的馋虫。   ……怎么感觉像煮熟过的面疙瘩。   五蕴道人迟疑道:“小友,你是否有拿错?”   江琰故作镇定:“没有拿错。”   他为这颗丹药做了详细的介绍,就像当场背了一篇论文,从成分到药效,说得明明白白。   只是没有说明如何炼制。   这一点,五蕴道人并不强求。   大庭广众之下,把成分和顺序说得如此详细,已经跟公布药方没区别。炼制过程中,若无特殊的心得体会,也不必说。   五蕴道人沉吟片刻:“飞霜仙叶和紫灵露混在一起,竟有这般功效?以我之见,你还可以这般修改……”   两人飞快地进行一番学术探讨。   旁人听得一头雾水,五蕴道人却是越发满意。   所有提出的问题都能答得上来,有理有据,逻辑思路都无比清晰,也有自己的见解。   五蕴道人把一颗丹药作为作业封存好,其余还给江琰。   “原来真是小友的自创丹药,险些误会了。”   他笑道:“我还以为是面粉搓出来的丸子呢。”   江琰:“……”   实不相瞒,它确实有一半是面粉。 第36章 真希望老天开眼,给他一个能让木头开窍的伴侣。   合欢真人正在指点江琰有关合欢功法的困惑。   天赋再好,终究还是年轻。   要不怎么说姜是老的辣呢?   合欢真人是合欢道的佼佼者,从运用内功心法的技巧再到房中术,他都是合欢宗数一数二的强者。   如果不是合欢真人生来散漫,将近六百年的时光,他绝不会只有元婴巅峰的修为。   换句话说,躺都能躺到元婴,足以窥见他的不凡。   每隔一段时间,江琰就会积攒一批问题,集成一个小册子,拿去询问师父。   有关于功法的困惑,有修炼时的心中感悟,合欢真人都能耐心地一一解答和倾听。   江琰的修为日益高涨,已经达到瓶颈期,距离突破不过临门一脚。   等师尊解答完所有的疑惑,江琰才算停笔,满足地合上记得满满当当的笔记本。   上面全是灵感、心得、药方之类的手写笔记,厚厚一本。   每个魔法师都应当有自己的随身魔典。   江琰也不例外。   这本魔典由空白的纸张装订而成,江琰特意学了合欢宗内随处可见的小话本,把它做成小巧易携带的款式。   除了封面是纯色的、有点厚之外,外表像极了合欢宗内随处可见的小话本。   拿着它走在宗门里,一点违和感都没有。   江琰把魔典收回须弥戒。   合欢真人默默看着他,等江琰整理妥当,手上闲下来了,他才拖长嗓音唤道:“徒儿啊——”   “是,师尊。”江琰抬头,恭敬应声。   合欢真人笑眯眯地,表情和蔼。   “你拜我为师,也有一段时间了。眼看年关将近,马上便是新年。琰儿,你可有什么想法?”   江琰茫然:“师尊指什么?”   合欢真人彷佛在闲聊一般,温和地说:“等到新年,宗门内就会结课放长假。难得闲下来,你准备怎么过啊?”   哦,原来是问这个。   江琰认真地想了想,答道:“研习剑法、打理药田、研究新药剂或改良药剂……大概就是这些吧。”   合欢真人臭着一张脸:“这与你平日有何分别?”   江琰:“师尊可是有什么吩咐?”   “当然有!”合欢真人发出催相亲的声音:“琰儿,你何时找对象呢?”   江琰:“……”   江琰举起剑:“我有——”   “不准说你有剑!”合欢真人气急败坏:“宗门上下,那么多人在或直白或隐晦的追求你,你就没有一个喜欢的吗?”   江琰吃惊:“又有人在追求我??没有吧,我都没有感觉到。师尊你不要乱讲。”   合欢真人无语。   “你就没有发现,只要是你出现的地方,周围都有不少人么?比如选择的课、常走的路,还有食堂,而且他们还喜欢坐在你的附近。”   青年眉宇紧蹙,仔仔细细回忆。半晌后,像是终于发现什么,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江琰道。   合欢真人一脸欣慰。   “难怪我每次特意岔开饭点去食堂,人还是那么多!课室去得再早,座位要么剩下正中央的那一个,要么就是前排,想要一个靠近角落的位置都很难。”   江琰气道:“他们怎么能这样!又抢我的饭,又抢我的座位。这便是追求么?”   合欢真人:“……”   江琰:“这种追求,我不要,烦人。还是我的夥伴最省心。”   合欢真人:“……谁?”   江琰的右手持剑柄,左手托剑身,神情肃穆。   他还记得族中祭祀精灵母树之时,母亲作为祭司之首,代表族人面将权杖高高举起并吟唱誓言的模样。   青年将破魔剑托举起来,高过头顶。   “我最忠诚的夥伴,是我的破魔剑!”   江琰郑重起誓,扬声道:“我向师尊起誓,我将永远对它不离不弃,与它相伴一生,若有违背,愿受——”   “闭嘴!”   合欢真人脸色骤变,听都没听完,立刻跳下座位,冲了上去,死死捂住了江琰的嘴巴。   甚至用上了轻功,速度快到只剩下残影。   青年被拽得一个趔趄,身子一歪,高举着的长剑也跟着一斜。   江琰连忙站直,牢牢握住剑柄,努力伸直手臂,维持平衡。   合欢真人一手捂住徒弟,不让他说话。另一只手握着他的肩膀,恨铁不成钢地摇晃。   “瞧瞧你说的,是人话吗?啊??”   江琰无辜回望:“……”   可我确实不是人啊。   合欢真人:“胡乱发誓,还是这种誓,你就算不怕天道,难道就不怕祖师爷半夜敲门骂你败坏师门风气吗!”   江琰眨了眨眼睛,催促道:“唔、唔唔!”(剑,看剑!)   合欢真人瞪了徒弟一眼。   “叫我作甚!大逆不道,逆徒,逆徒!!”   江琰:“唔唔唔……”(剑要掉了——)   合欢真人:“你在道歉?”   不是呀!   是我举着的剑再偏一点,就要戳到你了!   江琰疯狂眨眼,开始挣扎。   合欢真人狐疑:“我松手,但你不准说话,听见没有!”   江琰连连点头。   合欢真人这才松开他,后退坐回主座。   江琰心有余悸,连忙垂下手臂,把破魔剑拿稳,抱回怀里。   “……”合欢真人看他那个样子就头疼。   “整个宗门,真的没有看上的人么?”合欢真人问。   江琰飞速摇头,跟个小拨浪鼓似的。   “……也是。你勤勉又优秀,宗门内都是一群躺平想吃软饭的,不可,不可。”合欢真人沉吟道。   “师尊,我才入门不到半年。”江琰提醒。   “半年又如何!”合欢真人叫道:“想当初,掌门师兄半年速通了俩!我也正和二当家浓情蜜意,范扬跟宇珊起码都已双修实践成功!”   “而你呢!”   合欢真人训斥:“合欢功法早已传授给你,你却停留在上册,下册的心法口诀是不准备学啦?”   青年老实低头挨训。   看着很乖,却莫名给人一种死不悔改的错觉。   合欢真人满面怒容。   主要还是被江琰的单身宣言气到了。   他还敢当着自己的面起誓!   江琰默默跪下,一字不吭。   见状,合欢真人倒是稍微冷静了。   “……站起来!无缘无故拜我作甚,我还想再逍遥快活五百年,莫要咒我。”他没好气道。   “噢。”江琰听话起身。   合欢真人又被这一声“哦”气得哽了一下。   算了,徒儿年轻,不与你一般计较。   合欢真人不理江琰。   他将手背在身后,在室内来回焦灼地踱步。   江琰就像一株向日葵,合欢真人就是太阳。   师父从左走到右,他的脑袋就跟着从左向右摆。师父转个身,往回走,江琰就跟着一起缓缓扭头。   两个人都保持着沉默。   书房内一片寂静,唯有合欢真人来回踱步的脚步声。气氛紧绷又松弛——合欢真人浑身紧绷,江琰坐在太师椅上,松弛感十足。   “……”   师徒的身份,彷佛调了个位置。   合欢真人受不了了,率先败下阵来。   “我才是师父,凭什么我站着,你却坐着?”合欢真人箭步上前,没好气道:“给我起开。”   椅子那么多,他却偏要江琰坐着的这一个。   青年丝毫不生气,微微一怔之后,迅速起身。   他似乎很赞同师尊的话,恭恭敬敬地躬身:“师尊说的是,师尊快请坐。”   合欢真人:“……”   江琰认真地问:“师尊要不要靠垫?下首的椅凳冷硬,我去将主座上的垫子拿来。”   合欢真人:“……??”   徒儿应该没有在反讽和阴阳怪气吧?   他盯着清俊青年瞧了许久,仔细辨别,最后释然。   “好罢,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面上的真诚和疑惑并不作伪。   看来琰儿是天生的反讽奇才,并非有意阴阳。   江琰:“?师尊,您在说什么?”   “自言自语罢了。”合欢真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在意。   “噢。”   江琰束手而立,腰背挺直,侧脸俊逸。当真是坐如钟、站如松,行走坐卧间自有风华气度。   合欢真人道:“琰儿,我已想好了。”   “师尊请讲。”   “半年对你而言,要求实在太高。我便再给你半年,让你自由择偶。”   “噢!”江琰只听着,聪明地学会不再反驳。   “本门弟子从未有过一年都未完成祖训的情况。我给你一年半的时间,已经很宽容,你应当不会不想毕业出师罢?”合欢真人道。   江琰只觉肩上的压力有些大。   “师尊,若是我真的找不到呢?不如——”江琰试探地拿出蒲团,偷偷摸摸举起示意。   ——不如一起去跪祖师爷吧?不是更快更方便么!   合欢真人瞪他:“你休想!”   ——他当年可是优秀毕业生,他的徒弟最差也不能留级!   江琰顿感挫败,将蒲团收回须弥戒中,神色郁郁。   合欢真人:“若是你找不到,便由我来帮你找。”   到时候,就给我滚去相亲。   江琰不知这话背后的含义,但他笃定合欢真人这辈子不会有出手的机会。   那么长的时间。   他迟早会说服师尊一起去跪祖师爷的牌位,求他老人家谅解的。   合欢真人甩袖赶人。   江琰被推出书房。   他扒拉著书房的房门,生怕惹了气头上的师父,小心翼翼地探头:“师尊,你明日可有闲暇?”   “作甚?”合欢真人头也不回。   江琰:“我要突破金丹了,需师尊在旁护法。”   “哦?”合欢真人惊讶回眸,“竟是突破么?你才二十一,竟是要进阶金丹了。”   琰儿的潜力果真不容小觑。   二十一岁的金丹,世间能成之人,寥寥无几。   照这种架势,飞升也是指日可待。   合欢真人暗暗叹息。   天道果然嫉妒英才。   小徒弟哪儿都好,偏偏给了他一个不通情爱的榆木脑子,又让他阴差阳错地进了合欢宗!   这难道便是琰儿命中的劫难么?   真希望老天开开眼,给他一个能让木头开窍的伴侣。   那就完美啦! 第37章 彷佛不知自己说了一句多么了不得的话。   修真者从炼气期开始,直至得道飞升,每一个进阶到下一个大级别,都是一次质的飞跃。   每一个大级别中,又被划分出不同的阶段。   比如筑基,就分为筑基初期、中期、后期、以及大圆满。   有时候,筑基修士在丹田内积累的灵力比大圆满的级别要高,又不足以突破到金丹。   这时,可以称他为半步金丹。   江琰自从穿越受的伤痊愈后,就一直停留在半步金丹的阶段。   他随时可以突破,只是他不敢。   之前琐事诸多,又没有找到一个稳定的落脚点,魔力与灵力冲突的问题也没有解决。   再加上乍然穿越,生存环境发生变化,空气中的魔力因子断崖式下跌,可吸纳的灵力却直在线涨。   贸贸然进阶,先不提会不会疼死,万一突破失败,境界反而会不进反退。   退回筑基初期还是小事,跌回炼气期,才是真的哭都没地哭。   如今,合欢功法可以帮助、加速两种力量融合,并在修炼功法的过程中,让它们停止打架,互相滋养和促进。   江琰修炼了几个月,成效斐然。   从前控制灵力从左半边身子流经,路过魔力的所属地盘,必定会感到从经脉传来的疼痛。   使用魔法时,魔力回路亦是如此。   要他放弃其中一个,那也是不可能的。   武魔双修从小就是江琰的理想,这是他自己选定的道。   江琰苦思冥想,才想出一个主意:尽可能不使用高级魔咒,同时控制灵力输出,尽量限制魔力和灵力的地盘——左手和右手。   可人是一个整体,又怎能粗暴地分开成两部分呢?   因此,每当江琰想要用上高级点的术法,经脉就会开始疼痛。   起初还龇牙咧嘴,嘶嘶地吐气。后面疼啊疼的,竟然习惯了,耐受力上升,使用大型法术时都能面无表情,跟个没事人一样。   他还以为这种情况会一直持续到底。   没想到,会在合欢宗找到解决的办法。   再次进阶金丹,江琰做得十分娴熟,如鱼得水般顺利丝滑。   江琰请来合欢真人为他护法,在一切准备好后,盘膝坐在师父面前。   合欢真人有些紧张,担心小徒弟。   江琰安慰道:“师父,别紧张。”   合欢真人无语:“……你快开始吧。”   到底是谁要进阶啊?倒反天罡!   青年从善如流地阖上双目,沉心静气。   当江琰不说话的时候,就连合欢真人都忍不住暗暗赞叹一声:好一个风采卓绝的冷美人。   在护法的时候,合欢真人是不能做别的事情的。   他闲得发慌,一边随手拽了路边的野花,揪着叶子玩。一边盯着江琰的正脸,在心中乱想道:   ——琰儿在不说话的时候,当真是风采卓绝的冷美人,倾国倾城。   ——可是冷美人不能开口,否则一张嘴怕是能把旁人气死。最窒息的是,美人本人还不知道是哪儿出了问题。   合欢真人摇了摇头。   可见天道是公平的,给了琰儿举世无双的美貌和修炼天赋,但收回了他的情商。   修士进阶所需时长不定,一般都需要半天以上,时间更长的,直接闭关个一、两年都有可能。   但金丹期不至于。   合欢真人盘算了一下,按照琰儿的潜力,大约一、两个时辰吧。   野花的叶子被合欢真人拽得零碎不堪。   他讪讪笑了一下,把花丢开,转身坐在石凳上,准备从乾坤袋中拿个话本出来打发时间。   话本都没挑好,周围的灵力倏地泛起涟漪似的波动。   合欢真人还未来得及紧张,江琰就睁开了眼睛,从蒲团上站了起来。   “有劳师尊,辛苦了。”江琰抱拳行礼。   合欢真人:“??”   他问:“琰儿,你还没开始?”   江琰纠正:“是已经结束了。”   合欢真人大受震撼。   谁家修士在进阶时一点动静都没有!   金丹期是没有天雷,但也不至于连灵力波动都没有吧?   速度又快,又安静,这要是不说,谁能知道江琰在进阶?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在打盹呢!   这连一炷香的时间都没有,未免有些太离谱。   合欢真人不信:“怎会如此迅速,你莫要练功出了岔子。”   江琰:“真没有。”   合欢真人招手:“过来,让为师替你把把脉。”   江琰乖乖走过去。他提前挽起右手臂的衣袖,露出一截莹白的手腕。   左手垂在身侧,只向师尊伸出右手。   虽说师尊已然知晓他修炼双功法的事,也知晓“左手属阴,右手属阳”。   魔力毕竟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力量,如今似乎还与魔族有瓜葛。   江琰不想再被追问,索性藏一藏。   合欢真人并未留意,他还沉浸在震惊之中。   他是在看徒弟有没有受内伤,又不是看功法属性,左手右手都一样。   合欢真人伸出双指,抵着脉搏,眉宇间满是凝重。   几息过后,凝重之色缓缓散去。   “身体康健,不似受伤,更无走火入魔之征兆。”   合欢真人仔细打量江琰,“你放出气息,让我一观。”   江琰依言将真气外放。   气如渊海,凝练结实。   这竟是金丹中期!   并且不像是为了快速提高进阶而走了捷径,而是一步一步、稳打稳扎走出来的!   合欢真人满面惊诧:“你竟然在跨越大境界的同时,还提升了一个小境界。”   他止不住地赞道:“琰儿,年少有为啊。”   江琰挠挠脸颊:“师尊谬赞了,其实……”   “嗯?”   “其实,我只是从原本的修为提升了一个小境界。”   “啊??”   “我原先是金丹初期,只是遇见意外,不慎受过伤,所以跌回筑基而已。”江琰说。   合欢真人:“?你原本是金丹修士?”   “是啊。”   “为何会无故受伤?”合欢真人问。   “就是一个意外,已经过去了……”江琰吞吞吐吐的,眼神闪躲,显然不想说。   合欢真人也不勉强,谁没有点小秘密。   他只关心一件事:   “既然原先是金丹修士,你为何不说?”   “我加入师门的时候,确实是筑基。过去是金丹,那是过去的事,何必拿出来说?师长们若是追问,我手中亦无证据,无法解释,倒不如不说。”江琰道。   合欢真人:“……那你现在为何要告诉我真相。”   江琰微微脸红:“师父一直夸赞,我不好意思。”   走已经走过的路,总是比探索新路要顺利的。   合欢真人:“……”   真是好谦虚一孩子。   可是,你就没想过,二十一岁都不到就是金丹修士,这个事实会比一炷香从筑基突破金丹,还要让旁人自惭形秽吗。   清清冷冷的貌美仙君与合欢真人互相对望,前者的眼神清澈,眸中写着真诚二字。   合欢真人仰天长叹。   他说什么来着!   冷美人就不该长嘴啊!   **   江琰把自己突破的喜事告诉了顾景昀。   对方也替他开心。   “一切顺利就好。既如此,之后,我也能放心不少。”   顾景昀很少会说这种话。   少主总是恨不得大包大揽,事无钜细,只要有关自己,他都会过问。   有时还不告诉他,在背后悄悄布置好了一切,如同春雨,润物细无声。   江琰微微一顿,察觉到对方的言外之意。   “你要闭关?”   江琰偶尔会与顾景昀用传音符或双面镜闲聊,但并不频繁。只因对方三天两头就会闭关入定,只是并不会入定太久。   “是,我想尝试突破。”   顾景昀并不隐瞒。   他如今是化神圆满,下一步便是炼虚。   “这回要多久?”江琰问。   “说不准,但也得到年后开春才能出关。”   顾景昀道:“你若有急事,寻不到我,便去找食堂的宋管事,他是我的下属。有一事,我一直瞒着你,合欢宗的食堂是——”   “我知道。”江琰打断,“食堂是你吩咐玉源商会与醉仙楼接触,达成协议后,派人来合欢宗建的。”   “……阿琰怎会得知?”   “我又不傻。先前,宋管事还找了个拙劣的藉口请我吃烤鸭。”   “什么藉口?”   “他说食堂需要人试吃新品,但烤鸭的味道一点儿变化都没有!”   江琰道:“这藉口还不拙劣?”   顾景昀轻轻笑了一声。   “宋管事应当写在文书上了,但我还未细瞧。”   他以往非常忙,现在已经好上许多了。   父母突然遇袭,剑宗和玉源商会一夕之间没了能做主的人。剑宗倒还好,还有诸多长老能分管琐事。   玉源商会却不行,没有能镇住场子的人。   又无法不管,一来那是母亲的心血,二来,他也要靠遍布天下的商会去收集天材地宝,治愈父母的伤,解开他们所中的毒。   曾有厉害的算命先生为十八岁的顾景昀,留下一道批命,直言:   “顾少主仙骨天成,终有一日将踏破虚空而去。可惜,如今沾染太多红尘烟火气,心不静,修为恐止步不前。”   当时顾景昀一笑而过,并不在意。   一语成谶后,众人才知为顾景昀批命的人,乃是已然卸下掌门之位,云游四海的天机门前任阁主。   天机门擅紫薇术数、八卦命盘,每次预言未来都必中。   天机门阁主说顾景昀修为将要止步不前,顾景昀当真停滞了近百年的修为。   他还说顾景昀将会飞升。   可所有人瞧着,顾少主也不像能度过此劫的模样。   顾景昀的神思有些许恍惚。   十八岁,已经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了。   那时的顾少主是人人皆知的天之骄子,锦衣玉食地长大,喜欢一切热烈的、鲜艳的事物,日日穿着赤色等颜色鲜艳的衣裳。   只可惜,世事无常。   “景昀,你在想什么?”江琰问。   “……”   顾景昀沉默良久,轻轻摇头,“不过是……有些担心你。”   江琰没搞明白。   顾景昀只好把话说得更清楚:“一旦闭关,便接收不到外界的讯息。我怕你会出事,但我无法及时赶到。”   江琰恍然,非常苍白地安慰道:“放心吧,我不会出事。”   顾景昀:“……”   真是好无奈。   “你不是都派下属进驻安水镇了么?前些日子,师门上课,我听来许多小道消息,说镇上似乎多了许多人,大部分还是陌生面孔。”   江琰:“原先还不确定,但经过食堂一事,我便想通了。他们都是你派来的人吧?”   “确实是。不过你们合欢宗上课到底在教什么?为何上课还能听来小道消息。”顾景昀无语。   合欢真人的特色课程——讲八卦。   江琰高深莫测地说:“你是不会懂的。”   顾景昀:“……”   江琰:“所以,有那么多人在,你还怕什么。而且我素日里并未干过坏事,也没有交恶的人。”   “不必为我烦扰,你安心去吧。”   顾景昀陷入可疑的沉默。   江琰连忙补充:“我是说,你安心去闭关吧。”   顾景昀终于绷不住了,怎么能有人这么可爱?   “等我出关就来西洲见你,可好?”   江琰望着铜镜中男人含笑的眼眸。   “……那你可要快点。不然,我会因时刻记挂着你而寝食难安的。”   江琰神色坦然,彷佛不知自己说了一句多么了不得的话。 第38章 第恋爱没谈过,挚友倒有一个。   临近年关。   合欢宗迎来了新生入宗至今的第一次学末大考。   古往今来,考试周最是杀人。合欢宗又是一堆临时抱佛脚的懒人,走到哪儿都能听见角落里传来幽怨的哀嚎。   炼丹课上,五蕴道人让大家好好备考,而后提前宣布下课,行色匆匆地离去。   江琰看出五蕴道人神色间有些不对,困惑地蹙了蹙眉。   这是怎么了?   左右看了一圈,不少人还拖拖拉拉地留在温暖的课室中,交头接耳地说着小话。   江琰不准备留下,他要回去照看他的药田。   但可以趁着收拾东西,听听小八卦。   青年不动声色地竖起耳朵,悄悄倾听。   “明明是来修仙的,为何我还要考试?”   “真的不能去求老师透露考题吗?我们可是合欢宗!”   “怕什么。听说五蕴道人和几位授课先生连着几日温酒赏雪,至今还没把考卷赶出来呢,距离学末测试只有五天了!”   “……我们不愧是合欢宗。”   江琰:“……”   难道这就是五蕴道人匆忙离开的原因么?   急着回去出考题。   江琰从须弥戒中拿出一个小本本,翻开,厚厚书页在翻动间发出哗哗声。   纸张上的字迹清秀,已用了小半。   江琰沿着之前写的地方,在下一行的空白处,认真地提笔记下:   [X年X月,五蕴道人与同僚饮酒赏景,因过于沉浸而忘了准备考题。在课堂上被学生询问‘有无重点’时,露出疑惑、诧异、恍然大悟慌张……的神情,然后提前宣布下课,匆忙逃离学生的包围圈,回居所赶制考卷。]   写完最后一笔。   江琰满意地吹干墨渍,欣赏了一下自己的字。   听力过人就是好,可以轻而易举地听见许多小道消息,将其记录于册。   先留着,下次上师尊的八卦课时可以用到。   江琰合上本子,收拾好书本毛笔,统统塞进须弥戒中,起身欲走。   忽地,江琰听见有几人在窃窃私语,还提到了他。   江琰竖起耳朵。   那几人在互相哀嚎与安慰:   “完蛋了,我素日里上课都在补觉啊。谁能给我补补课,或者抄下笔记?”   “别看我,我救不了你。”   “那谁能救我?”   “你傻呀,还不快去找江琰师兄救命!”   江琰:“……”   江琰环顾一周,在课室的角落发现了三个背对着他的同门弟子,都跟他是同一批加入合欢宗的。   三位师弟正在激烈讨论:   “你瞧见江师兄方才手中的册子没有?”   “嗯嗯!我晃眼一瞧,里面记得满满当当。兄台,你的意思是……?”   “那肯定是期末重点!我前几日听见别人也在商量着,去求师兄要笔记。”   “那还等什么,此时不求人,更待何时!快,趁着江师兄还没走,赶紧去拦住他,去晚了就挤不进去啦。”   江琰:“!!”   不好,大事不妙!   借笔记什么的还是小事,最要紧的是……   江琰慌张起身,抓起破魔剑就往课室的大门处疾行而去!   然而他终究慢了一步。   还未走到门前,便在半路被师弟师妹们团团围住。   “师兄,救命啊!”   “江师兄,可否借你的笔记一观?我保证,一定用最快速度誊抄完,将其完好无损地送回给师兄。”   “江琰师兄,其实,我也是来借笔记的。”   “江琰师兄——”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半精灵江琰被一群人类团团围住,不知所措,内心极度慌乱。   这里的人比过去在魔法学院时的师弟妹要热情得多,一个喊一声“师兄”,跟山谷回音似的,连绵不绝。   江琰被热情讨好的人群围着,逐渐感到窒息。   是真·窒息。   毕竟人太多,全都挤在一处,是会缺氧的。   面对无数双期待的眼睛,江琰维持着摇摇欲坠的理智,思考片刻,说道:“我的笔记只有一份,你们有那么多人……”   ——该给谁呢?   一众自诩深谙各种“言外之意”的弟子瞬间悟了。   有的开始争吵,有的开始出价。   一时间,更热闹了。   江琰:“……”   不、不是,你们等等!   他只是因为人太多感到紧张,所以说话的语速慢了一点啊!话还没说完呢!   “大家等一等,不要急。”   江琰连忙出声制止混乱,“我的意思是,人太多了,单借谁都不好。不如把笔记放在讲台上,你们谁要看就去翻。”   众人惊喜道:“真的吗,江琰师兄真是人美心善!”   也有人问道:“可是,如此一来,江师兄就没有笔记可以复习了,这样不会影响师兄的考试吗?”   江琰老实道:“笔记上所记的知识,我早已倒背如流。”   他根本不用复习来着,随时可以原地考试。   大家顿时一阵艳羡。   师兄不用复习,真好。   但是转念一想,这种好事是江琰师兄用每日勤勤恳恳学习换来的。可见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更没有凭空多出来的优异成绩。   江琰从人群中挤了出去,把自己的笔记本掏出来,摆在最前方的讲桌上。   桌上堆了好几个书籍册子,全是江琰的私人笔记。   因为江琰参与的课程太多,笔记几乎涵盖合欢宗大部分课程。   冬日暖阳从窗户中斜斜照入室内,青年清瘦颀长的身形和冷淡又不失威严的话语,在众人心中留下一抹厚重的剪影。   大家感动得一塌糊涂,觉得江琰师兄的形象真是无比高大又靠谱。   这可是要人性命的考试周。   江琰师兄牺牲自己的复习时间,救了大家的命好吗!   江琰特意强调道:“诸位当有序誊抄,不可争吵,不可打架,不可插队。对笔记要足够爱护,我每日都会来检查,若它有损坏,我就会收回,再不外借。”   一众师弟妹皆在下首乖乖听着,等江琰话音落下,一齐恭恭敬敬地行礼。   “是,谨遵师兄之命。”   声音洪亮,带着发自内心的喜悦与敬服。   江琰莫名有了大师兄的实感。   他是这一届弟子的大师兄,却因不爱与陌生人说话,从来都是独来独往,还没体验过这种感觉……   好像有点威风和霸气。   江琰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眼神微微闪躲。   “……那就这样吧。我还有事,先走了,你们慢慢抄。”   众人争先恐后地将其送出课室,态度殷勤恭敬,神情一个比一个狂热。   临到门前,还要排成几排,大声喊道:“恭送师兄,师兄慢走啊!”   其他路过的合欢宗弟子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江琰:“……”   开始害怕了。   这种威风还是别要的好。   江琰一个字都没说,迅速转身离开。脚下生风,恨不得原地消失。   然而,在诸多师弟妹的眼中,江琰师兄远去的背影真是孤高又冷傲,行走时步履坚定,一如师兄的道心。   师弟师妹们纷纷露出崇拜的表情。   一个背影都飒到他们了。   真不愧是合欢宗著名的高岭之花冷美人。   **   江琰背负着破魔剑,走在青石板铺就的道路上。   他的步伐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直到彻底脱离众人的视线,他才松了口气。   紧接着便是打了个哆嗦。   被冷的。   昨夜淩晨下了大雪,一夕之间,合欢宗成了白茫茫的仙境,雪花纷纷扬扬,落满枝头,又美又冷。   江琰抬手接住从天而降的纯白雪花。   青年的肌肤是冷白色调,雪花落在白皙细腻的手掌心,冻得微微泛红的指尖向内缩了缩,似乎被雪花冰到了一瞬,又似是想要将它抓得更紧。   放眼远眺,依稀可见远处群山环绕,白雪皑皑。   恍惚间,似曾相识。   是不是不同地方的山川河流,都会有些许相似之处。   否则他怎么从一个披上雪衣的山头,想起了千里之外的无念峰。   江琰拍掉掌心半融的雪花,呼出一口气,白茫茫的雾气模糊了青年精致的眉眼。   “温暖如春。”   江琰轻声念着,给自己施加了一个温暖咒。   没人催他天冷加衣,倒真有几分不适应。   想见不能见,原来是这种滋味。   ……直教人寝食难安。   **   江琰依照当时的说辞,每隔一日便去教室查看笔记是否完好无损。   大家都很听话,每次他去到的时候,都只能看见埋着头奋笔疾书的弟子,偶尔还能在角落里遇见几位摇头晃脑背书的人。   一时之间,合欢宗上下都笼罩着浓郁的学术氛围。   江琰好生欣慰。   这竟是每日只知浑玩的合欢宗!   往日打牌的地方,如今都有人在看书!   江琰把自己的感想跟范扬说了。   后者拍着他的肩膀,同情道:“醒醒,这是考试周,你等考完再看看呢?”   江琰:“……”   难道整个宗门真的只有他在认真上课吗!   范扬沉痛点头,眼神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确实只有你啊。   虽然不至于一个认真的人都没有,但门门功课都从头到尾保持端正态度的人,绝对只有江琰一个。   江琰:“……”   江琰冷漠地转身离开。   范扬扑上来抱住他的大腿,“师弟!可否帮师兄整理一下考试重点?”   江琰拚命甩腿,尝试甩开师兄。   “师兄,你也清醒一点!你两百年前就已经毕业了,除了师尊的本门特别课程,其他时候不用上课啊!”   范扬道:“实不相瞒,我只是跟与你同届的庞云虎、庞师弟,好上了。我是去帮他补课。”   江琰:“??”   他吃了一惊:“何时的事?”   “半个月前,师尊和师姐早就知道了。也就只有你每日沉浸在修炼之中,还未发现我时常不见人影。”   范扬问:“所以你可否帮我划一份重点?课本我这儿都全的。”   江琰点头:“小事,给我一个时辰就能全部圈出来。”   范扬大喜过望:“还是师弟仗义,多谢!回头有事尽管喊我,师兄义不容辞。”   “师兄成亲之时,请我喝喜酒就好。”江琰笑道。   范扬奇怪道:“不过是谈谈恋爱,为何要成亲。”   江琰:“……啊?”   范扬:“恋爱可以换人,成亲却是要一辈子的。师弟日后若谈了恋爱,你就懂了。”   江琰不想懂。   他若是喜欢一个人,就绝不会更改。   江琰抱紧了装在华丽剑鞘中的朴素长剑。   嗯,就像他如此喜欢破魔剑。   本命剑只此一柄,此生绝不会更改。   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江琰想着想着,忽地恍然大悟。   他诉说了自己的心路历程,兴致勃勃地问范扬:“师兄,这便是‘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吗?我前日在藏书阁刚看见这首诗。”   范扬:“……你可别让师父听见了。”   “有哪儿不对?”   “哪哪都不对!”   “师兄把课本拿来吧,我现在就帮你圈出来。”   江琰不欲与之争辩,迅速转移话题。   范扬也很心累,立刻响应转移的话题。   火速回屋去把教材拿来。   江琰翻开书页,提起朱笔圈画。   他的速度极快,无需思索,直接就能找到该被圈出来的那一行,飞快圈出来,还有心情随手写几句批注。   先前所说的“倒背如流”,并不是托词,而是实实在在的事实。   半个时辰都没到。   江琰把教材合上,递归给范扬。   “给。”   “多谢师弟!”   “不必客气。师兄现在要去庞师弟的居所么?”   “没错。”   范扬感慨道:“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江琰侧了侧身,指了指某个方向,神情困惑。   “庞师弟就住在东南方向的小院里,又没几步路。”   范扬笑道:“这是情爱之思,哪怕咫尺相望都似远隔天涯,恨不得黏在一起才好。”   “哦。”   江琰似懂非懂。   他心想,自己恋爱没谈过,挚友倒有一个。   挚友兄弟之间互相想念的滋味,他已尝过了。   就是不知与师兄所说的“情爱之思”,会有几分相似。   有点好奇。 第39章 他只是想普普通通练个剑。   江琰的笔记救了许多人。   其中竟也包括五蕴道人在内的诸多导师。   江琰的笔记本就放在课室的讲桌上,是公开的,谁都可以翻看。   因此,也就无人注意到,趁着夜深人静,有几个人在大家都歇息的时候,偷偷溜进了学堂。   窸窸窣窣,刻意压低的说话声在昏暗的室内响起。   伴随而来的是书页被翻动的哗哗声。   “诸位同僚,你们瞧,我说什么来着……这笔记多全啊!有课上细细讲解过的重点,还有没有展开细说但江琰自学了的知识……啧啧。”   “嗯,是个好东西!”   “受不了,这么暗,你们究竟能瞧见什么?劳驾让一让,待我点根蜡烛……”   烛台上的蜡烛被点燃,烛光逐渐照亮黑漆漆的课室,也照亮了几个正弯着腰趴在讲台上“偷看”笔记的面容。   那几张脸,赫然便是前几日沉迷围炉煮酒,赏雪观景,以至于忘记空出时间出卷子的导师们!   五蕴道人感慨道:“有这本册子,我们就不需要赶时间出卷子,也不必苦恼如何向学生划重点了。”   同僚们纷纷赞道:“是极!江琰小友真是救人于水火之中啊。”   出卷子对导师们来说并不是难事,困难在于如何在合理范围内捞合欢宗弟子们一把。   如今有了这本“考题范围”,岂不是简单很多?多省事啊!   至于合欢宗弟子过不过得了考试……   正确答案都摆在这儿了,再不背,就休怪他们无情!   众导师们乐呵呵地,一人一个烛台和笔记本,各自找了个桌椅坐下,开始对着笔记圈出来的重点出题。   三更过后,又陆陆续续地把出好题目的册子合上,笔记本原封不动地放回最前方的桌上。   “道友,煮酒去?”   “走!”   吹灭烛火,几人勾肩搭背、大摇大摆地离开。   翌日,有弟子楚楚可怜地拦住讲习老师,询问:“先生,您还未给我们划考试范围呢。”   讲习老师摸了摸胡须,高深莫测地指了指讲桌上的笔记册子。   “喏。都在那儿了,自己背去吧。”   说完,将手负在背后,溜溜躂达地离开了。   弟子们面面相觑。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老师也翻了江师兄的笔记,发现江师兄的笔记与考题范围高度重合,遂好心提醒我们记得背答案?”   “一定是这样!”   弟子们顿时沸腾起来,很是激动:   “哎呀,我抽到的串行是第二十七号,不知是否来得及……前面的人,你们倒是抄快点啊!”   “不如两人一组,笔记放在中间,这样岂不是更快。”   “有道理!前面已经抄完的人,也可以再借其他弟子誊抄。如此一来,大家都能及时背诵。”   大家自发、迅速地组织好了一切。   还能抽空派人去告知江琰一声。   **   “……你说什么?”   江琰很懵。   他面前杵着一个高高大大的弟子,是庞云虎。   而庞云虎是来转述某些“小道消息”的。   “你是说,我的笔记被几位导师异口同声地定为考试专用复习数据?”   江琰诧异又茫然,这事听起来让人匪夷所思。   “确是如此,师兄。”庞云虎有理有据地说:“根据我们的观察以及上届师兄师姐们提供的经验,几位老师向来拖延成性,习惯提前至少一个月准备考题。”   “如今只剩四日,想必是不够时间的。因此,有人猜测,老师很可能翻看了师兄的笔记,大喜过望,直接把师兄划出来的范围拿来出题了。”庞云虎道。   江琰:“……”   好难评价的操作。   庞云虎道:“其他同门都在抓紧时间誊抄并背诵,我因为有师兄开过小竈,所以得以抽空前来报备一声……咳,说到这儿,还未多谢师兄。”   庞云虎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笑起来的模样看起来有点憨。   “自己人,不必客气。”   江琰委婉打听八卦:“你与范扬师兄——”   庞云虎:“我们成亲之时,必会给你发喜帖与喜糖。还让你坐主桌,如何?”   江琰:“……”   江琰欲言又止。   可是,范扬没打算跟你成亲啊。   哪怕以江琰的情商,他都知道这句话若是说出口,必定会发生点什么不妙的事。   算了。   还是不提了。   江琰咽下想说的话,由衷地、真诚地祝福道:“祝你心愿成真,一切顺利。”   庞云虎喜气洋洋地:“那便借师兄的吉言了!”   “……好说,好说。”   江琰目送庞云虎离开,满眼同情。   关于考卷,江琰本以为大家是胡乱猜测的,没想到竟被说中了。   考场上,没人能懂江琰看见卷子那一刻的复杂心情。   实在太眼熟了啊。   这一字一句,都可以在他的笔记上找到痕迹。   没想到他随手帮一帮同窗,笔记竟成了考题!   就很离谱。   江琰无语地翻看卷子,无语地考完试。   他是第一个交卷的。   这很正常。   作为出题参考,本人当然知道这道题的答案是什么。更别提他本身就对所有知识瞭如指掌,不仅能倒背如流,还能举一反三。   一众弟子欢欢喜喜地考完试,事后还对江琰再三道谢。   五蕴道人正巧路过,同样说了句“多谢”。   江琰:“……”   心情就很微妙。   **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便要过年了。   自从学末测试一过,整个合欢宗浓厚的学术氛围眨眼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原本看书的地方又打起了牌,晚睡晚起的弟子再度缩回被窝里,发出咸鱼的舒适一叹。   小树林中,要么是弟子在谈情说爱,要么是无辜路过并不想偷听的江琰正在练剑。   “……”   那边的情侣,不要再亲了啊!   江琰受不了,他只是想普普通通练个剑。   听力太好也是一种折磨。   旁人听不见他练剑,但他听得到情侣恩爱。   实在不懂,为何要钻小树林亲嘴!   有碍观瞻。   江琰冷漠收剑,转身走人,决定这段时间给自己放个假。   一年到头勤勤勉勉,总该到了歇息的时候。   整个合欢宗张灯结彩,人人穿着鲜艳色彩的新衣,很有过年的氛围。   在僻静无人处,江琰见了两拨人。   其一便是安水镇玉源商会的掌柜。对方送来了一堆礼品,当季的新衣已经是基础操作了。   除此之外,还有适合修仙者修炼的丹药和法器。以及几株价值极高的灵草。   最让江琰感到诧异的是,掌柜竟然送了一个结实的匣子。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几只肥大的黑甲蛊虫尸体。   “蛊虫有毒,仙君在熬药时还请多加小心。若是不慎中毒,这里还有解毒丹。”掌柜递上一个玉瓶。   江琰问:“你怎知我会喜欢用蛊虫熬药?……熬药,不是炼丹?”   掌柜躬身道:“自然是另有高人指点,小的只是奉命行事。”   江琰:“谁?”   掌柜便笑而不语,拱了拱手,告罪一声便下山了。   江琰似有所觉,在原地怔松许久。   其二便是食堂的宋管事。   宋管事倒是没有送丹药之类不会出错的东西,也没有送昂贵的灵植。   但他送了一整套、全新的、经过改良后极为结实耐用的打理药田的套装。剪子、锄头、洒水壶……一应俱全。   若是其他东西,江琰或许还会高贵冷艳地颔首道谢。   但这是种田套装!   还有一顶会匹配使用人的头型,自动变大变小的农夫草帽。   听起来就很酷。   江琰的一颗心都被草帽虏获,当场就开开心心地戴上了。   他认真道谢。   宋管事道:“仙君不必客气,这都是少主在闭关前的吩咐。”   江琰微微一顿:“……果真是景昀。”   宋管事笑道:“若非是少主,谁还能如此了解您的喜好?”   江琰想了想,眸中流露出细微的笑意。   “说的也是。”   “那么,属下告退。”   宋管事拱了拱手,告辞离开。   江琰注意到了细微的差别。   宋管事跟玉源商会的掌柜不同,后者总是声称“小人”、“小的”,但宋管事却口称“属下”。   尽管他收敛得很好,江琰还是能感受到宋管事如渊般沉稳厚重的气息。   很明显是个实力强大的修士,是顾景昀特意派来保护他的人。   江琰回了自己的院子。   送来的种田套装,立马就用上了。   他拎起锄头和长嘴洒水壶,除去鞋袜,去药田种地。   灵植虽娇贵,但并不是受不住用魔咒去翻土和浇水。   江琰单纯是在享受种地的过程。   脚踩大地,被花花草草包围,手拂过花瓣绿叶,微风带来花香,叶子也彷佛有灵性一般微微晃动,回应着他。   这对江琰而言,便是在修炼之余最能放松的事情。   江琰在后院开辟了一小片田地,冬天下雪,还搭了个温室,在大棚上刻了魔法阵,防止严寒和风雪。   温室内不仅种了各类修真界的本土灵植,还有来自魔法界的植物,除此之外,更是还种了几颗精灵果的果树。   果树成长需要时间,江琰为它调配了营养魔药,又使用了催进植物生长的自然魔法。   可惜,半年过去,精灵树并未如愿生长。   有的果实甚至无法发芽,哪怕江琰精心照料,用尽浑身解数,也只有一颗成功破土而出,长了根歪歪扭扭的小树苗。   这不合常理。   旁边的野草每日都在疯长,江琰每天下课后第一件事就是来除草。   同样灌了营养魔药的灵植都已经开花结果了,精灵树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江琰扶了扶帽檐,斜斜支着锄头,低头看着那根微微晃动的独苗苗,若有所思。   难道是因为精灵树在精灵族的领地之外,会水土不服无法生长吗?   如果在母树的荫庇下,或许会好一点。   江琰随身带有精灵母树的一根树枝。   这是族中分给外出求学的游子的圣物,是一种纪念品和隶属于精灵族的象征。   精灵母树绝对呵护每一只小精灵,正如一位母亲对子女们的爱意永不止息。   在她的绝对领域内,任何法术都会失效,毒邪之物都无法靠近,是精灵族最后的防御阵线。   母树的树枝拥有庇护精灵的护身效果,只是比起绝对领域而言,一截树枝的效力会弱上许多。   江琰寻思着,若是将树枝栽入土壤里,种在离精灵树最近的地方,或许精灵树能感应到母树的呼唤,受母树庇护,而顺利长大结果。   他已经犹豫了好久。   最终还是放弃了。   精灵树种不成,最多只是要把精灵果省着吃,无法拿去卖钱。   但他不能离开母树的树枝。   对精灵而言,母树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母树的树枝,在被迫穿越、远离家乡的江琰眼中,与父母留给他的灵契石并无差别。   护不护身都是其次。   更多的是一种对家的思念。   江琰并不是时时刻刻都待在药田里,院子里也并非封锁的,谁都可以进来。   哪怕前门锁死,还可以翻后院的围墙。   虽然不希望用恶意揣测旁人……   但有些意外,还是提前掐死在源头吧。如此,对谁都好。   江琰给精灵树浇了浇灵泉,摸了摸它的树叶。   “对不起啦。”江琰小声道:“但我还是觉得母树更重要,你也是会觉得的,对吧?”   精灵树当然不会说话,唯有叶子温顺地贴服于江琰的手掌心。   亲近自然精灵,是世间草木的本能。   江琰摸了摸树苗,决定以后有空就来陪陪它,希望自己的气息能促进它快快长大。   “……琰儿,琰儿——”   不远处传来合欢真人的呼唤。   江琰回头,扬声道:“师父,我在后院!”   合欢真人绕过长廊,看见的便是如冰山雪莲般清冷纯洁的小徒弟,戴着一顶小草帽,裤腿高高挽起,脚踩进泥土里,肩抗锄头,手提水壶和菜篮的模样。   合欢真人:“……”   不管看几次,都觉得太有冲击力了。   小徒弟高岭之花的冷美人形象,只需要一个锄头就能毁掉。   江美人扛着锄头折返,一双腿笔直修长,挽起的裤腿下露出的肌肤光洁细腻,脚趾圆润,哪怕沾着泥土,戴着亲民的农夫草帽,也挡不住他的绝代风华。   合欢真人:“……”   嗯。   看来美人在骨不在皮,琰儿哪怕玩泥巴都是美的。   放心了。   江琰弯腰把工具放回收纳区,草帽挂在墙壁的鈎子上。随手用了个清洁法术除去泥土和身上的尘埃,再把裤管放下,鞋袜穿好。   转眼间,又是一尘不染的清冷美人。   “师尊唤我,可是有事要吩咐?”江琰问道。   合欢真人这才反应过来,一拍大腿。   “哎呀,我是来跟你说羊肉锅子一事的。”   “锅子?”   “是啊,这冬日最适合煮锅子吃。过两日不是要过年了么?我懒得下山,便托食堂的宋管事帮我准备些羊肉,准备煮羊肉锅。原本只是一试,没想到宋管事听说是我们院子要吃,一口就应下了。”   “……”   “他人还怪好的嘞!一日不到就把事情办妥了,我看过单子了,除了上好的鲜嫩羊肉,还备了许多肉、菜,竟还准备了花雕酒。真是考虑周全!”   “……”   “我还叫了宇珊和扬儿一起,宇珊不知为何,得知此事后骂骂咧咧,还让我有事吩咐她就好,别去找宋管事。他们之间有过矛盾么?”   “……”   合欢真人纳闷道:“琰儿,你怎不说话?”   江琰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弱弱道:“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合欢真人沉默了一会儿,语重心长地说:“琰儿啊,以后不会说谎就不要说了。为师教你一招,沉默是金。”   江琰很乖地:“哦。”   师徒两人一起回前院。   合欢真人夸了小徒弟一路,因为他的成绩全优,是合欢宗从未有过的优等生。   末了,又感慨道:“还好你没选音律课,否则就没有全优了。”   江琰:“?”   他提醒道:“师尊,不是我不选,是教习音律的俞长老觉得我的笛音太完美,不用去上课。倘若我坚持要去,想必也是能拿满分的。”   “嗯嗯。”   合欢真人真诚应答,礼貌微笑,绝不戳破小徒弟的美梦。   江琰因为跟在后头,并没有瞧见合欢真人充满敷衍的笑,否则定会拿出竹笛与他辩论一番。   走着走着,或许是因为先前提到了宋管事,合欢真人便聊起了他的八卦。   还顺口提到了那位至今神秘兮兮的“高门子弟”。   “所以说,若是有人能扒出那位弟子的真实身份就好了。听听宗门里都传成什么样了!”合欢真人道。   江琰试探:“大家都是怎么传的?”   合欢真人:“说什么的都有啊。有的说那人是当朝的皇家子弟,所以能有权使唤醉仙楼。还有的人说是富商之子,花大价钱买通了醉仙楼。”   “要我说,可能是个仙二代,并且极受家族宠爱。长辈定是个强大的修士,并且家里有灵石矿。所以有钱有权,在修真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醉仙楼不敢不从。”   江琰道:“师尊此言差矣。那人并未威胁过醉仙楼,亦在修真界无权无势,没什么名气,更不是大家猜想中的皇家人、富商子。”   合欢真人猛地刹住脚步,向日葵式猛回头。   “你知道那人是谁??”   江琰点了点头。   “快告诉我是谁!”合欢真人一颗心痒痒,很想知道真相。   江琰不说话。   合欢真人纳闷:“你为何一声不吭?”   江琰认真答道:“师尊,沉默是金。您方才教我的。”   合欢真人:“……”   琰儿,你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   为何有时说话如此气人,表情却那么无辜。   实在费解。 第40章 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年二十七。   江琰习惯了每日晨起,即便最近给自己放了个假,也没能抗住清早睁眼的生物钟。   今天不用练剑。   江琰缩在温暖的被窝里,难得犯了会儿懒。又眯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坐起身,伸了个懒腰。   “咚咚。”   隔着一道屏风,外间传来敲门声。随后便是一个女子的呼唤,听声音,都能想像到她的英姿飒爽。   是严宇珊的声音。   “琰儿,醒了没?”她喊道。   “嗯!”   “醒了就好,快起来,师姐和师兄带你下山采办年货。”   “好,师姐稍等。”   江琰扬声应道。   “不急,你慢慢来。”严宇珊道。   江琰匆匆换好外衣,飞快地用魔咒一键洗漱完毕。   他连魔杖都没掏出来。   相比于第一次用清洁咒刮得脸疼,如今已经能熟练控制魔力输出,无杖魔法越发熟练。   江琰走出外间,拉开房门便看见严宇珊正坐在栏杆上,范扬站在她面前,两人正笑着说着话。   听见动静,两人齐齐转头投来视线。   “噢,琰儿弄好了?”   “这身衣裳……此前没见过啊,是新款式么?你何时下山去了锦绣阁,怎不叫上我们一起。”   因为并不是他下山去买的,而是玉源商会的掌柜上山送来的。但不能说,否则不好解释他怎会使唤得动玉源的大掌柜。   再深挖一下,“神秘的高门子弟”的马甲会当场掉马。   之前坦白的时候,他们没有一个人相信。如今江琰起了逆反心理,已经不想说了,干脆等着看他们自己何时发现吧。   掉马可以,但不能是现在。   大过年的,暂且捂一捂,免得一整个假期都要被追问八卦。   “下次和你们一起去。”   江琰其实连锦绣阁的门朝哪儿开都不清楚。   连忙转移话题,道:“师姐师兄今日醒得好早。”   “嗐,平时又没事,多睡会儿不要紧。”   严宇珊摆了摆手,笑道:“倒是你。我还以为你今日也去树林里练剑了,正想去寻你,范扬却说你还没起。”   江琰:“过年,要放假。”   “琰儿会这么想就对了。松弛有度才是练功的第一要务,万万不可将自己逼得太紧,知道么?”严宇珊当惯了大姐头,十分顺口地叮嘱道。   “是,师姐。”江琰认真应道,看上去就是会流传在各大长辈口中的“别人家的徒弟”。   严宇珊忍不住捧着脸,嘿嘿嘿地笑起来。   “琰儿真可爱啊。”   江琰:“……”   师姐,莫要笑了,瘆得慌。   江琰搓了搓手臂上的汗毛,非常警觉地缩在范扬身后,却不慎惨遭师兄揉脸的毒手。   “师、师兄——”江琰被迫鼓着脸,含糊不清地说:“快松开窝!”   范扬适可而止,松开他,见小师弟一步蹿出两米开外,神色很是感慨。   “真可爱呢。”   严宇珊慢了半拍,没能揉到师弟的脸,颇为遗憾。   她装模作样地呵斥道:“莫要欺负小师弟,要揉也是我来揉。”   范扬很没形象地翻了个白眼。   江琰:“。”   不,你们谁都不许捏我的脸。   三人转了个弯,绕去师尊的屋舍,想问有没有需要顺路带回来的东西。   合欢真人向来是睡到日上三竿的,今日也不例外。   三个徒弟的问候压根没能吵醒他。   得到一串细微呼噜声回应的三个人,只好不打扰师尊继续在梦中与周公会面,自行下山去了。   上下山的路都只有一条,便是江琰入宗测试时爬的天梯。   江琰运起轻功,跟在哥哥姐姐的身后下山。三人的速度都极快,两侧的风呜呜刮过,周围的景物几乎变成残影。   这种时候,三人之间对话须得使用传音入信。否则话刚出口就变大风刮散,很容易听不清。   “说起来,琰儿是剑修,能御剑飞行的吧?”范扬问道。   御剑飞行?   他?   江琰顿了顿,非常勉强且含糊地:“……嗯,大概会吧。”   范扬感到困惑,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为何会有“大概”这种词汇?   剑修哪有不会御剑飞行的。   范扬权当是大风刮了耳朵,自己听岔了。   “我估摸着,你这剑也载不动三个人。小师弟,要不你自己御剑飞下去算了,总比用轻功下山快。”严宇珊道。   江琰非常坚决地摇头。   “我陪你们。”   严宇珊还想说什么。   江琰:“跑跑步,有利于锻炼身体。”   “那好吧。”   严宇珊也就不再劝,唏嘘道:“小师弟真是努力。”   真是时刻不忘修行。   江琰干笑两声。   “师姐怕不是搞错重点。”范扬笑骂,“他是想‘陪’我们,和我们一起,不是为了锻炼身体才用轻功下山。”   “噢!”严宇珊恍然大悟,飞快改口:“琰儿真是贴心。”   江琰:“……嗯、嗯,是啊。”   这个话题很快揭过,谁都没有在意。   三人有说有笑地下了山。山脚的不远处,就是安水镇。   江琰并不是第一次来安水镇,他或独自、或与同门来过几次。有时是帮师父跑腿,有时候是去做师门任务——一般都是送个信、领个东西之类的,不过是跑腿对象换个人。   独自一个人来的时候,一般是去见玉源商会的掌柜,从他那儿领取顾景昀寄来的包裹,都是些搭配好的衣裳首饰、还有一些细碎的生活物件。   江琰还收到过七宝写来的信,他认真地回了信,托掌柜寄去中洲的丰安城。   整个安水镇,别的地方可能不熟,但坐落于城东的玉源商会,他绝对是最熟的。   因此,当江琰看见严宇珊和范扬往城东走去时,整个人都慌了一瞬。   别是去玉源商会,不然掉马的概率太大啦!   拜托,要掉马,不妨年后再掉。   过年期间,实在不想知道师姐痛失五十两银子之后,失去理智的她会做出怎样的举动。   上一个坑掉合欢宗弟子一百两的当朝状元,画像至今还在宗门流传,目测还要继续被通缉下去。   “我们要去哪儿?”江琰惴惴不安地问。   ——不是去玉源,不是去玉源!   严宇珊:“去玉源……”   江琰紧张地屏住呼吸。   严宇珊道:“……旁边那条街的食肆,定年三十吃的烧鸡和叫花鸡。”   江琰如释重负。   师姐说话可不可以不要大喘气。   怪紧张的。   严宇珊莫名其妙地瞥了小师弟几眼。   “你这是什么表情,奇奇怪怪的。怎么跟话本里描写的‘家中年纪最小的弟弟藏了与情人私相授受的证据在树底下,生怕被长辈挖出来”的表情,一模一样?”   江琰:“……”   江琰郑重反驳:“我没有情人,更没有与情人私相授受。”   范扬插话道:“有就有嘛,其实我们巴不得你有。”   严宇珊连忙:“食堂的宋管事除外啊!你那么优秀,与你交往之人必须同样优秀。宋管事不是不好,就是差了点。”   范扬:“原来师姐还讲究门当户对?”   严宇珊:“屁,我推崇自由恋爱。但只会看脸的不行!上次啊……”   她巴拉巴拉地,把当时和江琰一起去食堂,结果宋管事盯着江琰的脸猛瞧之后变得无比殷勤一事,统统说了出来。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琰儿长得如此俊朗,会被他吸引也是理所应当。”   范扬倏地话锋一转:“但宋管事确实并非良人。琰儿,师兄建议你换一个。”   江琰无力吐槽。   “放过宋管事吧……人家真的没有这种心思。”   人不过是奉少主之命对他多多关照,哪里就扯到这方面去了呢?   严宇珊忿忿不平:“若是宋管事真心喜欢你,那倒没什么。可我前几日还看见他笑容满面地与另一个弟子说话,还伸手递给他什么。”   “两人竟是偷偷摸摸地躲在角落里说小话!”   范扬的表情顿时严肃许多:“要是已经有了人,还来招惹琰儿作甚?”   江琰:“……”   江琰小心翼翼地问:“师姐,你看到那位弟子的脸了么?”   严宇珊:“没见着,太暗了。哦,背影倒是跟你挺像的。”   严宇珊和范扬再度声讨起来,直说“替身文学”看看就好,现实里千万使不得。   三人便说便往城东走,路过玉源商会金碧辉煌的大门时也没有停留,眼神都没给一个,径直走过。   江琰暗暗松了口气,又觉得有些悲催。   这马甲是越发掉不得。   若是被师姐师兄发现,跟宋管事躲在角落里说小话的人是他,那还得了。   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可是他跟宋管事真的很清白啊!   人家只是在帮忙转递顾景昀送来的草帽!   他是跟顾景昀有偷偷摸摸的关系,不是跟玉源商会的掌柜,更不是跟宋管事!   ……不对。   江琰郑重反驳自己,什么叫偷偷摸摸,听起来也太地下情了。   他们不过是普普通通的挚友关系罢了!   **   城东这家食肆的规模不大,甚至就只是在自家院子的门前摆了个摊。   没有堂食,烧鸡都是用油纸包好,买的人提了就走。   旁边那家卖叫花鸡的食肆,也是一样的规模,一样的卖法。   排队的人不少,都是来预定大年夜的烧鸡与叫花鸡的。因为人多,还搞起了限购。   江琰跟范扬去排合欢真人喜欢的叫花鸡,严宇珊去排另一个。   许是错觉,江琰总觉得这两家人的气息都很怪异,不似寻常人类。   江琰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卖叫花鸡的老板明显有所察觉。他蹙着眉,警觉地看过来。   [冒犯了。]   江琰无意产生冲突,用口型说了一句,便主动收回了目光。   老板没说什么,只是记名收钱的速度更快了几分。   很快便轮到江琰和范扬。   老板:“限购一只。”   范扬:“好。”   他很熟悉流程,自觉把钱放进一旁的箱子里,弯腰在桌上写名字和取货时间。   江琰在旁等着,老板又去招呼下一个人——一张桌子有好几张纸,这样速度更快些。   正在等待之时,掌柜的小女儿突然追着蹴鞠跑出来。   她的年纪还小,修炼不到位,气息收敛得不如她父母那般好。   江琰非常明显地察觉到了妖的气息。   ——这两家人,都是成了精,化成人型的妖。   大约是黄鼠狼吧。   难怪能把鸡肉做得如此美味。   蹴鞠滚到他的脚下,江琰用脚尖勾住,把球弯腰抱起来。   “呀,我的球!”   小姑娘一溜烟地跑过来,抬眼却愣住了。   “哥哥,你好漂亮啊。”   江琰能感受到老板和老板娘紧紧盯着他的目光。   “给。”   江琰把球递给小姑娘,又从须弥戒中摸出一匣子糕点,递了过去。   小姑娘踮着脚,一手抱着蹴鞠,另一只手从匣子中挑了一块桃花模样的糕点。   “谢谢哥哥,太多了,我只要这个就好啦。”   江琰颔首,收回了匣子。   她已经说了不要,若是还强塞给她,怕是会有反效果。   果然,背后那两道目光倏地和善不少。   “囡囡,别缠着客人,快回院子里玩去。”老板娘唤道。   小姑娘踢着球跑回院子去了。   老板娘把侧门合上,她从背后捅了捅丈夫的背,两人在瞬息内交换了一个眼神。   活了几百年的妖,对同类的感应自然比旁人要强得多。他们已经感应到江琰体内另一股不属于人类的血统,不同于江琰猜到了他们的原形,夫妻俩怎么都瞧不出江琰的血脉。   ——难道是狐狸精?不对啊,这位小郎君长得俊而不妖,艳而不媚,身上更没有狐狸味,他们是绝不可能认不出狐狸精的。   夫妻俩胡乱猜测着。   精灵族是另一个世界的种族,当然不可能猜出来。   江琰大大方方地、面不改色地任由他们看。   范扬在纸上写完,直起身来。   “掌柜的,写好……“范扬一顿,“怎么了?”   他挪了挪,不动声色地挡在江琰面前,隔绝外人的窥视。   “这是我的师弟,掌柜可是有事?”   “公子瞧着眼生,又……俊的很,便多看了几眼。客官,实在对不住。”   老板是认识范扬的,毕竟是常客。   他忍不住问道:“范公子,他是你师弟,也就是合欢宗的弟子?”   范扬点了点头:“怎么?”   “没有没有。”老板敷衍几句,探头朝江琰笑道:“公子有空常来光顾啊!”   态度极好,一般人都得不到他的笑脸。   江琰微微颔首,便被范扬拽走了。   “奇怪……”范扬眉头紧锁,“他们为何一直盯着你?还对一个生客态度热络,对熟客都不会如此。”   江琰:“许是有缘。”   范扬反问:“什么缘?”   江琰指了指自己的脸,道:“长得好看,有眼缘。”   范扬:“……”   江琰:“其实是我帮他们的女儿捡了球,还给了她点心吃。”   范扬“哼”了一声,没说信也没说不信。   他们去与严宇珊汇合,半途,范扬忽地自言自语道:“难道真的是你长得太好?”   江琰哭笑不得。   他就随口一个调侃。   师兄,快忘了这一茬吧!   **   江琰陪师兄和师姐在镇上转了一圈又一圈。   什么乱七八糟都买了点,对联、磕的瓜果、屠苏酒……甚至还有城西书摊贩卖的最新话本。   严宇珊忘性大。   先前让江琰一步也不要靠近书摊的人是她,现在问江琰要不要一起去见见世面的人也是她。   江琰点了头,三人就一起过去。   另外两人极其老练地钻进摊子的角落,蹲着开始翻找。   江琰凑过去,不过看了一眼,立刻红着脸躲开了。   这画册上的小人,怎不穿衣服啊!   “我我我去外边等你们!”   青年逃也似的跑走了。   “啧啧,还是年轻啊。”严宇珊道。   “确实。”范扬附和。   “……”江琰才不理他们,跑得更快了。   他走在街上一通乱走,边走边用力扇了搧风,险险降下了脸部的温度。   定了定神,正欲转身回去书摊对面的大树下。   眼角余光却瞥见路过的一个小摊,上面挂着几个红绳编织而成的挂件,尾部坠着流苏,很是好看。   ……景昀的剑,好像缺一个剑穗。   江琰的脚尖转了个弯,朝小摊走去。   摊主是个老奶奶。   江琰指了指挂在最前头,也就是一眼吸引了他视线的挂件。   “奶奶,请问这编的是什么?”   老太太笑道:“是同心结,寓意永结同心。公子可要给心上人买一个?挂在腰间当配饰,也是顶顶好看的。”   江琰的手一秒缩了回来。   这么漂亮的挂饰,却不能用。   江琰莫名有些遗憾,面上却什么表情都没有。   “我们不是恋人。”他解释道。   老太太递来另一个模样的挂件,说:“那这个呢?平安结,寓意平安吉祥。不必拘泥于关系,送谁都行。”   她又笑道:“其实,无论是平安结还是同心结,最好还是自己亲手编织会更有心意。”   江琰道:“我不会,您能教么?”   老太太拍着胸脯表示:“摆摊卖的就是这个。小公子放心,包教包会!”   江琰估摸着一时半会儿是不可能编成的。   “明日这个点,我来找您。您还会在这里吗?”   老太太:“一直都在的,公子随时都可以过来。”   江琰同她约定好时间,便匆匆赶回去。   回到书摊,严宇珊和范扬早已在大树下等他许久。   “师弟是跑去哪里玩了?”范扬调侃道,“方才脸这么红,现在瞧着好多了。”   江琰假装没听见。   三人嘻嘻哈哈地回宗门,大包小包拎着一堆东西,战果颇丰。   ……   翌日。   江琰记挂着下山去学做平安结,一大早便起床下了山。   一堆人还以为他在睡觉,直到中午都没人出来,范扬才推门进去瞧了瞧。   “人不在。”范扬道。   严宇珊纳闷:“那是去哪儿了?”   大家面面相觑,但也没当回事。   虽说是年纪最小的师弟,可江琰早已成年及冠,有自己的判断和主见,又不是转眼就怕丢的三岁稚童。   合欢真人拍板道:“别管了,可能是去哪个角落练剑了吧。”   大家纷纷散去。   直到黄昏,江琰才重新出现在院子里,苦着一张脸。   合欢真人正坐在院子里的摇椅上,手里拿着徒儿们昨日买回来的新话本。   他随口问道:“琰儿,回来了啊。一早就不见你人,去练剑了么?”   江琰心跳如擂鼓,慢吞吞地撒谎:“……嗯,我是练剑去了。”   好在合欢真人压根没抬眼去看他,心神都在话本上。   江琰:“师尊,我回房里了。”   合欢真人摆了摆手:“去吧。”   江琰低着头,快速溜回屋。   他谨慎地合上房门,退回内室。   手掌一翻,一个编织得有些歪歪扭扭的平安结便躺在掌心里。   平安结下扣着一枚小小的环形玉佩,坠着流苏,虽然一看便知是新手编的,依旧好看极了。   这花费了江琰整整一日的功夫。   他是万万没想到。   自己无论是剑法还是魔药魔咒,都是一流的水平,学什么都快得很,几乎未曾遇见过门槛。   却险些在一个小小的平安结上翻车。   要不是老太太有足够的耐心,换个人来,绝对要撂桃子不干。   江琰觉得过意不去,把价钱翻了好几番偷偷塞给她,赶在老太太发现前跑掉了。   时间也是金钱,人家陪他耗了足足一日。   应当的。   江琰举着红绳编织而成的平安结,在眼前晃了晃。   总感觉编的不好看。   但这已经是至今为止,最成功的一个了。   江琰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   不知顾景昀何时出关。   更不知他会不会喜欢……这胖乎乎的、歪歪扭扭的平安结。 第41章 越漂亮的男人越会说谎。   东洲,剑宗。   无念峰。   远远而来的三道剑光滑过一道弧线,飞快地绕过高耸的古木,向山巅飞去。   在临近其中一个山洞的洞穴前,剑光终于减缓速度,缓缓下落。   三道修长的身影动作一致地跳下长剑,双指并起一挥,长剑自动归鞘。   两男一女,瞧模样,正是段越、段霜兄妹,以及淩含璋。   “少主还未出关?”段霜拧着眉。   段越小心翼翼地上前半步,抬手探向看似完全敞开毫无阻隔的洞口。   光影交错中,手掌不过探入半寸,便被一层结结实实的结界挡住,不得寸进。   “结界尚在。看样子,还未从入定中醒来。”段越压低了声音道。   段越使了个眼色。   三人也没有硬闯,而是稍微走远了点,说话声音也刻意放轻许多。   淩含璋宽慰道:“师兄是在冲击炼虚境,闭关时日长些也是常事。”   这世间能有几个炼虚强者?大多都是宗主和太上长老级别的老前辈了。   顾景昀如此年轻,便已经在冲击炼虚,说出去都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可段霜却道:“若不是当年那场意外,依少主的天赋,炼虚算什么,怕不是已成渡劫。便是已经熬过雷劫,踏破虚空而去,亦不是不可能之事。”   段越按住自己的妹妹,让她不要再说了。   “谁都不想的。只恨魔族阴险毒辣,竟敢在背后偷袭!还有,余——”   提及那个在剑宗几乎成为禁忌的名字,三人齐齐噤声。   朔风卷过白雪呼啸而过,众人的衣袍猎猎作响。无念峰一向如此,萧条、冷肃,在冬季更是没有多余的色彩。   段霜伸手挽了挽鬓发,在心底暗暗叹息。   余瀚义当初也是天之骄子,是整个剑宗上下都尊敬崇拜的大师兄。谁成想,那厮竟是一个表面光风霁月,实为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   还敢勾结魔族,连一直真心待他的师父和师娘都说卖就卖,实在是个白眼狼。   在被发现体内有魔种后,竟是打伤数十弟子,又杀死了两名意欲阻拦的执法堂弟子,逃出剑宗。最终被顾景昀率队追捕,亲自清理门户,死于顾景昀的剑下。   但至今没人看见他的尸体。   “百年了,若不是他,今日剑宗何至于此?宗主和夫人康健,少主也不会被心魔所困,修为停滞不前。”段越咬牙道。   “余瀚义到底为何背叛?他的尸首呢?少主该不会把他葬回后山了吧?”段霜问。   淩含璋犹豫片刻。   他当然是比段家兄妹要知道多一点东西,但也就那么一丢丢。   没办法,当初意外发生的时候,他才十来岁,也不在东洲,而是在中洲的淩家。   突闻惊变,他才匆匆赶回宗门。然而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段霜瞪了他一眼:“你快说啊!”   “反正就是嫉妒师兄比他天赋好之类的吧……”   淩含璋含含糊糊地说,他抿了抿唇,将声音压得更低:“据说,师兄原本是顾念旧情,想为他收敛尸体,安葬于后山。没想到——”   话音未落,天地忽地一静。   一个高大的男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淩含璋的身后半步之处,他挡住了大部分光线,阴影几乎将三个说小话的人笼罩住。   “没想到什么?”男人淡淡地问。   嗓音沉沉,极为耳熟。   “!!”   三人惊喜转头。   “师兄!”   “少主,你出关了!”   “嗯。”顾景昀微微颔首。   “原本不是说至少要来年开春,才能出关么?师兄何必心急。”   淩含璋上下打量,见顾景昀的气息不过是更加凝实、深长,却并未有更大的变化,有些担忧。   “左右突破不了。”顾景昀淡淡道,“与其整日锁在山洞里,不是修炼便是修炼,还不如去做点别的事情。”   “师兄……”   “摆出一副沮丧的表情作甚?冲击失败的人是我,又不是你们。何况我并不是没有收获,好歹也是沉淀了一番心境的。”   “看着不像。”淩含璋老实道,“不信你问段越和霜妹。”   那两人纷纷赞同点头。   顾景昀似笑非笑:“不提我,先说说你们吧。在我闭关的结界外蛐蛐什么呢?”   三人浑身一僵。   “嗯、这……”   “少主听力真好,哈哈。”   “其实我们什么都没说啦。”   顾景昀没有为难他们,只警告地瞥了他们一眼。   随后便问道:“如今是什么时候了?”   “啊?”段越和淩含璋齐齐一愣。   段越抬头看了看天色:“大概是未时。”   顾景昀扶额:“谁问你天色……”   段霜的心思更敏锐些。   她立刻答道:“是年二十九,明日便是新年了。少主出关的正是时候。”   “二十九了……”   顾景昀沉吟片刻,也不知自己赶不赶得及。   他问道:“含璋,你今年怎不回中洲淩家?”   段越和段霜是凡人家庭出身,父母早已百年仙逝,只剩下他们两人互相作伴,素日里就是把宗门当家的。   淩含璋是仙二代,本家在中洲,家中长辈还在。   淩含璋没好气道:“你在闭关突破,我不能进山洞在旁护法,至少也要留在宗门里吧?谁有心思过年啊!”   “对修仙者而言,有时候一闭关就是一年,过不过都无所谓吧。”   顾景昀追问:“所以你们三人今年都会留守剑宗,是吗?”   三人不明所以,点了点头。   出乎意料之外,顾少主露出一个欣慰、放松的笑。   “如此甚好。”   男人挨个拍了拍他们的肩,郑重道:“我有事要离开宗门一段时间,你们看好家,有急事就去找大长老。”   三人:“……?”   “你要干嘛??”   淩含璋无比惊恐。   如此熟悉的句式,上次顾景昀说完这话,就一声不吭地跑去了北境。   半个月后再次回宗,半边身子都染着血,面色苍白,行色匆匆。身上带着跟雪妖王打了一架后,成功夺来的万年玄冰和千山雪莲——都是给他爹娘救命的灵药。   淩含璋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停止跳动了。   纯纯是吓的。   生怕师兄想不开去找雪妖王决斗,顺便突破一下百年都突破不了的境界。   师兄上次就是生死搏斗之间进阶化神的!   见顾景昀踩了剑就要下山,淩含璋刹那间魂飞魄散,飞身扑上去,鬼哭狼嚎一样大叫起来:   “师兄!你要去哪!”   顾景昀被他死死抱住腿,飞又飞不动,总不能把师弟跟那什么一样吊在半空。   不体面。   “……”顾景昀甩了甩腿,阴森森地说:“松开。”   “不!”   “别逼我动手。”   “除非你说清楚要去哪儿!”   “……去西洲。”   毕竟是好意,顾景昀勉强耐着性子解释道。   师兄好像很好说话。   淩含璋大著胆子,得寸进尺道:“好端端去西洲干嘛?”   顾景昀微笑:“师弟管的是不是太宽了。”   淩含璋:“。”   顾景昀缓缓地、一字一句道:“我是去西洲见一个人,懂了吗?”   懂了就给我松手!   抱大腿像什么话,成何体统!   淩含璋刚开始没听明白,在师兄如有实质的森冷目光下,猛地抖了抖。电光火石之间,脑海中想起一位清冷昳丽的仙君。   “!!!”   淩含璋脱口而出:“你是去见江琰!”   顾景昀并不否认。   他抬眸看向不远处的段家兄妹,那两人听得迷迷糊糊,一头雾水,正有些不知所措。   接收到顾景昀的视线时,他们还愣了下。   男人朝淩含璋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拖走。”   两人恍然大悟,箭步上前,一个拽胳膊一个抬腿,愣是把淩含璋给架开了。   顾景昀立刻升高飞剑,悬停在半空。   淩含璋竟也没挣扎。   他维持着被人抬起来的扭曲姿势,仰着头,诧异喊道:“真是他啊?”   “难道还能有假?”顾景昀淡淡道:“看好家,别来捣乱。”   说罢,眨眼间便御剑飞远了。   只留下兴奋的淩含璋,迷惑的段越、段霜。   兄妹俩对视一眼,默契松手。   失重感传来,淩含璋在背部摔到地面之前,条件反射地旋身,做出受身落地的姿势,再稳稳当当地站直。   “就这么直接丢我啊?说好的同门情谊呢。”   段霜:“跟你之间,没这玩意儿。”   淩含璋评价:“残忍。”   段霜坦然:“知道就好。”   淩含璋:“……”   段越:“所以江琰是谁?”   段霜:“你方才没能说完,叛徒尸首去了何处?”   淩含璋:“……”   他是什么八卦提取处吗。   “快说。”段霜催促。   淩含璋:“江琰就是师兄正在追求的男修,生得极俊!人在西洲,不知是哪个宗门的弟子,也可能是散修。”   段越想了想:“反正不会是太虚观。”   废话。   太虚观都是佛修,谁有这能耐劝佛修还俗去谈情说爱。   淩含璋嘲笑了一会儿,又扭头,对段霜道:“师兄原本要将他的尸身下葬,就在回归宗门的途中,又遭魔族袭击。击退魔族后,才发现叛徒的尸身早已不翼而飞。”   段霜一惊:“是魔族偷走了!”   淩含璋:“大概是吧。”   段越:“死人的身体,偷去作甚?”   “不知道,总之不会是好事。”   淩含璋耸了耸肩,神情复杂,叹息道:“……造化弄人啊。”   **   顾景昀没有直接离开剑宗,而是先去了一趟父母的洞府。   这是剑宗禁地,外层是长老们常年闭关之所,最深处才是宗主的洞府。   周围布下了层层结界,更有修为高深的修士轮值把守,守卫森严。   隔着老远,便有守卫放出气息警示。   顾景昀提前落下,收剑。   “少主。”守卫行了一礼,公事公办道:“请少主出示符信。”   男人手腕一翻,掌心出现了一枚玉牌。   真气一激,玉牌便清楚地显现出一行文本:   【剑宗顾景昀】   守卫再行一礼,放行。   “少主,请。”   顾景昀收回玉牌,快步入内。   去到父母的冰棺前,需要经过几个长老的闭关修行之地。   未免惊扰到他们,顾景昀特意收敛气息,无声无息地穿过几个山洞,行至最深处。   顾景昀伸手“拨开”水波一样的结界——这结界只挡外人,不会挡他。   再前行数步,就能看见一个硕大的、半透明的冰棺,隐约还能看见两个人合衣并排着躺在棺内。   为了增加万年玄冰棺的功效,阻止二人体内的毒素蔓延至全身,整个山洞都刻了特殊的阵法,寒气逼人,常人不能久待。   顾景昀呼出的气都变成了白雾,缓缓向上飘散。   男人轻手轻脚地上前,无视玄冰棺的极寒,手掌贴服在棺盖之上。低垂着眼眸,注视着冰棺内的中年夫妇。   他们的脸还是白净的,露出的手臂和四肢却已经隐约开始变得乌黑,看上去就很不寻常。   顾景昀静静看了一会儿,收回被冻僵的手掌。   他退后两步,面对冰棺跪下,磕了个头。   “……父亲,母亲。”顾景昀轻声道,“我遇见了一个人。”   “他是男孩子,人很好,温柔体贴,面冷心热,有种不谙世事的纯真。无论性格、长相,还是修行天赋,都是最优秀最顶尖的。”   “就是有点木头,不开窍。但这不是他的缺点,是优点,木头也很可爱,反正我是喜欢的。”   顾景昀:“我幼时见你们在花田中弹琴合奏,夫妻恩爱,表面不说,其实非常羡慕。因此默默练琴多年,希望有朝一日与道侣琴瑟和鸣。”   “阿琰说他会吹笛子,宗门长辈还夸他的笛音臻至完美,可惜我还未有幸听过。”   “他擅笛,我擅琴。琴笛合奏,我俩天生一对,乃天作之合。”   “所以今年不能陪您二老过年了。”   顾景昀歉意地笑了笑,低声道:“……你们的儿子有心上人了。我与他相识的第一年,想去西洲陪他。”   “还望爹娘勿怪。”   顾景昀又磕了一个头,利落起身。   刚站直,眉宇便是一凝,而后探知到对方的身份,拧着的眉头才缓缓松开,轻轻“啧”了一声。   顾景昀转身走出洞府,三步并作两步,直接把偷听的人抓住了。   只见信道里站着一个鹤发长须的老者,鬼鬼祟祟的,显然在那儿不知听了多久。   是剑宗的大长老,名唤淩岱。   “大长老,偷听好玩吗?”顾景昀淡淡道。   淩岱表情慈祥,被发现了也不躲。   “少主,你有心上人啦?是哪里人啊?师承何处?”   “……”   “说说嘛,我好歹也算你的长辈。”   “是,我心里有人了。他来自哈兰城附近的小镇,长老可曾听过这个地方?”顾景昀询问。   淩长老蹙着眉头想了半天。   “未曾听过,是异域之人么?”   “或许。”顾景昀含糊道。   “你怎么搞的?连心上人从哪儿来都不清楚,到底有没有把他放在心尖上。”   淩长老不满地劝道,“少主,我们可不能搞合欢宗三心二意那一套!”   淩长老骂道:“老四年轻的时候,跟合欢宗的弟子——就他们现在那个宗主——谈了一场恋爱,被骗的裤衩都没了,还跟我说人家是好人,原是他不配。”   顾景昀:“……”   淩长老:“几百年了,还对人家念念不忘当情种。我看见老四恋爱脑的模样就来气!”   “哦对了,少主,你对象师承何处啊?”   顾景昀:“……”   顾景昀不敢说,他怕说了今天就走不掉了。   男人高深莫测道:“阿琰在西洲,跟随名师学习秘法。”   淩长老追问什么名师,什么秘法。顾景昀就不说话了,只盯着淩长老看。   淩长老被盯著有点怵,连忙自圆其说道:“要保密,不能说是吧?理解理解,有些师门奇怪的规矩忒多!”   顾景昀淡淡“嗯”一声。   淩长老叮嘱:“越好看的男人越会说谎,你莫要被骗了!”   顾景昀道:“若是他有这个心思,我反而放心不少。西洲乱得很,我更怕他被人骗。”   淩长老嘶地倒吸一口冷气,困惑且直白地说:   “我怎么觉得,你跟老四年轻那会儿说话的语气好像啊。少主,你也要变成恋爱脑了吗?”   顾景昀:“……”   淩长老:“烦请少主收敛一下杀气,我不说了。所以你何时成亲?”   “没那么快。八字都尚未有一撇,还请淩长老不要到处宣扬。”顾景昀不得不防一手,免得回来发现流言满天飞。   “放心,我嘴巴严实得很!”   “真的么……”顾景昀非常怀疑。   淩长老轻咳几声,仰头望天道:“最多就是跟含璋提几句,这个可以吗?”   他与淩含璋同出一源,是淩含璋不知多少辈的“老祖宗”,两人祖孙关系不错。   顾景昀估摸着也遏制不住,只好挟持一个人质。   “若是有外人知晓,含璋怕是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淩长老摸摸胡子,笑道:“少主放心,老朽心里有数。”   “若无事,弟子先行告辞。”顾景昀道。   “噢噢,急着见心上人是吧?快去快去,诶,等会!”   淩长老拦下他,问道:“你有合适的飞舟么?”   顾景昀反问:“你有?”   “我没有。”淩长老飞快道,“但老四有啊!他当年特意花重金打造了一个小型的、速度贼快的飞舟,就为了去合欢宗与那厮相会。”   顾景昀:“……”   实不相瞒,他也是去合欢宗。   淩长老并不知情,抚须大笑道:“你猜怎么着?那飞舟被我没收几百年,如今恰好在我手中!用它去西洲,你有多猛,它就能有多快,小心别撞到路过的其他飞舟和鸟兽就好。”   淩长老问:“你要不要?”   顾景昀:“要,多谢长老。”   淩长老笑道:“不客气,只要你别被合欢宗的漂亮弟子骗走就好。”   顾景昀面不改色地应道:“不会。”   ——放心,只会是他把人家合欢宗的小徒弟骗走。 第42章 (二合一)“你只是想折腾我。”   大年三十。   江琰跟随范扬下山去了趟安水镇,取预定好的烧鸡和叫花鸡。   那两家黄鼠狼私下通了气,都知晓了江琰并非纯种人类之事。   在估计有几百年修为的大妖面前,二十一岁的江琰就跟妖族幼崽没有区别。哪怕江琰的妖气不纯,估摸着是人与妖的混血,他们也没有在意。   再见到江琰时,待他就比对待外人和善许多,甚至有点过于和蔼。   “你来啦。”   卖叫花鸡的老板娘无视范扬疑惑的眼神,亲切地拉了拉江琰的手,“崽啊,这么早过来,吃了吗?饿吗?”   范扬:“?”   江琰脊背微僵:“……不、不饿,吃过了。”   老板娘似有所察,看了眼江琰,又转头看了看范扬,眼里藏着点不易察觉的警惕。   她喊了自己丈夫过来,把范扬支走,让他们去另一边取油纸包好的叫花鸡。   范扬:“???”   范扬被拖走的时候,还是很迷惑不解。自家小师弟什么时候跟卖鸡肉的店家熟络得这般好了?   老板娘见人被拖走,连忙压低声音叮嘱:“你还是长身体的时候,饿了要说。”   又问:“你家长辈呢?怎么能让一个崽崽在外头独自讨生活。”   江琰理解她的意思。   他这是被当成未成年的幼崽了。   对于妖来说,二十一岁就是未成年。   但江琰是半精灵,成年期和寿命都是按正常人类来计算的。修仙之后,寿命才开始变长。   江琰抿了抿唇,挑着回答道:“多谢前辈关心,我是人类体型,已经成年了……眼下是来合欢宗学艺,师门也待我很好。”   不是小可怜。   也没有独自讨生活。   老板娘道:“混血半妖的日子更难!你还小,不知道有些道士打不过大妖,就爱欺负实力不强的半妖,给自己在人间刷业绩和名望!”   “师门待你好是一回事,你的妖精身份是另一回事,可得藏好了。”   江琰点点头。   这个马甲他会牢牢穿在身上的。   老板娘又拉着江琰一通询问。黄鼠狼机灵,江琰没什么心机,迷迷糊糊就被套了不少话出来。   除了妖的原型死活套不出来,老板娘直接确诊江琰为“走丢的、与族群和爹娘失散的幼崽”。   一时间,老板娘看江琰的眼神充满了怜惜与慈爱,让江琰硬生生打了个冷战。   “好孩子,我会替你留意周围有没有丢了崽的大妖。”老板娘问:“你的另一支血脉,究竟是哪类妖?”   江琰:“……”   是魔法世界的自然精灵。   长着尖耳朵,喜欢居住在森林里,以弓箭狩猎和采集、种植为生的小精灵。   江琰支支吾吾不肯说,老板娘只好放弃追问。   不过是取个叫花鸡,用不了多少时间。哪怕老板再三拖延,范扬也已经提着鸡回来了。   “师弟,该走了。”范扬催促道。   “噢。”   江琰连忙跟上。   “琰儿等等!”   他们之间已经互通姓名,老板娘是知道江琰名字的。她把人拦了一拦,接过丈夫递来的油纸包,塞进江琰手中。   “这——前辈,使不得!”江琰慌张推拒。   “哎呀,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几只鸡而已,拿去吃啊。”老板娘推回去。   范扬满头问号地看着他们上演新年红包大戏。   “拿去”、“使不得”、“使得”、“那我给您钱”“我还图你这点银子?收回去!”“您就收下吧”“诶,使不得”……   无限循环。   范扬:“……”   最后还是江琰棋差一着,被大娘死死摁住了想把鸡送回来的手。   “好吧,多谢前辈。”   江琰只好收下,乖乖道谢。   他终于得以脱身,跟随范扬去下一家拿烧鸡。   两家离得近,隔得老远就看见人了。范扬满肚子疑惑还没来得及问,几乎是刚看见卖烧鸡家的老板,就被老板拖走了。   同样的流程。   同样的迷惑。   范扬左手烧鸡,右手叫花鸡,麻木地看着小师弟跟另一位大娘“前辈使不得”“崽崽使得”。   范扬:???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预定的鸡肉,再看了看人家塞给江琰的鸡。   怎么自己手上的小了一圈啊!   小师弟跟这两家人不是第二次见面吗?为何如此熟络,竟还称呼师弟为“崽崽”。   他们是刚刚相认的远方亲戚?   范扬好困惑,但他找不到机会问。   直到远离了食肆,又走了一段路,范扬偏头看了看小师弟。   江琰察觉到范扬的目光,也看过来,眼神清澈透亮。   “师兄,怎么了?”他小声问。   周围安安静静的,没有闲杂人。   是询问的好时机。   范扬张了张口,就要问个清楚明白。   忽地,不远处传来一声呼唤——“江仙君!”   范扬:“……”   范扬闭上了嘴。   江琰抬眼望去。   正在快步走来的人是玉源商会的张掌柜,他身后还跟着一群高壮青年。   原来是他们不知不觉间走到了玉源商会的门前,恰好碰上了。   “张掌柜。”江琰有些淡淡的紧张。   “问仙君安。”   张掌柜恭恭敬敬地躬身行了一礼。   一群壮汉小弟显然知道江琰是谁,问候声整齐划一:“问仙君安!!”   江琰:“……”   范扬:“……”   范扬的眼神开始变得微妙起来,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们。   师兄审视的目光如有实质。   江琰欲哭无泪,感觉其中一个马甲就要藏不住了。   “掌柜有事吗?”江琰被盯着,眼色都不敢使,只好在心里暗暗祈祷他别说错话。   “江仙君是我们商会的大顾客,即便无事,老远地看见您,理应过来向您打个招呼,问声好。”   张掌柜很是上道,态度一转,明明表情和语气都未变,却让人明晃晃地看出来,他只是单纯在殷勤讨好玉源商会的大主顾。   “您客气了。”江琰说。   张掌柜意有所指地说:“小人是来告诉仙君,您原先关注的那件新衣裳,已经制成了,正在送往西洲。”   江琰微微一怔。   他从不关心衣服时尚,都是顾景昀派人送来什么,他便穿什么,何时……   江琰对上掌柜的视线,忽地反应过来。   他哑声问:“是原定开春后才能见到的那件么?”   张掌柜:“正是。”   “……衣裳送来要多久?”   “约莫十日。”   “我知道了,多谢。”   张掌柜:“仙君客气。您二位可要进店逛逛?”   江琰摇了摇头,他看向范扬。   范扬正百无聊赖地听他们聊服饰定制——无比正常的话题。   收到师弟的视线询问,他也拒绝了。   “还是直接回宗门吧。”   江琰便道:“我们还提着年夜饭的食材,就不去了。掌柜不回家过年么?”   张掌柜:“突然有点急事,做完就回去了。”   江琰心领神会。   ——什么急事?当然是收到了顾景昀要来的急讯,忙着打理出给少主落脚的地方,准备迎接。   可人从东洲过来,路途遥远,掌柜回家吃个年夜饭的功夫还是有的。   江琰按下波动的心绪,道别掌柜,和师兄一起回宗门。   张掌柜目送他们远去,目光定格在两人提着的油纸包上。   那么多鸡肉,仙君手里的油纸包还要更大一圈,是他喜食鸡肉么?   疑似找到了仙君的喜好。   必须火速记下来,回头交给少主。   **   回宗的路上,江琰虽然跟来时一样不怎么说话,可眼中明显带上几分喜悦。   他好像不会隐瞒自己的情绪。   看着冷冷淡淡,实际上有心人一眼就能看穿他的心思。   范扬斟酌着问:“琰儿,你认识杨柳巷里那两家人?”   江琰略一迟疑,点头:“认识。”   刚认识也是认识。   范扬:“玉源商会的张掌柜,为何待你如此恭敬?”   江琰胡说八道:“因为我经常在他们那儿定衣裳,又买很多东西,是大顾客。”   范扬“哦”了一声,半信半疑。   两人又沉默地走了一段路。   江琰情不自禁地加快了脚步,还浑然不察。   范扬不明所以,但迅速跟上。   直到师弟越走越快,他跟的越来越累,两人几乎是在用轻功赛跑。   范扬顶不住了:“师弟,你有急事回宗吗?”   江琰迷茫道:“啊?”   “跑慢点……”范扬无奈。   江琰:“噢。”   他跑得很快吗?没有感觉啊。   师兄是不是需要锻炼了。   一路累得要死,范扬根本没心情多想多问,一回到院子,把东西一丢,就摇摇晃晃地回了自己房间去瘫着了。   严宇珊莫名其妙:“他干嘛?脸色那么白,出什么意外了吗。”   “一路很平安,师兄只是上山有点累。”江琰道。   严宇珊无语:“他该锻炼了。”   江琰暗暗赞同。   他把鸡交给前来迎接的严宇珊,便推说自己有事,一溜烟跑回了屋子。   江琰仔细合上门窗,想了想,又设下隔音结界。   他摸出双面镜,将灵力灌入其中。   镜面水波一样晃动,许久,无人响应。   江琰些许诧异。   他放下双面镜,掏出传音符,微微一晃。   等了片刻。   ……还是无人响应。   江琰撤掉结界,眼神茫然。   不是说出关了吗?难道是他会错意,掌柜真的是在说衣裳?   “咚咚——”   房门突然被敲响。   江琰吓了一跳,下意识把传音符攥紧,藏进袖子里。   “……谁?”   “师弟!你在里头忙完了没?师父说要去祭祖!”严宇珊喊道。   “这就来。”江琰应道。   青年把揉成一团的传音符重新拿出来,仔细捋直,连同双面镜一起放回须弥戒中。   他低垂着眼,如鸦羽般长而浓密的眼睫极细微地颤了颤。   再次抬眼时,青年已收敛好所有情绪,如墨玉般的眼瞳一如往常的沉静。   ……许是误会了吧。   **   另一头。   顾景昀无暇去接江琰的通信。   他正在使用灵力驱动从四长老那儿薅来的飞舟,极速赶往西洲。   不愧是专门为赶路重金打造的法器,不愧于大长老说的“你有多猛,它就有多快”。   无论输入多少灵力,飞舟都不会爆炸,只会飞得更快。   顾景昀几乎是在不管不顾地暴力赶路。   他如今是超级超速,根本不敢从城市上空飞过,免得直接撞上别人。   速度快得离谱。   要不是有灵力护体,迎面而来的劲风都能将肉/体撕裂。   顾景昀必须全神贯注,以免撞到路上的飞舟或鸟兽,会出大事。   因此根本无法分神去接通信。   他算了算,按照这个速度,从东洲到西洲只需一日时间。   今夜便能抵达西洲。   能赶上年夜。   ……   合欢真人跪在祖师爷的画像前,身后是三个并排跪着的徒弟。   供桌上摆着香烛、水果和一盘烧鸡还有其他美食。甚至有别的长老带弟子来祭祖时,给祖师爷烧了几本最新的话本。   四人祭拜完,把位置让给别的弟子,离开宗门祠堂回小院。   “师尊,跟你们吃完年夜饭,我就乘坐飞船去中洲了哦。”严宇珊说。   她男朋友是翎羽宗二当家的徒弟,两人约好了一起去游山玩水。   严宇珊早就说过这事,大家并不意外。   合欢真人摆摆手放行:“嗯,去吧。”   严宇珊:“二当家托他问我问你来不来。”   江琰:“……”   跟绕口令似的,差点听晕了。   合欢真人犹豫了一下,还是冷哼道:“不去。”   严宇珊:“去嘛。”   合欢真人:“他给你什么好处,让你来游说我?”   严宇珊比划道:“给了这个数。你若答应,我便与你七三分,我七你三。”   合欢真人严肃道:“去年便是七三,不行!今年要四六分。”   严宇珊试探:“我六?”   合欢真人:“是我六,你四。你想清楚,我要是不点头,你连一块下品灵石都拿不到。”   严宇珊:“……起码五五分?”   接下来的一整个下午,江琰都在听他们争辩是“四六”还是“五五”。   最终还是合欢真人依靠师尊的身份,强行拿了四六。   江琰本以为师姐要郁闷许久,没想到她却只是哼了一声,便又笑起来了,面上不见丝毫恼意。   “两个幼稚鬼。”范扬评价。   江琰:“怎么?”   范扬:“二当家一向说到说到,财大气粗,说给多少就是多少。他还会少了师姐的那份?”   江琰茫然:“那他们在争什么?”   范扬笑道:“所以说他俩幼稚。每年都来这么一回,你习惯就好。”   “哦。”   江琰不懂,但尊重。   范扬摸了摸江琰的头,面露犹豫之色。   江琰问他怎么了。   “庞师弟问我,过会儿要不要去他那里……但我不想留你一人守年夜。”范扬说。   江琰说没关系,还反过来劝范扬想去就去。   “那你呢?”范扬问。   “我留下守家。”江琰理所当然地说。   范扬不答应。   “再说吧。”他含糊道。   夜幕沉沉。   师徒四人在屋内热火朝天地吃羊肉锅。   吃得正快活,众人举杯相碰,江琰不过喝了一口屠苏酒,当即眼前发晕。   他还以为是太热了,起身去开了窗户,又坐回来接着吃。   期间无人故意劝酒,江琰或多或少还是喝了几杯。他的脑袋一阵晕眩,但又非常理智、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吃酒吃肉,聊天说笑,除了比往日更沉默之外,全无异常。   所有人都不知道小师弟是一杯倒,见他面无异色,行动自如,便没有多想。   至于小师弟不爱说话……   他平日里本就话少,并不稀奇。   羊肉锅子很快吃完,月明星稀,熬过零点,合欢真人和严宇珊就告别江琰和范扬了。   他们坐的是宗门的飞舟,很多人也像他们一样,师门祭完祖、聚完餐,就各自散开。   中洲是各大洲的中间点,去哪儿都方便,宗门就将飞舟的落点安排在中洲。   合欢真人往江琰和范扬手里,一人塞了一个红包,道:“为师走了啊。”   “师父慢行。”范扬道。   “……师父慢行。”江琰慢了半拍,慢吞吞地、如同鹦鹉学舌一般说道。   合欢真人纳闷:“琰儿怎么看起来傻乎乎的?喝醉了么?”   江琰认真辩驳:“没有醉。”   青年眼神清澈,两颊只有吃锅子时被热气熏出来的红,身上也没有酒气。   “看起来是没醉。”合欢真人道。   “师父!该走了!”严宇珊喊道。   合欢真人略一颔首,同徒弟告别。   见师弟揉揉眼睛,似乎略有困意。范扬主动收拾了桌上残局,正准备拿个牌或话本熬过漫漫长夜,院门突然被推开一个小缝。   庞云虎探头:“师兄,你来么?”   范扬再一次犹豫,回头看向江琰。   “师弟,你……”   江琰在院中吹了会冷风,稍微清醒了一点。   他慢慢反应过来,说:“师兄,你去约会吧。”   “那你——”   “我好困。”青年半垂着眼睛,摇摇晃晃地,看上去是真的想原地睡倒,“我要回床上睡觉了。”   “该不会是真的醉了吧?”范扬很担心。   范扬先是让庞云虎稍等,而后扶着师弟回了房间。   他帮江琰除去鞋袜,把人塞进被窝里。   正欲去小厨房,却见站在檐下的庞云虎扬声问道:“方才听见江师兄喝醉了。我这儿有解酒丹,你要么?”   “快拿来。”范扬大喜。   庞云虎递来,范扬接过,转身进了屋,哄着已经快要睡着的江琰起身,把丹药吃了。   江琰平时就很乖,喝醉酒之后更是乖得不像话。   让抬手就抬手,让张嘴就张嘴,一点都不折腾人。   把药吃了,又把人塞回被窝里。   范扬叮嘱道:“我去庞师弟那边了,你好好睡一觉。”   “师兄。”江琰半闭着眼,嘴里含糊道:“明日,我想去……”   “去哪?”   “……”   “嗯?”   范扬没等到回应,仔细一瞧,人已经睡熟了。   范扬哑然失笑,替他掖好被角,关好窗户,转身合上房门。   “走罢。”   他朝庞云虎指了指院门,后者会意,两人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大门合上。   今夜无雪,四周寂寂无声,院内一片漆黑,没有一星半点烛火。   江琰的须弥戒中。   双面镜正泛起水波似的涟漪,嗡鸣声却无法传进酣睡之人的耳朵里。   不知过去多久,夜越发深了。   院门再一次被推开。   “……就是这儿?”   “是。合欢真人与严姑娘乘坐子时的飞舟,如今已离开合欢宗。一个时辰前,范公子也去了别的院子,今夜不会回来。”   “阿琰呢?”   “仙君喝了酒,应当睡了。”   “嗯。”   说话声逐渐靠近江琰的卧房。   江琰在迷迷糊糊之间,听见房门被“吱呀”一声轻轻推开。   有人绕过屏风,裹挟着风雪的气息向他走来,又在床榻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顿了顿,转身退回屏风外。   江琰听见一个男人刻意压低的、令他无比熟悉的嗓音。   “……拿地火珠来。我身上太冷了,会冻到他的。”   橘红色的微光亮起。   江琰非常勉强地睁开眼,向不远处的屏风看去。   屏风影影绰绰,依稀瞧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正将卸下的外衣交给另一人,自己用地火珠烘走身上的冷意。   “……景昀?”江琰出声唤道。   屏风上的影子顿了顿,回应道:“我在。”   随后转过头,吩咐道:“你下去吧。”   “是,少主。”有人恭敬地应着。   房门又是“吱呀”一声,慢慢合紧了,连一个缝隙都没有。   江琰撑着床板坐起来,锦被滑下,堆栈在腰间。   他尚未完全清醒,只知道呆坐着,侧着脸往屏风那处看。   他感觉自己还在梦里。   明明还没有出发去东洲,怎么会看见顾景昀的影子,听到顾景昀的声音呢?   直到那人绕过屏风,走进内室,最后停在床榻边缘。   室内本就昏暗,从窗户泄入的最后一缕微光,都被男人高大的体型遮挡住了。   顾景昀朝他倾身靠过来,江琰仰着脸,呆呆地看着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笼罩在男人的影子里。   “景昀?”江琰又试探地唤道。   “是我。”   顾景昀扶了他一把,好笑道:“你到底喝了多少?怎连我都认不出来。”   江琰伸出四根手指。   顾景昀挑了挑眉:“四坛?”竟那么厉害?   江琰:“是四杯。”   顾景昀:“……”   江琰试图推开他:“你谁呀?太暗了,我都看不清。”   顾景昀:“……”   顾景昀确认江琰能坐得稳,便松了手,去点了离床榻最远的两个烛台。   烛光刚刚好,不明不暗,既能看清人,又不会因太亮而晃到江琰的眼睛。   顾景昀问:“现在能认请了?”   江琰看着男人半晌,摇头。   “有点渴。”他慢吞吞地道,“或许喝了水,就能认出来了。”   顾景昀说:“你只是想折腾我。”   话虽如此,他却第一时间去找了茶盏,倒了杯水。又嫌水凉,双指捏着茶杯,直接放在蜡烛的火焰上方。   待到水变得温热,才把茶盏端到江琰面前。   “慢点。”顾景昀小心抵着杯底,怕江琰拿不稳,又怕他喝太快呛着。   江琰却没有喝,目光停在男人的手指上。   “嗯?”顾景昀注意到了,伸手给他看,“没有烫到。”   江琰收回目光,嘴硬道:“没有在担心。”   “是、是。来,张嘴。”顾景昀脾气很好地哄着他喝水。   青年明显还未从醉酒的状态恢复,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看似与常人无异,其实并不过脑,完全是情绪被酒精放大后的本能。   江琰慢慢喝了一杯温水,喉咙不再干涩。   “要继续睡么?”顾景昀问。   江琰不答,反问道:“张掌柜今日给我消息,说你出关了。你何时出的关?”   “昨日。”   “我问过了,从东洲到西洲起码要十天!”   “你为何问?是想来剑宗找我?”   “……”   江琰飞快躺平,缩回被子里,一个字都不肯说了。   顾景昀闷笑。   他半跪在床边,低声道:“没有骗你,我弄来了一个小型飞舟,是专门炼制的法器。灵力越多,它飞得越快。”   “真的么?”   “真的。”   江琰的下半张脸都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侧着脸,注视着男人彷佛近在咫尺的英俊面容。   他感觉自己好像又晕乎乎的了,彷佛要醉倒在顾景昀含笑的眼眸中。   说什么、做什么,好像都由不得自己控制。   顾景昀试图卖惨:“我把十日压缩到了一日一夜,昼夜兼程来见你。”   江琰非常顺口地夸道:“那你好猛哦。”   顾景昀:“……”   这种彷佛在说悄悄话的氛围,让江琰不由自主地跟着压低音量。   “我给你发起通信的时候,你没接,是因为在赶路吗?”   “嗯。”顾景昀问,“你是因为这个生气的?”   江琰:“没有怪你,更没有生气。”   那就是生过气,但现在被哄好了。   真好哄,好乖。   顾景昀的一颗心软得一塌糊涂。他伸出手,曲起的指节克制地拂过江琰的鬓发。   青年的眼睛半睁半闭着,一张脸在微亮的橘色光晕里显得越发白皙细腻,几缕黑发贴在后颈处,让他不舒服地偏了偏头。   顾景昀便自然而然地帮他拨开,替他拢好长发,免得压到或拉扯到。   动作间,指尖自然会接触到肌肤。   那触感有如羊脂白玉,令人难以忘怀,难以离开。   江琰本就在昏睡边缘,如今调整到了舒服的睡眠姿势,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唯有最后一丝理智,死死拽着即将坠入梦乡的意识。   他含糊不清地问:“你要去哪儿?”   “哪里也不去。”顾景昀道。   一只宽大的手掌轻放在江琰的双眼上,遮去所有光。   隔着薄薄的眼皮都能感受到男人温热的掌心,在这一刻,任何触感好像都被放大了数倍。   江琰能感受到掌心温度,顾景昀能感受到眼睫毛轻颤的弧度。   江琰的眼前是绝对的漆黑,但他听得到。   顾景昀正向他倾身贴近。他屏住了呼吸,压制了气息,但挡不住极其细微的衣物摩挲声。   有什么落在了他的眼皮上——隔着顾景昀的手掌。   江琰略感茫然。   顾景昀对他做了什么?   不懂,好困,想睡觉了。   气息又逐渐拉远,衣物摩挲声也逐渐远去。   一片漆黑中,他彷佛听见顾景昀的嗓音变得越发温柔。   “睡吧。”   “我就在这里。”   江琰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于是放任自己的意识沉入黑暗。   他睡着了。 第43章 宛如偷情。   翌日。   灿金色的光束被厚厚的帘子挡住,外头阳光明媚,室内依旧一片昏暗。   床榻之上,被窝高高拱起,有人在被子里缩成一团,睡得正香。   又过了片刻,卧房的门被人推开。来人将托盘放在圆桌上,绕过屏风,走进内室。   “阿琰?该起了。”男人温声唤道。   被窝动了动,几秒后,又没有动静了。   “阿琰。”顾景昀伸手拍了拍锦被,想把他叫醒。   隔着被缛,掌心似乎触及到了某个柔软浑圆的地方。   顾景昀一僵,唰地收回手。   “唔……谁?……师兄,是你在喊我吗?”   那人扭了扭,似乎翻了个身,换成平躺的姿势。   他稍微掀开一点被子,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本以为会看见范扬,入目却是另一张熟悉的英俊面容。   江琰一怔,直接清醒了。   “顾景昀??”   江琰猛地掀开被子,当场表演了一个垂死病中惊坐起。   他满面惊诧:“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们昨夜不是还说过话么?”顾景昀失笑,“阿琰怕是睡糊涂了罢。”   江琰左右看看,室内装潢半点没变,窗棂下还摆着没看完的书和一个空荡荡的花瓶。   一个镶嵌着月光石的华丽剑鞘摆放在床头,里面的剑,正是自己的破魔剑。   这里是合欢宗,他的小院子,他的卧室。   顾景昀分明在千里之外的剑宗,怎么可能在一夕之间飞来西洲?   “……”   江琰再度躺平,闭上眼睛,神情安详。   顾景昀戳戳他:“?”   江琰自言自语道:“定是我还没睡醒,在做梦呢。”   顾景昀笑道:“难道阿琰经常梦见我?真是受宠若惊。”   梦里的人还会说话。   怪真实的。   江琰调整好姿势,原模原样地再起了个床。   他睁开眼,高大俊朗的剑修还杵在旁边,笑吟吟地看着他。   江琰:“……”   顾景昀:“你还要再起第三次么?不管几次,我都在这里。”   江琰:“!!!”   竟然不是梦!   那岂不是说明,自己睡了起、起了睡,还胡说八道了一通的傻样,都被顾景昀瞧去了吗!   就那么几个呼吸的功夫,半坐在床上的清冷仙君先是红了耳根,而后是白皙的脖颈、如玉一般的面颊……统统泛起胭脂一般的绯色。   平日里如锦缎丝绸一般墨发,如今有些淩乱地披散在肩头,有几缕滑入后颈的衣领里,深入看不见的地方。   他捏着锦被的手指微微曲起,指尖已经用力到泛白。   薄唇紧紧抿着,长而浓密的眼睫不断颤动。澄澈的眼眸像一汪泉水,湿漉漉的。   眼神闪烁,视线游离不安,像被猎人瞄准后惊慌失措的林间小鹿。   顾景昀怔怔地,几乎挪不开目光。   江琰握紧了拳头:“……你还要看多久?”   ——早就听说有些人喜欢逮着朋友的黑历史看个不停,还边看边笑。未曾想,顾少主竟也是如此恶趣味、坏心眼的人!   顾景昀猛地回神,往后退了半步,条件反射侧过脸去。   “抱歉,阿琰莫气。”   顾景昀的眼神注视着窗棂下的白玉花瓶,里头什么都没有,男人却全神贯注地盯着,彷佛花瓶中装满最艳丽的花朵。   “是我失礼。”   他温声细语地说着,语调轻而缓,好像很真诚。   【失礼】   恍惚间,江琰忽地记起他们二人初见之时,顾景昀恰好撞见他准备更衣。   那时的少主也如同被火撩到一样,往旁边飞快撤了几步,移开视线不敢多看,只口称“失礼”。   可那时的顾景昀,说“失礼”就是真的在道歉。   如今……   江琰只听出了话里藏不住的笑意,感受不到半点真诚。   比起道歉,不如说是“我要做失礼的事情了”的事前预告。温文尔雅的外表,却活像个地痞流氓。   总觉得有什么在一夜之间变了,或许答案就在昨夜。   可昨晚发生了什么,顾少主是如何进了他的屋子,他们又说了些什么话、做了什么事。   江琰全都记不起来了。   ——啊啊啊啊喝酒误事!!   “阿琰在想什么?怎不理我。”顾景昀向前迈了一步。   男人身高八尺有余,手长腿长,这一步迈得比先前退的半步还要大。   不仅没有远离,反而靠得更近。   少主的鞋尖都抵在了床铺的脚踏边上,略微向前倾身,便能挡住江琰的全部逃跑路线。   江琰莫名汗毛倒竖。   他常年在林间狩猎,与野狼厮混玩闹,对危险感知就像动物一样敏锐。   可顾景昀是不会伤害他的呀?   好奇怪。   “……你出去。”江琰果断驱赶,抬眼瞪他,警惕道:“快走,我要换衣服了。”   顾景昀挑了挑眉,从善如流地退到外间。   江琰独自坐在床上,冷静了一会儿。   他苦思冥想,还是想不起来昨天发生了何事。   “记不起来便不要为难自己。再拖延下去,我给你带的粥都要凉了。”顾少主懒洋洋的嗓音,隔着一道屏风传入江琰的耳朵里。   江琰:“……”   这人为何会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掀开被子,摸索着穿鞋。   木质屏风突然被人“咚咚”轻敲两下。   少主侧身伫立在光影交接处,一只脚明明已经踏进来了,还故作绅士地垂着眼,笑问道:   “我可以进来么?”   “进来作甚?我是要换衣服,有什么好看的。”江琰莫名其妙。   “我自愿服侍仙君更衣。”   “我有手有脚,不用顾少主服侍……等等,难道你是在嘲笑我像幼童一样没有独立生活的能力!”   “……”   “许久未见,没想到你竟变坏许多——顾景昀,你到底在笑什么啊?!”江琰崩溃。   顾景昀笑得停不下来。   江琰气急败坏,想骂他,又不知道怎么骂。憋了半天,脸都红了,也只蹦出一句:“你如今不像个好人!”   顾景昀就没见过如此可爱之人。   全天下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到底是怕粥凉了——虽然顾景昀怀疑已经冷了——他不敢再拖延,把逗人的坏心思收敛起来,温声哄了几句。   最后肃容道:“不闹你了,说正事。”   既是正事,便饶你一回。   江琰很放心顾景昀,并不把他当外人。   他没有藏着掖着,大大方方地一边用魔咒放出泉水洗脸漱口,一边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表示自己有在竖起耳朵听。   岂料,男人用无比正经的语气说道:“方才见你的床头没有放着更换的衣裳,想必是还未来得及准备。我是进来帮你挑新衣的。”   江琰:“……”   江琰:“这便是你的正事??”   顾景昀坦然道:“是啊。不然呢?”   江琰差点一剑把他赶出房间。   闹了半天,等江琰换好顾景昀挑选好的衣裳,安稳坐在桌边时,肉粥早已凉透。   “冷了,你别喝。”顾景昀蹙眉道,“我让人换一碗来。”   “麻烦。”   江琰抽出魔杖,杖尖直指白瓷碗。   顾景昀听他轻声念诵着短促的咒语,是他完全听不懂的语言。   魔杖尖端发出一个白光,光芒跳跃着笼罩住整个碗。   下一刻,凉了的粥慢慢变得温热起来,就像直接被丢进一个看不见的蒸锅里,粥的表面冒出小气泡,开始滚烫沸腾。   江琰停下魔力输出,收回魔杖。   笼罩住瓷碗的白光迅速消散,只余一碗热气腾腾的肉粥。   “喏。”江琰扬了扬眉梢,回头笑道:“这不就搞定了。”   顾景昀站在他的身后,若有所思道:“确实是神奇的法术。”   “是魔法。”江琰纠正。   “嗯,魔法。”顾景昀听话改口。   江琰喝了两口粥,感觉到披散着的长发被人轻轻拉扯。   动作很小心,并没有扯痛头皮。   江琰再度回头:“景昀,你在干嘛?”   “替你梳头束发。喝你的粥,别饿着。”顾景昀催道。   “金丹期修士,本就不必饮食。”   “我乐意。”   “乐意什么?”   “帮你挑衣服选首饰,在你喝粥的时候为你梳发。”   “……”江琰沉默了两秒,真情实感地困惑道:“这是你的兴趣爱好吗?好奇怪哦。”   顾景昀:“转回头去,发髻要歪了。”   江琰:“哦。”   厚重的布帘已经被挑起,用鈎子勾住,开了半扇窗户,让新鲜空气吹散关了一夜的沉闷。   窗外景色正好,阳光明媚,院落里有一层薄薄的白雪。   江琰一勺一勺地,慢吞吞地喝着粥。   目光锁在窗户外头的雪地上。   “……昨夜下雪了么?”   “淩晨时分有小雪。”顾景昀仔细地用发梳勾起仙君的碎发,分出几分心神回答道。   “你整夜都没睡?”江琰问。   “睡过了,在你外间的长塌上。那个长塌睡起来还挺舒服,你们合欢宗真会享受。”   “师父送的。”   “嗯。”   “你究竟是怎么来的?”   “一个飞舟法器,能把十日路途压缩到一日一夜。想看的话,一会儿带你去后山看。现在不方便拿出来。”   “……那你岂不是很辛苦。”江琰问:“来的路上也下雪了吧?你淋到雪了吗?”   “没有。”顾景昀哄他,“我有法宝护体,下再大的雪也淋不着。”   江琰直觉顾景昀在骗人。   昼夜兼程,他一定是很辛苦才能及时在年夜赶到的。偏他到了,自己却喝醉睡着了。   顾景昀问:“阿琰喜欢什么发饰,玉冠还是发簪?”   江琰想了想,从须弥戒中拿出几根全黑的发圈皮筋——来自于魔法世界的产物。   “我觉得用这个就可以。”   “一点颜色都没有。”   顾景昀啧了一声。   江琰觉得他好霸道。明明自己都整日穿得一身黑,却不许他也跟着穿得黑不溜秋。   “皮筋。”   江琰朝后头举了举,倔强道。   就用这个。   虽然他平日里会用发带扎个马尾发,或者用发冠束起来,今日格外想要叛逆一把。   “嗯,皮筋。我的了。”   顾景昀接过发圈,收进自己的储物戒里。   江琰:??   顾景昀不等他反驳,反手拿出两个绾髻束发的玉冠,摆在江琰的面前。   “左边鲜亮,右边雅致,你想要哪个?”   江琰:“……”   横看竖看,都没有半点区别啊!   他随便指了左边,胡乱说道:“这个更好看。”   少主一边替他束发,一边笑道:“我也喜欢这个,配着你更活泼些。”   江琰:“……”   根本不敢说只是随手一指。   江琰喝完粥,顾景昀也替他束好了发。   少主绕到他的正面,托着下巴瞧了瞧,倏然问道:“阿琰,你要不要簪花?……瞪我作甚?”   顾景昀无辜道:“京城中的文人雅士时常簪花比美,是一种流行。”   “不。”江琰满脸抗拒,“碍事。”   想像一下,在挥剑的时候,一朵花从头上掉下来挡住视线,或者花瓣随剑气翩翩起舞,绕着他打转……   简直头皮发麻!   太要命的画面了!   他不要,顾景昀便没有强求。   正说着话,窗外忽然传来一声遥远的清脆鸟鸣。   顾景昀顿了顿。   江琰正想问大冬天哪儿来的鸟,耳朵微动,面色瞬间一变。   “有人来了!”江琰唰地起身,凑到窗户边凝神细听,大惊:“是师兄和庞云虎!”   一转头,见少主神情微妙地看着他。   “……你的听力很好?”顾景昀问。   “是啊。”江琰茫然。   “非常细微的声音,也能听见吗?”   “当然可以。”江琰说:“甚至可以根据衣物摩挲的声音、脚步声之类的,判断一个人的动作。”   语毕,江琰察觉到男人变得更加沉默,表情也很是复杂。   脚步声越来越近。   江琰急了:“你还愣着干什么?合欢宗不容许外人随便入内!你没拿到申请,直接进来,小心被逮住了。”   他一把拽进一言不发的少主,把他推进内室。   “藏好了!”   江琰认真叮嘱道:“我师兄是元婴修士,气息要收好。”   顾景昀:“……”   江琰:“被逮住了要罚款的!”   少主眼中流露出一点不屑,江琰把这比作为有钱人对“罚款”的不屑。   江琰不得不故意往严重了去说。   “而且会上黑名单,被全宗通缉。”   “黑名单?”   “就是禁止弟子与其来往的意思,或者是那人做了恶事,合欢宗弟子遇见就要讨伐他!”   不知是哪句戳中顾景昀,男人的表情瞬间变了。   他肃容道:“我会躲好的,放心。”   江琰拉好屏风,快步走回外间。   房门已被敲响。   江琰拉开门:“师兄,庞师弟。”   “江师兄新年好。”庞云虎憨笑道。   “新年好。”江琰回应。   范扬笑道:“师弟今日的头发梳得不错。配上这玉冠,比起往日的清冷,更显得你明丽活泼。”   江琰:“……”   真的假的。   你们究竟是怎么看出来的。   范扬关心道:“你昨夜醉酒,今早起来可有头疼?”   江琰摇摇头:“一切都好。”   范扬想往里走,江琰却堵在门口,不让他进屋。   “?”范扬茫然,以为是庞云虎的缘故,便打发他离开:“你先去大堂等着,回头我去寻你。”   庞云虎低声道:“那你快些。”   范扬:“嗯。”   庞云虎便离开了。   范扬收回视线,迈步——   迈不开。   “……师弟?为何不让我进去?”范扬疑惑道。   江琰不敢做得过火,只好让了条路。但很有心机地堵在去内室的道上,范扬下意识绕开他,坐在了外屋的圆凳上。   范扬看见桌上的发梳和一个空碗。   范扬在合欢宗多年,无论是帮人捉奸还是别的什么,经验非常丰富。   见师弟的表现过于异常,顿时有点怀疑。可室内并无旁人的气息,只有他和江琰的。   范扬故意套话道:   “师弟去小厨房熬了粥?”   危急关头,江琰宛如打通任督二脉。   他冷静答道:“早起去练剑,练完腹中饥饿,想去食堂用早膳。哪知食堂放假,没开门。”   范扬:“那这粥……”   江琰:“路上遇见食堂的厨子,问了两句,他说后厨有,帮我拿了一碗。是给了钱的,等下我还要把碗还回食堂。”   范扬一听,好像很合理。   逻辑没问题,师弟说话时语气也与往常无异。   想来是自己多心了。   江琰问:“师兄似乎有话要说?”   范扬道:“对,我正要开口。我和云虎准备出门玩几日,师弟,你昨日喝醉酒,同我说今日要去哪儿?”   “昨天一下没听清,你又睡过去了。我想着,若是地方相近,你便同我们一路,也好有个照应。”   江琰一愣。   他说过吗?   想了想,唯一想去的地方,好像只有东洲。   可是要去见的人已经自己赶来了,如今就在后头的内室藏着呢。   江琰不敢直说“东洲剑宗”四个字,含糊其辞道:“就是想在附近转一转,免得整日闷在宗门里。”   范扬诧异又欣慰,彷佛看见自家只知道学习的小孩终于懂得劳逸结合。   “你和我们一起吗?”范扬问。   江琰拒绝:“不用。”   ——若他跟着去了,顾景昀怎么办!   “好吧。”范扬起身,“那你自己去玩,师兄就先走了。”   “嗯嗯!”   江琰送他出门,再一次若有若无地堵住去往内室的道。   范扬奇怪地看他一眼,心里挂念着大堂等着他的人。   没多想,便告辞离开了。   江琰松了口气,飞快合紧门。   “景昀,你可以出来了。”   少主慢条斯理地走出内室,他看起来心情极好,唇角上扬着,根本压不住。   偏偏还要装模作样地叹息道:“我竟也有躲躲藏藏,宛如……的一日。”   宛如偷情。   江琰连忙夸道:“大丈夫能屈能伸!少主躲得很好!”   顾景昀:“……”   这个就不必夸了。 第44章 如一根羽毛从心头掠过。   江琰其实很心虚。   想当初,他还对师尊信誓旦旦地说“不可能藏人”,今日就打破了誓言,把一个高高大大的男人藏在自己的卧室。   还好师尊不在,不然都不知该如何面见他。   顾景昀故意问道:“你今日本打算去哪儿?”   江琰不好意思地挪开视线:“……那是我用来搪塞师兄的藉口,我哪里都不用去。”   ——因为顾景昀已经来了。   顾景昀表面淡定地说“原来如此”,实则内心暗暗愉悦,还有些庆幸。   若非自己足够果决,一出关就去道别父母,而后又有幸得到一艘飞舟,他说不定会与江琰错过。   等他到了西洲,江琰却告诉他自己在东洲。   那才是完蛋。   两人面对面呆站了一会儿,都觉得这样有点傻。   顾景昀问:“你素日里都会做些什么?”   江琰:“现在这个时候,若是无课,就会在后院照顾药田。”   顾景昀觉得稀奇。   他知道江琰在后院种灵植,偶有几次视频,恰好是江琰照顾完灵植之后,正坐在一旁休息。   自始至终,药田都是一个背景板,顾景昀还从未近距离见过。   江琰主动道:“我带你去看看?”   顾景昀:“好。”   连范扬都离开了,除他们二人之外,整个小院再无旁人。   顾景昀光明正大地跟在江琰身后出了门,一同往后院去。   后院用篱笆圈出了一块不大不小的空地,种着并不怕冬日风雪的灵植。   角落里还有一个温室,外表平平无奇,一走进去,暖风便扑面而来。   温室的门边是工具收纳的地方。   顾景昀一眼就认出了自己送来的照料药田的种地套装——是清风谷医修们一致给出好评的工具。   那一顶会自动变大和变小的草帽也在其中,牢牢挂在墙上。   江琰拿起草帽,刚想往头上戴,手抬到一半,忽然记起今日的发冠是顾景昀帮着梳的。   草帽并非中空,戴上很可能弄乱发型。   平时无所谓,今日……   江琰迟疑片刻,只拿在手中转了转,又放了回去。   一只手掌横伸过来,截住了那草帽。   “这种类型的法器不多,除了装饰也无别的功效。工具套组中原本没有这一件,是我专门找人定做的,姑且给你拿去赏玩。”   顾景昀用食指顶着帽子转了一圈,若有所思道:“当时没想到发冠……是我考虑不周。”   江琰道:“并无不妥。其实要戴,还是戴得进去的,它自己会变大。”   顾景昀:“平时——”   江琰:“你不在,无人会帮我梳头束发、戴漂亮的玉冠。”   仙君眉宇间满是真挚,一双眼眸中倒映着顾景昀的身影。   他一脸认真地说:“我只是不想弄乱你为我梳的发。”   顾景昀:“……”   顾景昀差点脱口而出,说愿意以后帮你梳一辈子的头发。   可江琰把话说完,立马就拿走了顾景昀手中不断打着转的草帽。那表情,像是生怕亲戚家的顽劣孩童过来做客,胡闹间,失手砸了自己的宝物。   顾景昀根本没有开口的机会。   “我要给花浇水了。”江琰道,“你往旁边挪挪。”   顾景昀满腔的表现欲正愁无处施展。   闻言,立刻道:“让我来。”   江琰拗不过他,只好把水壶递过去。   每个灵植都有各自的种植注意事项。   这几株喜湿,要多浇一点。另一株不行,水浇多就死了。   这一片长势喜人,也正好该翻翻土。那一丛前日翻过了,不宜再翻。   江琰操心得很,怕某位心血来潮的少主一时不察搞死他的花花草草。   他只好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全程紧紧盯着,不敢分神。   幸好顾景昀细心周到,对待每一株灵植都很上心——甚至有点过于热切了,事无钜细,只要不懂,都要转头去问江琰。   比江琰本人还怕搞砸。   这样照料药田,速度自然就慢下来了。   一般人在亲自上手片刻后,都会在枯燥重复的过程中消磨掉好奇心,要么硬着头皮干完,要么直接放弃。   可顾景昀躬身侍弄着花草,面上却没有不耐,反而……   看上去还挺开心?   江琰不明所以,问道:“景昀,你也喜欢种地和养花吗?”   顾景昀微微摇头:“不感兴趣。”   江琰顿感迷惑:“既不感兴趣,为何还兴致勃勃?”   顾景昀说:“只是因为你在这里。”   这话说出口,他自己心中都颤了一下。   暗示的如此明显,阿琰应当明白他的心思了。   ……阿琰会如何回应呢?   在顾景昀的紧密注视中,宛如画中仙一般的俊美青年愣了愣,随后眉头微微蹙起。   顾景昀的心顿时被高高提起。   是要拒绝吗?   小江仙君思考半晌,总算恍然大悟!   “我知道了——”   顾景昀屏住呼吸,手掌不自觉收紧,将水壶把手握得越发用力。   仙君朝他浅浅露出一个笑。   顾景昀感觉要成了,喜意逐渐漫上心头。   小江仙君高高兴兴地说:“少主是觉得我教得好,对吧?所以枯燥无味的种地,都变得格外有趣了!”   顾景昀:“……”   “砰”地一声。   碎片裂了一地,灵泉水也飞溅得到处都是。   江琰惊慌:“你怎么把水壶捏爆了!”   “抱歉,一时激动,失手了。”   少主的面上除了麻木,没有半点多余的表情,仔细看,还能从他的眼中瞧出淡淡死意。   水壶在近距离爆开,谁都没有躲过这一阵水雾。   好在水壶容量不大,前头也用掉了大部分灵泉,尚未来得及补充。两个人都是部分外衣略微湿润,顾景昀被打湿的部分更多些。   这点根本不算什么,灵力一烘就干完了。   “我再赔你一个水壶。”顾景昀深深吸了一口气,生无可恋道。   “本就是你送的,说什么赔不赔。”   江琰拧着眉,箭步上前。   “你的手还好吗?”   “无事。”   “我瞧瞧。”   江琰关心则乱,浑然忘了面前的顾少主是能够冲击炼虚级别的剑修。   莫说一个小小的水壶,他甚至能把一座山头削平。   “别捏着碎片不放。”   江琰一把握住顾景昀的手,微微用力,迫使他摊开手掌,神情紧张地低头检查。   顾景昀:“……”   微凉的指尖触碰着男人温热的掌心,那食指甚至在轻轻滑动,如一根轻盈的羽毛从心头掠过。   那莫名的痒意就从指节到手心,再从四肢百骸流经的血脉中,涌入心头。   男人的身体有一瞬的僵硬。   江琰没有察觉。   他飞快拍掉男人掌心中的水壶碎片,确认碎片遮挡下的手掌完好无损,就松了手。   全程不超过三秒。   松开之后,江琰似乎幻听到了谁的一声叹息。   江琰左右看看,又盯着顾少主一阵打量。   顾景昀神情不变:“都说了没事。”   他垂下手臂,单手背在身后,手掌虚握着拳。   江琰自己烘好了衣服,又提醒道:“快用灵力烘干衣服。”   “嗯。”   “少主,你的手怎么不动?不会真的受伤了吧?”   “……”   “让我看——”   “!不必!”   “?”   江琰茫然地看着顾景昀飞快用内力烘干外衣,速度快得彷佛火烧眉毛。   江琰暗道:   少主虽然成熟稳重,但有时会难得失态,做出奇怪的事。   问题不大,身为彼此的至交好友,理应包容友人的失态,并学会当个睁眼瞎。   不就是一时不察捏爆水壶,结果洒了自己一身水么?   多大点事。   江琰自认良心尚在,他是不会对朋友的黑历史笑话个不停的。   跟某人绝对不一样!   **   午后,顾景昀又说想看江琰常去的地方。   江琰就带他去每日必走的青石板路,一路绕去练剑的竹林。   江琰本就不喜欢人多的地方,走的都是无人的僻静小路。顾景昀又是“非法”闯入合欢宗的,一旦被发现就要罚款和上黑名单。   两人更要躲着人走,偶尔瞧见其他弟子,远远瞥见,他们便会无声默契地绕开。   一路进了小树林。   枯叶被白雪覆盖,江琰回头看见两串并肩而行的脚印,又站在熟悉的、听过情侣亲嘴的地方,脑子突然之间蹿过了什么。   他努力捕捉,那丝灵感却闪的飞快,什么都没留下。   江琰想了半天,想了个寂寞。   算了。   江琰绝不为难自己,痛快放弃。   反正想不起来的事情,一定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少主就在身前几步之遥,一袭黑衣,身负长剑,腰背挺拔如松。   他的墨发扎了个高挑的马尾,几缕碎发垂在鬓角。剑眉星目,眉眼含笑,俊朗无双。   此情此景,此时此地。   江琰唯有一事想做。   他拔剑出鞘,神情肃穆:   “请少主与我一战。”   顾景昀问:“想切磋?”   江琰:“是。”   “我大你两个境界。”   “无妨。”   “大好的日子,若无彩头,我不干。”   “少主想要什么?”   顾景昀笑吟吟地道:“平顺府近日恰好有庙会,两地离得不远。阿琰若输了,便陪我去庙会,如何?”   “好。”江琰问,“若你输了呢?”   顾景昀道:“那我陪你去庙会。”   江琰:“……”   有何区别。   反正横竖都得去,是吧? 第45章 “带你体验一回坏孩子的滋味。”   竹林之中。   顾景昀手持问心剑,面对着江琰长身而立。   他的双指从宽大的剑身轻轻滑过,随着他的动作,血色的红光微微亮起,如同唤醒了沉睡的剑灵。   这是江琰第一次如此仔细地看顾景昀的剑。   那长剑与自己的破魔剑完全相反。   江琰的破魔剑是剑柄黝黑,剑身银白,狭长平直,刻着如同蛟龙羽翼的花纹。   而顾景昀的剑,剑柄刻着一圈银白的纹路,剑身漆黑如墨,剑身略宽,还带着饮血的凹槽。   当凹槽中有红光亮起的刹那,江琰听到了破魔剑发出的嗡鸣,彷佛在遥遥呼应着另一把名剑。   这两把剑好像两位老友,隔空打了个招呼。   心中忽地涌起一股莫名的悸动,意识都有些许恍惚,眼中唯有顾景昀和他手中的剑。   从未有过的感觉。   并且,江琰确信,顾景昀此刻也会有同样的体悟。   ——因为对方也愣在那里,怔松地望了过来。   “……它叫什么?”江琰问。   “问心。”顾景昀答道。   江琰微微颔首,再度举剑,摆出架势。   “此剑名为破魔。”江琰道,“少主,请。”   顾景昀不动:“你先。”   “好。”   江琰并不扭捏,顾景昀的境界确实高他太多,推拒反而显得太装模作样。   他微抬剑尖。   下一瞬,整个人有如一道流光,朝顾景昀攻去。   少主没有后退,只抬眼定定地看着、等着……不过是掀了掀眼皮的功夫,那破魔剑的寒光已然近在咫尺,淩淩剑气直朝面门袭来!   顾景昀不退反进,猛然抬手。   两柄剑碰撞在一起,交叉着擦过彼此的剑刃。他们的速度都太快了,剑身几乎擦出星星点点的火花。   江琰一剑不中,脚步一错,便贴近了顾景昀的右侧面,瞬时回身后劈。   顾景昀似乎早有所料,左脚后移,右膝微曲,身子朝左边侧了侧。   他右手持剑,将剑身自下而上地反手撩起,恰好迎上袭来的破魔剑。   两剑再度相撞的瞬间,两股浩瀚的灵力同时爆发出来,互相碰撞、厮杀,不让分毫,不退半步。   那力量是如此强大,以至于空气都为之一静。而后便是一圈强大的真空波,以两人为中心向四周迸发。   树枝朝两人相反的方向倾斜倒伏,劲风如风暴一般猛烈,树叶哗哗作响,极远处隐约传来几声惊呼。   江琰气血上涌,被迫退了数步,才堪堪站稳。   他咳了几声,抬起眼,与他对战的男人却纹丝未动。   金丹中期与半步炼虚之间的差距实在太大。   顾景昀已然收着力了,不然江琰面对近距离的灵力爆发,此时该咳血,而不是退了几步、轻咳几声就能缓过来。   “忘了这里不是练武场,一不小心把动静闹大了,马上就会有人过来查看。”   顾景昀道:“最多只剩一炷香的时间。”   “足够了。”江琰说。   “灵力差距太大,用它胜之不武。我会压制住灵力。”   “那便只比试剑招。”   话音落下,江琰压下翻涌的气血,提剑直直刺去!   一招“长虹贯日”,势不可挡!   顾景昀挽剑迎上。明明问心剑一看便很重,他偏偏把它舞出了轻盈的姿态,剑法飘逸而不虚浮,脚步牢牢扎在地上,凝实有力。   他手腕一转,用出来的以攻代守的招数,正是“落英飞花”。   落英飞花柔而不弱,对江琰淩厉刚强的长虹贯日,乃是以柔克刚的法子。   这一次,双方都收着灵力,只是单纯的剑招和基础功比拚,便谁也没能讨到好。   两人在眨眼间飞快过了几招。   他们彷佛心有灵犀一般,永远能猜到对方的下一个剑招走势。越是交手,彼此越是心惊。   江琰很是茫然。   为何少主所使的剑招,有好几个都与父亲曾教他的一样?   顾景昀也很诧异。   为何阿琰所用的招数,其中有剑宗弟子必学的基础剑招?   虽说使剑之人都离不开劈、刺、点、撩、挑、斩等基础剑法,而天下万物在初级阶段大多都是相似的,可……   连步法、变招都与剑宗一致,收尾时还会带上剑宗弟子普遍都有的小动作,这就太不可思议了。   思忖间,便有片刻恍惚。   破魔剑霎时寻到他的破绽。   江琰高高跃起,一记“寒霜”,破魔剑从一个刁钻的角度袭来。   那剑意浩浩乎如冯虚御风,飘飘乎如遗世独立,淩淩然胜于霜雪,乃是独自盛放的傲雪寒梅。   电光火石之间,顾景昀下意识抬了抬剑身,以“烈阳”回敬,向斜上方用力挑去。   剑气浩瀚广阔,正气凛然如虹,恰如“烂昭昭兮未央,与日月兮齐光”。   破魔剑的剑尖与问心剑的宽大剑身再度相撞。   力劲迸发,两人不约而同地倒退几步。   “你怎么回事,跟我用一样的招数?”江琰见缝插针地问道。   “是你怎么回事,基础剑法竟跟剑宗弟子必练的基础功一模一样。”顾景昀反问。   “方才那招叫什么?”江琰问。   “烈阳。你呢?”   “寒霜。”   “……”   “……”   两人咬咬牙,集成好气势,再度朝对方攻去。   几个变招过后,又是一个互不相让、平分秋色的剑招交换。   远处已有喧嚣传来,江琰的耳朵听力敏锐、顾景昀的灵视感知过人,几乎同时察觉到有好几个人正在朝这儿走来。   一道隐晦的气息正在飞速接近。   那人隐藏得太好了,在竹林间以轻功飞速跃起,跳上跳下的,竟将脚步声与呼吸声压到了最低。   要不是江琰此时恰好全力去听远方的声音,必然无法察觉到他。   江琰正要紧急喊停,那人却在几米之外的地方停下,紧接着——   接连几声清脆的鸟鸣,三短一长。   明显是有规律的暗号。   江琰:“……”   “呼……我、我就说……”   江琰用力挡开顾景昀的剑,喘了几口气,呼吸因激烈切磋而急促。   “这大冬天的,哪儿来的鸟!原来是你的人!”   “那是我培养出来的亲卫,他在提醒我们——那群人就要来了,时间不多了。”顾景昀说。   他的体力明显比江琰要好得多,说话口齿清晰,只气息略微不均。   江琰跟顾景昀一边“乒乒乓乓”地打个不停,一边断断续续地问:   “什么、亲卫?呼……你一个剑宗少主,为何还养了亲卫。”   顾景昀:“阿琰,我是世家子弟,又是少主,手里必须要有自己人。”   “所以仙二代该是你才对。”江琰小声嘀咕。   天空下起小雪。   裹挟着细小雪花的劲风袭来,江琰反应极快。   他的身体并不僵硬,柔软度极高。   霎时,一个利落的下腰躲避,而后连续几个折身、转腰,以最快速度远离了顾景昀的攻击范围。   顾景昀赞了一声“身手利落”,提剑而上,却并未乘胜追击,从对战切磋转为了寻求合作。   两人的目光相撞。   心有灵犀一点通。   江琰心念一动,向顾景昀飞身而去。   两柄剑的剑尖第无数次碰在一起,发出“叮”的一声轻响,却再无此前的针锋相对,而是轻柔温缓。   无数灵感涌上大脑。   江琰来不及思索,来不及抉择,条件反射地伸出左手。   手臂才将将半展开,便已经碰到了顾景昀同样在同一时间伸出的手臂。   少主握住了他的手腕。   下一瞬,江琰顺着这股拉力,撞进顾景昀的怀里。   两人都是右手持剑,两柄剑的剑身贴合在一处,划出一道半圆,而后蓦然向前一送。   从剑尖迸发出来的剑气太过浩荡,几乎凝成实体,宽广的流光灿如银河,以一条直线的轨迹向前轰轰烈烈地碾压过去。   “轰——”   竹林……已经不能叫竹林了。   身上披着白雪的竹子乱七八糟地倒伏下去,重重砸到在地上,砸进薄薄的雪地里。   被剑气经过的地方,皆一片狼藉。   江琰:“……”   顾景昀:“……”   江琰震惊地倒吸了一口冷气,除了小雪中的寒风,鼻尖还嗅到了一种独特的香味,好像……在哪里闻到过。   但他忘记了。   江琰吸了吸鼻子,下意识想去嗅这股冷香,找回遗失的记忆。   头顶蓦然传来笑声。   “阿琰,你在做什么?”   江琰从大脑空白的状态中,倏地回过神来。   此时,他才发现自己竟然被顾景昀半抱在怀里。   两人的手臂都互相贴着,顾景昀的左手甚至紧紧握着他的手腕。   他的后背与顾景昀的胸膛连一寸的距离都没有,好像只要稍微一动,就能近距离感受到少主的体温。   “……”   不是,是不是太近了。   江琰有点没由来的紧张,他猛地推开顾景昀,都推完了,又觉得是自己反应过度。   ——兄弟之间双剑合璧的时候,抱一抱,或许、可能、大概……是正常的吧。   好在顾景昀并未怪他,只笑着追问道:阿琰方才在做什么?”   江琰老实答道:“……闻到了一股香味,好像是你身上载来的。”   顾景昀:“是龙涎香的香料。”   顾景昀很有心机地抬手挽了一个帅气利落的剑花,收剑归鞘。   可惜媚眼全抛给瞎子看。   江琰根本没关心少主的收剑姿势,正头疼地看着被毁掉的竹林。   他听见嘈杂的说话声越发逼近,甚至因为最后这一下大的动静,那群呼朋唤友想聚众来看热闹的弟子跑得更快了。   依稀能听到说话声:   “是不是有人在偷偷谈恋爱?”   “你傻呀,谈恋爱能闹出这么大动静?肯定是有人在约架斗殴。”   “要不是宋管事突然来推销烤鸭,我们早就在现场围观了。”   “就是就是。”   “景昀,你先走,我留下跟他们解释——”江琰的话还没说完,手腕被男人扣住。   江琰:“?!”   顾景昀大笑道:“留下作甚?做完坏事,当然是要一起逃啊。”   江琰的良心在挣扎:“这样不好吧?大丈夫要敢作敢当。”逃跑非君子所为啊。   “君子?”   顾景昀把人用力拽进怀里,手臂环住仙君的腰。   “我本就不是什么君子,坏心眼多得很。”   他的身体因方才的切磋而火热,血液因寻到了心灵相通之人而沸腾。   他们是如此契合。   从体型、从性格、从修炼天赋、从剑之道……   不用言语,只需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彼此。   剑客找到了懂他剑的人,世上再无比这更美好的事了。   入鞘没超过三秒的问心剑再度出鞘,悬停在两人的前方。   江琰:“!!”   他都顾不上被搂住的腰,也顾不上不远处已经看得见人影的合欢宗弟子。   江琰惊慌道:“顾景昀,你要做什么?!”   顾景昀:“带你体验一回坏孩子的滋味。”   剑修的剑都是自己的宝贝。   今日之前,这世间还没第二个人能踩顾景昀的剑。   如今有了,而且是顾景昀本人心甘情愿、甚至主动把人抱上去的。   江琰被男人圈抱着,跳上问心剑,他能感受到不断上升的高度和呼呼风声。   “一定要这样吗?”江琰生无可恋地问。   顾景昀道:“竹子都被劈了,唯一的出口是他们来的方向,躲不掉。我带你直接御剑飞下山。”   江琰:“……”   顾景昀的热血稍稍冷却,大脑开始清醒。   “……你不愿?”顾景昀迟疑道,他不希望勉强江琰做任何他不情愿的事。   “那倒不是。”   江琰听见下面传来合欢宗弟子的大喊。   “啊!!竹林怎么变成这样了?”   “快抬头!”   “你是本门弟子还是外人?!不准跑!”   “怀里怎么还抱了一个,别是准备私奔吧。”   江琰:“……”   顾景昀问:“真的要下去吗?现在下去感觉也解释不清了。”   江琰:“……可我们不是私奔啊!”   顾景昀安慰:“没事,他们没看到你的脸。”   语毕,又道:“现在掉头回去,他们就会知道你是谁了。”   顾景昀正操纵着长剑往下山的方向缓缓飞去。   速度不快,因为半搂半抱的仙君好像还没站稳。   而且如今正下着雪,他尚未用灵力护住江琰,怕速度太快让他吹了冷风。   风从耳畔呼呼而过,江琰缩了缩脖子,进退两难。   ……这剑真的不能跟魔法扫帚一样骑着飞吗。   江琰从未告诉任何人,他其实有一个从童年遗留至今的心理阴影。   之所以不说,是因为对剑修来讲,这个心理阴影是一个耻辱。   如果是旁人问他,他肯定是要拒绝的。   可是这个人是顾景昀。   他只信顾景昀。   为少主破一次例,大约也不是不行。   “走吗?”顾景昀问。   “……走。”   江琰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倏地反抱住顾景昀,紧紧把头埋了进去。   顾景昀:?!!   “阿琰,你这是——”   江琰因心虚和紧张,声音略微发抖:“你、你慢点。”   尚未说明原因,问心剑本就缓慢的速度瞬间变得更慢了。   顾景昀的脑中闪过一个可能性。   他迟疑着问:“阿琰,你……恐高?”   埋在他怀里的脑袋摇了摇。   “不是。”江琰回答道,“我不恐高,但恐御剑飞行。”   “不然你载我回小院,我去拿一把扫帚骑着飞?”江琰真诚建议道。   顾景昀:“???”   扫帚为何能飞?   是什么新型法器吗? 第46章 小心少主爱捉弄人的坏心思。   江琰羞愧至极。   作为一名剑修,他竟然害怕御剑飞行!说出去一定没人会信的吧!   少主会不会笑话他?   江琰忐忑不安地等着顾景昀的反应。   好在顾景昀并未多说什么,也没有大惊小怪地问东问西,只伸手将他搂得更紧。   宽大的肩膀好似能挡住全部风雪,他被少主揽抱在怀里,视线也被遮挡,看不见向后倒退的蓝天白云,亦感受不到半点风。   飞剑平稳得没有半点颠簸,要不是江琰偷偷从两人手臂缝隙中往外看,他甚至察觉不到正在转弯,还以为是直线飞行。   顾景昀表现得彷佛“剑修恐御剑飞行”,是一件稀疏平常的事。   他用灵力护住江琰,帮他挡去沿途的风雪,又将飞剑的高度降低许多,剑的底部只比树梢略高几寸,以保证不会撞树。   又走远一段距离,确保没人能追上来。顾景昀停下飞剑,缓缓降落。   速度之慢,动作之小心,被别的剑修瞧见了,肯定要问上一句——“兄弟,你刚学飞剑啊?这速度跟婴儿学步有何区别!”   刚一落地,江琰立马松开男人的腰,火急火燎地跳到地上。   “回我院子拿扫帚么?”江琰问。   “那需要跨越大半个合欢宗,中途必会遇见不少闻讯赶来‘捉’我们的弟子。如此,不太方便。”   顾景昀很靠谱地给出建议:“我们可以在此地等候,我传信给亲卫,让他们去院里把扫帚拿来。或是让人备两匹马,我们骑马下山。”   江琰:“……”   听起来就很折腾人。   江琰选择放弃:“算了,你直接载我下山吧。”   顾景昀:“你不是害怕?”   江琰老实道:“是有点。不过,如果是你的话,我就觉得还好。”   刚才的飞行体验,好像很舒适。   顾景昀:“……”   江琰:“别的剑修,我都信不过。景昀,果然还得是你。”   都飞出大老远了,也没有应激!   信任终究没有错付!   顾少主听完,嘴角似乎微微翘起,弧度非常小,只一瞬,又迅速恢复成若无其事的沉静模样。   江琰没有注意到这一幕,他在偷偷开心。   他已经好多年没有御剑飞行了,毕竟自己不敢,而唯一能载他的人又是绝对的黑名单榜首。   顾景昀斟酌着话语,问:“你为何不恐高,但害怕御剑?”   江琰欲言又止,表情似有挣扎。   顾景昀怕勾起他的伤心事,直接了断地说:“无需勉强,不想说就不必说。”   其实江琰是觉得丢脸。   “没有你想的那般严重……”   江琰不好意思地挪开视线,小声道:“我是小时候被父亲吓到了。”   顾景昀:“嗯?”   江琰:“我幼时坐过一次他的剑。他让我站在剑的前面,剑身细长,必须后脚尖抵着前脚跟,一前一后地站着,一动不能动。”   “我尚且年幼,下盘不稳,父亲就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压着我,免得我飞出去。”   这不是胡闹吗?   顾景昀问:“……令尊的另一只手呢?可有抓紧你?”   江琰微微摇头:“他把另一只手背在身后了。”   顾景昀蹙眉:“为何?”   江琰面无表情:“他说剑修御剑飞行的时候,就是要一只手负在身后的,显得英俊潇洒。”   顿了顿,又小声补充:“当时飞行的路线会路过我母亲工作的地方,他要送我去上学。”   少主顿时神情微妙。   江琰控诉道:“全程超速!翻倍超速!虽然有只手牢牢把我固定在飞剑上,但我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当时直接就被吓哭了,大喊着快点停下来。   可惜江琰稚嫩的嗓音被狂风扭曲,字不成字、句不成句,他爹还以为儿子是在兴奋坐了飞剑版本的过山车,越发来劲。   江琰每每想起童年,就觉得眼前一黑。   他愤怒地握紧拳头,冷冷道:“他还有脸笑,一边御剑在空中漂移,一边说‘儿子,爸爸会给你一个炫酷的登场,让你的小夥伴都来羡慕你’。”   顾景昀:“……”   好不靠谱的爹。   顾景昀表情复杂:“阿琰,你辛苦了。”   “没关系,母亲最后教训他了。”江琰道,“但我再也没有试过御剑飞行,从此改骑扫帚。”   顾景昀百思不得其解,御扫帚飞行到底是个怎么飞法。   他看出江琰藏在外表下的忐忑期待,问道:“我御剑带你下山可好?”   江琰试探道:“如果你答应全程小心慢行。”   顾景昀笑道:“我保证。”   少主还是很讲信誉的。   江琰信他,小心翼翼地跳上问心剑,站在顾景昀的身后。   问心剑的剑身宽大,站立之时,站姿可以稍稍松动,不必全程僵硬着生怕踩歪。   他从背后扯住顾景昀的衣摆。   一回生,二回熟。   但这次,江琰很有礼貌地提前问了。   “少主,我可以抱紧你吗?还是有点怕。”   “可以。”   顾景昀没有回头,嗓音轻柔至极,百炼钢也成绕指柔。   江琰熟练地抬臂环住少主的腰。   他不觉怪异。   这跟坐兄弟的魔法摩托没什么区别,尤其是好兄弟还是个专业赛车手。   不抱紧一点,等着拐弯的时候被甩飞出去吗——虽然顾景昀绝不会甩飞他,只有不靠谱的亲爹会这么干。   江琰站好抱紧,做足了心理准备。   “好了。”他说。   “嗯。”顾景昀应了一声,却久久未动。   江琰紧张地等啊等,少主还停留在原地。   江琰戳了戳他的背,问:“怎么还不飞?”   少主:“……走神了,抱歉。”   江琰信了:“噢。”   至于是因何失神。   是在考虑怎么控制速度吧?毕竟他的要求对习惯超速的剑修而已,大抵是件难事。   问心剑再一次腾空。   升起时不可避免地有一次加速,作用力传来,江琰瞬间揪紧了顾景昀的前襟。   “莫怕。”   少主温和地安抚他,“我会慢慢来的。”   他说到做到。   问心剑以宝宝载具的速度向前飞行,江琰起初还会心跳不受控地加速、手脚发软,但在恒定不变的慢速以及平稳至极的飞行中,慢慢放松下来。   御剑飞行,好像也没有那么可怕。   跟骑扫帚其实是一样的。   区别只在于扫帚是坐姿,飞剑是站姿。   顾景昀垂眼扫过。   死死抓住他衣襟的手指已然稍稍松开,身后之人的气息也开始平复。   顾景昀很想反手覆上那莹白手背,握住那人的手。   但他一动未动,只笑问道:“感觉如何?”   “……好像并不吓人。”江琰道。   “改日,我教你御剑飞行。”顾景昀道。   江琰“呃”了一声,含糊道:“再说、再说。”   坐兄弟的飞剑和自己御剑是两回事,兄弟的开车技术很好,自己就不一定了。   其实他连扫帚都不怎么骑的。   或许是魔法实验做多了,江琰习惯将一切把控得准确到位。   他喜欢探索未知,但探索的程度、会有什么发现、新药剂是成功还是失败……都不会逃出某个界限。   飞剑和扫帚的飞行却会轻易打破这个限制,超出江琰的掌控之外。   江琰不习惯失控。   他心中暗道:哪怕我将飞剑如臂指使,恐怕也不会喜欢御剑飞行的滋味。   ……少主的问心剑除外。   **   去到安水镇。   玉源商会的张掌柜已经备好了两间上房。   “在此暂住一晚,明日带你去平顺府。”顾景昀道。   他没说怎么去。   江琰还以为是坐飞舟或者再来一回御剑飞行,第二天醒来,却被少主带到马厩。   在一群平平无奇的马匹中,其中两匹高头大马格外吸引眼球。两匹都是相似的枣红色,有着高高的脖颈,马鬓细长,体态极佳,一看便是宝马良驹。   旁边还站着一人,正牵着马绳。   样貌十分眼熟,江琰定睛一看,那不就是食堂的宋管事么?   “那是宋桦,天狼卫的副统领。我让他给你送过许多次东西,你应当是熟悉的。”顾景昀道。   江琰:“……”   虽说早知宋管事不简单,但你一个副统领在食堂当管事,是不是有失身份。   “少主,仙君。”宋桦将两匹马的绳子递给顾景昀。   右边那匹马的鬓毛更浓密些,正不断轻踏着地面,尾巴一甩一甩的。   顾景昀抬手想摸,那马竟然将头一躲,绕过了他,凑到了江琰面前。   位于左边的马驹也不甘落后,一头撞开顾景昀,跟着挤了过来。   顾景昀被撞得一个趔趄,表情无语:“……”   江琰忍住笑,抬手顺了顺马的鬓发。左边摸一摸,右边哄一哄,忙的不亦乐乎。   宋桦笑道:“看来我这饴糖是白准备了,逐月和追风都很喜欢仙君。”   马对甜咸非常敏感,都喜甜,一块饴糖常是哄马的利器。陌生人要骑马之前,拿糖哄一哄马,上马的过程会顺利许多。   但江琰向来不需要这些。   被坐骑争抢一事,江琰算得上经验充足,他在族中就很受独角兽的欢迎。   自然精灵的后裔,生来就受自然界的喜爱。   万物有灵,独角兽尚且如此,马驹也是灵性十足的生物,对江琰身上的气息不仅不排斥,反而想要与之亲近。   顾景昀忍了片刻,忍不下去了。   追风逐月都太会撒娇,江琰只顾哄马,完全无视旁人。   他站在旁边,存在感还不如两匹马!   要不是还拽着绳子——   绳子蓦然绷紧。   一股大力传来,顾景昀再度一个踉跄。   这两匹马竟还学会了自己去拽绳子,想把绳子夺走,交到江琰手心里!!   少主难得有几分狼狈,脸色阴沉。   “换两匹——”   绳子猛地绷紧了,顾景昀早有准备,瞬间发力,不仅稳稳当当地站着,还把追风逐月往他的方向拽了拽。   马驹“咴咴”地嘶鸣着,表达强烈不满。   江琰:“……”   宋桦:“……”   跟两匹马置气,少主好幼稚。   顾景昀挑了挑眉,懒洋洋道:“再争,阿琰也只有一人,骑不了两匹。”   追风逐月彷佛能听懂他的话,上一秒还是并肩作战的战友,下一秒态度忽地大变,闹起了内讧。   “请少主不要挑拨离间。”   江琰无语,上前拿了逐月的绳子,正是最开始朝他凑过来的马驹。   顾景昀便接管了追风的马绳。   追风不情不愿,在顾景昀靠近他的时候,鼻子喷了两口气,像是哼了一声。   顾景昀:“……啧。”   江琰翻身上马,动作利落又漂亮,腰背挺直如松,姿势非常标准。   他驾马行了几步,姿态优雅,自带一种独特的韵味,看呆了旁人。   “我还以为阿琰不会马术。”顾景昀道。   “那还准备两匹马?”江琰反问。   “若你不会,便两人一骑。若你懂得御马,岂不是正好并肩同行。”顾景昀笑道。   “你竟小瞧我。”江琰道。   “是我之过,还望仙君莫怪。”话锋一转,顾景昀又道:“阿琰,追风不肯载我,如何是好?”   江琰本想下马去帮他,刚有动作,余光便敏锐捕捉到男人眼底的笑意。   算是看出来了,少主只在关键时刻是靠谱的。其余时候,要小心少主爱捉弄人的坏心思。   “……”江琰重新坐直,调转马头离开,中途还朝宋桦打了个招呼:“有劳宋统领。”   “不敢,仙君言重了。”宋桦回道。   “阿琰去哪儿?”顾景昀扬声问道。   仙君带着他的宝马良驹,头也不回地潇洒离去。   只留下一句悠悠的:   “去平顺府逛庙会。追不上来,就不等你了。”   顾景昀笑了起来。   “这里交给你。”他看向宋桦。   “是,少主。”宋桦恭声道。   顾景昀同样干脆地上了马。   追风接连几下甩蹄子,少主的身子都未有丝毫晃动。   “还闹?”他面色淡淡,沉下声音。   也不见有旁的威吓,只一句,追风便不敢再有异动,乖顺地伏低头颅。   顾景昀一拽马绳,追了上去。   追风速度虽快,但城中不能纵马,以免误伤行人。顾景昀用能前行的最快速度,往南城门行去。   一路都是挑着走马的大道前进,可直到赶至城门下,依旧不见江仙君的身影。   顾景昀有些诧异。   途中看不见人,还能说是江琰要向他展示过人的马术,特意跑快几分,让他追不上来,倒也说得过去。   可……   为何如今还是见不着人?   难道真的生气了,提前出城了吗?不该啊。   顾景昀了解江琰,认为江琰不会因几句玩笑话就发怒,何况阿琰先行出发前说的话中并未有怒意,反倒是句回敬他的调侃。   顾景昀在原地想了想,脑海中萌生一个念头。   “该不会——”   “哒、哒、哒……”   远处忽然传来马蹄踏地的声音。   顾景昀抬眼望去,只见高傲离去的仙君正一脸窘迫地飞驰而来,停在他的面前。   “怎么回事?”顾景昀故意问道。   “……不知道平顺府的方向,走反了。”江琰欲哭无泪。   顾景昀竭力忍笑。   ——世间怎会有如此可爱之人! 第47章 怀中人不易察觉抖了一下。   是夜。   西洲,平顺府。   这里正举办着一场庙会,到处都张灯结彩挂着灯笼。街头小巷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江琰一到就后悔了。   好多人。   来的时候,也没说前来游玩的人会这么多啊。   俗话说,来都来了。   江琰还是没有说出打道回府的话,不想做扫兴的人。   江琰跟顾景昀都长得极好,两个帅哥走在一起,回头率极高。   与他们擦肩而过的路人总是忍不住偷偷看一眼,走两步又回头,再看亿眼……   江琰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尝试忽视来来往往的人群,将注意力集中在庙会上。   两侧商贩售卖的手工制品、珠翠首饰、文房四宝、还有其他零零碎碎的小玩意,让人眼花缭乱。   还有人在嘻嘻哈哈地猜灯谜,拿奖品。   江琰一出生就在魔法大陆,参加的也是魔法师的集会。   他见过大家呼喝着售卖水晶球和魔法药水,也见过各种奇奇怪怪的魔法道具,但还从未逛过这种庙会。   没有任何魔法器具,修仙者需要的宝物也极少在此处出现。   它就是凡尘间最普通的最常见的庙会,带有人间烟火气。   先前险些被人流量吓退的心思再度活络,江琰对庙会生出浓厚兴趣。   逛庙会之时,不再走马观花。   他会主动地拽着顾景昀,凑到摊位前细细瞧看。   可来往的人太多,脚步匆匆,总有些时候会被迫被人群挤开,导致两人短暂分开。期间,磕磕碰碰在所难免。   江琰不喜欢与陌生人有肢体接触,不自觉地抿了抿唇。   他自认为做得隐晦,没料到有人将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在又一波人潮涌来之时,江琰正蹙着眉,顾景昀忽地靠了过来,伸手去捉江琰的手腕。   江仙君的皮肤是冷白色的,顾少主的肤色则要更深一些。单站在一起还分辨不出什么,可当两人的手部肌肤相触,那点色差就变得十分明显。   少主不仅身高腿长,肩宽腰窄,从体型上大了江琰一圈,就连手掌也是如此。   若是他想的话,他能将江琰的手牢牢包裹在掌心内,紧紧握住,让人逃不掉、躲不开,只能老老实实地与他手牵手。   顾景昀的手抓住从衣袖中露出来的一截皓腕。手指动了动,还是没敢顺着滑下,去拉住仙君的手。   江琰回头,目光疑惑:“怎么了?”   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挣开,而是以为少主找他有事。   顾景昀的手掌稍稍收紧。   “……人太多了,我们走得近一些,以免分散。”   “好。”   江琰一口应下,走了几步,发现顾景昀还没松开他。   他疑惑地问:“一定要拉着手么?我怎么感觉,好像看我们的人更多了。”   顾景昀轻咳一声,改为虚揽住江琰的肩。   江琰还是觉得有人在偷看他们,并且敏锐地听见了有几人嬉笑着说“方才偷偷牵手了,与话本中的情节一模一样”、“真是般配”……   几位姑娘笑着走远。   江琰茫然回头,望着她们的背影。   虚握在肩头的手臂忽然用力下压,结结实实地揽住了他。江琰被圈进少主的怀里,还想去看,视线立马被挡了个严严实实,还被搂得更紧了。   “在看什么?”男人嗓音沉沉,不爽地问。   江琰道:“是那位姑娘——”   “嗯?”   “不知道是不是听错了,她说我们很般配。”   “……是么?”顾景昀立马变脸:“阿琰的听力很好,不会听错的。”   “可这儿的人那么多,听力好反而是折磨。晃神间听错只言片语,并不稀奇。”   “反正她说的就是对的。”   顾景昀把人半揽着,往一旁的僻静处走去,问:“很吵吗?耳朵可有不适?”   “还好,没有很难受。”江琰企图骗人。   顾景昀一秒揭穿:“嘴硬。”   他抬手,结结实实地盖住江琰的耳朵,为了让隔音效果更好,压得很严实。   怀中人不易察觉抖了一下,呼吸都乱了半拍。   江琰半边身子都被迫贴在少主的胸膛上,微热的体温隔着薄薄的衣裳传递过来。耳朵被捂住了,嘈杂的声音彷佛被薄膜隔开,瞬间舒服许多。   他只能听见近在咫尺的少主的嗓音,和自己越发剧烈的心跳声。   圈住他的那条手臂力气极大,江琰试探地挣了挣。   ……挣不开。   江琰有几分不自在,又不是在需要小心站稳扶好的飞剑上,当街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就算是兄弟,也——   “别动,这样能避免磕碰。”顾景昀道。   “是这样吗?”江琰茫然。   顾景昀坦然地“嗯”了一声,又说:“我揽着你,旁人哪怕朝这边挤来,也会被我隔开。你不是不喜碰到别人么?”   “……这也能发现?”   “当然。”   “唔,那好吧。”   江琰忍耐着揉耳朵的冲动,   顾景昀把人带至僻静无人处。   那是靠着小桥流水的地方,完全脱离了繁华热闹的主街道,远处的喧嚣都被朦胧的夜色虚化了。   一轮皎洁的明月高挂于天际,清风徐过,高挂在桥头的灯笼微微晃动,洒下一片橘红色的暖光。   顾景昀松了手,仙君跟兔子一样敏捷地蹿了出去,一下离他有几步远。   “……?”顾景昀迷惑不语,为何阿琰垂着眼不肯看他?   江琰闷声问道:“你是如何发现的?”   顾景昀笑道:“时时刻刻都注视着你,自然能察觉到你的心事。”   江琰“哦”了一声,有些感动。   “你好关心我。”   顾景昀的唇角悄悄上扬。   江琰夸道:“景昀是我最好的朋友。”   顾景昀:“……只是朋友?”   江琰恍然,笑着答道:“说错了,是挚友才对。”   顾景昀嘴角迅速拉平:“……”   并无任何区别啊!   江琰揉了揉耳朵。   精灵的耳朵最是敏感,少主灼热的掌心捂着耳朵,移动间,还不可避免地搓到他的耳根。   实在有些受不住。   自己揉揉没事,可若是别人的手碰了耳朵,总觉得哪哪都不对经。   要不是碰他耳朵的人是顾景昀,而且是一片好心,江琰绝对会把那人甩开的。   顾景昀见江琰一言不发地揉耳,用力大到连耳根红了都不停下,便以为江琰是身体非常不适。   “我不该带你来人多嘈杂的地方。”   顾景昀拧着眉,抓住江琰的手,不容置喙道:“带你回客栈休息,再请大夫来诊治。”   “不、不用。”江琰眼神闪躲:“庙会还没逛完。我方才远远地看见有人在卖糖画,还未细瞧。”   “我去帮你买来。”   “说错了,其实我是想要泥人。”   少主的眼中没有笑意。   他表情严肃,眸色沉沉:“阿琰,你受伤了。”   “……”江琰无奈,“没有。”   “耳朵都红到滴血了,脸色那么难看,还说没有?”顾景昀很担心,向前倾身,想去看江琰的耳朵内部有没有出血。   江琰忍无可忍,红着脸重重瞪了他一眼:“那是因为我的耳朵比较敏/感,而你捏了它一路!”   顾景昀:“??!”   少主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   “你、你是说,是我——”他难得结巴。   “是,没错,就是你。”江琰破罐子破摔,犀利地说:“我想挣开,你还抱住我,让我‘别动’。”   顾景昀:“……”   江琰自暴自弃道:“我自己平时都不怎么捏耳朵的!”   顾景昀:“……对不起。”   江琰:“以后不准随便碰它!”   顾景昀:“……好。”   江琰把话飞快说完,倏地原地蹲下。他抱着膝盖,把脸埋了进去。   碎发挡不住红透了的耳朵,还有一路蔓延泛起绯色的脖颈。   顾景昀的神情无比复杂。   竟然当了登徒子,更重要的是,他没能看出来江琰究竟是害羞还是受伤。   怎会如此??   他也要变成木头脑袋了吗!   江琰死活不肯抬头。   “你到别处去,让我一个人静静。”他异常坚决地要把顾景昀赶走。   顾景昀识趣道:“那我去替你买糖画,要什么形状?”   “要一匹马,逐月那样的。”   “好。”   “还要泥人。”江琰说。   “嗯,还要什么?”   “不要了。快走!”   “好好好,阿琰莫恼,我这就消失。”   脚步声迅速远去。   江琰蹲在冷风中,把脸都快吹僵了,总算冷静下来。   脸部的温度开始往下降,心跳速率也逐渐恢复到跟往常一样。   他跺了跺发麻的脚,来回转悠几圈。   从桥头转到桥尾,还把石头上雕刻的花纹都仔细端详过。   一个时辰过去了。   顾景昀还是没有回来。   “……怎么去那么久。”江琰略微不安。   说去买糖画,不会是不敢见他,悄悄跑路了吧!   江琰手腕一翻。   微光一闪,一个平安结便凭空出现在他的掌心。   江琰顺了顺平安结扣下方坠着的流苏,心想:   ——如果顾景昀真的跑了,留他一个人在这儿吹冷风,他就要收回“挚友”的称号,也不把礼物送给他了!   又等了半晌,江琰正欲去寻人,却见不远处,顾景昀正用着轻功飞快赶回来。   江琰把手背在身后,手里握着平安结。   “久等了。”顾景昀呼了一口气,大冬天的,他额间竟有冷汗。   江琰昧着良心安慰道:“感觉你只去了一炷香时间,没有久等。”   男人笑了笑。   江琰注意到少主左手拿着一串糖画和一个泥人。   糖画果然是形似逐月的马驹,泥人则是一个五感长得与他极为相似、憨态可掬的小泥人。   至于少主的右手,则与他一样,正背在身后。   顾景昀拿着糖画和泥人,往前递了递。   “给。”   江琰不接。   “你右手拿着什么?”   顾景昀原本还没注意到,闻言,也发现了江琰的小动作。   ……阿琰手里也有东西,否则应当下意识问“为何背在身后”,而不是问“拿着什么”。   “那你呢?”顾景昀反问,“阿琰瞒着我偷偷藏着什么东西?”   江琰:“是送你的礼物。”   顾景昀道:“我也是。”   江琰提议:“那我倒数321,一起同时把礼物拿出来?”   “好。”顾景昀点头。   江琰开始倒数:“三、二、一……!”   两人同时伸出手臂,朝对方摊开手掌。   江琰睁大了眼睛,顾景昀亦是片刻失语。   “……原来我们的心,是一样的。”顾景昀轻声道。   只见两人手中各自拿着一串红绳编织而成的平安结,样式相近而不同。   江琰手中的平安结,下方扣着一个小小的环形玉佩,编织得有些歪歪扭扭。   顾景昀手中的平安结没有玉佩,但流苏长而顺直,编织得很完美,每一根线都妥帖地待在应该待的地方。   “买来的?”江琰质疑。   顾景昀咂了咂舌,沉声强调:“是我亲手做的!”   “这才一个时辰,你为何能编成功啊?”江琰感到窒息,他编了整整一天!   顾景昀本想说这有何难,话到喉咙处,却改了方向:   “我在剑宗辛苦练过,练了好几日。”   江琰狐疑:“不会是在哄我吧?”   少主挑了挑眉,作光明磊落的圣人状,正直道:“此等小事,骗你有何好处?你练了多久?”   江琰舒心了,他就说他没那么手笨。   “一日而已,不多不多。”他藏着得意,故作淡然。   “嗯,阿琰真厉害。”顾景昀是真正的淡定,看破不说破。   江琰被哄得有点不好意思。   他把平安结塞进顾景昀手中,又接过另一个属于自己的平安结礼物。   “它好漂亮。”江琰赞叹道,欣赏完了,又老实地说:“其实我手艺不好,送你的那个就编得有些歪了。”   顾景昀仔细看过每一寸,手指细细抚摸。   “哪有歪?”   少主温声道:“很可爱,我很喜欢。” 第48章 江琰吹响了第一声。   江琰被顾景昀带着游山玩水,愣是就这么“荒废”了一个假期。   两人骑着逐月与追风,或从溪水间淌过,或从山林间越过,逛过城镇中热闹的集会,也试过亲自掌舵,驾驶着小舟从桥下穿行而去。   他们听过林间的风声雨声,也听过河岸边上歌女的丝竹乐声、茶楼里引人入胜的说书声。   骑马追逐朝阳,坐在山巅等待日落。   两人并肩坐在山崖的巨石上,两柄相似又相反的长剑并排放在他们中间,两串挂着的平安结剑穗正平躺在地面上。   江琰低头垂眼,瞥见两条剑穗的流苏交缠在了一起。他下意识伸手拨开,认真捋平。   缠在一起打结了怎么办。   要剪掉的话,那就太可惜了。   动作间,鬓发垂下,挡住眼睛。   江琰正欲拨开,坐于身旁的男人倾身靠近,轻轻拨开挡在仙君眉眼前的碎发,将其撩到仙君耳后。   江琰悄悄抬眼。   他在顾景昀的温柔眼眸中,瞧见了自己倒映的身影。   再一偏头,就能瞧见两人的影子被落日余晖投在身后,又因彼此靠近的动作,影子也互相依靠在一起。   山川湖海,日月星辰。   好像都有他们并肩经行过的影子。   返回宗门的前一日,江琰被顾景昀用手蒙着眼睛,御剑飞行带到了一个陌生的田野间。   江琰嗅到了花的芬芳香气,耳朵捕捉到蝴蝶振翅的轻微风声。   是花田。   “……你知道的,我的耳朵一向灵敏,捂住眼的用处不大。”江琰委婉道。   顾景昀“啧”了一声,“破坏气氛。阿琰,这种时候就要懂装不懂。”   江琰:“哦。”   青年想了想,拙劣地捏着嗓子,惊诧不安地问:“景昀,你要带我去哪儿?我们到了吗?总感觉前面是悬崖——”   顾景昀:“……”   这声音夹的。   应该害怕的人是他才对。   顾景昀屈服道:“你还是继续懂着罢。”别夹了。   江琰勾了勾唇,得意地笑了一下。   “再则,为何是悬崖,难道我还会置你于险境不成?”顾景昀质问道。   “那可不一定。”江琰对挚友毫无戒心,随口道:“我的族人常说,人类都是很狡猾的。”   “……”顾景昀微微一顿,当做什么都没听见,若无其事地笑起来:“我要是真的把你带到悬崖边上,你会怎么办?”   江琰道:“你会推我下去吗?”   顾景昀:“说不准,毕竟我很狡猾,一肚子坏水。”   江琰:“那就把你一起拽下去。”   此情此景,顾景昀真想说句浪荡话,比如‘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但他又不敢。   只好委婉道:“倘若将来有一日,你蒙着我的眼睛带我走,哪怕是万丈深渊,我也敢跳。”   江琰锐利道:“你当然敢啦,又不是不能御剑飞行。我就不一样了。”   “让你跟我学,你又不肯。”   “……再、再议!”   “罢了。反正我御剑载人技术很好,问心剑分你一半席位,也不是不行。”   “你真是个好人。”江琰真诚道。   顾景昀:“……”   江琰:“所以我还要被蒙着眼睛多久?”   顾景昀深深吸了一口气,无奈道:“马上,你再走两步。”   江琰:“哦。”   顾景昀依旧从身后半搂着江琰,捂着他的眼睛。   他们御剑飞行过好几次,都是顾景昀载的人,江琰有时在顾景昀身前被抱着,有时在顾景昀身后抱着他。   抱来抱去,江琰早就脱敏了。   顾景昀有时想守守礼,但江琰却要他把自己抓紧一点。   ——“你怎么跟我爹一样,只把手放在肩上却不抓紧我!我对这个画面有心理阴影的,不然,你让我去后头,我自己抱。”   顾景昀不想当爹,他只好从善如流地把人圈进怀里。   但没想到,时间长了,他没当成爹,当成了长兄。   如今,他特意把人带到提前看好的花田里,就是要改掉这种局面!   顾景昀哄着人往前走,直至走道花海中央的一片小草地。   他提前布置过的。   花香越发浓郁,江琰猜测他们已经走到了正中间。   说要给他一个惊喜,到底是什么玩意?   又不是没看过花,何必如此神神秘秘,不理解。   碍于是顾景昀,江琰便耐着性子陪他玩。   “好了么?”他问道。   “嗯。”顾景昀慢慢挪开手。   江琰试探地半睁开一只眼,而后小小地惊呼一声,两只眼睛彻底睁开了。   眼前是一片绚丽的花海,满地姹紫嫣红,花朵在风中摇曳,蝴蝶在花苞间飘飘起舞。   四周是高耸入云的石壁,不远处可以窥见一汪冒着气泡的泉水。   “这是哪儿……?”江琰震惊:“你把我带到了山谷底部?”   他们是御剑飞过来的。   顾景昀的御剑水平实在太过高超,江琰又被蒙着眼睛,灵力遮去了风向,压根没感受到是在往下飞。   江琰还以为是在平地上呢!   “那日我们一起看日出,你不是还问过悬崖下是什么吗?”顾景昀笑道:“后来,我独自来探查过,发现了此处的花海。山谷内有温泉水流过,故而花朵早早盛放了。”   “哦。”江琰第一想法是:“我竟蒙中了,你真的把我带到了悬崖边。”   顾景昀:“……”   这是重点吗。   算了。   顾景昀对木头精妥协,主动开启下一个话题:“阿琰,此前,你曾说过自己擅长乐器。”   江琰眼前一亮,毫不犹豫地点头。   “是,我擅笛子。”他眸中满是期待,问道:“景昀是想与我合奏一曲?”   顾景昀当然想,他超想。   “当初就说好了,有机会要合奏的,不是么?否则,我也不会特意带你此。”   他取出瑶琴。   那琴古朴圆润,琴身乃是取梧桐木的木柱阳面斫制而成,面底相当,虚实相称,随手一拨,弦木声和。   琴声清越,在山谷间回响不绝,蝴蝶绕着花瓣环飞,像随着琴音起舞。   不过随手一弹,就能看出少主的琴艺卓绝,定然不是“略知一二”的水平。   “好琴。”江琰赞道,“此琴可有名字?”   “名唤九霄。”   顾景昀挑了挑眉,于草地间盘膝而坐。面前有一块石头,不大不小,却刚好够当琴桌。   一看便是准备充分。   他慢条斯理地问:“我已准备好,阿琰,你的笛子呢?”   江琰飞快拿出自己的笛子。   顾景昀定睛一看,那笛子像是十分普通的竹笛,随处可见。   “这笛——”   江琰晃了晃:“没有名字,是师门发的笛子,给弟子练习用。师父说用坏了还可以去找俞长老领。”   “噢。”顾景昀默默记在心中。   江琰跃跃欲试,兴奋地问:“我先给你吹上一曲,如何?”   顾景昀:“好。”   他已准备好,等江琰吹完曲子,他便说“我想给你奏一曲凤求凰”。   凤求凰。   用来表明心意,再合适不过。   委婉含蓄,但哪怕是不懂乐器的人,听见它的名字,都会明白这首曲子的含义。   等阿琰答应,他们再合奏一曲。   琴笛合奏,琴瑟和鸣。   一如当年他对道侣最美好的憧憬。   顾景昀满怀期待。   几步之外,江琰已经拉开了架势。唇瓣置于吹孔上方,葱白的手指搭在音孔上。   如天上月、画中仙的郎君手持竹笛,有蝴蝶翩翩而来,悬停在竹笛的末端,四周繁花似锦,如梦似幻。   顾景昀就没见过那么美的人。   他注视着江仙君,眸中满是爱——   “嘟——!”江琰吹响了第一声。   顾景昀:“……”什么烧水壶响了。   蝴蝶倏然惊飞——是真的在惊慌失措地逃窜,不含半点水分。   江琰情绪高涨且饱满地吹着笛子。   他从未如此认真。   只因想将自己最好的笛艺展示给顾景昀看。   这一曲,如山崩地裂,如海啸水淹,彷佛下一秒就是山无陵、天地合的世界末日。   顾景昀眼睁睁地看着,整个山谷的花朵在这一刻好似都枯萎了几分,花丛中没有一只蝴蝶停留,全都疯狂扑腾着翅膀向外飞。   江琰瞥见天空振翅欲飞的蝴蝶,有点高兴。   啊。   这就是传说中的蝴蝶环绕而舞么?   据说要乐技高超到一定境界,才会出现的场景!   他吹得越发起劲,自觉把最充沛的情感都赋予在了笛声中。   但蝴蝶不止为何,队形开始变得淩乱。   有的还在飞,有的却往下降,落回了花丛里、花苞中。   大概是蝴蝶飞累了吧。   江琰心想。   顾景昀:“……”   没看错的话,刚刚那几只蝴蝶是不是昏死了。   江琰吹完一曲,心满意足地舒了口气。   师父死活不让他在合欢宗吹笛子,好久没有这么痛快了。   这儿还有增加音效的山谷,真是个好地方。   江琰转头,朝少主望去。   “景昀,我的笛音如何?”   在他的视线里,少主还坐在原地,神色怔松,似乎还未回神。   江琰朝他走了过去,垂眼一看。   “咦?竟有只蝴蝶落在你的琴身上……它的翅膀怎么不动了?”   顾景昀:“……”   在这做出抉择的,生死间最关键的一秒。   顾景昀回忆起了江琰时常说的话:   “俞长老夸我笛音很完美,作为剑修,却有音修的实力”   “师父说俞长老脑子不好,把睡了理解成死了”   “我父母夸我笛子能感动鸟兽生灵,但他们不知为何,似乎不喜欢听笛音”   ……   懂了。   彻底懂了啊!!   “嗯?景昀,你怎么不说话?”江琰疑惑着,想要蹲下查看那只蝴蝶。   少主心理素质一绝。   他面不改色地捡起不知死没死的蝴蝶,捧在掌心,也不给江琰细瞧,而是飞快地把蝴蝶放在稍远处的花苞上。   “让它睡吧,不要打扰。”顾景昀道。   “它怎么了?”江琰问。   “阿琰的笛音醉人,它听太过,就会像人喝太多酒一样,醉死过去了。”顾景昀答道。   江琰:“……真的么?还能这样?”   顾景昀反问:“你从前吹笛的时候,是不是也常有鸟兽动物倒在你面前?”   江琰努力回想,点了点头。   顾景昀斩钉截铁道:“所以这就是真相!”   难道要他说“你的笛音难听到足以杀人”吗?   万万不能!   他是绝不会做这个恶人,让真相影响他与阿琰之间的感情的!   江琰迫不及待道:“景昀,我们要合奏什么曲子?”   顾景昀:“……广陵散。”   广陵散主杀伐战斗,再适合不过。   江琰:“好。”   顾景昀心中叹息。   他一时不察,想要独奏凤求凰的机会已经没有了。   说实话,在听完江琰的曲子后,他的五脏六腑和耳朵还未恢复。   很难有饱满的爱意——   江琰举起竹笛,又放下。   他问:“景昀,你还未评价我的笛音呢。”   顾景昀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道:“阿琰的笛音实在完美,我非常喜欢。”   江琰狐疑道:“真的么?”   顾景昀与他对视,眸中一片赤诚。   “我确实喜欢。”   这倒是没有骗人。   天籁之音如何,五音不全又如何。   只要是阿琰演奏的曲子,他都喜欢。 第49章 “我怀疑阿琰是妖。”   西洲,安水镇。   两人慢悠悠地骑马进城。   江琰偏头望向身旁的男人。   “景昀,我怎觉得……你似乎不太开心?”   顾景昀一口否认:“并没有,是你的错觉。”   江琰狐疑:“真的么。”   顾景昀道:“我何时骗过你?”   “那倒也是。”江琰小声嘀咕,把头转了回去,只时不时斜着瞥一眼顾少主,显然心中还是在意。   顾景昀能有何事?   无非就是告白未遂,心中郁闷罢了。   但走回来的这一路,他也想开了。阿琰并未开窍,对他全无半分从友人越界的情谊,此时贸然表明心迹,或许不是最佳的时机。   来日方长,不急于一时。   见江琰时不时就偷看他,顾景昀长臂一展,探身揉了揉江琰的发顶。   “说了无事,不要瞎想。”他懒洋洋地说。   “哦。”   江琰半信半疑,终究还是没有多问。   “你何时回剑宗?”   “明日。”顾景昀道。   玉源商会的旗下有自己的客栈,已为少主留了最好的房间。   回去就没必要赶时间了,是坐正常速度的飞舟。他会在安水镇再留宿一夜。   江琰想了想:“那我先不回宗门,留在镇上陪你,明日送你离开之后再回去。”   顾景昀巴不得如此,立刻痛快应下。   反正再空出一个房间,对他而言是一句话的事。   两人策马过街,先往玉源客栈卸马。   快到城东时,顾景昀记起下属曾给他偷偷递过信。   信报中言明,江仙君疑似喜食鸡肉,尤其是东街那两家成了精的黄鼠狼做的的叫花鸡和烧鸡。   下属还说,那两家人初见仙君,便对仙君极为热情。   ……黄鼠狼。   顾景昀觉得下属情报有异,先前住在他府上的时候,他日日过问江琰的生活起居,对方并未表露出任何饮食偏好。   这几日观察下来,江琰也是对素菜更为喜爱。   偶尔会在深夜外出,避开旁人,躲在能晒到月亮的地方盘膝打坐。   耳朵极敏/感,不能摸。行动敏捷,听觉灵敏,在人多吵闹的地方会有应激的危险。   喜欢独处,不喜见生人。性情天真纯善,没什么心眼。   明明是剑修,至今都不愿学御剑飞行。每次御剑,江琰都会有片刻紧张,在高处没什么安全感。   童年的阴影固然可怕,来自血脉的习性,也可能让江琰从潜意识里畏高。   “……”   顾景昀思忖半晌,忽地开口问道:“阿琰喜欢吃鸡肉还是胡萝卜?”   江琰不明所以,秒答道:“萝卜。”素的跟荤的,那当然是吃素啊!   “萝卜啊……”顾景昀沉吟道。   “怎么?”江琰问。   顾景昀笑了笑:“没什么,在想今日的晚膳。”   江琰便以为是顾景昀腹中饥饿。   “我都可以,不挑的。”江琰拍着胸脯表示自己从小就很乖,绝不挑食。   顾景昀未有多言,只不动声色地驾马带人走了东街的道,刻意从那两家黄鼠狼的院门前经过。   这条路本就是去往玉源的,不过是稍微绕多了一个弯。   江琰不知实情,还以为顾景昀是从前没怎么来过安水镇,不识路。   他没说什么,不过是绕多一个弯。   骑马又不是走路,哪怕走路也无妨,就当陪顾少主散步。   如今早已过了午时,两家人早已收摊,只剩食肆的布幌高高地插在门边。   一家上书“黄氏烧鸡”,另一家则写“黄氏叫花鸡”,显然两家店的本家都是一处的。   卖叫花鸡的黄鼠狼为长,是大哥与大嫂,另一家则是他们的二弟与弟妹。   黄大哥正在打理店门幌子上沾的灰尘,忽地嗅到熟悉的气味。   他转过来,发现是前些日子与爹娘走散的可怜崽崽正在骑马路过。   黄大哥抬手招呼:“琰儿!”   江琰长长地“吁”一声,逐月在院门前停下。顾景昀默默停在他的侧后方,半眯着眼观察他们的交互。   江琰翻身下马,很有礼貌地打招呼:“前辈好。”   “嗯嗯,好孩子,你这是去哪儿回来了啊?那位是……?”黄大哥看了眼顾景昀。   “那是我的好友,顾景昀。我跟他去游山玩水了。”江琰回头。   顾景昀早就跟着下了马,此时站在江琰身后,拱手道:“前辈,在下有礼了。”   可能是顾景昀的修为高,黄大哥本能地警惕与排斥,他敷衍地回了个礼,就把江琰拽到一边。   “顾景昀……这名字听着好生耳熟。”黄大哥苦思冥想。   “剑宗的少主。”江琰提醒。   “噢!!”黄大哥大惊失色:“崽啊,你怎么跟他混到一起去了?顾少主可是你的对象?”   “不是!”江琰比他还慌张,连忙反驳:“您看不出来吗?我们是朋友啊。”   黄大哥松了口气。   大概是江琰合欢宗弟子的身份太具有标识形,而合欢宗都是一群以“恋爱、双修”为修炼宗旨的海王。   “剑宗总是奔赴在斩妖除魔第一线,虽说从未斩过好妖,顾少主又仪表堂堂,一表人才,但……知人知面不知心呐!”   黄大哥殷殷叮嘱:“你阅历不丰,务必小心。”   江琰频频点头,等他说完了,这才小声辩驳道:“顾景昀不一样,他是好人。”   黄大哥:“……唉!”   他们放下了一个隔音结界,顾景昀听不见说话声,却直觉他们正在谈论自己。   江琰回头看看独自被晾在外头的顾景昀,担心他会有被孤立的感觉。   他连忙道:“前辈,我朋友还在等我,若无事,我们先回客栈了。”   黄大哥问:“怎不回宗门?我昨日还看见你师兄了。”   “景昀明日才回宗门,我再陪他一日。”江琰问:“范师兄已经度完假回来了么?”   “回了。他和一个高高大大的男弟子,两人牵着手来我这儿买叫花鸡吃。你……”   黄大哥尚未说完,就陷入了沉默。   这个画面好眼熟。   前有范师兄与爱侣手牵手,后有江师弟与挚友肩并肩。   黄大哥发出灵魂质问:“你与顾少主究竟是爱侣还是挚友?!”   江琰:“当然是挚友啊!”   他笃定道:“前辈,您就别担心了。是挚友还是爱侣,我自有分辨。”   黄大哥信了:“好吧,是我误会了你们了。”   江琰记挂着顾景昀饿了,厚着脸皮问道:“前辈,叫花鸡还有吗?”   “你想吃?”   “我不吃,买给景昀的。”   “……?好吧,你们朋友感情真好。”   黄大哥去屋内打包了一只叫花鸡,个头比较小。已经不错了,这只鸡他本是要留给自家的,要不是开口的人是江琰,他一定会拒绝。   江琰坚持付了钱,带着叫花鸡,开心地往回走。   他献宝一样将油纸包举起,得意地展示给顾景昀看。   “喏。不是饿了么?没有我,你今天可吃不到它。”   顾景昀失笑,也没解释:“多谢阿琰。”   他揉了揉江琰的头,两人前后翻身上马,骑着追风和逐月,在谈笑间便跑远了。   黄大哥伫立在食肆门口,眉头拧着了“川”字,满头问号。   “这跟我追媳妇的时候一模一样啊!现在的朋友都这么亲昵了吗?看不懂,看不懂啊。”   他连连啧啧几声,背着手,摇头晃脑地回家了。   **   玉源客栈。   客栈后院的一整栋单独的小楼,都是留给少主的。   坐下没多久,江琰便张罗着打开油纸包。   那叫花鸡竟然还是温热的,刚一打开,便香气扑鼻。   恰好此时,张掌柜进门来报,说最近到了一批新的毒虫,问仙君感不感兴趣,要不要去看看。   江琰推拒:“其实我也不是很喜欢毒虫。”   刻板印像要不得!   并不是所有魔药都得搭配毒虫毒草,不如说,只有特定的魔药才需要下重料。   张掌柜:“除了毒虫毒草,还有许多灵性高的灵植,都是炼药的好素材。”   江琰有些心动。   刚走了半步,叫花鸡的香味便飘进了鼻子里。   说好“我不吃你吃”的小江仙君顿了顿,回头看向顾景昀,欲言又止。   脸都羞红了。   顾景昀心情极好,笑眯眯地摆摆手:“去罢,不必时刻想着陪我。”   江琰“啊?”了一声。   茫然几秒,一脸老实地说:“没有,我是想说——鸡腿记得给我留一个。”   顾景昀:“……你不是食素?”   江琰强调:“只是更喜欢素食,我不挑食的!”   “我去挑草药了。”江琰临时反悔,很是羞赧,说完便想开溜。   “慢着!”顾景昀给自己无语笑了,他没好气地把人喊回来:“既然想吃,便趁热吃完再去。”   江琰:“掌柜那边——”   张掌柜立刻道:“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仙君,灵植何时都能挑选,饿着可不行。”   顾景昀:“阿琰,过来坐下。”   江琰溜溜躂达地转身绕回去,在餐桌边坐定。双手扶在膝上,一本正经道:“我就吃一个鸡腿。”   “吃完都没事。”顾景昀道。   “说好留给你,我只要一个鸡腿。”江琰低头去倒茶。   顾景昀趁机对张掌柜使了个眼色,唇瓣微动,压得极细而快的传音入信入了掌柜的耳中。   掌柜会意,飞速下去,不消片刻,便有侍从端着数盘佳肴呈了上来。   “仙君慢用。”   江琰:“……我真的不饿,只是有点馋。”   顾景昀:“嗯,我饿,你陪我吃。”   大餐在前,正常人都不应该忍住。尤其是江琰被合欢真人仔细教导了大半年——“吃饱了才有力气修仙”。   但江琰看了看这桌佳肴。   怎么大半都是素食?   素食中又有三分之二是胡萝卜做成的菜,剩下三分之一则是各种蔬菜。   “阿琰不喜欢?要不要换一桌菜?”顾景昀问。   江琰想了想,大概是因为顾景昀刚刚问了他喜不喜欢胡萝卜,他点头了。所以让人准备的都是萝卜吧。   没关系,萝卜和草,他也爱吃。   反正都是素食嘛。   优秀的小精灵就是这样不挑食的!   江琰纵容道:“不用换,这些挺好的。”   顾景昀顿了顿,缓缓道:“……这样啊。”   两人用了一餐饭,顾景昀仔细观察着江琰的进食偏好,再度确认:江琰确实不挑食,但喜素大于荤,也是真的,并且确实爱吃胡萝卜。   茶足饭饱。   江琰心满意足地跟着张掌柜去商会里挑草药,临出门前,忽地侧了侧脸,仰头看了一眼屋檐顶上。   江琰眉毛挑了挑,回头见少主依旧闲闲喝着茶,再转念一想,便懂了。   他收回视线,不再关注,跟着掌柜利落离开。   数名侍从也收拾好残羹冷炙,躬身退下。   等满屋子的人都走了,顾景昀才放下茶盏。瓷杯底部与桌面接触,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进来。”他淡淡道。   两道黑影闪身而入,不过一个眨眼,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室内,单膝跪在顾景昀面前。   “少主。”“少主。”   一道声音略低,沉稳有力,是宋桦的声音。另一道声音则更年轻、嗓音更冷一些。   “嗯。”顾景昀应道。   二人起身,垂手而立。   站在宋桦身边的是一个高高瘦瘦的青年人,名叫纪子珩,是天狼卫的统领。   他眉骨高挺,颧骨极深,眼珠是蓝色的,走在路上都会因画风不同被多看几眼。   顾景昀问他:“我之前交给你,让你去查的事情,如今有线索了么?”   他之前把江琰的坩埚上刻的字符、魔杖、魔咒等信息交于纪子珩,吩咐他去调查线索,意在为江琰寻回族人。   纪子珩的眉头紧锁,沉声道:“坩埚上的符文曾被魔族用于炼器、阵法、符纸等器具上,用以加强威力。少主命属下查找的魔杖,属下未有发现,但魔咒……”   “属下在西洲的余宁乡意外抓到一个魔族,严刑逼迫下,他说曾在魔族长老的口中听过类似的语言,但不知其义。”   宋桦拧眉:“魔族巢穴当年被宗主和少主带人剿灭,十不留一,竟还有余孽苟活于世。”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魔不擅战,但擅躲。”   顾景昀转头看向宋桦,“近来西洲频频冒出魔物,你留在合欢宗护好他。”   “是,属下定会护仙君无恙。”宋桦恭敬应下。   纪子珩忍不住道:“少主!一切线索皆指向魔族,江——”   坐在上首的男人冷冷注视着他,眸色深而沉静,英俊的面容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他静静望过来,一言未发,无形的压迫却油然而生,不怒自威。   纪子珩硬生生把未说完的话吞了回去。   顾景昀的目光微冷,嗓音沉冽。   “收起你的敌视。阿琰不是魔,体内更没有魔种。他在合欢真人面前多次使用过魔咒,真人不可能不用罗盘一探究竟。事实证明,他不是。”   “何况我与他朝夕相处,是不是魔,我还能察觉不到?”   纪子珩问:“少主要如何解释魔族符文出现在他手中?”   顾景昀:“只能证明,阿琰生活的族群与魔族有着相似的文化背景。”   宋桦道:“魔族当年是凭空出现的,莫非……”   顾景昀:“他亦是如此。”   宋桦震惊:“这——!”   纪子珩的瞳孔一缩,也狠狠吃了一惊。   顾景昀仍然记得初见江琰时的模样,面色苍白,毫无半点血色。   他也记得青年低着头,耷拉着眉眼,提起失散的家人之时,那迷茫而失落的眼神。   “阿琰是天外来客,他难道就是自愿过来的吗?”   顾景昀心中泛起丝丝密密的疼,轻声道:   “他只是一个与父母失散、独自漂泊异乡的游子罢了。以后都对仙君尊重一点,此事三缄其口,莫让外人知晓。”   “……是,少主。”纪子珩识趣地垂首应道。   宋桦亦是恭声应下。   室内安静了一会儿,顾景昀突然道:“我怀疑阿琰是妖。”   纪子珩和宋桦面面相觑,纷纷摇头。   “属下并未嗅到妖气。”   “东街的那只黄鼠狼待他太过热情,但阿琰不喜荤,不可能是黄鼠狼一脉。”顾景昀道。   宋桦思索道:“仙君如今二十有一,在成年大妖的眼中都是一律看成幼崽的。”   纪子珩犀利道:“也可能是因为想吃了仙君,妖与妖之间互相残杀捕食的事并不少见。”   宋桦反驳:“我将安水镇上上下下查了个遍,那两窝黄鼠狼已在这儿待了百年,从未伤人。镇子里的百姓还以为他们是修行的道士,故而容颜能百年不变,长寿不死。”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这般粗心大意,如何能护卫仙君?!”纪子珩厉声反驳。   宋桦:“哟,你方才不是还质疑仙君身份么?”   纪子珩:“……我不过是听命行事。”   宋桦当众翻了个白眼,这人何时才能不嘴硬?被说服了就不能直说吗。   纪子珩又气又拿他没办法,毕竟少主在,不好直接开打。   下属之间吵吵闹闹都是常事,顾景昀已经习惯了。两个人说得都有道理,唯一的问题是不知道江琰的原型——也不确定对方是不是真的妖。   如果真的是妖,阿琰为什么不肯告诉他呢?   顾景昀苦思冥想,偏偏两个下属听了他的苦恼,都露出爱莫能助的表情。   纪子珩:“属下没有谈过恋爱。”   宋桦:“我也是。”   纪子珩:“整个天狼卫就没人谈过吧?”   宋桦:“那少主如果追到了仙君,岂不是百年来第一个脱单的人!”   宋桦:“哈哈哈,少主原来也有为爱苦恼的一天!我还以为您要修无情道呢!”   顾景昀:“……”   他是死的吗?当面就敢看他笑话??   顾少主面沉如水。   只听“噌”地一声,问心剑出了一半的鞘,剑刃的寒光凛凛,如同最锋利冰冷的利器,刺进纪子珩和宋桦的眼睛里。   两人:“!!”   少主面无表情道:“十息之内,一人给我一个答案。”   两人欲哭无泪,纪子珩更是掐死宋桦的心都有了,他完全是被拖累的啊!   顾景昀已然开始倒数,问心剑一点、一点地从剑鞘中拔出来。   每挪一寸,都像是黑白无常在伸手召唤。   纪子珩和宋桦冷汗津津,焦灼地来回踱步,甚至在心中大骂自己的脑子。   随便什么都好,快点想个答案啊!   顾景昀:“……三、二——”   就在问心剑即将彻底出鞘的那一瞬!   宋桦惊慌地大叫起来:“少主不要!我想到了!!”   顾景昀:“说。”   宋桦:“呃、呃……对!因为仙君还没那么喜欢你!”   一道耀眼的剑光直直朝宋桦轰去,宋桦紧急防御,那剑光却依旧一剑把人扫地出门。   宋桦倒飞出去,直接把大门创飞了。   落地后一骨碌地爬起来,泪流满面道:“少主,我说的不对吗?”   顾景昀冷冷道:“实话,但我不爱听。”   宋桦:“……”   你好难伺候!   还是仙君比较好相处。   顾景昀转向纪子珩。   “到你了。”   少主的嗓音低沉磁性,却如深渊恶魔一般让人打了个冷颤。   纪子珩急中生智:“许是因为仙君害怕!”   顾景昀一怔:“害怕?”   纪子珩语速极快:“没错!少主,您想想,妖都是习惯隐瞒身份的,仙君人生地不熟,怎会知贸然暴露身份会有什么下场呢?万一哪个道士,不分青红皂白把妖斩杀了,那他岂不是很危险?”   非常有道理。   顾景昀在这一瞬,猛地想起当初他初见时对人做了什么。   他探了江琰的经脉,理由是查他是不是妖精——至于为什么没探出来,这一点仍不清楚。   过了几天,又当着阿琰的面,带着师弟去斩妖除魔——重点在于斩妖。   顾景昀:“……”   那只蛇妖作恶多端,专门吃人,跟别的妖不一样!   他们剑宗不是什么妖都砍的啊!   阿琰不会因此误会,所以怕他吧??   顾景昀有点淡淡的崩溃。   他斩了蛇妖,但阿琰极有可能是兔妖。   难道真是“蛇死兔悲,物伤其类”吗? 第50章 (二合一) “你给我捏捏耳朵。”   江琰带着挑选好的草药,回到小楼的时候,就见到宋桦和一个陌生的青年正蹲在地上修门。   “宋统领,大门怎么坏了?”江琰茫然地问。   宋桦正扶着门框,另一个青年闷头用锤子敲打着。闻声,二人同时转头。   “仙君回来了。”宋桦含糊道,“这门年久失修,不结实,我给拆了重装。”   “是吗?”江琰多看了几眼门,分明就很新啊,而且张掌柜哪里敢让少主住年久失修的房子。   “……好罢,我说实话了。其实是少主要检验我们的功夫,我与纪统领在院内切磋时,不小心砸坏了门。”宋桦道。   江琰恍然。   难怪,这就说得过去了。   他看向黑发蓝眼的青年,这位应当就是纪统领。   纪子珩放下锤子,率先起身拱手道:“见过仙君,属下纪子珩,是天狼卫之首。”   “你好你好。”   江琰连忙问好,情不自禁地看多了两眼他的眼睛。   魔法世界的人,头发眼睛颜色什么样子的都有。看惯了黑眼睛,猛地冒出一个蓝瞳,怪亲切的。   纪子珩怕他害怕,立马解释:“我有西域外邦的血统。”   江琰真诚道:“眼睛颜色很好看。”   纪子珩:“……谢谢仙君。”   是他想多了,仙君是见多识广之人。   江琰摆摆手:“那你们忙吧,景昀在里面么?我给他看看新选的草药。”   纪子珩点头。   江琰兴冲冲地进了屋,宋桦和纪子珩在他身后面面相觑,宋桦上下打量纪子珩,盯着他的眼珠子看。   两人沉默了几秒。   “看我作甚?”纪子珩没忍住,问道。   “还好少主没听见仙君夸你,否则这门又要坏一次。”宋桦道。   “少主不是会拈酸吃醋的人。”纪子珩说。   “那可说不准,”宋桦摇摇手指,意味深长道:“恋爱中的男人是很不讲理的。”   纪子珩无语:“你又没谈过恋爱,在这装什么。”   宋桦:“没吃过猪肉还没看过猪跑吗!”   纪子珩立刻:“你指桑骂槐,说少主是猪!我听见了!”   宋桦:“……”   这门回头再修。   此架不得不打!   *   夜深人静之时,江琰偷偷溜出房间。   即便可以拉开窗帘,屋内能找到月亮的角度也十分有限,不如屋顶好。   修为高的人对周围的动静感知都很敏锐。   江琰不想惊动隔壁的顾景昀,怕吵醒了他,因此格外注意放轻动作,蹑手蹑脚的,偷感十足。   隐匿在暗处的亲卫欲言又止。   仙君这是要去做贼吗。   难道是要夜袭少主?听起来就很有合欢宗的风范。   他们是要当没看见,还是帮仙君把少主的房门撬开?   江琰没有给亲卫思考的时间,手腕一撑,足尖一点,就翻身蹿上屋顶。   屋顶上空空如也,能将全身都沐浴在月光的照耀里。   江琰盘膝而坐,闭目凝神,开始冥想。   空气中的魔力因子实在少得可怜,唯有在月光下,才能稍微丰富一些。   在合欢功法的辅助下,魔力与灵力暂时不会互相打架了——但也只是暂时。   若二者差距过大,还是不行的。   合欢功法只是调和,以优补劣,稍稍弥补这个世界魔力因子含量少,导致魔力增长缓慢的情况。   可若不勤加修炼,灵力蹭蹭上涨,魔力却跟蜗牛一样缓慢上爬,天秤终有一日会彻底倾倒的。   江琰努力吸收魔力因子,并将其融入体内,转化为自然魔力。   魔力入体,肌肤表面泛起微不可查的银白色亮光。随着吸收越多,转化速度越快,这光亮就越发明显,远远望去,就像在仙君身上披了一层月光织就的薄纱。   这一幕,落在紧密注视着他的旁人眼中,就变了个味。   除了修炼一些特定的功法——比如需要引雷入体,在修炼之时,皮肤会有电光闪烁——其余时刻,都是平平无奇的打坐,没有特效。   如今乍然出现一个,真让人暗暗嘀咕:这位江琰仙君莫非真是从天上月飞落下来的神仙吗?   尤其是,当江琰的俊冷面容被镀上一层冷色的萤白光,他五官精致如画,略低着头,下颌线条近乎完美。   容貌依旧昳丽,却莫名多了几分高远不可侵犯的圣洁。   众人更是惊叹:   江仙君就连修炼的功法都是如此独特,好看至极。   远处,有三人隐匿在阴影里,刻意将气息收敛得极好,没有让江琰察觉到半分。   顾景昀收回视线,与下属传音入信。   “像么?”   宋桦与纪子珩齐齐点头:“有点。”   顾景昀:“细说。”   宋桦斟酌字句:“传闻月宫有一兔仙,常伴于嫦娥仙子身侧。那兔仙时常手持杵臼,捣药制药。”   纪子珩也跟着说道:“听闻仙君喜欢并擅长以杵臼处理草药,而非像大多数修士一样以丹炉炼丹。”   顾景昀颔首:“言之有理。”   一般修士炼丹时处理草药,都是清洗干净后丢进炼丹炉,以灵火焚烧,锤炼逼出草药中的精华。   阿琰却喜欢把它们清洗分拣,用银刀来处理炼药素材,还经常丢进杵臼中,捣成碎末或逼出汁水,倒进锅里熬煮。   有如此天人之姿,又是天上飞下来的来客。   难道真是玉兔?   顾景昀摸摸下巴,觉得这个想法荒谬又很有道理。   宋桦苦恼道:“少主,仙君到底是兔妖还是兔仙?”   顾景昀也在纠结。   若说是兔妖,这淩寒傲雪又不容侵犯的圣洁气质,岂是一只妖可以有的。   若说是兔仙,仙与妖是两条道,东街的黄鼠狼不该老到闻错味道,认错同类。   “算了。”顾景昀一锤定音,淡定道,“反正都是兔子。”   管他是仙还是妖,原形都是兔!   两位下属纷纷赞同道:“少主说得对!”   顾景昀吩咐宋桦:“以后合欢宗的食堂多做点胡萝卜,还有其他仙君爱吃的菜也不能少。”   宋桦:“是!”   兔子爱吃什么?   总之不会是大鱼大肉。   一想到以后整个合欢宗都要陪着仙君吃草,宋桦就想笑。   顾景昀遣散下属,又瞪了一眼守夜的亲卫,让他们不要盯着仙君看个不停。   自己悄悄溜上屋顶,安安静静地坐在仙君的身旁,陪着他修炼。   江琰睁开眼时,被顾景昀吓了一跳。   “……你怎么在这!”   不是睡觉去了吗。   亏他还小心翼翼宛如做贼一样爬上屋顶。   顾景昀笑吟吟地:“阿琰这是在吸收月光来修炼?”   “嗯。”江琰点点头,吸收月光中蕴含的魔力,没毛病。   顾景昀暗道一声果然如此,自己并未猜错。   他神情郑重:“阿琰,我有一事要向你解释。”   江琰:“何事?”   顾景昀细细讲解了那蛇妖做过的恶事,再三表明自己斩妖除魔,斩的是罪大恶极的妖,除的是祸乱人间的魔。   “我很有原则,不杀好妖。”顾景昀道。   江琰茫然:“我知道啊。”   顾景昀暗示:“你没有什么秘密想跟我分享的吗?”   江琰:“没……嗯?”   江琰倏地紧张起来,少主为何这么说,难道是他知道了什么?   比如自己不是纯种人类,而是自然精灵的血脉一事!   一想到这里,他就心虚起来,否认时的声线都有些飘忽。   “……没有啊,我哪有秘密。”   江琰干笑两声,下颌绷得紧紧的。   外人眼里还算自然,但落在顾景昀的眼中,浑身上下都是破绽。   顾景昀捏了捏江琰的脸,叹道:“不想说便不说,何苦骗我?”   江琰就知道会被识破。   他撒谎的演技真的很差吗?为何十次有九次都是失败的。   “……抱歉。”江琰抿了抿唇,低声道:“我确实……瞒了你一些事,但我现在不能说。”   “是关于你的真实身份么?”顾景昀似笑非笑,“我已知晓,你并非人类的事。”   江琰瞳孔地震:“??”   他眼神闪烁,嘴硬道:“我怎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顾景昀:“不打自招。你可知这是藏了事被戳穿后,最心虚的一句话?”   江琰:“其实——”   顾景昀懒洋洋地拖长嗓音:“再骗我?你耳朵的原形就要露出来了。”   江琰唰地闭嘴,惊疑不定:不能吧?真知道啦?   顾景昀:“你刚刚不就是在吸收月光来修炼么?这个世界不比原来,修炼应该很辛苦。难为你了。”   毕竟是玉兔。   “……你真的知道啊!”江琰震惊。   顾景昀说了纪子珩查来的线索,又道:“因而,我猜你与魔族来自同一个世界。”   江琰还没回过神来,怎么会有人那么聪明,一想就通,一猜就中?   顾景昀问:“你会回去么?”   江琰摇摇头:“还没找到回去的方法。”   顾景昀:“你会剑宗的基础剑法。”   “是我爹教的。”   “他是剑宗弟子吗?”   “不知,爹没说。他名为‘江清随’,剑宗弟子名册中可有此名?”江琰问道。   身边的少主有片刻默然,半晌,他闭了闭眼,道:“……或许有重名之人,但最出名的,唯有一人。”   江琰问:“谁?”   顾景昀艰难道:“千年前飞升的剑仙。”   江琰倒吸一口冷气,道:“不可能。我那时通过双面镜瞧过他的剑意,跟我父亲不像。何况,剑仙是修无情道的,冷情冷性,我爹……”   江琰一言难尽地说:“他平时挺不着调的。爱开玩笑,还喜欢在母亲面前耍帅,而且很不靠谱!”   “最重要的是,我爹说了,无情道就不是人该修的道,他修的是有情剑,而非无情剑。”   其实原话更加粗鲁。   江清随的原话是——“无情道,狗都不修。”   顾景昀重重松了口气。   “是么,原来如此。”他释然道,“大概只是重名。”   差点就要汗流浃背了。   毕竟他曾在剑仙留下的剑意下方,追求和撩拨江琰。   顾景昀问:“那你要如何回……另一个世界?”   “不知。”江琰失落道,“也许飞升就能回去了。”   话音落下,两人又是一阵沉默。   剑仙也是度过雷劫,踏破虚空后飞升而去的。   顾景昀:“……”   江琰:“……”   顾景昀有点窒息。   不会吧??   他真的在岳父的剑下调戏了他的儿子吗?   还好只是一道剑意,剑仙本人并不知情。   否则怕是不知要如何收场。   江琰倒是心情畅快许多:“若有机会,我要去剑宗瞧瞧。近距离揣摩剑意,方能知晓剑仙究竟是不是父亲。”   “……嗯。”   听到江琰要来,顾景昀的心情也好了一点。他道:“到时,我领你去见我父母。”   “好。”江琰一口应下。   顾景昀霎时通体舒畅。   两人坐在屋顶赏月,这儿高,底下风景都能一览无余。   他们居住的小楼处于玉源客栈的后院,与前头开店住人的客房之间有围墙和垂花门隔开,又有天狼卫守着院门,平时隐私好,也无人能来打扰。   顾景昀摸出一个玉牌,塞进江琰的手里。   江琰垂眼一瞧,那玉牌正面刻着一个“琰”字,背面是一把剑与一张琴。   剑与琴的模样,十分熟悉。   琴是九霄琴,剑是破魔剑。   “这是……好像在哪儿见过。”江琰总觉得这玉牌似曾相识。   顾景昀失笑,拿出他的玉牌,晃了晃。   “喏。之前在丰安城的时候,不是给你看过了?”   少主手中的那一枚,背面仍是一把剑与一张琴,只不过剑与琴的主人换成了他的父母。   “我亲刻了一枚,交于你。玉源与天狼卫,凭此符皆可调令。”   顾景昀将与天狼卫联系的方式,详细告知江琰,又道:“你独自在外,若遇到麻烦,不要自己扛着。”   江琰:“……玉源也就罢了,我最多买东西时拿去打折。天狼卫是你的亲卫,怎能由我号令?”   江琰把玉牌塞回给少主。   总感觉怪烫手的。   顾景昀牢牢拽住江琰的手腕,止住他的动作。   另一只手不容置喙地反握住江琰的手掌,把那半摊开的掌心缓缓合拢,连同玉牌一起,要江琰紧紧握住。   “于我而言,阿琰不是外人。”顾景昀亲昵地握着他的手,温柔而期盼地问:“我这么说……你可懂?”   江琰思忖几息。   点头。   “懂。”江木头感动道,“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顾景昀:“……”   江琰感慨道:“少主对我这般好,我都不知如何谢你。”   夜晚的朔风寒凉,江琰被风一吹,冷得缩了缩脖子。   顾景昀取出大氅,仔仔细细把人裹成一团。雪白的毛领围了一圈,将仙君面如冠玉的容颜衬得越发俊俏。   江琰情不自禁地用侧脸蹭了蹭毛领,软软的,有点舒服。   顾景昀曲了曲指节,手痒,心也痒。   “……你想答谢?”   “嗯。”江琰点点头,望过来的一双眼睛澄澈明亮。   “想谢我?简单。”   顾景昀决定耍流氓,当一回登徒子。   他凑近仙君,压低声音道:“你给我捏捏耳朵。”   “……原形的耳朵吗?”   “嗯。”   出乎意料之外,小江仙君既没有脸红,也没有生气,而是奇怪地抿了抿唇,为难地说:“不行的。”   “为何?”顾景昀已直觉其中情况有异,心中有不祥的预感。   江琰坦诚道:“我是混血种。血脉不纯的话,天生有残缺,没有尖耳朵,只有人耳。”   顾景昀脸色一变。   江琰误会了,以为他很失望,刚要说话,就被人抱进了怀里。   来自少主的体温将他包裹住,鼻尖嗅到了少主衣衫上沾染的龙涎香。   江琰的反应慢了半拍,怎么突然要抱?   耳畔传来男人的道歉。   “对不起。”   顾景昀后悔死了,他就不该多嘴乱说话。   他猜到阿琰是人与妖的混血,但没想到混血会有这样的后遗症。   身体残缺——这四个字如一把利剑,直直插入顾景昀的心脏。   阿琰自小生活在族群里,身边都是有尖耳的人,唯独他没有。他会受到旁人的非议吗?没有尖耳,阿琰心里会不会难过?   他怎么敢就这么说出轻佻冒犯的话。   顾景昀道:“是我的要求太过分了。”   “这有什么。”江琰转念一想,就猜到顾景昀的道歉是为何而来。   半精灵对精灵而言,的确是“残疾”。   这有什么。   就算没有精灵的尖耳朵,他的听觉系统依旧远胜于人,魔法潜力也不在纯种精灵之下,甚至……比任何一位同龄精灵都要强大。   “族中比赛狩猎,我从未输过。论起对自然魔法的掌握,他们也远不如我。甚至,同龄人中只有我考上了最顶尖的魔法学院。”   江琰十分坦然,“没有尖耳,他们也欺负不了我。有人胆敢嘴碎,我就把他暴揍一顿。要是敢回家告状,回家还得被他们父母再教训一次。”   因为他自小便是邻居口中‘别人家的孩子’,非常优秀,混血的劣势无法掩盖他的光芒。   顾景昀轻声道:“要是有大人来找你麻烦呢?”   江琰翻了翻记忆,补充道:“我母亲是族中最厉害、地位最高的祭司,要是有人想不开,妈妈会收拾他,爸爸会带我去套他麻袋再揍一顿。”   顾景昀笑起来,把人抱得更紧。   “所以我没有被欺负。”江琰道。   “嗯,那就好。”顾景昀道,“但我还是心疼。”   能说的这么清楚,一定是因为被欺负过啊。   舆论最是危险,闲言碎语能伤人心,要人性命。   顾景昀对此深有感触。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还纠结做什么。   他现在是全族最喜欢的崽,欺负过他的人后悔的要死,不过江琰没给那些人半个眼神。   顾景昀把他抱得很用力,似乎要将他揉进怀里。   江琰不知所适,语言非常苍白地安抚:“不要伤心了,何况我又没吃亏。”   全都当场报复回去了!   顾景昀摸了摸仙君的发顶,哄道:“阿琰好厉害。”   江琰想了想,一只手臂从大氅中挣脱出来,抓住男人的手臂。   “没有尖耳,摸人耳行不行。”   江琰主动把少主的手掌粘贴自己的右耳,一脸严肃地说:“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摸耳朵……不过不能用力哦,会痛的。”   顾景昀怔松着,指腹猝不及防触碰到一片温凉。   仙君缩在他的怀里避风,稍稍仰着脸,黑瞳亮晶晶的,眸里没有半点伤悲。好似过去的糟心事早已随风而去,牵动不了他的情绪。   能让仙君记挂于心的,唯有眼前环抱着他的人。   顾景昀垂着眼眸,喉间忽地感到无比干涩。   像有一团火,在心中、在身体里燃烧了起来。   其实话刚说出口,江琰就有点想把它收回来。   他不自在地说:“要摸就快摸,不然就算了。”   话已出口,岂能反悔?   顾景昀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江琰的耳朵,食指轻柔地滑过仙君的外耳廓。   只是轻轻刮过,他能明显感受到江琰的身体不受控地微微发抖起来,压抑的呼吸也变得局促。   ……好敏。感。   少主的喉咙越发干哑,喉结上下一滚。   越是怕他疼,动作就越是轻柔缓慢。殊不知,有时越慢,就越要人命。手指顺着耳廓往下滑,怀中人抖得越厉害,偏偏他还在努力克制,以为顾景昀对此一无所觉。   指腹还没到耳垂,江琰就受不了了。   他连把人推开的想法都没有,而是下意识把头垂得更低,想缩成一团去避开这种折磨。   “不许躲。”   少主笑吟吟地将人搂得更紧,指尖飞快地滑下去,捏了下圆润小巧的耳垂。   “……”   江琰猛地抖了一下,把头埋着,强行把不受控制要脱口的奇怪声音吞回去,呼吸都没了章法。   好奇怪。   整个腰都在隐隐发软。   这种感觉从未有过,实在太奇怪了。   江琰向来独来独往,没什么交心的朋友,更没有兄弟姐妹。   挚友、兄弟之间,是这样相处的吗?   冷的时候被友人裹着披风抱紧,伤心的时候被友人轻声细语哄着安慰,就连耳朵也要让他来捏捏。   他无比迷茫困惑。   顾景昀并不打算做得太过,轻捏了一下,便松开了他。   也不去把仙君的脸捧起来,知道他会羞,就任由仙君低着头躲着,让他自行冷静。   只依旧搂着江琰,不让他离开自己的怀抱。   过了半晌,江琰觉得自己的脸颊不热了,就一把推开了顾景昀。   顾景昀从善如流地放手。   江琰冷静了一会儿,突然道:“我觉得这样不对。”   顾景昀:“哪里不对?”   江琰拧着眉:“我们应该保持距离,不能抱来抱去。”   顾景昀:“……”   不好,还是太过火了。   顾景昀冷静道:“别人不行,但我们可以。”   “为什么?”江琰问。   “因为我们是挚友。”顾景昀用最真诚无辜的表情,说道:“挚友不仅可以抱来抱去,还可以抵足而眠。”   “真的假的?”江琰狐疑。   “比珍珠还真。”顾景昀说,“不信你去翻书,无论是话本还是历史传记、诗词歌赋,从古至今,情谊深厚的好友都是这样的。抵足而眠一词,也是如此流传下来。”   江琰认真地想了半天。   最后,缓缓点头:“有道理。”   顾景昀蓦然松了口气,随即又更加担忧。   心思单纯至此,未免也太好骗了。   他虽险恶,但江湖更恶毒,如何让人放心留他一人行走江湖。   话虽如此,江琰还是接受不了那个让全身都发软发烫的奇怪感觉。   他双手在胸前交叉,比划了一个大大的“X”形,严肃端正地说:“以后不可以捏我耳朵,什么情况都不行。”   顾景昀心想,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   真要哄,他认为捏耳朵一事还会有下次。   但顾景昀还是想当个人。   他认真承诺:“好,我记下了。” 第51章 满腔汹涌的情意,已然按捺不住。   飞舟已在城外准备就绪。   临行前,顾景昀在屋内替江琰束好发,问道:   “昨夜的玉符可有收好?”   江琰从怀里摸出来:“在这儿。”   “嗯。”顾景昀颔首。   等江琰走出屋子,就发现院落里低眉垂手站了一批人。   “……?”江琰茫然,都站在这里做什么。   顾景昀把江琰推到前头,面对下属,淡声道:“我已将玉符交给仙君,今后尔等在西洲,当听从仙君吩咐行事,一律事务皆可寻仙君决断,由他说了算。”   “只一点,万事以仙君为先,不可怠慢。”   “是!谨遵少主之命。”   院中众人皆齐齐单膝跪下,恭声应下了。而后调转了方向,大声道“见过仙君!”   “!!”   江琰一瞬间头皮发麻,很想溜走。   顾景昀道:“仙君社恐,别盯着他看,都散了吧。”   江琰:“……”   不要说出来啊,他多没面子!   一群人面无异色,恭敬地行了个礼,轻手轻脚地退下了。还刻意记得低着头,降低存在感,免得视线无意间与仙君对上,让他犯了“恐人”的症状。   就很训练有素。   江琰:“……”   江琰想吐槽,又不止从何吐起。   顾景昀笑吟吟道:“难得见你吃瘪。”   江琰:“你快走罢。”   顾景昀被嫌弃了也没见有多伤心,反而笑意越发明朗。   江琰跟着顾景昀出城,去往飞舟停泊处。   来的时候是一个人,走的时候是一堆人。   少主的排场还是很大的。   江琰暗暗感慨几句,将顾景昀送上飞舟。   顾景昀反握住江琰的手腕,细细嘱咐:   “把他们交给你,是为了确保你过得舒心。方才话是那样说,但我私下吩咐过,闲杂事务一概不要你去烦心,重要的还是修炼。”   顾景昀轻声道:“阿琰的道心纯粹,若是因我今日之举染了红尘气,耽误成仙飞升,我恐怕也万死难辞其咎。”   少主的嗓音极轻柔,却彷佛沉淀着万千感触,像沧桑的旅人在用最轻描淡写的口吻阐述经历过的风霜。   江琰忽然记起听到的传言。   ——天机门前阁主曾断言剑宗少主:“仙骨天成,可惜沾染太多红尘烟火气,心不静,修为或止步不前。”   少主修为百年未有寸进。   又何尝不是一种对天机门批命的映照。   顾景昀是在担心他,担心自己交出玉符的行为,会害得跟天外仙似的无欲无求的江仙君,也会染上红尘烟火,有损修行。   眼看顾景昀还要再叮嘱,江琰豁然开口,直接打断了少主的话。   “少主,我听闻天机门曾有批命,说你染了太多红尘气才会修为凝滞,是与不是?”   谁不知这是剑宗少主的心病之一?   四周伫立的天狼卫皆脸色剧变,纪子珩更是顾不得许多,上前一步就想阻止仙君继续追问。   宋桦唰地伸手将他抓回去,传音入信,喝道:“不要急!”   纪子珩被迫止步,额角青筋跳了跳,拳头握得紧紧的。   他用力咬紧牙关,与宋桦僵持几秒,还是选择了相信同僚,放松了肌肉。   “你就等着瞧吧,仙君不是那种人!”宋桦道。   “……”纪子珩不语。   另一头。   顾景昀默然片刻,颔首道:“是有此事。”   他自嘲一笑:“只未曾想,竟传到了你耳里。”   可见传言之广,流言之盛。   少主不惧流言,但百年下来,他的修为的确死死卡在化神巅峰,先前许多不如他的人如今都赶了上前。   他不得不再度审视这则批命,蓦然回首,才惊觉自己在修炼之余费了太多心神在凡尘间——这也是不得已的,若无玉源,若无天狼卫,谁替他广寻天下良药以救父母?   但江琰不必如此。   顾景昀轻抚过仙君鬓发:“我会吩咐他们,不让任何事打扰——”   江琰用力拍开他的手。   顾景昀一怔。   “没想到少主天不怕地不怕,竟还会怕一个小小的批命。”   江琰的声音冷清,含着一股莫名的恼意。   “……”顾景昀眉宇微凝。   江琰冷冷道:“玉符已在我手中,送出的东西,少主还想收回不成?”   “我不是——”顾景昀想解释。   江琰却不肯听,只道:“既然不是,往后就不要再说这种‘怕耽误了你’的话。”   微光一闪。   一个小巧可爱的泥人便出现在江琰掌心之中。   泥人的五官很精致,与江仙君有八成相似,活灵活现,很讨人喜欢。   江琰把泥人塞进顾景昀的掌心。   “借花献佛,泥人换你的玉符。”   顾景昀哑然失笑。   泥人是他送的,怎的转头又送回来了。   江琰坦然道:“别管了,你就说要不要吧!”   “要。”顾景昀一秒收起,连犹豫都不带的。   江琰望进顾景昀的眼中,以前所未有的郑重姿态,无比认真地说:   “景昀,你总说我是不染尘埃的天上仙。可我要告诉你,从与你相遇的那一日起,仙君就已经坠入凡尘了。”   少主的眼神似有震动,唇微微颤了颤。   江琰道:“所谓批命,你若信了,它就是你的命。若不信,它就是一张写在纸上的文本,用手撕、用火烧、用水泼……有千种万种方式,叫这批命从你的世界里消失得一干二净!”   江琰上前,攥紧顾景昀的手。   “这泥人是在红尘俗世间买的,刻的又是我的脸。玉符的背面,琴是你,剑是我。”   “如今,你持泥人,我拿玉符。用那些神神叨叨的话来说,我们的命运便开始交缠,我也染上红尘气,不是什么仙君了!”   少主的手微微抖着,掌心一如往常的温热。江琰抓紧了他,坚持要与他对视,不让少主逃离半分。   江琰认真道:   “我从不信命,只信自己。”   “若你怕,我来替你撕掉它!”   顾景昀的心神大为震动,从未有一刻是这般疯狂地想将江琰拥入怀中。   他如此想的,自然也是如此做了。   江琰被少主展臂一揽,踉跄两步,就被死死抱住了。   一只宽大的手掌抚在他的脊背处,另一条手臂则圈住了他的腰,让江琰动弹不得。   少主的头埋在他的脖颈处,呼出的气息是那么灼热,让人忍不住怀疑脖颈和锁骨会不会因此被烫伤。   “阿琰……”他喃喃道,嗓音低沉干哑,如同一座压抑着无法迸发的火山。   江琰大惊失色。   他左右看了看,努力使着眼色,接受到他视线的天狼卫都瞭然一点头,后退无数步,眨眼间就不见了人影。   纪子珩的眼神很复杂,但看向江琰的眸中多了敬重。   宋桦笑得促狭,朝江琰比了一个大拇指。   纪子珩朝仙君点了点头,拽着宋桦的后衣领消失了,还把下属们赶得更远,主动帮仙君和少主清场。   好像这两人下一秒就会做出什么事一样。   江琰:“。”   这群下属的眼神怪怪的,算了。   他拍了拍顾景昀的背,大方道:“我把下属都赶走了,想哭可以哭哦。”   顾景昀:“??”   他确实忍着什么。   但只是想亲,不是想哭。   啊……如果是把人亲哭的话……   打住!   顾景昀紧急住脑,深深叹了口气:“我没有想哭。”   江琰纳闷:“那你抱我那么紧作甚。快松开,你的呼吸好烫,我脖子肯定红了。”   顾景昀:“……”   少主唰地把人放开,脸色无比复杂。   “……其实可以不用这么直白的。”   江琰评价道:“有时希望我直白,有时又想我委婉……你们人类真是善变。”   自从被少主知道了非人的身份,江琰也不藏着掖着了,有什么都大大方方地直接说。   江琰甩了甩被紧紧握住的手。   “既然无事了,你倒是松开。”   抱是不抱了,怎么还手牵手。   顾景昀不肯放。   此时此刻,不是最浪漫的时刻。但顾景昀满腔汹涌的情意,已然按捺不住。   既要与他的命运交缠,不如一同坠入更深的红尘。   少主端正神色,道:“阿琰,我有话想说。”   江琰:“嗯,你说。”   顾景昀深情道:“我心悦于你。”   江琰很平淡地“哦”了一声,笑着回答:“嗯,我也喜欢你啊。”   都不带犹豫的。   顾景昀顿觉自己此刻如飘在云中,喜悦来得太快了,很不真实。   果不其然,下一刻,江琰反抱住顾景昀——用好兄弟的那种抱法,拍拍他的背。   “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江琰豪情万丈道。   话音落下,少主久久没有回应。   江琰纳闷地揽着少主肩膀的手,探头去看。   霎时惊恐无比。   “景昀!你怎么了景昀!”江琰惊慌道,“你怎么眼神麻木,一脸苍白无力,整个人都好像失了色彩?!”   顾景昀:“。”   兔子精为何能有木头脑袋?   不懂,不懂啊!   **   江琰把人都喊了回来,送顾景昀上飞舟。   等刻有玉源商会徽章的飞舟驶远,他才收回目光。   纪子珩跟着顾景昀走了,宋桦却留在了西洲,如今正站在江琰的身后。   他的态度比往日里少了几分随意,言行上更尊敬了。   “仙君,派人送您回合欢宗么?”   江琰摆手:“不必兴师动众,我自己回去就行。”   宋桦笑道:“追风和逐月都在马厩,您要骑哪一匹?”   江琰一惊:“景昀没带追风一起走吗?”   “说是它们都喜欢您,就留给您养着。”宋桦道,“再则,您在这儿,少主改日必会再来见您。若是带走追风,反倒不便。”   “好吧。”   江琰一想,也是这么个道理。   剑宗必然习惯御剑飞行,追风跟着少主,反倒无用武之地。   回头在靠近后院的地方建一个马厩,用来养追风和逐月。   虽说要独自回宗,可如今带了两匹马,江琰还是找了个亲卫帮忙,与他一起把追风逐月骑回合欢宗。   宋桦说是暂时不能回合欢宗,他要留在玉源客栈,跟张掌柜商量合欢宗食堂的每日食材问题。   江琰纳闷:“我还以为都是醉仙楼负责。”   “厨子是请的醉仙楼的人,食材却是我们自个儿的。”   宋桦理所当然道,“外头的东西哪有自家好,何况是要给仙君入口的东西,自然要确保安然无恙。”   “……我又不是皇家贵族,应当不会有人闲得下毒刺杀。”江琰欲言又止。   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修士啊!   宋桦正色道:“非也。仙君有所不知,无论是不入流的匪贼还是蓄意谋杀报复的小人,最常见的手段便是下毒。”   “以前还出现过接受了魔种,背叛人族的修士,在同门师兄弟的酒中下毒一事。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小心为妙。”   “这些都是少主的安排。”宋桦补充道。   江琰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小心驶得万年船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既如此,就按少主的吩咐来,但不要太过铺展奢侈,我不习惯。”江琰道。   “是。”宋桦应下。   亲卫将马匹牵了出来。   追风和逐月一见到江琰,就将头颅凑过来要人摸。尤其是追风,那叫一个迫不及待。   ——另一个主人走了!逐月还不歇歇么?怎么也该轮到我了!   江琰的眸中泛起笑意。   他哄好了逐月,转头接过追风的马绳。   宋桦和张掌柜垂手肃立,等着恭送仙君回宗。   江琰并未立刻上马。   “虽说景昀吩咐过你们,可我毕竟接过了玉符,又亲口说出了那样的话,定然要负起责任。”   江琰说:“今后,事无大小,只要你们认为需要我来决策,皆可来寻我。景昀那边,我自会去说。”   二人恭声应下:“是,仙君。”   江琰翻身上马,不好意思地挠挠脸:“其实……我也不一定擅长,只是一时上头,就自顾自地说了看似帅气的话。”   “如果我做错了什么或者下错了命令,要及时告诉我哦。”江琰小声地说。   宋桦和张掌柜的面上尽是藏不住的笑意。   “是,谨遵仙君之命。” 第52章 琴音袅袅,情意绵绵。   江琰从镇上回到合欢宗的时候,恰是午后。   合欢真人等人早就已经回来了,在小院的门前,还没推开门,就能听见师父以及师兄师姐三人说笑的声音。   江琰给亲卫递了一个眼神,对方无声地行了一礼,悄然退下,隐到了暗处。   江琰微微用力,将厚重的院门推开。   院内三人循声望来,表情惊喜。   “呀,是琰儿啊。”   “琰儿回来了。”   “怎还牵着两匹马?哪儿来的?”   江琰很乖地挨个叫过人,打完招呼,才回答道:“是我养着的马,鬓毛更浓厚的叫逐月,体型更大一些的叫追风。”   严宇珊啧啧叹道:“好俊的马,一看便知身价不菲。”   范扬看得心痒:“师弟一人养两匹?”   “嗯。”   江琰点头,摸了摸朝他凑过来的两匹马驹的头,顺着它们的鬓毛。   向来冷若冰霜的面庞上竟露出一丝清浅的笑意,一看便知是关系匪浅。   见状,范扬便收了想问江琰买一匹的心思。   君子不夺人所好。   若是寻常马匹还好说,如今师弟与追风逐月主宠关系和谐亲昵,他自然不能做这等惹人嫌、会让师弟为难的事。   合欢真人绕着马转了两圈,问:“琰儿,院内可没有马厩。它们要养在何处?”   江琰早已想好对策。   “我会请人在靠近师门院子的地方,再修一座小院。内里除了马厩,还会扩张田地,建造适合草药生长的温室。”   其余三人:“……”   马厩没问题。   就算想搬出去,单独住一个院子也没问题。   反正这座山那么大,合欢宗地广人稀,一人一个四合院都成。之所以聚在一起,不过是合欢真人喜欢热闹。   小师弟性情冷清,喜清净,单独住出去,还能有一个无人打扰的院子练剑,不必日日都要绕个大圈跑去竹林,还要忍受路人频频围观和追求者的骚扰。   问题在于——   “徒儿,我们这儿是合欢宗。”合欢真人诚恳地问:“你何时才有对象?何时才谈恋爱?”   江琰:“……呃。”   合欢真人哀哀叹道:“你别养马了,去当个海王养养鱼罢!就当为师求你了。”   哪能让师尊如此说话!   江琰立刻道:“师尊莫慌,这个不难,我可以做到。”   三人皆是一愣。   合欢真人大喜过望:“徒儿!你说的可是真的?不准驴为师!”   “绝不敢欺瞒师尊。既然是师尊的要求,我会照做的。”   小徒弟十分乖巧,态度端正神情认真,竖起三根手指保证道:“虽然我没养过鱼,只养过狼,如今又要养马……但我向师尊发誓,徒儿一定会好好照顾池塘里的鱼。”   三人:“……”   江琰孝顺地问:“师尊、范师兄、宇珊师姐,你们都喜欢什么种类的鱼?回头我让人一并挖了池塘,去买鱼苗回来,养肥了,你们还能钓起来吃。”   三人:“……”   不是这个鱼啊!!   江琰又问:“对了,你们方才在讨论什么?”   讨论声那么激烈,在屋外都能听见。   合欢真人:“你回来得晚,怕是不清楚。翠竹园里的竹子不知给哪个混账剑修祸害了,砍得遍地都是。琰儿——”   江琰顿时心虚:“师尊,不是我!”   合欢真人奇怪地看他一眼:“又没说是你,为何要急着否认?”   江琰:“……因、因为那里是我常去练剑的地方,我怕宗门怪罪。”   “谁没从翠竹园经行过,谁没去翠竹园谈过情说过爱?怎会因你时常去那儿练剑,就赖到你头上。”合欢真人摆摆手,不在意道。   江琰放松地“噢”了一声。   严宇珊宽慰道:“何况我们都知道,绝不可能是你。”   江琰好奇问:“为何?”   严宇珊理所当然地:“据目击者声称,那是一对剑修情侣,逃跑的时候还是搂抱在一起御剑飞走的。”   范扬:“师弟不可能有对象,所以当然不是你。”   江琰顿时无言以对。   真是一个无懈可击的理由。   ……   春日三月下旬,草长莺飞。   江琰的独栋小院,以一个惊人的速度建好了。   他对外声称,是托玉源商会的掌柜请来的能工巧匠。实际上,来帮忙仙君建房子的人一大半都是闲着的天狼卫。   江琰原本还担心会大材小用,宋桦告诉他不必忧心。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来帮仙君做事,还能挣外快拿银子。若是得了仙君的一言半句夸赞,回头还能去少主那儿领赏。”   宋桦淡定道:“为了能帮仙君建小院,他们私底下差点打一架。”   江琰:“……”   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宋桦还遗憾道:“时间太仓促了,否则应该为仙君建得更好,还是简陋了点。”   江琰在院子里转了一圈,第一反应是“好大的院子”,第二反应是:“这也叫简陋?”   雕梁画栋,丹楹刻桷,前头庭院里三步一景,五步一画,在有限的空间里给出了无限的景色。   不同用处的房舍一应都有,东边是练剑之处,沿着石板路再走几步,便能看见喂养着追风和逐月的马厩。   后院则是一大片开辟好的药田和几个温室,旁边建有一间杂物间,最显眼的地方挂着江琰最喜欢的小草帽。   搬迁那日,合欢真人等人来他院里吃饭,顺便逛了一圈院子,当场大为震撼。   范扬道:“琰儿,师兄知道你有钱,但没想到你会有钱成这样。”   江琰干笑两声。   严宇珊探头看了庭院中的池塘,瞧见一堆肥肥胖胖的鱼儿正在欢快游着。   “琰儿。”严宇珊郑重地问:“能吃吗?”   江琰就知道师门会喜欢,用力点头:“可以!”   特意让人准备的,都是能吃且好吃的鱼!   严宇珊快乐地大笑两声,拉着合欢真人去水边钓鱼。   合欢真人坐在岸边垂钓,表情既喜又忧。   “为师要的不是这个鱼啊!”   范扬脱口而出:“反正都是吃,换种吃法罢了。”   “……”   垂钓的三人倏然一顿,齐齐回首。   小师弟乖巧地拎着鱼饵,伫立在他们身后,眼神清澈无辜。   众人视线一碰。   江琰懵了半天,试探地举了举手里的小桶:“……是要鱼饵吗?”   范扬:“小师弟还是那样纯洁。”   严宇珊:“是你的荤段子太含蓄了,正经人谁能听懂!”   合欢真人:“唉!!”   江琰依旧满眼迷茫。   ……   春日五月十九。   江琰与顾景昀通过双面镜视频,得知对方正在去往南洲的路上,即将抵达南洲。   “去那儿做什么?”江琰问道。   “南洲紫云宫的宫主是我的姨母,恰逢她的生辰,我得去拜访她。”顾景昀道,“我还得去一趟清风谷。”   “你受伤了?”江琰急道。   “没有,别担心。”顾景昀安慰,“我托清风谷为我研制解毒丹药,听闻有了进展,过去瞧瞧。”   少主的父母中了魔族的毒,如今尚未解毒,需躺在万年玄冰中阻止毒势蔓延。   江琰是知道这一点的。   他认真道:“我也擅长药剂,如果你有需要,随时找我。”   顾景昀并不与他见外,含笑应道:“好。”   ……   五月二十。   南洲,紫云宫。   紫云宫位于山崖边,琼楼玉宇,檐牙高啄,桂殿兰宫如仙人的居所,并不显得过于富丽堂皇,一砖一瓦都低调而精致。   紫云宫主接到弟子的通传,略微一愣,随即便颔首让弟子下去。   “我知道了,让他去内殿等着。”   隗芷燕收好长琴,朝内殿缓步而去。   她穿着一身紫色宫装,面容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体态极好。身后还跟着两个身着粉衣,手挽轻纱的少女。   隗芷燕步入殿内,一眼就看见殿中站着的英俊青年。   他身形颀长,面如冠玉。墨发扎了一个高挑的马尾,发尾垂下,越发显得腰背挺拔,身高腿长。   侧颜更是堪称完美,下颌线十分清晰,光影交错间,他闻声转头,望过来的那一眼,让隗芷燕身后跟着的两个少女都险些看呆。   “姨母。”顾景昀扬唇笑了笑,抱剑行了一个晚辈礼。   隗芷燕挥退弟子。   “你怎的来了?”她的语气略有诧异。   “今日是您生辰。”顾景昀道。   隗芷燕表情一变未变:“修仙之人,一年如一日,何时在乎过生辰?”   顾景昀改口:“其实我是有事想求您。”   “无事不登三宝殿,我就知道。”隗芷燕瞥他两眼,走到一旁的阁楼间。   那儿是一片开阔的景象,凭栏远眺,尽可看见重峦叠嶂、漫天云霞。阁楼中间摆着一个低矮的茶几,两侧是几个柔软的坐垫,再一旁,则是几个琴桌。   隗芷燕拂袖坐下,又抬了抬下巴:“坐罢,枯站在那儿作甚?”   顾景昀依言坐稳,为姨母煮茶、斟茶,动作间行云流水,自有一番风华。   “你的琴练得如何?让我瞧瞧。”隗芷燕端着茶盏,八风不动。   “那便请宫主指教一番。”顾景昀起身。   九霄琴安置于琴桌之上,顾景昀调了调弦,轻声问:“宫主想听什么?”   “你要求我什么,我便听什么。”   “好。”   顾景昀微阖双目,他曲指拂弦,心中想着远在西洲的江仙君。   初见时的惊鸿一瞥,一见倾心。   相处后的日久生情,情难自抑。   被他摸了耳朵会害羞发抖的江琰。   木头脑袋一样听不懂告白的江琰。   在竹林中与他拥有无言的默契,携手挥出同心一剑的江琰。   把泥人塞进他的手心,说要帮他破开预言,为他撕掉命运论的江琰。   “……”   琴音袅袅,情意绵绵。   直至尾声,顾景昀双手按在琴弦上,缓缓睁开眼。   “这便是我要求姨母的事。”他淡声道。   隗芷燕久久不语。   她是音修——或者说,整个紫云宫都是音修——对琴音再了解不过。   顾景昀想要传递的情感与话语,莫说是他,随便唤一个紫云宫弟子来,也能听得一清二楚、明明白白。   隗芷燕问:“你有了心上人?”   “是。”顾景昀坦然道。   隗芷燕犹豫许久,猜到:“这是想我作为长辈,替你上门求亲?”   姐姐和姐夫伤重不醒,但求亲成婚总不能少了三媒六聘,三书六礼。若要结为道侣,拜高堂时,总不能拜空气。   顾景昀:“……”   他无奈道:“我还没表明心意,成亲一事,尚远了些。”   隗芷燕嫌弃地哼了一声,问:“不是让我去说媒,那你来作甚?”   顾景昀道:“他是剑修,闲时喜欢吹笛。紫云宫素有‘天下名琴,尽出紫云’之称,我想为他求一块寒龙玉。”   “寒龙玉珍贵异常,是制笛的极品玉料。即便是本宗的内门弟子,也不能随意使用。我手里也就三、五块。”   “所以说——我来‘求’您。姨母不肯帮我么?”   “……你何时学会的撒娇,不像话。”说是这么说,隗芷燕的嗓音肉眼可见的放柔许多。   顾景昀替她斟茶。   “我用东西跟姨母换。”   隗芷燕:“说来听听。”   顾景昀:“玉源商会未来十年的盈利,姨母尽可抽去三成。”   “只限南洲?”隗芷燕道。   “整个大陆。”   “……那可是大手笔。”   “还有这个,算是附赠的。”顾景昀取出一个匣子,放在茶几上,向前推了推。   “是什么?”隗芷燕打开匣子,眼神一凝。   顾景昀笑吟吟道:“姨母的亲传弟子最近似乎要进阶了?这便算是庆贺她进阶元婴。”   隗芷燕默然无语。   她最小的弟子如今是金丹巅峰,频频想要突破元婴,可就差临门一脚……只因曾受过内伤,神魂有损,塑造元婴时便会比常人困难数倍。   隗芷燕担心仇敌知晓此事,会成为弟子的死穴,因此死死瞒着,乃是师门绝密。   匣子中,只放了两眼物品:一是幽冥秘玉,可以融了筑琴。二是极品培婴丹,可以修复神魂,助修士凝成元婴。   “少主的天狼卫无孔不入,还有什么能瞒过你的眼睛?”   隗芷燕合上匣子,长叹道。   顾景昀:“姨母说笑了,我不过是偶然得知。”   “你说这话,谁会信?”隗芷燕同样取出一个匣子:“内有两块寒龙玉,拿去罢。用我的名字,去找秦长老为你炼制玉笛。”   秦长老是紫云宫最顶尖的炼器师,东西在她手上能发挥出最大功效。   “多谢。”顾景昀不客气地收下。   隗芷燕叹道:“只一颗极品培婴丹,就能让她的神魂恢复如初。我苦寻许久,依旧不得。照我对弟子的爱护,无需旁物,只要有丹药,我都愿意与你交换。”   顾景昀温和道:“姨母,宝物有价,情无价。”   隗芷燕怔松许久。   “情无价……”她低声呢喃着,反覆咀嚼着这句话。“未曾想,你也是情种。我还跟姐姐讨论过,说你将来会不会跟别的剑修一样,去修无情道。”   顾景昀摇了摇头。   他断然道:“无情道,狗都不修!”   隗芷燕:“……”   这孩子到底经历了什么。 第53章 魔族至宝,能追魂锁魄。   春日五月廿二   南洲,清风谷。   清风谷坐落于四季如春的地方,这里气候宜人,百花争先恐后地盛开,蝴蝶萦绕。   一条清澈见底的山涧泉水绕着整个清风谷,山谷内是大片的药田,隐约可见几名清风谷弟子正精心照料着草药。   药田之后,就是若干房舍。居住区被一分为二,一大半是清风谷弟子们起居、研习、制药的地方,另一小部分则是留给前来求医的患者。   顾景昀带着几名天狼卫,连夜赶至清风谷,见到了清风谷的大师姐姜映彤。   姜映彤一袭雪白长裙,眉眼温柔。   “少主。”   “姜师姐。”   顾景昀与她互相见礼。   姜映彤本是他已叛离师门的师兄余瀚义的未婚妻,双方已经定亲,只是尚未过门,余瀚义叛变魔族一事便已暴露,婚事自然不了了之。   从前,因着婚约的关系,姜映彤常会在清风谷与剑宗往来,与剑宗众人都算熟稔。   顾景昀称呼一声“姜师姐”,一来是习惯使然,二来也是出于尊重——婚约不再,但姜映彤对他们师兄弟的照顾关怀之情从不虚假,也并未更改。   姜映彤的性子温婉,嗓音轻柔,但行事从不马虎,言谈间更是不失清风谷大师姐的风范。   “请少主于山谷前卸马,自有弟子会前来照料。无病无痛之人,不可入清风谷。少主已算特例,至于您的下属——”   “他们会在山谷外扎营,不会擅入。”顾景昀道。   姜映彤:“如此甚好。”   清风谷规矩向来如此,大家都懂。顾景昀侧了侧脸,微抬下巴,天狼卫们便向后退去,隐入山林间。   顾景昀将骏马交给前来接应的清风谷弟子。   “少主,请随我来。”姜映彤道。   顾景昀微微颔首:“有劳师姐。”   两人走入清风谷内,姜映彤带着人去了比较私密的会客阁楼。   “师父,顾少主到了。”姜映彤喊道。   一个清瘦的男人掀开帘子,走了出来。   他也穿着一身白衫,头发一丝不苟地扎着,袖子高高挽起,从头到脚都干净整洁。   只紧紧蹙着眉,看上去脸色并不好。   “景昀见过谷主。”顾景昀抱剑一拱手。   “嗯。”谷主随意点点头,对这种没用的礼节非常敷衍。   清风谷的谷主名为薄钦,乃是当世神医,受剑宗和紫云宫委托,出手救治剑宗宗主和宗主夫人。   可惜,用尽浑身解数,也只能保住他们二人的性命。   百年来,薄钦一直在钻研解毒之法,顾景昀对他的要求无所不应。   即便是千金难得的药材,只要清风谷想要,只要有利于解毒,天狼卫最迟三日便会奉上。   如今,薄钦终于传来消息,说解毒有了进展。   顾景昀离开紫云宫后,便马不停蹄地赶来。   沉稳如他,也有些心绪不平。   “谷主,解毒丹药有何进展?可是成功了?”   薄钦微微摇头:“难。”   顾景昀心中一沉,面上依旧镇定。“那谷主请我来此,可是有要事协商?”   “没错,你跟我来。”薄钦道,“映彤,你把药和书都拿来。”   “是。”姜映彤转身而去。   顾景昀跟着薄钦,掀开挡住视线的帘子,走进了内室。   内室中央的桌上,有一只小白鼠被关在笼子里,笼子又用透明的琉璃罩盖住。   顾景昀上前,没有贸然触碰,而是隔着远远地凝目细看。   那只小白鼠的脊背皆带着诡异的黑色纹路,四足发黑,在笼子里走几步便要趴下,有气无力的样子。   帘子再度掀开。   姜映彤拿着一瓶药和两本厚厚的书籍走进来。   “师父,都在这儿了。”   薄钦:“给它喂下一颗。”转头,又道:“请少主细看。”   顾景昀不语,凝神望着。   他看着姜映彤用灵力护体,小心翼翼地给笼中白鼠喂药。   几乎在药液入腹之后,白鼠四足上的乌黑色以极快的速度开始褪去。   顾景昀并未露出喜色,心却越发沉了。   果然,在乌黑色彻底消去的那刻,白鼠再也无力支撑身体,瞬间倒伏而下,看上去了无生气。   它的脊背上依旧有着黑色纹路。   “……死了?”顾景昀哑声道。   “没有。”姜映彤答道,“只是与死无异,类似于活死人。”   “还有唤醒的可能吗?”   “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活死人醒来的案例也并非没有。”   “……”   顾景昀转身朝向薄钦,拧眉道,“我不接受这个治疗结果。谷主,如果你需要药典、需要什么灵药,我都能提供。事后也必有万金和珍贵灵药酬谢。”   薄钦翻了个白眼:“谁要你的万金和灵药。”   顾景昀:“报酬好说。”   薄钦一甩袖子,没好气道:“一百年,我已经尽力了。活死人总好过直接死去,这就是我能拿出来唯一的救治方法!除非——”   他面露迟疑。   顾景昀:“谷主不妨直说。”   薄钦使了个眼色,姜映彤上前数步,快速翻开手中书籍。   “少主上次送来的魔典中,经过天狼卫的翻译,我们发现其中一页所阐述的事例似乎正对上了这种毒。”   顾景昀接过,垂眼翻阅。   书页上是用魔语书写的文本,晦涩难懂。   起初整个大陆都无人能懂魔族语言和文本,后来才慢慢懂得了些许。   顾景昀因父母一事,对魔族多有研究,自然看得懂魔语。   书页上写着,这是魔族的一种恶毒的术法。将毒与诅咒结合而下,要么解开剧毒,但人会收到诅咒控制,魂魄离体,变成活死人。要么解除诅咒,人能清醒过来,但迟早会因剧毒蔓延全身而死。   顾景昀浑身冒着杀意,他恨不得杀了全部魔族。   但依旧强忍着,按捺住怒火,一目十行,快速翻遍全书。   书中只有介绍,没有解法。   “少主不必翻了,那本书没有解法。”姜映彤翻开手中的另一个有些破旧的书籍,摊开到某一页,递给他看:“我与师父翻遍天下医术——包括少主拿来的魔族典籍——前几日,有幸找到了这个。”   顾景昀定睛一看。   破旧古老的书籍上,摊开的那一页上墨渍斑斑。   最上方是一株草药的图。   看起来普普通通,跟杂草无异。如果要找的话,这种没有任何特征的草药反而找起来很困难。   草药的图例下附着一行魔语。   ——【魔族至宝,能追魂锁魄。用它可找回生者魂魄,追溯修补魂灵。】   下半张纸则比较惨,前一页的墨水渗到了这一页,把草药的名字盖住了,看不清全称。   只能勉强辨别出,这株草药的名字乃是三个字,并且其中一个字是:【魂】   顾景昀紧紧咬着牙,冷静道:“这株草药可以救人?”   薄钦与姜映彤对视一眼。   “我与师父讨论过,认为可以一试。”姜映彤道。   薄钦说:“我们能解毒,但无法解开魔族的诅咒。诅咒是让宗主和宗主夫人的神魄离体,但这株无名草药可以追索灵魂,将他们的神魄拉回体内。”   顾景昀问:“聚魄丹、补灵丹……还有很多修补神魂的丹药和灵药,一个都没有用?”   “无效。”薄钦道,“你每年送来那么多千奇百怪的灵药,我与映彤全部试过了。”   顾景昀拿出留影珠,将这半页纸记下,又将书籍拿起收进怀里。   “我会派出天狼卫,不顾一切地找到它。谷主还有别的需求么?”   “没有了。少主切记,万年玄冰的遏制功效如今只剩三年半。”   “如果找不到草药,我去找雪妖王再打一架,再拿一块回来制冰棺。”顾景昀道。   薄钦摇了摇头:“饮鸩止渴。第一次能用百年有余,第二次连五十年都不知能否撑过。”   起码还能有五十年。   顾景昀心中已有决断,转身欲走。   姜映彤追出数步,提醒道:“少主!那草药被标明乃魔族至宝,或许魔族手里会有草药。只是魔族凶残,少主定要当心。”   顾景昀道:“我知,姜师姐放心。”   “余瀚义之事……”姜映彤眼中流露出痛苦的神色,颤抖道:“若我能早日发现他的不妥,事情也不会——”   “过去的事,师姐不必再提。”   顾景昀背对着她,轻声道:“后悔之人,又岂止师姐一人。再悔,又有何用呢?往日之事不可追,师姐也早日忘了他罢。”   姜映彤道:“谁还在乎那个杀亲害友的叛徒?我只是觉得抱歉。”   顾景昀摇摇头:“师姐费心研究解毒,已是在帮我们了。”   何况草药之事,并非无迹可寻。   江琰与魔族来自同一世界,他或许会知道答案。   但这涉及另一桩秘密,保险起见,就没必要告诉旁人了——哪怕是曾经要当他嫂子的师姐。   姜映彤一路将顾景昀送出清风谷,见他骑马而去,人依旧伫立在山谷口,久久不动。   许久后,小师妹跑来找她,说有病人突发高热,让她快去瞧瞧。   姜映彤叹息一声,转身欲回谷。   山谷匝道间本就风大,忽地一阵风刮过,姜映彤鼻尖轻动,在风中嗅到了一股不属于清风谷草药香气的味道。   让她觉得腥臭无比,闻之欲呕。   但那气息又十分熟悉……   “谁?!”   姜映彤猛地转头,惊疑不定地望向左侧的山林。   小师妹不知发生了什么,惊慌问道:“师姐?怎么了?”   “……”姜映彤不动声色地看了几眼山林,转头道,“没什么,被风刮树林的呜呜声吓了一跳。不是说有病人发高烧么?快带我去。”   “是!”   师妹在前小跑带路。   姜映彤一路快步走进山谷,怦怦直跳的心脏才稍稍回落。   她定了定神,快速帮病人开完药,吩咐完师妹,一路快走着回了内室,将事情告知师父。   薄钦听了,脸色黑沉:“……我有直通少主的传音符。这就去跟他说,让他派天狼卫过来。”   走了两步,又回头问:“映彤,是他吗?”   姜映彤满脸苍白:“我不知道,可少主不是亲手杀了他的吗?尸体在不翼而飞之前,也被剑宗执法堂审查过了,确是死亡之状。”   “……魔族诡异多端,手段残忍,当年也不是没有做过驱使他人尸体一事。”薄钦道,“你近日不要出谷,注意安全。”   姜映彤点头应下,心中不安。 第54章 偷家?门都没有!   前往西洲的飞船上。   顾景昀忽然接到了薄钦的千里传音通信。   “……我知道了。”   顾景昀沉吟片刻,道:“我会派一队天狼卫过去,于山谷周围设暗哨防卫。其中会包括女子,如果姜师姐外出时需要护卫,可调她去随身保护。”   薄钦:“如此甚好。”   传音结束后。   顾景昀面沉如水,指尖一下又一下地轻敲桌面。   ……会是余瀚义吗?   一个死了百年的人,为何会重新出现?   姜映彤的感觉不一定真,但她曾与余瀚义朝夕相处,对他的气息非常熟悉。   女子的第六感有时就是没由来的准,何况余瀚义的尸体的确不翼而飞,事后循着蛛丝马迹探查,又发现了一丝残留的魔族术法痕迹。   顾景昀不得不防。   管他是真是假,做足了防备再说。有戒心,总好过日后亲近之人因此刻的疏忽受伤而懊悔。   顾景昀抬手打出一道玄妙的符咒,立刻就有两人闪身而来,单膝跪在他面前。   天狼卫请示:“少主有何吩咐?”   “传讯大长老,剑宗上下加强戒备,闲人不入宗门。禁地守卫加多一倍,进出须得持长老令方可放行。再派几人去暗中跟着含璋,莫要让他察觉。”顾景昀道。   “是!”天狼卫垂首应下。   顾景昀思忖片刻:“我频繁来往于剑宗与合欢宗,尽管有意遮掩行踪,但挡不住暗处有心人的窥视。阿琰与我交好一事,必然已经暴露在魔族的视线里。”   “少主可要增派人手护卫仙君?”天狼卫询问道。   对待江琰,顾景昀就没了对待旁人的简单粗暴。   他担心太多人跟着,会让江琰感到不适和不自由。   “……待我与仙君商议过后,再说此事。”顾景昀颔首,“下去吧,飞舟的速度再提一成。”   “是,少主。”   天狼卫对少主的命令没有任何意见,他说什么,他们就做什么,是最忠诚的亲卫。   ……   西洲,合欢宗。   座下弟子的丹炉都燃着灵火,或明或暗,火光熠熠。   有的人至今无法完全掌握灵火,弟子凝神控制下,火力就能刚刚好,若是稍一松懈,火焰就开始疯狂扑腾,一下变大一下变小,急得那弟子满头是汗。   丹炉中的药材自然也变成了毫无作用的灰烬,不得不重新来过。   五蕴道人摇摇头。   自从去岁秋日,再到今年的马上入夏,也快要满一年了。   合欢宗的弟子疏于修炼——合欢术除外——除了合欢宗本门秘法,其余课程一概都是六十分低分飘过,能及格绝不多一分。   唯有一人。   五蕴道人走到他最满意的弟子身旁。   小巧古朴的丹炉中,灵火正在烧灼炉中的灵药,逼出其中精华。   那火焰不疾不徐,燃烧得恰到好处。   到了时刻,那火焰竟能一分为二,其中一部分转为文火,包裹着灵药炼制出来的精髓。   另一部分则蓦然转成大火,将无用的灵药枝叶烧成灰烬,落在丹炉的出灰口。   合欢宗讲究个性,没有统一的弟子服。   青年身着宝蓝色锦缎长衫,盘腿坐在丹炉面前,侧颜堪称完美无瑕。   座位旁的地板上放着一柄长剑,剑鞘华丽,其上悬着一串红绳编织而成的平安结剑穗。   江琰略一抬手,另一株灵药便被投入丹炉中,继续下一阶段的炼制。   “做得很好。”五蕴道人双手负在背后,点头赞叹道,“药性已被你提炼出十分,竟没有一丝遗漏。”   江琰太过专注,这才发现导师走到了他的身边。   “多谢您的夸赞。”   五蕴道人左右看看,以灵力传音入信,悄声道:“照你的天赋,去哪里都会被收为亲传弟子,受更好的培养。以我之见,你来合欢宗是埋没了人才。”   江琰并不觉得。   若换了别的地方,学不到合欢功法,他说不定还在忍受魔力与灵力的打架。   在进阶时爆体而亡,也并非不可能的事。   江琰微微摇头:“我很喜欢合欢宗,并不觉得埋没。合欢功法……与我有大用。”   五蕴道人也不过一句感慨,自知失言。   恰好有弟子大呼小叫地求他过去救场,五蕴道人拍了拍江琰的肩膀,说了两句场面话,便摸着胡子过去了。   一堂课。   有炸炉的,有磕磕绊绊终于结丹的,也有从头到尾顺风顺水结成丹药的。   五蕴道人接过江琰递来的丹药,仔细探查。   “丹药圆润饱满,有丹纹显现,丹香纯正,乃是极品无瑕青灵丹。”   身后排队等待的弟子,纷纷发出惊叹。   “江师兄又是满分!”   “满分不是江师兄的极限,是考卷的极限。”   五蕴道人用朱笔在一旁的纸上圈点出来,将玉瓶还给江琰。   “小友,其实我有一事不解。”   江琰:“道长请说。”   五蕴道人:“为何你次次在课上当场炼出来的丹药,都是标准的极品丹药。但课后作业递交上来的创新丹药,都像面粉搓出来的丸子?”   江琰:“……”   因为它确实是用了面粉。   五蕴道人很纳闷:“上次你交了一瓶聚灵丹,我炼药时恰好灵力不足,便吃了几颗你的丹药。结果竟有饱腹之感,实在诧异。”   江琰:“……”   五蕴道人猜测:“莫非,这是小友的独创设计?”   江琰强作镇定状,颔首道:“没错,是我的独创。”   身后的弟子堆里再起喧哗:“江师兄的丹药还能当丸子吃!”“好小众的设计,好独特的构思!”“不愧是江琰师兄!”   五蕴道人也连连赞道:“小友真是聪慧。”   江琰:“……”   你们别这样。   江琰好心虚,一句话都不敢多说,连忙转身就要跑路。   快步走出课室,尚未行到回小院的青石板路,身后便有一个脚步声快步跑来。   还有一名男子的呼唤:“江琰师兄,还请止步!”   江琰回头:“林师弟。”   姓林的男子跑到江琰面前。   那人身高与江琰差不多,面容姣好,红着耳根,支吾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江琰满头问号,直接问道:   “师弟有事?没事我就走了。”   林师弟鼓起勇气问道:“师兄今夜可有事?”   江琰想了想:“有。”   他熬了三天的魔药今晚要收炉,没空。   林师弟哽了一下,锲而不舍:“那明日呢?后日?师兄哪一天有空都行!”   这人到底想做什么,平日里又不熟。   只知道名字,却无往来的人,在江琰这儿就是陌生人。   江琰不解,依旧耐着性子:“林师弟究竟有何要事?不妨直说。”   林师弟含羞带怯地说:“我想约师兄去小树林赏月。”   跟陌生人赏月??   他只能接受在树林里练剑切磋。   简直不敢想,两个压根不熟悉的人待在一处会有多尴尬。   江琰顿时萌生退意:“不了不了,我不爱赏月。”   语毕,飞快一拱手。   “师弟再会,我还有事,就先行一步。”   转身飞快溜走。   徒留林师弟在身后无助呼喊:“师兄不喜欢赏月,那灯下赏花如何?被窝里品鉴话本呢?不是,你别走呀——我只是想跟你约——”   约什么?   算了,不听,跑了再说。   江琰溜得更快了。   一眨眼,就消失在道路尽头,气得林师弟连连跺脚。   “为何避我如洪水猛兽?难道是因为我俩撞型号?”林师弟不敢置信,“我不信,师兄如此英俊潇洒,怎么瞧都是攻!”   ……   江琰一路小跑。   他回去,要先走完这段青石板路,经过师尊与师姐的院门前,最后才能回到自己的小院。   刚走出石板路,江琰又被人拦下了。   那是一个高年级的师兄,人高马大,看着也算玉树临风,跟江琰有过几次说话经历。   ——一般都是食堂打饭或课间偶遇。   “杜师兄。”江琰礼貌问好。   杜师兄笑容朗朗,殷勤地问候,东一句“师弟今日过得如何”,右一句“师弟你这剑重不重,要不要师兄帮你背”。   江琰:“……”   江琰猛地躲开那人伸向他剑柄的手。   杜师兄马上记起来——剑是剑修的命根子,跟别的课本、包裹都不同。   他立刻道歉,并调转话题,称赞道:“这剑柄上挂着的剑穗不错,红线编成的流苏长而顺直,非常完美。师弟在哪儿买的?”   江琰坦诚:“别人送的。”   杜师兄:“……呃,其实这剑鞘低调华贵——”   听完一通天花乱坠的夸赞后,江琰平静地:“也是别人送的。”   杜师兄:“……”   他不死心地说:“这、这样啊。其实师弟头上的玉冠、身上的锦衣和腰带、脚上穿的靴子,都很配你!”   趁机提出约会请求:“师弟在哪儿买的衣裳?不知师弟可有时间,师兄想约你出去逛逛。”   江琰上下打量自己一通。   他老实道:“都是朋友挑的。”   杜师兄:“……”   江琰十分坦荡。   谁让少主闲来无事就喜欢隔空帮他挑衣服?   双面镜都被顾景昀开发出了另一个用途——对准江琰的衣柜,帮他选每日的衣着。   就算少主要闭关,天狼卫也会提前备好衣裳放在床头。   此外,食堂的夥食还专门按他的喜好来准备,吃的都是喜欢的菜色。荤素搭配,素偏多,他非常喜欢,饭都能多添两碗。   至于偶尔听见旁人哭诉:“食堂今日为何又是一堆草,从前的大鱼大肉呢?”   每到这个时候,装听不见的江琰就会感到莫名快乐。他觉得自己变坏了,并不讲理地推给少主,说是他带坏了自己。   偏少主一律不否认,统统认下,反倒让江琰良心一痛,不好意思起来。   住所不用打扫,马不用自己喂,鱼不用自己养。练剑劈坏的花草竹林,隔日便有人重新栽好。   还有擅长种地的天狼卫跟他一起打理药田……   这种衣食住行都被打点周全的生活,江琰都习惯了。   但有人不信。   杜师兄悲愤道:“师弟想拒绝我可以直说,何必用这种藉口?全合欢宗都知道你没对象!”   江琰觉得莫名奇妙:“事实就是如此啊。”   这跟有无对象有何关系?   杜师兄似乎更加悲痛了,一脸心碎。   江琰想帮自家揽点生意,笨拙地打广告:   “师兄想买新衣服?山下有家锦绣阁,乃是玉源商会旗下的产业,衣服款式多,质量也好,不妨去瞧瞧。”   杜师兄眼前一亮:“我们一起去吗?”   江琰摇头:“我没空,你自己去罢。”   杜师兄欢喜地来,沉默地走了。   临走前,飞快地往江琰手中塞了一封信。   江琰见人走远,打开粉色的信封,抽出信纸,垂眸看去。   都是些酸了吧唧的诗词,江琰看了两行就觉得眼睛疼,实在看不下去。   “什么玩意……”江琰无语:“这是想说什么啊。”   江琰拿着那封不知所云的信,回了小院。一进垂花门,便有天狼卫来报。   “少主来信,不日将抵达西洲。”   江琰先是欣喜:“景昀要来?”而后便是疑惑:“不年不节,他来作甚?”   天狼卫机智道:“许是想您了。”   江琰本想说自己平日忙得很,不仅有好多事要干,还得去上课,抽不出时间陪他。   但转念一想。   来的人是顾景昀。   大不了请假。   江琰吩咐道:“让张掌柜收拾好客栈后的小楼,等少主到了,通知我,我立刻下山。”   “是。”天狼卫应了,犹豫着,小声问:“仙君,您手上的信……”   江琰低头一看,这才想起还有这么一个东西。   他把信随手递给天狼卫。   “找个熟读诗书的人看看是什么东西,我读得头疼,不想看。若重要的话再来回禀,不重要就算了。”   天狼卫大喜过望:“是!谨遵仙君之命。”   他把那封信胡乱塞进怀里,笃定仙君不会有第二次看见它的机会。   还想趁少主不在,给仙君递情书偷家?门都没有! 第55章 魔族是不是穷疯了。   春日五月下旬。   顾景昀抵达西洲。   江琰收到消息时,正与师兄师姐一起上合欢真人的合欢课。   三人盘膝分坐于不同的蒲团之上,在体内运转功法进行大小周天循环。   合欢真人在三人之间来回踱步,脚步轻且缓,目光紧紧锁定在三人身上。   片刻之后,三人陆续睁开眼睛。   合欢真人依次试过他们经脉,微微颔首:“没有偷懒,功法修炼基础扎实,修为都有所提高。”   严宇珊和范扬自不用提,无论是日常修行还是与对象进行合欢修炼,一贯都是不必人操心的。   最让他郁闷的是江琰。   日常修炼,江琰的勤勉当居于全合欢宗之首。   可要论起合欢宗的本门秘法——   “琰儿,你找着对象了吗?”合欢真人质问。   江琰老实摇头:“还没呢,师尊。”   “……”合欢真人沉痛道,“你已经入门将近一年,却还未找到对象——连一个都没有!宗门内那么多人向你表白,你就没有一个看得上的么!”   原是想用这话质问、刺激一下江琰,哪知青年听了,却露出震惊的表情。   “啊?”江琰满脸都写着‘惊讶’二字,茫然地问:“谁向我表白过?”   合欢真人:“……”   严宇珊和范扬:“……”   这得是有多迟钝啊!   三人掰着手指,把前来告白的人都数了一遍,包括前不久刚失恋的林师弟与杜师兄。   江琰拧着眉头听完,有片刻哑然。   “原来他们是来告白的吗?”   江琰说:“杜师兄给的原来是情书,我看不懂里面的诗词,就把它给了——”   合欢真人问:“给了谁?”   江琰顿了顿,道:“给丢了。”   三人:“……”   江琰挠挠脸颊。   总不能说是给天狼卫了吧!   宋桦曾表示,为了安全起见,天狼卫的存在,最好谁都不要说。江琰便将其保密至今,师门上下并不知道他的小院里还有一批暗卫呢。   窗外有翠鸟飞过,熟悉的三声鸟鸣响起。   这么长的时间,江琰早就熟悉与天狼卫的沟通了。这三声鸟鸣是约定好的暗号,告知他有重要情报要汇报。   而在最近,对江琰而言,最重要情报只有一条——顾景昀到了。   江琰面上不显,心中有些喜悦。   他迫不及待地起身,抓起一旁的破魔剑。   “师尊,我要下山一趟。”   合欢真人有气无力地摆摆手,压根不想问他的去向。   “去罢,你整日待在山上,出去转转也好。既然宗门内找不到心仪之人,说不定缘分在外头。”   江琰“呃”了一声,开口想解释。   他不是去找对象的啊,他只是去找挚友。   类似的让人心梗的话,合欢真人听江琰说得太多了。   合欢真人不想听木头精狡辩,瞪他一眼。   “要走就快走!”   师父又生气了。   江琰识趣地躬身行礼:“师尊,弟子告退。”   他转身而去,因急切而步伐略大,脚步匆匆,背影洒脱。破魔剑被青年的右手斜斜握着,剑柄上悬着的剑穗很是吸睛。   连半炷香的时间都没有,紧闭的院门外就传来两匹马疾驰而过的马蹄声,还有青年御马的轻喝。   声音渐渐远去,室内再度回归安静。   小师弟溜了。   还带着他的两匹心爱宝马——追风与逐月。   合欢真人:“他骑一匹马下山就罢了,怎的两匹都带着。”   严宇珊猜测:“马要经常活动,不能总被关在马厩里。小师弟是去遛马的吧。”   范扬也道:“他经常骑一匹,溜一匹,来回换着骑,又不是第一次了。”   合欢真人叹息着,说道:   “眼看马上就到一年考核期,为师已打探过其他长老的口风,几乎都找到了合欢伴侣。有的人比较海王,还同时养了好几条鱼。”   “别的长老都在祈求师祖保佑,让海王弟子规矩点,不要翻车,免得开修罗场,被关小黑屋。”   “而我呢!”   “我每日都要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摸摸去给师祖上香,祈求他老人家祖坟冒青烟,让琰儿找到一个对象顺利毕业!要是被发现,我面子往哪儿搁!”   合欢真人越说越来气,决定将两个徒弟一起拖下水。   “凭什么只有我一个人去拜祖师爷。今晚你们两个带好香烛,跟我一起去!”   两个徒弟:“……”   师父已经没有理智了。   严宇珊冷静道:“琰儿也应当去。当事人亲自拜,才更显心意。”   合欢真人:“有道理,等琰儿溜完马回来,叫上他一起。”   范扬欲言又止,他觉得江琰若是去了,最好是不要开口说话。否则,师祖说不定会被气到复活。   **   江琰带着宋桦和几名天狼卫,骑着逐月,旁边是欢快跑着的追风,下了山,很快赶至玉源客栈。   小楼有单独的进出后门,不必走人来人往的前门。   江琰没有下马,直接从后门进去。追风跟在后头,忽地仰头嘶鸣一声,声音欢快。   江琰一愣,勒住马绳停下。   道路尽头已有人在等候。   那人身形颀长,面容俊冷,正与纪子珩说着什么。听见动静,男人转身望过来,目光对骑在马上的仙君相撞,眸中的冷淡如冰雪消融,转瞬消散不见。   少主眉眼含笑,温声道:“阿琰,许久不见。”   江琰怔松着,呆呆注视着少主英俊的面容,心跳如擂鼓,耳畔的声音彷佛都在逐渐远去。   世界变得寂静无声,唯有少主的一声“阿琰”是如此清晰。   他还未反应过来,追风忽然越过他上前几步,用头去撞顾景昀。   顾景昀失笑着摸摸追风:“不是讨厌我,只要阿琰么?”   追风“咴咴”地撞他几下。   顾景昀摸出几块饴糖,拿去哄马。   江琰慢慢回过神来,不太理解自己方才为何会失神。   要说很久没见,那也不对,他与顾景昀时常以双面镜视频,常能见到彼此,并未因距离远而断了联系。   他想不明白,在心里微微摇头,把杂乱的思绪丢在脑后。   江琰翻身下马,快步走上前。还未说话,便被顾景昀展臂抱住了。   噢!   懂的。相隔数月,见面的拥抱必不可少!   江琰爽快地回抱,好兄弟一样地拍了拍少主的背,不到两秒便松开了顾景昀。   顾景昀:“……”   一肚子情深似海的话,全部被这豪迈的一抱给吞回去了。   “追风许久不见少主,很想你。”江琰道。   顾景昀问:“追风想我,那你呢?”   江琰诧异且耿直:“我们不是日日都有视频,每天都能见,有何好想。”   一旁的天狼卫纷纷同情地看着少主。   顾景昀:“……”   喜欢上木头精,大概是他的劫难。   不对,阿琰分明是兔子精啊。   或许是因为江琰脑回路太清奇,对感情太过迟钝,顾景昀总是险些忘记江琰是兔妖的身份。   要不是有实锤,他真的会认为阿琰是木头成精。   江琰问顾景昀是来做什么的,如果是来找他玩,他得先去请个假,明天下午还有剑法课。   顾景昀哭笑不得:“有点私事要麻烦你,阿琰随我来。”   马交由旁人带去马厩,江琰则跟着顾景昀进了小楼。   门窗紧闭,顾景昀屏退旁人,除了江琰之外,便只有纪子珩和宋桦。   外有天狼卫作明暗两哨,内设隔音结界。   江琰意识到顾景昀来此寻他,必是为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阿琰,我有事拜托你。”   顾景昀并不耽误时间,直接开门见山地说出了找江琰的事由。   他将父母所中的毒与诅咒、清风谷谷主之言,一并告知,没有隐瞒。   “薄钦认为那株被誉为魔族至宝的草药,能解开诅咒,再配上他们炼制出的解毒丹药,可以彻底挽救我父母的性命。”   顾景昀道:“我想着,你与魔族来自相似的文化背景,或许你会知道点线索。”   江琰下意识转头去看纪子珩和宋桦的脸色。   二位统领表情一变未变。   “仙君不必警惕,我们早已知晓。”   江琰问:“所有天狼卫都知道么?”   纪子珩道:“只有我与宋桦,其余的天狼卫也不会多嘴去问。”   宋桦补充道:“仙君,您是您,魔族是魔族,我们不会弄混淆的。”   江琰暗道,难怪他天天在天狼卫面前用魔法,大家问都不曾问过半句。   魔族的至宝,与灵魂有关的……   江琰的眉头紧锁,他的研究方向是自然草药学和自然魔法,并非死灵魔法。   他对魔族的了解并不深,大部分都是在翻阅文献的时候无意间看来的。   “……我想不到他们有什么至宝。那本书呢?让我瞧瞧。”   顾景昀早有准备,将翻到指定页码的书籍递过去。   江琰接过。   垂眼看的第一眼。   嗯?   这个草药的图例好眼熟。   再看第二眼。   江琰:??   这不是他的研究论文追魂草吗。   “它是魔族至宝?”   仙君的面色古怪,表情精彩,其余人顿时无比紧张。   顾景昀镇定地问:“阿琰认得它?”   江琰点头:“非常熟悉。”   众人大喜,顾景昀追问道:“它叫何物?生长特性是什么,我该如何查找?”   “它名叫追魂草,至于查找……你们不用费力气了。”   江琰手腕一翻,一个小锦袋落在掌心。   他摇了摇锦袋,满满一袋种子轻轻摇晃碰撞。   “就在这儿啊,我有一袋。”   三人:“!!!”   江琰纳闷:“追魂草的确是珍稀物品,但也不至于是‘至宝’。去魔法集市找门店大一点的草药商,一定能买到的,就是贵了点。”   魔族是不是穷疯了。   还是因为穿越过来太多年,把带的物资都霍霍完了,又不懂得可持续循环,只知道无节制地使用。   追魂草都能变至宝。   想笑。   江琰把种子袋子塞进顾景昀手里,好让他能打开来仔细看。   “成品的追魂草,我手里确实没有,之前拿去写论文做实验,全部用光了。种子就有一堆,我随时可以拿去种。”   江琰说:“不过追魂草从种下到采摘,即便用了自然魔法加速,也需要将近一年,你得再等等。”   顾景昀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问一问好过没问”的心态来的,未曾想,原本以为要跋山涉水、费劲千辛万苦才能拿到的救命良药。   如今竟是来的如此轻松,得来全不费工夫。   “……两个世界的环境不同,这里能种吗?”顾景昀维持着理智,冷静询问。   江琰想了想:“大部分都可以,另外的小部分……我有秘密法宝!”   在精灵母树的庇佑下,又有自然精灵的悉心照顾,草木生灵必然能顺利成长。   能种,都能种。   室内,在江琰再三保证之下,纪子珩和宋桦已露出欣喜的神色,连声说着“恭喜少主””太好了”。   江琰看看顾景昀的脸色,犹豫一会儿,上前揽抱住他。   本想着是安抚,一触即分的拥抱,没想到却被顾景昀反手揽住,死死抱在怀里。   用力到甚至有点疼。   但江琰没有挣开,一动未动。   他只是温声安抚道:   “……别担心。我是研究追魂草的专家,写过好几篇论文,还发表在最高级的魔法期刊上呢。”   顾景昀埋头在仙君的脖颈间,“嗯”了一声。   半晌,他哑声道:“阿琰,多谢。” 第56章 保佑早日谈恋爱入洞房。   所有人都没想到,一个生死攸关的问题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解决了。   事关顾景昀的父母,江琰不敢疏忽和托大。   即便图例上的草药摸样与追魂草一模一样,江琰还是把那本破旧的书籍仔细翻看了一遍。   又拿出自己的随身魔典、以前为了研究收集来的阅读文献等数据,一一对比着。   在江琰翻阅的时候,周围人大气都不敢喘,更别说聊天说笑,就是生怕有杂音扰乱仙君的思绪。   “……景昀,你说你父母身上有黑色的细线纹路?”江琰抬头问道。   顾景昀微微颔首:“是。”   “可有留影珠记录相关图案?”   “有。你还需要什么?”   江琰道:“他们所中之毒。如果你们没有留存相关样本,我就得亲自去一趟剑宗。”   想从中毒之人身上提採样本就需要打开冰棺,冰棺封闭之后,若是中途打开,冰封效果就会大减。   好在清风谷的人专业素养高,早就想到过这一层面,在封棺之前就提醒过顾景昀。   类似血样、提取的毒素一类物件,都准备得非常齐全。   只不过百年间消耗了不少,剩下不多的样本都在薄钦的手里。   “在清风谷。”   顾景昀看向纪子珩:“你亲自去一趟,带多几个人,一路上不要张扬,小心行事。”   纪子珩面色肃然,恭声道:“是,少主!”   江琰道:“我给你写个清单,你到了之后,拿给薄谷主。”   纪子珩:“好,属下一定带到。”   宋桦拿了纸笔过来,在旁帮忙研磨。江琰拿起毛笔,沉吟片刻,埋头开始写。   顾景昀给纪子珩递了一个眼色,两人退出房间,悄悄合上房门,又退到稍远一些的屋檐下。   少主挥袖设下隔音结界。   “余瀚义可能没死。”顾景昀道。   “这怎么可能?!”纪子珩惊疑不定,“少主是怀疑魔族偷走他的尸体,对其使用了驭尸禁术?”   “对我们而言是禁术,对魔族而言,或许是寻常修炼的法术。驭尸有损修行和阴德,但魔族还在乎这些?”   顾景昀冷冷道:“一群见不得光的东西。”   纪子珩:“魔族驭尸是把尸体当做傀儡操纵。即便余瀚义再度出现,灵魂也是死的。”   顾景昀平静道:“若是他们用秘法或别的术法,唤回了他的魂魄呢?”   “这……”纪子珩思索片刻:“少主言之有理,这并非没有可能。追魂草的效用便是追魂锁魄,焉知他们手中没有别的手段让余瀚义恢复意识。”   语毕,纪子珩的眉头紧锁,担忧道:“仙君的存在对魔族而言是一种极大的威胁,若他们知道了仙君的奇异之处,必会派人来暗杀!”   “还是太过心急。”顾景昀叹息,“一从清风谷出来,便马不停蹄地赶至西洲,一看便是西洲有人能帮忙。”   顾景昀暗道,若他是魔族,此刻便该在暗处伺机而动,想办法杀了江琰。   ——若江琰有办法解开诅咒,杀掉大赚。若江琰只是普通的合欢宗弟子,就凭他是剑宗少主心上人的身份,杀掉也不亏。   总归都是能给顾景昀带来致命一击的办法。   哪怕猜到魔族阴谋,他此时也不能离开。   无缘无故与江琰拉开距离,便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顾景昀沉吟片刻,安排道:   “我会暂时留在此处,至少等到你们从清风谷回来。”   “你与天狼卫分作两队,一队在明,一队在暗,同时行动。在明处的天狼卫,只装作是去送每月的灵药份例。”   纪子珩应下了。   身后传来一声“吱呀”的开门声,宋桦推开门,江琰探头出来:“景昀,我写好清单了。”   纪子珩上前接过,垂眸扫了一眼清单,就将它妥善收好。他吹了一声口哨,数道身影便迅速从远处而来,悄无声息地落在院中。   纪子珩道:“事不宜迟,属下这就启程。”   “当心暗处草丛里的蛇。”顾景昀淡淡道。   “会记住的。”   纪子珩朝少主和仙君点点头,朝那几个人招了招手,带着天狼卫利落离去。   江琰收回视线,忧心道:“只带这么几个人,安全吗?”   顾景昀笑了笑:“当然不可能,那是常跟着他做事的人。之后还要去别的地方点足兵马再出发。”   做足准备就好。   江琰放心了,把顾景昀拉回屋内,对他道:“那诅咒我看着眼熟得很,似乎在哪本魔典中瞧见过,只一时半会儿没有头绪。书留给我,你何时回东洲?”   “暂时不回。”顾景昀说了自己的打算。   江琰听了,面露难色。   “有何不便?”顾景昀关切道。   江琰问:“你要向宗门申请入内的许可么?”   顾景昀摇头:“那会引起轰动。”   今天他敢以剑宗少主的身份来拜访合欢宗,明日西洲便会传遍此讯,最迟后日,整个大陆都会知道了,不利于江琰的身份保密。   江琰愁眉苦脸半天,似乎想通了什么,眼神逐渐坚定。   “那你跟上次一样,偷偷溜进来吧。”江琰提议道:“我现在单独住一个院子,里面有很多房间,你可以随便挑。”   江琰看开了。   规则这种事,破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的。   那么多天狼卫都能藏,多一个少主怎么啦!   顾景昀:“……”   主动藏他?   还有这等好事。   他本来打算住玉源客栈的。   江琰与顾景昀说定之后,在屋内翻了一下午的书籍,除了确认顾景昀需要的草药的确是追魂草,其余暂时没有收获。   全程,顾景昀都在旁陪坐着,手里捧着一本闲书翻看。   两人共用着一个书房却做着自己的事,默默无言,竟也不觉枯燥。   傍晚,江琰被顾景昀拉出书房。   两人避开行人,去郊外的山道骑马兜风。转了几圈回来,张掌柜已经在前厅备好晚膳。   顾景昀往江琰的碗里夹胡萝卜,温柔地殷殷叮嘱:“多吃一些,阿琰太瘦了点。”   江琰不觉有异,只以为少主知道自己偏好素食,而胡萝卜又是离他最近的一道菜。   顾景昀瞧着仙君埋头啃萝卜,满心柔情。   啊。   阿琰真是好可爱一小兔子。   江琰吃着吃着,速度越来越慢。   他受不了,夹了一筷子蔬菜塞进少主的碗里。   “别一直看着我。”   江琰无奈,想了想,又夹了一个大鸡腿给他。   少主喜荤,就不要陪着他吃草了。   随侍的下人大多都低着头,没人敢多听多看。   唯有一人,伫立在不易被察觉的角落里,偷偷抬眼。   少主与仙君正你一筷子我一勺子,拚命往对方碗里夹菜。   看那架势,就差亲手喂进对方嘴里了。   好黏糊,简直没眼看。   那人不敢多看,只略微扫了几眼,就低下头去。   等到茶足饭饱,夜色逐渐深了,江琰准备回宗。   天狼卫从马厩中牵出逐月和追风。   江琰和顾景昀一前一后地上马,天狼卫也各自入列,沉默地跟随在他们身后。   “我与仙君同行。尔等留守此处,各守其职。”顾景昀淡淡道。   张掌柜带着一帮下人躬身行礼。   “恭送少主与仙君!”   马蹄声渐渐远去。   张掌柜直起腰。   他转身看向身后的仆从,威严十足地说:“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罢。只一点,少主乃是秘密来此,都管好自己,不该说的别说,不该问的别问!”   “少主与仙君之事……若是被我听到有人嚼舌根,便拔了那人的舌头!”   一众仆从皆噤若寒蝉。   “散了吧。”张掌柜挥了挥手。   大家陆陆续续散开,各做各的活儿去了。   **   合欢宗内。   合欢真人在院内徘徊了第三百零一圈,总算听到了熟悉的马蹄声。   他早早就守在了院门边,闻声,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推开了大门。   对门的院子也蹿出两个人。   “吁——”江琰被吓了一跳,紧急拉停逐月。   “站住!”合欢真人带着喜色,大喝道:“被我们抓——嗯?”   身形颀长清瘦的江仙君正坐在逐月的身上,手里紧紧攥着缰绳。   青年面色惊愕,眼睛不自觉睁大许多,眸中闪过几分茫然。   一旁的追风也受惊地踏了踏地面,马背上空空如也。   合欢真人:“……”   可恶,失算了。   范扬、宇珊:“。”   都说师父想多了,偏不信,害他们也要一起出糗。   江琰:“???”   江琰满头问号,不解地问:“你们在干嘛?”   合欢真人望天望地,就是不敢看江琰的眼睛。   江琰又问了一遍,合欢真人很没师徒情谊地指了指严宇珊,严宇珊又推了推范扬。   范扬:“……”   你们——   范扬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心累地解释道:“师父觉得你这么久不回来,是在外约了人。”   江琰:“……”   范扬:“他下午想了半天,怀疑你养两匹马目的不纯。”   江琰迟疑几秒:“怎么个不纯法?”   严宇珊补充道:“比如说,你是跟别人一起养的,本是一人一骑。不过因某些特殊原因,将追风和逐月养在了你这里。”   江琰:“……”   合欢真人说:“你往日里遛马都不会溜一天的!平时又一副木头美人的迟钝样,骗过了我,让我没能细思背后的逻辑!”   他振振有词道:“琰儿今日如此反常,师父会想多一点,也是常事,对吧?”   江琰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今天之前,他们要是这么问了,江琰也就供出顾景昀了。   可少主如今有要事,须得隐藏身份,特意说了要低调。   依照合欢宗恐怖的八卦速度……   江琰不敢泄露丝毫口风。   合欢真人怀着最后一丝期望,问道:“琰儿,告诉师父,你为何养两匹马?”   心虚的人变成了江琰。   他定了定神,冷静答道:“因为我喜欢养两匹,换着骑。”   合欢真人眼中的光迅速熄灭,发出一声失望的叹息。   严宇珊和范扬七嘴八舌地安慰道:   “师父,看开点。”   “是啊,师父,我已经帮您买好最优质的蒲团了,跪着绝对不疼。”   “还有上好的香烛——”   “都准备齐全了,祖师爷不会怪您的。”   合欢真人仰天长叹:“逆徒不肯谈恋爱!师门不幸啊!”   江琰:“……”   合欢真人肃然喝道:“琰儿!”   江琰浑身汗毛倒竖,立刻从马上跳下来。   “是,师父,我在。您有什么吩咐?”   合欢真人大手一挥:“今晚跟我去祠堂。”   江琰吃了一惊。   范扬拍拍他的肩:“我们也去。”   江琰更惊讶了:“为何?”   严宇珊沉痛道:“陪你一起给祖师爷上香,求他保佑你早日谈恋爱入洞房。”   “!!”江琰磕磕巴巴道:“没、没必要吧?”   这点事也要麻烦他老人家吗?   合欢真人怒道:“你没有对象入洞房,无法实践合欢功法的下册,对师门而言就是头等大事!”   “必须去,听见没有?!”合欢真人不容置喙道。   江琰:“……”   那好罢。 第57章 江美人那方面的手段多着呢。   月黑风高夜。   江琰被迫换上夜行衣,动作慢慢吞吞的。   少主原本是说好跟他一起上山的,结果刚走进山道,少主忽然勒马,说有急事要办,让天狼卫护送江琰先回宗门,他随后才到。   临时改口,又是在没有旁人的时候才改口,必然是有不能被他人知晓的隐秘事务,并且需要江琰帮忙打掩护隐藏行踪。   虽说少主再三强调不危险,江琰还是担心,想跟去,偏少主又不准,只能先行上山。   合欢真人就坐在一旁的梨木凳上,很没形象地翘着二郎腿,既不催,但也不让江琰溜走。   “……师尊,一定要去吗?”   江琰有些不情愿,他想留在家里等顾景昀回来。   万一少主受伤了呢?   他在的话,就可以及时治疗了。   这个话题,他们之间已重复过许多回了。   “必须去。”合欢真人不厌其烦地复述,“你不去上香,师祖怎么知道要保佑的是哪个弟子?”   江琰:“您将我的魂灯捧过去,上面留有我的神识和气息,祖师爷一看便知。”   弟子入门之后要在宗门内留一盏魂灯,若弟子常年在外游历,魂灯可以帮助宗门最快时间了解弟子的情况,确保他的平安。   若遇到生死危机,魂灯闪烁,宗门也好派人前去救援……或收尸。   整个修真界都是如此。   每个弟子的魂灯都是独一无二的,就是最独特的身份识别。提着魂灯去,绝对不会认错人。   但合欢真人不乐意:“哪有本人到场更真诚?你换好衣服没有,再磨叽,也是要去的。我耐心非常充足。”   ……被识破了。   江琰面无表情地加快穿衣速度。   先前一个腰间的结,反反覆覆打了数十遍都没能系好,现在只需三秒。   合欢真人从板凳上起身。   “走吧!”   江琰跟在师父身后走出卧室,行至院中,悄悄回头,以眼神求救。   ——快想想办法啊!   数名天狼卫从屋檐上探出半个脑袋来,还朝他做了个“您放心去吧”的手势。   ——仙君是要去为他与少主的爱情上香求庇佑,此时此刻,就算天塌下来,天狼卫都会顶住的!   天狼卫纷纷比出大拇指,还有的无声呐喊挥舞拳头,为仙君加油打气。   江琰:“……”   什么玩意。   这帮人平时不是很机灵吗!   江琰恶狠狠地想道:等少主回来,他要投诉,要告状。   扣工资!扣奖金!   统统扣光!!   啊。   他真是好恶毒的小精灵。跟少主待久了,良心都堕落了。   “都到齐了。”合欢真人与另外两名徒弟汇合,回头叮嘱道:“琰儿,你可得跟紧了,别被人瞧见。”   “被看见会怎样?”江琰好奇询问。   合欢真人:“身为合欢宗弟子却谈不到恋爱,你会被人耻笑。”   “那有什么呢,随他们笑去吧。”江琰满不在乎。   严宇珊柳眉一竖,似笑非笑:“翌日天明时分,合欢宗的高岭之花江美人,因苦寻不到伴侣而求祖宗保佑一事,会传遍合欢宗。”   范扬冷静补充:“对你有意的同门弟子会狂喜,从此会像黏人精一样死死缠住你,对你展开猛烈的追求!”   严宇珊乘胜追击:“其他门派的弟子听闻此事,或许也会上门追你。”   “!!!”   那是地狱啊!   江琰打了个寒颤,面容严肃起来。   “我们一定不能被看见!师兄师姐,我来带路,你们将气息都收好。”   江琰神情肃穆,手紧紧握着剑柄,浑身上下杀气凛然:“若是被人瞧见,我就只能让他失忆了。”   其余三人:“……”   你好恐怖。   江琰在心里复习了一遍清除记忆的魔咒,这才抬手招呼三人跟紧他。   既然不能改变“必须去”的过程,不如加快“上香”的流程,早去早回。   “子时不宜问卦。”江琰看看天色,认真道:“距离子时还有一个时辰,我们速战速决。”   说完,江美人一马当先,走得飞快。   三人:“……”   严宇珊得意道:“看吧,师父。想让人做事,还得准确打击他的痛点。”   合欢真人唏嘘道:“在合欢一事上,琰儿对我的地位毫无威胁,但他却会让我在教育弟子方面颜面扫地。”   范扬感慨地说:“他竟还知道子时不卜……小师弟的确不喜欢见到生人,不喜热闹,对恋爱似乎也排斥得很。”   前方数米之外。   江琰回头,困惑道:“不去了吗?”   那他可要回小院了!   三人立刻道:“去!这就来!”   四个人一路挑着建筑的阴影和草丛,猫猫祟祟地朝祠堂行去。   **   合欢宗的山脚下。   安水镇,城郊。   今夜天气不好,厚重的阴云挡住了半月,没有月光照明,道路很是昏暗。   树荫后,草丛里,蹲着几个人。   一道黑影自后方迅速接近,在无风寂静的环境下,他每一次足尖轻点地面都做到了举重若轻,比一片羽毛拂过树梢的动静还要轻微,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几个起落,便接近了草丛。   顾景昀早有察觉,回眸警惕看去,辨认出来人,才收起攻击的架势。   来的人当然是天狼卫。   “仙君平安回到了么?”顾景昀问。   “是。此外,还有一事……”   天狼卫跟着猫进草丛里,压低声音,与少主一通耳语。   顾景昀的神情微妙。   “为了帮仙君找对象又不被他人知晓,合欢真人决定深夜祭祖?”   天狼卫用力点头。   顾景昀:“……我知道了。”   不愧是合欢宗。   是他们能干出来的事。   天狼卫正要说话,顾景昀倏地眼神一利,抬手止住。   ——有人来了。   道路尽头,渐渐传来一个人急促的脚步声。   那人走路时重心不稳,脚一轻一重地,能听出来并非练家子。   橘色的火光渐渐逼近,当那人举着火把快步经过时,顾景昀清楚地看见了他的容貌。   那是个穿着仆役服饰的年轻男人,眉眼非常熟悉,正是今夜负责上菜的侍从之一。   此前,顾景昀收到天狼卫线报,说安水镇玉源客栈有异。   他便故意放饵试探,又派天狼卫暗中把守其余的三个城门,自己跟宋桦挑了最有可能的北门前来蹲守。   果真发现了内鬼。   顾景昀的脸色很难看。   这是距离江琰最近的据点,也是江琰最常来的地方,竟然连一个让仙君落脚的地方都不干净。   男人没有沿着道路直走,而是拐了个弯,从另一边的半山坡上钻进了树林里。   顾景昀面沉如水,传音入信道:“跟上。”   宋桦等人迅速跟上。   ……   一路跟着叛徒走到了附近的一处小山坡。   那里有一个黑衣人等候已久。   仆役一去到山坡,就扑通跪倒在他的面前,表情狂热。   “拜见左护法!”   “起来吧。顾景昀为何来西洲?你可探得情报?”   被换作‘左护法’的黑衣人嗓音嘶哑难听,如魑魅魍魉一般吓人。   “是!”仆役麻利地站起身,语速飞快:“属下已得知真相!”   左护法:“说。”   躲在暗处的顾景昀等人心中一紧。   仆役笃定道:“顾景昀是来西洲谈恋爱的!”   左护法:“??”   顾景昀:“……”   一众天狼卫大喜!   这究竟是自己人还是叛徒,好聪明啊。   解药一事可以彻底隐藏,着急奔赴西洲也有了理由——少主在谈恋爱!他是个恋爱脑!   至于少主的名声。   为心上人成为恋爱脑,不丢人。   顾景昀不用思考都能知道天狼卫在想什么,越发无语。他没出声,也没任何动作,静看那魔族二人还要搞什么幺蛾子。   只见左护法并不相信,沉声道:“剑宗少主冷情冷性百年有余,众人皆知。我族用过多少法子,哪怕是倾国倾城的美人送到他的床上,顾景昀又何时多看过一眼。”   宋桦偷偷看了一眼顾景昀。   顾景昀的面色很难看。   哪来的神经病!   他的洞府没进过外人,更没有谁胆敢将人送到他床上,天狼卫又不是吃素的。   还好没让阿琰过来,不然回头该如何解释。   不远处,那两人仍在对话。   “这情报非同寻常,你可有证据?”   左护法阴森森地:“倘若信口雌黄,蒙骗本使……你可知该当何罪?!”   仆役想到魔族的手段,瞬间瑟瑟发抖起来。   但他依旧坚持自己的判断。   “顾少主昼夜兼程赶至西洲,事前提前叫我们打扫干净了小楼,又备好了热水供他沐浴更衣。”   顾景昀:“……”   想光鲜亮丽地见心上人也有错吗?   仆役:“他特意叫上一批天狼卫,在后门凹姿势。因等待时间太长,他还跟纪统领聊了一会儿,吩咐对方有关天狼卫近期的任务。”   左护法精神一振。   他不关心凹的什么姿势,只关心:“是什么事务!”   纪子珩是顾景昀的左膀右臂,绝对的心腹,他们之间谈论是必然是非常重要的事。   仆役犹豫着,小心翼翼地说:“属下听见,他们说要开辟一块田,种、种——”   “种什么?”左护法不耐烦地喝道:“再婆婆妈妈,本使就杀了你!”   仆役吓得立马跪倒在地,颤抖地说:“回禀护法,他们、他们是要去种胡萝卜!还在商议哪个洲出产的萝卜味道最好,要用飞舟运来给仙君品尝。”   左护法:“……”   左护法:“???”   宋桦为首的天狼卫们努力忍笑。   躲在暗处的顾景昀:“。”   阿琰是兔妖,我找块风水宝地种点他爱吃的食物,不是人之常情?   怎么,不行吗。   仆役:“是真的!他们吃饭的时候都要卿卿我我,互相给对方夹胡萝卜。”   离谱至极!   左护法暴怒!   只见紫黑色的光芒一闪,仆役惨叫一声,被击飞出数丈之远。   “你竟敢拿本使开玩笑找乐子??”左护法怒道。   仆役受了内伤,还不敢表露出来。   他跪趴回黑衣人的脚下,拚命磕头道:“属下绝对不敢欺瞒护法啊!”   仆役生怕对方一言不合就干掉自己,连忙把所有话都一口气说完:   “顾少主确实是来谈恋爱的。”   “他与仙君如胶似漆,一见面,两人的眼神就开始交缠,而后便去了书房,关紧门窗,厮混了一下午。”   “之后又片刻不停地去郊外骑马厮混,一回来便叫了两桶热水!!”   “左护法可知那仙君是何等人物?那可是合欢真人门下的爱徒啊,是在整个合欢宗都赫赫有名的江美人。”   “少主被江美人迷得神魂颠倒,隔三差五便来与他幽会,两人时常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   仆役恐惧地哭道:“左护法,江美人来自合欢宗,又是合欢真人的关门弟子,那方面的手段多着呢。”   顾景昀:“……”   他们只是在书房看书。   骑马回来一身汗,叫水洗浴也很正常啊。   天狼卫们:“……”   少主好像最多只跟仙君牵个小手,再抱一抱吧?   何时洞房了?   一片令人胆颤心惊的沉默之后。   魔族的左护法收了杀气。   他的嗓音呕哑嘲哳,如乌鸦一般。   “……你说的,似乎也有几分道理。”   顾景昀眼前一黑。 第58章 这声“哥哥”实在好听。   宋桦大胆犯上,死死摁住顾景昀的肩膀。   他神色紧张,用口型说道:[不要冲动,以大局为重啊!]   顾景昀深呼吸几下,微微颔首,宋桦便知少主已经冷静下来了。   一群人继续安静潜伏。   只听不远处的魔族二人快速地交流起来。   “顾景昀当真对那个江……江美人,情根深种,念念不忘?”左护法问道。   “不敢欺瞒左护法,确实如此!”仆役把自己知道的,所有关于江琰的情报都快速说了出来。   他不过是玉源客栈内做的比较出头的仆役,并非内核人物,也不得少主、天狼卫统领等人的信任,探听到的情报并不多。   能说的,大多是随便一打听都能知道的消息。比如姓甚名谁、师承何人、在合欢宗的名声风评、做过什么大众都熟知的事……   最有价值的情报,也就只剩下两个:   一是顾景昀迷恋江琰,对他爱得非常深。竟然连能调动玉源商会和天狼卫的玉符,都交给了江琰。   二是江琰似乎手段很高,不仅少主对他死心塌地,帮他上位拿权,就连包括宋桦、张掌柜在内的人都对他很有好感。自拿到玉符至今,江琰已彻底掌控了少主在安水镇的据点——哪怕是整个西洲,也未可知。   仆役说完,道:“属下知道的就是这么多了。”   左护法沉吟道:“这个江琰还真是野心勃勃……他与顾景昀交往没多久,就开始插手天狼卫的事务了么?”   仆役:“是的,他们似乎很相爱。”   左护法嗤笑一声,颇为不屑的模样。   “相爱?莫不是演出来的吧,实际只是贪图钱财权势。合欢宗出来的弟子,还能是什么纯情的人?”   仆役恍然大悟,恭声附和道:“护法英明!属下差点被蒙骗,全靠护法才得以清醒。合欢宗果真手段了得!”   草丛里,一众天狼卫都擦了一把冷汗,偷眼去瞧少主的脸色。   ……救命,少主好阴沉好恐怖!   如果少主眼里的杀气能变成现实中的刀,那两个胡说八道的魔族,此刻恐怕早已变成肉渣了!   左护法吩咐道:“你继续盯着顾景昀,谨慎点,不要暴露了。天狼卫和剑宗都警惕得很,这么多年,能安插进去的眼线少得可怜。”   “若是办得好,重重有赏。若是任务失败——”他阴冷地笑道,“你应当知晓规矩。”   仆役磕了一个头,不敢抬眼,抖着嗓子道:“属下一定会完成任务!”   左护法丢了一个药瓶给他:“赏你的。”   仆役眼中闪过喜色,忙不叠地塞进怀里。   “多谢护法,多谢护法!”   左护法一挥衣袖,转身走了两步。他的轻功很好,如鬼魅一般,两步迈出,留在原地的只剩下一道残影,真身已然远去。   顾景昀抬了抬下巴。   宋桦会意,带了两个人悄悄跟了上去。   还跪趴在地上的仆役,等魔族护法完全离开之后,他才麻利地爬起身。   他谨慎地左右看看,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火炬,寻了一条小道,小跑着下山去了。   “少主?”天狼卫请示道。   顾景昀摇了摇头:“留着,以免打草惊蛇。派人盯紧他,平时与什么人接触,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全都记下来。”   天狼卫:“是!”   顾景昀又道:“找个机会,看看魔族给他的是什么东西。”   天狼卫领命而去。   顾景昀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宋桦就回来了。   “那左护法修为不怎样,轻功却很好。我们跟丢了。”宋桦惭愧道。   顾景昀没有责怪他们,只颔首表示知道了。他本就是打算把左护法放回去,让魔族传递假消息的。   他问着下属:“都看清那人的脸了么?”   ——指的是魔族左护法。他虽然一身黑衣,但过度自信,因而没有以黑巾蒙脸。   火炬一照,长什么样子,那是看得清清楚楚。   宋桦:“看清了。”   天狼卫们也跟着点头。   顾景昀冷冷道:“记住那张脸。他毁阿琰清誉,秋后算账的时候,把他的修为废了,割了他的舌头,再丢去后山喂狼。”   宋桦恭敬应下,心中没有一丝对魔族的同情。   他是发自内心的喜爱和尊敬江琰,也知晓江琰并非魔族口中那般不堪。   清冷如天上仙的江美人,从内到外都是纯白善良的,对下人从未大声呼喝或颐指气使,对少主更是坦荡诚挚,一片真心。   对仙君污言秽语,喂狼已是最简单的死法了。少主不喜酷刑折磨,否则必要叫魔族好看。   **   合欢宗。   顾景昀悄悄溜进小院的时候,江琰还未归来。   他在江琰的卧房内耐心等了片刻,快到子时,江仙君才披着夜色踏入院中。   隐约有说话声传来。   “少主呢?”   “回仙君的话,少主在屋内等您呢。”   “噢。”   脚步声快速接近,房门被来人快速推开。   “回来了。”顾景昀放下手中的书籍,抬眼,眉眼含笑地调侃道:“给祖师爷烧了多少香?”   “……烧了两个香烛塔。”江琰慢了半拍地答道。   卧房内灯火通明,橘色的暖光映照在少主英俊的侧脸上,光影交错间,越发显得男人的面庞轮廓分明,下颌线格外清晰。   这明明是江琰的卧室,少主却一点见外的想法都没有。   少主仅穿着居家的内衫,墨色的长发披散在背后,似乎已经提前沐浴过了。   他斜斜倚着宽大的坐榻,一只手支着额头,另一只手拿著书卷——书还是从江琰的书架上拿来的。   天狼卫从院中的小厨房端来一碗甜汤,放在小桌上,又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少主懒洋洋地说:“我已命人备好热水,你喝碗汤,缓一缓,便可以去沐浴了。”   “……噢。”   江琰被摁坐在小桌上,手里被塞进汤碗和勺子时,还怔怔未回神。   顾景昀迈步过来,站在江琰的身后。他的身影高大,既挡住了烛光,影子又将江琰完全笼罩住。   少主亲自动手,帮仙君取下束了一天的发冠,手指轻轻揉过穴位,替他梳顺发丝,按摩头皮。   江琰就着这个姿势稍稍后仰,仍旧看不见顾景昀的脸。反而被少主曲指弹了弹额头,不痛。   江琰老实坐好,埋头喝汤。   “怎么不喝?不喜欢这个味道么。”顾景昀温声询问。   “不是……”江琰欲言又止,半晌,慢吞吞地道:“我只是觉得,怪怪的。”   顾景昀:“哪里怪?”   江琰道:“进门的时候,瞧见你灯下看书,突然有了家的感觉。”   “是‘家’啊——”顾景昀拖长了嗓音,话语中满是笑意,“然后呢?”   江琰喝了两口汤,又道:“你帮我张罗洗澡水和夜宵,又替我梳头顺发。这个场景好眼熟。”   “哦?”   “我父亲在家里就是这样对我和母亲的,呃……”   “阿琰,有什么话还得吞吞吐吐。”顾景昀满心期待,鼓励道:“你直说便是。”   江琰不再犹豫。   “好罢。”江琰问,“少主这样对我,我会有种你是我父亲的感觉。”   顾景昀:“……”   服了。   你为何要代入儿子的身份。   不能代入一下你母亲的视角去看丈夫吗?   好一个不开窍的木头……兔子精。   想到在外人眼里,他与江琰已经是颠鸾倒凤的关系了,实际上却纯情得连牵手拥抱都要打着兄弟的旗号。   这不应当。   顾景昀顿感挫败。   江琰喝完汤,见夜色已深,让顾景昀先去休息,自己去屏风后沐浴。   等他带着一身水汽,顶着一头湿漉漉的长发出来,就见少主手里已经拿着一条大而柔软的巾帕。   顾景昀:“帮你擦干,免得着凉。”   江琰止步不前。   “你怎还在我房间。”江琰迷茫地问。   “过来。”顾景昀唤道。   这两字一出,江琰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脚已经先迈了出去。   回过神来时,他已坐在梳妆台前的圆凳上——话说他房里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家具。   顾景昀勤勤恳恳地帮仙君擦干头发。   少主是第一次这么服侍人,私下没练过,做的小心翼翼,生怕扯疼了江琰。   顾景昀觉得温馨,江琰却觉得没必要。   “其实我用魔咒就能一秒弄干,不然用内力烘干也行。”江琰耿直道,“少主你一直揉来擦去的,不累吗。”   顾景昀:“……我乐意!”   镜中倒映着两个人的身影。   从镜面中看,他们就像一对和谐的爱侣,是那么契合彼此。   顾景昀忍不住道:“阿琰,你看看镜子。我们这般亲密,你就没点别的感觉吗。”   江琰循声望去,很认真地思考半天,点点头。   “有。”江琰问:“你是不是想当我哥?”   顾景昀:“……”   江琰:“我思来想去,你大概不会是想当我爹。可是对我如家人一般好,岁数又比我大,便只有‘兄长’一称了。”   顾景昀:“……”   实不相瞒,我想当你丈夫。   为何不说话,是不好意思了,在等他主动认亲吗。   江琰试探地唤道:“哥哥?”   少主浑身一僵。   下一秒,他不自在地以手掩唇,遮挡上扬的唇角。   顾景昀轻咳一声,装模作样地“嗯”了一声。   少主胆大包天,仗着兄长的名义,俯身亲了亲江琰的发顶,眼角眉梢俱是温柔。   “琰儿好乖。”   这声“哥哥”实在好听。   兄长就兄长。   认了。 第59章 好像连多看几眼,都是一种亵渎。   是夜。   仙君的卧室中,烛台上的火光倒映在镂空的花窗纸上。   片刻过后,一个高大的男人身影接近烛火。那道影子微微俯身,烛火摇曳一瞬,而后彻底熄灭。   蜡烛陆陆续续被吹熄,卧房内也彻底暗了下来。   屋内院外,皆是一片寂静。   房顶上的天狼卫们守了许久,也不见少主从仙君的卧室出来。   众人大喜过望,以为两位主子的洞房之夜就在今日。   哪想到,刚欢庆了不到两炷香,卧房的门被从内悄悄打开。   天狼卫:?   这么快?   谁都不敢去试探,几人只好飞快猜了个拳。   输的天狼卫被一把推了出去,战战兢兢地探头问道:“少主,是要叫水吗?兄弟们还没烧好水……”   顾景昀愣了愣,体悟到言外之意后,脸色瞬间变黑。   “……我只是在哄仙君睡觉,什么都没做。”他阴森森地说,“你们几个是不是太闲了?”   天狼卫们集体惊恐。   “少主饶命!”   顾景昀眼中带着浓郁杀意:“仙君在休息,你们再大声一点试试?”   一息之内,整个院子鸦雀无声。   天狼卫纷纷用手捂住嘴,以此表明“坚决捍卫仙君优质睡眠”的决心。   “造谣生事,这个月你的奖金没了。”顾景昀懒懒道。   猜拳输了的倒霉蛋:“……”   不要啊!   早知道今晚就不主动换班来看少主热闹了!   同僚们都同情又幸灾乐祸地看着他,无声拍了拍他的肩。   奖金没了,还有月俸。   大不了兄弟们出钱给你买馒头,反正饿不死。   顾景昀冷冷哼了一声,转身回了自己的卧房——不远,跟江琰的房间仅一墙之隔。   ……   天明之时,晨曦从薄薄的窗纱投入室内,洒下一地金光。   江琰一夜无梦,睡了个好觉。   他起床的动作毫不拖泥带水,实际上大脑还没开机,尚未从舒服的睡眠中彻底清醒。   待到洗漱完,江琰换好衣服,把长发随手扎了个马尾。他拿起破魔剑,去院中习武场开始晨练。   一切动作都跟肌肉记忆一样。   直到剑练到一半,身体出了一层薄汗,江琰才慢慢清醒过来。   昨天好像发生了很多事情。   比如顾景昀突然来找他,而他答应帮少主种追魂草,解开他父母的毒与诅咒。   比如合欢真人又在日常催找对象,还拉着他去给祖师爷上香。最吃惊的是,燃烧的香炉中竟然冒出一缕青烟,把师父激动得又烧了一座香烛塔。   又比如……   他与顾景昀似乎在昨夜结拜为义兄弟。   他喊“哥哥”,顾景昀应了,还亲了他一口——虽然是发顶。   事后还硬要把他送进被窝,坐在床边等他睡着才肯走。   结为兄弟的第一天,江琰本来是想问,要不要兄弟二人抵足而眠的。   但顾景昀好像没有要一起睡的意思,连开口说话的机会都不给他,江琰只好作罢。   有个大活人坐在床头,江琰本以为自己会紧张得睡不着。   事情却出乎意料。   当少主的手掌抚过他的鬓发,而他轻轻抬眼,就能从余光中瞥见那道颀长的身影。   江琰的心忽然安定下来,有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朦朦胧胧间,蓦然生出睡意来。   卧房内是昏暗的,连少主的面容都看不真切。但江琰看清了他的手。   少主的手掌很大,手指修长,指节分明。   他微微曲指,指腹从理顺的鬓发滑向藏在发丝间的仙君的耳朵。   在江琰生出条件反射般想躲的念头之前,少主的指尖便已经离开了那处敏。感的地方,规规矩矩地帮他拉了拉锦被。   顾景昀靠近时江琰想躲,等男人真的抽手离开,江琰又想挽留,未曾发觉自己正在眷恋顾景昀的体温。   江琰在困倦中失去理智,不自觉地偏过头,用脸颊去蹭顾景昀的手掌,换来少主的一声轻笑。   “睡罢,我在这里。”   江琰只听见了这句话,之后就睡熟了,连怎么睡着的都想不起来。   “……”   第一次,江琰练剑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   他满腹心事地练剑,还自己给自己加了量,练得满头大汗,再也兴不起旁的念头。   休息的时候。   江琰在角落里独自悟了半天,认真反思昨夜莫名其妙的举动,最终得出一个结论:   “是因为认了哥哥,所以才会这样的。”   江琰心想,他从小没有兄长,如今又被迫穿越,远离家乡。   乍然认了亲人,会渴求兄长的关爱,会不舍兄长的离开,这都是正常。   他喜欢待在顾景昀身边,喜欢粘着他,喜欢对方轻柔唤他“仙君”“阿琰”“琰儿”……什么称呼都好。   只要是顾景昀是在同他说话,目光在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江琰就会舒展眉梢,心中似有欢喜。   这一切都只有一个理由:   ——他们是天生的好兄弟,乃是天赐的缘分。   没有血缘关系,不是一个姓氏,甚至一个是人族一个是精灵族,种族都不同。   那也无所谓。   义兄弟之间!本就不需要在乎别的!   围观的天狼卫很莫名其妙。   仙君练剑练得好好的,突然脸色数次变化,神情微妙复杂。   好不容易晨练结束,又蹲在角落里一副苦恼的表情。   如今……   怎么又燃起来了。   跟打了鸡血似的,晨练都能把自己哄得热血沸腾吗??   天狼卫们纷纷感慨:   ——仙君真是看不透啊。   **   江琰从顾景昀那儿听来了内鬼之事。   又有宋桦来报,说暗卫已探明魔族左护法给内奸的丹药,乃是品质中等的翠虹魔晶。   经过五蕴道人的悉心教导,江琰私底下又看了很多典籍,他对修真界的基础知识已有了充足的了解,却是首次听见这个词。   “这是什么?”江琰问。   宋桦说:“一种专门供魔族或体内被种了魔种的修士,修炼和进阶的灵药,其中蕴含的能量极易暴动。除了魔族,无人能吸收。”   江琰:“用多了会怎样?”   走火入魔么?可魔族本就是魔,还能怎么发展。   “爆体而亡。”顾景昀答道,又问:“阿琰想要?”   江琰迟疑半晌,点点头。   “想拿来研究。但翠虹魔晶很珍贵,左护法定然不舍得给一个小小仆役太多好东西。”   江琰说:“量本就少,再让天狼卫从中取出一点,就更少了吧?我怕打草惊蛇。”   “没错。”   宋桦附和道:“您想要的话,不如直接问少主拿。魔族又穷又小气,张全手中的魔晶乃是中等品质,且数量极少。”   张全就是那名仆役的名字。   宋桦暗戳戳地踩了一脚魔族,不动声色地把仙君的注意力引去少主的身上。   顾景昀暗中给了宋桦一个赞赏的眼神。   江琰期待地看向顾景昀:“景昀,你有吗?”   怎的变回这个称呼了。   顾景昀道:“有。”   他拿出一个匣子,摆在桌上。江琰伸手去拿,顾景昀的手摁在匣子上,不让它挪动半分。   “?”江琰茫然地与少主对视。   “魔晶可以给你,要多少便有多少。”   顾景昀轻咳一声:“只不过……”   宋桦无语地望着少主。   一个魔晶都要拿来钓仙君,少主你真是好不要脸。   刚腹诽完,便听见少主轻柔地问道:“阿琰昨夜怎么喊我的,我可不可以再听一次。”   !!   宋桦唰地起身,神情惊恐。   你们小两口之间的调情,也是我能听的吗?   宋桦飞快拱手:“属下突然有急事,告退!”   眨眼间,几个起落就不见人影。   江琰满头问号:“宋统领做什么去?”   顾景昀随口道:“或许人有三急。”   江琰信了:“噢!”   此时已无旁人,顾景昀晃了晃匣子,里头发出像玉石碰撞一样的清脆响声。   他诱哄道:“阿琰,想要就得开口。”   江琰不解,不就是想听他喊兄长。   两人已是义兄弟,这有何难。   江琰中气十足地喊道:“兄长,我想要翠虹魔晶,可以给我吗?”   顾景昀:“……”   江琰被少主养得太好,两人之间早已熟稔。与初见时的礼貌疏远完全不同,现在一点儿客气都没有了。   小江仙君理直气壮地伸出手掌,摊开掌心。   “兄长大人?”他又唤了一声。   顾景昀勉勉强强道:“也行吧……”   他把匣子放进江琰的掌心。   江琰抱紧匣子,站起身,非常刻意地清了清嗓子。   顾景昀:“?”   仙君一向清清冷冷,常年面瘫没表情,此刻眸中带上了狡黠的笑意。   江琰一只手环抱住匣子,另一只手伸过去,握住少主的三根手指,轻轻晃了晃,飞快道:   “谢谢哥哥。”   顾景昀:“!!!”   少主下意识伸手去抓人,江琰唰地收回手,矮身一躲,溜溜躂达地跑远了。   “……”   顾景昀哭笑不得。   这人怎么撩完就跑啊。   江琰并没有任何撩人的心思,他是单纯想逗一下,开个玩笑。   昨夜只喊了“哥哥”,顾景昀显然是想听这个的。   至于喊完就跑。   做了坏事,当然得跑啦!   江琰没有立刻研究魔晶,而是去了后院的药田区。   下午有剑法课,他要趁现在抓紧时间把追魂草种好。   走到药田区,却发现地已经被锄好了。   两个时常帮他打理药田的天狼卫,说道:“少主提前吩咐过了,哪儿能让仙君辛苦下地干活。”   他们自告奋勇道:“仙君,种子也交给我们吧。”   天狼卫太积极,江琰也不扭捏,把提前分好的种子交给他们。   就当是节约力气。   因不确定最终要用多少,江琰干脆把手头有的追魂草种子,直接种了一半,剩下一半留作备用。   江琰刻意叮嘱,在追魂草的药田中间留了一个小树坑。   等天狼卫把种子都种好,他就拿出精灵母树的一根树枝,把它种了下去。   天狼卫想要帮忙,被江琰拒绝了。   正专心埋土填坑,身后忽地响起少主的询问。   “阿琰这是在种什么?追魂草么?”   一条手帕擦过他的额角,细心帮他拭去汗珠。   江琰坦然接受了少主的擦汗服务,含糊道:   “不是追魂草,是能确保追魂草一定顺利发芽成熟的树枝。”   之前种不成精灵果,江琰还不舍得把母树的树枝种下去。   如今是顾景昀需要,他却想都没想就种了下去。   至于树枝的安全问题——   等到填完土,浇了水,江琰就在树枝周围的土壤里埋下若干魔法石,设下多重魔法结界。   江琰吟唱着独属于精灵族的古老咒语,那咒语有着独特的韵律,就像歌声一样动听,又如禅语一般玄妙。   数个庞大的六芒星魔法阵在虚空中一闪而过,交叠重合,向下融入土壤中。   在精灵母树的领域里,追魂草会得到自然之母的庇护,不再受异界的桎梏限制生长。   而魔法阵会保护它们——尤其是保护母树,确保它不受伤害。   外来攻击会被结界反弹,往土壤里下毒药会被魔法阵消除溶解,想要挖开土壤会被法阵挡住。   一切对母树的不利行为都会一键报警,江琰有所感应,就会飞奔回来救它。   要设下这么庞大的阵法,需要消耗极大的心力。   江琰不拒绝天狼卫的帮忙,正是因此。   在他吟唱阵法之时,其他人在一旁看着,眼里流露出惊奇之色。   那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产物。   放在魔族手里,是阴森的、可怖的。   但从江琰手中施展出来,却变成圣洁的、纯白的。   仙君被庞大的魔力微微托起,悬浮在离地有几寸之高的空中。   他沐浴在圣光中,原本就雪白的皮肤变得越发莹白,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正因如此,更显高远不可侵犯。   顾景昀下意识放轻了呼吸。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江琰。   如此遥远,如此冷清。   好像连多看几眼,都是一种亵渎。   当圣光渐渐消散,江琰缓缓落下。   鞋跟触底的瞬间,青年猛地向一旁跌去。   预想之中的摔倒与疼痛没有到来,在他失去平衡的瞬间,有人及时赶来,接住了他。   “阿琰!”顾景昀惊道。   江琰摔进了顾景昀的怀里,脸色苍白。   在魔力稀少的环境使用高阶魔法阵,还一次就下那么多个,会脱力是正常的。   “你还好吗?”顾景昀担心地问,又扭头让人去喊大夫。   立刻有天狼卫飞奔而去。   少主做事周全,派来的天狼卫之中当然会有医修。   江琰摆摆手,说话没什么力气,但精神看起来还不错。   “脱力罢了,休息休息就没事了。”   顾景昀又不是傻子。   他看不懂江琰方才究竟做了什么,但知晓江琰是为了什么、为了谁,才消耗这么大。   江琰想要撑着顾景昀的手臂,慢慢站起身。   忽然一阵失重感传来。   江琰惊叫一声:“少主?!”   “不是兄长吗?叫什么少主。”顾景昀温声道:“我送你去休息,也好让大夫瞧瞧。”   少主强有力的手臂穿过江琰的腿弯,另一只手揽着他的背,将仙君打横抱起。   抱着人,用轻功往前厅赶去。   稳稳当当,一点晃都没有。   刹那间,江琰的耳根一下就红了。   那点圣光之下的高冷面具转瞬破碎,像仙界的仙君被人拉着坠入红尘,又如不谙世事的精灵偷尝了情爱的禁果。   江琰迟疑着,没有挣扎。   他慢慢环抱住少主的脖颈,把红透了的脸埋了进去。   顾景昀看不见他的脸,以为他难受。   起落之间,脚下更稳了点。   “不舒服么?”顾景昀拧眉问道,心中焦急。   埋在他胸膛上的脑袋摇了摇。   仙君很小声地、用气音说道:“兄长这样抱我,我只是有些害羞。”   顾景昀:“……”   江琰很直白地夸道:“很有安全感呢!不愧是靠谱的大哥!”   顾景昀:“……”   心情真是难以言喻的复杂。 第60章 你与少主是不是那种关系?   大夫匆匆赶来,一番诊治后,确认江琰并无大碍,是精力消耗过大,好好休息即可。   顾景昀当即命宋桦去帮忙请了一天假,不让江琰去上课。   “你素日里本就勤勉,偶尔休息一下,并不为过。”顾景昀道。   江琰说不过他,辩驳无效,被强行留在卧房里躺着。   先前在药田里种地,衣服多少会沾上泥土。江琰抽出魔杖,想要一键清理,被顾景昀眼疾手快摁下。   “不许用魔法。”顾景昀道,“我已命人烧水供你沐浴,马上便好。”   江琰:“那样太麻烦。”   顾景昀完全不听,拧着眉,自顾自地思忖着:“你这院中若能引入汤泉,便能时时刻刻都有热水沐浴了。”   江琰:“……”   他院子已经很大很奢侈了,本就跟旁人画风不一致。再来一个室内温泉,岂不是很招摇。   顾景昀道:“就这么说定了,回头我让天狼卫去想法子,你不必操心。”   江琰试图阻拦。   “太招摇了。”   顾景昀道:“建在你浴房后头,你不说,谁会知道。”   顿了顿,男人的神色有一分危险,拖长嗓音问道:“还是说……阿琰想要带谁进你的卧室,进你的浴房?”   江琰丝毫未察觉言外之意。   听了这话,他诧异地看向顾景昀。   “除了兄长,还能有谁?”   一句话,就把少主给顺好了毛。   顾景昀满面笑容:“说的也是。”   宋桦绕过这两人去交请假条,路过少主时,在心里摇了摇头。   ——男人啊,啧啧。   ……   向来风雨无阻课堂全勤的江美人,第一次因病请假。   众人吃惊,旁人听完就罢了,有心人很快就意识到这是大好的机会。   不消一个时辰,江琰的门前络绎不绝,挤满了前来探病的同门弟子。   两名天狼卫装作是前来治病的大夫带来的下人,死死守在院门外,愣着堵着,不让任何人入内。   “你们怎么回事?我等不过是想探望江师弟,为何不让入内?”   “江师弟的病可严重?我带了上好的灵芝和丹药,给师弟补补身体。”   “师兄生病了需不需要人照顾?这位大哥,你就让我进去吧。我手脚麻利,又细心妥帖,定能照顾好师兄的。”   天狼卫们:“……”   仙君是真的受欢迎啊。   然而不管是谁来,天狼卫都关紧院门,面无表情地:   “仙君无碍,他需要休息,请不要喧哗。”   “院中灵药一应俱全,仙君不收礼,请收回吧。”   “仙君有专人照料,不劳诸位费心。”   劝走了一个,又来一个。   人几乎是排着队来,排着队走。   主要是,江琰平时很高冷,若是与他谈一些风花雪月的话题,江美人压根不理会。   他只会蹙着眉说:“我听不懂。你究竟想说什么?”   攀谈的弟子见他面色不对,自知是被委婉拒绝了,大多尴尬一笑,随便说几句场面话,就匆忙跑走。   合欢宗上下都坚信江美人是在懂装不懂,以此避开一些让他不喜的话题——比如不喜欢的人来告白,为了不让对方伤心,但又不想答应,于是干脆打马虎眼糊弄过去。   江美人的高冷孤傲之名,已渐渐从宗门内传了出去。   玄阴宗不少人都想见他一面,可惜江美人跟他的师尊一脉相传的宅,天天不出门,让玄阴宗颇为遗憾。   太虚观倒是很庆幸。若是再多一个弟子为爱还俗,太虚观恐怕真的会抓狂。   眼下,无人能摘的高岭之花突然生病,若是能在江美人的榻前照料,得了他的青睐,岂不是美事一桩!   人人都想近水楼台先得月,哪里想得到,已经有人比他们都更近一步。   少主的面色难看至极。   “统统赶走!”顾景昀冷冷道,“别扰了仙君的清净。”   阿琰有他就够了,那帮人是怎么回事!   想撬墙角?门都没有!   天狼卫奉命紧急行动。   随行军医换下天狼卫的制服,穿上一看便是大夫的大褂,拎着药箱去门口摆脸色骂人,让他们保持安静,之后也别来了。   等大夫斥责完,甩袖回院,一干人面面相觑不是如何是好的时候。   宋桦迅速出面,唱起了红脸。   “诸位请回吧。病人需要的是静养,莫要好心办了坏事。”   弟子们一想,他们好像是有点失了分寸,纷纷讪讪离去。   众人边走边嘀咕:   “江美人是不是家境很好?来看病的大夫、帮他守门的护卫,似乎都并非凡人。”   “昨日还好好的,今日一下就病了。前脚病,后脚就有大夫赶至开药诊断,山下的医馆却从未见过这位大夫,难道是他家里专门派来的随行医师?”   “食堂的宋管事为何主动忙前忙后,又是递假条,又是帮忙守门。”   “……”   众人越想越震惊,感觉吃到了一个大瓜。   “先前死活都找不出来的高门子弟,会不会就是——!”   “极有可能!”   “算一算时间,醉仙楼就是在江琰成功拜师后不久开始与宗门洽谈的,食堂也是在江琰进宗的时候建起来的。”   “食堂打饭打菜,轮到江美人时,厨子从来不手抖!菜垒得高高的,连鸡腿都一次给俩!”   “我还以为是他颜值过人……”   “我也……”   众人齐齐沉默,狠狠沉默。   没想到,真没想到。   传说中隐藏极深的高门子弟竟是江琰!   八卦如飓风过境一般,席卷了整个合欢宗。   江琰毫不知情,他在卧室里睡得昏天黑地。   大型魔法阵很消耗心神,尤其是他一次设下了数个。   要将不同类型、不同功效的魔法阵套娃一样组合起来,还要不能影响它们的效果,这是一项艰难的大工程。   江琰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完成。   一是他早就有所准备,从答应顾景昀的那刻起,就开始构思如何设阵。   二是江琰乃是难得一见的魔法天才,又兼具精灵血脉,在使用自然魔法时有显著加成。   体内的魔力被用了大半,嗑药和冥想能让它快速回覆,休养生息让它自然回满。   江琰喝了一瓶自制的恢复魔药,回了点底子,而后才选择自然回满。   耗空——回覆——耗空——回覆。   如此循环,是魔力进阶的一种办法。   他睡了整整两天两夜,才终于回满魔力,缓缓睁开眼。   床榻的纱幔遮住了屋外的亮光。   江琰眯了眯眼,感觉到四肢百骸都充盈着魔力与灵力,让他精神百倍。   合欢功法自动运转,时刻调和着两个冲突的力量,让它们缓慢交融,互相促进。   体力与精神力、魔力与灵力,都回覆到了巅峰状态。   不仅如此,魔力还比之前更为庞大。   江琰吃惊地发现,他的魔力在睡梦中进阶了。   魔法师的修炼级别可分为魔法学徒、初级、中级、高级、大魔法师、魔导师、大魔导师、圣魔导师。   江琰的魔力境界一直是大魔法师,两年未能进阶。   穿来此间世界,空气中的魔力因子稀少得可怜,江琰更是不抱什么希望,只盼细水长流,厚积薄发。   只每日默默修炼冥想,吸纳着月光中的魔力。   日积月累,大魔法师与魔导师之间的厚厚屏障,早已变得如同纸糊的一样轻薄,一戳就破。   当他彻底用空魔力,在睡眠中缓慢、不自觉地吸纳吞吐之时。   魔力水涨船高,不断朝着下一阶段突破。   终于藉着这股春风,一鼓作气地冲破了屏障,顺利进阶。   而江琰一点不适的感觉都没有,就那么轻易地,睡着觉也突破了。   这一觉,睡得可太舒服了。   江琰细细体悟片刻,方才准备起身。   隔着薄纱,江琰隐约瞧见镂空花窗透进来的天光。   他记得入睡之前便是这般状态,没想到醒来还是白天。   这是睡了多久?   江琰撑起床板坐起身,摩挲间,发出了轻微响声。   外间传来说话的轻微声响,而后便是急促的脚步声迅速靠近。   床帐被一把掀开,江琰微微仰起脸,入目便是少主严肃着急的面容。   两人四目相对,少主的眸中闪过一丝惊喜。   “发生了何事?”江琰心中一个咯噔,飞快问道。   顾景昀伸手扶他坐稳,终究没忍住,倾身抱住了他,嗓音沙哑。“阿琰,你终于醒了。”   “我睡了很久吗?”江琰诧异。   顾景昀浅浅抱了下,便松开他,道:“你昏睡了两天,怎么都叫不醒。”   有人来将床帐挂好,顾景昀转身去倒了杯温水,将茶盏递给江琰,就差亲手去喂。   全程小心翼翼,彷佛江琰是什么一碰就碎的瓷娃娃。   一杯温水入腹,江琰才察觉到喉中的干涩。   看来确实睡了很久。   江琰解释道:“我进阶了,所以睡得久了些。”   顾景昀面色复杂:“你……你都是在睡觉的时候进阶的么?”   “并不常是。”江琰小声道,“是魔力进阶了,如今是魔导师。”   他向顾景昀讲了魔力的修炼级别划分,又仔细解释了一番。   “让你担心了。”江琰不好意思地说。   顾景昀并未说话,只微微颔首,让大夫上前来把脉。   确认无恙,他才彻底放松。   “……今后要当心,切莫再轻易做出耗空魔力一事。”   顾景昀叮嘱:“万事留后路。若是被人趁机袭击,而你昏睡不醒,无知无觉,那可如何是好。”   “在外头,我当然会注意。”   江琰理所当然地说:“可如今,你在这里啊,我有什么好怕的呢。”   顾景昀哽了一下。   又开心,又无奈,百感交集莫过于此。   江琰忽然记起什么,惊恐地:“我睡了两天,那师父——”   “他来找过你了。”顾景昀道,“我没出面,让宋桦带他来看过你。但没让久待,只说你需要休养。”   “师父不闹?”   “闹了,宋桦无奈,给他看了天狼卫的身份令牌。还有件事……”   “什么?”   顾景昀轻咳一声,答道:“合欢宗内盛传,说你就是那位隐藏的高门子弟。”   江琰:“……”   不要啊!   大家是怎么猜出来的!   马甲怎么说掉就掉,一点挣扎的机会都不留给他。   顾景昀道:“你若好了,便先去看看师父吧。他挺着急的。”   江琰应了一声,刚走两步,顿住了。   他奇怪道:“你为何唤合欢真人为师父??”   顾景昀淡定道:“我们不是结为兄弟了么?你的师父,自然就是我的师父。”   江琰认真想了想。   “有道理,你真聪明。”他赞道。   “嗯。”顾景昀的脸皮极厚,面不改色道:“我一向如此。”   **   江琰去隔壁见了合欢真人。   合欢真人扑过来,抓着他,把人转了一圈,上下打量。   “琰儿没事吧?怎会突然昏睡不醒!”   江琰道:“是在进阶。”   合欢真人与闻讯赶来的师兄、师姐,三人皆是一呆。   “你在睡觉的时候进阶??”   “嗯嗯。”江琰点点头,补充道:“平时不会的。”   合欢真人:“……难道这并非首例?”   江琰颔首:“幼时有过一次经历。”   当时,他是从魔法学徒升为初级法师。   师徒三人无言以对,无语良久。   “我为什么不能拥有这个技能。”范扬羡慕至极,“我也想边睡觉边修炼。”   “说出去,整个合欢宗都会嫉妒的。”严宇珊幽幽长叹。   合欢真人话锋一转:“既然琰儿没事,那我们来说说天狼卫的事。”   江琰:“……”   合欢真人:“剑宗少主的亲卫为何会出现在你的院子里!天狼卫副统领还在食堂当总管,为你鞍前马后!”   严宇珊瞬间怒火就上来了:“大家都传遍了,你就是那个高门子弟。”   她悲痛欲绝:“我的五十两银子——!”   江琰:“……”   范扬不敢吱声,攥着五十两在角落偷乐。   严宇珊拽着江琰的衣领,拚命摇晃:“你怎么不告诉我!那可是、五十两、银子!”   江琰的底盘极稳,也就上半身前后晃悠了两下,脚下稳稳当当地站着。   他的目光清澈又无辜,还带着点委屈。   “师姐,我说了的呀,是你自己不信。”   严宇珊半信半疑:“有吗?”   她努力扒拉回忆,半晌,缓缓松开江琰。   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琰儿当时还劝她不要赌博来着。   严宇珊踹开范扬,霸占了角落。   她蹲着面壁,痛苦道:“以后再也不赌博下注了!”   江琰:“呃。”   范扬:“师姐,你骗骗兄弟们也就算了,别把自己也骗了。”   “呵呵。”合欢真人笑的最是嘲讽。   严宇珊怒火中烧地转头。   范扬连忙提高音量,叫道:“所以问题来了,琰儿跟顾少主究竟是何关系!”   江琰:“……”   一定要这样吗。   可不可以不要拿他来转移话题。   满室寂静。   合欢真人想起祖师爷牌位前冒出的青烟。   “!!”   合欢真人一秒狂喜,双眼放光,“琰儿,你与少主是不是那种关系?!你终于要找到对象了,是么!”   江琰诧异地“啊?”了一声。   把合欢真人的心都快“啊”碎了。   “难道不是?我不信!”合欢真人不甘心道,“你跟师父说实话。”   他与少主?   当然不是对象了。   江琰老实道:“少主是我的兄长啊。”   范扬、严宇珊:“……”   合欢真人:“……”   好大一口瓜。   合欢真人颤抖地:“你、你是剑宗老宗主的私生子?”   那可不敢胡说!   江琰要为自己的另一个父亲——义兄的爹,也是他的爹——找回清白。   江琰连忙道:“我与少主乃是义兄弟!”   合欢真人狐疑道:“当真?就没点别的感情吗?”   江琰笃定道:“情同手足,只有纯纯兄弟情。”   合欢真人再三盘问,江琰都是如此答覆,眼神比昨夜上香时还要坚定。   合欢真人的心彻底凉了,他痛极反怒。   “你最好是。”合欢真人威胁道,“若将来被我发现你俩兄弟变爱人,你就等着瞧吧!”   江琰信誓旦旦:“我对兄长的情谊天地皆知,必不可能变质。” 第61章 (结尾已补) 温水煮小木头一般的兔子精,仍需耐心。   日子一天天过去。   所谓“高门子弟”的马甲暴露后,江琰的困扰更多了。   追他的人好像越来越多。   这个范围不仅局限于合欢宗,甚至渐渐有别的门派弟子前来安水镇企图偶遇。   江美人很好认。   长得跟天仙似的,还冷得像个冰块。话不多,跟他说话,说三句才能得到一句回覆。   他是剑修,随身携带一柄长剑。剑鞘倒是怪好看的,镶嵌了一颗如浅色月光一般的宝石,悬挂着红色的平安结剑穗。   江美人养了两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有时策马过街,会看见他骑一匹、溜一匹。   在醉仙楼、玉源客栈的前门(后门如今禁止靠近)、黄氏烧鸡、黄氏叫花鸡、东街书肆(只卖正经书)等地点蹲守和瞎转悠,有较大概率能碰见江美人。   不过须得注意。   在醉仙楼缠着江琰不放,执意要请他喝酒之人,会被突然冒出来的护卫给架出去暴揍一顿。   在玉源客栈暴露出蹲守江琰意图之人,要么被掌柜笑眯眯地请出客栈,要么在事后会发现自己的房费是旁人的几倍有余。   在黄氏食肆,若是当着店家的面与江琰搭讪,有概率会遇见老板的小女儿拿着蹴鞠要求陪玩,江美人会立刻抛下搭讪者,钻进店家的院子里。   至于其他地点,则各有各的突发事件和注意事项。   众人纷纷感慨,不愧是合欢宗的顶级高岭之花,不仅难摘,连如何靠近都是个问题。   宗门之内,渐渐有人放弃追求。   开始把江琰当成点菜机。   “江师兄,这是我织的手帕,送给你。”林师弟道。   “这——我不方便收,抱歉。”江琰为难。   “师兄别误会,我是想问,食堂今天吃什么?能有烤鸭么?”林师弟满脸期待。   江琰:“……也许。”   林师弟把手帕塞进他的掌心,双手合十,诚恳许愿:“弟子已连吃两天素,唯愿见到烤鸭烤鸭烤鸭……”   江琰:“……会有的。”   林师弟大喜:“谢谢师兄!!改日再给你绣手帕啊,或者你练剑的时候不慎划破了衣襟,都可以让我来补。”   江琰客气地应了两句。   林师弟怀着对烤鸭的憧憬去上课了。   江琰挠挠脸颊,他倒是刚结束一堂课,准备回小院。   他侧脸对一旁的阴影道:“告诉宋桦,食堂今日加一道烤鸭……我也想吃。”   “是,仙君。”   阴影中传来天狼卫的应答。   微风拂过,树枝轻晃,江琰便知天狼卫已前去找宋桦传话了。   他走过青石板路,回到小院。   刚跨过垂花门,便听见男人一声幽幽叹息。   “阿琰,我也会绣手帕,我也会补衣裳。若有需求,何不找我?”   江琰:“……”   江琰打了个颤,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汗颜道:“兄长就不要捉弄我了。”   “并非捉弄,说的是实话。”   树荫下,顾景昀懒懒地躺在竹制的摇椅上,手里轻轻晃着摺扇。   天渐渐热了起来,江琰一路走回来,脑门上出了点薄汗。   顾景昀用摺扇点了点身旁的石桌,懒散道:   “给你备好了解暑的瓜果和冰沙。”   江琰没动,他纳闷道:“你是不是有点太悠闲了?”   算一算时间,顾景昀在他这儿待了都有几个月了。   自从纪子珩有惊无险地将毒素样本和最新解毒丹,从清风谷成功带至合欢宗,江琰就开始了忙碌而规律的研究生活。   他本以为顾景昀很快就会走,没想到对方却直接留了下来。   偶尔离开,也不过是短短三五天。   彻底入夏之后,更是赖着不走了。   “真的不用回剑宗去看看吗?”江琰担心地问。   顾景昀动了动食指,虚空中的灵力被凝结成一条实体化的绸带。   淡蓝色的绸带飞向江琰,卷住仙君的细腰,把人往自己的方向带。   “!”江琰惊呼一声,踉跄两步。   江琰身体一轻,眼前一花。   视线平稳下来时,圈住腰肢的绸带重新变为灵力,星星点点的萤光慢慢消散在半空中。   坠有玉石的摺扇啪嗒掉落在地上,却无人有心思注意到它。   男人强有力的手臂揽着江琰的腰,把他半搂半抱地禁锢在怀里。   顾景昀仰躺在贵妃榻上,江琰要不是反应够快,用胳膊及时支起身体,就会整个人被迫趴在顾景昀的身上。   “阿琰要赶我走么?”顾景昀故作伤心。   “我不是……”江琰无奈,“你快放开我。”   顾景昀把人用力一托一抱,江琰就从半趴的姿势,变成了跪坐在男人的腿上。   手从圈着腰变成虚扶着背,是怕江琰挣扎时摔下去。   竹椅前后摇晃,江琰重心不稳。一不小心,一巴掌糊在了顾景昀的胸膛上。   顾景昀无辜道:“我都放开你了,阿琰为何还要打我?”   江琰:“。”   江琰把手拿开,扶住摇椅的两侧扶手,面无表情地说:“我是不会为此道歉的。”   顾景昀闷笑。   “我刚回来,身上有汗。”江琰道。   “那又如何,我不嫌弃就行。”顾景昀体贴地摸出一条手帕,伸直了手臂,帮江琰擦去额角的汗珠。   江琰侧了侧脸。   顾景昀温声道:“别动,当心摔了。”   江琰很乖的不动了。擦着擦着,余光倏地瞥见什么。   他猛地伸手,抓住少主的手腕。   “这不是林师弟送的手帕吗?”江琰吃惊,“我放在怀里的,你什么时候——”   “方才抱你过来的时候,顺手拿出来的。”   顾景昀笑吟吟地把擦了汗的手帕团起来,微光一闪,手帕就不见了。   “它脏了,等我洗干净再还回来。”   “……”这也行?   江琰无奈。   见顾景昀执意要拿走它,江琰想了想,随他去了。   一条手帕罢了。   兄长的心情更重要。   江琰的双膝是分开的,跪在少主的大腿两侧,臀部虚抬,并未坐实。   竹子虽冰凉,但硬。   他跪久了,腿有点麻,膝盖也不太舒服。   江琰撑着扶手想要起身,顾景昀却拽住他。   “去哪?”   “膝盖痛。”   “噢……”顾景昀坦然道,“那你坐我腿上。”   “?啊?”   拉扯间,江琰不敌顾景昀,严严实实地坐下了。   是不用跪竹椅了,但是臀部紧紧贴着男人的大腿肌肉,夏日又热,顾景昀的体温一贯很高。   这么一贴,两人接触的地方的存在感猛地飙升。   江琰整个人都不自在起来。   “……这样会热。”江琰蹙眉。   顾景昀不肯放他走,还拿切好的瓜哄他:“吃么?还是要冰沙?兄长喂你。”   江琰不懂。   顾景昀这是什么爱好,自从两人确认了兄弟关系,他就经常对自己动手动脚,搂搂抱抱。   难道兄弟都是这般亲密的吗?   要坐在兄长的大腿上,被他喂西瓜?   江琰就着顾景昀的手啃了几口西瓜,还是坚决地爬了下去,自己挑了个椅子坐。   他严肃道:“你不能这样。”   顾景昀拿江琰咬过的银签去戳玉盘中的西瓜块,慢条斯理地吃了一口。   “为何?”   “我们是兄弟。”   “兄弟之间就不能拥抱了么?”顾景昀道,“如此见外,哥哥很伤心。”   江琰:“……”   完全听不出伤心的语气啊。   江琰狐疑地打量顾景昀,总觉得有诈,但他想了半天,觉得好像是这么个理。   若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打打闹闹、肢体接触都应该习以为常。   贴近彼此,排斥外人。用同一根银签,挤同一个竹椅。   若是双生子,这种情况会更加明显。   他们不是双生子,灵魂却是如此契合,宛如天生一对。   嗯。   天生一对的兄弟。   江琰勉为其难道:“好罢,你说得对。”   “既如此……”顾景昀展开双臂,笑道:“琰弟,来抱一下。”   江琰走过去,飞快地抱了一下,然后毫不客气地挤了顾景昀一半的竹椅。   兄长从哪儿弄来的椅子?是找人定制的么?   怎么两个人躺下都不觉拥挤,大小刚刚好,还怪舒服的。   顾景昀侧着身,手掌托着下颌,垂眸看着半躺在他怀里的江琰,眸中带着笑意。   “不妨一起睡个午觉,偷得浮生半日闲。”   顾景昀柔声哄道。   许是竹椅轻轻摇晃时太舒服,又或者是夏日的微风与蝉鸣成了催眠的白噪音。   男人宽阔的肩膀挡住刺目的光束,结实的臂弯和胸膛是最安全的避风港。   江琰蜷缩着在顾景昀的怀里,慢慢地,竟真的生起了几分困意。   “……”   他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顾景昀等他睡熟,小心翼翼地在青年的额前落下一吻。   一触即离,无人能够察觉。   他能以兄长的名义拥抱他,却还不能亲吻他。   温水煮小木头一般的兔子精,仍需耐心。   **   日子一天天过去。   七月初九。   江琰去打理药田,欣喜地发现精灵母树的确能庇佑追魂草生长。   如今后院一片生机勃勃,就连精灵树都慢慢长出了枝丫,来年或许就能结出果实了。   他跑着去把此事告知顾景昀,顾景昀亲了他的眉心一口。   江琰茫然地问:“你为何亲我?”   顾景昀道:“大喜之事,情难自禁。兄弟之间,亲亲又何妨。对么?”   江琰想了一夜。   第二天出门上课前,对顾景昀道:“你说得对。”   少主趁机讨要早安吻,但江琰没有应他,只不解地说:“我去上课也是什么值得庆祝的事吗?为何要亲。”   “我走了,兄长记得给后院的花花草草浇水。”   说完,江琰潇洒地转身离去,没有一点儿留念。   少主叹息许久。   ……   八月初三。   顾景昀说中秋将至,他得回剑宗一趟,探望父母。   他问江琰要不要跟他一起回去。   江琰拒绝了。   “在追魂草长成之前,我不能离开合欢宗。”   顾景昀道:“追魂草有天狼卫和宋桦照顾。”   无论顾景昀怎么哄,怎么劝,江琰的态度都异常坚决。   “我不能走。”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自从江琰把追魂草种下,又将一根树枝种在药田中央,江琰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安水镇半步。   哪怕是去安水镇,时间都不会超过半日。   其中必有特殊之处。   不会是追魂草,因为阿琰手里还有很多种子。   ……是那根树枝。   顾景昀隐隐约约猜到一点,但不知具体原因,江琰没有告诉他。   顾景昀没有再强求,甚至有些愧疚。   说到底,江琰不能离开安水镇,是因为他。   好在,只需要一年。   等追魂草彻底长成,阿琰就能把树枝从土里收回来了——这一点,江琰倒是无意间提过几次。   江琰送别兄长。   他见顾景昀有些沉默,以为他是难过自己拒绝了他的邀约。   临分别前,江琰摁着顾景昀的肩膀,微微仰头,在男人的侧脸上轻轻碰了一下。   “哥哥要一路平安。”江琰轻声道。   顾景昀的心跳倏然加速。   “……好。”   顾景昀的眼眸中倒映着仙君的容颜,道:“我会尽快回来的。”   ……   八月十五。   江琰早已习惯了有顾景昀陪伴的日子。   吃饭是两个人,练剑是两个人,在树荫下闲聊、在月色下散步、在日暮里合奏……都是两个人。   若是哪天没能瞧见顾景昀,江琰反而会不适应,到处找人,直到问到顾景昀的去向,或者见到本人为止。   因此,当他多日不见顾景昀时,心情莫名低落。   合欢真人以为徒弟是想家了,翻箱倒柜,好不容易才找出点没有颜色的话本塞给小徒弟。   范扬和严宇珊想尽办法哄崽,山脚下的两家黄鼠狼连夜烤了几只香喷喷的烧鸡和叫花鸡,宋桦跑了一趟,亲自去取了之后送上山。   江琰心中微暖,他确实想家了。   想念父母,也想念兄长。   中秋的圆月之下,江琰高坐在屋顶,手指把玩着一个精致小巧的玉笛。   那是顾景昀送给他的,说是请了紫云宫的顶尖锻造师,融了两块寒龙玉才打造出来的笛子。   玉笛通透漂亮,寒龙玉制成的笛子接近法器,难以打碎,音符的感染力会比寻常乐器强上数倍。   它的音质也极好,是任何习笛的音修听见了都想要的笛子。   江琰把玩着玉笛,想吹,但怕扰民。   宋桦见仙君面色犹豫,主动道:“仙君,你想吹笛子么?“   江琰点点头。   宋桦置生死于度外,勇敢道:“兄弟们准备好了,您请随意!”   江琰微微摇头:“那样不好,会扰民。”   宋桦大吃一惊。   是谁胆大包天,趁少主离开,偷偷告诉仙君他吹的笛子非常难听?   不要命啦!   听仙君吹笛只是难受几分钟,被少主记仇却会痛苦一辈子啊!   宋桦试探道:“您是指……”   江琰:“笛音再动听,夜深人静之时,最好还是不要喧哗为妙。”   宋桦顿时松了口气。   “我们会设下隔音结界的。”   事实上,每次少主与仙君合奏都会设下结界。少主十分矛盾,既不想让外人听见他们的合奏,又想有人听见他们恩爱。   于是每次合奏,少主都会随机抓一个天狼卫来旁听。   美其名曰,这是锻炼。   天狼卫耳朵都快废了,却在少主的威逼利诱下不得不含泪夸道:[仙君的笛音真是天下无双。]   宋桦决定贡献自己和下属的耳朵,也要换来仙君的好心情。   他郑重地说:“仙君,请吧!”   江琰试探:“你们想听?”   一众天狼卫视死如归地点头:“嗯嗯!”   宋桦主动设好了隔音结界。   江琰有点开心,除了顾景昀,很少有人会主动要求听他的笛音。   “那我开始了。”   他把唇瓣靠近玉笛的吹气孔,缓缓奏响。   在五音不全的乐声中,宋桦满脸笑容地鼓掌,心中却在想:   不知以后审问犯人时,能不能请仙君去奏上一曲。   说不定囚犯听完,立刻就招了。   毕竟杀人不过头点地,要听完这首曲子,却需要极大的毅力。   宋桦无比钦佩。   少主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真爱连少主的耳朵和审美都一起感动了吗,好可怕,他还是继续单身吧。   江琰坐在月亮下,认认真真地吹完一首曲子。   他有点满意。   收起玉笛,正要问问宋桦等人的感想,垂眼一看,却是一愣。   一个身形颀长的高大男人正伫立在月色下,抬头仰望着他,眸中带笑。   他的衣衫有些乱,风尘仆仆,是昼夜不停赶回来的。   “阿琰好兴致。”男人眉眼含笑。   “……哥哥?”江琰喃喃道。   顾景昀朝他张开手臂。   “来。”   江琰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在即将落地之前,被男人轻轻松松地接住,掐着腰抱了起来。   江琰坐在顾景昀的左臂上,双腿自然垂下。   男人的右掌抚过他的眉眼,一贯沉冽的嗓音此刻却是温柔的。   “没有瘦,很好。”   江琰用胳膊圈住顾景昀的脖颈,姿势亲昵。   他顾不得害羞不害羞,倾身用力抱了上去。   “想我了么?”   耳畔是顾景昀轻柔的嗓音,江琰埋在男人的脖颈里,闷声答道:   “想的。”   “非常、非常想你。” 第62章 为师知道一个优秀青年,还有八块腹肌。   时光荏苒。   距离江琰这一批弟子进入合欢宗,已一年有余。   掌门决定,是时候对弟子们做一个简单的问询了,以此了解他们的学习进度。   掌门要了解的,并非剑法、炼丹之类的“第二课程”,而是本门秘法——合欢功法的修炼进度。   简单来说,就是问问找了几个对象,洞房了吗,双修时有没有遇到麻烦阻碍之类的……   合欢宗非常开放,有颜色的话本都是彼此传阅的。掌门更是过来人,完全不会害羞。   掌门把人都召集起来,当众宣布消息。众人听罢,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全都没当回事。   其他人可以离开,该接受学业问询的弟子则自觉留下,在一旁排好队。   现场,唯有四个人感觉天都快塌了。   合欢真人苦着一张脸:“琰儿……”   范扬唏嘘道:“该来的还是逃不掉。”   严宇珊严肃道:“小师弟,要不,我们趁现在偷偷溜走吧?”   江琰觉得是个好主意。   四人转身就想跑。   奈何掌门眼睛很尖,一眼就从人群中揪住想要趁乱逃跑的江美人。   “琰儿!”   掌门呼喊道:“你走错了,那边不是排队的方向。”   江琰:“……”   其余三人:“……”   有一旁的同批弟子听见,热情招呼:“江师兄,快来,我让你排我前面呀。”   大家都不担心“毕业”的问题,因此秉持着早问完早走的心态,排队很积极。   江琰求助地看向合欢真人。   合欢真人拍了拍他的肩:“琰儿,你安心去吧。大不了留级。”   江琰:“……”   江琰怀着悲壮的心情去排队了,他婉拒数码邀请他插队的师弟师妹,坚持去了队尾最后头。   甚至有人来的晚,来一个,江琰就让一个。   始终是队伍的最后一位。   “师兄的品行真是没话说。不仅坚持不插队,还主动让人排他的前面。”众人感慨道。   江琰的内心无语凝噎。   ——他只是不想面对掌门。   在魔法大陆,他是人人艳羡的尖子生,永远的榜首,就没拿过第二名。   没想到,在合欢宗,他竟然要留级了。   他的合欢功法修炼进度很好啊,而且还能自己与自己双修。   不找对象行不行。   江琰沉默地排着队,等着进掌门的书房。   队伍中的人越来越少,行进速度越来越快,没过多久,就轮到了江琰。   掌门的院子很大,空落落的。   “下一个。”书房中传出掌门的声音。   江琰忐忑地推开房门,走进,再反手缓缓合上。   “噢,是琰儿啊。”   掌门端着茶盏,在书桌后的太师椅上坐得端端正正。   他和蔼地笑道:“别紧张,师伯随便问问,你如实回答即可。”   以防万一,掌门按照规矩,指了指堂上摆着的一个用陶瓷制成的祖师爷雕塑,又指了指地上画着的一个圈。   “你站进去,那是祖师爷设下的阵法。身在阵法之中的人,若是撒谎,师祖的雕像就会裂开一个口,乃是宗门中非掌门不传的秘技。”   江琰想着:那岂不是只要开头胡说八道,让雕像碎掉,之后阵法就无效了。   掌门随口补充:“不要想着故意弄坏,类似的陶瓷我有一箱,随时可以补充。”   江琰:“……”   掌门和蔼可亲的笑容,在江琰的眼中却是如此可怖。   “琰儿,还等什么?快站进圈里。”掌门笑眯眯地。   江琰别无选择,老实照做。   掌门开口问道:“合欢功法练到哪儿了?”   江琰:“阴阳调和,性命双修,使二者融会贯通,感悟天人之意。”   掌门满意点头:“可遇到什么困惑?一切顺利否?”   江琰道:“回掌门,弟子体内的阴气与阳气交融之时,丹田处时常升起一股灼热之意,进而蔓延至全身经脉。逐渐如浸泡在温泉水中,四肢发软。”   “我问过师尊,他说是正常的,让我不必理会。”   掌门一拍手掌:“再正常不过!没点快感,怎么叫双修。”   江琰:“……啊?”   掌门笑道:“我见你条件优越,天资过人。时常有授课的老师向我夸赞你,想必是全宗门最让人省心、最优秀的弟子。”   “师伯在这儿耗了大半个早上,也累了,既如此,不如我们缩短流程,直入主题。你看可好?”   “好。”江琰越发紧张,嗓音绷得紧紧的。   掌门一边抿了口茶水,一边随口问道:“琰儿有对象了么?”   江琰:“……”   掌门:“噢!分手了也不怕,我的意思是,曾经有过就行。”   江琰:“……”   掌门很困惑,抬眼望向站在测谎圆圈中的昳丽青年。   “怎不说话?”   江琰试探地:“我有过对(象)……”   最后一个字都没说完。   “咔咔——砰!”   众目睽睽之下,祖师爷雕像的左臂裂开一个大口,落下地上变成一堆碎渣。   掌门:“??”   江琰:“。”   掌门震惊!   他端着茶盏的手微微颤抖。   “琰儿,你难道至今没有与人欢好过吗?”   江琰低着头,对自己悄悄用了一个无声的防护魔法。   不知能不能抵挡住祖师爷的法阵。   他清了清嗓子,开口:“当然有过——”   “砰!!”   整个雕像猛地炸开,碎片飞溅得到处都是。   掌门:“……”   江琰:“……”   掌门幽幽道:“你是不是尝试作弊了?忘了告诉你,在这阵法中不能使用任何力量,否则雕像直接炸。”   江琰惭愧低头。   好羞耻,他竟然在师长面前作弊,还被抓了个正着。   雕像碎了,在场两人的心也跟着碎了一地。   掌门唰地拿出一个新的雕像放回原位,对江琰展开盘问。   江琰不敢再造次,老老实实回答。   “你都没有对象与你练习合欢功法,自己是怎么修炼的??”掌门不可思议地问。   江琰低眉顺眼:“我自己跟自己修炼。”   掌门:“你搞水仙?!”   江琰:“……呃。”   “什么都不必说了!”掌门怒拍桌子:“合欢宗就没有谈不到恋爱的弟子,进宗一年,你怎么连个能欢好的对象都没有?你师父怎么教的!”   掌门说出了那句所有学生最害怕的话:   “现在立刻,把你师父喊来我书房。”   被叫家长了。   江琰心情沉痛。   ……   合欢真人对此早有心理准备。   他跟着江琰一起,再度踏入掌门的书房。   两人一起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这可是合欢宗!合欢宗啊!”   掌门痛心疾首道:“一整年了,师弟,你怎么能放任你的弟子天天跟剑待在一起,不去找个对象?”   合欢真人缩了缩脖子:“琰儿其实说过,他想跟剑结婚。”   一旁的江琰小鸡啄米式点头。   掌门大怒:“我们又不是剑宗!”   合欢真人忍不住道:“我们深夜给祖师爷上过香,问他老人家,琰儿到底能不能成亲。他老人家的香炉里是冒出过青烟的!”   “我就说有一阵子祠堂为何总是有多出来的供品和香灰……”   掌门无语。   他下了最后通牒:“既然如此,琰儿便留级一年。明年一定要努力谈恋爱,及时找到对象,知道了么?”   江琰:“……是。”   合欢宗真的好与众不同。   别的师门要求:努力修炼。   合欢宗要求:努力谈恋爱。   掌门目光灼灼:“琰儿,明年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你可有信心?”   江琰点头:“有。”   新放上去的雕像又碎了。   掌门:“……”   合欢真人:“咳咳咳。”   江琰:“……”   祖师爷,看在弟子给你烧黄纸和香塔的份上,给点面子罢。   **   江琰万万没有想到。   这一日,是他噩梦的开端。   合欢真人隔三差五就揪住他,问道:“琰儿啊,为师知道一个优秀青年,身高八尺有余,容貌俊朗,还有八块腹肌。你要不要去见见?”   江琰果断摇头:“不见。”   合欢真人:“唉!”   隔一阵子。   合欢真人有意指使江琰替他下山跑腿,去送一封信。地点是小情侣的约会圣地,想让江琰感受一下其中的氛围。   那地方离得远,江琰挂念着种在土壤里的母树树枝,不想离开安水镇。   顾景昀向来忙碌,此时外出中洲,不在合欢宗内,不知此事。   天狼卫为仙君分忧,自告奋勇地接了任务,很快圆满完成。   合欢真人快晕倒了,想给自己掐人中。   “你竟然还想到派天狼卫……”   江琰不解:“师父,天狼卫可有办事不利之处?”   天狼卫的能力数一数二,做事向来挑不出错来。   合欢真人无话可说。   ……   又过数月,时间逼近与掌门的一年之约。   受异界影响而成长缓慢的追魂草,总算成熟了。   江琰提前说过,顾景昀才能从东洲及时赶来。   天狼卫帮着采摘,灵药收集了好几箩筐。   江琰小心翼翼地蹲在地上,把母树的树枝从土壤里挖出来,仔细收好。   “它为何还是原来的样子,并未生根、长出绿叶?”顾景昀问道。   江琰对他无比信任,根本不隐瞒任何事。   “这是母树掉落下来的一截枯枝,看着完好,其实并无生命力。但它身上残留的自然之力依旧浓郁,能够庇护草木生灵,是族中圣物。”   顾景昀迟疑:“树木的枝叶是你族中的圣物?”   不是不行。   但大树跟兔子有什么关系?   江琰点头:“是啊,母树就在族群的中间,它的领域会庇护所有人。每年都要由祭司带领,认真参拜呢。”   顾景昀的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一群雪白的长耳兔,挤挤挨挨地凑在一起,对着庇护他们的大树躬身参拜的模样。   江琰得意道:“我是年轻一辈最优秀的精灵,每年都是我排在最前面哦。”   顾景昀对大脑中的画像进行搜索,迅速在一群兔子中的最前头捕捉到最耀眼的那一只。   嗯,阿琰会是最可爱的兔精灵。   “追魂草还需处理,待我——”   江琰话没说完,忽然有天狼卫来报。   “仙君,合欢真人来了!”   江琰看向顾景昀:“我去见师尊。”   顾景昀颔首:“去罢。”   江琰走到前院。   合欢真人正拿着几张人像画纸,狂敲院门。   他大声道:   “琰儿,为师这儿有好几个青年才俊的画像和数据,你出来挑一挑呢?”   江琰总觉得背后有凉意,不知为何头皮发麻。   可回头一看,又什么都没有。   大概是想多了。   江琰挠挠脸颊,扬声回覆:“师父,我对他们没兴趣!”   合欢真人大怒:“你连他们的样子都没看过,怎知有无兴趣?给我出来!”   江琰只好出去应付师尊。   二人坐在院中的亭子里,江琰翻看着桌上的四五张画像,神情麻木,态度敷衍。   合欢真人拍桌:“认真点!”   江琰被迫端正态度。   合欢真人道:“都是帅哥,你可有看中的?”   江琰挨个看完,摇了摇头:“没有。”   说是相貌过人,可他看着,觉得也就那样。   ……不如兄长。   江琰把画像重新整理好,以前所未有的严肃姿态,对合欢真人说:“师父,您别忙活了。”   合欢真人:“掌门给你的一年之期不足俩月,你究竟还想不想毕业?”   今年是掌门帮着找藉口瞒住了。   再留级一年,整个合欢宗都会知道江美人被迫留级的事情。   江琰支支吾吾,痛苦道:“我每月都在认真给师祖上香,若是撒谎说自己与自己双修,是搞、搞那什么水仙。”   “师祖应当能够谅解吧?”   合欢真人苦口婆心:“撒谎是不对的。”   江琰欲哭无泪。   合欢真人拿小徒弟没办法。   他叹了口气。   “这样吧,前几日掌门忽然跟我提了一件事,我觉得不错。”   “何事?”江琰问。   合欢真人:“每一百年,各宗门就要派各自年轻一辈的优秀弟子去参加比赛,以弟子们的比赛胜负作为宗门之间的排名依据。”   江琰好奇:“我听说过,那合欢宗排第几名啊?”   合欢真人缓缓竖起三根手指。   江琰震惊:“第三?!”   合欢真人:“是倒数第三。”   江琰:“……”   “不错了,还有两个给我们垫底呢。”   合欢真人早就习惯了这个名次,说:“再过两月,恰好就是新一届的宗门大比。你是最优秀的弟子,我与掌门商量过了,打算派你为代表去参赛。你愿意吗?”   江琰正襟危坐,肃容道:“弟子愿意拼尽全力,为宗门争夺荣誉!”   合欢真人摆摆手,欣慰道:“名次什么的不重要,别给自己压力。你愿意去就好。”   毕竟合欢宗去参加宗门大比,向来只有一个目的:   给弟子相亲。   考虑到江琰对相亲的抗拒,合欢真人并不打算说出真相。   他拍拍江琰的肩膀,意味深长地道:“琰儿可要好好准备。”   “是,师尊!”江琰凝重地拱手。   合欢真人背着双手,哼着歌儿回去了。   江琰回了后院,对顾景昀说:“师父派我去参加宗门大比。”   顾景昀一点都不意外。   因为是他派人提前把消息递给合欢宗的掌门的。   他也料到了,江琰作为最优秀的弟子,一定会被派出去。   合欢真人最近的行动实在太过频繁,顾景昀看不下去了。   如果一定要找人相亲。   这个人为什么不能是他?   追魂草也收好了,那根很重要的树枝也重新收回阿琰的须弥戒中。   他不必再被禁锢在合欢宗,可以随意外出。   时机掐得恰到好处。   江琰不太了解这个比赛,但顾景昀一定是知道的。   江琰问道:“哥哥,你知道今年的宗门大比在哪儿举办么?”   果不其然,顾景昀微微颔首。   男人笑吟吟地说:“就在剑宗。” 第63章 男人如衣服,该换就得换。   江琰带着几个天狼卫在处理追魂草。   顾景昀在一旁给他介绍宗门大比的具体情况。   江琰边听,边做着手中的活。   宗门大比是修真界难得一见的盛况,每一百年便会有一次。   不仅大宗门必定参加,就连很多平时没什么名气的小门派都会来凑热闹,见见世面。   万一就一鸣惊人,扬名天下了呢?   宗门从此再也不愁招不到徒弟。   不过对参赛者是有要求的。   要求是二十岁以上,两百岁以下,境界要求则最低为筑基,没有上限。   各宗门选出三名优秀弟子作为代表前去参赛,抽签决定比试对象,胜者进入下一轮。   大赛的举办地点之所以在剑宗,是因为剑宗是上一届的第一名,乃天下第一宗门。   顾景昀慢条斯理地强调:“而力压其他门派,拿下第一的人,是我。”   几个帮着处理草药的天狼卫,偷偷在心里“啧”了一声。   少主如今跟孔雀开屏有什么区别。   “……等等!”   江琰一边拿着杵臼捣药,一边纳闷地问道:“不分流派,直接切磋么?那岂不是有些宗门会吃大亏。”   顾景昀道:“确实如此,但他们本就不靠这种武力排名吃饭,因此也不会太过重视。”   “例如清风谷,谷中皆为医修,在擂台正面对决上不占优势。”   顾景昀说:“但他们扬名靠的是手中医术,就算不参与比赛,或者干脆落在最后一名,也有大把人求到清风谷前,请他们治病救人。”   江琰点了点头:“那他们排第几?”   “三十二。”顾景昀笑道:“清风谷擅医,更擅毒。对于医修之类的修士,我们并不禁止使用防御法器。”   因此,清风谷的人只要站在防御罩里,及时把人毒晕就好。相反,则需要另一人及时打破清风谷弟子的防御,在毒气和蛊虫中,把对手扔下擂台。   江琰听完,狠狠沉默了。   按照顾景昀的说辞,一般每一届都会有将近百数的宗门来参加。   而上一次,合欢宗是倒数第三。   大家虽然懒惰了一点,个个都是咸鱼,但……   不至于吧!!   “合欢宗,为何……”江琰欲言又止。   为何会沦为倒数啊。   在江琰加入合欢宗之前,顾景昀对西洲的关注度不高,一般不怎么给这类宗门眼神。   他拧着眉回忆了一下。   “上一届的三位弟子,有一位是抽签时遇见清风谷,被毒昏了。”   “第二位是还没参赛,但前一夜与人……彻夜饮酒作乐,没有力气切磋。大概是没料到前面的人输的都太快了,轮到他时,干脆弃权了。”   “第三位……”   顾景昀实在记不起来了,沉吟许久。   天狼卫很体贴,主动举手说八卦:   “少主,那位弟子与人用传音符远距离恋爱,想趁机奔现,结果发现对方是个快两百岁却骗他是二十岁的大叔。胡子拉碴,还有将军肚,家中还有不少美妾,纯纯感情骗子。”   “他哭了一天一夜,最后偷偷找人买药,抽签的时候故意动了手脚,跟那个骗子排到一起去了。”   江琰原本正一下又一下地捣着药,要把枝叶捶成细碎的糊糊。   他不自觉地竖起耳朵,听得入神,连手中的杵臼都忘了捶。   捣药的速度越来越慢。   最后干脆往一旁的少主手中一塞,习惯性地伸手去拿桌上的瓜子,专心听八卦。   “……”顾景昀哭笑不得,笑着摇了摇头,替江琰去捶药。   江琰追问天狼卫:“他买的什么药啊?毒药么。”   天狼卫严肃点头:“剧毒之药!”   江琰也跟着严肃点头。   很合理。   骗了感情,但不能被骗事业。   把人毒翻,踩着骗子往上升名次,想想就很值。犹豫一秒都是对事业的不尊重。   “那,他买的是什么毒药呢?”江琰问。   天狼卫满眼凝重:“让男人从此再也不举的药。”   江琰:“……”   顾景昀:“……”   天狼卫:“听说他回家后,十八房美妾听闻此事,纷纷逃的逃,跑的跑,连夜翻墙溜走,没人肯留下。”   “就连他的妻子也大喜过望,说终于找到和离的完美理由了,闹着要甩了他,另寻良人。”   众人:“……”   人品是真的差啊。   顾景昀终于找到了一丝模糊的印象。   那弟子把人当场药成不举,却没人能察觉,只以为是普通的晕倒一类迷药……   事后闹大了,他才略有耳闻。   江琰想了想,说:“是那人不好,不该欺瞒感情。”   天狼卫:“而且他明明都是两百岁的老男人了,还装二十岁的青春少男。呸,不要脸。”   江琰难得赞同地说了刻薄的话:“就是就是,一看便不是好人!”   顾景昀:“……”   等等,伪装年龄这事,好像、似乎,他也干过。   印象之中。   他与江琰初逢没多久,二人去镇上逛街,陪江琰买魔杖。   阿琰问他多少岁。   他曾回答:[二十一岁。]   其实是一百二十一,过了两年,如今是一百二十三了。   ……   顾景昀的额角瞬间冒出冷汗。   糟糕,现在坦诚还来得及吗!   虽然阿琰肯定早就知道了他的真实年龄,但自己坦白与他从别的听来的,二者之间是有大区别的。   顾景昀斥退天狼卫,把药臼放在一边,拉住江琰的手。   他认真地说:“阿琰,兄长有件事瞒了你许久。”   江琰不由地跟着拧眉:“?何事需如此郑重?”   顾景昀:“关于我的年龄。”   江琰顿时轻松许多,紧绷的下颌与肩膀都放松了。   “噢,哥哥是说……你其实是一百二十三岁的老男人的事情么?我早就知道了。”江琰故意调侃道。   顾景昀:“……”   老、老男人?!   少主似乎受到了什么打击,面色都僵硬了。   江琰连忙安慰:“没关系啦,我跟那位弟子的情况不一样啊。我又没有被你骗感情,也不会跟你谈恋爱。”   顾景昀:“……”   要不你再考虑一下呢?   少主似乎受到了更大的打击,更加挫败了,脸色都灰暗了下去,眼里没有光彩。   江琰手足无措:“哥哥,你怎么了?!”   顾景昀慢吞吞地说:“因为被阿琰说‘老’,所以有点伤心了。”   “那我道……”   “不要道歉。”顾景昀说,“如果你肯给我抱一下,我就原谅你。”   抱呗。   多大点事!   江琰把自己缩成一团,挤进顾景昀的怀里。   他环住男人的腰,踮着脚,仰着脸,用柔软的脸颊贴在男人的下颌处,轻轻蹭了蹭。   顾景昀感觉心都快被蹭化了。   “抱好了,你不能生气了哦。”江琰提醒。   顾景昀眼眸柔和,轻轻“嗯”了一声,还没来得及说第二个字。   江琰就已经飞快地放开了他。   “光听八卦了,我的药还没捣完!”   江琰急急忙忙地抱起药臼一通狂捶,又抽出魔杖,一边捣药,一边飞速跑去角落架着的坩埚。   魔杖伸进坩埚里,缓慢地顺时针搅拌,锅里逐渐冒出均匀大小的气泡。   “……差点过了火候。”   江琰松了口气。   顾景昀长长地叹了口气,神色间颇为遗憾。   真想一直抱着不松手啊。   **   合欢宗很快确定好了另外两位前去参赛的弟子。   其中一人是陌生的面容,另一人,江琰却很眼熟。   正是庞云虎。   “原来庞师弟也要去。”江琰道。   庞云虎两年过去还在筑基,但合欢宗不求名次,也就不看修为境界。有的人还不乐意去,不想出远门,名额给他,还要推三阻四。   庞云虎正是被硬逼着出门的。   庞云虎愁眉苦脸道:“师父让我出门去散散心,见见世面,不要……不要吊死在一颗树上。”   江琰疑惑:“师弟发生何事了?   庞云虎:“范扬跟我分手了!!”   江琰:“……”   师兄没提过这事啊。   庞云虎一看江琰的表情,便知他什么不晓得。   再一推测,他这边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失恋了,但范扬却每日依旧嘻嘻哈哈,完全不在乎的样子。   顿时悲从中来,猛男落泪。   “我不过是想与他成亲,问他愿不愿意。他却说……恋爱可以,结婚不行。”庞云虎是真想泪奔。   江琰同情地看着他。   两年前,庞云虎跟范扬刚在一起的时候,他就知道师兄对二人结婚一点想法都没有。   没想到两年的恋爱也改变不了师兄的想法。   一个高高大大的壮汉抹泪狂哭,这画面实在不忍直视。   江琰安慰道:“你们再谈多几年呢?也许再过几年,师兄就会改变心意了。”   庞云虎:“他说男人如衣服,该换就得换,如今已不肯见我了!”   江琰:“……”   感情之事,旁人是无法插手的。   江琰不知怎么劝,只好蹲在旁边看他哭。偶尔递个手帕之类的物件,主打一个陪伴。   好在庞云虎哭了半天,擦干眼泪,主动站起来,一副报仇雪恨的模样。   “我要复仇!”   江琰心里咯噔一下。   难道师兄也要面临被下药,导致不举的命运吗?   “万万不可啊!”江琰苦口婆心:“有话好好说,下毒不可取!”   庞云虎诧异:“谁说要下毒?”   江琰试探:“那你打算怎么复仇。”   庞云虎握紧拳头,怒道:“我要去参加宗门大比,顺便相亲!谈他十个八个,让范扬知道后悔二字如何写。”   江琰:“……”   江琰:“???”   庞云虎雄纠纠气昂昂地离开了。   江琰望着他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   这脑回路究竟是怎么产生的?   不懂。   江琰回了院中,找到范扬,同他说了这事。   范扬无语了几秒。   “……呆子一个。”范扬摆了摆手,很渣男地说:“随他去吧。”   江琰欲言又止。   范扬看着手中的话本,头都不抬地:“师弟,我们可是合欢宗。作风向来就是如此。”   好吧。   合欢宗。   江琰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   ……   其他二人已准备好出发。   江琰原本是要跟其他两位弟子一同去的,但他还没弄好草药,离不开。   于是他自己留下,另外两人先走一步。   追魂草的处理并不需要多么繁琐,主要还是那一锅正熬着的魔药。   那是江琰根据毒素,又翻阅了诸多魔典之后,辛苦研究出来的解毒药剂。   江琰把追魂草的汁液加入其中。   “再等三十六个时辰就熬好了,记得随时盯着,不可让任何东西掉进去,也不能让底下的火灭了。我每隔六个时辰都来看一次,如果它有任何变化,你们要立刻来找我。”   天狼卫应道:“是,仙君。”   江琰收起魔杖,放心地将魔药交给他们。   “等魔药熬好,我们再启程。”   正好,没有外人,他能放心地与顾景昀同行。 第64章 “若是等你,多久都值得。”   三十六个时辰之后,魔药被顺利装瓶。   没用完的追魂草也统统带上了,以备不时之需。   江琰准备好了临行的物件,牵着马,与师门道别。天狼卫隔了一段距离,跟在他的身后。   大师姐与二师兄依依不舍地与江琰道别,两人都往小师弟的怀里塞了不少东西。   金银丹药倒是其次,毕竟小师弟比他们还有钱。   主要是一些行走江湖的用具和手写的注意事项,防身的符咒与法器、迷药、毒药、解毒丹都一应俱全。   还有一些比较阴毒的门派,也写在了手册中,防止江琰涉世不深,轻信了那些两面三刀的小人,最后惨遭背刺。   江琰认真听完师姐与师兄的叮嘱,把东西都仔细收好了。   “小师弟,江湖险恶,你一定要当心啊。”   严宇珊殷殷叮嘱:“出去相亲……不是,出去交朋友,一定不要傻乎乎被骗心骗身,知道吗?”   范扬也道:“凡事留个心眼。”   “好。”江琰乖巧点头。   合欢真人也摸了摸徒弟的头。   “为师与掌门已各自跟一众前男友都打过招呼,若是沿途遇见你,会对你多加照拂。但你也不用太相信他们,十年不见的男人,谁知道变没变。”   “人心最是善变,琰儿要学着分辨清楚,莫要随意交付真心。”   合欢真人甚至拿自己人举例子。   “你看整个合欢宗,就没几个单纯的,都是到处留情的海王。”   江琰沉默半晌,无奈地问:“……师父,你怎么连自己人都骂?”   合欢真人反问:“难道不是?”   严宇珊在旁嘀嘀咕咕地嘟囔几句,没有反驳。   倒是范扬开口道:“师父此言差矣,好人还是有的。”   合欢真人:“谁?你倒是举个例子出来。”   范扬停顿了几秒,答道:“比如琰儿啊。他不单纯么?”   “……”合欢真人无力反驳,“你师弟就是整个合欢宗最不合理的存在。他何止单纯,他就差转修无情道,抱着剑一起飞升。”   别人听了这话都乐得很,唯有江琰在认真反驳:   “我习的是有情剑,所以不会修无情道飞升的。”   合欢真人推着江琰的背,把人调转了一个方向,让徒弟面朝院门外。   他敷衍地嗯嗯几声:“啊对对对,琰儿说的都对。”   “师父……”江琰无奈。   合欢真人把人赶出家门,恶狠狠地问:“琰儿,你知道此行的任务吗?”   江琰原地立正,单手握住腰间的长剑,昂首挺胸,自信满满地答道:“知道!”   “说。”   “参加宗门大比,努力打好擂台,拿下第一!”   “……”   院子里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合欢真人缓缓摇头:“大错特错。”   江琰:“啊?”   合欢真人大声道:“名次什么的,压根不重要!你的任务只有一个——带人回来!知道么!”   江琰:“啊?带谁?师父要我顺路去接一个人吗。”   合欢真人:“。”   他充耳不闻,痛心疾首地谴责:“魔法师在我宗没法毕业,你懂吗?”   江琰:“???”   他震惊:“可我就是魔法师啊!”   合欢真人:“你总说自己是什么魔法师,这个词在我们眼里已经跟‘单身汉’没两样了。”   江琰略感困惑。   为何魔法师等于单身汉?   是因为他单身,所以魔法师一词被误解了吗?不行啊,这是刻板印象。   魔法大陆中的很多法师都是有对象的!   江琰想要解释,但合欢真人看到他张嘴就感到头疼。   “趁着天色正好,快走罢。”   合欢真人摆手柄人赶走,但等徒弟真的策马而去,又忍不住用轻功追到宗门下山的山口处。   合欢真人大叫道:“江琰,给我带人回来,听到没有!”   江琰稍稍勒停逐月,回头扬声问道:“究竟是带谁呀?”   眼神清澈,表情迷茫。   下一刻,合欢真人的怒吼声几乎传遍整个山口。   “还能是谁?”   “带你对象!!!!”   江琰:“……”   江琰很是为难:“师父,我真的不想恋爱。换个人带,行不行?”   合欢真人的左脸写着“麻木”,右脸写着“疲惫”。   他沉吟片刻,答道:“那你带个非常顺眼的,是活着的,会喘气的人回来吧。”   “不是对象也可以吗?”   “嗯。”   “好,徒儿记下了。”   江琰暗暗松了口气,这好办,带顾景昀就行。   他在马上遥遥一拱手,对身侧的宋桦等天狼卫微微颔首,淡声道:“走。”   马匹向前奔去,激起滚滚烟尘。   尘土消去,他们的背影也在山道中渐渐远去。   江琰不知道的是,   其实合欢真人也松了口气。   不管旁的,总之琰儿应下了。   能成为琰儿的友人,又能被他带回宗门,起码是有高好感度的人。   至于将来能否升级为恋人关系……   到时再说,起码他会尝试主动结交朋友,这已是进步。   合欢真人转身欲回院中,却见远处几名弟子惊骇地盯着他。   “江美人不喜情爱之事,那他怎么毕业??”   “……该不会入宗两年有余,他还没对象吧!”   “所以今年他在跟新入宗的师弟一起上课,不是因为勤勉好学,而是因为被留级了?”   “我就说江琰为何会被派去宗门大比相亲!依照江美人的条件,这还用得着相亲吗。”   合欢真人听着路人的八卦,脸都绿了。   他一时心急,竟忘了路过的弟子,大声喊出了那些话。   糟糕。   人言可畏,琰儿绝不能再被留级。   合欢真人下定决心:   若江琰没能带回对象,他就要逼他每天都去相亲了!   合欢真人风风光光地飞奔回去,一脚踹开院门。   严宇珊和范扬被他吓了一跳,猛地从摇椅上直起身来看他。   “发生了何事?”   合欢真人沉重道:“我直觉你师弟此去相亲必然失败,他肯定带不回能双修欢好的对象。”   严宇珊茫然:“那咋办?”   范扬:“再留级一年就是了。修仙者寿命漫长,怕什么。”   合欢真人:“不,我要逼他相亲。”   两个弟子:“……强扭的瓜不甜,师父,三思啊。”   “强扭的瓜非常甜!”   合欢真人大声道:“从今日起,直到琰儿回宗,我们要开始查找整个大陆相貌、品行皆佳的青年才俊!”   “将他们的数据搜罗起来,集成册子,将来方便琰儿相亲。”   两个弟子:“。”   一个个全部相过来,那得多累啊。   真替琰儿捏一把冷汗。   **   江琰没有直接搭乘飞舟。   距离宗门大比还有两个月,若是乘坐飞舟,昼夜兼程,一周都不用就能抵达剑宗。   剩下的时间,就算将解毒所用的时间计算在内,也绰绰有余。   两人商量过了,都觉得不必那么赶。   也不必乘坐飞舟,从西洲至中洲可以骑马或坐马车,途经城市,除非需过夜休整,否则不必刻意停留。   等去到中洲,再转一段水路,沿江河而下,顺流直达东洲。   如此一来,在路上耗时会稍长些。   但后半途选择走水路,又是一路顺流而下,因此不会耽误太长时间。   江琰自从穿越来此已有两年有余,除了最开始过的那一年,顾景昀带着他在合欢宗附近好好玩了一段时间,他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合欢宗。   这片大陆的景色很美,人文风情都有着独特之处。   而且……   这是父亲曾长大的土地,是他一人一剑一壶酒,曾潇洒走过的江湖。   江琰想亲眼看看。   顾景昀毫不犹豫答应了。   江琰为此在合欢宗硬是被“锁”了一年有余,整日不是研究,就是拿着小白鼠做实验。   做出来的药剂——没有追魂草的版本,送去过清风谷,清风谷研究完其中成分,也说可行。   清风谷的谷主还说要亲自去一趟剑宗,与江琰一同进行最后的治疗。   但山谷内有几个重病患者,薄钦不放心交给别人,他走不开,至少还需一个半月。   左右都是等,倒不如慢一点赶路,看看沿途的景色。   ……   安水镇外,江琰与顾景昀汇合。   天狼卫都各自骑在马上,护卫着中间的几辆马车。   马车的车驾极大,低调奢华,单看外表就知主家来路不凡。   听见马蹄声,有人迅速迎上前。   “仙君。”天狼卫道,“少主在车驾中等您。”   江琰点点头,众人为他让开一条道,他便驱马靠近被拱卫在中间、也是最大的那辆马车。   “景昀,劳你久等。”   一把剑柄从车窗内探出,轻轻佻起银白色的纱帘。   容貌俊美的男人斜斜倚靠在窗沿上,朝仙君莞尔一笑。   “若是等你,多久都值得。”   顾景昀侧了侧脸,用下巴轻点身旁的空坐席。   “上来罢。”   仙君竟是拒绝了他。   江琰摇了摇头:“我想先骑一会儿马。”   “这样么?也行,那我陪你。”   顾景昀飞快接受。   他微微弯腰下了马车,正欲让人牵来追风,江琰倏地伸手拦住天狼卫。   顾景昀有些意外,掀了掀眼:“……阿琰?”   江琰高坐在马上,微微俯身递出手,一贯清冷的眉眼温柔许多,像一座终于被人与人之间的情意融化的冰山。   “兄长可愿与我同骑?”江琰轻声问道。   “那还用问?”   顾景昀握住仙君伸来的莹白手掌。   甚至没有用力,一眨眼,男人便已坐在了江琰的身后。   两人同乘一匹马,顾景昀的双臂从江琰的腰间环过,隔着江琰的手,与他共同握住缰绳。   两人密不可分。   被这么怀抱着,好似整个人都染上了顾景昀的气味。   顾景昀一挥马鞭,逐月登时向前冲去,一下便将车队远远抛在后头。   天狼卫与车队自会跟上,不必操心。   飒飒而过的风中,顾景昀侧了侧头,用下巴蹭过怀中青年的发顶。   他笑着问:“我们这般偏心,追风怎么办?它怕是会吃醋。”   呼出的气息也是灼热的。   江琰下意识缩了缩,却只是让自己离顾景昀的胸膛更近几分。   “换着骑。”   顾景昀轻笑:“就是想要兄长抱着你,与你同骑?”   “……嗯。”江琰轻轻点头,问:“哥哥不愿意吗?”   “愿意。”   顾景昀微微叹息,双臂收紧,将他揽得更紧。   “与你策马同游山河,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事了。” 第65章 我的笛音很难听吗?   逐月撒欢一样向前狂奔,劲风从面颊刮过,耳边鬓发被风带着高高扬起。   临出发时,江琰还仔细打理好了衣裳和头发,如今不过一炷香,就统统变得淩乱起来。   江琰眯了眯眼,随手拂开额角碎发。   “阿琰会冷么?”顾景昀问。   “不。”江琰道,“这风吹得很舒服。”   他们贴的太近了,以至于当顾景昀笑起来的时候,江琰能感受到男人胸膛的微微颤动。   前方有两个岔路,一条大道,一条山间小道。   “带你去看美景。”   顾景昀调转马头,驱动逐月走进了山林间的小道。   初入时,道路不平整。两侧是高耸入云的树林,枝蔓横生,遍地都是落叶。   逐月的灵性极高,会自己挑着平稳的道前行,以免颠着马背上的主人。   顾景昀降低马速,抬手护在江琰的前头,直接用手臂替他挡开打来的树枝藤蔓。   “往我怀里躲一躲。”顾景昀温声道,“走出这段路就好了。”   这有何好躲?   江琰直起腰,反而离顾景昀远了些。   他心念一动,魔杖从袖间滑至掌心。   江琰按照施法规律来挥动魔杖,口中念诵着短促的咒语。   魔杖尖端在半空中流畅地滑过几道弧线,最后尖端调转方向,指向自己与顾景昀。   “……魔法防护术!”   话音与魔杖同时停下,在杖尖的指引下,魔力被牵引而出,完美贴合著魔杖移动的轨迹,最后随着指向而落在二人身上。   荧蓝色的光芒在两人——也包括了逐月——身上凝成一个椭圆形状的防护罩。   所有横生的枝干碰到防护罩,都会被直接“砰”地一声弹开,再也不必矮身躲开或用手臂挡开。   江琰收起魔杖,藏着得意道:“兄长快看,这样就不怕了。”   顾景昀可疑地沉默了几秒,才点头夸道:“阿琰聪明,法术也颇为精湛。”   江琰:“为何你听着语气不太情愿。”   “……”顾景昀总不能说,他想跟江琰贴在一起吧?用了魔法防护罩,他还怎么理直气壮地把人抱紧?   江琰侧了侧脸,用一个坐在马上半回头的姿势去看顾景昀。   少主面色尚好,只是眸中有些……郁闷?   “坐好。”顾景昀道。   江琰偏不,反而伸手拽了拽顾景昀的衣袖,一双林间小鹿一般澄澈无邪的眼睛直直地看过来,似要望进男人心底。   顾景昀顿时说不出话来,心都变得酥酥麻麻。   男人的喉结上下一滚,强作淡然。   “坐好,莫要摔了。”他又重复了第二遍,嗓音沉冽,裹挟着山雨欲来的冷风。   江琰并不怕他。   “兄长难道会让我摔下马吗?”   顾景昀拿江琰毫无办法,他目不斜视地御马前行,同时无奈地低声道:   “阿琰用了魔法,将自己保护得滴水不漏,我就无法在你面前展示自己了……虽说,你有此能力,我是为你高兴的。”   江琰不懂人心与人性,追问:“为何要展示自己?”   顾景昀耐心教他:“是因为男人卑劣的小心思,故而萌生出表现欲。”   他笑道:“所以我并非什么好人。与你相处时,小动作多得很。如我一般的心机深沉之人,世间还有许多,阿琰行走江湖,可得擦亮眼睛。”   江琰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半天没说话。   顾景昀不后悔跟他剖析“男人的坏心思”,但心中多少有些忐忑。   哪怕人无完人。   在心上人面前,也会希望自己是完美无瑕的。   逐月高高扬起马蹄,跳过最后一道拦在它面前的藤蔓。   落地后向前一蹿,便从树林间钻出去了。   顷刻间,天光倾斜洒在二人身上,镀上一层暖金色的光。远处的悬崖瀑布奔流而下,落在巨石之上,发出轰轰声响。   山崖之上,斜生出一道长长的枝丫,上面开满樱粉色和红色的花,在微风中摇曳。   江琰不觉看入了神。   他是自然精灵,当然喜欢一切大自然的奇景美景。   瀑布击打岩石的声音太大了,若不用传音入信,就须得挨近彼此才能听见说话声。   “在想什么?”顾景昀倾身凑近江琰的耳畔,温声问道。   江琰想说景色好美,一转过脸,入目便是男人英俊的侧脸,完美的下颌线,还有脖颈处微微突起的喉结。   刹那间,江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甚至连呼吸都差点忘记。   “嗯?”顾景昀没有得到回应,疑惑地抬眸望去。   江琰莫名不敢与他对视,唰地垂下眼睛。   仙君的眼睫毛浓密且长,能在下眼睑投下一小片阴影,心绪淩乱之时微微颤动,更是惹得人移不开目光。   他并不抬头,只微微扬声道:“……在想如何反驳你。”   “反驳什么?”顾景昀略感意外。   江琰道:“你说自己卑劣、不是好人,在我看来,全都说错了。”   顾景昀笑道:“可我确实坏心思很多。”   江琰:“那又如何?”   顾景昀一怔。   瀑布流水声太响了,江琰不得不把音量再提高一层。   他几乎是在用喊的来说话。   “我觉得你很好!!”   顾景昀听罢,哑然失笑。   他动了动唇,有心想要藉着瀑布的轰鸣声,偷偷摸摸地说点什么。   刚有此念,就想起江琰向来听力过人一事。   犹豫片刻,话在喉咙里转了几圈,终究还是换了个一句。   顾景昀亲昵地摸了摸江琰的发顶,用比平时略低的音量,笑道:“你也很好。”   江琰果然听得一清二楚,回了他一个清浅的笑。   顾景昀的心中说不出是惋惜还是庆幸,只俯低身子,将下巴搁在怀中人的肩膀处。   好像把人严严实实抱住了,圈住了,他空了一块的心脏才得以填满。   无处宣泄的情绪才能得到安抚,波涛汹涌的海面再度回归平静,只露出一小片高于海平面的山峰。   更难以启齿的想法,都藏在幽深的海洋里。   ……   看完瀑布,再抄另一条近路下山。在那里向前疾跑一段,就能追上车队。   之后将马交由天狼卫照料,两人进马车里歇息。   因不急着赶路,夜晚大多选择就近宿在附近的驿站里,若是离城镇不远,则会选择进城住客栈。   天狼卫都是江湖经验丰富的人,从没试过将马车赶至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情况,因而不曾在野外扎营过夜。   日间时分,江琰出去骑骑马,散散步看看风景,亲近自然。要么就是与顾景昀一同留在马车内。   或是各自看书、做魔法研究,或是一通论道论剑、弹琴下棋、煮茶闲谈……   总归都是有趣的。   其他还好,不知为何,顾景昀最近热衷于二人合奏。   江琰一开始还积极配合,后来发现他次次吹笛,只要不设下隔音结界——并且要将结界限定在车厢里——拉车架的马儿就会默契地减慢速度,更有甚者止步不前,看起来很想罢工。   沿途好景不少,江琰时常被顾景昀薅出来,强拉着跑到美景处,与他合奏几首曲子。   有几次吹完笛子,江琰一扭头,瞧见逐月与追风用马屁股对着他们。   马腿焦灼地狂蹬地面,还被它俩踢裂了一块大石头。   被顾景昀捉来听曲子的天狼卫,总是满脸凝重。   全程绷得紧紧的,一副想笑不敢笑,想哭不敢哭的表情。   天狼卫被教育过,不能在仙君面前流露半点嫌弃的迹象。但架不住附近偶尔有无辜路过的村民。   江琰与顾景昀合奏完一曲,江琰放下笛子,正要说话。   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夹杂着乡村口音的着急呼唤。   “谁在那里鬼哭狼嚎,咋一边呜呜地哭一边弹琴呢!有人吗,我踩着捕兽夹啦,来帮把手啊!救命呐!”   江琰茫然:“?”   顾景昀慌张:“!!”   两人循声走去。   一个山村老汉抱着受伤的腿跌坐在地上,血流了一地。   兽夹倒是已经解开了,可他的腿脚伤得厉害,又背着一箩筐干柴,半步都走不动。   江琰懂得一些医理。   他迅速上前,蹲着帮村民检查完伤势。魔杖用宽大的袖口遮住了,老汉只能看见一只莹白的手掌覆在他的伤口之上,一阵微光过后,伤口便愈合如初。   “哎哟——!”老汉惊呼道,“这、这是神仙下凡来啦?这是什么法术啊?好生厉害!”   顾景昀提起一旁的柴火,拎在手上。   老人的家就在附近,顾景昀和江琰干脆好事做到底,直接把人送了回去,交给他们的儿子女儿照料。   临走前,江琰拿出回覆气血的魔药。   装魔药的瓶子是清透的琉璃瓶,药剂的颜色又与寻常中药不同,连“这是提前熬好的伤药”的说辞都不管用。   老汉一家人大眼瞪小眼,惊讶又惶恐地看着那瓶子。   他们知道眼前的两个年轻男人都是修道的仙人,不敢乱说话,以免冒犯,又……实在不是很敢喝。   顾景昀悄声道:“换成你做的特质丹药,若你手头没有合适的,我这儿有回血丹。”   “噢!那有的。”   江琰恍然大悟,把魔药收回去,换了个白瓷玉瓶。   里面装着糯米粉和魔药混合揉出来的糯米团子。   老汉大著胆子倒出来一颗,嘀咕:“好像糯米糍粑噢。”   他的老伴赶紧从背后拍了他一下,让他快快闭嘴。   江琰叮嘱:“回覆气血的药,一日两次,一次一颗。切莫多吃,不然……”   老汉一家紧张道:“吃错了会咋样?”   江琰:“老人家消化不好,会积食。”   众人:“……??”   顾景昀忍笑。   想必,全天下也只有江仙君的丹药如此独特了。   江琰日行一善,做完好事就想溜。   老汉被自家孩子扶着追出院子,连声道谢:“多谢仙人救我,不然今日就死在山上了咧!”   “听见那难听得跟鬼哭一样的笛音,我还以为黑白无常来接人了!嗐,原来是仙人降临,吓我一跳。”老汉连连拱手作揖,他的家人也在一旁跟着道谢。   江琰:“……???”   顾景昀连忙把江琰往身后一揽,很勉强地对着老人家笑了一下,温声劝他回去吧,好好修养。   老汉还想说话。   顾景昀十分害怕老人耿直的性格,问心剑猛地出鞘。   他二话不说,把江琰往怀里一拽,抱着人就跑了,将那一家人的惊呼声抛在脑后。   飒飒风声中,江琰被顾景昀拦腰抱着,全程沉默,久久不语。   顾景昀找了个空地把人放下。   “阿琰……?”别不说话,他好害怕。   江琰是被一语点醒梦中人,过往的记忆统统被翻了出来。   昏死的鸟雀,欲言又止的父母与老师,夸他“杀人之曲修炼颇有成效”的长老,每次来听曲子都十分严肃的天狼卫……   连逐月和追风都在试图反抗!   他懂了,彻底懂了。   “我的笛子真的很难听吗?”江琰幽幽地问。   顾景昀摇头的动作非常坚定。   “我觉得很好听。”   “不要再骗我了!!”   江琰蹲在地上,双手捂着脸颊,羞得满面通红。   顾景昀扶额叹息,终究还是没瞒住。   江琰一回忆起过去那些事,还有他每每都会自信地说“我的笛音很好听很完美……”   他也想喊救命了。 第66章 社死还能改变兔妖的食谱?   车队沿着预定的道路向前行驶,自那日后,江琰很少再与顾景昀中途溜出去看山看水看美景。   顾景昀只好吩咐下属加速赶路。   短短几天,速度翻了一倍。   如今,眼看马上就要跨过西洲,抵达中洲的边缘城市了。   期间,江琰一直处于自闭状态。   让他干什么都好,就是不能让他吹笛子。   顾景昀有事寻他,江琰都很乖。一喊就来,有话必应,不会明明听见了却不理人。   天龙卫要汇报公务,找他做决策时,江琰也如往常一般,公事公办,从未迁怒。   唯独有一点。   谁都不能提到“笛”、“琴”、“乐声”等词,一说,江琰会立刻从“千里耳”变成“听力残缺”。   其余时间就闷头修炼,以前还会翻翻书下下棋,现在连书不想看了。   唯有全身心地进入心流冥想,才不会有多余的心思关注之前的事。   也许是因祸得福,也许是江琰化悲痛为力量。   在这样全力以赴、连一分一秒都不耽搁的状态下,江琰竟然在赶路的途中意外突破,将众人吓了一跳。   顾景昀在旁为他护法。   好在一切都很顺利。   一个时辰后,江琰睁开眼睛,浩荡灵压宣告着——他已成功突破至元婴修士。   “恭喜仙君,贺喜仙君!”天狼卫们异口同声道。   顾景昀笑道:“二十三岁的元婴修士,千年来,世间也只有两人。阿琰必定是仙骨天成的修炼天才,万里挑一。”   江琰还坐在地上,仰着脸,好奇问道:“还有一人是谁?”   顾景昀笑吟吟地,反手指了指他自己。   江琰:“。”   难怪会觉得“仙骨天成”四个字如此耳熟。   天狼卫们窸窸窣窣地说着小话,江琰听了一耳朵,几乎都是对他年纪轻轻就成为元婴修士的惊叹、讶异之语。   唯有顾景昀。   江琰搭着他的手站起身,就被他揉了脑袋。   男人亲了他的面颊一口,温声道:“修炼辛苦了。”   江琰微微一怔。   “……不辛苦。”他低声道。   “辛苦的。”顾景昀说:“冬练三九,夏练三伏,难道不苦?你不是还说过以前没练合欢功法前,两种力量冲突,经脉会痛吗。”   江琰抿了抿唇。   顾景昀问:“方才突破的时候,经脉有没有疼痛?”   江琰轻轻摇头:“已经不痛了。”   至少现在还不会。   顾景昀俯身,又亲了江琰的右脸。   “无事便好。”   左右都被亲了。   江琰双手捂着被亲了的脸颊,支支吾吾片刻,钻回了车厢里。   “快走。”江琰催促道,“还不继续赶路?”   顾景昀笑了几声。   江琰被他笑得一阵耳热。   车队很快继续激活。   但江琰坐在窗边,有几分怅然。   旁人都在赞叹,他却不觉有何好骄傲的。   两年之前,师父传他合欢功法,江琰修炼没多久就其悟透,能够融会贯通——除了床上实践的那一部分。   魔力与灵力融合,互相促进,当场就使他轻松突破至金丹中阶。   江琰天赋极高,悟性好,自身又足够勤勉。   积累了两年,早已是半步元婴。   旁人从金丹到元婴可能要几十乃至上百年,但江琰只用了两年。若不是去年将大部分精力拿去研制解药,想必他早已突破,不会等到现在。   江琰才二十来岁,已是元婴修士。   谁听了不得夸一声天之骄子?   但旁人只知表面荣光,并不知他背后艰辛。   前二十年修炼的苦好像都是为了这两年做铺垫。   在灵气稀缺的魔法大陆,要将修为练至金丹,需要吃多少苦。还要警惕魔力与灵力的“斗殴”。   经脉时时疼痛,却除了忍受,没有别的法子。   ……确实是苦的。   除了父母,再无人会对他如此关怀入微。   只有顾景昀。   唯有顾景昀。   会问上一句——“你苦吗?还痛吗?”   江琰正怅然失神,衣角突然被拉了两下。   扭头一看。   顾景昀在试探地问他要不要琴笛合奏。   江琰:“……”   这个就不必了!!   江琰揉揉耳朵,装出听力受损的模样,着急地大声道:“啊?哥哥在说什么?我听不见,所以不会吹笛弹琴!”   顾景昀:“……”   天狼卫们:“……”   这是在掩耳盗铃吗?   似乎有点可爱。   顾景昀再提,江琰就捂着耳朵,面无表情地瞪着他。   顾景昀怎么哄都没用。   江琰觉得丢脸,一心想装死。   少主送的玉笛也不敢再拿出来时时把玩,更不敢悬在腰间,而是找了个匣子,用柔软的巾帕仔细包着,放进盒子里锁起来。   并不是嫌弃或不珍视了,而是……   看到它,就会想起一大堆恨不得一键清空的尴尬回忆。   那是顾景昀送来的,饱含兄长的心意,江琰绝不会丢在须弥戒中再也不见。   而是……   他真的需要时间冷静一下!   江琰已经说不出是第多少次了。   闲暇之时、夜深人静之时,江琰的大脑总会不受控地运转起来,不由自主地回忆起那一幕幕。   【他自信地对着双面镜另一端的顾景昀说:“我很擅长吹笛子,大家都夸我的笛音非常好听,能感动鸟兽生灵!”】   【他茫然地问师父:“俞长老为何说我的笛音饱含杀意?我吹的分明是摇篮曲。”】   【天狼卫紧绷着脸疯狂鼓掌:“好听!超好听!”】   还有村民无意间说出的真相:“难听得差点以为黑白无常来接人了。”   江琰:“……”   快住脑啊!!   别想了!   难怪以前族里的音乐老师不让他在外面奏乐,原来是怕有人说漏嘴。   难怪大家每次听他吹笛,表情都会变得很奇怪。   原来是他在折磨大家。   江琰的心情无比复杂,既惭愧又感动,既感动又不敢动。   毕竟大家对他的爱护是真的。   可他的社死也是真的。   这日,众人终于在日落之前抵达邑州城。   邑州城是西洲与中洲的交界城市,比较偏僻,但很是繁华。   来往大多是修士,且鱼龙混杂。   因远离中心,又是两洲交界处,城中修士该归哪方管辖,至今仍有争执。   没有修真界的执法队协助,王法管得了凡人,管不了修士。   偶尔还有修士在街上公然斗法,这在其他城市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凡人对仙法多有畏惧,除了祖祖辈辈都是邑州人,少有异乡人来邑州定居。   除此之外,则大多是查找商机和做交易的商人,或者想要踏上仙途、对修真好奇之人。   别人眼里的混乱之城,顾景昀自然不会畏惧。   可他知晓江琰不懂,在进城之下,便同他细细说过城中局势,怕他在自己没注意到的地方受了欺负。   江琰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   邑州城内有不少玉源商会开的分店,既要入城歇脚,自然是自己的地方住的更舒心。   这儿的掌柜姓曹,早早就收到了消息,提前留出最好的房间,在柜台后心焦地等着主家到来。   听到少主到了,急急忙忙携仆从赶来迎接。   他没见过江琰,还大著胆子小心翼翼地瞧了几眼,眸中闪过惊艳。   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跟天仙似的!   “咳。”宋桦警告似的咳了一声。   曹掌柜瞬间回神,注意到少主越来越不善的眼神,冷汗直冒。   他连忙道歉,低着头不敢再多看,直接把人引到了房间。   是夜。   江琰强迫自己不要再回忆任何尴尬往事。   他在床上翻了个身,尝试沉入香甜的睡梦中。   意识昏昏沉沉之时,脑海中忽然闪过一句无比清晰的:   ——“我吹笛超好听!”   困意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江琰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起来,抱着脑袋在房间里乱蹿。   他压低了声音,痛苦道:   “快忘掉!不准再想了啊啊啊!!”   门外。   端着一个托盘,亲自前来送夜宵的顾景昀,紧急刹住正欲敲门的手。   他假装什么都没有听见,无声地来,又悄悄地离开了。   全程屏息,连碗筷碰撞的细微动静都没有。   在卧房内的江琰正忙着催眠自己,没有任何察觉。   半个时辰后。   顾景昀去而复返。   少主轻轻敲了敲房门,扬声问道:“阿琰,睡了么?”   卧室内一片寂静,半晌,传出青年的答覆:“尚未,兄长可有事?”   嗓音清冽,语气平静。   彷佛半个时辰前在屋内崩溃暴走的人不是他。   顾景昀勾了勾唇,又连忙压下。   “有甜汤,喝么?”   江琰想起那甜滋滋的味道,口齿生津,肚子隐隐咕噜一声。   好像有点饿。   但他刚缓过来,不想看见顾景昀,以免又陷入社死的漩涡,翻来覆去都睡不着。   江琰嘴硬道:“……我不饿,兄长自便即可。”   “那胡萝卜呢?”顾景昀问。   “不必了。”江琰仍是拒绝。   萝卜之类的素菜,平时吃吃还算开心。   如今这种时候,还不如来只烤鸭或烧鸡,说不定大鱼大肉的香味能把烦恼盖掉。   但旁人不是这样想的。   顾景昀的眸中没了笑意,眉头紧锁。   一只兔子竟然不想吃萝卜了!   心念转动间,顾景昀换了个说辞,道:“兄长腹中饥饿,没人陪着吃不香,阿琰可以陪陪我吗?”   “……”江琰妥协,“好罢。”   江琰拉开房门,把顾景昀放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天狼卫。   江琰一句话没说,眼睁睁看着外间的小桌在三秒内摆满美食。   再仔细一瞧,这哪里是夜宵,分明就是萝卜宴。什么做法都有,简直看得眼花缭乱。   江琰目瞪口呆。   这是从哪儿请来的厨师,怎么胡萝卜都能被做出花来!   顾景昀:“菜太多了,阿琰替我分担一些吧。”   江琰:“……”   不想吃,他想吃鸡腿。   江琰把那一碟碟胡萝卜推远了些,礼貌拒绝:“不了,我看你吃就好。”   顾景昀:“……”   ——阿琰竟烦心到了这种地步,面对萝卜宴都没有食欲了!   顾景昀异常缓慢地一筷子、一筷子地吃着为江琰准备的萝卜。   有点难熬。   少主喜荤菜,对素食无感。   萝卜宴什么的,还是有些过于清淡了。   顾景昀食不知味地吃了几口。   江琰没忍住,小声地问:“……我的甜汤呢?”   “!!”顾景昀立刻支棱起来,唰地起身,扬声唤道:“仙君的甜汤!快端上来!”   天狼卫同样大喜过望,如闪电般冲进来,端着的汤水只在碗中轻轻摇晃了一圈,一滴都没有洒,可见双手极稳。   江琰绷着脸接过,习惯性道了声谢,捏着勺子慢慢地喝。   顾景昀试探:“萝卜要吗?”   “不要。”   江琰纳闷,顾景昀今天是怎么回事,似乎很想他吃萝卜。   这难道是什么灵丹妙药,一口下去就能改变过往?   如果是能让人失忆的灵药,他希望所有人都来啃一口,把他做过的傻事忘掉。   ……但自己不能吃。   免得记忆没有了,他又变回那个“自信”的状态。   顾景昀观察江琰半天了,他看得出来,江琰就是想要什么,又不好开口——总之不是萝卜。   他干脆道:“阿琰想吃点什么吗?让后厨去做。”   江琰困惑:“如今已是亥时,客栈的厨房为何还有人值守?”   顾景昀:“因为我有钱。”   江琰:“……”   好朴实无华的理由。   江琰犹豫几秒,在顾景昀鼓励的目光下,心一横。   他今晚要大吃特吃!   江琰张嘴就点了一堆荤菜,还要了一壶酒。吃得忘我,喝得烂醉。   企图一醉解千愁。   萝卜宴怎么端上来的,就怎么端走了。   江琰喝多就犯困,不吵不闹,往床上一扑就是呼呼大睡。   顾景昀把喝醉的江琰扶进被子里,在旁守了一夜,也面色凝重地思考了一夜。   莫非社死还能改变兔妖的食谱? 第67章 江琰面无表情道:“顾兄,我手疼。”   江琰说要喝酒的时候,顾景昀让人拿来的是不易饮醉的青梅酒。   青梅酒较为柔和,口感顺滑,果香浓郁,还有点酸酸甜甜的味道。   江琰很喜欢。   尤其是在浅浅喝了一口,发现不会一杯倒后,越发欣喜。   他从一杯倒,变成了两壶倒。   吃饱喝足之后,醉得也不算很厉害,还有理智用魔法一键洗漱——就是用力过猛,把脸和手臂擦得生疼。   顾景昀在旁看的欲言又止,还不如让他来帮忙呢。   江琰被顾景昀扶回房间,钻进被窝里,很快睡死过去。   酒精或许不能让人忘掉痛苦,但喝醉后犯困的时候一定能让人快速睡着。   江琰再也没有因过往的回忆而辗转难眠,他呼呼大睡,一觉到天亮。   天光渐亮,鸡鸣三声。   在生物钟的催促下,江琰跟往常一样睁开眼睛。   他的手掌撑着床榻,缓缓坐起身。   视线稍稍偏移,倏地看见了坐在不远处的太师椅上的玄衣男人。   顾景昀环抱着双臂,懒懒往后倚着靠背,微垂着头,胸膛微微起伏,正在阖眼休息。   江琰倏然一惊。   怎么坐在椅子上睡了,那多不舒服啊。   他想翻身下床,动作间发出些许动静。   男人蓦然睁眼,条件反射扭头看向床榻,身子已经作势欲起。待看清江琰稳稳当当地坐在那儿,他才松了口气。   “阿琰,原来是你醒了。”   “兄长方才因何事慌乱?”江琰问。   顾景昀调笑道:“怕你睡相不好,在梦中滚下床。”   江琰:“……”   他才不会干这种事好吗!   男人揉了揉脖颈,站起身舒展筋骨。   江琰看得直皱眉头。   “你快过来。”江琰招招手。   青年身体单薄,衣衫淩乱。   他的容貌本就是偏向淩厉的美,此时静静坐在床榻边,眉头微蹙,越发显得冷。   然而头顶翘起的一根呆毛,中和了些许冷俊,徒增几分俏皮。   顾景昀摸了摸鼻子,快步走去。   “你生气了么?阿琰莫恼,我方才只是开个玩笑。”   “什么?”   江琰一下没理解,脑子转过弯后,没好气地瞪了一眼顾景昀。   “兄长把我想到哪里去了!我是那种开不起玩笑的人么?”   顾景昀心想,那可不好说。   ——你是不会生气,但你容易害羞啊。   江琰越容易害羞,顾景昀就越是想逗。   ……不好,这样似乎有点糟糕。   顾景昀堪堪忍住。   却见江琰囫囵推开锦被,拍了拍空出大半边的床铺,扭头说道:“你除掉鞋袜,坐下来。”   顾景昀依言照做。   江琰:“然后趴下,下巴枕着枕头。”   顾景昀:“?”   “僵坐一夜,兄长一定浑身酸痛。你躺下,我替你揉揉。”江琰自信地说,“我推拿技术很好的。”   顾景昀:“……”   阿琰上次说出这种话,还是在吹笛子的时候。   大概是顾景昀没能收敛住质疑的眼神,江琰又从熟悉的句式中回忆起了什么。   他顿时恼羞成怒起来:“跟吹笛子不一样!我这是特意跟医生学过的!”   顾景昀:“为兄闭关时,常常盘膝打坐几天几夜。如今不过是在椅子上睡一晚,没什么感觉的。”   江琰:“你是不是不信我?”   顾景昀:“……”   都有。   既不信你,也不信自己。   顾景昀不如江琰坦荡,他心中有鬼,不敢躺在江琰的床上,悻悻道:“我还是坐着罢。”   江琰觉得自己的专业素养受到了挑衅。   不跟你废话,直接上。   江琰的膝盖半跪着,假意接近,寻到合适的时机,猛地伸手去推顾景昀,想把他推倒在床上。   可他非常用力了,男人还是稳如泰山,一动不动。   江琰:“……”   顾景昀:“?”   顾景昀倏地反应过来,立马顺着江琰的力道大幅度晃了晃。   装作惊诧地问道:“阿琰推我作甚?差点就摔了。”   江琰:“……”   江琰幽幽道:“兄长演得好烂,把我当三岁小孩哄么?”   顾景昀从前十分谨慎,不希望惹江琰生气。现在却觉得,偶尔故意撩拨一下也不是不行。   气鼓鼓的阿琰,也很可爱。   男人眸中促狭的笑意是如此清晰,连藏一藏的想法都没有。   江琰恼羞成怒,猛扑上去。   顾景昀顿时不忍了,大笑出声,同时闪电般抬手接住袭来的拳头,把人往自己怀里拽。   两人都没有用灵力,而是单纯地、幼稚地在床上打起架来。   江琰被率先拽倒,手忙脚乱地想要稳住平衡。   顾景昀的右腿一扫一绊,扯着江琰的手臂往软绵绵的锦被上一甩,倾身压上。   江琰不过眼前一花,他就甩在被子堆上,被迫直挺挺地躺着了。   而男人半压在他的身上,两人之间仍有一段距离。   江琰的双手被锁住,双腿也被压住。   他用力挣了挣,动弹不得。   顾景昀挑了挑眉,轻笑道:“以后还敢偷袭吗?”   江琰:“……”   让你一手,你还得意上了。   江琰慢吞吞地:“兄长,这样手会痛。”   顾景昀拧了拧眉,抬眼去看,果然在青年白皙的腕间,隐约看见一圈被人用力握出来的红色。   “叫兄长太疏远了,私底下,喊哥哥就好。”顾景昀不敢再握实,卸了力道,只虚虚压制着江琰。   “哦。”江琰面无表情道:“顾兄,我手疼。”   顾景昀:“……”   顾景昀最怕他喊疼。   “我让人拿活血化瘀的药膏来。”   他叹了口气,彻底松开。“明明注意了力道,怎会……阿琰?!”   江琰在男人松手的瞬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摁住了顾景昀两只手臂的麻筋。   又趁其不备,火速点了他的几个穴位。   之后再抬腿夹住顾景昀的腰,用力一拧,直接把人掀翻,坐在了男人的腹肌上。   顾景昀迅速被放倒了。   “……”   江琰挑眉:“这下还敢得意吗?”   顾景昀不敢。   他是真的不敢动。   这个位置还好,再下去一点,那就危险了。   “……你别坐我身上。”   男人的嗓音不知不觉间,竟沙哑许多。   “?”江琰不懂,不坐就不坐呗。他爬起来,坐到一边去:“那哥哥刚才还压在我身上呢。”   刚在一旁坐稳,发现走错方向,床榻在另一边。   偏生顾景昀又没有要让一让的意思。   江琰只好说着“借过”,一边又从男人身上利落地跨了过去。   顾景昀仰躺着,看着江琰把他当被子,在自己的身上爬来爬去。   他的喉结上下一滚,眸色渐深。   ……阿琰未免也太乖了。   方才跟他说什么,原来他都会听进耳里,记在心里。   一旦扳回一局,嘴上还不饶人,实际却会按照兄长的话乖乖照做。   江琰背对着顾景昀,专心穿鞋袜,压根没有回头。   “原是想着替哥哥揉揉肩颈腰背,看你也不需要,既然如此……”   “需要。”顾景昀打断他。   江琰茫然回头。   顾景昀迅速在原先的指定地点趴好了。   还问:“衣服要脱么?”   江琰:“?”   为何突然变得如此积极。   顾景昀问:“要么?”   江琰迟疑道:“随你……?”   “那就算了。”顾景昀的声音中似乎有些遗憾。   江琰捏捏耳朵,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他无语地脱下刚穿一半的鞋,转身折返。   “哥哥未免太多变。”江琰抱怨道。   “男人心,海底针。”顾景昀闷笑道:“阿琰,你得适应。”   “这是何意?”江琰不解。   顾景昀耐心解释。   江琰一边听着,一边动作利索地推拿,力道适中的揉穴位。   这并非又一次的自我误判。   江琰的手法老道,确实学过。   顾景昀道:“原来你是真的会。”   江琰用力往下摁:“都叫你信我了!”   顾景昀故意发出吃痛的声音。   下一秒,在他背部移动的双手下意识收了几分力。   顾景昀无声地勾了勾唇。   不仅乖巧,还容易心软上当受骗。   这样很容易被欺负的——被他欺负。   江琰认认真真地帮兄长按摩,完全不知道兄长心里其实想的都是一些见不得光的东西。   “为何会学药理和推拿?”顾景昀温声问道。   江琰答道:“幼时体内两股力量偶尔发生冲突,不仅经脉会疼痛,四肢都会发麻脱力。”   “有一次去森林中见习狩猎,日落时,不慎与族人走散。天黑得早,我不巧遇到狼群。”   “它们想吃了我,我反过来把他们揍了一顿。刚收服狼群,经脉忽然剧痛一瞬,如同被雷电劈中,半边身体都麻了。”   顾景昀再无半点旖旎的心思,心里满是疼惜与后怕。   低声问:“之后呢?”   “我手脚无力,又怕狼群反扑。在山洞深处,一动不动地坐了一夜。”江琰道。   “……”   顾景昀没说话。   他算是知道,为什么江琰醒来后坚持要为他按摩了。   “山洞里会冷么?”顾景昀问。   江琰摇头:“不会。狼群把我围在中间,它们毛茸茸的,很暖和。其实半个时辰后,父母就带人把我找到了。”   “之后我就专门学了按摩穴位的办法,就是为了防止再出现这种情况。”   顾景昀温声夸道:“阿琰好厉害,竟能反过来压制狼,寻得生机。”   “那是。”江琰小小的得意了一下。   他并不频频回头看过往的苦难坎坷,但若是有人能从中看出他的优秀,进而夸赞。   江琰会更开心,好像那次的意外不是差点要了他性命的事,而是促使他成长的垫脚石。   顾景昀也不觉得江琰的说辞有何不妥。   兔子进森林狩猎,还把狼给捶了。   放在自然界或许会显得不可思议,但这儿是修真大陆,实力为尊的地方。   只要实力到位,幼年的兔妖当然可以打败尚未诞生灵智的头狼,收服狼群。   说话间,很快按摩完。   起身之后,顾景昀又变回了那个进退有度、温和友好的好哥哥。   彷佛先前把人拽进怀里、摁在床上的人不是他。   江琰认真地对他说:“你我是义兄弟,就算在一张床上抵足而眠,那又如何呢?”   “以后再有这种事,当我睁开眼时,不想看见你枯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顾景昀试探:“那……”   江琰:“床这么大,睡两个人绰绰有余。睡我旁边呀!”   顾景昀问:“此话当真?”   床上的枕头有很多,江琰随手拿起一个,塞进男人怀里。   “喏,收好。”   江琰大方地说:“拿着它来敲门,我就把床分你一半。”   顾景昀就像走在路上的人,突然被大奖兜头砸了满怀,表情既惊又喜。   江琰推他出门:“我要更衣洗漱了,你出去罢。”   顾景昀被推出卧室,还有些怔松。   他紧紧抱着个枕头,表情严肃地走回自己的房间。   宋桦恰好上楼,手里拿着几个包子和豆浆。   看见少主,当即站定问好。   宋桦道:“少主要下楼用早膳吗?我这就去命人准备。”   顾景昀盯着他。   宋桦被盯着浑身发毛。   顾景昀忽然道:“你怎么知道这是阿琰送我的枕头?”   宋桦纳闷:“?什么东西?您没事吧,不是,我的意思是,您没把仙君怎么着吧?”   不然无缘无故给你枕头干嘛。   顾景昀说:“嗯,你猜对了。他确实难受。”   宋桦紧张地:“要不要叫大夫?”   顾景昀:“那倒不必。阿琰只是心疼我坐在床边,守了他一夜,因此邀请我从今往后与他同床共枕、抵足而眠。”   宋桦:“……”   他满脸写着不可思议:“少主,你靠卖惨爬床??”   这也值得心疼?   “胡说八道!我这是得了仙君口谕,奉命陪他睡觉。”   顾景昀拧着眉,正义凛然地说:“再则,我与仙君只是义兄弟。爬床之类莫须有的事,你听过也就罢了。莫要以讹传讹,造谣生事,懂吗。”   什么人啊!   得了便宜还卖乖!   宋桦缓缓道:“少主,求你摸摸良心再开口。”   顾景昀反问:“我何时有那玩意?”   宋桦对此人的厚脸皮敬佩不已,甘拜下风。   还对蒙在鼓里的仙君有些同情。   就两壶酒,能醉到哪里去。   何况仙君身为元婴修士,难道还会因酒醉而出什么事吗?   少主定是故意让仙君看见的。   好心机一男的。   啧啧。 第68章 顾景昀强颜欢笑:“我没事。”   邑州城没什么景色风光可看,来往之人鱼龙混杂,三教九流皆有,在平稳的表面秩序下,实则混乱不堪。   若不是方圆几里都无驿站,顾景昀也不会让江琰来这种地方。好在邑州城内有自家的地盘,规模也不小,勉强能住。   顾景昀只打算停留一日一夜,留作休整,第三日清晨便启程离开。   他提前命人抓紧时间备齐物资,喂马、换马,以便继续赶路。   顾景昀常年在剑宗闭关,偶尔外出,行踪也飘忽不定,不是谁都有机会见到真容的。   曹掌柜忙不叠地开口,想接过这等差事。   他急着在少主面前表现自己,露个脸,得到主家的赏识,   顾景昀没有答应,只让他听宋桦的命令便宜行事,从旁协助即可。   这类事情往日里都是交由天狼卫处理的,毕竟天狼卫才是他真正的心腹。   宋桦笑眯眯地:“曹掌柜勿怪,少主与仙君的近身之物,都是天狼卫亲自安排的。”   吃的用的,一概不得疏忽。   外人自然不如天狼卫知道自家主子的喜好,更没人比他们细心。   曹掌柜顿时知道自己逾矩,连忙应了声“是”,不敢再多言。   顾景昀吩咐下人做事之时,几乎不会避着江琰,有时还会拉着他,希望他能陪着开会。   江琰会坐在少主左手边的太师椅上,或是看书擦剑,或是吃些瓜果点心,偶尔听几句,也会主动参与进来。   只是大部分时候都是沉默的,不怎么说话。   若是顾景昀要见的人太多——还都是陌生人,江琰就不乐意出现,宁可在院子里躲清闲。顾景昀自然任由他去。   如今要见的人并不多,除了见惯了的随行天狼卫,也就只有曹掌柜一位陌生人。   江琰比较自在,拿着一本古书,安静地看著书。   曹掌柜亲自端着茶壶,为顾景昀斟茶倒水,嘘寒问暖,殷勤备至。   听说少主多了一个结拜的义弟,曹掌柜并未在意。   就算是义弟,那也只是客人,不是主人。   少主在此,当然要更重视他。   曹掌柜对坐在一旁的江琰多有忽视,态度说不上冷淡,但也谈不上热情。   他双手呈上洗净后的珍稀灵果,放在靠近顾景昀一侧的桌上。   “少主,请用。”   顾景昀一边同宋桦说着话,一边下意识把果盘往左手边推去。   直到果盘碰到江琰的茶杯,发出一声脆响。   江琰循声望去。   那果子晶莹剔透,看起来滋味不错。   江琰吃了一颗,果然很甜。   他又摘一颗,用拇指与食指拈着,倾身朝向顾景昀的方位,伸手欲喂。   “这果子好甜。”江琰说,“你试试?”   “好。”   顾景昀十分自然地转过脸,视线扫过江琰空了许久的茶杯,眉头微蹙。   他低头咬走那颗灵果,唇瓣与江琰的指尖轻触,一触即离,两三下就咬碎灵果吞入腹中。   两人之间的动作默契而亲昵,自带着旁人无法融入的氛围。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点什么。   宋桦早已习惯他们二人之间的恩爱,甚至已经看麻了,眉头都没动一下。   曹掌柜差点傻眼。   昨日匆匆见了一面,压根没能细看。   今日一见他们竟这般亲昵,据说少主还在仙君屋里待了一夜,可见二人明显不是一般的义兄弟!   就说少主怎么凭空多了一个弟弟。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曹掌柜大惊失色,悟了,但也慌了。   “如何?”江琰问。   “是不错。”顾景昀看向曹掌柜,命道,“明日多备一下在车上。”   曹掌柜慢了半拍,慌忙应道:“是,少主。”   “端上来的东西放在仙君那侧。他茶杯空了,你看不见么?”男人嗓音沉冽,不怒自威。   曹掌柜扑通跪下,冷汗津津。   “少主恕罪!”   室内一片寂静,大家都知道顾景昀发怒的真正原因。   唯独江琰茫然抬脸。   “……这是怎么了?”   曹掌柜跪在地上,呐呐不敢语。室内众人大气不敢喘一下,顾景昀面沉如水,更是无人敢惹。   连宋桦都缩了缩脖子,小心地给了江琰一个眼神暗示。   江琰接收到信号,扭头去问:“兄长?”   顾景昀意有所指地淡声道:“早就有人提点过了,他还是做错账。”   曹掌柜隐隐抖了一下,猛地抬头看了眼男人的面色和冷漠的双瞳。   一秒后,他的肩膀似乎卸下巨石。   少主没有明说,曹掌柜自然不敢拆台。   他连忙请罪道:“是小人做错账了,亏了一笔银子,求少主与仙君恕罪!”   江琰直觉不是,但瞥了眼顾景昀,还是“哦”了一声,没有再问。   “我事先派人提醒过你,先前也警告过一次,你还是不知收敛。”   顾景昀冷淡道:“罚一年月俸,记个教训。事不过三,没有下次。”   这是连先前江琰下车之时,曹掌柜盯着人发呆一事,也一并算上了。   曹掌柜惶恐应下。   顾景昀又道:“退下吧。”   曹掌柜就被赶出了书房,不许他入内了。   顾景昀端着茶壶把江琰的茶杯添满,才继续方才的话题。   江琰摸摸茶杯,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原来是因为掌柜怠慢了他,所以顾景昀生气。   等宋桦带着天狼卫出门做事,书房的门合拢,江琰才问道:“罚一年,会不会太过?他只是忘了给我倒茶。”   “忘?”顾景昀摇摇头,失笑:“这里的人最是精明,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绝不会忘记这等小事。”   江琰认真听着。   顾景昀说:“他们会把人分为三六九等,无论是茶水还是瓜果点心,要先奉给尊者。我雇他办事,是他的主家,他自然会事事以我为先。”   江琰:“那你还罚?”   “我派人快马加鞭来此地,事先提醒过许多次,他都不放在心里。”顾景昀冷哼道。   江琰很是纳闷,觉得顾景昀的说辞有矛盾之处。   按理来说,曹掌柜若是精于算计的人,他就该把顾景昀的警示记在心上,怎么会大意对待?   顾景昀叹息着,摸了摸江琰的发顶。   “这种人除了喜欢算计、摸索上位者的心思和喜好,还很擅长以貌取人。”   顾景昀轻声道:“你性情纯善、不谙世事,不必深入探究人心,能瞧见表面的风波就好。其余事,有我在,你无需烦心。”   江琰想反驳他,若是你不在呢。   转念想了想,他怎舍得跟顾景昀分开?就算飞升,也是要跟顾景昀一同飞升的。   反正飞升都要离开这个世界,不如把顾景昀也带去魔法世界,叫他看一看那边的景色。   正如顾景昀带他逛遍此间的大好河山一般。   既如此,他们就更不可能分开了。   想到这里,江琰就觉得一阵安心,好像天塌下来也不再是一个人硬顶,而是有人为他分担。   顾景昀握住他的手掌,眸中一片情深。   “阿琰,我们在一起,永不分开,好不好?”   江琰点点头。   “好。”   顾景昀大喜过望,一贯沉稳的嗓子都有点抖:“你、你知道自己答应了什么吗?你真的愿意跟我在一起么?”   “当然啦。”   江琰的眉眼微弯,浅浅笑了一下。   这个笑容很是温柔,更别提江琰还主动反握住顾景昀的手。   顾景昀心头越发火热。   江琰笑道:“将来飞升,若是能有机会破开世界屏障,哥哥就跟我一起回家吧。我会把你介绍给父母、族人的。”   “!!”   顾景昀暗道,是见家长!   江琰:“虽然你身为人类,本不能踏入族中半步。但你人又好,又优秀。我能与你结为义兄弟,受你颇多照顾,他们一定会很开心感激,飞快接受你的。”   顾景昀:“……只是义兄弟?”   江琰茫然:“不然呢?”   顾景昀当场哽住。   “?”江琰盯着他。   “……”顾景昀深深、深深地叹了口气,强颜欢笑道:“没什么,真的。我没事,挺好的。”   江琰一头雾水。   总感觉少主莫名悲愤,是错觉吗?   **   翌日,卯时一刻。   天都还没彻底亮起。   江琰比往日醒得更早,屋内一片昏暗,暖意融融。   窗户被牢牢关紧,帘子也放下了。   ……昨夜明明没有留了一道缝隙的。   江琰起身,勾起窗帘,推开窗户,一股凉意扑面而来。   低头就见地面有些许积水,到处湿漉漉。   他又出门问了天狼卫,方知昨夜下了一场大雨。   窗户也是顾景昀前来替他合紧的,怕他吹了冷风着凉。   江琰心中微暖。   哥哥总是如此,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   江琰记挂着逐月和追风,怕马儿被雨淋着了。   他没有立刻练剑,而是拐去马厩,想看看它们昨夜有没有得到好的照顾。   追风和逐月见他来,马眼盯着江琰的手看了半天,没找到饴糖,纷纷喷了个响鼻表示抗议。   精神倒是好,马厩防雨措施也做得不错,看来不用担心。   江琰笑了笑,拿出糖来哄它们。   正喂着马,忽然耳朵微微一动,听见围墙之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说话声。   那里有两人,其中一人的声音很耳熟,正是曹掌柜。   掌柜乃凡人之躯,不曾踏入过仙途,因此无法设下结界。   卯时一刻,天都没完全亮,路上根本没人。   更别提这里是下了一夜大雨,地上满是泥土和雨水的马厩。   在下人没收拾干净之前,一般自诩身份的人都不会来此,嫌脏。   他们便将音量压得极低,又隔着墙,一般人是听不见的。   但掌柜不知江琰的听力异于常人。   江琰凝神细听。   只听得掌柜低声质问道:“……账本呢?”   另一男子回道:“掌柜的,在这儿。您拿好了。”   曹掌柜:“没被发现吧?”   男子:“当然没有,我就一小喽啰,谁会查我?”   曹掌柜:“还好,还好!给我仔细着点,最后关头别出岔子,快快把他们送走。”   男子拍着胸脯保证:“放心吧,出不了乱子。少主发现不了!”   两人迅速接头,又迅速散去。   “……”   江琰无辜地想:本来是发现不了的。   现在就不一定了。 第69章 合欢丹也有假药吗?   账本一事,根本没能瞒过半个时辰。   江琰淡定地喂完马,摸摸它们的马脖子,溜溜躂达地回了主院。紧接着转头就找到了顾景昀,把事情转告给他。   一炷香后。   曹掌柜刚把有问题的账本藏在床底下,一群天狼卫就踹开他的房门,冲了进来。   曹掌柜惊慌失措:“诸位大人,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何事?”   宋桦冷着脸:“曹掌柜,有人举报你做假账,贪污受贿。”   “绝不可能!是谁在诬陷我?!”曹掌柜大叫,“我对少主忠心耿耿,不会做那等欺上瞒下之事!”   “有没有,查完便知。”宋桦喝道:“给我搜!”   天狼卫一拥而上,把屋里屋外翻了个底朝天。曹掌柜试图做最后的挣扎,被宋桦踹了膝盖窝,又被两个天狼卫摁倒在地。   曹掌柜眼睁睁看着私藏的账本被翻出来,眼中满是绝望。   不该啊!   少主昨日还好好的,查账也只是随手翻了翻客栈内的账本,瞥了几眼每月盈余,就放下懒得再看了。   既然当时过了这关,为何会心血来潮查他?   是哪个狗崽子举报了他!   曹掌柜恨得牙痒痒,他先是怀疑了替他藏账本的小二,后想到两人可是一条船上的蚂蚁,他的手里又有小二的把柄,对方不敢背叛才是。   紧接着,他就把一连串知情者或者与他有仇之人,统统想了一遍。   贪污一事本就是重罪,何况谁敢贪剑宗少主的银子。   在凡间,家仆犯了大错,被责打发卖都没人能管。若是犯了王法,被主家押送至官府,更是要被磋磨掉一层皮。   他如今虽为凡人,却在为仙人办事,被发卖都是小事,若是被杀头……   朝廷与修仙者井水不犯河水,可不会冒着风险管一个仆从的死活!   曹掌柜哆哆嗦嗦的,腿都软了,连站直的力气都没有,更别提走路。   他几乎是被天狼卫提着的,直接拎了一路,带到了顾景昀的面前。   天狼卫把曹掌柜往中间一丢,拍了拍手。   “少主,人带到了。”   曹掌柜跪趴在地上,拚命磕头。   “少主,小人是冤枉的!您听我解释!少主!”   顾景昀坐在上首,慢条斯理地用一块软布擦着剑,任由曹掌柜在那儿叫冤,眼皮都没掀一下。   江琰特意坐在了角落,躲在屏风后。   有天狼卫悄悄溜过来,跟耍杂技一样,一只手端了三四个盘子。有不同种类的瓜子和切好块、插着银签的西瓜,右手还拎着一壶茶水。   “仙君,我懂合欢宗的传统习俗。这种时候怎能少了瓜果?”天狼卫露齿一笑,悄声地得意邀功。   江琰:“……”   合欢宗看八卦时必磕瓜子吃西瓜,这种不成文的规矩已经传开了吗。   江琰躲在角落,是因为不想影响顾景昀处理下人。   本来是没打算吃瓜子的。   既然如此……   江琰伸手抓了一把瓜子,对天狼卫比了个大拇指,表示赞叹。天狼卫乐呵呵地拍拍胸脯,表示一切交给他,仙君您就放心吧!   堂中正在审讯。   就连那名帮掌柜藏账本的店小二,都被抓了过来,住的地方更是被搜得一干二净,连底衣都没放过。   天狼卫做事干脆利落。   宋桦很快便将搜到的证据,呈给顾景昀。   “在小二房里找到十两黄金并两块上品灵石,皆是替掌柜隐瞒假账一事的报酬。”   “曹掌柜的卧房内,除了几本私藏起来的账本,属下还发现了一个乾坤袋。内有结界,非拥有者不能开。”宋桦说。   “破开。”   顾景昀平静地说,他翻看着账本,面上没什么表情。   曹掌柜的面色一白。   宋桦的掌心泛起一圈红光,他以手画符,虚空中浮现出字迹漂移的符文,那些字符重合相叠,玄妙无比,又蕴含庞大的力量。   天狼卫附在江琰的耳侧,低声道:“宋统领曾是万法门的弟子,极擅阵法。”   江琰啃着瓜子,听着解说。   只见宋桦轻喝一声,那些字符便聚集在一起,凝成一把用无数汉字组成的短剑。   剑尖刺入乾坤袋。   “叮——”的一声脆响。   而后便是一瞬的寂静,红光自剑尖猛地绽开,灵力猛地冲入乾坤袋中,将封锁的结界阵法暴力撕开!   曹掌柜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气息衰败许多,萎靡不振。   江琰小声地问:“他不是凡人么?为何还能用乾坤袋。”   “仙君,您没试过他的经脉。曹掌柜体内是有灵力的,虽然只有一丢丢。”   天狼卫捏着两根手指,比划道:“就那么一点点,估计还是仗着掌柜的身份,天天嗑药磕出来的。那点灵力,也就只够用用乾坤袋、让自己比常人的力气更大,跟凡人没区别。”   江琰点点头:“原来如此。”   正厅中央,宋桦用灵视一探,禀告道:   “乾坤袋中,有金银各万两,数千上品灵石,中下品灵石若干,不同品种的丹药若干。”   江琰差点没拿稳手里的西瓜。   多少?   这也太有钱了吧。   曹掌柜面色惨白,嘴唇哆嗦。   宋桦将乾坤袋递给顾景昀。   顾景昀上下抛着乾坤袋。   “你在这个位置捞了不少啊。”男人不咸不淡地说,“赚万两黄金,却只给你的手下十两,是不是太小气了?”   那名店小二的脸色也很难看。   就是啊!知道掌柜很贪,但没想到这么贪。   要他卖命,却自己藏着金山,只给他十两!!   “少主开恩!奴才自幼时便是顾家的家仆,为玉源商会、为少主办事,至今已有五十年,向来为人谨慎,行事恭谨有度,不曾出过纰漏。”   “如今一时鬼迷心窍,走了错路。奴才愿将贪污所得尽数上交给少主,其余处罚也愿一并认下。只请少主看在奴才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饶奴才一命吧!”   曹掌柜甚至连“小人”的自称都不用了,谦卑至极,拚命磕头。   “钱都是怎么贪下来的?”顾景昀问道。   曹掌柜略微犹豫几秒,道:“有时偷偷加价,多抽一层,多余的钱财不进公账。”   “还会往春水巷中偷卖丹药和器具,那儿的姑娘和少爷生意极好,对、对那等事物供不应求。”   江琰问一旁的“解说员”:“春水巷是什么地方?”   天狼卫:“……”   这能说吗?   天狼卫刚张开嘴,接受到少主有意无意间瞥过来的眼神,顿时闭上了嘴。   江琰用眼神表达困惑。   天狼卫擦着冷汗:“这个、这个……属下也不知道。”   江琰狐疑地上下打量天狼卫,把人快看哭了,他才收回视线。   “好吧。”江琰冷哼一声,伸手去拿茶杯,“不说就不说。”   天狼卫松了口气,积极帮他添茶倒水,笑得很是狗腿,让人不忍直视。   顾景昀在那头也松了口气。   他一边关注着江琰的动向,一边听曹掌柜说他是如何当二道贩子,利用玉源商会的管道向春水巷售卖催情丹药。   玉源商会自诩天下之物,无一不有。   来者皆是客,哪怕是春水巷。   为何要偷偷卖?   顾景昀拧眉:“你卖的什么丹?”   曹掌柜:“是合欢丹。”   “??”   江琰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   江琰微微提高音量,道:“合欢宗向来对外限定了合欢丹的数量和售卖管道,你从何处拿的货?可是正规途径?”   曹掌柜听出来这是江琰的声音,又知晓江琰在少主心中的地位,不敢怠慢。   他艰难了转了个方向,对着屏风后的人影说道:   “回仙君的话,自然不是,合欢丹在助兴一事上……”   顾景昀冷声打断:“捡要紧的说!”   曹掌柜懵了一下,被少主的杀意一激,打了个寒颤。   “是……是,少主。”曹掌柜直接掐头去尾,唯唯诺诺地说:“那合欢丹,乃是合欢宗的一位弟子偷偷拿给奴才的,我翻十倍私下拿去卖,再与他五五分账。”   江琰:“……”   竟然有人在偷卖小师叔的丹药。   规矩是未经许可偷卖的话,卖一罚十。   都卖了一堆金山银山灵石山,这得罚多少啊。   “合欢丹呢?”江琰说,“拿一瓶来,我瞧瞧。”   曹掌柜又呆了一下。   江仙君清清冷冷的,如纯白的天上仙,看着就不染凡尘烟火气,根本不敢把他跟欢好一类带颜色的事物放在一块。   “愣著作甚?”江琰催促。   曹掌柜喏喏道:“禀仙君,丹药在、在少主手中。”   顾景昀:“……”   宋桦轻咳一声:“抱歉,少主,属下方才没有细看每一颗丹药的信息。”   顾景昀的灵视沉入其中,短短一息便将袋中所有物件的信息都探查清楚,记在脑海中。   在一堆乱七八糟的丹药里准确找到,从一堆合欢丹中取出一颗。   未等天狼卫转递入屏风内,江琰自己走出了屏风。   躲在后头是怕啃瓜子影响了氛围,现在哪儿还有这个闲心。   江琰大步走去,拿起圆溜溜的丹药瞧了又瞧,渐渐蹙起了眉,眉宇之间满是困惑。   他从须弥戒中取出一个玉瓶,在掌心中倒出一颗圆润饱满的丹药,将两者放在一起细瞧。   但不敢细闻,屏住呼吸,粗粗看了几眼,就各自放了回去。   两个跪在地上的下人都傻了眼。   不是,清冷如莲的仙君手里竟然也有合欢丹?   还一副对它很熟悉的样子。   仙君究竟是什么来路?   江琰放下丹药,表情十分复杂,欲言又止。   顾景昀问:“阿琰,可有不妥?”   “掌柜手里的不是合欢丹,只是长得相似。”江琰无语道,“曹掌柜怕是被那位合欢宗弟子骗了。”   曹掌柜:“我卖的是假药?!”   江琰点头:“看着相似,实则不然,是高仿货。”   小师叔知道有假货存在,怕大家吃错药,特意教过大家如何从外表一眼分辨。   看来那位弟子也怕宗门责罚,不敢卖真药,自己隐藏在幕后,偷偷卖假药……   江琰笃定道:“确是假货。”   曹掌柜大惊失色。   一旁的店小二情不自禁地说:“不能吧,仙君。我吃过那丹药,补得很,一夜精神!”   江琰茫然:“一夜精神?没听过合欢丹还能让人失眠啊。”   宋桦等人很是惊恐。   在仙君面前说这些,不要命啦?   “污言秽语!”顾景昀面色铁青,喝道:“堵上嘴,丢出去!”   天狼卫迅速照做。   “宋桦去审,看他都做过什么。”顾景昀不耐道,“依照往日里的规矩,该怎么罚就怎么罚。”   宋桦领命而去。   曹掌柜颤颤巍巍:“少主,那老奴呢?”   顾景昀:“你留下,仙君问什么,你就答什么。”   “贪污所得尽数没收,再罚以十倍,撤去掌柜一职。杖十。”   这已是手下留情,但罚十倍,还是很让人痛苦,不知猴年马月才能还清。   起码保住性命了。   曹掌柜安慰自己,含泪道:“多谢少主!”   江琰问了曹掌柜与那位弟子的交易细节,又问:“那人在何处?”   曹掌柜:“但凡合欢宗弟子,都是春水巷的座上宾,他应当正在春水巷的哪个酒楼里逍遥快活。”   江琰决定去找他。   卖假货也不成啊。   被发现了,那是在败坏小师叔的名声。 第70章 少主怕是个弟管严。   江琰要去春水巷。   一行人怎么劝阻都没用,天都快塌了。   “他偷卖假货还打着小师叔的名号,若是不及时制止,有损宗门名声。”   合欢宗待江琰很好,师门融洽,传他功法,教他学识,平日里更是嘘寒问暖一个不落。   除了总是想他去相亲之外,没有任何不好的地方。   江琰很有集体荣誉感,坚持要替师叔揪出这个假货贩子。   “这件事必须尽早解决,不能让他一直拿假货骗人。”   江琰补充道,“哪怕是真品,瞒着师叔低价买高价卖,那也不成。师门有明确规定的。”   “我让天狼卫替你去找。”顾景昀道。   江琰摇摇头:“我要亲自查。”   顾景昀万分无奈。   “春水巷怎么了,不能去吗?”江琰拧着眉。   “那是烟花之地,很乱。”顾景昀说。   “什么?”江琰没听懂,“是说专门售卖和燃放烟火的地方?”   众人:“……”   江琰大手一挥:“焰火多多少少都会有灰烬,大不了我躲着点,不往底下钻。就算踩到燃尽后的灰也没事,我有清洁术。”   众人:“……”   仙君作为合欢宗弟子,当真是一股清流。   江琰直直望着顾景昀。   “真的不能去吗?我清洁术很熟练的。”   这真的不是清洁术的问题。   顾景昀抵挡不住江琰的眼神攻势,妥协了。   “可以。”   “少主!”宋桦等人一惊。   顾景昀抬手止住他们,说:“但我们得约法三章。”   江琰很是不解。   去个卖焰火的地方还那么麻烦,难道是这里奇怪的规矩或某个黑市的代称吗?   也是,毕竟还有人在里面卖假的合欢丹。   “阿琰?”顾景昀问。   江琰颔首:“你说。”   顾景昀:“第一,不要喝里面的酒,无论是谁递给你的。其次,我会同你一起去,不要离开我的视线范围。”   “好,还有么?”江琰问。   顾景昀特别强调:“如果有……奇怪的人向你搭话,不许理会他们,无论年龄,无论男女。”   “若是用藉口想引你去别的地方,不许去,更不能有任何同情的想法。”   江琰嘀咕:“感觉你在叮嘱三岁小孩。”   顾景昀:“你进了那种场所,就像抱着金砖的三岁稚童,危险而不自知。”   “真的假的……”江琰为自己辩驳,“我在原来的世界独自进出过黑市许多次,买卖都很正常,没人能耍赖或诓骗我。”   顾景昀:“你去黑市买卖物件,是否只找熟人,且来去匆匆,绝不多说半个字?”   江琰点点头:“哥哥是怎么知道的?”   “阿琰心思单纯,很好猜。”顾景昀笑道,“你说自己不会被骗,是么?”   江琰万分笃定,用力点头:“嗯!”   顾景昀也很干脆:“行,记住自己答应过的事。”   **   春水巷中寻欢作乐之人极多,三教九流皆有。   里头有单纯的听曲看戏,亦有皮肉生意。部分酒楼价格并不昂贵,平民百姓都能去。   地段越好、建筑越是华贵,就越是价高,普通人根本消费不起,只供达官贵人享乐。   这儿是邑州,并非皇城脚下,否则只会更夸张。   春水巷只是一个统称,其实包含了许多条街道,半包围着一条湖泊。夜晚从岸边走过,能看见好几个挂着红灯笼的花船,慢慢悠悠地在湖面上飘荡。   在这种地方,要找一个人是很有难度的事。   好在曹伍——就是已经被撤职了的曹掌柜——与那位弟子有联系方式,也知道他常住在哪儿,不必大海捞针式找人。   几人坐在一辆外表低调的马车里,缓缓驶向春水巷。   驾车的人是换了身服饰,伪装成长使的宋桦与一位天狼卫。   为了行动方便,曹伍的十棍杖罚被暂时延后。这或许是少主给他将功补过的机会,倘若事办得漂亮,杖罚自然就免掉了。   曹伍满心想着少打几棍,全程很是卖力。   他趁着还没到春水巷,连忙说出与那人相识的始末。   只是话中涉及私密之事,又被江仙君一双澄澈纯净的双眸注视着,曹伍总觉得污了仙君的耳朵,这一段话就说得磕磕巴巴的。   “他叫韩霖,是……是我去春水巷找相好的时候认识的。因、因为年纪渐长,那方面……有些力不从心。韩霖问我要不要合欢丹时,我就买了一瓶。”   曹伍迅速含糊带过,接着说道:   “合欢丹好用且没有副作用,但合欢宗不肯对外大量售卖,在外头常常有价无市,十分稀缺。”   曹伍:“韩霖问我时,我也怀疑过真假,可它的效果确实跟合欢丹很相似。”   江琰直接跳过其他,抓住了最后一个关键词。   “只是相似?”   “仙君,我没服用过真正的合欢丹,不敢说一模一样。之所以这么说,是有人来闹过事。”曹伍老实道。   顾景昀:“说说看。”   曹伍一五一十地交代了。   合欢丹声名远扬,真正服用过它的人却不多。邑州城藏龙卧虎,总有人是真正用过的,此时一用假货,自然能察觉过差距。   同样是助兴,一个是毫无副作用,另一个是服用后第二日精神不济,只想倒头就睡。   差距如此大,那人当即就找上门要求退钱。   韩霖原本是只管提供货源,不管客户的。曹伍怕事情闹大,而且也有点怀疑‘合欢丹’的真伪,坚持把韩霖找来,要他亲自向顾客解释。   韩霖来了,二话不说先把顾客臭骂一顿,又说是他自己不识货,体力不行虚不受补,不要赖丹药。   “……”   江琰跟顾景昀面面相觑,“客人信了?”   “他信了。”   “……太假了吧。”江琰质疑。   曹伍尴尬得要死,头都不敢抬,低眉顺眼道:“韩霖生得极好,性泼辣,嘴巴不饶人。客人本就心术不正,被韩霖斥责几句,生了别的心思,就再也顾不上‘合欢丹’是真是假。”   绕来绕去的。   江琰每个字都能听懂,连起来就听不明白。   为何心术不正,被骂了反而不找事了?   什么叫‘别的心思’?   莫说是他,就连顾景昀都有一瞬的迷惑。要转念多想一圈,才能懂曹伍的言外之意。   江琰脾气再好,也不耐烦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就不能说明白一点吗!”   顾景昀欲言又止,想到两人即将去的目的地,他又把嘴闭上了。   就当提前让阿琰见见世面。   曹伍试探地看了眼少主,得到了默许。   他直白地说:“客人被韩霖骂爽了,色心一起,只想与他共度良宵,懒得追究真假。”   江琰:“……”   江琰:“???”   啊?   江琰满脸迷茫,这又是什么新词汇。   为何有人被骂都能爽到?   “阿琰不必多想,这种奇怪的人在春水巷多的是。”顾景昀摸摸他的脑袋,趁机提醒:“所以要离怪人远一点,好吗?”   江琰沉默片刻。   曹伍:“仙君还有何处不懂?”   江琰缓缓问道:“那位客人暂且不论,但你也曾起过疑心。曹伍,你也被骂爽了吗?”   曹伍:“……”   此时无声胜有声。   江琰不动声色地扯过顾景昀的衣袖,往兄长身后藏了藏。   顾景昀配合地挡住他。   曹伍羞愧地掩面,恨不得从马车上跳下去,找个地缝把自己埋了算了!   **   邑州,春水巷。   马车从道路间行走而过,微风吹起纱帘,两侧的娇声笑语、丝竹管弦的靡靡之音,从窗缝钻进马车中,连带而来的还有一股说不出的甜腻香味。   江琰凑到窗边闻了一下,立刻退回来,抬袖捂住鼻子。   “什么味道?好冲。”   曹伍张了张嘴。   顾景昀解释:“这是因为春水巷中各家酒楼都有自己的熏香,来往之人又多,脂粉香水全都融合在一处了。”   曹伍立马把嘴闭上了。   又过了一会儿。   江琰问:“还有多远到青羽楼?”   青羽楼是韩霖时常待着的地方,也是他与曹伍交易的场所。   顾景昀挑起帘子看了眼,又放下,答道:“再过一条街。”   江琰困惑:“兄长为何对春水巷如此熟悉?”   顾景昀:“……”   曹伍:“!!”   曹伍悚然一惊,缩着脖子,在角落努力当一只没有存在感的鹌鹑。   “你来过春水巷?”江琰问。   “来过一次。”顾景昀强作冷静:“但我是为了公事,当时有一个关于天罗蛊参的线索,清风谷急着要。”   天罗蛊参也是制作解药的主药之一。   江琰心中瞭然,语气一如往常地平淡:“噢,这样啊。”   “是真的。随行之人很多,宋桦、纪子珩都在,阿琰可以去问。事情一了,我就带人离开了,绝没有在春水巷多留片刻。”   顾景昀冷静不了,恨不得当场发誓,以证清白。   江琰迷茫地:“啊?好、好的?”顿了顿,问道:“我为何要问啊?”   “为了证明我没说假话。”顾景昀说。   江琰:“那就更不必问了,兄长何时欺瞒过我?一定要我问的话……当时,天罗蛊参拿到了吗?”   顾景昀说:“拿到了。”   “那就好。”江琰笑道。   曹伍擦了擦冷汗。   少主与仙君的感情真好,差点以为一场危机就要爆发了。   江琰以袖掩鼻,用剑柄挑起帘子的一角,悄悄往外看。   这边的店家大多都是“XX楼”的起名方式,檐牙高啄,灯红酒绿。店门外揽客的有男有女,前来寻欢作乐的客人不拘性别,亦是男女皆有。   只要有钱,就能在春水巷得到想要的一切。   江琰偷眼往外看,不慎与路边一位外表清秀的少年对上目光。   那少年眼前一亮,快步上前,边走边柔声呼唤道:“公子,还请留步——”   江琰左右看看:“他是不是在叫我?”   话音未落,一只大手越过青年的肩膀,将帘子重新放下。   呼唤声越来越近,还能听见快步跑来的脚步声。   “把人赶走。”顾景昀冷淡道。   前头传来应答声。   春水巷的行人多,马车速度提不起来。宋桦与同僚一人驾车,另一人跳下车驾,提起剑,把那急着揽客的少年拦了下来。   “公子为何追车?”宋桦问。   少年看了眼他手中的长剑——没有出鞘,但能想像到剑刃的淩淩寒光。   春水巷的人最是识趣。   少年立刻后退几步,赔笑道:“爷,您误会了,我只是想问要不要来店里喝几杯酒。”   宋桦:“不要再追。”   说完,转身而去。   少年大喊道:“诶,别走呀。这位爷,你主子不来玩,那你来吗?”   宋桦跑得更快了。   少年撇了撇嘴,哼了一声:“没意思。”   马车上。   顾景昀严肃道:“进来之前,我们是怎么说的?”   江琰觉得自己很无辜:“我没有跟他搭话呀,就是不小心对视了一眼。”   问那一句也是无意之间的话,更没有要下车去“玩玩”的念头。   顾景昀无话可说,江琰确实没做错什么。他去了一个新地方,心中好奇,想看看沿途景色,这有何错。   江琰试探地又掀起帘子,又对一人对上视线。那人一看见他,眼看就要迈开步子冲过来了,江琰连忙放下纱帘。   “他们为什么一看到我就狂冲过来?”江琰为难道,“这样不行,我该如何在春水巷中行走。”   顾景昀张了张嘴。   减刑的机会来了!   曹伍机灵地抢话道:“仙君可以戴一顶幂篱,遮挡容貌。”   江琰恍然大悟,赞道:“这个法子不错。”   顾景昀缓缓闭上了嘴,并给了曹伍一个凝视的凶狠目光。   曹伍顿时怂了,但并不后悔。   俗话说,求人还得求对人。   他看出来了。   少主怕是个弟管严,与其费心思讨好他,不如转头讨好仙君。   求顾景昀一百句,还不如江琰随口一句夸赞有用! 第71章 若是这蜜水沾在唇上,会是什么滋味?   春水巷,青羽楼。   马车停在酒楼的大门前,众人刚下了马车,立刻有一个打扮艳丽的中年妇人迎了上来。   “几位爷瞧着眼生,可是第一次来我青羽楼?……哎呀,这不是曹大掌柜么?您又来啦。”   妇人挥着手绢,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曹掌柜的肩膀,虽是娇笑着调侃的模样,却落落大方,没有半点狎昵之意。   “薛妈妈说笑了。”   青楼的老鸨会被手下人尊称一声妈妈,客人偶尔也会这么喊。   曹伍尴尬地笑笑,他其实已经不是掌柜了。   不过此行若是能办漂亮一些,即便不能在玉源客栈当掌柜,也有机会调去玉源名下的其他小店铺继续做掌柜。   总比重新从跑堂小二做起要好。   曹伍侧身退到一旁,躬身介绍道:“这是我家主子,顾爷、江爷。”   薛妈妈的眸中闪过一丝惊愕。   天下谁不知道玉源的主人是剑宗少主,曹伍仗着大掌柜的身份,向来眼高于顶,如今却连腰都没能直起来。   姓“顾”,还能被如此恭敬对待,又被称为“主子”的人,天底下怕是只有一个。   “原来是顾——顾爷!”   薛妈妈差点喊错,她不敢如对待曹伍一般没规没矩,恭敬地行了一礼。   顾景昀微微颔首。   薛妈妈又将困惑的目光转向戴着幂篱的瘦削青年。   “这位江爷是……”   “我的义弟,其余人都是我的随从。”顾景昀道。   剑宗少主何时与人结拜为兄弟了?   薛妈妈心中胡思乱想着,却不敢说出来,依旧春风满面地笑着:“见过江爷。”   江琰不太适应这种环境和氛围,也不知说什么好,干脆高冷地一点头,一个字都不说。   薛妈妈自然不敢逼他开口,以为这位江爷本就是高冷孤傲的性格。   她热情招呼道:“几位爷,别站在外头了,还请随妾身进来吧。”   几人跟着进了青羽楼。   薛妈妈不敢怠慢,知道这都是不差钱的主,直接把人带进了二楼最华贵的包厢。   位置正对着一楼的高台,视野极好,能凭栏听曲。   房间里燃了熏香。   为了彰显品味,青羽楼没有同其他家一样用劣质的浓情熏香,而是用了较为昂贵的蜜香。   闻起来甜而不腻,不像是青楼,更像是外头听曲的正经酒楼。   江琰倒是没有再捂鼻子了。   房间里的空气竟然比外头还好,真稀奇。   薛妈妈把其他事丢给旁人,专心照料这几位贵客。   顾景昀与江琰自然坐上首,其余人分坐两侧,更有几名天狼卫一进房间就隐入了阴影里,压根不坐。   薛妈妈热情而周到地招呼着,等小厮轮着添了一圈酒水,立刻凑到顾景昀和江琰面前。   “二位爷,你们可有指定想见的少爷?若是没有,妾身倒也有推荐。”   青羽楼是南风馆,只有男人,没有女人。   薛妈妈殷勤道:“或是想听点什么曲子,妾身都能安排。”   没人吱声。   顾景昀笑了笑:“听闻韩霖公子在你们这儿当花魁。”   薛妈妈下意识看了眼曹伍,以为又是曹伍介绍过来的‘客人’——先前也有过一次,曹伍带着贵公子来此,贵客张口便说要见韩霖。   可今日不同往日,别人好糊弄,可以说见就见,说不见就不见。   顾少主也不是能糊弄的主!   “……是有此事。”薛妈妈不知为何,面色有些僵硬。   顾景昀:“便请他前来一叙,如何?”   薛妈妈仍是犹豫:“顾爷,这……韩公子最近情绪不佳,不愿见客。”   顾景昀拿出一袋沉甸甸的银子,随手一甩。   薛妈妈下意识伸手去接,手里熟练地掂了掂重量,心中便有了数。   “顾爷出手大方!”   她的脸上尽是藏不住的喜色,说:“妾身想了想,情绪不佳也不是什么大事,若是见了这袋银子,还不得乐开怀?妾身这就去找韩霖,让他来陪您。”   “莫要让我久等。”顾景昀淡淡道。   “诶,好勒,您就放心罢!”   薛妈妈如一阵风一般刮走了。   江琰茫然地:“她怎么忽然改口了?”   “仙君,您可听过一句话?有钱能使鬼推磨。”宋桦一边笑着,一边起身,拿走了顾景昀与江琰面前的琥珀酒。   江琰“噢”了一声,看着宋桦拿过酒,却没自己倒来喝,而是打开闻了闻,又用一根银针刺进去。   半晌,宋桦道:“少主,这酒没加别的料。”   “嗯。”顾景昀颔首。   宋桦拿过江琰的杯子,把薛妈妈提前倒好的酒液全浇在一旁的盆栽土壤里。   他转过身,背影挡住了手中的酒壶和酒杯。   但从动作上看,他是在往杯中倒酒。   江琰听见了液体剧烈晃动的咕噜声,还有一瞬极轻的破风声。   宋桦的动作很快,倒完一杯,再度转身,手里端着一杯黄灿灿的酒杯,瞧着与先前那份并无二样。   “仙君,请。”   宋桦把杯盏推给江琰。   江琰没动。   顾景昀:“阿琰,怎么不喝?”   江琰摇摇头:“不能喝。”   “为何?”顾景昀问。   “酒被换了。”江琰道。   宋桦故作惊讶:“没有啊,我只是倒掉了原先那杯,再从检查过没问题的酒瓶里倒一杯新的。”   “我都听见你从乾坤袋里偷换酒瓶的声音了!”江琰眼神犀利。   一秒的寂静。   曹伍又缩在角落瑟瑟发抖。   宋统领为什么要换仙君的酒啊?一时间,脑子里连“少主摔杯为号,仙君与少主翻脸,几人大打出手”的戏码都想好了。   但下一刻。   顾景昀却笑了一下,笑容不见丝毫不满,甚至有些欣慰。   宋桦感慨:“仙君感知过人,属下佩服不已。”   “进了春水巷,不能喝任何人递来的酒——这是我们约法三章的内容之一。”江琰质问道:“兄长,你在钓鱼执法?”   “竟被你识破了。”顾景昀勾了勾唇,打趣道:“阿琰果真警觉。”   宋桦明明是在配合少主钓鱼执法,现在却又做出受伤的表情来。   “仙君,我递来的,你也不喝吗?”   “不。”江琰摇头,碰都不碰酒杯一下。   顾景昀笑着接过那酒杯,道:“宋桦,你坐回去罢,阿琰只会接我递给他的杯子。”   但江琰不接。   顾景昀愣了下,温声解释:“这是蜜水,不是酒。”   江琰用手掌撩起幂篱的白纱,往帽檐一挂。他侧过脸,对着男人眉眼一弯,微微一笑。   这一笑的风情,让身边的一切华丽景物都为之黯然失色。栏杆之外的喧闹声,高台之上的咿咿呀呀唱曲声,一切声响都在逐渐拉远,变低。   顾景昀的心脏砰砰狂跳,心率狂飙。   “……阿琰?”   江琰伸出手。   他分明每天都在辛苦练剑,十指却似从未沾过阳春水,手心手背的肌肤都是如此细腻光滑,没有一点儿茧子。   仙君微笑着凑近,那张近乎完美的皙白面庞带着极具侵略性的美,宛如冰雪逢春,高岭之花就在裹挟着香气的春风里,主动落在男人的掌心上。   江琰的食指抵着酒杯的边缘——就像抵在谁的唇上、心上。   顾景昀的手向来极稳,此时却禁不住心神恍惚,端着的酒杯晃了一下。   杯中满满当当的蜜水围着杯壁晃了一圈,洒了出来,泼在江琰的食指上,把他的指尖浸染得黏糊糊、湿漉漉的。   顾景昀呼吸一滞。   江琰视若无察,一只手撑着地毯,另一只手依旧用食指抵着酒杯。他向前倾身,离顾景昀越来越近。   顾景昀一动不动,目光从青年湿漉漉的手指移到淡色的薄唇,眸中颜色逐渐变深。   “……为何靠我这么近?”男人的嗓音沉磁,轻声问道。   江琰的食指微微用力,把酒杯往反方向一推。   他挑了挑眉,眼中满是幼稚的得意与快活。   “为了拒绝你!”   江琰乐道:“哈哈,哥哥被我骗了吧!是不是以为我凑过来是想拿酒杯?”   顾景昀:“……”   江琰把酒杯重重推了回去,坐回自己的座位上。   脊背挺直,姿态怡然,表情轻松。   他抽出一条手帕,在沾上蜜水的手指上一顿狂搓。   “还好没洒在衣服上。”江琰说完,又抱怨道:“你怎么不拿稳,好黏,我擦不干净。”   顾景昀:“……”   江琰一抬头:“咦?你们为什么都低着头缩在角落里?”   众人:“……”   以为你要当众与少主调情啊!   谁懂啊。   本以为是限制级的画面,打开一看,里头却是不沾边的幼儿故事。   这不应当。   顾景昀沉默许久,半晌之后,倏地抬手,一口气把江琰杯中的蜜水喝尽。   江琰还在用手帕擦手,已经有点不耐烦。   要不是在外头,曹伍又看着,他绝对已经用魔法了。   “你这样擦不干净的。”   顾景昀叹了口气,换了条新的帕子,沾了白水,捉了江琰的手过来,细细帮他擦手。   那水是清甜的。   却浇不尽顾景昀喉中的干哑,熄不掉胸中的热意。   江琰在跟宋桦说着什么,顾景昀却听不清了。   脑中只有青年沾上蜜水的莹白指尖,在光的折射下闪烁着粼粼光泽。   若是这蜜水沾在江琰的唇上,细细品尝,会不会更甜呢?   门外传来动静。   顾景昀压下热意,抬眸望去。   房门被从外头拉开,薛妈妈赔笑道:“顾爷,江爷,劳您二位久等。韩霖为了见二位爷,特意换了身新衣,所以耽误了点时间。”   顾景昀没说话,面色淡淡。   “顾爷,您稍等,他马上就到。”   薛妈妈回头看向长廊另一侧,低声骂道:“祖宗,你能不能快点!”   哒哒的脚步声快速接近。   “催魂呐?”韩霖人未至,声先到,“顾爷要见我,也不看如今是何时辰。我都还没睡醒!”   青年懒懒散散的,声音拖得老长,分明是埋怨的话,又带着说不出的媚意,能轻易勾了别人的魂。   韩霖推开房门,原本都打算朝上首坐着的男人抛媚眼了。   毕竟顾少主有钱,据说长得又高又帅,是个不错的春风一度对象。   但他一进门,一抬眼。   便看见顾少主身旁还坐着一个戴着幂篱的青年,少主正用手帕托着那人的手指,垂眸仔细擦着。   等彻底干净了,男人才将手帕收回。   没随手丢开,而是收回了须弥戒中。   韩霖:“……”   韩霖收回媚眼,站直了,态度端正不少。   他无语道:“顾少主,你都有对象了,还找我干嘛?” 第72章 “少主一夜七次都不在话下,何须吃药!”   “对象?”江琰茫然,“哥哥什么时候有对象啦?你要成亲了么。”   顾景昀诡异地停顿几秒,带着点莫名的幽怨,说:“……莫要听他胡扯,我还是单身。”   ——你不点头,我跟谁成亲!   “不是,你俩在那装什么陌生人啊?”   韩霖格外纳闷,他抬起右手,用食指和中指比划了一下眼睛。   “慧眼如炬,形容的就是我这双眼睛,懂吗。”   顿了顿,韩霖似乎想到什么,恍然道:“噢,是什么特殊的情趣么?两口子来青楼找刺激?你们挺会玩。”   众人纷纷惊恐:!!!   这张嘴真不得了。   不愧是合欢宗出来的人。   江琰不懂就问:“敢问情趣是何意?我与兄长没有在玩耍,也没有找刺激,而是在等你过来,有事相询。”   众人:“……”   仙君明明也是合欢宗优秀弟子,为何人心黄黄的时候,他总是白得过分耀眼。   韩霖也哽了一下:“……你们是兄弟?亲的?”   一旁,宋桦低着头一声不敢吭,内心却在想:兄台你果真慧眼如炬。确实是亲的,是互相亲嘴上的兄弟。   江琰摇摇头,答道:“结拜的义兄弟。”   韩霖半信半疑。   义兄弟,那不就是同性伴侣的另一种说法么。   方才匆匆一瞥,顾少主注视身边人的眼神一看就不单纯。是否双方都对彼此有意,那还不好说,至少从目前看来,少主反正是有那心思的。   “行吧。义兄弟——呵。”韩霖意味深长地冷哼一声。   顾景昀:“……”   江琰莫名其妙:“他干嘛哼我们?”   顾景昀安抚道:“说不定是脑子不好,就喜欢哼来哼去的。”   韩霖大怒,“你——”   薛妈妈在旁边听了半天,见韩霖一点儿都不止收敛,差点快吓死了。此时寻到机会,一把扑了过来,死死捂住他的嘴巴。   “各位爷,莫与病人计较,他确实脑子不好使。”薛妈妈连忙笑着圆场,说完,附耳上前,咬牙切齿道:“韩霖,你要是敢把金主气走,我跟你没完!”   韩霖:“……”   韩霖收敛了一点,挣开薛妈妈的手。   他环视一周,随便挑了个座位盘膝坐下来。那位置正好在曹伍的身旁、宋桦的正对面。   “怎么连个倒酒的人都没有。”韩霖懒洋洋地自斟自饮,“薛妈妈,别怠慢了贵客。”   薛妈妈还没说话,顾景昀就开口打断:“不必人服侍,留韩霖一人即可。”   薛妈妈犹豫:“这……”   顾少主看着确实不像来寻欢作乐的,难道是韩霖背着她冒犯了少主,在外头惹了麻烦,如今被人找上门来了?   薛妈妈虽然贪财,到底与韩霖合作多年,有几分感情。   “顾爷,您寻韩霖可是有要事?他嘴笨,不会说话,不如妾身留在此处,也好从中斡旋一二。”薛妈妈恭敬道。   “你可知他私下找了中间商,偷偷在外售卖丹药?”顾景昀面色淡淡。   薛妈妈震惊:“啥?韩霖还懂炼丹?”   她转头,怒斥:“你有这技术怎不早说!咱们搭配着酒水售卖,岂不是赚翻。俗话说,肥水不流外人田,你怎么还找了外人当中间商,赚你差价呢!”   韩霖从进门起就一副“小爷最嚣张”的模样,现在突然沉默不语。   曹伍不断擦着汗。   薛妈妈目光一转,落在曹伍身上,眨眼间明白过来。   “好啊!难怪韩霖次次都肯见你,原来你们在我眼皮底下暗度陈仓!”   薛妈妈大声道:“我就说曹伍要脸没脸,要身材没身材。每次来都小气得要命,只点最便宜的酒水,韩霖怎么会看得上他!”   曹伍被一通揭短,恼羞成怒,连少主和仙君的存在都抛在脑后。   他大怒,一拍桌子站起来。   “韩霖卖的是假药!”   薛妈妈:“……”   韩霖表情平静,似乎早知会有这么一天。   江琰下意识伸手去摸面前的桌子,却握了个空,就像开花的猫爪一样五指张开又合上。   顾景昀笑眯眯地摸出一匣子瓜子,迅速递到江琰的手掌下方。   江琰磕瓜子的速度很慢,顾景昀还帮他用手挨个掰出瓜子仁,他手速飞快,不一会儿就凑了一小碗。   江琰的手挪了个碗,快乐地捏瓜子仁吃。   他定定注视着下面的热闹,心中想着如何把这档事记在小本子上,回宗后报给师父听。   那头两人快吵起来了。   曹伍比薛妈妈还大声:“我贪污受贿被抓就算了,卖假药的事一旦暴露,我的名声不要啦?这让我如何东山再起!”   薛妈妈一时语塞。   她看向韩霖,用方言问:“你真卖假药啊?好没道德噻。”   韩霖回她:“咋?你不存在的良心开始痛了吗?”   薛妈妈:“那万一吃死人呢!楼里可赔不起!”   韩霖:“壮阳药,吃不死。”   薛妈妈松了口气:“嗐,你早说是壮阳药嘛。那玩意就没几个真药。”   放眼春水巷,哪个楼里没卖点春药,没点“独家秘方”?   “你出去招呼客人吧。今日撤了我的牌,称病不出,谁来都不见。”韩霖摆摆手。   薛妈妈:“王二公子也不见吗?柳七少爷呢?还有……”   韩霖:“统统不见!你出去的时候把门带上,在外边别瞎说话!”   “我还能不知轻重?”   薛妈妈转身欲走,刚迈出半步,猛地想起来被他们忽视已久的贵客。   “顾爷,江爷……”薛妈妈讪笑道,“让您二位看笑话了。妾身先行告退。”   顾景昀微微颔首。   应酬都交给兄长就好!   江琰偷偷摸摸地躲在幂篱的轻纱之后,嚼嚼瓜子仁。   大门合上了。   韩霖冷静地问:“顾少主,你也是吃了我的丹药,现在来找我要售后服务的吗?”   “你放屁!”曹伍大喝一声。   彰显忠心的时刻到了!   曹伍为少主的名声冲锋陷阵:“少主一夜七次都不在话下,何须吃丹药!”   宋桦连忙附和:“就是就是。”   要不是职责所在,怕是周围隐匿着的天狼卫都要冒头支持一下。   顾景昀:“……”   江琰的眼中闪烁着玛卡巴卡的智慧光辉,疑惑地问:“做什么要七次?灵力的周天循环吗?那是合欢丹,不是明心丹,后者才有促进武学的功效。”   顾景昀:“……”   众人:“……”   火热的场子瞬间冷了下来。   宋桦左右看看,当个捧哏:“就是就是,仙君说得对。”   顾景昀的视线跟冰刀一样淩厉。   宋桦幸灾乐祸:“难道仙君说得不对?”   江琰扭头:“哥哥,我哪儿说错了么。”   “……”顾景昀缓缓地,强行扯出一个温和的笑:“你没错。”   阿琰是不会有错的。   如果有,就把旁的杂音全部消掉,只剩下一个声音,那江琰也是对的了。   顾景昀背着江琰,用眼神把所有人千刀万剐了一回。转过头,一秒变脸,对江琰说话时的语气如春风般温柔。   “阿琰若不信,再问他们一回。”   其余人:“……”   少主怎还有两幅面孔。   江琰当真问了。   “曹伍,你方才说的一夜七次是什么?”   曹伍沐浴在少主的冰冷目光中,战战兢兢道:“小的是说,少主修炼天赋极佳,一晚上能循环七次大小周天。”   江琰:“可是,这跟韩霖的假药有什么关系呢?”   曹伍撒谎都不打草稿的。   “韩霖还卖过我仙途修炼的丹药,也是假药,他以为我在重提旧事。”   江琰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无形的威压顿时消去许多,众人肩头一轻,不由地齐齐松了口气。   韩霖行走风月场合多年,经验老道。   他冷眼看了半天。   确认了。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另一方是个呆子,顾景昀在搞众人皆知的单相思。   兄弟?   韩霖:笑死。   既然已经说开了,索性直入主题。   江琰问道:“韩公子,你可曾是合欢宗弟子?”   “是又如何,早就毕业十几年了。”韩霖懒洋洋地答道。   “你所售卖的丹药与合欢丹很相似,但功效不同。”江琰道。   这帮人一看就是有备而来。   韩霖自知瞒不过去了,索性坦白。   “确实如此。我用了合欢丹的药方,再改了其中一味主药,两味辅药,将它们炼制而成,就成了如此这幅外表与合欢丹相似,实则就是一个普通的壮阳药。”   韩霖:“我只卖假药,又不卖毒药!有效就行啦,不信你们问曹伍,他经常吃。”   一时之间,各种隐晦的视线都投向了曹伍。   曹伍表情扭曲。   不要再看了啊!!   江琰纳闷:“买药的人那么多,怎么就没有一个人识货的人揭穿你呢?”   “若是虚到连‘合欢丹’五成功效的壮阳药都受不住,这种男人要么蠢要么好面子,把柄多的是。我自有办法拿捏他们。”韩霖冷冷地说。   曹伍陡然振奋精神:“我受得住!我不虚!”   江琰:“……”   顾景昀:“……”   韩霖无语道:“没人问你。”   曹伍缩回去了。   江琰拧着眉:“合欢宗门规有言,合欢丹只许宗门内部子弟流通服用,绝不可在小师叔那儿低价买入,高价卖出,做倒卖的二手贩子。违者,以一罚十。”   韩霖的表情当场凝固。   江琰:“假借师叔的名声,在外兜售假的合欢丹,更是重罪。”   韩霖开始结巴:“等、等会儿……”   江琰以为他害怕了,安慰道:“韩师兄放心,我还未上报宗门,你不算被逮捕。自首可以减刑的。”   韩霖一拍桌子,站起来,酒洒了一身,他也不顾上了。   “你是合欢宗弟子?!”   “嗯嗯。”江琰点头。   “不可能!!”韩霖大叫道,“合欢宗何时如此拉胯,这种弟子都能放心让他行走江湖?!”   江琰不悦道:“师兄你怎能说出这番话,未免太难听了。我是合欢宗优秀弟子,年年第一。”   “呵,你当我看不出来你的本体?”   韩霖不屑,一字一顿道:“小木头精,你祖上怕是个木头吧!”   韩霖嘲讽道:“而且说不定还是一颗超级大树,听不懂人话的那种。”   此话一出,众人脸色皆变了。   宋桦的灵力在掌下聚集,眼看就要凝成符文。   顾景昀的问心剑握在掌心里,剑已出了半鞘,如墨一般漆黑的剑身似能吸收世间所有的光,看似平平无奇,实则锋芒内敛,最是危险。   曹伍又抱头滚进了角落。   娘诶!不会要打起来了吧?   他跟韩霖的关系还没完全撇清,韩霖要是被宰了,少主能不能看在是他带路的份上留个全尸?   剑拔弩张之际,   唯独江琰大惊失色。   为何这个世界好像谁都有火眼金睛,能看破他的原形?   江琰眼神闪烁,面色惊疑不定。   若不是有幂篱挡着,他此时绝对会被人察觉到异常。   顾少主杀意太盛。   在剑宗少主面前,合欢宗弟子的身份一点底气都没有。   若是死在邑州——一个混乱之城,恐怕师门派人来查都需要时间。   而这段时间里,顾景昀早就把尾巴都收拾干净了!   韩霖有点怂:“少主,我不过是说实话……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一时糊涂,冒犯了江师弟。”   虽说他们是同门。   可在百般维护他的男人与辱骂了他的同门之间,江师弟肯定会选他男人。   韩霖飞快想通,他能屈能伸,秒速滑跪。   “是我说错话了,少主饶命呐!!”   “我与您的义弟乃是同门弟子。少主若犯杀业,一来有损功德,二来,对兄弟(夫夫)感情和谐不利,三来则是提高上门提亲之时的难度。”   “少主,三思啊!”   顾景昀:“……”   众人:“……”   这口才当真厉害。   江琰:???   提什么亲?   不过是震惊的时候,发了会儿呆,他错过了什么?   江琰正迷茫之际,忽然听见一串急促的脚步声。   房门被重重拍响。   薛妈妈的声音响起:“顾爷,实在对不住,可否打扰一下?妾身有紧要的大事找韩霖,片刻耽误不得。”   “……”   顾景昀盯着韩霖,声音冰寒。   “向阿琰道歉。”   韩霖诚恳道:“江师弟,对不起,方才多有得罪。”   江琰:“……??”   江琰迟疑道:“没关系,我没有生气。”   得了原谅,韩霖看向顾景昀。   男人收了剑,神情冷漠。   “开门。”   韩霖如蒙大赦,连忙跑去开门。   薛妈妈正等得焦急,在外来回踱步,又不敢硬闯,感觉度秒如年。   好不容易等到房门打开,从里头冲出来一个热泪盈眶的青年。   韩霖一把搂住妇人:“好妈妈!你来得真及时,救我狗命!”   薛妈妈被吓了一跳,连要说的话都止住了。   “这是咋了?”薛妈妈憋了会儿,小声地问:“他们要搞多人行?”   韩霖:“……”   你可真敢说啊。 第73章 江琰:瓜来!   韩霖再开放,此时也差点被呛死。   主要是怕里头的人听见,好不容易把顾少主的剑塞回剑鞘,别又被砍了。   怕什么来什么。   屋内,少主沉冷的嗓音传出。   “都进来。”   薛娘子和韩霖没由来地抖了一下,都有些害怕地畏缩不前。   他们也就在原地犹豫了十几秒。   几个穿着黑色轻甲、全副武装的男人从阴影里冒出来,把人强行“请”了进去。   房门“砰”地一声合拢。   两人再度抖了一下。   顾景昀淡淡道:“何事?”   薛娘子这才记起那件要紧的事。   她一拍大腿:“哎呀,差点忘了!”   “爷,是这样的。前头有个难缠的客人,吵着要见韩霖,妾身实在没办法,斗胆来请示一声——可否让韩霖离开一炷香的时间,让他去把人打发了,再回来陪您。”   薛娘子恭敬问道。   韩霖一愣,随即大喜。   哪个客人啊?要好好谢他救自己脱离苦海!   顾景昀面色不虞,坐在那儿冷着一张脸,叫人看了胆寒。   薛娘子战战兢兢:“顾爷……?”   韩霖欲哭无泪的面具下,藏着即将跑路的雀跃:“爷,就让我走罢!”   江琰蹙了蹙眉,在桌底下拽了拽顾景昀的衣袖。   他对合欢宗可太了解了。   韩霖还没自首,现在让他离开,他绝对会跑路的!   “别答应……”江琰用气音说道。   至少要让天狼卫跟去盯着。   顾景昀面色稍稍缓和,大手覆在江琰的手背上,安抚一般轻拍两下。   “薛娘子,你此言差矣。”   顾景昀冷淡道:“在下向来洁身自好,从不找人作陪。今日之所以找上韩公子,不过是陪同幼弟前来解决假药一案。”   “‘陪’一字,还是不要乱用为妙,以免旁人误会。”顾景昀说。   语气还透着嫌弃的意味。   薛娘子:“……啊?”   韩霖:“……”   顾景昀转头去征询江琰的意见。   “阿琰,你觉得呢?”   江琰点点头:“兄长说的不错,我们本就是为正事来的。”   众人:“……”   薛娘子的视线在两人之间徘徊,敏锐地从桌下的缝隙中瞟见两人交握的手。   她瞪大了眼睛,又“啊!”了一声。   随后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盯着地板不敢抬头。   天知道她脑补了什么。   反正众人只听见薛娘子竭力掩盖着藏不住的兴奋。   “原来如此,顾爷与江爷竟是——感情如此深厚的义兄弟!”薛娘子的语调不自觉地高昂起来,连连感慨道:“妾身明悟了,多谢顾爷提点。”   江琰:“?”   江琰小声地问:“我们感情好,她为什么激动?”   顾景昀:“……”   顾景昀也不知如何作答。   总不能说薛娘子是磕到了吧。   好在江琰没有追问,而是对他们说道:“韩公子尚未主动跟师门自首,不能走。”   他摸出一张传音符。   “这是联系合欢真人的传音符,给你。”   韩霖嘴唇哆嗦:“江师弟,你执意如此吗?”   江琰:“自首罚五,逮捕罚十。师兄自己选。”   韩霖:“我偷偷给你十五倍,此事你就当不知,如何?”   “不。”江琰公正不阿,威严地拒绝。   韩霖捏着传音符,面露犹豫之色。   恰是此时,有小厮前来敲门,禀告道:“前厅罗公子正闹着,问韩公子何时才去见他。”   韩霖大惊:“是罗金盛?!”   薛娘子讪讪点头。   “那人也忒厚脸皮,跟牛皮糖有何区别!”   韩霖快晕倒了,早知今日出门就该先看看黄历,怎如此倒霉。   江琰好奇地问:“罗金盛是哪位?”   薛娘子解释道:“他是这段时间才来的客人,好色放荡,看中了我楼中一位卖艺不卖身的公子,差点把人逼死。”   “韩霖看不过去,出面替人解了围,结果那人又看中了韩霖,想与他春风一度,韩霖不答应,就被缠上了。”   江琰眉头紧锁,骂道:“好坏的人。”   薛娘子:“……”   公子你骂人真是一点威慑力都没有,怪可爱的。   “谁瞧得上他!”   韩霖的眼珠子转了转,灵机一动,表情顿时变得泫然欲泣:   “江师弟,看在我们师承一派的份上,你能不能帮我赶走罗金盛?我上有四十老母,下有三岁幼子,在青楼里做着卖笑的活儿,如今还要受人磋磨!”   薛娘子眼中满是困惑,这混账哪来的老母和幼子?   她今年倒是刚好四十,后院也养了一条三岁的狼犬。   薛娘子:“……”   好像破案了。   韩霖呜呜哭道:“当初毕业的时候,我跪在祖师爷的牌位前,发誓要出人头地,没想到……都是我不争气!”   “这——”   江琰本就面冷心热,被这么一求,顿时有些心软。   “你、你别哭呀。”江琰慌张起身,想去扶他,给师兄擦擦眼泪。   顾景昀看不过去了,一把将人摁回原处,不让他离席。   演技如此拙劣,一旁的薛娘子眼中的无语都快满溢出来了,一看就是在当众搞诈骗。   阿琰未免太善良,连这都信。以后怎么放心让他独自行走江湖?   韩霖虽然没有瞧见江琰的真容,但凭那股气质,便知江琰的颜值差不到哪儿去。   他更没想到,哭一下,这人真的心软了。   合欢宗哪来这么天真纯善的弟子?   韩霖太久没回宗门,不清楚现状。他怀疑师门要么集体从良了,要么就是当初收徒的长老被江琰的美色迷惑,神志不清,误收了弟子。   到底是怕江琰也被牛皮糖缠上。   韩霖飞快补充了一句:“也不必师弟亲自去,请顾少主的护卫跑一趟便是了。”   江琰看向顾景昀,征求他的意见。   顾景昀向来不会拒绝江琰。   他微微颔首:“天狼卫都听你的,阿琰吩咐就是。”   江琰微微偏头,轻唤了一声。   一名亲卫便闪身出来,单膝跪在他面前。   “仙君。”   江琰熟练地吩咐天狼卫去把人打发走,还叮嘱不要把事情闹大,低调些,最好不要暴露身份。   做好事可以,引火上身就不好了。   他只是心善,但不是圣人。   韩霖腹诽:好家夥,还没成亲,已经是当家主母的架势了!就这还好哥哥来、好弟弟去的,骗三岁稚童么。   天狼卫得令,正欲去执行任务,忽地被叫停。   韩霖直觉不妙。   江琰目光灼灼地说:“我命人替师兄解决麻烦,师兄既无后顾之忧,可以自首了。”   韩霖:“……”   韩霖百般不愿地运转灵力,传音符很快燃起一簇小火苗。   与此同时,江琰挥了挥手,天狼卫很快从窗户跳了出去,去打发罗金盛了。   合欢真人的嗓音传出:“好徒儿,一路还顺利吗?找为师有何事?”   韩霖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江琰。   你竟然还是合欢真人的弟子。   “琰儿,怎不说话?”合欢真人问。   韩霖清了清嗓子,自报家门,又飞快地把做的事交代完了。   合欢真人大吼道:“原来江湖上偶有流传的假丹,真是你小子在卖!玉杰怀疑过你,我还替你说过话!”   师叔的本名为赵玉杰,乃是个一米□□、面白无须的美男子。   韩霖嘀咕:“谁让师父不肯让我爬他的床。我不过是让他帮我毕业,他斥责我大逆不道……什么屁话,是他睡我,又不是我睡他!吃亏的难道不是我吗!”   旁听的众人瞬间瞳孔地震。   好大一口瓜!   江琰瞬间伸手,瓜子呢?瓜子飞来!   顾景昀默契递出方才没吃完的瓜子仁,饶是少主见多识广,心中也有些震撼。   难怪合欢宗爱吃瓜,你们本身就活在瓜田里。   传音符的另一端,合欢真人早知此事。他见多了大风浪,面对晚辈的惊天语录,他显得十分冷静。   “总之,你给我速速滚回来。”合欢真人道。   “回去干嘛?”韩霖问。   “混账东西!”合欢真人说:“当然是交罚款,难道是让你回来跟你师父睡觉?”   韩霖:“……”   江琰:“……”   众人欲言又止,薛娘子已经快要晕倒了。   顾景昀开始考虑要不要捂江琰的耳朵。   这些话已经不是八卦了,而是黄色废料吧。   韩霖也很淡定,飞快念了一串人名。   合欢真人:“你在唱菜名?”   韩霖:“我当年离家出走得太匆忙,他们都欠我钱。这么多年,连本带利也够还了,真人,您找他们要钱去吧。”   韩霖不忘补充:“我是自首,记得罚款折半。若还有剩,就拿去孝敬师父。再问问他,我可不可以改个名头接着卖,在青楼卖壮阳药是真的赚钱……”   众人听着前面半句“孝敬师父”,还有几分感慨——这肖想师父的不孝徒终于孝顺了一回。   听见后半句,纷纷面色扭曲。   原来还是不孝。   合欢真人的骂声才开了个头,韩霖就迅速掐断,收回灵力,疯狂甩手柄符纸上的火苗熄灭。   “……”   室内一片寂静。   前院传来喧哗声,片刻后,小厮又匆匆赶来回禀:“罗公子忽然全身瘙痒,无心再闹,已经离开了。前院有客人因吵闹而不满。”   薛娘子跟着小厮去处理了。   等人走走了,韩霖望着江琰,淡定道:“自首完了,你与顾少主若不是来玩的,便请回吧。”   江琰:“假药之事——”   “不卖了。”韩霖道,“原本卖假药是想引他过来,顺便赚一笔快钱。他都怀疑是我了,却宁可教你们识别真假,也不愿亲自来找人。那还卖个屁。”   炼丹也很费力气的!   江琰有些不知所措,他原以为这是一个违反门规,合该捉起来的小内贼。   没想到,听着竟像一个心酸的恋爱故事。   “你怎么会待在青羽楼呢?”江琰不解地问,“就算不想回宗,也可以去别的地方啊。”   “难道是我想走就能走的么?你就当我卖身给青羽楼了。”韩霖随口回道。   “慢走不送。”韩霖伸了个懒腰,“既然告假了,那我就去睡一天。”   江琰看着他被阳光拉长的影子,抿了抿唇。   “阿琰,我们回吧。”顾景昀道。   江琰没动。   顾景昀撩开江琰帽檐垂落的轻纱,细细打量他,问:“怎么了?”   江琰摇摇头,“无事。”   顾景昀斟酌片刻,终究没说什么,只用指腹摸了摸他的面颊,哄道:“别想了。我带你回家。”   “好。”江琰应了。   **   第二天,离开邑州的行程又一次被推延。   顾景昀正在入定修炼,突然被慌张的下属叫醒,随后得知江琰甩开了跟随的天狼卫,独自去了春水巷。   “啧。”   顾景昀咂了咂舌,头疼。   顾景昀并不是什么共情能力强的人,唯一的例外便是江琰。除了江琰,其他人的故事都影响不了他的理智。   昨天听韩霖说他的故事,顾景昀除了感慨“合欢宗果真瓜多”之外,压根没有第二个感受。   但他猜到江琰可能会难受。   明明不解风情得像个木头精,偏生又容易共情。看着冷若寒冰,其实柔软似水。   “备马,去春水巷。”顾景昀淡声道。   ……   春水巷。   由薛娘子引路,江琰再一次找到了韩霖。   韩霖惊讶道:“你怎么又来了?”   他朝江琰身后探头,没瞧见人,顿时神情古怪。   “顾少主呢?你自己跑来的?”   薛娘子也道:“江爷,这儿实在不适合您,说完话就快回吧。妾身在后门备好马车了。”   江琰点点头:“多谢。”   韩霖漫不经心地喝着酒。   “找我作甚?”   江琰:“我身上有点小钱,今日来,是想帮你赎身。”   韩霖一口酒喷了出来,咳得直翻白眼。   薛娘子更是震惊:“这……江爷,您要替韩霖赎身?”   “嗯。”江琰道,“薛娘子,您开价吧。”   韩霖咳了半天,终于缓过来,语无伦次地说:“你这人,不是,我何时……嘶。”   他昨日好像是说过这么一句。   【你就当我卖身给青羽楼了。】   韩霖:“……”   面前的高挑青年撩起了遮挡面部的白纱,露出一张美的有些过分淩厉的面孔,以及一双澄澈透亮的眼睛。   那双黑亮的眼珠比林间的小鹿还要干净无辜,像不谙世事的俊美精灵。   “薛娘子,韩霖的卖身契是多少钱?我替他出,让他回家吧。”江琰认真地说。   韩霖于烟花之地浮沉多年,看过太多人性的肮脏,此时却败在青年一颗真心之下。   薛娘子更是连声喊佛。   “韩霖,你造孽呀。”   薛娘子狠狠拧了一把韩霖的胳膊,满是歉意地说:“江爷,我不知韩霖对您说了什么,总之,您是误会了。”   江琰一愣。   “误会?”   “对呀。”薛娘子道:“他哪儿来的卖身契,这青羽楼一半的资产都是他的!”   江琰:“……”   韩霖终于老实了,不敢说任何调侃的话。   因为这个木头精会当真。   “我是不能走,因为我是老板,青羽楼是我与薛妈妈合夥开的。但我平日里懒得管,所以明面上都是她当老板。”韩霖说。   江琰:“……”   江琰不能理解:“你不是有心上人吗?为何要做这一行?”   他已经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   因此更不能理解。   如果是老板,为何还要出来接客?   这一回,轮到韩霖满脸疑惑。   “我是合欢宗的啊,修的是合欢功法。”韩霖道,“不找人上床,我怎么修炼?没有对象,自己苦练,速度很慢的。”   韩霖:“而且我又不是来者不拒,我很严苛的好吧?有时候只是搞搞暧昧啦。”   江琰:“……”   韩霖慢慢回过味来:“等会儿,你既然问出这段话,难道说你还没毕业?”   江琰握紧拳头,转身就走。   联想到宗门大比大概又要开始了。   韩霖飞快扑过去抓住江琰,笑得很猖狂:“原来你不是毕业后出来行走江湖,是被师父丢出来相亲的!”   江琰:“我不是!”   韩霖:“就是。”   江琰要走,韩霖不肯放他走,两人边走边幼稚地拌了几句嘴。   快到门口,江琰终于忍无可忍。灵力一动,瞬间把韩霖震开。   韩霖连退几步,惊疑不定。   “你是元婴修士?”   江琰昂首挺胸:“没错!”   ——不用对象,我自己就能升到元婴。   “亏死了。”韩霖扼腕长叹:“你天赋那么好,要是跟顾少主春风度几晚,说不定早就进入化神期了。”   什么啊。   江琰面红耳赤,惊慌地辩驳:“我跟哥哥是兄弟情,你不要造谣污蔑!”   韩霖不屑地撇了撇嘴,正要说什么。   另一头,忽然传来惊喜的呼喊。   “韩公子!”   韩霖面色一变,糟了。   他立刻抬手去拉江琰的帽子,白纱落下,把江琰的脸遮住。   但还是晚了一步。   一个高高瘦瘦,看着颇为阴鹜的男子,正痴迷地看着江琰。   “……青羽楼何时来了这么一位美人。”   韩霖挡在江琰面前,皱着眉,警惕道:“罗金盛,你真是个狗皮膏药,甩都甩不掉。” 第74章 合欢宗最擅长套人麻袋。   “罗金盛,识趣的话,你就滚远点,别再缠着我了。”韩霖冷漠道。   “我不过是上门喝点酒、听个曲,怎么能说我缠着你呢?”   罗金盛话锋一转,说:“青羽楼何时多了这么一位倾国倾城的美人,韩公子,相逢即是有缘,何不介绍一番?”   男人的面上带着令人作呕的笑容,一双狭长的眼眸中闪过意味不明的光。   这人的语气、眼神都很怪异。   江琰看不懂其中的意味,但他的直觉一向很好,感觉到了满满的恶意。   还有点犯恶心,浑身上下都难受。   好想给那人来上一拳,最好是朝脸打。   罗金盛快步上前,想要靠近江琰,韩霖毫不客气地用胳膊肘把人挡开,不让他靠近。   “说话注意点分寸。”韩霖冷冷道:“他不是青羽楼的人,是我的朋友。”   “哦?是么。”   罗金盛压根不听人话,他笑眯眯地展开双臂,一只手想去揽韩霖,另一只手想去捉江琰的手腕。   “韩公子,我也是你的朋友。若我们三个人能一起做朋友,岂不是美妙?”罗金盛暧昧地说。   韩霖:“……”   听懂了,这人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并且看上了俩只天鹅!!   江琰:“……”   听不懂,但直觉不是好话,反正不是诚心交朋友。   眼看那癞蛤蟆就要碰到他们了。   两人一人用袖子、一人用剑柄,重重拍开罗金盛的手,跟看见瘟疫源头似的,同时暴退数十步,躲得远远的。   罗金盛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江琰侧过头,面无表情地问:“韩师兄,为了防止误会,我多问一句,他刚刚那句话的确不怀好意,对吧?”   韩霖:“非常正确。”   江琰:“能劝走吗?”   韩霖摇头:“难!”   江琰抬头看了看天色,说:“估计我哥要带人来了。”   本来就是瞒着顾景昀来的。江琰都没指望能瞒多久,就这会儿耽误的功夫,顾景昀可能都快到了。   他违反了约法三章的内容,还不知道顾景昀会不会生气呢。   ……不用想都知道,肯定会啊!   江琰越发紧张:“赶紧处理掉吧,别给他瞧见了。”   他已经违反了一条——独自去春水巷,不能再违反第二条——跟奇怪的人说话!   韩霖说:“罗金盛好像修炼天赋很好,短短一年就从金丹晋升到了元婴。城中有几处势力看中他的潜力,纷纷抛出橄榄枝,最近风光得很。”   韩霖示意远处停着的马车,催道:“薛妈妈给你准备的马车就在那边,你先走吧,我来打发他。”   “罗金盛不好对付,但我在春水巷经营多年,他也不敢对我怎么样。”   江琰:“可是——”   韩霖瞪他:“你要是在我这儿出了闪失,哪怕少了一根头发,少主都会用剑把我片成三千片!”   江琰:“……”   兄长哪会如此残暴。   罗金盛无人理会,眼睁睁地看着那两人当他不存在一般蛐蛐了一顿。   罗金盛的神情阴郁,心头火起。临爆发之际,忽然注意到他们二人互相称呼“师兄”“师弟”。   一瞬间,内心闪过自己的大计。   合欢宗弟子,最擅长合欢双修之法,是最好的炉鼎。   原本只有韩霖,现在又多了一个。   春水巷人来人往,很快就有不少人注意到了这边的闹剧。   行人一边擦肩而过,一边忍不住回头,交头接耳起来。   落在罗金盛身上的目光,大多都是嫌弃。毕竟这人大闹青羽楼,差点当众逼死清倌人的事迹,早就传遍了春水巷。   被那么多人看着,罗金盛满身的阴郁不得不稍稍收敛。   他艰难地扯了扯嘴角,努力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来,又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朝江琰二人走近。   江琰的余光瞥见,只觉眼睛生疼。   那人生来就一副尖嘴猴腮的模样,从面相上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他还故意伪装出和善的样子,殊不知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满肚子的坏水。   韩霖“啧”了一声,推了江琰一把:“臭烘烘的狗屎走过来了,你还不躲着点?”   罗金盛:“……”   狗、狗屎?他?   岂有此理!   罗金盛大怒:“韩公子,我处处忍让,你为何对我如此无礼?!”   韩霖:“咦?我又没说你是狗屎,你干嘛主动对号入座。”   江琰没忍住笑出了声,虽然他及时收音,但那声笑就跟山谷回音,在罗金盛的耳中回响不断,彷佛是他们师兄弟的默契二连击。   罗金盛的胸膛上下起伏,眼都红了,肉眼可见地变得红温,一看便是气得不轻。   这种心胸狭隘之人,自然会轻易被三言两语激怒。   江琰不是不想走。   他是不想被人用那种眼神看了、用那样的语气调侃了之后,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转身走人。   他的破魔剑蠢蠢欲动。   既然名为破魔,斩的不就是这种妖魔鬼怪?   江琰拉了拉韩霖,韩霖附耳上前,两人一阵耳语。   罗金盛忍无可忍:“你们到底在说我什么?!”   没人理他。   韩霖点了点头,江琰理了理幂篱的面纱,转身离开,小跑着上了路边停着的马车。   车夫一甩鞭子,马车缓缓向远处驶去。   罗金盛岂会让眼前的宝物就这么跑掉?   他立刻要追,甚至连韩霖的阻拦都不顾——韩霖的基业在青羽楼,反正又跑不掉。   “诶诶诶!站住!”   韩霖一甩袖子,从袖中飞出一段长长的红色绸缎。那绸缎本是柔软的,此时却跟火炉中锤炼出来的利剑一般,缎面挺立,边缘锋利尖锐。   劲风袭来!   罗金盛是元婴期,修为比韩霖要高,自然不惧区区红绫。但在路人的注视下,他也不好直接对韩霖动手。   韩霖在春水巷的名望极高,很得这条街的姑娘、公子们的敬重,他的入幕之宾中也不乏位高权重之人。   不能与他撕破脸。   罗金盛在短短几秒内想通关窍。   他用灵力护住手掌,抬手抓住了袭来的红绫。   “韩公子,有话好说,何必动武?”   罗金盛油腻地笑了笑,用手指摸了摸红绫的绸面。   韩霖觉得自己的武器脏了。   灵力从这一端飞速传递到另一头,原先被人拽在掌心软下来的红绫重新变得硬挺,跟蛟龙摆尾一般疯狂甩来甩去。   罗金盛一下没能抓住。   红绫不仅挣开了他的手,还顺便给了他一巴掌。   罗金盛:“……”   忍字头上一把刀。   我忍!   韩霖用力拽回自己的绸缎,当着来往的人,故意大声道:   “罗公子,你在青羽楼横行霸道,欺我楼中众人,已起民怨。我不会再做你的生意了,还请回吧。”   说罢,也不管众人的反应,转身就从后门钻进楼里,还让人把门锁死。   罗金盛的脸青一阵白一阵,想要虚伪的狡辩一番都没有机会。   在指指点点的视线中,他怒极,甩袖说道:“你当自己是什么?爷还看不上你了!”   罗金盛低着头快步离开,眼中满是怨毒。   他边走边在考虑如何夜袭青羽楼,在人不知鬼不觉的时候把韩霖掳走,再逼问出那位白衣冷美人的下落。   到时废掉他们二人的武功,充作炉鼎,便能左拥右抱,享齐人之福。   罗金盛越想越美,心中满是淫邪的念头。   他没注意到前头有一个没有光的昏暗巷子,依旧大步向前走去。   路过巷子时,他依旧没当回事。   忽然一条红绫贴着地面飞来,卷住罗金盛的脚,用力一绊。   罗金盛毫无防备,当即一个趔趄,身体失去平衡。红绫顿时找到机会,把人往巷子深处拖去。   罗金盛差点摔了个大马趴不说,还险些当街劈出一字马,韧带疼得要命,跟要断了似的。   “何人暗算!”   罗金盛大怒,低头去寻缠住他脚的东西。   可巷子中十分昏暗,他还没来得及看清,一个黑色麻袋从天而降,将他兜头罩住。   罗金盛想运功将麻袋破开。   有人隔着麻袋,以双指重重点在他的几处穴位上,比他还要浩瀚的灵力直接暴力碾压,将他的武功封住。   似乎有人很轻的嘀咕了一句:“这就是元婴?未免太菜了吧。”   罗金盛无能狂怒。   罗金盛空有一身灵力,却不知如何使用。   这也不奇怪,他本就不是靠正经修炼才进阶的。或者说,他从筑基开始,就一直在走捷径,从未脚踏实地地修行。   比铁还硬、比石头还重的拳头与骤雨一般落在罗金盛的头上、身上。   痛得让人想当场去世。   罗金盛抱头欲躲,却被麻袋限制了动作,连躲都没地方躲。   “到底是谁在暗算我!!何方鼠辈!敢不敢报上名——嗷!”   一个拳头直接砸在了他的脸上。   肚子也被人狠狠地踹了一脚。   罗金盛眼冒金星,有温热的血从鼻孔里流出来,头也一阵眩晕,腹部更是剧痛无比,连腰都直不起来,更别提开口骂人了。   ……   巷子中不断传来阵阵惨叫。   许久之后,声音渐低,最后直接没声了,估计已经晕死了。   有两人从巷子中走了出来,一步跨出阴影。阳光斜斜照过,映在他们的侧脸上。   江琰拍了拍手心的灰,韩霖活动了一下方才踢累了的脚。   须知,合欢宗除了擅长双修,还擅长套人麻袋。   两人击掌庆贺,皆是喜气洋洋的。   “叫他用那种眼神看我,看我不套他麻袋!”江琰浑身舒畅,很是开心。   韩霖正欲笑着回话,余光瞥见一处,面色陡然僵硬。   他伸手,戳了戳江琰的后腰。   江琰:“?怎么啦。”   韩霖:“你且回头。”   江琰感到一丝不妙,缓缓转头。   道路另一侧,一辆低调华贵的马车不知已等了多久。   数名黑衣暗卫恭敬地伫立在后头,最前面站着一个身形高大的英俊男人。   那人不是少主,还能是谁?   顾景昀挑眉看着他,似笑非笑。   江琰瞬间心虚。 第75章 小木头还挺会撒娇。   江琰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糟糕,被兄长抓了个正着。   不仅被发现独自来春水巷,还被看见他夥同朋友套别人麻袋。   江琰毫不怀疑顾景昀的消息灵通程度,但也没料到他会来得如此快,更没想到他会在偌大的春水巷准确找到自己。   要知道,他特意在罗金盛的必经之地中,精心挑选了最偏僻的角落!   江琰越发讨厌罗金盛。   若不是被那人耽误了时间,他此时应当早就坐薛娘子准备的马车离开春水巷。   届时,就算顾景昀要来,也只会在大街的小吃摊上看见他。   “兄弟,你哥来了。”韩霖拍了拍江琰的肩膀,“自求多福吧,我走了。”   江琰条件反射拉住韩霖的手,说:“别——”   霎时间,韩霖只觉一道分外淩厉的目光落在他与江琰交握的双手上,那视线比刀尖更锋利,比玄冰更凛冽。   你不要过来啊!   韩霖头皮发麻,想都不想反手甩开了江琰。   韩霖强作镇定:“男男授受不亲。江公子,请与我保持距离。”   江琰:?   韩霖抱拳:“我们还是这样比较合适。回见,江琰小兄弟!”   江琰:???   “韩霖,你没事吧?是刚才打得太凶,用错力,受了内伤么?”   江琰有点点惊恐,声线不稳。   韩霖微笑,你懂个锤子,我再与你拉拉扯扯,回头才会真的受重伤。   “像我们这样的才是兄弟,悟了吗?”韩霖企图让木头开窍,暗示道。   江琰满头雾水:“你也想跟我结拜?那我得先问过兄长。”   没救了。   韩霖朝远处的顾景昀拱了拱手,对少主很是敬佩。   需要怎样惊人的毅力才能点化一个木头精啊。   顾景昀冷着脸,没有回应。   江琰有点发愁,低声解释:“兄长一向有礼,现在肯定是在生我的气,所以不理你。”   “?”韩霖无语一瞬,冒出一个馊主意:“你知道怎么让他消气吗?”   江琰:“你有办法?”   “有。冲过去抱住他,跟他对视,不要移开视线。再说你错了,让他不要生气。”韩霖道。   江琰怀疑:“有用吗?真的假的。”   “比珍珠还真。”   韩霖语速飞快:“你男人跟盯梢似的看着这边,我再不走就说不过去了。有空常来……算了你别来了,还是我出春水巷找你吧。”   韩霖说完就走了,留给江琰一个潇洒的背影。   也不给人反驳和回话的机会。   “什么叫‘我男人’,顾景昀是我义兄啊。”江琰无法理解韩霖的说话方式,摸不着头脑。   可人已走远,他也不能为了一个称呼就追上去。   对面,一身玄衣的男人伫立在马车旁,俊冷的面容上有一丝笑意。   他微微扬声:“阿琰,还不过来?”   江琰慢吞吞地走过去,直到行至顾景昀的面前。   阳光被男人高大的身子遮去一半,江琰几乎整个人都被笼在顾景昀的影子里。   顾景昀对着江琰从来不冷脸,眉眼带笑,看着颇为温和。   但江琰第一次对着这样的少主,不敢说话。   “阿琰没什么要说的吗?”顾景昀温声问道。   “哥哥。”江琰心一横,主动抱住了顾景昀,“我错了,你别生气。”   顾景昀一怔。   江琰不晓得韩霖的办法有没有用,大著胆子姑且一试。   他双臂环着男人的腰,仰着头,努力睁大眼睛,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心虚。   “没有遵守约定,是我之过。下次一定会与你商量之后再行动的,哥哥原谅我,好吗?”   顾景昀:“……”   天狼卫集体倒吸一口凉气。   仙君何时开了窍,竟使出了这招。被这双水灵灵的眼睛凝视着,谁能顶着住?   少主真是好福气。   顾景昀闭了闭眼,小木头还挺会撒娇。   “原谅你一次。”顾景昀捏了捏江琰的脸,“不许再犯。”   江琰十分惊喜。   没想到韩霖的办法真的有用!   “阿琰,你回车上去。”顾景昀淡声道。   男人偏了偏头,微抬下巴。   “照方才的吩咐,去罢。”   “是,少主。”   天狼卫接收到少主的眼神,有几人飞快地朝小巷闪身而去。   “那是罗金盛,他……”   江琰的话没说完,身子被顾景昀温和而不容置喙地摁着转了半圈。   侍从恭敬地摆好车凳,撩开马车帘子。   江琰问:“哥哥吩咐了什么?”   “天狼卫会处理的,别脏了你的耳。”顾景昀避而不答。   显然,顾景昀已经知道方才罗金盛对江琰的冒犯之举,并且很是不悦。   江琰没有问到答案,也不执着去问。顾景昀拉着他的手,他就很乖地跟着兄长回去了。   回到客栈。   江琰已把罗金盛抛在脑后,那本就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此间事了,何时启程去中洲?”   顾景昀摇了摇头:“暂时不行。”   “怎么了?”江琰问。   “纪子珩从南洲赶来与我们汇合,原定在中洲汇合,中途却碰见了淩含璋要来邑州,索性跟他一起行动。”顾景昀说道。   天狼卫也需要训练,三不五时就会拉出去接受血的淬炼,比如斩个妖兽、追杀魔族之类的。   纪子珩正是带了一队新人去受训,如今圆满完成任务,正在归来途中。   大家本就是定好在中洲碰面,可淩含璋又是怎么回事?   “含璋不是在剑宗闭关修行么?”江琰问。   “说是接了一个宗门任务,趁机出来放风。”   顾景昀摇摇头,说:“他坐不住,三不五时就要出门溜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天性和修炼方式,既然不适合静坐感悟天地,不如让他出门历练。”   江琰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那含璋何时抵达?”   “明日。”顾景昀说。   **   翌日,午后。   韩霖派人前来递了一封信,江琰拆开,一目十行地看完。   信件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大堆,除了幸灾乐祸的嘲笑之外,主要是在说一件事:打更人在半夜发现昏倒在路边的罗金盛,他被人阉了,从此变成不能人事的公公。   韩霖还用调侃的语气,问江琰对此事是否知情,又有何看法。   江琰:“……”   还能有什么看法。   大快人心!   原来昨日兄长吩咐人去做,又不许他听的,是这件事。   江琰拿着信,去找顾景昀。   还没寻到人,便先听见淩含璋的大嗓门。在江琰看信的时候,他们终于到了。   “师兄,你得帮我!”淩含璋叫道。   江琰加快脚步下楼,从楼梯间隙已能瞧见几人站在一处交谈的身影。   “师兄,邑州城那么大,我一个人要找到猴年马月?天狼卫人人都是精英,你借几个给我呗。”   淩含璋企图抱师兄的大腿。   男人言简意赅地回他一个字:“滚。”   随后跟变脸一样,转过头,如沐春风般温和地唤道:“阿琰。”   顾景昀走到楼梯口,朝江琰伸出手。   江琰快步下楼,下意识回握住顾景昀。两人的手掌交握几秒,方才松开,全程无比自然。   他看向一旁身形颀长的青年:“含璋来了。你们方才在说什么?”   淩含璋:“……”   纪子珩:“……”   进展神速啊。   淩含璋与纪子珩的神情微妙。   宋桦耸耸肩:“习惯就好。”他们恩爱得很呐!   淩含璋沉浸在震惊之中,一时忘了回应江琰,久久不语。   江琰纳闷:“含璋?”   顾景昀脸色沉下来:“含璋,你琰哥在同你说话,为何不答?礼数去哪了!”   淩含璋凭空矮了一辈,更加震惊:“琰哥?!”   顾景昀:“喊师兄也可以。”   江琰也说:“含璋有所不知,我与景昀结拜了。”   淩含璋暗道,差点以为你们结婚了。   柳暗花明又一村呐!   淩含璋找到了靠山,求顾景昀不如求江琰。他期待地看着江琰:“我接了一个宗门任务,想托天狼卫帮忙找个人。”   “谁?”   “名为罗金盛,是个采花贼、淫邪恶棍。多次强抢民男,把人劫走,逼他们做炉鼎供他修炼。有位少年侥幸逃了出来,告到剑宗,求我们主持公道。”   淩含璋说完,面前除了尚不知情的纪子珩之外,众人皆是神情微妙。   顾景昀只听淩含璋嚷嚷要借人,对方却还未告诉他任务细节。   没想到竟是罗金盛。   除了尚不知情的纪子珩,众人一阵哑然。   淩含璋纳闷:“你们怎么都这幅表情?”   宋桦道:“或许是因为……有人快你一步。”   淩含璋:“啊?”   江琰把手中的信交给淩含璋,示意他打开。淩含璋满头雾水,依言照做,看完后一脸惊诧。   “真是他吗?这世间竟还有这么巧的事。”   “看来罗金盛是盯上了我与韩霖,想捉我们去做他的炉鼎。”   江琰若有所思,拧眉道:“要不是我中途与韩霖结识,插了一手,韩霖就危险了。”   ——危险的人还有你啊!   众人心道。   再转头去看顾景昀。   男人的脸色阴沉得彷佛能滴下水,一双眼瞳黑沉沉的,看不出情绪,叫人不寒而栗。   如暴风雨前的平静,所有风暴都隐匿在稍起波澜的海面上。   “……还是太便宜他了。”顾景昀说。   所有人打了个寒颤。   江琰反过来安抚道:“哥哥不要为人渣生气,不值得。我如今不是好好的么。”   “他不该打你的主意。”顾景昀冷冷道。   说完,顾景昀就命人去跟踪罗金盛,看他把剩下的人都藏哪儿了。   罗金盛的灵力积攒得太快了,进阶晋升也是。   他盯上韩霖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在此期间,修为始终在涨。这说明他身边仍有其他受害者。   “跟踪太慢了。”   江琰从须弥戒中取出一瓶真言药水,递给宋桦。   “直接绑了他,再强迫他喝一口,一炷香的时间内必定说真话。”江琰道:“时效过了也不要紧,隔三个时辰可以再来一次。”   宋桦如获至宝,这可是审讯时的灵丹妙药。   纪子珩看了眼热,但又不好出言讨要。   “纪统领,给。”   见状,江琰又主动给出一瓶。   还好他去岁在宗门内闲得无聊就待在屋里熬魔药,什么乱七八糟功效的魔药都有几瓶。   “多谢仙君!”纪子珩感谢抱拳。   两人很快带着下属离开,准备趁夜色把人给绑了。   “诶诶!我的任务,我也去!”淩含璋飞速跟上。   ……   夜深人静之时,罗金盛瘫在床上,满眼绝望。   他还没接受自己变成太监的事实。   罗金盛在脑中疯狂复盘,回忆是谁跟他有过节。   先是堵在巷子口以二打一暗算他,紧接着又趁他昏迷,将他的子孙根切了,让他再也不是个“男人”。   罗金盛还没想通,从窗户外倏地吹进一阵风。   窗帘高高扬起。   罗金盛刚想喊人来关窗,下一刻,有三、四道黑影从敞开的窗户跳了进来。   那些人没有蒙面,手里要么拿着刀剑等利器,要么拿着一个颜色古怪的瓶子。   都是来者不善。   黑衣人中为首的那个瘦高青年,一出手便用震碎了罗金盛的骨头。   罗金盛刚被揍过、阉过、又遭此重伤,竟然废物到连反抗都没有,直接倒头晕死过去。   等被人用冷水泼了一脸,再次醒来的时候,罗金盛发现自己已经不在春水巷的医馆里了。   面前有一群人,其中一个格外眼熟。   正是他曾觊觎过的美人之一——合欢宗弟子,江琰。   “是你……!”罗金盛目眦欲裂,怒吼道:“是你让我不能人道,是你做的!”   罗金盛拚命挣扎。   可捆了他的绳索也是法器,他又全身骨头碎裂,跟一摊烂泥没有区别,又能如何挣扎?   “再盯着他看,便挖了你的眼睛。”顾景昀漠然道。   罗金盛自知今日逃不过一劫,又怎会惧怕。   越是不让他看,他就偏要看,并且要用那种下流的、猥亵意味的眼神去看。   顾景昀忽地抬起一只手,捂住了江琰的眼睛。   江琰的眼前一黑,视野被遮挡,看不清楚,只有些许微光从手掌边缘斜照进眼皮上。   “阿琰,闭眼。”顾景昀温声道。   江琰犹豫片刻,老实闭上了眼睛。   原本失去视觉,他的听力将会更加敏锐。但阖上眼的刹那,耳边突然什么声音都听不见——除了与他靠得极近的顾景昀的心跳。   是被下了隔音结界。   江琰刚做出判断,鼻尖微微一动。   ……他闻到了浓郁、腥臭的血腥味。   江琰不适地蹙了蹙眉,立刻便被少主虚虚搂住,转了个方向。   男人的胸膛抵在江琰的背上,一只手仍然捂着他的眼,另一只手则半环过他的腰,直接将他带出了临时设出来的牢房。   设下的隔音结界消失了。   遮在眼前的手也放下了。   江琰眨了眨眼睛,回头半仰着脸,看着比他高了一个头的男人。   “我没有怕。”江琰澄清道,“只是一下没有习惯血腥味。”   “你不必习惯,一切有我。那些腌臜事,不该让你放心。”顾景昀说。   淩含璋都还在里面呢!   江琰的眉头微蹙,不赞同道:“哥哥放心让含璋去历练,为何不让我也去?我总是会见血的,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   顾景昀温柔地用指腹抚平青年的眉宇。   “我知道。”他轻声道,“但我舍不得,让这一天来得再晚一些吧。” 第76章 拿剑来!   江琰在外头没等多久,罗金盛扛不住审讯就招了。   事实上,所有人都没想到真言药水如此好用,一口药水下肚,罗金盛就是问什么说什么,他自己都控制不住,表情无比惊恐。   邑州城郊有一处人迹罕至的破庙,早已荒废,沦为乞丐、流民等无家可归之人的去处。   在没人注意到的时候,罗金盛把乞丐都赶了出去,悄悄占据了这座破庙,设下结界。在庙内逼良为娼,捉炉鼎体质的人回来,与之交合,供自己修炼。   顾景昀让人把罗金盛押着,一行人去了破庙。   凡人眼中不可撼动的结界,在顾景昀的眼中,不过是一道剑气就能随手轰开的脆弱存在。   结界一破。   众人踏入庙宇,破了一个角的佛像金身静静地坐落在大殿中央,那佛像已十分古旧,满身尘埃,望过来的一双眸中仍是慈悲之色。   “在庙里干这种事,你就不怕得报应?”淩含璋嘀咕着,踹了一旁的罗金盛一脚。   罗金盛的经脉也被锁住,一点灵力都用不了,与凡人无异。   甚至因被废了双目,看不见路,只能深一脚、浅一脚地被提溜着前进,连一般人都不如。   纪子珩先往探查,此时迅速回报:“少主,在后头。”   “走。”顾景昀颔首。   众人跟了上去。   江琰回头看了看佛像,总觉得在佛祖悲悯的面容上瞧见几分威严与肃杀,但他却没有感受到恶意。   倘若佛像有灵,大概不会让罗金盛好过。   他略看几眼,便收回了视线。   这座庙本就不大,正殿后头只有一间耳房,破了一个大洞的窗户被人用厚厚的木板钉死了,想必只有在太阳极好的正午或午后,才能往房间内泄入几丝光亮。   耳房的房门被沉甸甸的锁链锁住,那锁链每一节都有一个成年男人的拳头那么大,力气小一点的人举起它都费劲。   “啧。”   淩含璋又重重地踢了罗金盛一脚,罗金盛被踢得踉跄几步,又因看不见,脚下被锁链绊倒,头磕在大门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   顾景昀伸手一扯,锁链直接断成了两半。他的手一松,链子就重重坠在地上。   大门打开,只见屋内的角落里蜷缩着两个十八九岁的瘦弱青年。他们面无血色,脸色比纸还要苍白,气息低弱。   见门被打开,他们皆是惊恐地往角落缩了一下,看见踏进屋里的人并非歹人时,他们也没有露出什么惊喜的神色,而是越发警惕。   两个人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遮不住底下皙白的肌肤。   顾景昀移开视线,正想命人拿两套衣服来。江琰已经飞快地从须弥戒中拿出两件宽大的黑色法袍,快步走上前。   “你们是谁?”其中一名青年很是警惕,用沙哑的嗓音问道。   江琰看着他的眼睛,礼貌地不去看其他地方,只把衣服举高递了过去。   “别怕,我们是来救你们的。这儿有两个外袍,你们先套上。”   淩含璋此时也把罗金盛踹进了屋子里,逼着他跪下。   他说了前来剑宗报信的少年的名字,又道:“剑宗接受了委托,昨日已拿着剑宗弟子的令牌上报执法堂与当地官府,必会将罗金盛绳之于法。”   那两人一脸的不敢置信,呆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自己获救,顿时大哭出声。   最先开口、也是最为戒备的青年胡乱把法袍套上,无人在意袍子是否像麻袋一样难看。   它能从头罩到脚,足够宽大,还兼具保暖的功效,就是此时最好的披风。   青年强撑着起身,左右扫视一番。   地上连个砖都没有,只有稻草。   他便抢了一名天狼卫腰间挂着的的剑鞘——他夺不走天狼卫死死握着的剑,只能退而求其次。   “我让你抓我当炉鼎!”   青年对着罗金盛又打又踹,拿着剑鞘对着罗金盛的后脑勺一顿狂砸。   被抢走剑鞘的天狼卫捂着差点被扯掉的腰带,“诶诶”地叫唤几声。   知道人需要发泄,他挠挠脸,放弃了把剑鞘拿回来的想法。   天狼卫的装备都是极好的,连剑鞘都十分坚硬,能直接丢出去砸人。   罗金盛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被青年打了个头破血流。   他两眼一翻晕死在地上,额头重重砸在地板上,像对着仍然缩在角落里的另一个青年磕了个头。   打人的瘦高青年体力渐渐不支,踉跄了一下,被江琰扶住了。   “公子当心。”江琰担忧地劝道,“不如让大夫治好伤,再来揍他发泄。”   “揍?”那青年摇了摇头,“拿剑来!我要杀了他。”   但他其实连站都站不稳了,全靠江琰借力撑着。剑鞘也早已脱力掉在地上,被天狼卫捡了回去。   江琰道:“至少先离开这里。”   青年遗憾地看了眼罗金盛,眼中满是恨意。   罗金盛的口供中说只有这间耳房,但谨慎之下,为了防止遗漏受害者,天狼卫把整个庙都搜了一遍,就差把地砖撬起来看看有没有暗室了。   人救出来了,又带回了城里,找来大夫诊治。   两个青年,全程缩着不说话的人是炼气期,另一个抢了武器主动报仇的人则是筑基。修为都不高,因此才会被罗金盛禁锢住。   两人都是极佳的炉鼎体质,与他们双修之人,修为能够翻倍增长。   炼气期的青年名为杨元,原来是凡人,翻几座山头就能看见他原先居住的村子。   他怀揣着得道成仙的梦想,到处找人拜师学艺,被骗了不少钱财都不死心,最后找到了罗金盛。   罗金盛传他一门功法,让他迅速从凡人进阶为炼气期修士。之后又给了他一瓶丹药,吃下以后,苦修几年,终于踏入筑基。   杨元狂喜,从此对罗金盛更加信任。   未曾想,踏入筑基的那日,罗金盛就将他骗来此地。那功法原来也是专门做人炉鼎的邪门功法,有损寿命,因此修为才能一日千里。   原先的筑基修为,早就掉回炼气期了。   另一个青年则叫做谭明煦,乃是一名筑基期的散修。他生来就是炉鼎体质,一直小心翼翼地掩藏,却无意间暴露了,被罗金盛得知。   之后便是被掳走,强行带去了破庙。再往后的事,不用说,众人都知。   还有一个少年尚未遭到毒手,就成功逃出去了。   是三人趁罗金盛大意,砸开了窗户,逃到结界的薄弱之处。又合力把结界破开一个狗洞——那洞狭小无比,只有少年体型且需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能钻出去,成功逃脱。   之后罗金盛察觉到结界破损,迅速折返。他提高了戒备,他们就再也没有找到类似的机会。   两人被大夫医治过后,精神、体力都已经恢复不少。   杨元惧怕所有修士,不想跟任何人说话,因此只有谭明煦站出来解释来龙去脉。   谭明煦道:“我让他出去后找人来救我们,他磕了两个头就跑走了,没想到真的做到了。”   淩含璋纳闷:“这里可是中洲与西洲的交界,剑宗在遥远的东洲。他干嘛不直接在中洲找官府或修真界的联合执法队,而是千里迢迢跑到剑宗去的。”   “呃,”谭明煦讪讪道,“这也许是我的责任。他问我应该向谁求救,我听闻剑宗素有刚正不阿、斩妖除魔的名声,便告诉他去找剑宗。”   “本以为他会随便找个剑宗弟子求助,没想到他会直接找上门。”   谭明煦问:“他如今还好吗?”   淩含璋道:“昼夜兼程赶路,不幸遇见过妖兽,还好被路过的弟子救了,没受重伤。不过还不能下地走路,因此没能跟来。”   谭明煦似乎松了口气:“那就好。”   几人便开始商议罗金盛的处理。   谭明煦执意要亲手杀了罗金盛,淩含璋却说要交由执法堂处理。修真界残酷,但处刑也需有法度。   执法堂与官府向来联系紧密,交给他们,其实也就是交给官府。只不过,为了防止犯人临终之时搞自爆,处刑的人会是高修为的修士。   两人争执不下。   顾景昀坐在上首,听了半晌。   他沉吟道:“既如此,何不让谭公子暂留此地,将来处刑之时换个人便是。”   吵了半天的谭明煦和淩含璋同时哽住。   对哦,还能这样啊。   “让执法堂派多几人在旁看着即可。一个罗金盛,还翻不出什么浪来。”顾景昀说。   大家没意见。   接下来便是杨元的去处。   杨元弱弱道:“我想回村。”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更别提这蛇差点把他咬死。   杨元被坑过一回,对修仙再无任何想法,甚至隐隐有几分抗拒。   老老实实当个凡夫俗子,平淡地过完一世,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顾景昀问杨元的家在何方,杨元清楚地答了出来。   众人一听。   这不就是在前往中洲丰安城的必经之路上么?   “既如此,你便同我们一起出发。”顾景昀说。   杨元虽然害怕,但能分辨青红皂白。   他从椅子上起身,二话不说双膝一曲,跪在地上,哐哐磕了几个响头。   “几位仙人都是救了我性命的大善人,杨元今生来世都会结草衔环,感恩戴德,永远不忘!”   江琰上前将他扶起来。   几人很快说定出发的日期,各自回房歇息。罗金盛也被押解入牢房,等待处刑。   谭明煦听说江琰是合欢宗弟子,在无人的时候偷偷拦住江琰。   “你想加入合欢宗?”江琰一愣。   “是啊,”谭明煦说,“我的体质天生就适合修炼合欢功法,被罗金盛抓走的时候,我本来就在去合欢宗的路上。”   谭明煦忐忑地问:“我乃天生炉鼎,合欢宗对于这种体质的人,会如何对待?”   “若是有人想与我欢好,但我不愿,宗门可会帮我?还有……”   问清楚了,他也好决定去向。   江琰听谭明煦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中心主旨不外乎是怕被强迫做不喜欢的事。   江琰思忖片刻,谨慎地问:“谭公子是觉得单身好还是有伴侣好,能自己找到伴侣吗?能接受相亲吗?”   谭明煦十分莫名。   “单身有何意思,当然要找人作伴啊!至于相亲……又不是找不到男友,为何要相亲??”   “……”   江琰感觉被无形的箭戳中心口。   他就找不到男友来着。   虽然是他不想找,也不愿去相亲。   谭明煦还在问为何要相亲。   江琰假装听不见他的问题,安慰道:“合欢宗的大家都很好,不会逼你与人欢好,甚至会对弟子提供庇护。”   谭明煦问:“平日里,弟子都会做些什么?”   这个可以回答。   江琰飞速道:“挺多的。嗑瓜子、聊八卦、看话本、在太阳底下睡懒觉……”   谭明煦:“???”   这是修仙宗门还是养老院?听着真是令他心驰神往。   “谭公子切莫妄自菲薄,你是人,不是什么‘炉鼎’。”青年漂亮的眉眼中写满认真,鼓励道:“好好修炼,提高实力,做自己命运的主人!”   谭明煦越发感动,对合欢宗的好感度直在线涨。   “我欲加入宗门,江公子可否为我引荐?”   江琰:“宗门每年会在中洲寻一个城市招生收徒,谭公子届时自行前往报名即可。”   谭明煦连连作揖,又问了一些有的没的,再三谢过江琰,才满意离去。   江琰回房之后,写了一封信,信中说了谭明煦的事,又让天狼卫帮他连夜送去春水巷。   韩霖很快送来回覆。   信中写道:【知道了,回头我去找他。剩下的事,你就不用管了。】   江琰正欲收起信纸,却见末端写了两行小字,字迹娟秀。   为何要把字写那么小,差点错过。   江琰把信纸拿起,凑近,仔细去看。   韩霖在纸上写到:   【他问你‘合欢宗会不会逼迫弟子’的时候,你是不是不敢告诉他,你正在被合欢宗强迫去相亲?】   【哈哈!】   江琰:“……”   江琰面无表情地撕了这封信。 第77章 你是独一无二的。   淩含璋的任务比预想中完成得还要快。   他听说了顾景昀与江琰的“半游玩式回宗路线”,嚷嚷着要加入。   江琰对此并无意见。   顾景昀就给淩含璋拨了一辆马车,意指——“你可以跟,但别挤在我与阿琰中间。”   淩含璋讪讪应下。   至于韩霖。   江琰与韩霖相识不过数日,对彼此的印象都极好。   韩霖有时爱开小玩笑,嘴上没个把门,但心地善良,纯粹是刀子嘴豆腐心。江琰被他开过几回玩笑,也没有生气,压根没放在心上。   因着是同门师兄弟,江琰看韩霖本就带着三分滤镜。两人又有合夥套人麻袋的交情,因此关系更好了。   此时要离开邑州,与友人分别,江琰就有些依依不舍。   见状,顾景昀内心警铃大作。   他醋坛子都快掀翻了,一个劲儿地催促江琰快点出发去下一个城镇。   临行那日,韩霖跟薛娘子一起来城门送别。   韩霖的双手插进袖子里,跟个老大爷似的。   他扬声道:“以后记得来找我玩啊!”   江琰坐在马车上,从车窗探出头去,挥挥手:“好哦!”   道路平坦,马车前行的速度快,很快就看不见人影了。   江琰缩回身子,坐回座位上。   一抬手,就看见少主定定地注视着他,脸上似有幽怨。   这是什么表情。   江琰下意识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迟疑半晌,小心翼翼地问:“……哥哥,你怎么了?”   顾景昀幽幽道:“你与韩霖感情不错?”   江琰点点头:“韩霖是个好人。”   仙君夸人的词汇有时很丰富,有时又很匮乏。   无论如何,在江琰这儿,“是个好人”——便是对朋友的最高赞誉,是全方位肯定、好感度挺高的意思。   顾景昀对江琰十分了解,闻言,醋意越盛。   “那我呢?”   “什么?”   路途遥遥,江琰正从书箱里翻了本书出来打发时间。   他刚把书卷握在手上,蓦然迎上这么一问,顿时一头雾水,表情迷茫。   顾景昀不放心地问:“我与韩霖相比如何?”   江琰低头看看掌心里的书——《邹忌讽齐王纳谏》,只觉得这句式无比熟悉。   难道不仅合欢宗弟子喜欢比美,剑宗也是如此吗。   江琰试探地回答道:“君美甚,韩霖何能及君也?”   顾景昀:“……”   顾景昀被哽得说不出话来,有些时候,他是真的很想知道江琰的脑袋里都在想什么。   “我没有在比美……”顾景昀无力地说。   “那是问什么?”江琰好脾气地问。   顾景昀对木头精失去所有力气和手段,叹息一声,说:“算了,不是什么大事。阿琰就当我没问过。”   他不想说,江琰也逼不了他开口,只好“哦”了一声,低头去看自己的书。   车厢内安静了一会儿。   被木头精打败也不是一日两日,早该习惯。   顾景昀很快自己调理好了,表情恢复为往日的模样,还亲自斟茶,让江琰过来喝。   江琰端着茶盏,瞅瞅男人笑吟吟的脸。   左看右看,也瞧不出异样。   刚刚不是比美,那到底是在问什么呢?   江琰没有问出声,自己背着顾景昀,在私下琢磨。   马车本该沿着官道行驶,一路快马加鞭驶进中洲的地界。   但队伍里多了一个杨元,路线就发生了偏移。   杨元的家在一处偏僻的村庄里,官道不能直通,要中途改走山间小道,再翻一座山。   倒是不必全部人都跟着翻山越岭,走一段小道后,其他人原地歇息,派一小队天狼卫把人送回去就行。   杨元再一次给恩人们磕了个响头,跟着天狼卫走了。   此时天色已晚,天边霞云万丈,倦鸟归林。   送杨元回家的队伍刚出发,一来一回怕是耽搁不少时间,就算不等他们先行离开,也来不及赶去下一个驿站。   顾景昀索性吩咐就地扎营,在野外过一夜。   天狼卫在野外过夜的次数不少,经验丰富,很快就在一道小溪旁寻了处空地扎帐篷。   他们训练有素,分工明确。很快,几座大帐篷就稳稳地立了起来,营地中间也升起了篝火,架了大锅熬煮浓汤。   都是能够辟榖的修士,其实不吃也没什么。   不过能喝一口热汤,胃里也会妥帖许多。   有傻愣愣的天狼卫抓了几只野兔过来,想给少主和仙君加餐。他都还没邀功,就被宋桦在半途拦下了。   “你傻吗?”宋桦骂他,“仙君是兔妖,你让兔妖吃兔子??”   天狼卫大惊失色:“!!属下知错!”   淩含璋也大惊失色:“什么?江琰是兔妖?”   众人这才记起淩含璋对此事还一无所知。   “还有什么内幕,快说!”淩含璋飞快催促。   宋桦无奈,把人带到一旁,一阵耳语。   淩含璋的神情数度变化,最后停在一个“原来如此”的意味深长表情上。   宋桦:“不准往外说啊,否则少主弄死你。”   淩含璋拍着胸脯表示:“守口如瓶!”   宋桦不放心,转头去找了顾景昀。   在江琰好奇的目光下,顾景昀揪着师弟的后颈衣领,以“切磋、检查功课”为由,把一脸惊恐的弟弟拎进了树林里。   再出来之时。   顾景昀神清气爽,衣裳整洁。   淩含璋则是肉眼可见的老实了许多,看著有几分狼狈,疑似挨了一顿教训。   在此期间,宋桦带人去打了几只山鸡,回来的路上还顺便抓了两条鱼。   纪统领烤肉本领一流,全程就坐那儿当大厨。   处理后的山鸡用火一烤,再撒上调料,香味扑鼻而来,就连习惯辟榖的兄弟都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纪子珩把烤好的鸡肉装了盘,先是捧去给了顾景昀和江琰。   一回头,原先摆在烤架上的山鸡早已被一抢而空。   落叶在空中飘过,微风徐徐,留给他的只有空中的烤鸡香味。   淩含璋业务不熟练,抓鸡腿的时候慢了一拍,被纪子珩看见了移动时的残影。   纪子珩:“……”   他额角青筋跳了跳,吼道:“要吃自己烤,不许拿我的晚饭——混账!都叫你们把爷的鸡腿放下!!”   纪统领大发雷霆,抓到一个就揍一个,营地里一时之间鸡飞狗跳,非常热闹。   除了少主与仙君之外,所有吃鸡腿的人都挨了纪子珩好几拳,顶着脑门上的包,纷纷抱头逃进深山中,在夜色中抓猎物,以平息纪子珩的怒火。   就连淩含璋都跟着宋桦去抓山鸡了。   江琰坐在篝火旁,看着他们的热闹下饭。   纪统领的厨艺高超,鸡腿很是美味。修为也很高,揍遍全场无敌手——除了他与少主在这边岁月静好。   啃啃。   嚼嚼。   热闹好看,鸡腿真香。   江琰很快乐。   顾景昀在旁看得很是纳闷。   那日食谱大改,还能说是胸中郁气无处抒发,醉酒之下的冲动行事。   可今日阿琰滴酒未沾,表情也无半点郁色,反而吃得无比快活。   从未见过兔妖爱吃鸡腿,阿琰真的是兔妖吗?   男人摸出一根胡萝卜,试探地递过去。   “我这儿有萝卜,洗净了的,你吃吗?”   江琰:“……”   再爱吃素的人,也不会干嚼萝卜吧!   江琰的眸中露出几分嫌弃。   顾景昀越发诧异:“你不爱吃胡萝卜?”   江琰委婉道:“喜欢,但……难道兄长爱吃生肉吗?”   霎时间,所有疑虑被打消,顾景昀恍然大悟。   “是为兄考虑不周。”   男人起身,对江琰道:“你在这儿等我。”   问心剑猛然出鞘。   顾景昀足尖点地,向上跃起,稳稳地落在剑身上。   “你去哪儿?”江琰忙问道。   还在营地里的亲卫们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   纪子珩也投来视线,扬声问:“少主?可是有要事吩咐?”   顾景昀回道:“无事,我去去就来。尔等在此稍候片刻。”   说罢,问心剑陡然化作一道流光,朝远处暴掠而去。   江琰与纪子珩面面相觑。   “按原先的吩咐,都去做自己的事吧,不必在意。”江琰安抚道。   纪子珩点点头,又坐下了,闷头烤肉。   半个时辰之后,顾景昀就回来了。   彼时,纪子珩正烤了第三盘,对宋桦和淩含璋等人求投喂的眼神视而不见,转身想分给江琰。   江琰吃一、两个试过味道就已满足,再多便觉得油腻,连忙摆手拒绝。   放在石头上的破魔剑微微嗡鸣。   江琰下意识仰头去寻那人,果真见到男人踩着问心剑,御剑而来的身影。   问心剑降落。   顾景昀一跃而下,手指一动,剑自动归鞘。   江琰问:“你方才去做什么了?”   顾景昀不答,只一挥手。   面前的空地无端多出一个小桌,上面摆着六、七盘素菜做出来的美食佳肴。   还有一大盆米饭,几个空碗和筷子。   所有人:“???”   江琰吃惊道:“哪儿来的饭菜?”   顾景昀:“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能回邑州一趟,命后厨当场炒好,再放进须弥戒中,用最快速度送来。”   江琰欲言又止:“……”   御剑飞行还能有这个用法吗。   其余人:“……”   少主/师兄为了让心上人吃上一口热菜,真是什么招都想得出来。   “城郊禁高速低空御剑飞行,兄长又超速了。”江琰提醒道。   顾景昀毫不在意:“回头交罚款就是。”   他拿起碗筷,塞进江琰手中。   “都是你喜欢的素食。蔬菜、胡萝卜、蘑菇皆有,快吃吧,别饿着。”   一堆人明里暗里地投来视线,眼中闪烁着每一个合欢宗弟子都无比熟悉的光——八卦之光。   江琰:“……”   万众瞩目之下,哪怕是厨师做素斋的技艺了得,江琰也下不去筷子。   “我一个人吃不完……”江琰暗示道。   顾景昀彷佛早有预料,一抬手,另一张大桌就出现在空地上。   桌上摆满了菜——这边就不拘泥于素菜,什么都有,菜碟之间还用架子垒起来,塞得满满当当的。   “桌子抬走,各找碗筷。”顾景昀道。   天狼卫狂喜!   少主真是体恤下属的好上司,给心上人带饭还不忘给下属也带一份。   淩含璋喜笑颜开,立刻指挥人把桌子抬走。   宋桦迅速跟上。   纪子珩也不提分享烤鸡的事了,一拱手,拿了桌上的一对碗筷,扭头就朝那桌菜冲去。   顾景昀准备得非常充分,甚至变出两张木椅。   “阿琰,坐。”   江琰在风中淩乱。   野外扎营不该条件艰苦一些吗,怎么除了晚上要睡在帐篷里,其他时候都与先前没有区别。   但不得不说,顾景昀还是很能拿捏江琰的口味的。   江琰说着“饱了”、“腻了”,顾景昀一端来这桌菜,在旁轻声哄他,他就不知不觉又吃了许多。   茶足饭饱,江琰揉了揉吃撑了的肚子,在营地四周散步消食。   边走边想,兄长是真的将他养的很好。   连一点苦都不肯让他尝。   溜躂两圈,夜色渐浓,远处有一队人举着火把快步走来。   江琰猜测是送杨元回村的天狼卫回来了,主动迎上。   走到近前,果真是那队人,杨元仍在队伍中间,一行人皆是脸色难看,杨元的眼中更是有几分惶惶之色。   “仙君,属下办事不利。”为首的小队长行了一礼。   “发生何事?”江琰问。   其余人皆是闻声赶来,顾景昀也问道:“为何去而复返?”   队长单膝跪在地上,告罪道:“属下率队送杨元回村,一路皆顺利,却在即将抵达村口时突生变故。”   “通向村子的路皆被浓雾包裹,即便一路留下标记,也会在迷路几圈后绕回原地,无法找到出口。”   “……是迷阵?”江琰拧起眉头。   “听著有几分像,具体是什么阵法,还要去现场看过才知晓。”宋桦说。   淩含璋看向杨元。   “你村子里还有别的修士吗?或者祖上有过?”   修真者的寿命与凡人不同,这一辈没有,不代表几百年前没有。说不定是之前离村修行的修士,在几百年后又回了村子。   至于为什么要用阵法把村子围住,这又是另一个疑点了。   杨元仔仔细细地想了想,摇头道:“印象中没有。”   “那就奇了。”淩含璋摸了摸下巴,说:“那么偏的村子,若不是要送杨元回去,都没人会发现这团迷雾吧。”   顾景昀想到什么,面色骤然一变。   “你们村子平时与其他村民来往得多吗?”他沉声问道。   杨元仍是摇头。   “太偏了,四周都是山,山路又陡,出行不便。村里有田有河,能够自给自足。除了偶尔外出赶集,买些村里没有的日常用品之外,很少出城,也几乎没有外人来此。”   “这里好几个村都这样,唯有两村有人互相娶嫁之时,才会稍微热闹些。”   顾景昀微微颔首:“好,我知道了。”   纪子珩请示:“少主,我去探查一下?”   “不必,我心中已有猜测,只是还不确定。”   顾景昀说:“夜间更深露重,视野不好,雾气越浓,越难窥见阵法全貌。”   “在此处歇息一夜,明日再启程,也好破阵。”顾景昀看向宋桦,“你做好准备。”   宋桦是阵修,若真是阵法,少不得他出力。   宋桦抱拳应道:“是,少主!”   顾景昀淡声道:“吩咐下去,不许再打闹生事,也不许饮酒,夜里轮值的人须得提高戒备。”   “是!”众人纷纷应道。   纪子珩沉着脸,再一次去确认轮值的人手。宋桦带了一队人,决定再把营地周围排查一遍,以免有潜在的危险。   帐篷都是算好的,自己人刚刚好。   突然多出来一个杨元,往哪儿塞都不对劲,何况顾景昀对他也有几分警惕。   顾景昀吩咐道:“含璋,杨元今晚跟你睡一个帐篷。”   他给了师弟一个眼色,示意他警醒点。   淩含璋当即会意,手臂一揽,把杨元带走了。   “走走走,兄弟累了吧?今日早点睡……不累?那随便跟我说说附近的情况,知道什么说什么。”   江琰紧张地问:“那我呢?”   顾景昀笑道:“阿琰也早点去睡吧,有我在,没事的。”   休息好了,明日无论发生什么,才有精力应对。   道理是这么说。   当江琰睡在他的小帐篷里,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时候,心中忽然生出几分没由来的空落。   可能是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   前脚还在彼此说笑,下一秒,就变成风雨欲来。   就连静夜里的蝉鸣都像暴风雨前的宁静。   江琰睡不着,睁着眼睛望着帐篷顶,突然想到了今日白天的时候,顾景昀一系列莫名的举动。   他想了好久,心中隐隐约约有一种特殊的感觉,但他抓不住。   江琰又翻了个身,想睡觉。   但他无论睁眼还是闭眼,眼前都会浮现出顾景昀的身影,还有与他相处时的一幕幕。   顾景昀命令下属时的雷厉风行,御马时的飒爽英姿。   还有顾景昀在竹林中习剑,眉宇淩厉,剑法精妙。   江琰正看呆时,男人倏地转头望过来,黑眸中的凛然煞气如冰雪逢春,转瞬即逝,化为一声温柔的“阿琰,你来了”。   在花丛中,顾景昀一身玄衣盘膝而坐,膝上放着九霄琴,朝他抬眸一笑。   中秋夜,他在屋顶吹笛,顾景昀唇角含笑,仰头望来,眸中倒映着星光与他。   越是回想,越是心烦意乱。   好像有万千思绪堵在胸口,说不出,道不明。   江琰推开被子,爬起身。   他掀开帐篷钻了出去,几秒后想起什么,又连忙折返,弯腰抱起被他遗漏的枕头。   纪子珩恰好在守夜。   他看仙君夜半起身,正想上前询问,就见江琰抱着个枕头,不带一丝犹豫地钻进了少主的帐篷。   纪子珩:“……”   纪子珩缓缓转身,坐的离少主的帐篷远了些。   这么晚了,为何还要喂他吃粮。   今晚的菜色很好很丰盛,吃不了一点。   帐篷内。   有人不打一声招呼就拉开了他的帐篷。   尽管全程安静无声,连一点脚步声都没有,顾景昀还是猛地惊醒。   男人倏然睁眼,半起身时,问心剑已拿在了手上。紧接着,动作便是一顿。   布帘拉起,原先拉得严严实实的帐篷露出缝隙,有人裹挟着夜里的凉风与寒气钻了进来。   晚风带来了熟悉的气息。   顾景昀把剑放下。   “是我。”江琰小声道。   “半夜不睡,怎的跑来我这里?”顾景昀问。   江琰不好意思地说:“睡不着。”   难道来他这儿就能睡着了么。   顾景昀无奈。   “我分给兄长一个枕头,兄长也该分给我一半床位。”   江琰的耳根泛着淡淡的粉色,脸上也泛起热意。   他觉得自己有点厚脸皮。   帐篷跟客栈不同,床铺简陋,也要窄得多。平日里也就罢了,现在还来抢顾景昀的半张床。   怪不好意思的。   江琰没什么底气地说:“我想与兄长抵足而眠,可以吗?”   被拒绝的话,也是正常的。   因为床太小了,睡一个人尚有宽余,两个人就有些挤。   男人久久没有回覆。   江琰自觉转身:“好吧,是我过分了。那我不打扰……”   话音未落,他的手已被人紧紧攥住。   “别走。”   夜色下,顾景昀的嗓音沉冽温柔。   江琰回头,见男人已坐起身,挪了一个足以容纳一人的空位出来。   顾景昀紧紧拉着他,不肯放开。   “一点儿都不过分。床分你一半,过来。”   帐篷内十分昏暗,但江琰夜视能力极好。   他瞧见男人眸底的温柔。   江琰心中一动,未经大脑思考,脱口而出问道:“早上那会儿,哥哥是否想问——你在我心中如何?”   顾景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   真的假的。   木头精也有开窍的一日吗。   若不是掌心触及的肌肤细腻光滑,还带着人体的温度,眼前之人也是如此真实。   顾景昀险些就要怀疑这是幻境或一场美梦。   江琰见他不答,以为自己猜错了。   “不是吗?”他彻底红了耳朵,是因说错话而羞的。   “……是。”顾景昀说,“阿琰要给我答案吗?”   江琰点点头,漂亮的眉眼间满是认真。   “哥哥不必与旁人作比较。”   “在我心里,你是独一无二的。” 第78章 “你昨晚跟我师兄一起睡的?”   顾景昀一颗心砰砰直跳,没了章法。   江琰说完那话,也有些脸热。他挣开顾景昀的手,撑着他的手臂和肩膀,从男人身上跨了过去,爬进床铺内侧。   两个枕头并排放好,江琰迅速躺好,他将被子拉高,盖住下半张脸。   就这么整个人陷入床榻里,被顾景昀衣衫熏上的龙涎香味包裹着,仰着脸,一贯清冷的眉眼都变得软乎。   “哥哥不睡么?”江琰侧了侧身,努力让自己占据的床铺面积再小一些。   男人情绪复杂地看他几眼,掀开被子,也躺了进去。   这是单人床,要同时躺两个成年男人还是勉强了些。   江琰原先还不觉有什么,大不了挤挤呗。直到顾景昀紧紧挨着他睡下,才察觉到不妥。   顾景昀身高腿长,肩宽腰窄,身材极好。他穿上衣服时身形颀长,看不出一点肌肉痕迹,等到脱下外袍,饱满结实的胸肌撑着薄薄的白色底衫,他完美的身材才稍稍显露出来。   平时还好,如今并靠着躺在一张床上,就显得这张本就不大的床榻越发狭窄,世界好像也在瞬间变得拥挤了。   当男人靠过来,枕着与他相隔不到几寸的枕头上之时,顾景昀的存在感前所未有的强烈。   进,是顾景昀。   退,是帐篷的“墙”。   江琰进退两难,甚至不敢大口呼吸。他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沾上了顾景昀的气味。   江琰面对着顾景昀侧躺着,他眯着眼睛,悄悄睁开一点缝隙,偷眼去看。   入目就是男人的侧脸,高挺的鼻梁,线条清晰的下颌线,还有淡色的薄唇。   他的衣衫有些淩乱,微敞开着,能看见突起的喉结和……   “在看什么?”男人冷不伶仃地突然开口。   江琰入了神,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慌张地紧紧闭上眼。   “没什么!”他语言苍白地掩饰道:“我什么都没看啊。”   顾景昀似是笑了一声。   要不是空间限制,江琰能把自己蜷成一只煮熟的虾。他觉得自己好像被夺舍了,干嘛盯着人家看个不停,还能看呆了。   糟糕。   不会被误会成变态吧?   江琰连忙翻了个身,背对顾景昀,主动面壁。   他挪了挪,在有限的空间里争取离顾景昀又远了几厘米。心中有点淡淡的悔意,想跑路。   不知道现在开口说还是各睡各的,兄长会不会生气。   江琰正在心里斟酌着字句,顾景昀却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   几乎在他“远离”的下一刻,男人也翻了个身,朝他贴了过来。强有力的手将他拦腰拖回了床铺中间,江琰整个人被顾景昀从背后搂进怀里。   江琰:“!”   “睡那么边缘,不会难受么?”顾景昀说。   温热的气息贴近耳畔,一个很轻的吻落在江琰的耳尖,一触即离。   一股陌生的电流从四肢百骸窜过,江琰猛地打了个哆嗦。   他的手下意识摁在顾景昀揽着他的手臂上,似乎想要推开,但又没使出力道,反而像一个欲迎还拒的挽留。   男人埋在他的脖颈处,闷笑出声。   “阿琰真可爱。”   “……什么?”江琰茫然几秒,反应过来,挣扎起来,恼道:“都说了我的耳朵很敏感,你是不是故意的!”   顾景昀:“当然不是。”   “那兄长无缘无故亲我作甚!”   “情难自已,我只是没忍住,阿琰莫怪。”   “你——”   “嘘,小声些。”顾景昀凑得更近,低声笑道:“往来都是巡逻的天狼卫,不远处也有守夜的人,若是动静闹得太大,他们还以为……”   “以为什么?”江琰拧眉,“以为遭贼了,还是有人前来暗杀?不会的,方才纪子珩看着我进你的帐篷。”   顾景昀:“……”   江琰挣了半天,人都累了,还是死活推不开男人搂抱着他的手。   “松开。”江琰哼哼道,“我要回我自己的帐篷。”   顾景昀:“又说睡不着?”   江琰:“难道我来你这儿就能睡了吗。”   顾景昀反问:“那你为什么半夜突然跑过来呢?”   “……”江琰被哽住了。   顾景昀难得有一丝欣慰。   ——你也有被堵住话的一天!   但他很快就为一时嘴快而懊恼。   江琰这次是真的用了大力气去推顾景昀的手,顾景昀险些被他跑掉。   顾景昀囫囵把人拉回来,摁进怀里。   “好了,不闹你了。”顾景昀哄道,“来都来了,还回去作甚。”   江琰警告道:“不许再亲我的耳朵。”   顾景昀自然应的飞快。   嗯,今晚先不亲。   江琰本就比顾景昀矮了一个头,体型也小一圈,顾景昀轻轻松松就能将他整个抱住。   江琰迟来的困乏终于找上门。   他打了个呵欠,脊背紧贴着顾景昀的胸膛,慢慢闭上眼睛。   意识昏沉间,身后的男人似乎又偷偷摸摸地亲了下他的发顶。   江琰心想,顾景昀什么毛病,私底下怎么总是逮着他亲来亲去。   跟家里养着一个高冷的猫猫狗狗一样,好不容易逮着就是对脸狂亲。   江琰想到自己曾经养过的狼群,狼王就不像底下的狼小弟一样任他抱抱捏捏。   有时他也会揉揉狼王毛茸茸的兽耳,亲它一口。   狼王平时威风凛凛十分帅气,但绷着脸就地打滚,要他开罐头的样子太过可爱,他才亲的。   那顾景昀为什么亲他?   也是因为他可爱吗?   江琰胡思乱想着,迷迷糊糊地沉沉睡去。   一夜无梦。   第二天醒来,江琰发现自己整个人都缩在顾景昀的怀里,脸埋在男人的胸膛上,不仅主动抱着他,还抱得很紧。   两人四肢交缠着,发丝也交叠在一处,姿势亲昵。   江琰愣了愣,下一秒,他脸色爆红,几乎从脖颈红到了耳朵,整张脸都红扑扑的。   江琰小心翼翼地想抽回自己的手,好不容易抽出一条胳膊,男人动了动,他又被压住了。   “……”江琰手足无措,这该如何是好!   正当此时,帐篷外传来宋桦的声音。   “少主,天色大亮,该起了。”   江琰:“……”   不要醒啊,他还没把手抽出来!   事与愿违。   听见呼喊,顾景昀的眼睫动了动,缓缓睁开。   男人只有几息的迷糊,而后眼底便是一片清明。   “知道了。”他扬声应道。   宋桦的脚步声远去。   顾景昀与江琰对视。   他挑了挑眉,含笑道:“阿琰,早。”   江琰思考一秒,立马重新闭上了眼睛。   ——只要我看不见,那就是不存在。   江琰在大事上从不含糊,但在小事上时常会有掩耳盗铃的举动,企图欺骗、洗脑自己。   顾景昀哑然失笑。   他松开禁锢住青年的手臂,坐起身,换了衣衫。   布料摩挲的声音不断,江琰闭着眼,但他听力极好,能分辨得出顾景昀进行到了哪一步。   这是在穿中衣、外袍……扣腰带……   江琰暗自分辨着,忽然听见男人一边系着腰带,一边朝他走来。   “还装睡?”   顾景昀俯身捏了捏青年的耳尖,“昨晚偷看,现在偷听,晚上不会趁我睡着,还偷偷抱我了吧?”   这是在调侃他醒来的时候,两人紧紧搂抱在一起的姿势。   江琰倏地睁开眼睛,一骨碌坐起身。   “我昨晚要走的,明明是兄长不肯松手。”他反驳道。   “嗯,不会松手的。”   顾景昀坦然自若,一点反省的意味都没有。   他意味深长道:“昨晚不会,以后也不会。”   江琰并没有体会到言外之意。   “以后不来找你睡觉了。”他嘀咕道。   “那可不行。除了我,不许找别人。”顾景昀亲了亲他的眉心,“快起,等会儿还要去探查村子的迷阵。”   江琰质问:“你昨晚答应我不亲的。”   顾景昀厚着脸皮说:“我只答应你‘不亲耳朵’,也答应的是‘昨晚’。”   江琰无语:“……”   这人怎么这样!   **   宋桦喊完少主,又去喊仙君。   他在仙君的帐篷外连喊几声,里头连个动静都没有。   隔壁帐篷都被惊动了。   淩含璋揉着眼睛出来:“怎么回事?”   杨元一整夜半睡半醒的,根本睡不踏实,此时也连忙爬起来查看情况。   宋桦面色难看地说:“纪子珩让我来唤仙君起床,但我喊了半天,他丝毫不应我。”   淩含璋:“人家赖赖床还不行么?”   宋桦:“仙君每日卯时三刻必会起来练剑,如今都快辰时了,我巡视了一圈,还没人看见过他!”   淩含璋挠挠脸颊:“江琰也是人,偶尔也会有想要偷懒或者睡过头的时候。”   宋桦一口咬死“不可能”,他微阖双目,用灵视向前探去。   两息后,宋桦猛地睁开眼。   “帐篷里根本没有人!”   宋桦掀开帐篷冲了进去,淩含璋连忙跟在后头。杨元也紧张起来,但不敢跟进去,就在帐篷门口探头往里看。   帐篷内果真空无一人。   宋桦一摸临时制成的简易床榻,榻上一片冰凉。   “难道是夜里有人偷袭?”宋桦面色凝重。   宋桦与淩含璋急匆匆地就要去禀告少主,走到近前,少主正好掀开帐篷出来。   顾景昀眉头微蹙。   “何事如此慌乱?”   “少主,大事不妙!”宋桦大声道,“仙君他——”   顾景昀身后的帐篷忽地被掀开。   一个身形颀长的冷俊青年弯腰钻出,如瀑一般的墨发披散在肩上,昳丽的眉眼满是迷茫。   他手里还抓着一个梳子。   “怎么了?”江琰困惑道,“宋桦,你找我吗?”   宋桦:“……”   淩含璋:“……”   一秒后。   两人:“???”   淩含璋结结巴巴道:“江琰,你、你昨晚跟我师兄一起睡的?”   “……”江琰故作镇定,“嗯,我来找他商量一些事,聊到深夜,索性直接睡他那儿了。”   淩含璋问:“商量什么?”婚期吗。   江琰没怎么说过谎,憋不出来理由。   他下意识偏头看了一眼顾景昀。   顾景昀略一思考,便猜到了始末。他起了坏心思,偏偏在旁沉默不搭腔,直到江琰向他求助,他才慢悠悠地开口。   “是关于魔族之事。”顾景昀故意用余光瞥过远处的杨元,故作玄虚地说:“别问了,当心隔墙有耳。”   淩含璋接收到这一动作,连忙交代道:“师兄放心,我昨天把杨元的老底都扒光了。他祖孙三代都是凡人,性格也很懦弱,没什么主见,还容易上当受骗,跟魔族想必没有关系。”   顾景昀:“话虽如此,含璋,出门在外还是得多多留心。”   淩含璋拱手应下:“多谢师兄教诲。”   “嗯,去用早膳吧。”顾景昀颔首,“一会儿就拔营出发。”   “是!”淩含璋又朝江琰也行了个礼,帅气地甩了甩胳膊,“宋统领,一起吃早饭去吗?我这儿还有好几个馒头。”   宋桦:“……”   最好骗的人是你吧,一点心眼都没啊。   淩含璋俨然忘了质问江琰与顾景昀“同床共枕”的事情,拉着宋桦就跑去啃馒头。   宋桦走到一半就甩开他的手,说自己要去找纪子珩麻烦。   纪子珩是守夜的人,肯定看见了一切。但他在换班时命人转告宋桦——“早上记得去喊少主与仙君起床”。   却又不说两人已经睡在一张床上的事,很明显,是在憋着坏。   淩含璋去吃馒头,宋桦气势汹汹地杀去找纪子珩。   江琰伫立在帐篷边,少主正在给他梳头束发。   “……含璋如此天真懵懂,这样行走江湖,真的没问题吗?”江琰忧心忡忡。   看着很好骗的样子。   “你也没好到哪里去。”顾景昀笑话他。   五十步何必担忧百步。   两人凑一起估计都没一个宋桦的心眼多,竟能说出这话来?   江琰暗暗生闷气。   他觉得自己心眼很多,跟淩含璋根本不同。   顾景昀帮人束好发冠,理了理鬓角的发。   他曲指,轻轻点了点江琰的眉心。   “与其担忧含璋,不如想想你自己。”   顾景昀温声提点道:“淩含璋问你的时候,你为何下意识撒谎呢?”   江琰一怔。   是啊。   为什么呢?   兄弟之间抵足而眠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他慌什么?怕什么? 第79章 一看见兄长,就会想起你昨晚亲我的事。   在前往杨元所说的村庄途中,江琰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淩含璋问他为何半夜偷跑来找顾景昀时,他怎么就脑子一热,说起谎话了。   他大可直接说:睡不着,所以来找兄长聊聊天,聊一会儿困了,懒得回自己的帐篷,就一起睡了。   但就连这句话,都不算是实话。   他们根本没聊什么,他也不是不想回,而是被顾景昀抱着哄着,挣不开,索性留下了。   ……真的无法挣脱顾景昀的手吗?   是挣不开。   还是……不想挣开?   江琰握着破魔剑,用剑鞘向上挡开一条长长的藤蔓,稍一弯腰,从藤蔓下的空间钻了过去。   他掀了掀眼皮,微微抬眼。越过前方零散的人影,清楚地瞧见顾景昀走在最前方的高大背影。   男人的肩膀宽阔,腰背挺拔如松,走在坑坑洼洼的林间依旧如履平地,每一步都稳稳当当。   江琰的目光下移,挪到顾景昀的手掌上。   紧接着,他就不受控制地回忆起昨天晚上,顾景昀是怎么用一只手轻轻松松地将他的挣扎压下,圈握住他的腰,将他禁锢在男人的怀里。   顾景昀甚至能空出一只手,撩起他落在后颈的头发。   光滑细腻的后脖颈被男人用手捏了捏,温热的嘴唇亲在他的左耳尖上。   明明摁住他的力气那么大,落下的吻却如此轻柔,彷佛怀中之人是男人此生的瑰宝,是他全部的温柔。   江琰沉浸在思绪中,心神恍惚,几乎忘了自己正走在山路上。   “……”   前往村子要穿过这段山间小路。   越往前走,就越是靠近昨日那个迷阵。   顾景昀率队走在前头,忽然听见后头传来一声踩空了的响声,还有旁人的惊呼。   “仙君,小心——!”   “仙君!!”   “江琰!”   顾景昀猛地转头,飞快折返。   江琰一脚踩进一个土坑里,膝盖往下都陷进了泥里。   那泥坑不深,表面覆着一层薄薄的植被,不仔细看,的确很容易不小心中了陷阱。   底下松松软软,江琰又是单腿陷进去的,姿势很扭曲。   江琰站不稳,身子歪歪扭扭的,只好半跪半跪在地上,以维持平衡。   “没事吧?”顾景昀急忙伸手去扶他。   “没事……不小心踩空了。”江琰很是羞愧。   他不仅是有道行的修仙者,更是从小打到就在丛林里摸爬滚打的“野”孩子,竟然还会中这样简单的陷阱。   未免太不可思议。   江琰动了动脚,鞋跟好似踢到了土坑中的什么东西。   有些坚硬。   “……我好像踩着什么了。”江琰诧异。   “兽夹?”顾景昀顿时眉头紧锁,很是紧张。   这样不深的土坑很像山里人为了捕捉野兔之类小动物,而设下的陷阱。   江琰摇摇头:“那倒不是,我没有受伤。”   “先扶你上来。”顾景昀说。   江琰其实自己也能挣出来,他只是没反应过来,不代表失去灵力。   众人七手八脚地帮忙,等江琰上来了,又有人递来帕子之类的物件,问仙君要不要擦擦泥。   这么多泥土落叶,几条手帕哪里够用。   江琰看了杨元一眼,估计杨元压根分不清魔咒与术法的区别,干脆直接用了无声无杖的清洁魔咒。   微光一闪,魔力凝聚而成的风绕着江琰的腿转了两圈,把所有泥土尘埃都带走了。   淩含璋是能分辨出来的,这清洁术与修真界常用的清洁术并不相同。   风中涌动的力量似乎并不是灵力。   但江琰没有念咒,他也没能听见异界的语言,就以为这是什么新奇的术法。   “我走神了,抱歉。”江琰干脆利落地道歉。   顾景昀没有责怪他,只说道:“小心些。”   江琰连忙“嗯”了一声,答应下来。   小小插曲很快略过,江琰也不敢再想一些有的没有的事。   无论他为什么撒谎,为什么分明能挣开顾景昀的手,却任由男人从背后把他抱得更紧……   这些都可以留到处理完迷阵之后,再仔细思考。   大家本没有在乎这泥土里的东西。   不外乎就是一些小型兽类的骨头,或是枯枝、落石之类的东西。总之,仙君没有受伤就好。   众人正欲迈步,江琰却坚持道:“泥坑里面的不是普通物件,我感受到了一丝灵力。”   纪子珩半蹲下来,眯眼看向泥坑,以灵视去感知。透过厚厚黏稠的泥土,他确实“看见”一个夹杂着细微灵气的椭圆形物体。   “少主,仙君所言不假。”   “拿出来瞧瞧。”顾景昀道。   纪子珩的手掌一翻,催动灵力,直接去拿泥坑里的物件。   灵力一出一入,溅起无数泥星子,众人迅速运起灵力,那泥土就飞溅到众人各自的防护罩上,没能让大家淋一回“泥雨”。   杨元的灵力微弱得近似于无,也不懂怎么使用。还好他还算机灵,躲在了随行的天狼卫身后,借人家的防护罩避开泥点。   泥坑中,一块令牌模样的东西飞起,上面满是泥泞,什么字都看不清。   一道光芒将它包裹,片刻之后,当它落在纪子珩的掌心时,已经焕然一新。   众人凑上前细瞧。   宋桦一眼看见令牌之上熟悉的繁密花纹,当即吃了一惊。   “这是万法门的弟子玉牌!”   众人一愣。   万法门的弟子怎会出现在如此偏僻的地方?   宋桦一把夺过,将其翻转,向其中注入灵力。   玉牌之上,浮现出一行字样:   【万法门夏文骥】   字符接连闪烁几下,很快就变得黯淡无光,最后彻底与玉牌的颜色融为一体,这人的名字也随之消失。   “夏文骥……竟然是他。”   顾景昀顿了顿,显然也知道这个名字的主人是谁。   宋桦紧紧皱着眉:“他为何会出现在此地?”   所有人的表情都不是很好。   江琰左右看看,凑到淩含璋身边,小声地问:“那人是谁啊?”   淩含璋同样用气音回答他:“原先是万法门的弟子,后来叛逃,成为魔修。为人心思阴毒,做事不择手段,残杀过许多无辜散修。万法门广发通缉令,修真界人人见而诛之。”   淩含璋说:“夏文骥很会躲,谁都不知道他藏在哪个角落。”   江琰问:“宗门不是有魂灯吗?”   淩含璋:“魂灯只能辨认修士的生死,不能定位。万法门早已将其逐出师门,哪里还会在弟子堂供奉、守着他的魂灯。快三十年没见过这人了,大家都以为他走火入魔死了,没想到——”   江琰的目光移至宋桦手中的玉牌。   没想到这人会再度现身。   “夏文骥已将自己与玉牌之内的灵契切断,它还能激活,只能证明,他是在两年前将玉牌遗弃在这里的。”宋桦说。   顾景昀问杨元:“你是何时离开村子的?”   杨元不知一个无名村庄怎会跟修真界有名的通缉犯扯上关系,一时很是恐慌。   他战战兢兢地答道:“回少主的话,我是在五年前离村的,随后就遇见了罗金盛。”   “罗金盛不曾跟着你回过村?”顾景昀问。   “他问过一次,问清位置和环境后,嫌村子在山里又偏又穷,不肯来。”杨元答道。   江琰问:“你怕此事与罗金盛有关?”   顾景昀点头。   不然为何一个十几年都不见外人的村庄,竟然吸引了两个臭名昭著的修士的注意。   闻言,纪子珩立马道:“天狼卫在邑州留有人手,罗金盛还被关押在牢里,我命人去审讯。”   “韩霖找我拿了一瓶真言药水,天狼卫可以用我的名义去找他索要。”江琰连忙道。   ——韩霖看完信纸后,好奇真言药水的功效,临出发前问江琰讨要了一瓶,说万一哪天回宗门,可以拿去试探小师叔的真心。   事态紧急,回头再补他一瓶就是。   顾景昀颔首。   纪子珩退开几步,趁还没有进入迷阵,用千里传音符箓传讯于下属。   留守邑州的天狼卫得令,立马行动。   审讯需要时间,他们不可能站在这里干等。何况罗金盛与夏文骥并无太大交集,迷阵与他有关的可能性不大。   众人继续前行数十米。   再往前踏出一步,抬头便见浓雾弥漫,连正午的阳光都无法穿透雾气,林间的能见度非常低。   宋桦上前侦察,一炷香后,回来禀报:“在外边无法破阵,必须深入阵法,找到阵眼。”   顾景昀拨出人马留守外头,一部分人再随他入内破阵。   纪子珩与淩含璋守在外头,视情况而动。杨元与凡人无异,又有五年没有回村,入迷阵是累赘,不如留在外头。   宋桦自然是要进去的,顾景昀亦是如此。   只剩下江琰。   顾景昀不想他进去冒险,江琰却道:“夏文骥是魔修。事关魔族,此地除了我,还有谁更熟悉他们?”   淩含璋诧异地看他几眼。   内心暗暗嘀咕:都说最熟悉的人是你的敌人,师兄恨魔族入骨,天狼卫上下又跟着一起研究魔族多年。嫂子真是好大的口气,听上去像是魔族专业研究人员,好牛的样子。   江琰有理有据,顾景昀本不应再阻拦。   顾景昀迟疑片刻。   “不过是一个迷阵,寻不到阵眼,大不了暴力破阵。”   这一点,顾景昀还是很有自信的。   他顿了顿,说:“我见你一路走来精神恍惚,似乎心不在焉,原是想让你在外歇息……”   战前开小差被抓到了!   江琰顿时面露窘迫之色。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走神的……”   青年略低着头,他的眼睫毛很长,不断轻轻颤动着,清冷昳丽的面容上浮现出淡淡的绯色,语气很惭愧。   “一看见兄长,就会想起你昨晚亲我的事。”   江琰沮丧道:“你让我想清楚,但我想了一路也想不明白。越是回忆,心脏就跳得越快,根本没办法冷静思考,以至于心神恍惚,战前乱了阵脚。”   顾景昀:“……”   其余人:“……”   淩含璋满头问号:“??”   你们不是在商量魔族的事吗?怎么商量到了床上去!   江琰摸了摸心脏的地方,一双澄澈的眼睛满是迷惘。   “我是不是生病了啊?”   江琰用尽全力思考,得出结论:“难道是我过敏症又犯了吗?还是我又对邑州附近地界水土不服。不然,你们等我一盏茶的时间,我服一剂药再进去破阵吧。”   众人:“。”   仙君,你还是莫要再思考了,兄弟们怕忍不住笑太大声。   顾景昀:“……”   此事不该怪江琰,是他的错。 第80章 拉住了他的手,就能汲取到勇气和力量。   在其他人欲言又止的复杂目光中,江琰从须弥戒中拿出一瓶特调药水。   顾景昀意图阻拦:“阿琰,是药三分毒。若是过敏,皮肤会起红疹。若是水土不服,会上吐下泻,你无病无痛,不要胡乱喝药。”   江琰认真地说:“我真的觉得病了啊。”   顾景昀:“……哦?什么病?”   江琰想了想:“心律不齐,容易胡思乱想。”   顾景昀:“……”   其余人:“……”   你那分明是情窦初开,心头小鹿乱撞!   “以前我在实验室做研究的时候,偶尔也会心烦意乱,影响思考。”   江琰晃了晃药剂瓶,扬了扬眉梢,“这是我专门调配出来的静心药水,独家配方,绝无第二家。无病无痛,喝了也无事,就当静心。”   众人:“……”   他们看着那黑乎乎的液体,望而生畏。   真的要喝吗?   只是在感情上略显迟钝,对少主心动却不自知罢了,不至于毒死自己啊!   淩含璋打量着琉璃药瓶,怎么看都觉得很是眼熟,尤其是里面翻滚着的、看着像毒药的药。   ……在哪里见过呢?   淩含璋拚命回想。   趁众人欲言又止,无法阻拦之时,江琰拔开瓶塞,仰头豪迈地一饮而尽。   一群人顿时无比敬佩。   ——仙君真是一个狠人。   一瓶下肚,江琰原本还泛着绯色的面颊迅速褪回皙白的颜色,眼神愈发清明。   药效一看就很好。   让人平心静气,遇事冷静理智。   “感觉如何?味道又如何?”宋桦情不自禁地问。   江琰品了品。   “苦中带酸,酸中带涩。但是效果立竿见影,你们瞧,我如今心如止水。”   宋桦暗道:你那是被苦的吧?   旁边的人纷纷露出畏惧、不解的表情,就连顾景昀都不动声色地后退了半步。   唯独淩含璋皱着眉头,摸着下巴,拚命思索。   【苦中带酸……】   这句话也好耳熟啊。   突然,淩含璋的脑海中闪过一瓶黑紫色的诡异药水。   那一刻,他有如醍醐灌顶,大叫一声:“我知道了!!”   大家被他吓了一跳。   “含璋,你也不舒服吗?”江琰积极推销道:“我还有许多瓶,你要不要来一口?”   淩含璋面色唰地白了,一双手差点舞出残影,疯狂拒绝。   “不了不了!我已经喝过一次了!”   “嗯?何时的事?”江琰好奇地问。   顾景昀也跟着看过去。   淩含璋说:“你以前是不是给过师兄一瓶类似的药水?”   那可多了去。   江琰点点头:“嗯嗯。”   淩含璋:“紫黑色的!”   江琰:“确实有这个颜色。”   顾景昀似乎想起什么,浑身僵了一瞬。   “我已经全部搞懂了!”   淩含璋用手指着顾景昀,勇敢告状:“师兄害怕喝你的药水,又担心你查岗,曾经抓我来试药。他威逼——甚至没有利诱——我喝下你的药,再说出药的口味。”   江琰睁大眼睛:“竟有此事?!”   淩含璋顶着师兄杀人的目光,郑重点头:“若我有半句谎言,就叫我半年不可食荤。”   那真是很严重的誓言了。   江琰信了,转头朝向顾景昀,目光幽幽。   顾景昀若无其事地招呼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入内破阵吧。”   江琰:“……”   好拙劣的转移话题技巧。   其他人:“……”   原来少主怕老婆。   “别耽误正事。”顾景昀肃着一张帅脸,正义凛然地说道。   好吧,这个理由很无敌。   江琰收回视线,朝迷阵迈开脚步——   手腕却被男人的大手牢牢握住。   “这样我们就不会走散了。”顾景昀笑道。   江琰的心跳慢了半拍,两人肌肤接触的地方只有一只手掌心的大小,他却觉得那一小片肌肤像被火苗灼烧,滚烫异常。   “走罢。”顾景昀主动牵着人,步入了迷阵。   江琰默了默,跟在顾景昀的身边,两人肩膀相距不过几寸。   青年垂眸盯着两人交握的手,眸中闪过一丝困惑。   ——静心药水似乎失效了?   两人并肩走到迷阵前,半边身子都已经探进雾里。   顾景昀回头,淡声道:“宋桦,愣着做什么?跟上。”   宋桦:“……”   突然有点不是很想去。   太撑了,太撑了啊!!   **   刚走进雾气之中时,尚能听见淩含璋等人说话的声音。往回看,也能隐隐约约瞧见他们的身影。   三人在迷阵打了个转,就像先前的天狼卫一样,无论怎么走,都会回到原地。   宋桦掏出一个太极八卦镜,对着虚空扫视。   灵力激活法器,镜子震动,有一道光束从铜镜折射,指向左前方。   “那是阵眼的方位。少主,仙君,随我来。”宋桦道。   两人颔首,跟着宋桦走,半步不敢行错。   三人彻底走入迷阵。   浓白的雾气似乎将整个森林、山谷都笼罩在内,树木枝干交错向上生长,到处都是枯枝落叶。   午时进来的,森林却昏暗阴森如日暮将至。   回头再看,已经看不见任何人了。   哪怕往回走几步,也不再是与他们约定的碰面地点。   浓雾可以隔绝灵力的窥探,让陷入阵中的人无法看清前路。若是有人不会迷途知返,破了最外层的迷惑阵法,坚持走进去,身上又无手段,就会彻底迷失在丛林深处。   宋桦带着他们渐渐往阵法深处行去。   他们的前进路线并非直线,而是一种螺旋式、转着弯前进的方式。   三人边走边观察此阵。   “这个阵法不简单,乃是万法门不外传的迷踪绝境。”宋桦面色极其难看,“少主,真的是夏文骥!”   “如何破解?”顾景昀问。   “这阵外人破起来困难,却难不倒万法门的内门弟子。找到阵眼,一剑捣碎就好。”   宋桦边走边说:“而且我随身携带师门的八卦镜,想找到阵眼,更是……”   话音未落。   江琰神色一凛,喝道:   “有人偷袭!小心!”   口中喊话的同时,手中破魔剑已然出鞘。   淩寒剑光一闪而过,挡住一道朝宋桦袭来的攻击。   两道光芒在半空碰撞,另一人不敌江琰,破魔剑的剑气便直接将那光劈碎,朝着不远处的树脚下飞掠而去,攻势丝毫不减!   这一幕,只发生在短短的毫秒之内。   顾景昀与宋桦的心中暗自惊讶。   好敏锐的感知!   他们二者的修为境界都比江琰要高得多,但江琰却是第一个发现暗处躲藏的人,也是第一个抬手挡住偷袭的人。   至于偷袭的人,想都不用想,一定是夏文骥!   两人并未干站在原地,见江琰乘胜追击,也各自提起武器,运起轻功,想趁势将夏文骥包围。   暗处的黑袍男人动作极快,一击不中就想撤退。   江琰的剑光仿若夹杂着淩寒霜雪,势不可挡。慌乱之下,黑袍男人反手轰出一掌,才与那一击互相抵消。   黑袍人正欲逃走,刚转身就撞上了顾景昀。   顾景昀眉眼冷肃,手持一柄漆黑如墨的长剑,以一个平平无奇的角度向前刺去。   分明是毫无威胁的模样,黑袍人却眼皮狂跳,恐惧感从心底飞速蔓延而上。   他以最快的速度抬手结印,一个巨大的巴掌瞬间浮现,“那只手”想要握紧拳头回击。   但顾景昀比他快得多。   这一招来得无声无息,临到近前,才爆发出如烈阳般璀璨的剑光。   浩荡灵力凝聚在剑尖,轻而易举地破掉了黑袍人尚未彻底凝成的“拳头”。   只听“噗嗤”一声!   顾景昀一剑刺入黑袍人的腹部,毫不留情地一个用力,直接捅了个对穿。   黑袍男人瞳孔震动,呕出一大口鲜血,颤声道:“不可能……我竟连一招都走不过……你、你是谁——”   顾景昀没有随便回答别人问题的习惯——尤其是,这是一个想要杀他们的人!   少主神情漠然,利落拔出长剑。   问心剑饮饱了鲜血,剑身的凹槽闪现的红光越发鲜艳,剑尖往下滴着血,血珠接连不断,很快就在地上聚成了一个小血泊。   “咳……”黑袍男人以手捂着腹部,不断咳着血。   顾景昀这一剑不仅刺穿了他的腹部,烈阳一般的灵力更是直接冲进他的五脏六腑,将他本就不堪一击的经脉搅了个天翻地覆。   丹田一阵阵抽痛,顾景昀根本没留情,要不是黑袍人在危急关头自己护住了丹田,他恐怕会受更重的伤。   黑袍人挣扎着起身,宋桦和江琰已将他包围,堵住了他的去路。   宋桦挥出一道灵力,打飞了那人的兜帽与蒙面的面巾。   面巾之下,露出一张削瘦的清俊面容。那张脸本该是英俊的,可惜男人脸颊瘦得几乎凹陷下去,眼窝极深,双眼血红,不断神经质地转动着眼珠,看着便让人皱起眉头。   “夏文骥,是你。”宋桦认出了这个人。   “哦,你认识我?你是谁?”夏文骥踉踉跄跄地,眼睛扫了一圈围着他的三人。   “你们——又是谁?!”夏文骥厉声喝道:“为什么闯进我的地界,打扰我闭关修炼?”   江琰、宋桦、顾景昀呈三角形状将夏文骥包围。   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   不认识顾景昀还情有可原,不认识宋桦又是个什么操作。   宋桦沉声道:“我是宋桦,与你同一届入万法门,还曾一起听课、考试、研究阵法图……你当真不记得我了?”   夏文骥否认:“什么万法门?我从未加入过任何门派!”   宋桦再三确认,眼前之人就是夏文骥。   他纳闷道:“夏文骥脑子坏了吗?”   江琰站在侧面,观察了一下。   “……他是不是修习魔功走火入魔,导致失忆啊?”   宋桦赞同:“很有可能。”   夏文骥叛逃师门之前,因接受了魔种,除了一直修习的正道功法,还在背地里修炼魔族给他的功法。   或许两种力量产生冲突,对他造成了印象。   自那时起,夏文骥性情大变,早就隐隐有了走火入魔的迹象。   这么多年过去,看来夏文骥不仅没能稳住,反而损伤了大脑。若是再过一段时日,他连自己姓甚名谁,怕是都记不住。   夏文骥跟个疯子一样,大吼大叫道:“你们无缘无故闯入了我的结界,扰我清修,如今竟然还打伤我!”   “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你以为,我会信你吗?!”   “谁管你信不信。”顾景昀冷冷地问:“你为何在涂宜村外设下迷阵,阻拦村民进出?”   夏文骥一副听不懂人话的表情:“涂宜村?什么东西?……我懂了,你们要抢我修炼的风水宝地。”   三人都听不懂他的话。   涂宜村偏得要命,唯有追求清净的苦修人士才可能造访此处。   怎么就变成风水宝地了?   夏文骥的表情逐渐变得狰狞可怖,连伤口都不捂了,一双眼睛转了一圈,最后直勾勾地盯着江琰。   “是你……”夏文骥神经质地低声呢喃,“是你发现了我,害我没能偷袭成功,把你们统统杀了!”   江琰:“……”   宋桦、顾景昀:“……”   神经啊。   江琰的额角一抽一抽,被那双带着血丝的眼珠瞪视着,他丝毫不惧,还瞪了回去。   顾景昀心中总有一股不妙的预感。   “多说无益。”顾景昀懒得再与一个疯子争论,直接提剑就上。   夏文骥惊慌失措,想逃,但他又被堵住了去路。想打,他本就走火入魔,经脉混乱,此时更是受了重伤,无力还击。   他只勉强挣扎了一下,就被顾景昀再度一剑刺入体内。   这一次,问心剑的剑尖正中丹田,直接向他废了。   夏文骥猛地睁大眼睛,“噗”地喷出一大口鲜血。   顾景昀嫌脏,以灵力为盾,及时挡住了血污。   他甩了甩剑尖,把剑上的血甩干净。   “废话越多,死的越早。”顾景昀冷酷地命令道,“留一口气就行,捆起来,等探查完村子再说。”   万法门下了通缉令的叛徒。   就算要杀,也该由宋桦来动手清理门户。   宋桦低低地应了一声。   他神情复杂,但用灵索捆人的力气一点儿都不小。三下五除二,就把夏文骥捆成了粽子。   眼看夏文骥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江琰连忙摸出一瓶品质最差的回覆药水,斟酌着量,让宋桦捏着夏文骥的下巴,给人灌了一小口。   他有一丢丢洁癖,还特别注意隔空倒,别让夏文骥的嘴巴碰到了瓶口……   倒出来浪费了没事,别脏了他的瓶子就行。   夏文骥拚命挣扎,“唔唔”叫个不停,眼神越发怨毒。   宋桦:“……不是毒药。算了,跟一个疯子也解释不清,你就当是毒药吧,反正早晚都得死。”   江琰把回覆药剂收好,左右看看:“破阵去吗?”   “嗯。”顾景昀颔首。   没有人在一边伺机下毒手,三人的破阵速度飞快。   宋桦熟知此阵,能安置阵眼的位置不外乎就那几个地点,又有法器协助,没耗费多少时间就将迷阵破掉。   阵法一接触,浓雾顿时消散得一干二净。   阴森森的树林为之一变,灿金色的阳光从林间洒下,落下一地斑驳。   淩含璋等人说话的声音就在不远处。   察觉到迷阵消失,他们便用轻功迅速赶来与江琰三人汇合。   众人赶到,却见一个被捆成粽子的黑袍人正瘫倒在地上,他侧躺着,低着头,稻草一样乱糟糟的头发挡住了脸。   “?”淩含璋问:“这谁?”   “夏文骥。”江琰回答道。   淩含璋:“!!他真的没死啊?江湖盛传夏文骥走火入魔,九死一生,没想到竟然——”   淩含璋俯身探头,想看清夏文骥的脸。   夏文骥猛地昂起头,愤恨地盯着他,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脏话。   说他们是窃贼,要来偷他的风水宝地。   杨元躲在后边,一直不敢说话,闻言不禁露出困惑的表情。   淩含璋替他问出心中的问题:“敢问这穷山僻壤算什么宝地?”   许是见淩含璋态度好,又诚心发问——最主要的是,淩含璋不是抓他的那三个人。   夏文骥竟得意洋洋道:“宝可多着呢!大长老说了,这些都是血奴,能供我修炼,助我飞升!”   血奴?   众人捕捉到关键词,一个比一个快得变了脸色。   “宋桦把他拎上,走!”   顾景昀喝道。   说完,男人转身就朝村子的方向暴掠而去。   江琰迅速跟上,其余众人也各自施展轻功追了上去。   宋桦跟提垃圾似的,拎着夏文骥。淩含璋则顺手带上杨元,杨元还没反应过来呢,怎么突然之间就都急着赶路了?   等淩含璋脚步放缓,轻轻将他放下。   杨元双足点地,却腿一软,直接跪倒在了村口的地上。他目眦欲裂,十指紧紧抠着地上的泥土。   但连土都带着血色。   杨元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看见的一切。   原本和睦安宁的村庄一片死气,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到作呕的血腥味,不远处的房门前散落着几具白骨,辨不清是谁,因为连血肉尸体都没有。   村子下方隐隐浮现出一个血色阵法,符文繁密,样式古怪。   有乌鸦嗅到腐朽的气味,向下飞落,刚踩在白骨上,就被暴起的阵法吞噬。片刻后,吐出几个骨头。   沾着碎肉的骨头在地上滚了两圈,打断了所有人那根——名为理智的弦。   “……节哀。”淩含璋低声道。   “啊啊啊啊啊啊!!”杨元哭喊嘶吼着,嗓子粗粝沙哑,悲痛欲绝。   江琰心神震颤,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发著抖。   他从没见过这种人间炼狱一般的情景。   一只温热的手掌伸过来,捂住了江琰的眼睛。   “别看。”顾景昀低声说道,语气轻柔。   江琰的眼睫毛剧烈颤抖着,半晌,他抬手,缓缓拉下顾景昀的手。   “……不要遮住我的眼睛,我不怕。”   江琰的眸中并没有丝毫退缩之意。   即便如此,当江琰抬起眼眸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用力握住了顾景昀的手,朝他靠近了些许。   他下意识地认为——   只有在顾景昀的身边,才是最安全的避风港。只要拉住了顾景昀的手,就能汲取到勇气和力量。 第81章 仙君骑着烂扫把上天啦!   涂宜村惨遭魔族毒手。   全村几十户人,除了远嫁、远游不在家乡之人,就只剩下杨元一人,受害者也包含杨元的父母亲朋。   杨元痛不欲生,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爬起来,想进村看一看,却被众人拦下。   “那只乌鸦的尸骨还在地上呢!村庄埋了阵法,你贸然进入,就是死路一条!”淩含璋说道。   杨元像寻着了救命稻草,跪在地上拚命磕头。   “诸位仙人,你们神通广大,求求你们,救救我的乡亲们……还有我爹,我娘,他们常年待在村里,几乎不出村子,定然是遇害了!有没有办法救救他们?”   淩含璋忙去扶他,杨元坚持不肯起,一个劲儿地磕头。   纪子珩看不过去,冷声道:“人死不能复生!倘若还有一口气在,尚且有的救。若只剩几具白骨,便是神医在此,恐怕也无能为力!”   杨元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他哭了片刻,哽咽着说:“……那便请诸位仙长破了此阵,让我为父老乡亲们收敛尸骨。”   顾景昀道:“分内之事。含璋,把人扶起来,带他到一旁歇息片刻。”   淩含璋连忙照做,把浑身瘫软无力的杨元扶起,退后数十步,以免影响其他人破阵。   好在先前留了夏文骥一口气,如今能有个人审问。   夏文骥是半疯状态,记忆混乱,无论是严刑逼供还是用真言药水,问十句也只得到两三句有用的。   众人只知道这阵法是大长老带他来到此地,让他刻下阵法。   阵法的效果就是困住阵中的村民,将他们的血肉融进大阵中,转换出来的魔气能大幅提升夏文骥的魔功的威力。   代价是越发糟糕的精神状态和越来越严重的失忆,走火入魔的状态不仅得不到缓解,反而越演越烈。   至于“大长老”是谁,又为何盯上了涂宜村,阵法有无其他作用……皆无从知晓。   纪子珩已率领天狼卫绕着村子侦察,宋桦也在观察阵法,用各种手段尝试从外部破阵。   夏文骥说,大阵已成,就连他自己都不敢长时间待在阵内,怕血肉被融。   顾景昀捉了只野兽,丢入阵中试了一下,与之前的乌鸦一般,血肉皆融入阵法内,只剩一具骨头。   唯一有区别的是,被吞噬的时间变长了。   每当有猎物出现之时,阵法才会显现。其余时刻,都隐在地下。   江琰觉得阵法的符文很眼熟,但阵法浮现的时间太短,他总是没能看清,它就已经消失了。   顾景昀见他神色有异,凑近江琰的耳畔,低声问道:   “阿琰可有头绪?”   男人不过稍稍俯身,江琰就缩了缩脖子。   完全是下意识的举动。   顾景昀一顿。   江琰眼神闪躲。   两人靠得太近了,往日里还好,今日……顾景昀一接近他的耳朵,他就会想起那个吻。   江琰在心里默念道:   景昀是哥哥,躲什么呢。这些躲闪的举动太过疏远,搞得好像不信顾景昀似的,不愿与他亲近似的。   别凭白惹人伤心。   何况,正事要紧!   江琰彻底收起那些乱七八糟的心绪,对顾景昀说:“我见那阵法很眼熟,其中涌动的力量也不像是修真界的灵力。”   “你是说……那是魔法阵?”顾景昀问。   “很有可能。”江琰说,“哥哥别忘了,魔族最擅长死灵魔法,他们能用魔法阵召唤食尸鬼。”   顾景昀面色难看:“召唤食尸鬼,需要什么媒介?”   江琰:“自然是被炼化过的尸骨……”   江琰微微一怔,脑子一下转过弯来。   炼化过后的尸骨?   眼前有整整一个村!   “……魔族在背地里筹备食尸鬼大军?想要反攻人间?”江琰惊骇道。   “五洲土地广阔辽阔,山山水水,类似的隐世村还有许多。”顾景昀声音沉沉。   而他们并不知道还有多少村子,已经遭了魔族毒手。   这才是最要命的。   “天狼卫能查吗?”江琰抱着一丝希望。   “不能。”顾景昀摇了摇头:“天狼卫再神通广大,也扛不住势单力薄。单靠我们自己去搜查,难如登天不提,速度慢如蝼蚁。”   “那该如何是好?”江琰想了想,说,“不如通知各大宗门,让他们派人手来排查,就如执法队一样联合行动。”   顾景昀点点头。   这倒是个好主意。他绝不能靠自己去查,效率太低了。但其他宗门也未必靠谱,还得小心其中是否有奸细,须得再三斟酌,方能行事。   “此事稍后再议,先毁了眼前的阵法。”顾景昀说。   江琰苦恼:“要想毁掉,倒是很轻松。只是暴力破开会导致阵法图碎裂,若我能看清阵图,也许能参透它,进一步估中魔族的用意。”   “你需要时间,对么?”顾景昀问。   “嗯,让人再去捉两头大型野兽过来吧。”江琰说。   “不必。”顾景昀却是道。   江琰正疑惑,就见顾景昀突然踏进了阵法之内。   “!!”   江琰心中一紧,脑子一片空白。他箭步冲上前:“哥哥,你做什么——!”   周围人听见他的呼喊,投过视线,见到这一幕,连忙也跟着冲过来。   “都别过来!我在给仙君争取时间破阵!”   顾景昀厉声喝道:“看仔细了,阵法并不能吞噬我。”   江琰在阵前刹住脚步,定睛一看。   血红色的阵法图再度浮现,凝成一只跟鹰爪似的血色大手,朝顾景昀抓去。   顾景昀的双脚踩在阵法上,周身萦绕着一层淡蓝色的光芒,形成一个防护罩,任何邪物都无法寸进。   那只血手想抓他,指尖却抠在灵力护罩上,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   “想吃掉我,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顾景昀冷笑,磅礴的灵力涌动,踩了一脚血手。   血手吃痛,越发愤怒。   埋在地底下的阵法彻底浮现。   江琰精神一振,不用顾景昀提醒,抓紧时间去看。   阵法庞大,出现之时会悬浮在半空之中。   村子本就在较高的地势,江琰在下方,看不清阵法全貌。   “……”江琰欲哭无泪,兄长在里头,谁带他飞啊!   江琰正要找淩含璋带他御剑飞行,余光扫过村门口。   只见地上有着一个背篓,还躺着一个大扫帚,久不使用,让它落满了尘埃。   农村用的扫帚都很结实,长时间没用也没关系。   有扫帚可太好了!   江琰狂喜。   “我拿个扫把!”江琰说。   江琰百米冲刺去拿扫帚,那地方离阵法只有半寸距离,稍一歪,就会不下心踏进阵中。   “纪子珩,护着他!”顾景昀喝道。他在阵中,处于阵法攻击的正中央,脚下的土壤都变成血液沼泽,轻易不能动弹。   纪子珩迅速跟上,拔刀出鞘。   血手趁江琰俯身拿扫帚,果然向他发起猛烈的攻势,企图将他拖进阵中。   纪子珩迅速举刀上前格挡。他展臂挥出一刀,刀锋淩厉,将血手横向斩断。   血手崩散成无数滴鲜血,缩回阵法中。   纪子珩并未恋战,依照顾景昀的吩咐,随护在江琰身边。   江琰捡到破破烂烂的扫帚,如获至宝。   众人纳闷,仙君拿一个扫帚干什么?   江琰把扫帚打横,骑了上去,微微曲起膝盖,扎了个马步。   众人:“???”   顾景昀:“……”   难道这就是阿琰口中的御扫帚飞行?   江琰一手握着扫帚手柄,另一只手握着魔杖。   他低声吟唱着飞行咒,手随魔力涌动而有规律地挥舞着,在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的瞬间,杖尖也指向了□□的扫帚。   魔杖尖端绽放出一束白光。   扫帚被风吹日晒又雨淋,还没腐烂已经是万幸,没想到它的扫帚生涯中还会有上天的时刻。   众人目瞪口呆:“……”   仙君骑着烂扫把上天了!!!   顾景昀:“……”   这就是魔法界惯用的飞行工具吗?   破扫帚未免太寒碜,回头给阿琰准备一把好一点的。   血手趁顾景昀分心,加大了吞噬速度,阵法运转得越发快了。   顾景昀修炼扎实,灵力如渊一般深厚,他默默加大灵力输出抵抗,面色一变未变。   扫帚抖得像下一秒就会散架,江琰不得不小心控制着魔力。   既不能魔力不足,让扫帚摔下去;也不能魔力过多,撑爆扫帚。   扫帚被魔力牵引着悬浮在半空中,很快越飞越高,直到飞至能看清整个阵法图的高度和角度,江琰才控制它停下。   江琰松了口气。   不是炼制的魔法扫帚,就是会这样不稳定。   还好他魔力操纵一向精细,不然都没信心能控制一把破旧的扫帚。   江琰控制扫帚停稳,松开手,拿出留影珠摆好以便记下全变化,又拿出随身魔典和炭笔。   他边看边记录,全神贯注,彻底投入研究状态。   其他人仰着头。   亲卫们议论纷纷:   “仙君在干嘛?”   “破阵?”   “我瞧着像是又在做研究。”   “少主在那吃人的阵法里待着,没事吗?”   “没吧。你看少主望着仙君的眼神,那像是有事的表情吗?他还踩了血手好几脚。”   “那血沼泽好恶心,我踏进去,怕是一秒都受不了,立刻就要把那血手踩爆破阵而出。”   “也就少主能忍。”   “……他是真的能忍,各方面的。”   “真不想秒懂啊。”   “你们快闭嘴吧!这也能说吗?纪统领在瞪我们了!!”   在纪子珩淩厉的目光下,天狼卫们纷纷噤若寒蝉,闭口不语。   淩含璋抽了抽嘴角,他戳了戳宋桦的胳膊,问:“以前怎么没发现天狼卫如此活泼?”   明明从上到下都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宋桦专注地看着,内心分析着阵法图。   他愣了愣,仰头看了一眼奋笔疾书的江仙君。   “……大概是因为,以前没有仙君陪在少主身边。”宋桦轻声笑道。   无论是顾景昀还是天狼卫,都因江琰而生出变化。   和煦的春风会为冰雪覆盖的土壤带来新的生机。   江琰是春风,是暖阳,是带领他们冲破黑暗的曙光,是所有人的希望之光。 第82章 兔妖为何认树为母??   江琰描绘魔法阵的动作极快,没耗费多少时间,一个有八成相似的魔法阵就已经复刻在书页上。   更精细复杂的纹路,也被留影珠记下了。   江琰要做的并不是一比一复刻,而是观察魔法阵中的魔力走向,辨认符文的属性与作用。   他低着头,在书页上复刻的法阵图上迅速做出多出标注,还特意在旁边的空白局域画了几个符文。   已经确认了。   这是由两个魔法阵组合在一起的大魔法阵。   其中一个法阵是高级死灵法师才能使用的高阶血魂阵,能够将阵法中的人类血肉吞食吸干,并将尸骨炼化为可供召唤的骷髅战士或更低等食尸鬼。   因为有血肉化为供法阵运转的魔力,阵法一旦落成,不需要法师时时刻刻守着,只需确保法阵中有新鲜血肉供其吞食即可。   血魂阵太过血腥残暴,有违人伦,早就被魔法协会列为禁术,不许任何魔法师学习。   相关的数据也被封存在禁区,一般人是看不到的。   江琰不同。   在其他魔法师都积极参加各类社交活动时,江琰拒绝了一切交际场所,独自待在图书馆或研究室,专注于魔法研究。   精灵族历史悠长,藏书只多不少,又因常年隐居深山,内部自有一套与人类不同的规章制度。   江琰生而为高阶自然精灵的后裔,又主动走出深山,步入人类社会,眼界比常人要高得多。   他的学术造诣又足以让他拥有更高的权利——比如阅读部分禁书。   饶是如此,江琰依旧无法认出套在大魔法阵中的第二个法阵是什么。   其中有用于召唤的符文。   是将炼化的尸骨召唤为骷髅战士的复合型阵法吗?   在魔力元素稀缺的修仙大陆,想要布下大型魔法阵,就得需要更多魔法石。   江琰猜测,魔族穷的抠门,掏不出来魔法石,于是想到了这个禁术。   他们的目的应该不止于此。   夏文骥在此待了起码一年以上,明显是被骗了,看似修炼,实则为“看守”阵法。   若是魔族想要骷髅战士,大可把村民们杀害后当场炼化、转换,再带着骷髅战士延长而去,把他们藏在哪个深山的山洞里。   而不是让夏文骥设下迷阵,守在里头。   证明这个魔法阵还不能被使用。   江琰有点郁闷。   若是还在魔法大陆,他就能把这个法阵拿回去给妈妈看,她作为大祭司,一定能认出来的。   再不济,他也能翻翻禁书,查找这个法阵中魔族符文的含义。   书海无涯,江琰再过目不忘,也有遗漏之处。   法阵之中。   顾景昀的小腿已经陷入了血液形成的沼泽之中,不断侵蚀着他的灵力,想要将他吞食入腹。   他神情未变,但周围的人已经有些着急了。   只是怕影响江琰的思考和记录,不敢高声说话。   顾景昀也没有任何催促江琰的意思。   江琰怎会让兄长落入危险之中?若非顾景昀自始至终都表现得游刃有余,他绝对会第一时间把人拉出来。   注意到顾景昀越陷越深,江琰心中着急。   “哥哥,你出来罢!”江琰喊道。   “你都记下了?”顾景昀问。   江琰挥了挥手里的魔典,“记好了!”   顾景昀笑道:“行。”   问心剑默默忍受着血手的叫嚣挑衅,此时终于到了反击的时刻。它在男人的掌心嗡鸣不止,战意高昂!   如艳阳般灼热的灵力猛地轰开“围剿”的鲜血。   顾景昀一步踏出血沼泽,双指从问心剑的剑身上抚过。   “天狼卫,破阵。”他淡淡道。   阵法之外,纪子珩为首的天狼卫早已等候多时。   一声令下,众人脚步一错,瞬间结为阵法。在少主的号令下,分队朝阵法的薄弱之处攻去。   顾景昀令道:   “纪子珩,干南。”   “宋桦,离东。”   干南、离东都是八卦方位,纪子珩与宋桦各自用出招数,率队而上。   每数十人一队,分别以他们二人为首。天狼卫之间训练颇多,默契极深,进退攻防,十来人都像一个人一样,招数整齐划一,灵力浩浩汤汤,震撼天地!   顾景昀持剑的手腕一转,脚下踏破血河,剑锋直指血魂阵的坤西北!   三个不同的方向,距离不同,出手的先后也不同,攻击却在同一时间落在血阵之上。   三声犹如瓷器碎裂的清脆响声,同时响起。   滔天血阵顷刻间露出裂纹来。   血手意欲临死反扑,但它再凶悍,也不过是一个无人操纵的法阵。   夏文骥已经被废,被淩含璋以灵索束缚起来,他连自己活着都很艰难,哪有余力去管其他事情?   血手困不住顾景昀和他的天狼卫,阵法已不足为虑。   江琰没有下去掺和,依旧悬停在空中,使用精灵魔法加持双眼,从高处俯视它。   他在进一步、更细致地观察血魂阵,将细节铭刻在脑海里。   青年的黑瞳似有流光闪过,面容越发圣洁,自然精灵的气息丝丝缕缕地向外泄出。   血阵彻底破碎的瞬间。   地面上,被捆成粽子的夏文骥忽然拚命挣扎起来。   他姿势扭曲地翻了个身,仰着头,直勾勾地盯着飞在天上的江琰。   一双眼睛满是血色与阴鸷,嘴里嘀嘀咕咕地念着众人听不懂的话。   “他在说什么?”淩含璋问。   在场没有一个人听得懂,除了江琰。   江琰骑在飞行扫帚上,正在放空自己,专注于回忆方才的血魂阵,一层层“窥破”它的本质。   正当此时,江琰突然感受到一股极其邪恶的力量。   那力量正在明目张胆地“扫描”他!   江琰猛地偏转视线,与夏文骥对上视线。   夏文骥用希尔大陆通用语,说:【你是自然精灵的后裔,精灵母树的枝干在你身上。】   刹那间,江琰脸色剧变。   夏文骥为何会说另一个世界的语言,还知道他是自然精灵?   甚至于,母树的枝干好好地藏在须弥戒中,并未拿出,夏文骥又怎会知晓此事?!   仅仅一秒的思考。   只见夏文骥的脸上、四肢都浮现出青黑色的符文。   他分明已经被废掉丹田,此时却猛然爆发出一股可怖的力量,将束缚他的灵索硬生生撑爆。   众人:!!!   夏文骥缓缓从地上爬起。   “淩含璋!”顾景昀暴喝。   距离最近的淩含璋反应极快。   几乎在师兄开口喊他的瞬间,就已经闪电般拔出剑来,一剑刺入夏文骥的后心。   这本该是要命的一剑。   夏文骥却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好像心脏流出来的血是假血。   他四肢僵硬不似人类,关节骨头都发出“咔咔”的声音,像一具披了血肉伪装的骷髅人。   淩含璋大骇,这还是人类吗?   夏文骥连头也不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淩含璋,也没有看向如魅影般闪现到他面前的顾景昀。   顾景昀直接拧断了夏文骥的双臂,将他踹倒在地,踩在他的脊背上,不让他动弹分毫。   夏文骥把头转了一个人类不可能做到的角度,一双眼瞳依旧死死盯着半空中的清冷仙君。   那双眼的眼角都流出血来,他却一眨不眨。   顾景昀眸色一沉,利落挥剑斩下夏文骥的头颅。   刀落头掉。   血液四射。   男人的侧脸有一抹飞溅的血,他面容冷峻,眸中含怒。   夏文骥的头颅被斩下,向一旁翻滚着,撞到一个小石块,停了下来。   他的嘴唇仍在动。   【自然精灵……】   再没有后文。   夏文骥气息彻底消失,他真真实实地死了。   江琰浑身汗毛倒竖,遍体生寒。   那不可能是夏文骥。   在最后的时刻,究竟是谁在夏文骥的体内,操纵着他的身体?!   **   江琰一个失神,魔力操纵失误,输入的魔力含量超过破烂扫帚能承受的极限。   扫帚从尾部裂开,发出“咔咔”危险的断裂信号。   江琰猛然回神,操纵着扫帚缓缓降落。   当双脚落地,离开扫帚之后,它也达到了极限,直接一分为二,断成两半。   顾景昀命宋桦等人收尾——不仅夏文骥的尸体需要处理一下,村子遭屠杀,残留的尸身也需要收殓。还要通知官府,后续消杀也要做到位,以免闹出瘟疫。   江琰的呼吸急促,面色苍白。   他的目光仍定格在夏文骥死不瞑目的头颅处,盯着那个“人”脸上的青黑符文。   顾景昀眉头紧锁,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去,同时还用清洁术冲刷掉被溅到脸上、手上的鲜血。   少主用了最高强度的清洁术,即便灵力如冰冷的刀刃一般,刮得皮肤生疼,他也要确保自己身上没有一丁点血液残留,甚至连血腥味都不能沾上。   就连问心剑上残留的血都被甩干净了。   “阿琰!”   顾景昀大步走去,挡在江琰的眼前。   他知道江琰的感知敏锐,不敢抱他,只能用高大的身躯作为遮挡。   “吓到你了么?”顾景昀放轻声音问道。   江琰才没想那么多,一把抓住顾景昀的手臂。   “哥!你听见了吗!”江琰急切地,语无伦次地说:“他、他说的是我那边的语言!”   顾景昀拧着眉头,温声安抚:“阿琰,别急,你慢慢说。”   熟悉的气息将青年笼罩在内,男人宽阔的肩膀是他最安全的港湾。   一颗惊惧的心终于被安抚住,落在了实处,冰凉的指尖也有了温度。   没人过来打扰。   江琰被顾景昀半抱着,慢慢冷静下来。   “怎么回事?”顾景昀低声问。   江琰用同样小声的音量回答道:“方才,夏文骥说的是我那个世界的大陆通用语!”   顾景昀问:“夏文骥也是穿过来的?”   江琰笃定道:“不可能!他前后反差太大,四肢和面部露出来的是魔族符文,他定然是在瞬间被魔夺舍,抢走了身体!”   “而且……”   江琰左右看看,往顾景昀的怀里又挤了挤。   他小心翼翼地拿出母树枝干,将其藏在两人胸膛中间,给男人瞧了一眼,又立马收起来。   “他不仅知道我不是人类,还知道母树的枝干在我身上!”   江琰用气音说道。   顾景昀一向聪明,这话听入耳中,在脑中转了个弯,迅速品出了许多含义。   ——那血阵必定不简单,魔族藏有更大的阴谋。而夏文骥被不明来历的魔夺舍,那魔盯上了阿琰,阿琰有危险。   ——之所以盯上阿琰,是因为他总是随身携带、藏得很好、似乎有很大秘密的这根树枝。   ——阿琰把一根树枝唤作“母树”,他不是兔妖吗?兔妖为何认树为母???   信息量好大。   顾景昀险些宕机。   顾景昀正要问出那句——【阿琰,你到底是什么妖?】   话未出口,不远处的树丛被微风吹过,簌簌作响。   男人动作一顿。   他垂下眼,不动声色地与怀中的青年交换了一个眼神。   江琰背对着树丛,用口型说道:   【有魔气。】   顾景昀没有开口。   他抬手将青年的一缕碎发撩至耳后,指尖亲昵地点了点小木头精的耳朵。   那是一句无声的回应:   【我知道。】 第83章 “埋了吧。”   这股魔气很淡,藏得隐蔽,极难察觉。   顾景昀的眸中闪过一抹思索。   他能发现魔气,是因为修为高,且常年与魔对敌,对魔气十分熟悉。   阿琰呢?   先前,在迷阵之中,夏文骥躲在暗处窥视时,也是阿琰第一个发现。如今亦是如此。   是因为阿琰生来敏锐,还是……   微风拂过山谷,鸟雀鸣叫,枝叶摩挲发出沙沙声响。   顾景昀紧了紧搂住青年的手。   ——还是因为,阿琰其实是树木成精,在山林中感知能力会更上一层楼。   若是推测成真,江琰钝感力拉满一事,也有了充分的理由。   因为他本来就是木头精!!   男人神色复杂,眸中似有千言万语。   江琰不解地歪了歪头,以眼神询问:【要动手吗?】   顾景昀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先静观其变。   两人站的地方比较偏。   顾景昀装作要吩咐天狼卫做事的样子,带着江琰转了个身,往纪子珩的方向走去。   那头,两个天狼卫跟着面色惨白的杨元去了他家。   纪子珩正指挥手下人给村民收尸捡骨,见少主走来,连忙快步上前。   “少——”纪子珩的脚步微微一顿,随后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现一样,面色如常地续上方才的话:“少主有何吩咐?”   顾景昀问了几句村子里的情况,纪子珩一一答了。   又问江琰有关阵法的事,江琰暂时隐去“魔法”等信息,假装自己只是擅长阵法,并不懂什么魔法。   等钓完魔修,事后再告诉顾景昀也不迟。   三人的交谈并未压低声音。   无论是询问村子还是血魂阵,草丛都没有动静。只有问到夏文骥的尸首如何处理时,草丛里的魔修终于按捺不住,魔气有一瞬细微的变化。   三人之间,又是江琰最先捕捉到这股变化。其次是顾景昀,最后才是纪子珩。   ……魔修想要夏文骥的尸体?   江琰记起套在血魂阵上的另一个无名阵法,又回忆起夏文骥临死前被夺舍的模样,隐隐有些不安。   顾景昀安抚地拍了拍江琰的手臂。   男人转头,唤停一名天狼卫。“去找宋桦过来。”   “是,少主!”亲卫恭声应道。   宋桦正在检查村子的每一个角落,确保不再藏有隐蔽的阵法。   接到少主的命令之时,他正蹲在村子另一头的断壁残垣处,观察画在墙壁上的鲜红符文。   亲卫传达了少主的吩咐。   “好,我马上去。”宋桦拍了拍手掌上的灰,“这里的符文用留影珠统统记下来。记完之后,把它们全部划掉,墙也拆了,一点痕迹都不要留下。”   亲卫应道:“是!”   宋桦交代完,快速赶去见少主。   修为高的人都聚在一处,草丛中的魔修越发忌惮和谨慎,再也没有外泄半点魔气。   他或许是动用了隐藏气息的法宝,连顾景昀都失去感知,更别说迟来的宋桦。   唯有一人,仍然能追踪到魔的存在。   顾景昀的余光瞥见青年微微紧绷的下颌,便知魔修没有离开。   他问宋桦:“夏文骥的尸首,你可想好如何处理了?”   宋桦不知附近有魔修在偷听。   他凭藉百年来主仆共事的默契,察觉到少主的态度不对,似乎话中有话。   宋桦谨慎地答道:“罪大恶极之人,用席子裹了,扔乱葬岗就是。”   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属下需要将夏文骥的首级捡起,收在盒子里,作为夏文骥死亡的依据带回给万法门。”   顾景昀沉吟片刻,却是问道:“阿琰觉得呢?”   宋桦略感意外。   少主对仙君的保护欲旺盛,绝不让腌臜事污了仙君的眼与耳。今日不避着点也就罢了,怎还过问起他的意见?   宋桦隐晦地看向纪子珩,想得到一点暗示。   纪子珩却是跟着问道:“不知仙君意下如何?”   宋桦:?怎么连你也……   他心中打了个突,面上仍旧不动声色。   青年装作感伤的样子,慢吞吞地答道:“既是宋大人曾经的同门,总要顾念旧情的,不如葬在后山吧。”   宋桦眉心一跳,问:“仙君,那夏文骥的头呢?”   江琰:“放盒子里,带去给万法门。”   宋桦:“……”   跟他说的大差不差,但为何要费力气去帮夏文骥修墓?   顾景昀听完,直接拍板:“就这样定了。”   “去罢,让他们动作快些。天黑前把人埋了,离开此处。”   “是!”   纪子珩和宋桦拱手行礼,之后各自去忙碌。   宋桦有心想问,知道隔墙有耳,此时不是最佳时机,因此按下不提,一心做事。   江琰跟顾景昀找到杨元。   “我们会派人送你回邑州。”江琰说。   这是为了杨元的安全着想,他单独在此,很可能被魔修杀死。   那魔修还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们呢!   杨元得知此事,支吾片刻,不敢多说半个字,甚至连仇人的尸首都不敢过问,默认了江琰对他的安排。   天狼卫最主要的工作不是收尸,而是处理掉残留的魔族符文。   等符文处理干净,只需留几人去找官府与执法队的人,与他们交接后续。   其余人则翻去后山,寻了一处“风水宝地”,准备将夏文骥的无头尸身下葬。   后山。   一个极其简陋的坟堆跟前。   草席裹着一具尸体,被推进土里。江琰上前半步,微微弯腰,似乎在躬身祭奠。   几秒后,他直起身。   “埋了吧。”   天狼卫动作迅速,飞速把土铲过去盖上,又拿一个写着夏文骥名字的木牌在土堆上插好。   顾景昀看向江琰,江琰朝他眨了眨眼。   “走。”少主下令。   此时已近日落时分。   顾景昀当众说了,他们要赶在天黑前,抄近路返回主干道,走官道,径直赶往下一个城市。   杨元没有跟去后山。他守在官道旁边,等众人从后山下来。   杨元手中拿着一个乾坤袋——这还是仙君送他的,其中装着村民们的尸骨。   他目送车队远去,而后被人护送着,走了相反的方向。   此去山高水长,恐再无相见的机会。   他心中百感交集,悲恸万千。   当年一心追索仙途,背井离乡,哪想到会被歹人所骗。等到被人救出魔窟,一心想着在村里安稳度过此生,却发现村子被屠,亲朋不再。   杨元长长地叹息一声,再度落下泪来。   **   在少主的吩咐下,整个车队快马加鞭地向前方赶路。   队伍中,最大的那辆马车里。   车厢设了隔音结界。   江琰挥动魔杖,片刻后,拧眉道:“那个魔修果然还在跟着我们。”   “这是什么法术?”顾景昀问。   “追踪魔咒,我对他设了一个标记,能感知到想要追踪的标记在何方。”江琰道,“不过有距离限制,超出一定距离就会自动断开。”   顾景昀:“不会被发现么?”   江琰解释:“他不是魔法师,我才能这么轻松。若是换一个魔力级别比我高的人,这个魔咒就会被发现的。”   说完,江琰又向顾景昀详细说了血魂阵的事。   他毫无保留,将自己说得口干舌燥。   “……除了血魂阵,还有另一个无名阵法,尚不知作用。”   江琰拿出魔典,翻开,递给顾景昀。   “哥哥,你瞧着可有印象?”   顾景昀仔细回忆。   片刻后,摇摇头:“不曾见过。”   江琰收回魔典,嘀咕道:“血魂阵能将血肉炼化为骷髅战士,至于另一个阵法,难道是召唤异界的食尸鬼么?”   顾景昀思忖半晌,突然问道:“阿琰觉得,那魔修要夏文骥的尸体作甚?以魔法的思维来想。”   江琰想了想。   “亡灵魔法可以将他变成骷髅战士。”   顾景昀:“……没头也行吗?”   江琰说:“可以呀,只是没有头,实力会下降许多。有时候几个骷髅打着打着,头掉了,他们还会自己捡起来,试着按回去。”   彻底散架就不行了。   顾景昀沉默了一会儿。   大概是想像了一下那个场景,男人的表情很是一言难尽。   “兄长没有遇见过骷髅战士么?”江琰问。   顾景昀摇头:“只见过一种啃食腐肉、青面獠牙的怪物。”   “那是食尸鬼,同样能用亡灵魔法召唤。跟骷髅战士差不多,只是一个有人型,另一个没有。”江琰道。   顾景昀问出最想知道的问题:“亡灵魔法能让死人复生吗?”   江琰吃了一惊:“你是怕魔修要复活夏文骥?”   “只是一个猜想。”顾景昀道。   毕竟已死的余瀚义就曾被夺走尸体,如今也传来他疑似死而复生的消息。   江琰惭愧道:“或许有类似的禁术吧。我主修的并非亡灵魔法,而是自然魔法,对此一知半解,因此不敢断言……”   “没关系,阿琰已经帮我许多了。”顾景昀连忙安慰。   提到自然,顾景昀精神一振。   “阿琰,我有一事想问。”   “你说。”   “是关于——”   顾景昀话音未落,江琰忽然面色一肃,直接打断道:“魔修不跟了!”   与此同时,马蹄声自远而近。   车厢的窗沿被人轻轻敲响。   “少主,仙君,是否要找地方扎营过夜?”纪子珩问道。   “……”   顾景昀闭了闭眼。   罢了,如今的确不是一个谈心交底的好时机。   顾景昀撤掉结界,嗓音沉冷:“就地扎营。纪子珩,叫上人,准备‘打猎’。”   “是!”纪子珩的应答声中夹杂着一丝肃杀。   天狼卫训练有素,外边已经迅速行动起来。   江琰看向身旁的男人。“哥哥,你刚才要问什么?急吗?不急的话,之后再说吧。”   顾景昀:“……嗯,我不急。”   不然还能怎么办呢?   那些该死的魔,真碍事啊。 第84章 一个吻落在他的唇角。   少主一向坦然从容,很少露出过这种郁闷交加、忐忑迟疑的表情。   江琰固然好奇,但此刻实在不是一个方便说话的时机。   他只得拍了拍男人的肩背,好心宽慰道:“别担心,这件事很快就能解决了。”   顾景昀:“……”   阿琰何时才能不这么“好兄弟”似的搂抱他。   时间不等人。   追踪魔咒是有限制的,众人生怕到手的猎物跑掉,连忙加紧速度行动。   即便在黑夜,也能瞧见远处滚滚而来的乌云。明月躲进了云层里,地面能见度越发低,放眼望去,官道边上只有这么一处营地。   也不知他们用了什么法术。   没见着几个火把,营地却被橘色的微光笼罩。营地中央没起篝火,除了几个警戒的护卫,其他人似乎都待在帐篷里避雨。   暖光的映照下,人影憧憧。   殊不知,那不过是一个幌子。   真正的大部队早已出发。他们躲进林子里,调转方向,往掩埋“夏文骥”尸身的坟墓赶去。   与他们同一方向的,还有跟了一路的魔修。   顾景昀等人的速度极快,全程配合默契,训练有素。   那魔修还在哼哧哼哧地赶路之时,顾景昀和江琰早已带人提前赶到了小山坡的地方,在之前侦察好的地点埋伏了。   为了不让魔修察觉和正面碰上,他们甚至绕了一个弯。   就这,都比旁人要快得多。   第一滴雨落在江琰的脸上时,他透过树梢间隙,仰头看了看黑沉沉的天空。   隐约有电光划破天际。   “下雨了……好像还会打雷。”江琰喃喃道,眸中隐约有担忧。   一件避雨的蓑衣被抖开,披在青年的肩头。顾景昀手中拿着一个斗笠,想帮他戴上。   江琰微微一缩,避开:“哥哥,不要这个。”   他伸手扒下肩头的蓑衣。   顾景昀拧眉:“淋雨容易着凉。”   江琰:“可是我有更好的。”   顾景昀沉默地看着青年拿出十几件宽宽大大的黑色法袍,带兜帽款。   麻袋重出江湖!   江琰艰难地抱着厚厚一堆衣服。   小山似的衣服堆快要把他的半张脸都盖过去了。   这样怎么能抽得出手拿魔杖?   江琰不得不出言求助:“……快来个人帮我拿一下,我抱不动了!”   话音刚落,江琰怀中一空,顾景昀已经利落地把全部衣服接了过去。   纪子珩和宋桦忙不叠地接手,一人抱一半,两脸茫然地望着江琰。   “仙君,这些麻袋是做什么用的?”   江琰:“……”   江琰冷静了一会儿,举起魔杖,对着魔法袍轻声吟唱了一个短魔法。   不是什么高深的法术。   却是在雷雨天必备的魔法,尤其是——他们脚下踩着湿润的泥土,头顶着无数高大的树木。   萤光从魔杖的杖尖亮起,飘出,一分为二,落在两堆法袍上。   江琰收起魔杖。   “给大家都分一分,防雨防雷。”江琰一边叮嘱着,一边自己拿了一件。   他没有自己穿上,而是转身递到顾景昀面前。   顾景昀:“……我也要吗?”   他不想穿麻袋。   “每个人都要穿。”江琰坚持道。   如同之前顾景昀为他披上蓑衣一样,青年主动且不容置喙地帮顾景昀套上法袍。   男人身高腿长,江琰不得不踮起脚,举着衣服,伸直胳膊。他抱怨道:“哥哥,你弯一下腰。这样我怎么帮你穿衣服?”   顾景昀:“……”   这谁能拒绝。   顾景昀从善如流地俯身弯腰,无比配合地让江琰帮他套上黑不溜秋、毫无美感可言的法袍。   麻袋不好看又怎样。   阿琰如果想套他,他一定会主动配合。   非常听话。   江琰伸手去扯衣袖不整齐的地方,又踮着脚帮男人戴上兜帽。   大美人围着少主忙忙碌碌的样子,简直让人看了眼红。尤其是少主一副“我很享受但我不说”的暗爽表情,是男人都恨不得给他两拳,叫你得意!   亲卫们纷纷转过头去,感觉再看下去就要以下犯上了。   纪子珩和宋桦同样如此。   少主能不能拿镜子照照,他如今就是一副不要钱的模样!恋爱中的男人,果真没眼看。   青年眉眼精致,神情认真,手指莹白细长,帮顾景昀打理衣着发梢。   顾景昀如此近距离地接受美颜暴击,呼吸一滞,盯着江琰看得目不转睛。   江琰愣了愣:“我脸上有东西吗?”   顾景昀面不改色地点头:“脸颊沾了点灰。”   江琰用手背蹭了下:“现在呢?”   “还有。”顾景昀说。   难道是刚刚在树林里跑来跑去的时候,不小心弄到的吗。   江琰双手去揉脸颊,用力地搓了搓。   他顶着一张微红的脸(被自己搓出来的),仰着头问:“哥哥,现在呢?”   顾景昀快被可爱昏了。   他厚着脸皮道:“你没搓干净。”   江琰轻轻“啊”了一声,低头看了看手心手背。   哪怕在昏暗的夜里,青年的肌肤都白的像是在散发著莹莹光泽。   江琰的夜间视力好,翻来覆去地看自己的手。   那是一点儿灰都没有。   “真的有么?哥哥不会是在说谎整蛊我吧。”江琰怀疑道。   男人的表情看上去很诚恳:“我何时骗过你?”   也是。   江琰拿了条手帕出来,塞进顾景昀的手里。   “那你帮我擦擦。”   “好。你闭眼,别让灰进了眼睛。”顾景昀说。   江琰“哦”了一声,乖乖把眼睛闭上。   顾景昀一只手托着青年的脸,另一只手捏着柔软的手帕,仔仔细细擦过江琰干干净净的脸蛋。   纪子珩:“……”   宋桦:“……”   谁能来制止一下。这里有个胆大包天的流氓,趁着黑灯瞎火在吃仙君豆腐!   顾景昀光明正大地摸了江琰好久。   用手帕,用指腹,轻柔地、打着圈儿地摸江琰的脸颊、额头、眉眼。   好像真的在认真地帮青年用手帕擦脸。   江琰:“……”   开始有些不自在。   还要摸多久!   他脸上真的有灰吗。   江琰疑心再起,恰是此时,顾景昀收回手帕。   在收手的时候,他用手帕在旁边的树叶很轻地蹭了一下,动作非常迅速,几乎有残影晃过。   一队人马都在整理着衣服,林间窸窸窣窣声不断。   江琰没察觉到异常,问:“好了?”   顾景昀:“嗯。”   江琰睁开眼,顾景昀把帕巾的内侧展示给他。   “喏。”顾景昀道,“我没说假话吧?”   江琰定睛一看,确实有一道不深不浅的黑灰在上面。   差点错怪好人。   江琰不好意思地点头:“谢谢哥哥。”   “不客气。”顾景昀顶着两位下属“你到底要不要脸”的无声质疑,坦然地应道。   天边隐约响起雷声,细如发丝的雨点开始变大,豆大的雨珠落了下来。   宋桦手里捧着最后一件法袍。   “仙君,你也快换上吧。”   江琰伸手要去拿,顾景昀却抢先一步。   “礼尚往来,我帮你。”男人淡淡道。   “噢。”江琰不觉有异,还有点高兴。   这不就是兄友弟恭的模范吗!   宋桦很以下犯上地给少主翻了一个白眼,不想再看这对小情侣的你侬我侬甜蜜蜜,捂着发疼的眼睛,回到角落里猫着去了。   纪子珩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在少主“敢拆穿你就完了”的极具威胁的眼神下,选择了闭嘴。   算了。   他其实只是想说,被近距离摸摸捏捏,仙君连呼吸都没乱一下。人家还把你当好哥哥,你在得意什么。   不敢说,怕被少主记恨穿小鞋。   以前的少主心胸宽广,被下属当场拆台也不会轻易生气。   现在就不一定了!   ……   一行人披着防风防雨防雷的法袍麻袋,各自寻了隐蔽的角落蹲守。   顾景昀和江琰待在树上。   夜晚本就寒凉,偏生又在下着雨。   江琰往掌心哈了一口气,搓了搓手。   “冷?”顾景昀问。   “有点。”江琰答道。   顾景昀伸手去握他的手,感受到青年的指尖一片冰凉。   他蹙了蹙眉。   “怎么不用地火珠?”顾景昀拿出珠子,放进江琰的掌心。   地火珠就像夜明珠一样,会散发一圈橘色的光。在夜间、尤其是昏暗的地方,存在感直接拉满。   江琰连忙死死捂着,暖光依旧从掌心的缝隙漏出来。   “太亮了。”他说着,就要把地火珠放回须弥戒中。   “用袖子挡一挡就好。”   顾景昀拦住他,问:“魔修还有多远?”   江琰感受了一下魔力的牵引。   “还有一炷香的时间……对他来说,可能要走半个时辰吧。”   顾景昀心中不满,那人是腿断了吗!走得未免太慢了!   “我跟纪子珩去捉个熊或者狼,放在他身后,逼他跑快点。”   江琰:“……大晚上的,上哪儿找狼。你不要为难纪大人。”   顾景昀爽快道:“也好,留他们护着你。我一个人去,速度更快。”   “别!”江琰无奈,“再等等就是了,何必横生枝节?”   好说歹说,才把顾景昀劝下来。   顾景昀:“我不想你淋雨。”   法袍本就是防雨的,外表湿漉漉,内里干燥温暖。   江琰想了想,又拿出一件新的法袍,从连接处撕开,做成类似油布样式的防雨布。   他拽着顾景昀的手,两人一人撑一个角,支起防雨布,一同钻了进去。   黑色布料从两人的四周垂下,雨点啪嗒啪嗒地敲在头顶的布上,像一首自然的乐曲。   刹那间,耳边万物都变得安静起来,彷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他们二人。   男人垂下眼,专注地看着青年的眉眼。   江琰像忙着筑巢的小动物,一会儿是用魔杖释放了一个清洁咒,一会儿又使用温暖咒。   伸手去扯扯防雨布,确保它足够结实。   又往顾景昀的方向靠了靠,让两人的肩并着肩,垂下的小腿碰着对方的腿。   他们外袍的雨水被魔力带走,江琰冷冰冰的身体也温暖起来,四肢慢慢恢复知觉。   被撕开的法袍就像一个小被子,能遮去里面的光线。但他们高坐在树上,里头的光线太亮,树底下是可以看见泄出来的光的。   反正也不冷了。   江琰收起了地火珠。   遮雨布下方的狭小空间瞬间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江琰后知后觉:“……好像还是得要一点光。”   江琰拿出魔杖,想着用一个微型照明术。也不用多大,几个跟萤火虫一样的光点就够了。   被两人共同撑起来的防雨布突然倾斜了一下,角度不大,动作很轻。   江琰依旧下意识转头:“怎么……”   他猛地刹住了话尾。   一个亲吻擦过江琰的面颊,落在他的唇角。   江琰睁大了眼睛。   顾景昀也没料到江琰会忽然转头。   他僵在原地,浑身紧绷着,一动不动。   他们的额头贴得很近,眼睛适应了黑暗,在这么近的距离,已经能够看见彼此的面容。   江琰怔怔地望进男人的黑沉眼瞳中。   贴在他唇角的嘴唇温热,却一路烫进江琰的心脏。好像在一瞬的寂静后,四肢百骸的血都因这一个突如其来的吻而沸腾。   他听见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第85章 “想亲你的话,可以吗?”   江琰手指曲起,连着魔杖一起紧紧抓着衣服下摆。   他本以为这是个意外。   但另一人的嘴唇不仅未曾离开,反而在察觉到江琰没有拒绝的态度后,变得越发胆大,在那寸肌肤上变本加厉地轻轻摩挲着。   江琰好几次都以为顾景昀要亲上来了,心中越发紧张,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但顾景昀没有,他只是欺身而上,用手臂拦着江琰的腰,紧紧贴着不放。   在察觉到江琰不知所措的情绪后,男人安抚似地一路从江琰的面颊吻到他的脖颈。   最后亲了亲耳廓,还嚣张地用手去捏青年圆润的耳垂。   又、又亲他的耳朵!还敢捏——!   “唔……”江琰晕晕乎乎地,好像喘不上气来。   顾景昀向后稍退。   “呼吸。”顾景昀低声调笑道,“怎么被亲一下,就连呼吸都忘了?”   “呼……”   江琰的大脑进入宕机状态,一戳一动,被提醒了,才知道大口呼吸。   还没喘两口气,耳尖突然被男人含在嘴里,用牙齿轻轻磨了磨。   “!!!”   江琰浑身一抖,毫不犹豫地推开顾景昀,一把掀开了遮雨布。   雨点噼里啪啦地落在二人的身上,两人都没戴兜帽,雨水打湿了头发,又沿着发尾滑到脖颈,一路淌进内衫。   大雨倾盆,两人几乎在瞬间湿透了。   顾景昀被这么一淋,大脑瞬间清醒,恢复了理智。   “阿琰,我——”   青年的眼尾飞红,胸膛剧烈起伏。他咬着下唇,什么都不说,撑着树枝轻轻一跃,就跳到了另一颗大树上,落荒而逃。   顾景昀后悔死了。   叫你孟浪!   叫你嚣张!   老婆生气跑了!   四周隐匿的下属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远处层层叠叠的树叶后,纪子珩探头问道:“少主,仙君去哪儿?”   顾景昀来不及解释,匆匆吩咐一句:“留下守着,有人过来就给我发信号。”   “是。”纪子珩抱拳。   男人几个起落就没了踪影,追着江琰去了。   纪子珩跟宋桦面面相觑。   “吵架了?”   “不能吧,仙君脾气那么好。如果真有什么,那一定是少主的错。”   “嗯,说的也是。”   ……   江琰确实没生气。   他只是有点慌张、不知所措。   小腹下方腾起莫名的热,整个人都是燥热的,无处纾解。   太奇怪了。   之前也不是没有过,但顾景昀哪一次都没有像今天一样过分,竟然含……含住了!   呜。   江琰把脸埋进掌心里,心中羞耻不已。   江琰不知道自己跑了多远,回过神来时,已经站在了一处陌生的山林里。   他没有做任何防雨措施,傻傻地伫立在雨中。   希望这场雨能把他莫名其妙升起来的热意驱散,也好让他清醒清醒。   顾景昀来得很快,见江琰呆站着淋雨,心中更加后悔。   他左右一瞧,看见不远处有一个山洞。连忙快步上前,拉着江琰就往山洞里去。   江琰挣不开,徒劳地喊道:“你、你别过来,让我冷静一下!”   顾景昀不为所动,坚持把人带到没雨的地方。   男人沉着脸,一言不发地帮青年擦去脸颊和发丝上的雨水,又拿出一套崭新的干燥的衣服。   “换上,不要染了风寒。”顾景昀说。   “……你自己也湿了。”   江琰抿了抿唇,到底是接过了这套衣服。“我去山洞里面,哥哥就在这里换吧。”   “行。”顾景昀其实不太在意,就那么一点雨。既然江琰要求了,他就会照做。   等江琰在山洞深处躲了一会儿,等彻底冷静下来,顾景昀又扬声催促了几次,他才将衣服换好。   一出来,还没来得及用咒语,顾景昀就大步走来,伸手抚上他的发尾,用内力替他烘干湿漉漉的发丝。   顾景昀低声问道:“阿琰,你生气了吗?对不起,是我过界了。”   态度放得很低,眼神也很诚恳。   江琰茫然一瞬。   谁生气?   他只是不懂该怎么面对顾景昀。   “我没有生气。”江琰说。   顾景昀不信。   男人沉默不语,表情越发内疚。   “真的。”   江琰涨红了脸,支吾几句,还是说了实话。   “因为你亲的太舒服了,还咬了我的耳朵……我浑身发热,腰都软了,这种反应好恐怖,我受不住……所以才会推开你跑掉的。”   顾景昀:“……”   江琰:“我是有点害怕和慌张,但不是生气……好吧,是有一点气。”   “周围还有那么多人,你怎么能当他们不存在,就、就那么亲我!而且还是亲耳朵!”   江琰小声地控诉。   说完,又忍不住瞪了顾景昀一眼,语气有点委屈:“都说了,我的耳朵很敏感的!”   顾景昀:“……”   不管几次,他都会为阿琰的坦率而感到震撼。   郁闷、后悔、愧疚等乱七八糟的情绪一扫而空。   满脑子就只有一句话——他跑,是因为太舒服有反应了,在害羞,不是因为恼怒。   顾景昀轻咳一声,装模作样地教训道:“那也不能淋雨。”   江琰越发委屈:“那还不是因为我想用雨水降温,难道莫名其妙小腹发热,这也是我的错吗?明明是你突然亲我。”   没错,天塌下来也不能是老婆的错。   何况这件事,顾景昀要付百分之百的责任。   顾景昀连忙上前哄人。   哄了半天,江琰才缓了神情,记仇道:“不许一言不发地突然亲我,吓我一跳。”   “好。”   顾景昀心想:这句话的意思是,提前预告就能亲了吗,哪里都可以吗?   江琰飞快补充:“只准亲脸!”   顾景昀问:“其他地方不可以吗?”   江琰一愣,条件反射地想到了方才险些落在唇上的吻。   两人近在咫尺的压抑的呼吸,顾景昀身上的冷香,还有江琰想要抓住什么,微微曲起又松开的手指。   被人重重搂进怀里,越发急促的心跳。   最重要的,还是一把推开顾景昀之后,无端感到失落的心情。   顾景昀抓着江琰的手,眸中藏着许多情绪。他向江琰倾身,嗓音沉冽低哑。   “想亲你的话,可以吗?”   江琰吞了吞口水,抖着嗓子问:“哪、哪儿?脸颊还是额头?”   “都不是。”顾景昀轻声道。   顾景昀抬手捧着江琰的面颊,大拇指意味深长地摁在青年饱满的唇峰上,揉过他的下唇。   究竟想亲的是什么地方,这意思很明显了。   男人冷俊的面容离得越近,江琰的脑海中就越是容易闪回那些乱七八糟的记忆。   “……唔。”   江琰被揉得脑子乱糟糟的,压根不能正常思考。   他违心地摇头:“不、不可以!”   这点口不对心,顾景昀一眼就看透了。   他笑了一声,摁住青年的肩,俯身就要结结实实地亲上去——   非常不巧。   一张传音符从顾景昀的袖中飘了出来,无风自燃。   宋桦的声音传出:   “少主!你跟仙君未免跑得太远了吧!”   “我都快走两里路了,还没看见你。”   “快回来收网,魔修带人来挖坟了!”   江琰:“……”   顾景昀:“……”   顾景昀啧了一声,不管别的,决定先亲了再说。   区区两里路。   御剑一飞,一眨眼就到了。   他正要接着刚才没做完的事,却见方才还被气氛弄得情迷意乱、面色绯红的仙君已经恢复了正常面色。   江琰用手捂着嘴巴,警惕地盯着顾景昀。   “我想起来了!我们是兄弟,怎么能亲嘴!”   江琰认真道,“为了避免犯错,哥哥,我们还是保持点距离吧。”   顾景昀狠狠沉默。   没有血缘,不是同姓,连表亲都不是,这算哪门子兄弟!   明明两个人是很正常的追求与被追求——大概率还是双向喜欢——为何会出现伦理道德的纷争。   搞得好像很有罪恶感。   江琰已经走到山洞门口,转头催促道:“快呀,兄长,别让魔修跑了。”   顾景昀:“。”   为了‘保持距离’,连称呼都要疏远是吗!   江琰焦急:“兄长怎么还在发愣?”   顾景昀做了几个深呼吸,冷笑道:“你就等着吧。”   “?”江琰问,“等什么?不抓魔修了吗。”   顾景昀:“……”   等我告完白,狠狠亲个够。   江琰:“真不去啊?”   顾景昀没好气道:“去!现在就去抓!”   急需一个出气筒。   那几位主动撞上门的魔修就很不错。   **   江琰跟顾景昀回到小山坡的时候,天空已经逐渐放晴。   阴云朝远处飘去,一轮明月从云间探出头来,洒下一地银霜。   山林间充斥着雨后泥土的气息,叶片轻晃时,还有几滴雨珠滚落。   天狼卫埋人的时候很不用心,下了一场暴雨,刻名字的木牌都被风雨刮倒了,坟堆上的土也有所松动。   顾景昀带着江琰飞快赶回来。   他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天狼卫中间。   宋桦低声八卦:“你们吵架啦?”   江琰矢口否认:“没有的事,我与兄长感情……很、很好。”   连纪子珩都顿了一下。   宋桦问:“仙君好端端的,心虚什么?”   纪子珩担忧道:“大家有话好好说。”   江琰:“……”   顾景昀面不改色地说:“仙君容易害羞,别问了。”   江琰:“!!”   宋桦和纪子珩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江琰羞愤欲绝,气急败坏。   他拳头捏着紧紧的,想找人暴揍一顿发泄心中的“情感”。   宋桦和纪子珩是好心,他们无辜的,不能也不该打。   顾景昀……打他,江琰又不舍得。   其他人更加无辜。   还能揍谁?   江琰缓缓移动目光。   不远处,几个黑衣人正手持一把铁锹,围着坟堆绕了一圈。   一个黑衣人伫立在一旁,背着手,昂着头,在月色下看着很是高冷。   “开挖吧!尽快把尸体给本护法挖出来!”黑衣人喝道。   “是!左护法!”几个黑衣下属齐齐应道,开始哼哧哼哧地挖土。   ……左护法?   江琰拧了拧眉,好耳熟哦。   算了,不想了。   套他麻袋! 第86章 麻烦两位战场上不要秀恩爱。   魔修们哼哧哼哧地挖土,左护法在旁背着手监督。   这个坟墓并不大,很快就挖开了。   黑衣男人一铲子插入土中,把土块拨开,露出下方埋在土里的草席。   “护法!夏文骥的尸身在此!”其中一位黑衣男人扭头喊道。   左护法大喜过望:“好!”   “没被泥土和雨水损坏肉身吧?”左护法大步走来,说道:“没有头也不要紧,先将身体收好,之后再去把头颅偷出来。”   黑衣男人迟疑道:“……那可是剑宗少主。”   左护法大声斥责道:“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混账东西!剑宗少主又如何?我魔族人多势众,还有数不尽的手段,他难道还能一一躲过去不成?”   黑衣男人被训斥得低下了头,表情憋屈:“您说的是。”   左护法一边骂骂咧咧地贬低着顾景昀,一边伸手拂开压在草席之上的最后一层薄土。   躲在暗处的江琰心头冒起一股无名火,他扭头去看顾景昀的神色。   男人听着旁人的谩骂,眼神沉稳,表情冷静自若,彷佛被骂的人不是他。   注意到江琰的视线,他还投来一个“怎么了”的疑惑眼神。   江琰憋着气摇摇头。   他收回视线,灵力已经在指尖蓄势待发。   左护法即将掀开草席的时候,也是魔修们最松懈的时刻。   见机会到来。   顾景昀倏然一抬手。   山坡上,劲风呼啸而来。   左护法耳朵一动,余光一扫身边的草丛,脸色剧变。   只见众多身着玄色甲胄的男人,从阴影里蹿了出来,眨眼间便将魔修们包围在内!   人人皆是人高马大、身强体壮之人,光看体格,一拳头都能抡死瘦弱得跟鸡仔似的左护法。   更别说,在夜色中,全副武装的天狼卫好像数量更多了,谁也不知道阴影里会不会还有没现身的人。   左护法大惊失色,这身衣服,是天狼卫!   糟糕,他被埋伏了。   那黑衣魔修叫道:“左护法,好像他们才是人多势众!”   左护法:“……”   其他魔修:“……”   黑衣魔修又惊慌问道:“左护法,我们当如何是好?”   “慌什么!带上尸体,杀出去便是。”左护法强作镇定,正面对着天狼卫,反手去摸尸。   手掌乍一摁住草席,还没连人带草席一起收进须弥戒中,左护法就感觉到手感不对。   他不顾虎视眈眈的天狼卫,猛地扭头,一把掀开草席!   里头哪里有什么尸体?   空气倒多的是。   草席一掀开,幻术便自动解开。   像“人型”一样的空气迅速瘪下去,草席不再鼓鼓囊囊,只有一个一个贴了符咒的魔偶静静躺在席子中央。   左护法:“!!!”   竟是连尸体都没有,被骗了!   那魔偶不过巴掌大小,没有画脸。外人眼中憨态可掬,在左护法眼里却可恶可恨至极。   左护法盛怒之下,五指收拢,正欲一掌捏爆魔偶。   “回来!”   只听远处传来一声轻喝。那嗓音如山涧幽泉,又如玉珠落盘,好听极了,但左护法却无心思欣赏。   魔偶被一束飞来的流光笼罩,眨眼间便被光团裹着,微微浮起。   左护法忙用灵力去轰,一心想将魔偶炸碎。   光团保护着魔偶,敏捷地躲过左护法和其他魔修的攻击,向另一个方向冲去。   左护法满脸阴鸷地望去。   天空的阴云彻底散开。   月色下,光团被一双白皙的手掌接住,而后化为莹莹光点消散,露出其中的无脸魔偶。   青年气质冷清,眉眼精致如画,接住魔偶后,小小地松了口气。   这是极难制作的魔法道具。   若是损坏,还不知要花多大功夫才能修好。   江琰把魔偶塞进怀里,对紧跟在魔偶身后袭来的法术视而不见。   一个身着玄色锦衣的男人正站在青年的身旁,信手一挥问心剑。   淩厉的剑气将其一分为二,击碎所有朝江琰而去的攻击。   顾景昀踏过光与暗的界限,漫步走出。   男人面容英俊,表情似笑非笑。   “左护法,别来无恙。”   左护法忌惮地退了两步。   “……顾少主,我们似乎不曾见过。”   “怎会?”顾景昀轻描淡写地说,“你不是还往安水镇安插了不少人,只为监视我们么?那日,你还约了我家仆从在城郊的后山会面,很是关心我的生活起居、行踪轨迹。”   左护法一愣,随即明白过来。   原来顾景昀早就知道了!   那么,内奸给他传的消息,还能是真的吗?   “齐大人别的不行,逃跑保命的本事倒是一流的。”   顾景昀笑道:“我两次命人设局,想丢你去后山喂狼,都未能成功。”   左护法的本名为齐泽,在过去的一年多时间里,日子落得很不顺。   要么是手头的生意莫名被捣黄,要么是外出突然被妖兽伏击,几次差点死掉。好在他察觉不对,利用大长老给的法器隐去气息,躲在暗处,找来顶替的替死鬼都惨死在妖兽口中。   之后又频频更改身份,低调了好一阵子,才躲过这种莫名其妙的截杀。   本来就在怀疑是顾景昀下的黑手,没想到真的是他!   齐泽脑筋飞快运转,想着逃生的办法。   看顾景昀的反应,他们恐怕早就知道自己埋伏在暗处偷看的事。   大长老给的法器乃是极品法器,多次助他潜入窃取情报和躲过追杀。他不该一时自大,以为有了法器,便能万事大吉。   可……   就算顾景昀亲临,法器也不该失效啊。   齐泽咬了咬牙,恨道:“我有法器时刻隐匿气息,你是如何发现我的?”   顾景昀并不理会,他抬了抬下巴,示意大家一起上。   一众天狼卫顿时一拥而上。   场面顿时热火朝天——魔修们竭力反抗,但不敌对方修为高、人又多,场面几乎是一边倒。   江琰提着剑,跃跃欲试:“兄长,我也……”   “去罢。”顾景昀并不阻拦,只叮嘱道:“玩得开心,也要注意安全。”   “嗯!……嗯?我没有玩,只是想揍他们。”江琰说着,就要从自己的须弥戒中掏出布袋。   “我有更结实的。”顾景昀反手摸出一个麻色的袋子。   那麻袋比江琰在合欢宗众人惯用的麻袋都要结实许多,看上去像是个昂贵的法器。   “哪儿来的?”江琰问。   “知道你的喜好以及合欢宗的习俗之后,命人特制的。”顾景昀从容答道。   江琰左手拿袋,右手拿剑,气势极盛地冲上去。宋桦紧紧跟在仙君身后,寸步不离。   齐泽正左躲右闪,偶尔反击,但并不恋战。   他算是魔修里修为最高的人了,在与天狼卫的缠斗中努力查找一线生机。   眼见天狼卫的包围圈忽然出现一个漏洞,齐泽大喜过望,朝缺口冲了过去。   ——却正面撞上江琰与宋桦。   江琰眨了眨眼,这人怎么还自己冲上来挨打?   “仙君?”宋桦请示。   “套他麻袋。”江琰言简意赅。   齐泽竭力反抗,忽然一道阴影从天而降,把他包裹在内。   齐泽眼前一黑,动作也受到了束缚。他想要撕开那袋子,但这麻袋是用特殊材质编织而成的,哪怕是修士,一时半会儿也无法挣开。   天狼卫一向奉行“趁他病,要他命”的原则。   眼看仙君一袋子把一个魔修兜住,无数攻击下意识就砸了过来。   齐泽在袋子里呕出不少血,被打得头晕眼花,毫无还手之力。   他一脸悲愤。   原来这不是什么逃生出口,而是天狼卫特意留给顾少主他老婆的进攻入口!   安插进玉源客栈中的眼线毫无作用,他根本没有把最要紧的情报传出来!   什么花瓶、恋爱脑……   这位合欢宗的弟子除了那方面的手段了得,揍人也很疼啊!   “左护法,快想想办法——唔!”魔修下属一个接一个地倒下,气息渐弱。   顾景昀在此前便已传讯于众人,要留活口。   为何留人一命?   自然是为了审讯,拿到更多情报。   天狼卫听从命令,剑刃并未直接抹了魔修的脖子。   此时魔修不敌,早已有了溃败之势。   江琰冲到阵前,扬声喊道:“放下剑,投降者不杀!”   麻袋终究不能套住一位修士太久,齐泽挨了不少打,在盛怒之下,终于破袋而出。   刚重获光明,就听见了江琰的话。   齐泽稍微一想,就知道江琰等人留活口的用意。   他神情一冷,高声道:“我们对魔尊忠心耿耿,绝不会背叛!”   说罢,手中的攻击不朝江琰而去,反而一掌轰中一个正欲放下刀剑投降的魔修。   那黑紫色的灵力极为霸道,毫不留情。   掌风过后,那黑衣魔修的胸膛浮现一个五指血手痕迹,口中不断溢出鲜血。   魔修双目圆睁,直挺挺地向后倒去,没了气息。   在场的人心头皆是泛起一阵寒意。   魔修心狠手辣至极,尽是连自己人都不放过。   “还有谁敢降?!魔尊不会饶了叛徒!”齐泽冷声喝道。   魔修之中,有的人畏惧左护法和魔族的手段,有的人被培养出来就是魔族的死士。   除了死战,别无选择。若有人不敌,眼看就要被活捉,便直接自尽,干脆利落地死去。   有前车之鉴,再也无人敢投降。   魔修与天狼卫在这小山坡上互相搏杀,血腥味随风飘远,弥漫了整个林间。   天狼卫还是想着留几个活口,动作间难免有几分顾忌。   顾景昀早就加入了战局,硬生生抢在魔修自尽前,活捉了两人。   封死他们的经脉,就能不让他们自爆。打断四肢,让他们的下巴错位,以免魔修咬碎牙齿里的毒药。   江琰一转身,对上了齐泽。   齐泽记恨被套麻袋的耻辱,乃是有意冲着江琰攻来。   江琰并不畏惧,冷着脸对他互相过了几招。   两人修为相近,皆是元婴期修士。几个来回下来,齐泽却不敌江琰。江琰持剑追击,剑锋有意避开致命部位。   齐泽不逃,反而朝江琰疾冲而去。周身灵力暴动,面上带着狰狞的笑。   “阿琰小心!他要自爆!”顾景昀时时刻刻注意着江琰,心中一凛。   男人反手扔出问心剑。   劲风呼啸。   在灵力的准确控制下,剑身滑过一道弧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擦过江琰的耳畔,从正面刺进齐泽的腹部,正中他的丹田。   血液飞溅。   如烈阳般炽热的灵力径直杀进齐泽的四肢百骸。   齐泽暴走的灵力被截断,无形的风暴倏然消散。   齐泽面色有一瞬苍白,随即毫不犹豫就要咬破口中毒药。   “卸掉他下巴。”顾景昀人在远处,沉冷嗓音遥遥传来。   江琰眯了眯眼,闪电般伸出手,掐住齐泽的下颌,干脆利落地一拧。   他双指拂过人体的穴位,抬脚一绊,魔修就四脚朝天地摔倒在地上。   随着重力牵引,问心剑又入魔修体内几分。   江琰半蹲下,一手刀劈晕了魔修。齐泽白眼一翻,直接晕死过去。   熟悉的冷香自远而近,悄然而至。   “阿琰做得不错。”男人右手拔出问心剑,左手拇指轻缓地擦掉江琰面颊上飞溅的血色。   江琰拎着剑,仰着脸给他擦,没有动。   “卸下巴的动作是学你的。”他说。   “临场偷学?”顾景昀笑问。   “嗯。”江琰道。   顾景昀心情极好。   这说明……   不止顾景昀时刻注意着江琰,江琰也在时刻关注着他。   路过的宋桦翻了个白眼。   麻烦二位,就算胜负已定,也请尊重自己人和敌人好吗?   战场上请不要秀恩爱。 第87章 我不会放手。   其他魔修见到左护法都栽了,纷纷打起了退堂鼓。   战斗已进尾声,旁人死的死,降的降,再无悬念。   山坡上,五个黑衣魔修被捆仙索严严实实地绑着,只得盘膝坐在地上,动弹不得。   一旁还倒着一个昏死过去的齐泽——自称是魔族左护法。   齐泽伤得最重,江琰正带人帮他包扎,免得还没问出来什么,他就已经死了。   其余人正在打扫战场。   纪子珩请示道:“少主,这些魔修该如何处置?”   顾景昀沉吟半晌。   魔族一事,兹事体大,不宜拖延。   “带上他们,昼夜兼程,用最快速度回剑宗,以免夜长梦多。”顾景昀说。   进了东洲,就是他的地盘,不用时刻担心周围是否有魔族眼线。   纪子珩得令而去。   顾景昀找到江琰,如此一说。   江琰得知这一安排,点点头:“好。我已用魔药为齐泽恢复血气,保他能吊着命赶路。”   不会误了审讯。   闻言,顾景昀微微一顿,笑道:“那我便放心了。”   他其实有些愧疚。   原想着带阿琰一路游山玩水去剑宗,怎料变故频发,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如今要日夜兼程回东洲,一路上必不可能像之前一般舒舒服服。说好的乘船赏景,也看不了了。   特意找他提一句,原是为了道歉作铺垫。   岂料……   江琰压根没往那方面想。   是他想岔了。   阿琰从来不是需要人精心呵护的娇嫩花草,他是枝头淩寒盛放的红梅,是不畏风雨的参天古树。   他本身就足够强大,不需要别人的呵护,反而能转过头庇护旁人。   **   淩含璋留守在官道旁的营地,做好伪装,同时警惕着可能夜袭的魔修。   他等了许久,终于等到顾景昀和江琰带人回来。   跟着一起回的,还有被捆成串、被严密控制着的魔修。   淩含璋精神一振:“全都抓到了吗?”   纪子珩回道:“只是其中一部分,还有的魔修自尽了,我们没能及时制止。”   “噢。”淩含璋瞭然,死士的作风,任务完没完成都得死。   “拔营,即刻启程前往剑宗,其他地方不去了。”顾景昀吩咐完下属,又叫来师弟,对他说:“含璋,你带一队天狼卫去南洲。”   “为何?”淩含璋问。   “去保护清风谷谷主和姜师姐。算一算日子,他们也快要处理完手中琐事,前来东洲。我怕魔族在半途对他们下毒手。”   顾景昀以传音入信的方式,将前因后果三言两语地解释完。   此时此刻,淩含璋才知道他师父、师母的毒已找到解药一事。   “你——你!”   淩含璋既惊又喜,既喜又怒。他气得原地转了两圈,踱步道:“这么大的喜事,师兄为何不早告知我!”   顾景昀摇了摇头:“追魂草生长需要的不是一日两日,当时也不知究竟需要多长时间,更不知是否能成。”   “与其让你空欢喜一场,不如等瓜熟蒂落,再通知你。”   顾景昀淡定道,“何况告诉你作甚?你是想来浇水施肥?还不如待在剑宗,营造一切未变的假象。”   淩含璋讪讪一笑。   好吧,他要是知道这个消息,可能真的会兴冲冲地杀到西洲,每日眼巴巴地蹲在药田边侍弄草药。   剑宗少主与一个合欢宗弟子厮混在一处,形影不离。那是老房子着火,少主百年来第一次恋爱上头了。   若是再加上一个少主的师弟,哪儿都不肯去,整日殷勤地围着江琰转……   要么草药一事暴露,要么江琰的“海王”名声会越传越广。   江湖上会凭空冒出一个——“剑宗师兄弟与合欢宗优秀弟子不得不说的三角恋”——传奇故事。   顾景昀点了一队人马,皆是不亚于纪子珩和宋桦的精英,让他们与淩含璋同去。   清风谷本就有天狼卫时刻在旁守护,再加上这一队人,实力不容小觑。   薄谷主与姜师姐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有自保能力,派人护卫是以防万一。   淩含璋与他们二人相熟,跟他们一路同行,有什么事也方便沟通。   点好兵马。   淩含璋带着人,往另一个方向御剑而去。   夜色茫茫,他们的速度极快,很快便化为一个个光点,消失在天边。   江琰收回视线。   他们舍弃了舒适的马车,一路御马急驰,在天明前赶到最近的飞舟停泊点,换了飞舟。   临时准备的飞舟,在各方面多少都有些仓促,体型也窄小许多。   不过无人在意。   既然是赶路,飞得快就行。   飞舟换上最高等的灵石供应能量,不计成本,将速度提到最高,朝东洲剑宗疾行而去。   飞舟虽然狭小,但也能分出好几个房间,其中一间自然是充作牢门,关押魔修。   在前往剑宗的路上,纪子珩和宋桦不放过每一分每一秒,抓紧时间审讯。   情况却不如预想中的好。   魔修虽已投降,但肯投降的人,大多都是小喽啰、养出来的普通打手。   他们本就对魔族并非绝对忠心,也不得魔族信任,知道的东西不多。   唯有其中两人,一人名为向固,另一人名为詹子诚。   他们眼神隐隐闪躲,像是知道点什么,但碍于齐泽在场,有话也不敢说。   见状,纪子珩果断上了狠药——真言药剂。   真言剂是挨个灌进口中的,就连刚从重伤昏迷状态中苏醒的齐泽也不例外。   诡异的是,如齐泽这般对魔族忠心耿耿之人,在听闻了药的作用后,不仅没有任何狂暴化的阻拦,反而露出了奇怪的笑。   顾景昀始终在旁观察着。   他思忖几秒,唤人过来,低声交代几句。   纪子珩收到命令,让天狼卫将齐泽带去另一个房间,自己则从一无所知的小喽啰开始审起。   左护法不在,一众魔修肉眼可见地放松不少,看向纪子珩的目光多了几分求生的渴望。   人都是恐惧死亡的。   “齐泽必死无疑,但你们不一定。”纪子珩冷漠道,“把知道的都说出来,少主说不定能饶你们一命。”   起初还有人挣扎,可很快就发现,再怎么想说谎,也扛不住入了肚子里的真言剂。   那是有什么就得说什么。   是一,就绝不会说成二。不知道的事情,更无法胡编乱造。   魔修的意志本就不强,在意识到这一点后,很快屈服,主动配合起审讯来。   前面几人一切都好,家底都被纪子珩扒光了,也没发现什么不对。   正当顾景昀以为是自己想多了的时候。   纪子珩询问“魔族长老让你们刻的是什么阵法”,向固犹豫几秒,正欲回答。   突然,场中惊变!   向固不断发出“呵呵”的可怖叫声,两只手死死地捂着嗓子——力道大到,根本不知道他是要捂,还是要掐死自己!   一旁的天狼卫与纪子珩,连忙上前想要制止和救援。   不过短短几息,向固七窍流血,暴毙而亡!   连给人抢救的机会都没有。   “!!”   众人皆惊。   排在向固的下一位,也是除齐泽之外的最后一位魔修——詹子诚,面色倏地变得惨白,身体抖如糠筛。   顾景昀眉头紧锁,半蹲着查看尸身。   向固的尸体没有任何异样,就是毫无预兆地走火入魔,浑身经脉尽断,血液逆流而亡。   “少主……?”纪子珩表情凝重,他检查了一遍,但查不出异常。   顾景昀食指与中指并着,如把脉一般轻轻摁压在向固的喉咙。   那是被向固在临死之前,用全力去掐的地方。   男人微阖双目,神色沉稳。   灵力稍一侵入,顾景昀便感受到一丝极其细微的力量。   那力量藏在向固的体内,非常隐晦,不易察觉。   ——是魔力。   顾景昀与江琰朝夕相处一年有余。   后者使用魔力、对月打坐等修炼之时,从不避着他。两人打闹、切磋之余,江琰也会对顾景昀使用魔咒。   顾景昀对这股力量再熟悉不过。   向固的死并非意外,而是魔族在他身上施加了看不见的魔咒。   比如,说出某个秘密就会暴毙之类的毒咒。   男人站起身。   “去请仙君来一趟。”他吩咐牢房门口的天狼卫。   “是!”   天狼卫迅速而去。   “少主,这与……有关?”纪子珩低声问。   顾景昀微不可查地颔首,他四下一扫审讯室中的环境,眉头蹙起。   “不好。”他喃喃道。   纪子珩顿时很紧张:“哪里不好?”   男人看起来比他还紧张。   “这么脏,怎么让阿琰进来!?也不怕污了他的眼!”   顾景昀扬声:“来人!赶在仙君来之前,快把墙上、地上的血都弄干净!”   一众天狼卫:“……是,少主。”   顾景昀不觉得有哪里不对。   江琰需不需要呵护是一回事,他想不想做,愿不愿意对他更好,又是另一回事了。   **   江琰踏进审讯室时,鼻尖嗅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但目之所及的地方,除了隐约窥见地砖上未能除去的几片暗色,看不见半点红。   空气中有大量灵力涌动过的痕迹。   “……”   江琰猜测,顾景昀大概是命人把这里打扫过一次,才肯让他进来。   不然,宋桦不会站在门口跟他东拉西扯半天。   兄长总是待他这般好,滴水不漏地护着他。   江琰心中复杂。   “阿琰,来看看这具尸体。”顾景昀唤道。   江琰摈除杂念,箭步走去。   顾景昀附耳上前,低声说了方才的事。   “好,我看看。”   江琰点点头,垂下眼睫,拿出魔杖,杖尖指着向固的喉咙。   他仔细感知着向固体内的魔力。   半晌。   江琰收回魔杖。   “兄长的想法是正确的。”江琰说,“我感受到了魔法契约的波动。这种契约是双方协定契约内容,契成之后,必须履行约定过的事。”   “违反契约的后果是暴毙?”顾景昀问。   “不一定,违约后果也是双方协定的内容之一。”   江琰看向被捆着的黑衣魔修,询问:“你签过什么东西么?”   其他人纷纷摇头,只有詹子诚惶恐地拚命点头。   “左护法让我签过一张契约纸,上面都是我看不懂的字。我问过,护法说那是魔语,他没有告诉我内容,只威胁我要么签,要么死。”詹子诚心如死灰。   说也是死,不说也得死!本以为今日能逃过一劫,看来是活不过今夜了。   江琰听完,沉思了片刻。   他再度确认:   “齐泽没有跟你完整地念过契约的内容吗?哪怕是含糊的、用你听不懂的语言?”   詹子诚:“没有。护法大人本来要念的,门外突然有人报信,说……”   魔修小心翼翼地看了顾景昀一眼。   “……说有人上门追杀,让护法快点逃命。我们顾不了那么多,签完就抓紧时间跑了。”   当然。   现如今,谁都知道那几次的匿名杀手是剑宗少主派来的。   “契纸呢?”江琰追问。   “为了躲过妖兽的嗅闻,我们躲在河里。起来的时候发现契纸已经湿透了,一扯就……破了。”詹子诚说。   众人:“……”   江琰满脸困惑:“你们不是魔族吗,还是有头衔的护法和护法的副手。”   怎么好像混的很惨。   还是说,魔族已经拉胯至此了。   詹子诚面露尴尬之色,嘴上拍着马屁:“这都是因为追杀我们的人是顾少主啊!顾少主英明神武,玉树临风,我们怎会是他的对手?”   顾景昀坦然自若:“嗯,很有自知之明。”   江琰:“……”   詹子诚:“……”   你是一点都不谦虚啊。   顾景昀问:“身为魔修,你怎么一点骨气都没有?”   詹子诚支吾许久,被纪子珩踹了几脚,老实地说:“因为我贪生怕死,胆小自私,魔尊算什么,命比较重要。”   所有人:“……”   那倒也没错。   詹子诚:“要不是左护法当年出手大方,我也不会跟他混。等入了局,才知道干的是跟全天下作对的要命买卖。”   他金句频出,就连缩在角落里的魔修小喽啰们,都情不自禁地跟着点头,目露赞同之色。   江琰无语片刻。   既然这么怕,当初就不要做啊。   说到底,还是钱帛动人心。   纵使詹子诚将自己形容成误入歧途的失足青年,就算他心中确有悔意,也不值得同情。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们是死到临头才知悔改,平日里没少对无辜之人下毒手。   涂宜村全村上下都是无辜之人,他们的命也是命。   江琰转身欲走,他要去审齐泽。   詹子诚模仿着天狼卫对江琰的称呼,忙问道:“仙君大人,是不是契纸没了,这道契约就无效了?”   “不是。”江琰坦白道,“只是你们程序不规范,有解除契约的机会。”   他没有再听詹子诚等人的呼喊求饶,利落离开了第一间审讯室。   “阿琰。”   顾景昀跟了出来。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拉着江琰的手,替他捂热冰凉的指尖。   江琰安静片刻,小声道:“我没事。”   “阿琰好棒。”顾景昀夸道。   江琰感觉自己被顾景昀当作小朋友来哄了,尤其是,男人是个特别溺爱他的“家长”。   就算他现在不顾大局,冲进去杀了所有罪大恶极的魔修,丢失所有线索,顾景昀大概都不会说他半个字。   反而会用手帕擦掉他手上和脸上的鲜血,夸上一句——“杀的好,斩妖除魔,为民除害。”   江琰被自己的想像逗笑了。   “在笑什么?”顾景昀问。   “笑你太宠我了,没有底线。”江琰说。   “不好么?”顾景昀又问。   “不好。”江琰摇头。   顾景昀耐心地问:“有何不妥?”   江琰仰着脸,望进男人的眼瞳深处。   “那样,我就离不开你了。”他轻声道。   男人哑然片刻,挑眉笑道:“这话说的也不好。”   顾景昀将青年的鬓角碎发别在耳后,弯了弯腰,侧脸贴近江琰的耳畔。   他悄声道:“因为我本来就不会放手。”   青年低垂的眼睫颤了颤。 第88章 变的人是他,是他对兄长心思不纯了。   牢房的门打开了。   齐泽被五花大绑地捆着,他眯起眼,扭头望去。   清冷昳丽的仙君一踏进这间狭小的临时牢房,整个房间都仿若因此蓬荜生辉。   顾少主紧跟在他的身后,两人都是出奇一致的面无表情,若是观察得再仔细一些,还能瞧见他们紧绷的下颌。   齐泽扯了扯嘴角,带着得逞的喜悦,猖狂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   齐泽大喊道:“他们都死了吧!就算没死,你们也知道真相了!”   尖利的嗓音回荡在狭小的牢房内,十分刺耳。   齐泽:“我也与魔尊签订了契约,没有人能背叛魔尊,没有——唔!”   护卫接收到少主的眼神命令,直接从地上拽起一团抹布,塞进齐泽的嘴里。   “吵死了。”顾景昀冷冷道。   齐泽愤怒地瞪着顾景昀,用力地挣了两下。   不仅没挣开,反而连最后那点力气都没了。   宋桦在此时推门而入,快步走来。   “仙君,依您的吩咐,我们搜了齐泽的随身物件,果然在他的乾坤袋中找到了这一张下拉条。”   “上面有人的签名么?”江琰问。   “没有,是空白的。”宋桦说。   “好,拿来我瞧瞧。”江琰说。   宋桦将几张卷成长筒状的羊皮纸递了过去,低声道:   “除此之外,还找到一些用魔语书写的文本数据,其中有许多生僻字,还有队中最熟悉魔语的人也不能完全翻译。”   江琰点点头:“整理好,一并送来。”   宋桦:“是。”   江琰接过羊皮纸制成的下拉条,还没打开,就觉得一阵熟悉。   他拧了拧眉,陷入沉思。   还没想出个端倪来,肩膀蓦然一沉。   侧脸瞥去,原来是顾景昀凑了过来,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   男人那张英俊的帅脸近在咫尺,就这么不顾旁人的眼光,执意跟他亲亲密密地黏在一起。   修真者的视力何其优秀,他却偏要紧挨在一处,好像不这么做就会一个字都看不见似的。   江琰:“……”   就这么压下来,好重啊。   看在一群下属都在的份上,江琰忍了,没有当众把男人的脑袋从他肩上推开。   自从在门外,江琰抱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头脑一热说出“离不开你”这种暧昧不清的话之后。   两人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悄悄变了。   江琰不仅搞不懂顾景昀的心思,甚至连自己的想法都分辨不清。   ——“离不开你”,弟弟也能离不开兄长,他为什么会觉得这个词暧昧?   可仔细一想,顾景昀又好像没有变。变的人是他,是他对兄长心思不纯了。   两人以前也经常搂搂抱抱,贴得更近的时候都有过。   从来没有哪一次,江琰会像今天这样紧张。   江琰懵懵懂懂地摸到了一点门路,即将拨开迷障窥见真实的自己。   因而心情越发复杂、慌乱无措。   顾景昀彷佛察觉不到江琰僵硬的身体,懒洋洋地倚着他,催促道:“看不懂。阿琰,帮我翻译一下?”   呼出来的气息从耳畔擦过。   男人身上的龙涎香将他缓缓包裹起来。   江琰的心中顿时兵荒马乱,一片狼藉。   他脑子都快被糊住了,凭藉着仅存的理智,挣扎着问道:“兄长不是看得懂魔语?”   顾景昀不动声色地垂下眼。   在他隐蔽的注视下,青年捏着下拉条的指尖正微不可查地发著抖,又被迅速稳住,强行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   男人露出一个笑。   那笑容意味深长,其中最多的还是欣慰与欣喜。   木头马上就要开窍了,他容易吗!   “兄长?”江琰小声地问。   “为什么不喊哥哥?还在气恼么?”顾景昀不答,亲昵地半揽着他的腰,反问道。   江琰为难且迟疑地:“……哥哥。”   又补充道:“一直都没有生气。”   他的嗓音很轻,音量低得就像气流刚离开唇齿之间,就消散在空气里。   但顾景昀听见了。   狂喜!   小木头不跟他保持距离了。   叫哥哥难道不比“兄长”好一万倍?   一旁。   宋桦和护卫对视一眼,默契地仰头望天。   两位主子感情好,喜欢腻腻歪歪,那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习惯就好。   被捆得严严实实,导致无法挪开视线的齐泽满眼悲愤。   狗男男!   要审就快审,要杀要剐都给个痛快不行吗!   谁想吃你们的狗粮啊,在这秀什么恩爱!   顾景昀逗了会儿小木头,见好就收。   “纸上的魔语太过陌生,我确实未曾见过。”   顾景昀不忘调笑道,“原来在阿琰心里,我是万能的。”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江琰莫名其妙红了脸。   他稳了稳心神,低头仔细看下拉条。   房间内落针可闻,谁都没有发出声音打扰仙君“解读”魔语,就连顾景昀都没有再抱着人不放。   在如此安静的氛围中。   角落里不断绝的“唔唔”声,就显得格外刺耳。   顾景昀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半蹲下来,随手扯掉齐泽口中的抹布。   齐泽终于得到说话的自由。   他冷冷“哼”了一声,刚要说话,顾景昀就把抹布塞了回去。   齐泽:“……”   顾景昀:“还‘哼’吗?”   齐泽:“……”   顾景昀等了几秒,才再度将抹布拽出来。   抹布的气味并不好闻,齐泽养尊处优惯了,受不了这个苦。   齐泽老实了不少,但语气依旧带着隐晦的嚣张。   “别白费力气了,你们是永远都看不懂的!”   顾景昀微微抬手,用两根手指拎起抹布。   齐泽条件反射地一缩脖子,死死闭着嘴巴。   顾景昀轻蔑地笑了一声。   齐泽:“……”   齐泽憋屈道:“反正你们看不懂。”   顾景昀不置可否:“魔语不难学,再生僻的文本,有数据就能推敲出来大概意思。你凭什么这么说?”   齐泽:“你以为我会告诉你,这根本不是魔语吗!”   齐泽说完,整个房间都安静了几秒,就连江琰都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   齐泽:“……”   不对,他原本只想说前半句的啊!是一股莫名的力量推着他,逼他说了实话!   是那瓶奇怪药水的错!   顾景昀淡淡地问:“哦。那它是什么语言呢?”   齐泽再度被真言剂逼着开口:“听说是魔尊的家乡话!”   众人一阵沉默。   啊?   还以为是什么高大上的神秘理由,原来是方言啊。   江琰看着手里的下拉条,上面写的是希尔大陆哈兰王国的官方通用语。   哈兰王国是距离精灵森林最近的国家,也是江琰外出求学的地方。   难怪这羊皮纸摸着就觉得熟悉。   这就是王国内最常见的魔法契约下拉条,专门用来签各种合同和协定。   百年过去,哪怕再精心保存,契约下拉条也变得古老破旧。   要不是这样,江琰能更快认出来。   什么家乡话。   这魔修搞错了。   魔语是魔族的地方语言。   下拉条上写的是希尔文本,是希尔□□通用语言,不仅是在哈兰,全大陆都能通用。   齐泽见大家都不说话,得意洋洋地说:“没辙了吧?”   江琰反驳:“是你搞错了。魔语才是方言,这是希尔语,哈兰王国官方通用语。”   齐泽反应了几秒。   他一副信仰破碎的表情:“不可能!你、你怎么可能看得懂?而且你有什么证据吗!”   江琰蹙着眉头,满头问号:“就算我们不懂,不是还有你么?我们让你翻译,你难道能拒绝?有没有证据又如何。”   宋桦和护卫大哥连连点头:   “就是就是。”   “不知道在得意什么。”   齐泽面色一僵。   江琰说:“哥哥,他看起来不是很聪明的样子。”   齐泽有一万句脏话想说。   “我——!!”   顾景昀抬手柄抹布塞回齐泽嘴里,回应江琰:“从我见到他的第一面起,我就知道他脑子有问题。”   魔族是没人了吧。   这种人才都能升到左护法。   齐泽无能狂怒。   顾景昀拍了拍手里的灰,站起身,回头问道:“阿琰?”   江琰点点头:“看完了。”   “可有紧要的地方?”顾景昀问。   “我直接通读一遍吧。”江琰说。   闻言,齐泽睁大了双眼,满脸写着不可置信。   他不信。   那可是很难学的文本,跟鬼画符一样的难学!若不是魔尊最忠诚的信徒,他都没资格跟着大长老学习!   然而,就连大长老,都只会讲魔语,说不出流利的希尔语……   齐泽顿了顿,在心里给自己扇了一巴掌。   什么希尔语!   人家随便说说你就信!哪来的哈兰王国,这世上根本就没有——   齐泽突然想起什么,心中越发震惊。   他看着江琰的眼神逐渐发生变化,表情惊疑不定。   江琰正缓缓念出下拉条上的字样:   “根据哈兰王国第一宪法,甲乙双方本着平等自愿的原则,经协商一致签订本劳务魔法契约……”   顾景昀:“。”   哪儿来的平等自愿。   签名画押的人甚至连里面的条款都不知道。   江琰棒读道:   “甲方不必负担任何责任和义务,甲方权利如下……”   “乙方没有任何权利,应尽的义务如下……”   念了一大堆,总结起来就五个字——“黑心资本家”。   宋桦和护卫大哥都□□沉默了。   恐怕不是他们追杀齐泽,导致齐泽没时间念一遍给詹子诚等人听。   而是齐泽压根就不敢念吧!   谁听了这一大段不想提桶跑路啊?   宋桦扭头问齐泽:“这你也签?”   “唔,唔唔!呜呜呜!”   齐泽在一旁疯狂蹬腿挣扎,努力吐出口中的抹布。   宋桦扯掉抹布。   齐泽被剧烈动作弄得头晕眼花,好不容易喘匀了气,说:“签、呼……当然要签。为什么不?我对魔尊忠心耿耿!”   最后这句话,齐泽是盯着江琰,一字一顿说出来的。   江琰有点莫名其妙。   忠心就忠心,你看着我作甚。   我又不是魔尊。   顾景昀问:“这种不平等的契约,签了也作效吗?若是撕毁了呢?”   就像詹子诚的契纸被水泡没了一样。   江琰:“魔法契约都是签了真名就生效,但我可以想办法钻空子。”   江琰一通解释:   魔法契约是灵魂与灵魂之间的契约,条款刻在灵魂之中。只要灵魂在,就永远无法违反约定。除非魂飞魄散,灵魂死亡,否则无法更改。   在定下约定后,纸就不重要了。   因为太过霸道,各大王国都担心会出现暗中坑人的奴隶合同,因此纷纷留了后门。   炼金术师在羊皮纸上绘制魔法图,制作契约纸时,定下规定:   必须用双方都能听明白的语言通读一遍,用词要严谨,不能玩文本游戏。通读完毕,再互相询问“是否了解且自愿”,都同意后,再签下真名,才是完整的魔法契约。   只要流程不对,想要解除,魔药店里基本都有售卖解除契约的药水。拿回去兑水,从头到脚、连头发丝都不能放过,整个人浸入魔药中。   算是一场特殊的“洗礼”,洗掉灵魂的契约。   虽然不能百分百杜绝,起码能减少大半暗中骗人的事。   如果被骗,找第三方把对方做掉也是可以的……人都不在了,还管什么契约。   但他们现在找不到魔尊,就用药水泡澡最方便。   江琰总结道:“所以,我去熬个魔药就行。”   宋桦问:“需要什么药草?属下立刻去准备。”   江琰摆摆手:“不用,我都有。”   齐泽冷不伶仃地开口:“连魔族至宝追魂草,您也有吗?”   “嗯?”江琰纳闷,“你怎么知道要用到追魂草?”   齐泽瞳孔地震!   他知道个锤子。不过是随口一说,试探罢了。   没想到江琰真的有啊!   “这是个很霸道的契约啊。在仙君的家乡,若是要签名,必定会慎之又慎吧。”宋桦感慨道。   江琰面露赞同之色:“对哦,有的法师还能用真名下诅咒。”   江琰说:“所以我们对真名非常看重,绝对不会轻易告诉陌生人。事关灵魂,不能不小心。”   这不过是随口的一句话,却有两人面色微变。   齐泽缩在角落里,眼珠子转个不停,神情凝重。   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另一人,则是顾景昀。   顾景昀回想起一件往事——   当他与江琰初见的时候。   江琰主动问他:【姓名、身份、能力,你选哪一个?】   在交换了名字之后,又强调道:【江琰是我的真名。】   顾景昀心中怔松。   原来在那个时候,江琰就将最宝贵的信任交给了他。 第89章 看来你们师兄弟都很会装。   江琰总觉得齐泽不对劲,但他又说不上来哪里有问题。   想了又想,还是觉得很不安。   在离开牢房之后,江琰叫来看守的护卫。   “把人看牢一点。”江琰反覆叮嘱。   护卫不明所以,以为齐泽要搞事,被仙君提前发现了。   他神色肃穆:“是!仙君!属下保证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更别想着逃出去!”   天狼卫还是靠谱的。   江琰安心许多:“辛苦了。”   “此乃属下分内之事,仙君言重了。”护卫恭声道。   顾景昀跟江琰一起并肩回房,飞舟的空间不大,他们索性住了同一间房。   不过江琰要通宵制作魔药,后脑勺会不会沾枕头都不一定呢。   今夜注定是个无眠夜。   两人漫步在长长的走道上。   顾景昀:“阿琰,你怕齐泽趁夜色逃跑?”   江琰抱怨道:“是他看我的眼神奇奇怪怪的,我觉得很不舒服……”   闻言,顾景昀的表情一下就变了。   男人沉默片刻,阴沉道:“我现在就去宰了他。”   “?”江琰头顶问号,“那也不必,哥哥你不要情报了吗?”   顾景昀咂了咂舌,不爽道:“你别去审讯室了,一切交给我。竟然敢打你的主意……”   语气非常不妙。   彷佛齐泽跟他有不共戴天之仇,少主正在铲除觊觎自己老婆的混账。   江琰:“……”   他明智地保持了安静,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两人无声地并肩走了一路,透过飞舟的防护罩,可以看见点点疏星。   卧房门前,江琰停下脚步。   他正欲推开房门,男人忽地握住他的手腕。   江琰侧了侧脸,眼神不解。   “你当真不再与我合奏了么?”顾景昀问。   最近接二连三地碰到魔族之事,江琰早就把那点尴尬丢在脑后。   此时蓦然提起,也没了当初社死的心情。   “……我没有。”江琰小声地说,“只是正事要紧,今晚不行,我还要熬魔药。”   “闲下来之后呢?阿琰可愿意?”顾景昀追问。   “当然愿意,不怕耳朵被魔音折磨就好。”江琰说。   顾景昀说:“旁人耳中的天外魔音,却是我心里的天籁之音。”   “……你哄我的话都有一箩筐了,不嫌多么?”   江琰用另一只手轻轻拨开顾景昀,推门而入。   “再多都不够。”   顾景昀紧紧跟在他的后头,进门后,反手将门合上。   他笑道:   “我只怕太过油嘴滑舌,在你心里的形象从此一落千丈。还怕你嫌我烦,不愿让我这般时时刻刻跟着你、看着你。”   高挑清瘦的青年背对着顾景昀。   青年一动未动,半晌,闷不作声地拿出一个匣子。   顾景昀定睛一看,匣子里用布包裹着的物件,正是他送的玉笛。   江琰把玉笛重新挂回腰间,像一个无声的回应。   他也不回头,红着耳根,径直去了书桌前。拿出坩埚、银刀与各种素材,准备制作魔药。   顾景昀心情愈发舒畅,笑着问道:“我帮你?”   “不要。”江琰头也不回地拒绝,“不带‘学徒’,我的速度可以再快一倍。”   这一回,是真正的“嫌弃”。   “好罢。”   顾景昀耸了耸肩,姿势随意地坐在长塌上。他一手托着下巴,注视着青年忙碌的背影。   那目光紧紧黏在江琰的脊背上,如影随形,分秒不离。   江琰:“……”   现在后悔,说“兄长太黏人了好烦”还来得及吗?   显然已经迟了。   江琰不断给自己洗脑,将顾景昀的脸替换成魔药课导师的脸,把放着两人隐私物件的卧室换成亮堂堂的考试现场。   没有他和顾景昀的床,只有“配置魔药的实验桌”。   如此一来,哪怕顾景昀的存在感再强,江琰也能当他不存在。   ——监考老师抓作弊的时候,跟现在一模一样!   江琰逐渐心静如水,沉浸在魔药制作中。   他彻彻底底地忘记了顾景昀。   晨光熹微,天边亮起破晓的曙光。   江琰用魔杖探入坩埚中,最后一次顺时针搅拌三圈半。   熄火,等待魔药冷却。   江琰伸了个懒腰。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房间里除他之外,再无第二人。   绕过屏风,屏风后的床榻上也空落落的。   “咦,人呢?”江琰茫然地,完全不知道顾景昀是何时离开的。   江琰想出门看看,一开门,却吓了一跳。   房门边上,一左一右地守着两个全副武装的天狼卫。   “仙君。”   护卫们齐齐行礼。   江琰问:“少主命你们在这儿守着的?”   护卫:“是,少主认为飞舟有被魔族偷袭的可能,因而命我等在此护卫。”   护卫大哥主动说道:“其实被偷袭的可能性不大,空中不如地面,很容易便会被发现踪迹。飞舟前行的速度又快,魔族都不一定跟得上这速度。”   江琰很理解。   各种预防措施,都是怕有万一。   护卫:“仙君若无事,不妨在屋内歇息片刻。少主去检查飞舟布防和防御阵法,很快便会回来。”   江琰点点头,从善如流地退回房间。   魔药冷却还需要半个时辰。   江琰脱掉靴子爬上长塌,微阖双目,盘膝打坐冥想。   修行者通宵一夜,本来不算什么大事。   可江琰自从在涂宜村外露营过一夜后,不是破阵,就是与魔修斗志斗勇,消耗不少精神。   之后又骑马赶路,马不停蹄地上了飞舟。还没歇两口气,就忙着审讯和熬制魔药。   清除契约的魔药制作起来十分复杂,很消耗魔力和精神力。   忙起来的时候,还不觉有异。   一旦放松下来,立马感觉到浓浓的倦意。   江琰本想着冥想片刻,短暂恢复精神力即可。   岂料盘膝坐定,一炷香的功夫都没有,冥想刚开了头,身子向左侧倒去。   江琰被失重感惊醒,连忙再度坐正。   好险,差点睡着!   他还有好多事要做。   魔药未装瓶,兑水的比例也尚未告知天狼卫。   写有希尔语的数据需要翻译,神秘阵法的作用仍不知晓,不知魔族究竟藏了怎样的阴谋。   可这种疲惫的状态,无法进入冥想心流状态。   强撑着做事,有极大可能事倍功半,得不偿失。   江琰犹豫片刻,对着坩埚挥动魔杖。   金色的光点跳跃着聚起来,贴在坩埚的外壁上。   一个小小的标记魔法。   等坩埚冷却到指定温度的时候,标记的光点会回到江琰体内,提醒他——到处理魔药的时间了。   “稍微睡一会儿。”江琰收起魔杖。   长塌足够容纳一个成年男子“午睡”。   江琰侧躺着,几乎是眼皮刚合上,下一秒意志就坠入了深渊之中,陷入了香甜的梦乡。   他睡得极沉。   过了不知多久。   房门被人轻轻推开。   来人踏入房中,片刻哑然。   “……怎么睡在这里。”   顾景昀收敛气息,放轻脚步。   他的手指骨节分明,曲起的指节拂过青年的额发,指腹擦过青年眼下的青黑。   男人黑沉的眼瞳中,满是怜惜与不加掩饰的爱意。   “阿琰,辛苦你了。”顾景昀轻声道。   江琰毫不排斥顾景昀的气息,对他一点警惕都没有。   当熟悉的冷香向他靠近,男人高大的身影将他笼罩的时候,青年舒展了眉梢,似乎睡得更熟了。   顾景昀意识到这一点,挑了挑眉,很是愉悦。   任何男人都无法抗拒心上人卸下防备,在自己面前睡熟的模样。   顾景昀稍稍俯身,强而有力的手臂穿过江琰的脖颈与腿弯,慢慢将青年打横抱起。   他的动作是那样小心,彷佛怀里抱着的人是挚爱的珍宝。   江琰果然没醒,依旧睡得很熟。   顾景昀抱着人转移阵地,想让江琰睡在舒服的大床上。   刚进内室,头发丝都还没挨着床边。   一缕金光突然穿过屏风,绕过顾景昀,径直融入江琰的身体里。   下一秒,被公主抱的青年倏地睁开了眼睛。   江琰与抱着他的冷俊男人对上视线。   江琰:“……”   顾景昀:“……”   江琰的脸上一片空白,说话都结结巴巴地:“哥、哥哥,你怎么抱着我?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顾景昀到底多活了一百年,心态极稳,脸皮比城墙还厚。   他面不改色心不跳,淡淡道:“送你回床上,在外间的塌上怎会睡得舒服。”   顾景昀老神在在地抱着人不松手,迈开脚步,朝目的地走去。   江琰挣扎着要下来:“我已经睡醒了!快让我下来,那堆文书我还没看呢!”   顾景昀把人塞进被窝里,伸手压住被子。   “你很累了,需要休息。翻译文书也不必急于一时。”   江琰:“那审讯魔修——”   男人淡淡道:“天狼卫不是吃干饭的。我养他们,就是要为主子分担工作,而不是让你事必躬亲,累垮身体。”   江琰弱弱道:“魔药已经冷却,还未兑水。”   “比例是多少,我吩咐人去做。”顾景昀说。   江琰飞快告知,又说了用魔药兑水泡澡时的要点,末了,依旧不放心地撑起身体。   “我还是去现场盯着吧。”   “不行!”   顾景昀一把将人摁回去,脸色难看。   他怎么可能让江琰去看另一个男人洗澡!!   “你安心休息。”顾景昀闭了闭眼,无奈地说:“……我代你去守现场。”   江琰对任何人都不放心,除了顾景昀。   他眨了眨眼,终于躺平。   “飞舟还有多久到东洲?”   “最多三个时辰。”   “那哥哥记得提前叫我。”江琰说。   “好。”顾景昀应道,英俊的面容上有一抹迟疑。   江琰主动问:“哥哥想说什么?”   顾景昀避而不答,说:“阿琰,等到了剑宗,我带你去我的碧霄院,那里种了一大片竹林。”   “或者去后山。山上有灵泉,有花海,微风吹过,花香与蝴蝶环绕,美不胜收。”   江琰问:“像你第一次带我去的山谷花海一样美吗?”   “比那处更漂亮。”   顾景昀低声道:“到那时候,我有几句话想对你说。”   江琰:“现在不能说吗?”   顾景昀摇了摇头,眼神温柔。   江琰躺着看他,半晌,伸手去勾男人的小指。   “好吧,允许你吊我的胃口。”   江琰小声地说,“拉鈎做了约定,就不能反悔了哦,也不能失信。”   顾景昀失笑,勾着青年的手晃了晃。   “答应你的事,绝不会失约。”   江琰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   “哥哥可以去叫人配药,盯着詹子诚洗礼沐浴了。”   齐泽不行。   他学过希尔语,又被魔族洗脑,真心实意要签“奴隶合同”,用药水也无法洗掉他的魔法契约。   好在詹子诚是齐泽的副手,他知道的事也不少。   “快去罢。”江琰催促道。   “……嗯。”顾景昀内心沉重。   还好不用脱衣服,魔药照样能生效。   不然真是辣眼睛。   除了阿琰之外,他是真的没有兴趣看第二个男人洗澡。   **   南洲。   山道旁,打打杀杀声不断。   魔族果真趁夜色偷袭,要不是顾景昀有先见之明,派了人过来增援,恐怕薄谷主今日逃不出魔族的毒手。   淩含璋一剑刺穿魔修的心脏,将尸体抛下。   忽然一道破风声响起。   寒光凛凛的剑锋直指薄钦的后心。   不远处。   姜映彤目眦欲裂,厉声喊道:“师父,小心身后!”   薄钦运起灵力试图防守。   淩含璋蓦然回首,闪电般飞身而去,于千钧一发之际,挡在了薄钦的前面。   青年手腕一转,长剑自下而上地撞到魔修的剑尖上。   两柄剑剧烈碰撞,摩擦,带出零星火花,而后分开。   天狼卫迅速整理队形,向中间靠拢。   姜映彤疾跑上前,扶起薄钦。   “师父,你没事吧?”   薄钦摇摇头:“没有伤到我,倒是含璋……”   姜映彤担心地抬头望去。   只见淩含璋退了两步,拭去唇边的血液,一张脸写着不可置信。   那魔修身量极高,一身黑色夜行衣,用面巾遮住了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阴沉沉的黑瞳。   ……那是淩含璋极为熟悉的眼睛。   就算遮住了下半张脸,又有什么用?   一照面,淩含璋就将他认出来了。   “原来是你……”淩含璋轻声呢喃道,“大师兄,你竟然没死。”   剑宗有两位大师兄。   其一,便是曾经出卖师父,害师父师娘至今重伤不醒的叛徒,如今“已死”的余瀚义。   在余瀚义死后,这个头衔就落在了顾景昀身上。   但大家更多的唤顾景昀为“少主”,而非“大师兄。”   顾景昀远在万里之外,又怎会是他。   姜映彤浑身一震。   她踉踉跄跄走了两步,目光越过淩含璋,看见站在一众魔修之首的瘦削男子。   那双眼,确实是他。   但身材又与之前不同,有些太瘦了,瘦的不似人,跟鬼似的。看起来,又像一具裹着一层皮肉的骷髅。   姜映彤突然不可遏制地怒火中烧,大喝道:“余瀚义!!你怎么能对师父下毒手?!”   她厉声斥道:“你对将你从小养到大的师尊痛下杀手,如今又想杀死另一个吗?师父待你如亲子,你良心被狗吃了吗!”   他们之间有婚约,已经定亲。   薄钦自然也是余瀚义的师父。   瘦削男子默了默,抬手摘下面巾。   那是一张五官深邃、眼窝深陷的脸。即便他如今骨瘦如柴,也能看出几分俊朗。   是余瀚义。   余瀚义无视了愤怒的姜映彤,看向淩含璋。   他轻笑道:“含璋,你的落英飞花倒是极为精湛。当年不是嫌它不够威风,死活不肯学么?”   淩含璋胸膛剧烈起伏,说不出是痛还是怒。   他冷冷道:“我若不学这招,方才已经死在了你的剑下。”   余瀚义满不在乎道:“弱肉强食,胜者为王。你若输了,自然也就该死了。”   淩含璋:“……你不该是这样的。”   余瀚义冷漠道:“为了博一个大师兄清风朗月的清名,我装出来的。淩含璋,我一直如此。”   “好、好!”   淩含璋怒极反笑,“装大度、装无辜、装良善,装了这么多年,骗过了所有人。”   “剑宗有哪里对不起你?师尊有哪里待你不好?!”   余瀚义满面怨毒:   “若不是顾景昀,我又何至沦落至此!少主、少主……他凭什么是少主?就因为血缘吗!剑宗未来的主人,应当是我这个大师兄!”   “顾景昀日日都在抢我的风头,我好不容易让他变成纨裤子弟,师尊眨眼间又劝回来了,还不肯说出理由!”余瀚义怒吼道。   微风拂过,数十位粉衣、紫衣少女怀抱着琵琶等乐器,如轻烟一般倏然出现。   是紫云宫前来援助的人。   为首伫立着一位紫色宫装的女子,正是紫云宫主隗芷燕。   隗芷燕显然听了全场,此时冷笑一声:“姐夫劝服顾景昀勤勉习剑的理由?你想听?”   余瀚义扫视一圈,眯了眯眼。   “怎么,紫云宫主愿意为我解惑?”   “有何不可!”   “晚辈洗耳恭听。”余瀚义道。   隗芷燕冷冷地说:“姐夫只对景昀说了三句话。他说——”   【我重金请天机门为你算过姻缘,你将来的道侣乃是习剑、爱剑之人。】   【天机阁主说,那人是天之骄子,生来便天资聪颖,无论是剑术、阵法,亦或者乐器、丹术,他都会,乃是全能型人才。】   【你不好好学习,将来跟老婆没有共同话题,不要怨我今日没有提醒你。】   隗芷燕道出当年的秘辛,说:“这就是他不当纨裤的原因。”   众人:“……”   原来少主还有年少慕艾的时刻。   淩含璋:“……”   师兄,你老底没了。   余瀚义:“……”   草啊!   顾景昀什么时候变成恋爱脑了!   原来那位废材左护法,说顾景昀迷上了一个江姓的合欢宗弟子,整天跟江某人颠鸾倒凤情情爱爱,再也不闭关修炼的话,不是谣言!!   他还以为左护法被顾景昀故意骗了,传来的是假消息。顾景昀是设下了重重埋伏,想引他上鈎。   早知道就打飞舟了。   一堆人在天上,有人会飞有人不会,找人开个飞舟直接撞上去不好吗。   能制造混乱就不亏。   现在都来不及安排人去高空对撞!   余瀚义愤怒地质问:“顾景昀不是扬言要修无情道吗?”   隗芷燕面无表情地说:“我曾经也以为,看来你们师兄弟都很会装。”   只是装的方向不一样。   ……至少在父母出事前,顾景昀确实是假装无心情爱。   **   天空之上,飞舟之中。   转眼,三个时辰过去了。   无人打扰。   江琰一觉睡了个饱。   等他被顾景昀叫醒的时候,飞舟正准备落在东洲的苍饶城外。   江琰匆匆忙忙地爬起来,一抬眼,便发现顾景昀的面色不对。   “出事了吗?”江琰停下整理衣服的动作,问。   顾景昀说:“去南洲接薄谷主的队伍被魔修袭击了。还好,他们并无大碍。”   “!!”江琰吃了一惊,忙问道:“怎么回事?”   顾景昀道:“淩含璋带去的都是天狼卫中的精英,足够护住他们,但魔族埋伏的人多,薄谷主险些重伤。”   “好在含璋机灵,特意选择了距离紫云宫最近的路。他提前发现异样,暗中派人去紫云宫求援。”   顾景昀:“紫云宫主恰好在殿内,及时赶往救援。他们都没事,只是受了点轻伤。”   江琰松了口气:“人没事就好。”   顾景昀沉默半晌,道:“我本以为他会来偷袭我,没想到选择了薄谷主。”   江琰问:“你以为是谁来偷袭?”   顾景昀道:“余瀚义,我跟你提过的剑宗叛徒,还记得么?”   江琰震惊:“他不是死了么?”   江琰快速换下皱皱巴巴的衣服,整理衣带。顾景昀拿了一个晶莹剔透的白玉簪子,熟练地替江琰簪发。   两人手头上一边做着事,一边低声说着话。   顾景昀说:“袭击薄谷主的队伍就是余瀚义带的队,所有人都看见了他的脸。”   人死怎么还能复生啊?   江琰想了想,问:“是魔族的亡灵魔法让他复活的么?”   “……正是。”顾景昀沉声道,“我用药水洗去詹子诚身上的契约之后,审出来的口供亦是如此。计画偷走夏文骥的尸身,是想故技重施。”   江琰微微颔首,表示自己在听。   顾景昀面沉如水,冷冷道:“他还交代,魔族偷偷刻画的阵法,目的是要将人间变成炼狱,复活魔尊。”   江琰:“!!”   顾景昀:“不怪你当时认不出,套在血魂阵上面的阵法本就是残缺的。”   魔族想要在五个洲的不同位置,布下若干小阵法,再让这些小阵合为一处大阵。以人类的血肉为能力,供给魔族,唤醒、复活魔尊。   “一旦阵成,就再无回转余地。”   顾景昀神情凝重:“我们必须趁各宗门齐聚剑宗的机会,将此事告知于众,联合修真界,查找阵法,共同破阵!”   江琰思忖片刻,说:“既然是合而为一的阵法,必定有迹可循,不会是随性而为。”   若是能找到大阵法图,就能推算出各处的阵眼,从而准确破阵。   五洲地域何其辽阔,既要广撒网,也要精捕鱼。 第90章 一曲凤求凰。   剑宗。   少主外出许久,今日总算回宗。   顾景昀在剑宗的声望极高。   他待人温和有礼,性格好,又年轻英俊,有钱有权,修为高深,横看竖看都挑不出刺来,是修真不少男修女修的梦中情人。   但大部分人都对“拿下顾景昀”一事,不抱期望。   顾少主是能在萧条冷寂的无念峰,一闭关就是十几年的狠人。   无念峰可是著名无情道飞升之人——剑仙江清随——曾经修行的地方,顾景昀十有八九也是修的无情道。   即便众人对此心知肚明,也不妨碍大家对他的热情。   听闻少主归来,一群人自发结队而来,坚守在山门处,翘首以盼。   因着宗门大比的缘故,前来参赛的各宗代表陆陆续续地抵达剑宗。如今守在山口的人,除了本宗弟子,不乏其他门派的修士。   人数极多,轰轰烈烈的,甚为热闹。   有单纯路过被吸引停下脚步的,有真心崇拜顾景昀前来迎接的,也有想要趁机见一见男神的帅脸,一饱眼福的。   一干人左等右等,莫说少主,连一个前来报信的天狼卫都没看见。   正怀疑消息的准确性时,却听见数道从宗门内御剑而来的破风声。   众人定睛一看,乃是剑宗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老。   大家精神一振。   阵仗这么大,如此重视,可见少主今日确实要回宗!   有胆大的弟子凑到剑宗大长老面前,讨好地问:   “淩长老,敢问少主何时抵达啊?”   淩岱:“……你们都是来看少主的?”   大家整齐划一地点头:“是啊是啊。”   淩岱觉得不妙。   这些人不知道,他可是被淩含璋透露过内情的。   ——少主不是独自归来,而是带着心上人一起回来的!   这场面,不会把人吓跑了吧。   使不得啊!   谁乐意被当成猴子围观!   淩岱沉下面色,斥道:   “你们不用上课和练剑吗?没有任务做吗?不做正经事,反而在这里胡闹,成何体统!”   “半柱香内,若是还不走,就去思过崖静心修炼一段时日罢!”   一众弟子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神情恹恹且惶恐。   长老向来严厉,说一不二。剑宗弟子纷纷打了退堂鼓,或是告罪一声再走,或者藏在人群中悄悄离开。   围观群众的数量顿时锐减。   淩岱顿了顿,道:“其他门派的小友,也请各自散去罢。”   语气稍缓,仍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主人家都这么说了,大家都是来做客的,不是来结仇的。   众弟子无奈拱手道:   “失礼了。”   “我等这就告退,还请淩长老恕罪。”   淩岱颔首。   庞云虎与另一位合欢宗弟子曹甫混在人群里,没能看成热闹,齐齐失望地叹了口气。   “我们也走吧。”曹甫面露迟疑之色,“话说,顾少主都云游回来了,各门派也陆续到齐……江师兄怎还没来?”   “不知道啊。”庞云虎挠挠脸,有些担忧:“莫不会是路上出事,耽搁了吧?”   “得给宗门报个信。”曹甫说。   “嗯,我这就去。”庞云虎应道。   众人渐渐散去,人声鼎沸的山口终于恢复宁静。   二长老委婉道:“大哥,其实我们不来迎接,少主就不必出于礼节走这一趟,在山脚下就直接御剑飞回碧霄院了。”   压根不会来山门口。   那些人等了也是白等。   其他几位长老也纷纷应和,表情不解。   少主回宗就回呗。   他又不是喜欢排场和兴师动众的人,专门来迎接,实在没必要。   淩岱跟顾景昀有过约定——在少主没有公开之前,不能对外说他有心上人。   淩岱苦于此,无法说出实情。   他含糊道:“等一会儿见到人,你们就懂了。到时候都机灵点,别给少主、给剑宗丢脸!更不要失礼于人,知道吗。”   大家面面相觑:“这么严肃?”“那好吧……”   淩岱摸着长长的胡须,焦急地来回踱步。   “怎么还不来呢……”   四长老眼尖,一下瞥见远处驶来的车马。   “大哥!人来了!”   马车缓缓停下,身着黑色甲胄的天狼卫们神情肃穆,护卫在两侧,无声而肃杀。   淩岱迅速理好衣服,双手负在身后。   老人鹤发长须,衣襟飘飘,表情高深莫测,像极了世外高人。   四长老:“……大哥,你干嘛?”   淩岱:“闭嘴!我在凹长辈形象!”   众长老:“??”   至于吗。   少主还能不知道你是什么人?   难道他还能带个老婆回来不成——   长老们目光一转,看见少主掀开车帘,跃下车驾。   男人朝这边扫了一眼,视线触及正在装高人的淩岱,彷佛立刻懂了什么,表情很是一言难尽。   就当众人都以为他要快步走来时,顾景昀却率先收回了目光,把手往后一递。   长老们:?   车帘被第二次掀开。   一个身形颀长清瘦的俊美青年,微微弯腰,从帘内探出身子来。他搭着顾景昀的手,利落轻快地跳下马车。   两人一个穿玄色锦衣,一个穿白色锦袍,男人低着头,青年仰着脸,亲昵且若无旁人地凑在一处说悄悄话。   长老们:??   什、什么情况!   那是谁?!   顾景昀指了指不远处,那青年就循着男人指着的方向望过来。   青年有着一张过分漂亮的脸,眉眼昳丽如画,偏生气质清冷似玉。   一双眼睛跟会说话似的,澄澈透亮。旁人一见着这双眼,就先对他有五分好感。   长老们:???   好一个美男子……不是,你们怎么回事!   顾景昀与江琰并肩走来。   男人的身后背着的问心剑、青年的手中是破魔剑,都被款式相同颜色不同的剑鞘包裹着。   两条红绳编织而成的平安结,分别悬在两把剑的剑柄处。   行走间,红绳晃动,流苏轻摇。   呆若木鸡的长老们:“……”   随口一说罢了,他还真带人回来了啊?   还穿情侣装、用情侣剑鞘、挂情侣剑穗!   长老们的目光越发炽热。   懂了。   难怪大长老如此兴师动众。   少主带心上人回家,他们身为长辈,怎么能不来。   ……既然如此的话,大长老应该会有所准备才对。   长老们悄悄看了一眼淩岱。   果然,淩岱背在身后的手里正抓着一个红色的乾坤袋。   长老们心中大怒。   混账!   故意不提前与他们通气,自己偷偷准备见面礼!   在场的长老身家都不菲,随身携带不少宝物,见面礼自然不用愁。   但临时给的礼物与早早准备好的,这能一样吗?   大长老也忒鸡贼了!   长老们的大脑开始疯狂运转,思考应该送什么给剑宗未来的少宗主夫人。   江琰听说这都是长辈,本还没什么想法。   如今走到近前,见他们一个个绷着脸,神情严肃的样子,心中升起几分茫然。   发生什么了?   怎么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   两人停下脚步。   顾景昀拱手道:“诸位长老,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否?”   不等回覆,又淡声道:“劳长辈亲迎,景昀受之有愧。若有下回,还请长老们留步于堂内,等我来拜见诸位即可。”   下次别来了。   他的热闹很好看是吗。   “那你就不懂了,这次可跟以往不同啊……”   淩岱高深莫测地说:“少主,外出云游时的心愿实现了吗?”   “……快了。”顾景昀慢吞吞地说。   淩岱差点没绷住,瞪大眼睛:“你确定是快了,不是已经达成了??莫要诓骗老夫!”   顾景昀:“没骗您。”   淩岱表情一下垮了。   他以眼神委婉谴责:【你怎么回事?好没用啊。】   顾景昀:“……”   二长老挤开淩岱,也不管顾景昀,对着江琰热情招呼道:“小公子生得俊美无双,你叫什么呀?哪里人?师承何处?”   顾景昀一听这话,就觉无比耳熟。   再一细想。   这不就是当初淩岱问他的话吗!   江琰不知旁人心思,见长辈问起话来,连忙恭谨见礼。   先是在顾景昀的提示下,挨个喊了一圈人。   接着,青年乖巧地说:“晚辈江琰,西洲人士,乃是合欢宗合欢真人的亲传弟子,见过诸位长老。”   淩岱不可置信地抬眼,去瞪顾景昀。   【你说心上人在西洲跟名师学秘法,原来跟的是合欢真人,学的是双修秘法!!】   顾景昀轻咳一声,装没看见。   二长老笑容一虚,哆嗦着:“合合合欢宗……”   他条件反射地转头看去。   果然。   四长老浑身一震,脱口而出:“你是任聆的师侄?那就是我的师侄了!!”   他想都不想地追问道:“任聆现在过得如何?还是单身吗?有没有意愿发展黄昏恋?”   任聆是合欢宗掌门人的名字。   江琰为难道:“掌门的私生活,晚辈不敢过问,抱歉。”   四长老有些失落,很快振奋精神,道:“不要紧。我这几百年里搜罗了许多物件,都是他喜欢的,你回宗的时候帮我捎给他,好吗?”   江琰:“……好的。”   四长老遗憾道:“唉,要不是我被大哥没收了飞舟法器,我就能日行万里,亲自去合欢宗送礼了。”   三长老闭了闭眼:“。”   老四,别太舔了。   几百年都还是舔狗,难怪人家不要你。   江琰蹙了蹙眉。   好耳熟的飞舟哦,日行万里,听起来跟哥哥之前跑来见他时用的是同一艘。   不会这么巧吧?   顾景昀打断众人逐渐离谱的寒暄。   “我与阿琰一路舟车劳顿,困乏不已,便先行回去歇息了。”   江琰乖乖跟在男人身后。   淩岱蓦然回神,连忙上前拦住。   “等等!江琰小友!”淩岱往江琰的手里塞红锦囊,“这是一点见面礼。”   江琰大惊:“如何使得?”   “使得,使得的!”淩岱说,“你既喊我一声大长老,就应当收下这份礼!”   其他几位长老如梦初醒,纷纷开始掏荷包。   “对对,险些忘了。”   “还有我这份!师侄,你快拿去。”   “这是我给你的见面礼,以后要好好过日子啊。”   江琰:?   啊?   剑宗的长老都这么热情好客的吗?   “大长老”、“二长老”……这些称呼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   过日子又是个什么叮嘱?   江琰茫然不解,手足无措。   他下意识朝身旁的男人投去求助的目光。   顾景昀笑了笑,低声道:“收下就好。”   江琰眨眨眼:“……那好吧。”   他反手掏出几个花瓶那么大的玉瓶。   “这是我炼制的丹药,打坐之时服用一颗,有助于悟道,请笑纳。”   四个长老抱着“花瓶”,不解但单纯开心:“好孩子,我们收下了。”   江琰和顾景昀带着一堆护卫,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目送他们走远,四位长老才有心思去看这花瓶里卖的是什么药。   掀开瓶塞,倒出一粒。   “……怎么有点像芝麻味的麻薯。”淩岱纳闷。   二长老:“怪香的。”   三长老点头表示赞同。   四长老道:“不知任聆爱不爱吃,我留给他好了。”   其他三人:“……你快闭嘴吧!”   **   剑宗,碧霄院。   顾景昀的宅院很大,除了一个极大的练武场,还栽种了大片的青竹林。   江琰总觉得这里的布局似曾相识。   他被领着转了一圈,恍然大悟。   除了没有药田,占地面积更大一些,其余跟他在合欢宗的院子布局一模一样啊!   “累么?”顾景昀关切道。   江琰摇了摇头,问:“长老们为何对我这般热情?”   顾景昀:“因为他们喜欢你。”   “噢。”江琰说,“我还以为他们都是我师叔伯的前男友。”   顾景昀:“……”   江琰又问:“那他们叮嘱我‘好好过日子’,又是何意?是怕我修炼懈怠,习剑不积极吗。”   顾景昀:“……”   江琰戳戳他:“你怎不说话?”   顾景昀长长叹了口气,无奈笑笑:“并非如此,他们是希望你与我好好相处,不要吵架,不要分开。还希望——”   江琰耐心等着顾景昀的下一句。   岂料男人就卡在那儿了,迟迟不说后半句话。   “还有什么?你快说呀。”江琰催促。   “不说。”顾景昀笑道,“还有一层含义,你留着自己体会。”   江琰故意踩了他一脚,小声道:“哥哥惯会故弄玄虚!”   顾景昀假装生气。   两人同时拔剑,瞬息之间便过了几招。   没有用灵力,也没有动真格。   落在护卫的眼中,与其说是恼羞成怒后的切磋,更像是你来我往的调情。   唉,做少主的护卫是这样的。   狗粮随时管饱。   交错间,两柄剑的剑穗竟意外缠在了一起。   江琰惊呼一声,停下幼稚的打斗。   两人蹲在院子中央解剑穗,动作都很小心,生怕平安结有半点损坏。   “我何时去见你的父母?”江琰问。   “薄谷主还有几日才能抵达东洲,等等他。”顾景昀道。   “不开冰棺,只见一面。”江琰说。   顾景昀有几分意外。   江琰小声地问:“哥哥不是说,要领我去见你的父母么?怎么反悔了。”   “不反悔,我们明日便去。”顾景昀的眸色温柔。   “天还没黑呢。”江琰说。   “我想……先带你去另一个地方。”顾景昀道。   “好哦。”江琰没有异议。   顾景昀用手指理顺平安结的流苏,悄悄觑着江琰白玉般完美无瑕的侧颜。   他心中默道:   ——还希望我们恩恩爱爱,白首到老。   **   午后。   顾景昀带江琰去了剑宗后山。   剑宗后山极大,有的任由自然发展,不去过多干涉。有的地方灵气较足,更有价值,则被人为划分好,被分给对剑宗有贡献的人,种了不同的东西。   有药田,也有花田。   顾景昀自然是拥有一大块地方的,种的是花。什么花都有,不拘泥于品种,只在乎放在一块儿好不好看。   那儿还有一汪灵泉水,温养着周围的花朵,四季不凋。蝴蝶萦绕飞舞,芬芳扑鼻。   这儿果然是比山谷花田更漂亮的地方。   江琰置身于花海中,低头能看见盛放的花骨朵,仰头是碧空如洗的蓝天。   “阿琰。”   他听见一声温润的呼唤。   江琰直直望去,看见的是眸带温柔笑意的顾景昀。   江琰的心忽然乱了几拍。   顾景昀在花海中央坐定,膝上放着的是九霄琴。   男人轻柔唤道:“阿琰,来。”   江琰漫步过去,手已摸向腰间悬着的玉笛。   “是要合奏么?”   出乎意料之外,顾景昀竟然拒绝了他。   “今日,我想请你听我弹奏一曲。”   江琰不解:“我只用听么?”   顾景昀笑着点头。   江琰便收了玉笛,一屁股坐在草地上,双手撑着脸,刻意做出“我准备好了”的表情。   顾景昀觉得他好可爱。   男人轻咳一声,缓解心中的紧张。   “阿琰,仔细听我曲中……之意。”   “好。”江琰端正神色。   顾景昀的手指轻抚,指尖拨动琴弦。   九霄琴的琴音较为厚重,为这首曲子增添几分别样的色彩。   像是一位看尽人世繁华百态,寻遍人间,终于找到命定之人的男子,用袅袅琴音,向心上人诉尽心中情、满腔爱。   风和日丽,花海浪漫。   顾景昀神情温柔,为江琰弹了一曲凤求凰,用曲子委婉表白。   风扬起江琰的发梢和衣摆。   江琰呆呆地看着弹琴的顾景昀。   他听不懂琴音。   只觉得专注弹琴的顾景昀有点帅,弹的真好听。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顾景昀忐忑地抬起眼眸。   第一眼瞧过去,他自信满满,觉得这事稳了。   青年正痴痴地望着他,眸中似有千万情感等待抒发。   顾景昀怀着满腔柔情,温声道:“阿琰,这首曲子,名为——《凤求凰》。你……你可知我心意?”   江琰“嗯?”了一声。   顾景昀多了解江琰啊。   这一声下来,顾景昀的心顿时高高悬起,他觉得今天怕是没戏了。   果不其然,江琰困惑地问:“什么心意?”   顾景昀:“……阿琰,我弹的是凤求凰。”   江琰一副外国混血儿听不懂中文诗词的样子。   “哦。”江琰夸道:“名字很有诗意。”   江琰心想,凤求凰怎么了,他跟顾景昀又不是凤凰,是人和精灵。   这名字一看就跟他俩没关系嘛。   顾景昀狠狠闭了闭眼,面上有种淡淡的死意。   对牛弹琴不过如此。   他竟然会期待一个练了十几年笛子,却依旧吹不齐五音还无知无觉的人,能对一首陌生的曲子作阅读理解!   他怎么敢的。   江琰迟钝的求生欲突然上线。   他连忙道:“哥哥弹的很好听!我都看呆了。”   既然好听,为什么是看呆。   证明根本没听懂,光看脸去了!   顾景昀深吸一口气,安慰自己:好歹你还有一张能吸引他的脸。   顾景昀放下九霄琴。   他不指望琴了。   男人一起身,江琰下意识也跟着站了起来。   顾景昀伸手去拉青年的手。   他紧紧牵着江琰,调整好了心态。   顾景昀郑重道:“阿琰,我有话想对你说。”   江琰:“嗯,你说。”   顾景昀正要深情地说出那句“我心悦于你”,忽然察觉到不对。   他说过这句话来着。   没有好下场。   顾景昀硬生生地拉着江琰的手,站了五分钟。   他在思考措词。   究竟什么词才能让木头开窍。   江琰站累了:“你说不说?不说我们就回吧,太阳晒得怪热的。”   顾景昀:“……”   顾景昀憋屈道:“你真就一点都不懂吗?完全不明白吗?”   江琰也很纳闷:“所以说,到底要我明白什么啊。”   顾景昀还是说出了那句:“我说——我心悦于你,我喜欢你,我想跟你永远在一起。”   一秒之内。   江琰也不出意外地给出了答覆:“哦,我也喜欢哥哥啊。”   “……咦。”他自己也想起来了,“开头那句,你是不是对我说过?”   “是。”顾景昀平静地说:“而且我现在挺想死的。”   江琰瞳孔地震,紧张兮兮地问:“为何??有话好好说,你不要想不开啊!”   这次换成是江琰拉着顾景昀不松手。   江琰站在原地,对男人进行了五分钟的珍爱生命教育。   顾景昀面上老实点头,好像很认真地在听,其实左耳进右耳出,整个人有点麻木。   他有心想要继续,但气氛全无。   这是一场失败的告白。   顾景昀沉痛地想到。   江琰说得口干舌燥,总算让顾景昀再三保证“我不想死,我很珍惜生命”。   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是不是……有别的意思?”   嗯???   顾景昀死了的心突然复活。   男人眼睛一亮:“阿琰,你懂了?!”   江琰想了想,问:“你是不是没有安全感。”   嗯?   好像有点歪,但也不是不能触类旁通。   顾景昀鼓励道:“接着说。”   江琰用笃定的口吻,说:“你想跟我成为真正的一家人,是不是?”   有戏!   顾景昀面上浮现喜色。   “正是!”顾景昀道,“你、你再往下推理推理!”   “我懂了,你等等。”江琰说。   顾景昀屏息等待。   只见江琰拿出了两个魔法石,将其中一个交给顾景昀。   “这是空白的灵契石。咬破指尖,逼出一滴精血,滴进魔法石内,再随我念出一段咒语,就能在石头上留下灵魂契约。”   “灵契石类似于便捷版的魂灯,能感知到彼此是否安好,若是魔力强大,还能借由其中的灵魂印记感受到那人的所在方向。这是灵魂的契约,唯有亲近之人才能交换。”   江琰珍而重之地说:“对我而言,只有家人才能互换灵契石。我们彼此交换,滴血为誓,留下灵魂印记,从此就是一家人了!”   顾景昀:“……”   谁要跟你歃血为盟当兄弟啊!   顾景昀:“我不想当你的兄长——”   江琰一怔,眼神变化,隐约有些受伤。   “你、你不愿和我成为一家人……”   青年抿了抿唇,伸手要拿回顾景昀掌心的石头。   顾景昀条件反射地握紧灵契石。   不能松,这一松,老婆就没了。   顾景昀的求生欲也上线了。   “我的意思是——!”   顾景昀进行一个紧急公关:“我们不用结拜,也是家人。我不想当你的兄长,因为兄长一词太过疏远,我愿做你一人的哥哥,做你的爱人。与你在一起,永远不分离。”   中间,还试图把江琰的思维掰回来。   江琰听得一愣一愣的。   什么玩意。   有点混乱。   中间好像是累赘的废话,算了不听。   江琰只听了头和尾,尝试理清:“所以你愿意和我成为家人。”   顾景昀:“我愿意。”   江琰:“你愿意跟我在一起(生活)?”   顾景昀有点满足,这跟告白也没有区别了。   他飞快答道:“我愿意。”   那就是家人啊。   江琰也很满足:“我们滴血为誓吧。”   在花海里,他们交换了彼此的灵契石。   顾景昀心中说不出的感慨。   他就知道,想要木头精开窍,难如登天。   问题不大,他会成功的。   是夜。   顾景昀有意试探江琰的音乐造诣。   他与江琰相识这么久,却还未深入了解过江琰的音乐功底。往日里合奏,向来是他说一个曲子,江琰如果知道曲谱,就跟着吹笛。如果没听过,就摇头,跟他要曲谱。   因为吹得太难听了。   所以至今没有发现任何不对。   夜晚凉风习习,两人坐在院中。   顾景昀说:“阿琰,我最近想练琴,但找不到人点评。你可以帮帮我么?”   暗处,护卫们齐齐倒吸一口冷气。   少主哪根筋不对,找仙君点评琴音?   江琰不觉有异,他从不拒绝顾景昀,因而坦然应下。   “行啊。”江琰端了一杯茶,说,“你弹吧,我仔细听着呢!”   两人开始弹琴品茗。   顾景昀弹琴,意在高山。   江琰评价:“略显呱噪。”   顾景昀弹琴,意在流水。   江琰赞叹:“此曲催眠,不错不错。”   顾景昀弹琴,意在江琰。   江琰疑惑:“挺好听的……咦,这不是下午那首曲子么,你又弹了一遍?”   顾景昀:“……”   破案了,阿琰的音乐造诣约等于无。   护卫们:“……”   好同情少主啊。   要忍住,不能笑,笑了会被少主记恨穿小鞋!   夜深。   江琰回屋准备睡觉,顾景昀主动请缨,在他的卧室外间反覆弹着那首“催眠”的曲子。   男人一边弹琴,一边听着屏风后青年均匀的呼吸声。   他暗自琢磨。   委婉的路行不通,得直白一些才是。   **   翌日。   江琰再度提起“见父母”一事,跟着顾景昀去了剑宗禁地。   进出需要令牌,江琰以为自己没有。   顾景昀道:“有,我给你了。”   江琰略感意外,拿出那枚贴身携带的玉牌。   玉牌的正面刻着“琰”字,背面是九霄琴和破魔剑。   “这不是玉源商会的令牌么,剑宗也能通用?”江琰问。   “只有这一枚可以。”顾景昀道,“我已提前打点好了。”   之后通行,禁地门口的守卫果然没有为难他们,爽快放行。   走进山洞里,原本细微的声音都会被无限放大。   江琰亦步亦趋地跟随着顾景昀,将嗓音压低。   “你给我玉牌的时候,就提前想好要带我来这里了吗?”   “除了你,我还能带谁来见父母?”顾景昀反问。   江琰心中怔松,有那么一刹那,他好像触及到了顾景昀想让他体会的,另一层的情感。   短短几息,思绪稍纵即逝。   江琰刚抓住思绪的小尾巴,前头带路的男人就已停下脚步。   “到了。”   洞口有水波似的结界,顾景昀伸手入内,像掀起了一层无形的帘子,露出足以让一人通过的空间。   他示意江琰先行。   江琰弯腰钻了进去。   顾景昀紧随其后。   江琰一眼就瞧见山洞中央放着的冰棺。   整个山洞都刻有阵法,稳定在一个极低的温度,让冰棺不受外界气温变化影响。   江琰缓步上前。   半透明的冰棺之中,沉睡着一对中年夫妇。   他们是顾景昀的父母。   江琰靠近冰棺,凝神仔细观察着,感受着……   许久。   青年总算松了口气。   “与之前的判断一样,是亡灵魔法的诅咒。”   江琰回头,对看似沉稳的男人笑了一下,安慰道:“别担心,我确信,我研究出来的解药可以解毒。”   心头那根紧绷的弦一下松开了。   顾景昀的嗓音沙哑:“阿琰,多谢。”   “哥哥又在与我客气,这样可不好。”江琰摇摇头,故意调侃他,松快气氛。   “嗯。”顾景昀温和应道,“阿琰觉得哪里不好,我就改哪里。”   这下,倒轮到江琰不好意思起来。   冰棺是阵法的中心,越靠近就越寒冷。   江琰贴着冰棺站了起码一刻钟,此时四肢都快僵了。   他无意识地搓了搓手,下一秒冰冷的手就被顾景昀捞了过来,紧紧捂着。   “我们出去吧。”顾景昀道。   “再等等,我还有一件事没有做。”   江琰挣了挣,顾景昀不解,没有再揽抱着他。   江琰退开两步,站到正对着冰棺的地方。   青年双膝一曲,跪在距离冰棺几步之遥的位置。   他利落地磕了一个头。   “江琰见过父亲、母亲。”   顾景昀呼吸一滞。   那是他曾经跪过的地方,他曾在年夜前跪在父母面前,轻声诉说他对江琰的心意。   如今——   江琰在同样的地方,认下了他的父母。   山洞之内,回荡着青年清淩淩的嗓音。   江琰认真地说:“父亲母亲,我会治好你们的。很快你们就能苏醒了,再等几天哦。” 第91章 “我欲向你学习双修之法,你愿意否?”   顾景昀去找长老们商量如何联合各宗门,破除魔族阵法。   江琰没有一起去。   他惦记着从齐泽那儿搜来的魔族文书,那些都是希尔语,除他以外,没人能看得懂。   江琰在书房里待了一日,将文书全部翻完。   旁的都没什么用,唯一有价值的,便是一份残缺的阵法图。   江琰翻出随身魔典,仔细对比,很快确认了这份阵法图便是魔族企图复活魔尊的魔法阵。   齐泽作为左护法,负责一部分阵法的建构。   但魔族狡猾,齐泽手中的阵法也不是完全版,缺了好大一个角。   江琰仔细推敲,尝试根据已有的信息推导出残缺的部分。   逆推魔法阵是非常困难的事,需要:   一、高阶炼金术。   二、熟悉魔法阵的魔力链路与构成原理。   三、了解和掌握亡灵魔法的基础原理,能够做映射的进阶推演。   这是跨专业的事情。   江琰几乎把自己所有的魔法典籍储备都掏了出来,整个人埋进书堆里,头也不抬。   与自然魔法不同,他不必学会瞬发亡灵高阶魔法,只求在理论上爬到山顶——至少也得是山腰。   足够他逆推出亡灵复生法阵,那便足够了。   对于有魔力天赋的法师而言,自学和施展与属性相配的低阶魔咒并不难。   难的是,学习属性相逆的魔咒,并搞懂魔法原理。   江琰是自然与光属性的法师,亦是一位魔法天才。   在夕阳落山之前,他已经能够扛着逆属性的副作用,施展初级亡灵魔法,召唤一只死去的仓鼠亡灵。   不是胡乱念咒用出来的。   是将魔法原理理解透彻之后的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若要换一个光明法师来,是绝不可能学会亡灵魔法的。   逆属性的魔咒消耗极大,还有副作用。   江琰忍着黑魔法的恶心不适,仔细检查着面前半透明的黑鼠幽灵。   屋外忽然响起淩乱匆忙的脚步声。   护卫们焦急大喊道:“集合,快集合!有魔族的气息!”   魔族二字就跟瘟疫似的,顷刻间,碧霄院上下一阵慌乱。   房门被人用力撞开。   宋桦与纪子珩带着几个天狼卫,闯进江琰的书房。   纪子珩杀气腾腾,喝道:“仙君当心!有魔族宵小企图暗杀,就在你身……边。”   最后一个字,声音渐弱。   江琰的右手心捧着一只仓鼠亡灵,左手拿着魔杖,神情无辜且茫然。   一行人面面相觑。   江琰:“……”   天狼卫们:“……??”   小仓鼠“吱吱”叫唤着,从仙君的掌心上爬起来,两只前爪抱著作揖。   无师自通讨食绝技。   “???”   天狼卫两大统领同时怀疑起了眼睛。   “仙君,您这是……?”宋桦迟疑着问。   江琰讪讪一笑:“我在研究亡灵魔法——就是魔族会的那些法术。”   “只是想试一下,看能不能成功。没想到真的成了。”   一片死寂。   宋桦欲言又止。   不知是该夸“天才”,还是该劝“别乱来”。   魔族在剑宗是混不下去的,除非在山门内坚持不用任何法术。   否则上一秒用了,下一秒就会被发现。   毕竟,全修真界,就属剑宗对魔族心理阴影面积最大,防备最深。   屋外,仍有不知实情的天狼卫,拎着武器,满脸肃杀地杀进主院,朝书房疾冲而来。   有人边跑,边紧急传讯给顾景昀。   江琰耳聪目明,听见动静,连忙让纪子珩去制止。   他动了动手指,魔力涌动,掌心的仓鼠幽灵变得越发透明,渐渐化为一缕青烟,重归安眠。   剑宗,议事厅。   顾景昀坐于首席,正凝神与长老们商议着。   忽然腰间飘出一张传音符,符箓亮起,燃烧。   【启禀少主,有微弱的魔族气息显现,地点是碧霄院的主院书房!仙君正在书房内研读书籍,二位统领已率人第一时间赶往救援。】   顾景昀面色一变!   他重重一拍扶手,利落起身。   堂中,长老们停下话头。   少主急匆匆要走,面沉如水,眸带杀意。   淩岱忙问:“少主,出了何事?”   顾景昀正要回答,突然又飘出一张传音符。   符箓再度燃起火苗。   【禀少主,危机已解。原是仙君研读魔族书籍时,顺手用了一招魔族的亡灵法术,唤来一只仓鼠亡灵。魔气外泄,故而有此误解。】   【纪统领正带人排查碧霄院的每一处角落,确保万无一失。】   顾景昀:“……”   淩岱箭步上前,担忧道:“少主,你说话呀!事情更严重了吗?”   顾景昀:“……”   老婆搞研究差点掀屋顶罢了,小事。   “一场误会,是我大惊小怪了。无碍。”   顾景昀稳稳背锅。   他挥开传音符的灰烬,转身,沉稳地坐回首座。   “诸位长老,继续罢。方才谈到给各宗宗主的请柬……”   **   直到夜幕沉沉,顾景昀才揉着眉心回碧霄院。   江琰不好意思地挠挠脸颊:“今日险些闹出笑话,还劳烦大家忙了一下午。”   把本该悠闲度过的一天,改成了紧锣密鼓排查安全隐患。   顾景昀一句责怪的话都没有。   “就当查漏补缺。”   顾景昀摸了摸江琰的发顶,笑道:“我回头给你做一间密室,若要研究亡灵魔法,便去密室。如此一来,既不会触动护院法阵,也不会影响你的研究,可好?”   “好,有劳兄长。”江琰乖巧点头,又问道:“你与长老们商量得如何了?”   顾景昀道:“他们得知此事,皆面色凝重。趁宗门大比尚未举办,淩长老会以他的名义,借比赛的理由,广发帖,请各宗的宗主前来一叙。”   淩岱在修真界德高望重,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叫人跑一趟。   他亲自开口摇人,必定是有大事发生,各宗不会疏忽懈怠。   江琰道:“让其他宗主来剑宗的路上要当心,免得魔族设伏。”   顾景昀:“这是自然,我已在帖子里委婉提醒了。”   少主做事稳妥,让人放心。   江琰没再发问,反倒是顾景昀问了一句:“阿琰用膳了么?”   “不曾。”江琰微微摇头,“在等你。”   一句话,哄得顾景昀心花怒发。   当即命人端晚膳入内,还避开江琰,专门去厨房吩咐了几句。   侍从鱼贯而入,上好一桌菜,又低着头退了出去。   江琰拿起筷子,奇怪地“咦”了一声。   “不合口味?”顾景昀问。   自从饮食住行被顾景昀接过,江琰就被拿捏得死死的,入口的没有不喜欢的,衣裳、床具也无一不亲肤舒适。   主子把仙君捧在心尖上,侍奉的下人又怎敢不上心,更是从未出过差错。   可……   餐桌上,竟是一个胡萝卜做成的菜都没有。   他被投喂萝卜惯了,此时菜谱突然变化,难免叫人心生困惑。   江琰略微迟疑,一时无处下箸。   “怎没有胡萝卜?”   顾景昀顿了顿,“阿琰很喜欢这道菜?”   江琰伸筷子去夹排骨。   “那倒不是。”他随口应道,“只是三餐有两餐都会见到它,此时没瞧见,便问上一句。”   顾景昀:“……日日吃,怕你会腻。”   江琰赞同:“是有点,没了也好。”   男人越发安静,一声不吭地陪吃,帮夹菜帮倒菜,就是不说话。   都说食不言寝不语,可顾景昀与江琰之间是没有这个规矩的。   往日里,少主的话再少,也会应上几句。   等侍从把剩菜撤下,大门紧闭,厅堂内只剩下他们二人时。   江琰拽了拽顾景昀的衣袖。   “哥哥,你怎的好像不开心?事情很难办吗?”   江琰绞尽脑汁地安慰,“我已在着手复原魔法阵,必不会叫魔族的阴谋得逞。你别担心。”   顾景昀欲言又止,魔族是一回事,社死又是一回事。   江琰目光灼灼,势要得到一个答案。   见四下无人。   顾景昀嗓音沉重:“阿琰,你到底是什么妖?”   江琰一愣。   “我是精灵族啊。”江琰困惑:“哥哥不是早就知道么?为何又要问。”   “……”   作为修真界土著,这句话触及到了顾景昀的知识盲区。   男人沉默许久,缓缓问:“那么,精灵是什么妖,树妖吗?”   江琰:“??”   什么鬼?   两人大眼瞪小眼,四顾无言。   江琰发现事情很不对劲!   “树妖是树妖,精灵是精灵,你怎能混为一谈?”青年震惊且诧异。   “……你喊一根树枝为母树。”顾景昀说。   江琰辩驳:“我祖上是精灵母树与自然魔力结合,从而孕育而生的生灵,自然是母树的后裔,但不是树妖!”   “树妖是树木成精,会变成木头。我又不是木头精!”江琰大声道。   顾景昀诚恳道:“你跟木头精也没什么区别。”   江琰:“???”   江琰气急败坏:“我真的不是木头精!”   顾景昀连忙安抚:“好好好,你的种族不是,但头脑构造与逻辑思维是木头……”   说的是人话吗?   江琰气得狠狠踩了男人一脚。   顾景昀人糙皮厚,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就像被路过的猫咪踩了一脚,不仅不痛,还竭力挽留,积极询问:“不解气的话,要不要再来一下?”   江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向土著解释精灵与树妖的区别,介绍希尔大陆的风土人情,疯狂普及魔法常识。   以前说过的没说过的,现在统统说一遍。   有时候还拿出魔杖现场演练一番,告诉他魔法的神奇之处。   顾景昀听得很是惊奇。   果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末了,江琰还拿出精灵族秘典,翻出图例。   “看,这才是精灵族!”   顾景昀捧起书,定睛细看。   上面用彩色颜料绘制了两只精灵的半身图,一男一女,皆是俊男靓女,五官看不出半点瑕疵,肤白胜雪,长发及腰,神情淡漠。   他们与人类唯一区别的地方,便在于——长长的尖耳。   不是兔妖。   兔妖也有长长的耳朵,比起精灵的耳朵更圆、更大,且一看就知是兽耳。   精灵的耳朵更像人耳的变种,换了个样式。   当然,更不可能是树妖了。   顾景昀抬眸,目光落在青年的耳朵上。   江琰抓起顾景昀的手。   “我是人族与精灵族结合后生下的混血儿,耳朵顶部比寻常人类稍微尖一些,但不易察觉,只以为是个人外貌特征。”   “你摸摸看,能摸到的!”   江琰倾身向前,主动让男人摸耳朵。   顾景昀的食指指腹细细摸过,确实如此。   男人收回手,面色复杂。   之前多次摸耳和偷亲的时候,他已有察觉那细微的异常。   可他以为那是兔子的耳朵……   江琰气恼地问:“你一直以为我是树妖吗?”   顾景昀打量着江琰的神色,不是很敢说。   江琰:“看我干嘛?快说!”   顾景昀:“……”   顾景昀老实道:“我以为你是兔妖。”   江琰:“???”   江琰一时语塞:“我从头到脚,哪里跟兔子扯上关系——”   话音未落,青年蓦然惊觉:“莫非是因为我常说耳朵敏感一事吗?”   顾景昀索性一口气交代了:   “还有喜素不喜荤,爱吃胡萝卜。”   “时常对月打坐,吸收月光,或是手持杵臼捣药制药。我曾一度以为你是月宫飞下来的兔仙,后来才改了念头。”   “你方才反覆阐述异界大陆的风土人情,也间接证明你的家乡不是月亮。”   “你在高处没有安全感,兔子也是不会飞的……”   江琰:“……”   江琰握紧拳头,语速飞快:   “我不是独爱萝卜,我吃,只是因为那是你夹给我的。”   “对月打坐,只因此间魔力稀缺,只能靠月光补足。”   “不学御剑飞行,除了幼时的心理阴影,更是因为——”   “因为什么?”顾景昀问。   江琰脱口而出:“因为有你在我身边啊!”   此话一出,满室寂静。   男人的表情一点一点地变得柔和,目光沉静。   他一个字都没有说,江琰却在这样的视线下,面颊泛起热意,眼神不自觉地闪躲。   ——江琰是喜欢自己的。   此时此刻,顾景昀无比确信。   他决定让两人之间的关系更进一步。   “阿琰。”   顾景昀握着江琰的手,诚恳地说:“我知此话唐突,却不得不说。”   江琰仰着脸,看着他:“哥哥直说便是。”   顾景昀鼓起勇气,盯着青年的眼睛,一字一顿:“我欲向你学习双修之法,你愿意否?”   双修?   江琰茫然一瞬,陷入沉思。   据他所知,双修有两个意思——合欢双修功法或武魔双修秘诀。   在江琰的观念里,这两种并不冲突。   学合欢功法,是为了武魔双修。   要武魔双修,就得学合欢功法。   顾景昀有问心剑法。那剑法乃是身法、心法配套一体,他已修习百年有余,绝不可能轻易更改。   是什么让他想学合欢功法?   江琰恍然大悟!   大概是顾景昀听他说了一晚上的魔法有多神奇,又知道他双修灵力与魔力一事,故而心动,想跟他一样武魔双修!   这种秘法是不该传外人。   但他与顾景昀……那是谁跟谁啊,还在乎这点小事?   顾景昀紧张地看着青年蹙眉思考,半晌,青年对他微微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他听见江琰温声说道:   “是你的话,我当然愿意。何时开始?”   幸福来得太突然。   顾景昀大喜过望,毫不犹豫道:“今夜月色迷人,择日不如撞日!”   江琰爽快道:“那你跟我来。”   去哪?   床上吗。   顾景昀满脑子男人的不可说瑟瑟思想。   两人手拉手,一路往外走。   他不往里走,顾景昀心想:难道是想在外间的长塌上?   路过外间长塌,顾景昀又想:难道是要去汤泉池中,也好顺便沐浴?   一路往汤泉池的反方向走了数十步,跨出长廊,走出屋檐。   顾景昀隐隐觉得不对劲。   毕竟江琰不可能胆大到露天双修。   其他合欢宗的弟子倒是有可能如此……   刚产生此念头,江琰拉着他,运起轻功,飞身跃至屋檐上。   顾景昀尚在思考,这究竟是春宫图中哪一式才能有如此奇葩的地点,便见江琰掏出蒲团盘膝而坐,又友好地递给他一个。   顾景昀:“……这是作甚?”   江琰诧异:“对着月亮打坐冥想可以加强魔力,是武魔双修的第一步,你不是要学习如何双修吗?”   顾景昀:“……”   江琰:“你毫无魔力基础,不能冒进。魔力与灵力是互相冲突的,我得先看看你有没有魔法天赋。”   见男人沉默不语。   江琰不得不再度解释:   “不仅是此间魔力稀缺的问题,月光能增加法师的魔力感知。”   “在希尔大陆,很多魔法师都是从月下感知魔力因子开始修行魔法的。”   顾景昀闭了闭眼。   “不是这个问题,我不是这个意思。”   江琰茫然:“你不是想跟我学习魔法吗?不然为何要学合欢功法。”   顾景昀蓦然记起,江琰当初坚决要去合欢宗的理由就是——   【我需要合欢宗的双修功法,来调和体内的两种力量。】   顾景昀:“。”   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若是早点记起,说得更清楚一些,就不会闹出乌龙了。   江琰盘膝坐在蒲团上,耐心等待顾景昀。   他见男人面色青青白白,片刻后,悠悠长叹一声。   “既如此,我只好更直接一些了。”   “嗯?”江琰发出不解的鼻音。   顾景昀单膝点地,半蹲半跪在江琰面前。   男人向前倾身,一道阴影朝江琰笼罩而来。   下一刻。   两人温热的唇瓣相触。   江琰倏地睁大了眼睛,一动不敢动。   他愣愣地看着顾景昀近在咫尺的英俊面容,呼吸都屏住了。   嘴唇接触停留几秒。   顾景昀稍稍后退,轻声道:“我不想学魔法,也不在乎合欢功法。我想对你做的,是这样的事。”   “我再说一次,我喜欢你,不是兄弟之间的喜欢,是——”   一只大手抚上江琰的侧脸。   顾景昀抬起江琰的下颌,重重亲了下去。   这一次,再也不是蜻蜓点水的亲吻。   顾景昀亲的用力,亲的深入。   他用拇指捏着江琰的下唇,迫使他张开口,用舌头与他交缠。   “唔……唔……”   两人亲吻间,隐约有啧啧水声。   江琰盘膝也坐不稳,手下意识向后撑住屋顶瓦片。   他的腰被顾景昀的另一只手紧紧搂着,也全靠这条胳膊才没有彻底软下去。   江琰的大脑变成一团浆糊,茫茫然不知何所踪,连自己在哪儿都差点忘记。   顾景昀太强势了。   他不容许江琰退开,也不许他拒绝。   追着人亲了又亲,察觉到江琰似乎无法呼吸,顾景昀才稍稍退开。   也不退远,就保持着额头抵着额头的亲密距离,鼻息交互。   男人沉沉笑道:“……知道了吗?我对你是这种喜欢。我想与你结为道侣,不想跟你结拜当兄弟。”   “你——”   江琰的胸膛剧烈起伏,喘息着。   他心中震动。   在皎洁的月光下,青年的脸颊一片绯色,眼睛水润润的,迷人心神。   顾景昀说:“我第一眼看见你时,心中就对你有好感。给你玉牌之时,所说的那句‘我心悦于你’是第一次告白。”   “之后的接触中,亦有诸多暗示,但你天性感情迟钝,久久不懂。”   “前日在花海里,我弹凤求凰,是在求爱,不是真的想让你点评琴艺。”   顾景昀问:“知道我是哪种喜欢了吗?”   江琰顿了顿,小声答道:“是、是道侣之间的喜欢,像我父亲对我母亲那样。”   “没错。”   顾景昀感慨,“早知道亲一顿能让你开窍,我就不忍着了。”   他追问道:“你不躲,是不是你也喜欢我?”   江琰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顾景昀的指腹摩挲着江琰的下唇,替他揩去唇边水渍。   “不说话的话,我又要亲你了。”男人低低笑道。   江琰回忆起那令他脊背都发麻的亲吻,慌张道:“别——我受不住!”   顾景昀:“那你喜欢我吗?”   江琰红着耳根,“你让我想想。”   顾景昀:“现在想。”   江琰脸颊烧红,小声求道:“我们回房,好不好?外边都是暗卫,他们会看见的!”   “谁敢窥探主子谈情说爱?在我亲上你的时候,他们就自动躲远了。”顾景昀说。   但江琰实在羞得厉害,顾景昀就抱着人,几个起落,带人回了房。   ——回了他的房间,不是江琰的。   江琰被男人轻轻放下,让他坐在床上。   还没说半个字,熟悉的冷香袭来。   “只要你喊停,我就停。”男人的嗓音沉冽低哑,“阿琰,你随时有拒绝的权利。”   江琰抬起眼眸。   明明灭灭的烛火为男人镀上一层暖光,下颌微微紧绷着,耳根也有些红——证明顾景昀并不如表现出来的那样沉稳,他也在紧张。   顾景昀试探地压了过来,手撑在青年身侧的床榻上。   正如他所承诺的那样。   顾景昀没有桎梏江琰的双手,不曾揽着他不放,更不像在屋顶上那般强势。   他摆出更低的姿态。   若是江琰想要推开顾景昀,他随时可以做到。   ——要推开顾景昀吗?   这个想法浮现的瞬间,就被江琰否定。   不。   他不要推开顾景昀。   江琰条件反射地抗拒任何会让顾景昀离开他的选择。   无需思考,顺从心意。   江琰轻声道:   “……我也是,我很喜欢、很喜欢你。”   说出口的瞬间,江琰心中大安,感到前所未有的舒畅与快乐。   那些曾经因迟钝,察觉到却未能明悟的情感,在这一刻都有了答案。   原来他对顾景昀也抱有这样的感情。   青年的呼吸乱的不像话。   江琰不知该用怎样的话语,才能回应顾景昀的爱。而他要用怎样的表白,才能证明自己心意。   他想了想。   唯有这腔赤诚的情谊,蚀骨的爱慕,是无需言语就能传递的。   江琰的喉结滚了滚。   他抬手搂住男人的脖颈,长而浓密的眼睫毛颤抖得厉害。闭上眼睛,莽莽撞撞地、不管不顾地亲了上去。   他主动张开了唇,与顾景昀唇舌//交/缠,深深地接吻。 第92章 你昨晚不是都摸过了吗?   月明星稀,寂静的夜里只有声声蝉鸣。   卧房内,烛火摇曳间,爆出一个灯花,发出轻轻的响声。   这点声音被掩埋在青年脆弱破碎的泣音之下。   屏风之后的内室里,隐约传来青年的求饶,以及男人的低声调笑。   “之前问你要不要双修,你不是同意了么?如今怎么一个劲儿的躲。”   “那不一样!我以为你要学的是合欢功法!”   “确实如此,你也没理解错。”顾景昀笑道,“换一种方式学罢了。”   “你——”江琰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带着哭腔道,“你轻点……唔!”   两人仰躺在床榻上,顾景昀撑着胳膊,伏在青年的身上。   嘴唇、眉眼、耳朵、喉结……   江琰几乎被男人“咬”了个遍。   在越发激烈//动/情的亲吻中,衣衫早已不知不觉地被解开大半。   雪白的内衫半敞着,从肩头滑落。   顾景昀在青年光滑的肩头落下一个吻。   腰间的衣摆也被剥开,男人的手掌探入内里,偷偷作乱,四处煽风点火。   而男人舌忝吻着他的喉结,一路有向下的趋势。   之前被亲到浑身发软也就罢了,如今……   江琰闭了闭眼。   体内涌起一股陌生的情氵朝。   他难耐地想要并起腿,两膝中间却被男人死死卡着,无法动作。   那处传来异样的感觉,涨的发疼,却无处宣泄。   江琰茫然又惊慌。   合欢功法的下册写的什么?那些春宫图上的内容是什么?   糟糕,他翻都没怎么翻,全拿去压箱底了。   城西书摊销量最高的小黄书,他也一个字都没有看过,看都看不懂。   如今,江琰隐隐约约猜到自己会有这般反应的原因,但他找不到解决的办法。   顾景昀还在埋头亲他。   男人的指腹、虎口处,有一层因练剑而生出的薄茧。   当这只手与细腻如软玉般的肌肤相触,手指沿着脊背轻佻地滑过时,如同细密的电流从四肢百骸穿行而过。   “——!!”   江琰猛地弓起了腰,但这不过是让他离顾景昀的胸膛更近几分。   他死死咬着下唇,伸手去推顾景昀。   他一个字都没有说,连哭腔都没有,但男人彷佛察觉到什么,猛地刹住了。   顾景昀顿了顿,上头的大脑像被一盆冷水泼了下来,瞬间清醒。   他垂眼看着怀里面颊飞霞,眼含水光春色的青年。   ……阿琰被他欺负的要哭了。   好可怜。   顾景昀心中蓦然升起几分恶劣,他不想松手,想让江琰在他的掌下颤抖,想看他更可怜的样子。   但他还是规规矩矩地把手抽了出来。   “……抱歉,我太过火了。”   顾景昀深吸一口气,咬咬牙想要退开,却发现自己的衣服正被青年紧紧攥在手里。   一双长腿因方才的情况而条件反射地并拢。   正好将男人抵住,把他后退分开的动作挡住了。   顾景昀压着心里燃着的火——懂的都懂,反正不是怒火——他温声道:“阿琰,你松松手脚,我去外头沐浴。”   他是要用冷水恢复理智。   但江琰误会了。   “你、你怎么能这样,说走就走。好无情的人!”江琰抽了抽鼻子,话音断断续续地指责道。   分明是爱惜尊重的举动,却像是被扣上了“渣男”的头衔。   顾景昀气乐了:“你以为我要去做什么?”   江琰也很生气:“舒舒服服地泡汤泉沐浴,还能是什么!”   顾景昀故意做了个伏地挺身,无限贴近青年。   江琰微微一动,下一秒,惊吓一般猛抬眼。   有东西在顶着他。   顾景昀道:“现在知道我要去做什么了吗?”   江琰的脑海中响起了警报声。   求生欲让他很想点头,但天生过分坦诚老实的性子又促使他摇头。   江琰支吾着不吭声。   顾景昀就懂了。   “你不明白。”顾景昀长长叹息道,“合欢真人从不抓你学习的吗?你们四人不是经常关起门来上小课。”   “……那是在讲旁人的新鲜八卦、绯闻轶事。”江琰弱弱道。   顾景昀:“……”   你们不如起个绰号,就叫八卦仙人带领的八卦小分队。   顾景昀问:“合欢功法呢?”   江琰:“上册我已学通,下册没看过,师父总是说一百年后再教我也不迟。”   这是在阴阳怪气江琰找个对象要一百年啊。   顾景昀:“你怎么答的?”   江琰老实道:“我说‘师尊,你说得对’。”   顾景昀:“……”   已经想像到合欢真人被气得吹胡子瞪眼的场面了。   聊天打诨片刻,顾景昀始终没有过分的动作,江琰稍稍平静下来。   他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还用长腿“夹”着顾景昀不放,连忙红着脸放开顾景昀。   顾景昀的衣裳也皱皱巴巴的,全是被江琰紧张的时候又攥又捏,揉出来的。   顾景昀向后退开。   江琰眼巴巴地看着他。   顾景昀被看得一阵好笑。   他摸了摸江琰的脸颊,柔声道:“怎么了?刚才有哪里让你不开心的地方吗,心里不舒服就要跟我说。”   “嗯……”   青年的手指曲起又松开,声若蚊蝇。给自己鼓了鼓气,才终于肯开口。   “我难受,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低声道,又难堪得撇过头去。   顾景昀见不得他这样。   他柔声哄道:“我出去,再让人给你送水来。自己会弄么?”   江琰慢吞吞地摇了摇头。   顾景昀:“……”   竟是这种回答。   那他会开始幻想一些美好的事,比如江琰留他过夜。   青年的嗓音里还夹杂着挥之不去的紧张,他小声道:“哥哥,你好像很会的样子。”   顾景昀条件反射道:“年少轻狂的时候看过几本册子,再加上天赋异禀罢了!我没有与人双修过,更不曾喜欢过除你之外的人!”   江琰:“……?我知道呀。”   顾景昀松了口气。   要是因为初次上手就太会亲而被怀疑,上哪儿说理去!   顾景昀琢磨几秒,试探地问:“阿琰,你是不是想我留下?”   江琰忍着羞赧,诚实地点了点头。   他抱住顾景昀的手臂,眸光熠熠,语气也很真诚。   “我不会弄,也不想难受地睡一晚上……哥哥帮帮我,好不好?”   顾景昀的理智之弦一下就断开了。   ……   主院叫了热水。   没做过火的事,不过是友好地、互帮互助罢了。   即便如此,一切结束的时候,江琰还是累到犯困,眼睛都睁不开。   他睡着之时,眼睫毛还是湿润的。   翌日。   江琰从梦中苏醒,缓缓睁开双眼。   他茫然一瞬,很快察觉到自己正被人面对面地搂抱在怀里,腰上还横着一条胳膊。   两人紧紧相依,互相染上对方的体温。   男人均匀的呼吸声近在耳畔,很轻,但在此时存在感却无限地大。   昨晚的记忆逐渐回笼。   他有男朋友了。   他跟男朋友刚告白完,就抱在一起亲个不停。   还、还差一点滚床单了!   江琰:“……”   江琰:“!!!”   江琰不敢惊动顾景昀,动作很轻、非常小心且艰难地抽出一只手。   青年的掌心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可江琰彷佛能感受到莫名的炽热,叫他脸红心跳。   他要去练剑,清醒一下大脑!   用剑柄覆盖掉那种奇怪的手感!   江琰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一点一点地往外挪。   刚成功逃脱,还未松口气。   仍在沉睡的男人怀中一空,下意识伸长手臂一捞。   江琰眼睛一花,又被拦腰抱了回去,脊背贴着胸膛,被男人圈在怀里。   抱得比之前更紧了。   江琰:“……”   现在是清晨。   这个姿势对于热血方刚的男人而言,实在不妙。   尤其是,他们是一对刚捅破窗户纸,你侬我侬情深似海的小情侣。   它隔着裤子的不料,正顶在青年的尾椎上。   江琰几乎一秒想起男人那处的硕大形状和烫手心的温度。   “……”   救。   江琰想对自己来一个记忆清除咒,但他不敢动。   此刻度秒如年。   煎熬地等了不知多久,顾景昀似乎总算有苏醒的迹象。   江琰慌张地闭眼装睡。   男人松开圈着他的腰不放的手,转而撩起青年盖住后颈的发,在他的脖颈处轻轻吻了一下。   江琰的身体不受控地紧绷一瞬。   “……嗯?”男人微微一顿。   江琰暗道一声不好。   果然,只听顾景昀轻笑一声,“醒了还装睡?”   江琰紧闭着眼睛,狡辩道:“我没醒。”   顾景昀:“没醒的人还会应我?”   江琰:“……被魇着了,在梦游呢!”   “不许说胡话咒自己。”顾景昀警告似的点了点江琰的耳朵。   顾景昀起身更衣,衣衫摩挲的声音不断,江琰半眯半睁地偷眼去看。   男人背对着他,却好像后脑勺长了一双眼睛,不用回头也能知道江琰的小动作。   他倏地转过身,江琰猝不及防之下被抓个正着。   江琰:“……”   顾景昀也不好好穿衣服了,半穿不穿地挂在身上。   男人拖长嗓音,懒洋洋道:“躲什么?我们是恋人,想看腹肌就大大方方地看。”   江琰:“……”   顾景昀勾起唇角,恶劣道:“我的身体,你昨晚不是都摸过了吗?”   这话说的!   “我没摸过你的腹肌!”   江琰一下子跳起来,大声反驳:“就算是那、那里,也是你拉着我的手,带我去摸的!”   顾景昀笑了一下:“哦,那你现在要摸吗?在下日日锻炼,自诩身材还算不错,既然盯着看了这么久……应该很合你心意罢?”   江琰触电般移开视线。   他严肃拒绝:“不知道,不想摸!我要去练剑了。”   拒绝无效。   顾景昀强行拉起青年的手臂,逼江琰将掌心贴近他的腹部,还带他滑动着摸了一把。   “!!”   一大早,江琰就被顾景昀弄得面红耳赤。   “仙君练剑之前,不妨先摸我。”顾景昀笑吟吟地说,“想摸多久都可以。” 第93章 青年踩着一把长柄扫帚,从天而降。   紫云宫与清风谷到的比想像中要快。   自余瀚义袭击不成,被众人联手击退以后,就销声匿迹,再次隐藏起了行踪。   淩含璋担心夜长梦多,不敢在路上耽搁分毫,用来赶路的法器更是被使出十成十的效用。   清风谷是去与江琰汇合,共同研制最终解药一事。外边人多口杂,敌暗我明,淩含璋不敢托大,索性给薄钦打过暗号之后,将解毒一事保密到底。   反正隗芷燕去了剑宗,迟早会知道。   不必急于一时。   淩含璋用全速赶路,从天狼卫到清风谷,竟无一人有异议。   隗芷燕不解。   她隐约猜到事情并不如表面那样简单,故而主动配合,积极赶路。   紫云宫的弟子起初还会抱怨。   但紫云宫主一向积威甚重,她都带头了,徒弟们不敢造次,老老实实跟着赶路。   隗芷燕一路沉默,进入东洲地域之时,恰好收到淩岱大费周章发来的请帖。   隗芷燕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她本以为薄钦是去例行检查冰棺是否正常运转,如今看来,事情并不是如此。   再则。   顾景昀与清风谷合作百年一事,她是知晓的。   如今少主派遣精英前来护卫,淩含璋千里迢迢随队护送,魔族又铆足劲想杀死薄钦……   种种迹象,似乎都在暗指修真界即将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隗芷燕坐不住了。   趁半途休息的时候,她屏退旁人,堵住淩含璋。   隔音结界落下。   “淩含璋,你同我说实话,究竟发生了何事?”隗芷燕质问。   淩含璋比她还茫然:“宫主是问请帖一事么?我确实不知晓……等等,可能知道一点。或许与魔族有关。”   隗芷燕:“废话!死了一百年的死人都要复活来围杀你与薄钦,傻子都知道与魔族有关系!”   淩含璋讪笑着挠挠脸颊。   他压低嗓音:“此前,师兄在邑州附近的涂宜村发现了魔族屠村的阵法。”   “那阵法陌生得很,无人识得。唯有江琰分辨出端倪,瞧出它乃是层层嵌套的连环法阵,第一层是屠村吞食血肉,第二层却尚未可知。”   “如今淩长老有此一举,或许,江琰已经彻底解开了阵法,发现魔族更大的阴谋。”   淩含璋无辜道:“我带队匆匆忙忙赶来西洲,没有跟完全程,确实不知全貌。”   隗芷燕拧着眉头,“……江琰?”   淩含璋挤眉弄眼地说:“就是师兄的心仪之人!”   隗芷燕瞭然:“原来是他。”   淩含璋一懵:“您知道啊?”   隗芷燕心想,何止知道,少主还从她这儿换走了两块寒龙玉。   少主要求极高,一块寒龙玉便足够制笛,他却足足用尽了两块。   精益求精,最终只打磨出一支玉笛法器。   负责制笛的秦长老还来找她吐槽过。   淩含璋犹豫半晌,又凑近紫云宫主,将声音压到最低。   “江琰研究出了解开师父与师娘所中诅咒的药。”   “——!”   隗芷燕呼吸一滞,急切道:“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淩含璋说。   “不是说……是魔族的毒吗?怎么是诅咒?”隗芷燕问。   淩含璋:“毒也有,诅咒也有。薄谷主有解毒丹,但解毒不解诅咒,中咒者会变成活死人,与死亡无异。”   反过来,解开诅咒但不解毒,中毒者不出三日便会毒发身亡。   二者缺一不可。   隗芷燕再怎么冷静自持,此时也红了眼眶。   “太好了!多亏有他们二人!”隗芷燕欣喜地连声道,“姐姐终于得救了,不必再睡在那劳什子冰棺里!”   淩含璋提醒:“宫主,薄谷主此前还未与江琰碰过面,不能百分百保证解药有效。你……切记要冷静、理智,事成之前,务必守口如瓶。”   隗芷燕连做几个深呼吸。   “我知晓轻重。”   紫云宫主闭了闭眼,调整好心态,再睁开眼时,表情与往常无异,是那种看不出情绪的淡漠。   至于心中再如何波涛汹涌,都不会被旁人看去。   隗芷燕沉吟片刻,问:“景昀之前找我的时候,说还没表白心意。他与江琰如今成了吗?”   淩含璋:“师兄找您应该是很早之前的事了吧?他们现在都躺一张床上啦!”   ——说的是野外露营那日,江琰与顾景昀还未互表心意时,两人睡一间帐篷的事。   隗芷燕心里有数了。   思考片刻。   她忽然问道:“你师兄说,江琰小友乃是剑修。他习剑之余,还精通阵法与医术?”   淩含璋点点头:“他好厉害的,拜师没多久就已经是优秀弟子了。门门功课都满分,炼丹、炼器,什么都会一点。”   隗芷燕为之惊叹。   修真界竟还有这等全才。   刚入门么……   想来不久之后,五洲又会多一位绝世天骄。   隗芷燕是音修,对音乐更感兴趣。   她忙问道:“我还听说,江琰闲来喜欢吹笛,他的音乐造诣如何?”   淩含璋一懵。   “笛子?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但我没听他吹过啊。”   淩含璋与江琰等人碰面的时候,江琰正因社死而藏着玉笛,更不可能吹响半个音节。   他混不知晓,自己幸运地躲过一劫。   隗芷燕追问:“一次都没有吗?随行的天狼卫之中,是否有人听过呢?”   她是顾景昀的姨母,也是江琰未来的姨母。   淩含璋想帮江琰在长辈面前刷一刷好感度。   淩含璋积极道:“稍等,我帮您去问问!”   青年转身而去。   半晌,他绕了一圈回来了。   淩含璋表情讪讪,欲言又止。   “……我问遍随行的天狼卫,得出八个字。”   “说。”隗芷燕面上不显,心中开始期待。   淩含璋抑扬顿挫道:“鬼斧神工,震天动地!”   隗芷燕:??   这是形容音乐的词吗。   隗芷燕尝试做阅读理解:“是说他的笛音娓娓动听,余音绕梁?”   淩含璋:“不。是指他吹得非常难听,连鬼神听了都要被吓得三魂出窍,震撼天地。”   隗芷燕:“……”   隗芷燕沉默许久。   这样叫她送什么见面礼才好。   队伍继续前行。   紫云宫主的小徒弟邵姝,有七窍玲珑心。   她见师父愁眉不展,上前低声询问:“师父可是有烦心事?”   隗芷燕道:“我欲与人送礼,但不知给他什么合适。”   邵姝:“师父可知那人的嗜好?”   隗芷燕摇头。   邵姝想了想,说:   “那他师从何派呢?星陨宗喜炼器,可送锻造之物;翎羽宗爱财,送金银财宝或高价值的玉石最为合适;太虚观乃佛家僧人,送什么都不如佛经、宝莲、舍利子。”   她笑道:“师父若是为难,不如从那人的门派特点着手,必不会出错。”   隗芷燕恍然大悟,小徒弟说的在理!   她立刻找到淩含璋,问:“江琰是哪个门派宗门的弟子?”   淩含璋吞吞吐吐。   隗芷燕不耐道:“有什么不能说的!给我说!”   淩含璋:“他是合欢宗合欢真人的关门弟子。”   隗芷燕:“……”   淩含璋满脸无辜。   是你要听的。   隗芷燕默然无语,很是头疼。   怎么偏偏是合欢宗。   合欢宗弟子会喜欢什么?   隗芷燕转头找回小徒弟:“他是合欢宗的。”   邵姝:“啊?”   隗芷燕:“你们年轻人懂的多一些。你可知合欢宗弟子都喜欢什么时兴玩意?”   邵姝支支吾吾,卡着隗芷燕的耐心上限,红着脸翻了半天,偷偷摸摸地塞给她几本东西。   隗芷燕疑惑:“这是什么?”   她心中一向天真烂漫的好徒儿,小声回答道:“西洲最热销的春宫图和小黄本!”   隗芷燕:“……”   邵姝贴心道:“这几本都是新的,您拿去送礼吧,我那儿还有。”   “哦对了!等进了城,我再去买两斤各种口味的瓜子,和一只醉仙楼的烧鸭。”   “师父放心,合欢宗没人不爱这套组合!”   隗芷燕:“……”   真是越来越看不懂现在的年轻人了。   **   终于抵达剑宗之时,顾景昀亲自来迎接。   “景昀见过紫云宫主,见过薄谷主。诸位一路辛苦。”   薄钦急切地问:“现在去找江琰小友么?”   顾景昀见薄钦一脸疲惫,委婉劝道:“薄谷主舟车劳顿,不妨先歇息一日,等恢复精神再研讨也不迟。”   姜映彤也说:“师父,先休息吧。”   “那好吧。”   薄钦揉了揉太阳穴。   他并不是顽固的人,自然清楚一个冷静清醒的大脑有多重要。   姜映彤看向顾景昀。   “少主,我带他们去安置。”   顾景昀颔首:“有劳师姐。”   姜映彤以前常来剑宗,对这里很熟悉,无须人带路。   即便如此,顾景昀还是为他们找来引路的剑童。   隗芷燕让紫云宫其他人跟着剑童先行安置,自己留了下来。   几人走到一个无人僻静的地方,方便说体己话。   “姨母。”顾景昀换了个亲昵的称呼。   隗芷燕冷哼一声:“这等大事,你竟也瞒着我!”   顾景昀瞥了一眼淩含璋,青年仰头望天装无辜。   隗芷燕很护犊子:“你盯着含璋作甚!是我让他说的,难道我还不能知道吗?”   “事以密成。”顾景昀笑道:“事情未落定之前,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隗芷燕没再说什么。   她也不是真的要抓着这个不放。   “……你心上人呢?”隗芷燕换了个话题。   “阿琰在书房,我已派人去通知他了,想来这会儿应该在路上。”顾景昀说道。   说曹操,曹操到。   只见天边闪过一道曲线流光。   一个高挑清隽的青年踩着一把长柄扫帚,从天而降。   提前凹的姿势很好,帅是帅的。   有点不走寻常路。   隗芷燕:“……”   淩含璋:“……”   顾景昀顿了顿,帮着解释道:“阿琰比起御剑,更习惯御扫帚。”   江琰匆匆忙忙地跳下扫帚,把扫帚随便往墙边一搁。   “抱歉,我在研究阵法,所以来得迟了些。”   隗芷燕的大脑一阵晕眩,艰难地绷住了长辈的表情。   “没关系,正事要紧。”   江琰挪了一步,两步……小心翼翼地凑近顾景昀,用手肘悄悄撞了撞他。   愣着干什么,快给我们互相介绍啊!   顾景昀忍笑。   他对江琰道:“阿琰,这是我的姨母,隗芷燕,紫云宫主。”   又对隗芷燕道:“姨母,这是江琰,我的命定之人。”   江琰连忙上前一步,率先作揖。   “姨母!”青年的态度大方,坦然自若。嗓音清冽,清脆如玉珠落盘。   隗芷燕对他的好感再度飙升一个层级,几乎达到最顶峰。   “好孩子!”隗芷燕既欣慰又欣喜,连连道了几声“好”。   紫云宫主向来冷若冰霜的面容,此时露出明显的笑意。   隗芷燕温柔地拉住江琰的手,塞给他一个鼓鼓囊囊的红封。   不等任何人反应过来,她又拿出一个大包裹,一同塞进江琰的手里。   “这是姨母给你的见面礼,收着,莫要嫌弃。”   江琰抱着隐约散发著烤鸭香味的包裹,茫然一瞬,笑着收下了。   “多谢姨母。”   隗芷燕含笑点头,温声叮嘱道:“这包裹,回了院子,关上门再拆,知道么?”   “好哦。”江琰不明所以,以为是什么重要的礼节,先应下来再说。   简单地互相问候之后,隗芷燕便以“累了”为理由,转身离开。   瞧那方向,并不是留客的莲华峰,而是剑宗禁地。   “姨母每次来剑宗,第一件事便是去看望我母亲。”顾景昀说。   风雨无阻。   只要不是天塌下来,她都不会理会任何人和事。   隗芷燕本该第一时间去禁地,留在这里跟江琰见上一面,已是极喜爱江琰的破例。   江琰点点头:“原来如此。”   两人身旁,淩含璋在探头探脑:“江琰,宫主给了你什么呢?闻起来好香!”   江琰捏了捏红封,神识一探。   红封内乃是两个须弥戒,第一个戒指中是百万灵石堆成的小山,第二个则是一些玉石、法器、琴谱一类的东西。   至于这包裹……   江琰耿直道:“姨母让我回去再拆的。”   淩含璋哽住,弱弱道:“那我能跟你们一起回去吗?”   他真的很好奇啊。   谁知道隗芷燕想了一路,问了一路,最后送了什么呢。   江琰皱起眉头,不赞同道:“这样不好吧?”   隗芷燕话里话外都是除了他和顾景昀,最好别让任何人看见。   大概是什么很珍贵的宝物。   可他分明闻到了醉仙楼烧鸭的香味,难道是最顶级的大厨做出来的烧鸭吗?   淩含璋说:“我都闻到烧鸭的味道了!”   江琰立马捂着包裹,警惕道:“含璋,不能抢哦。”   保护最香的鸭腿!   淩含璋:“……”   顾景昀微微一笑:“含璋,胆子肥了?”   淩含璋愤恨离去,好小气的夫夫,这都不给他吃一口。   哼,他自己去醉仙楼点十只八只,大吃特吃!   等人走了,顾景昀才带着困惑问道:“阿琰不是更喜欢素食?”   在合欢宗非常受欢迎的烧鸡烧鸭,从没见江琰抢过,有时还会很好心地把鸡腿让给抢输了的范扬。   顾景昀笑着捏捏他的脸颊,问:“今日怎么爱吃烧鸭了?”   江琰:“嗯?我是帮你抢的啊。”   顾景昀一愣。   江琰老实道:“姨母这么严密保护送来的烧鸭,一定是最美味的吧?你喜荤菜,无肉不欢,当然要留给你。”   “而且,这是姨母送的礼物,不是普通烧鸭。”   顾景昀顿时很感动。   “谢谢阿琰。”他亲了亲江琰的额头。   问心剑腾空出鞘,悬浮在两人面前。   顾景昀笑着伸出手:“走,带你回去拆礼物。”   江琰一边握住男人的手,跳上问心剑,一边问道:“那扫帚呢?”   “会有人帮你拿回碧霄院的。”顾景昀说。 第94章 你别挡着师兄谈恋爱!   剑宗,碧霄院。   江琰把一大包东西放在桌上,小心翼翼地拆开。   他第一眼望过去——哇!东西还挺多!   一个盒子里放着油纸包着的物件,另一个则是不大不小的点心匣子。   最后一个瞧着像是书本一样的东西,有棱有角,也用纸裹了好几层。包装得很精美,看不出端倪。   顾景昀挑了挑眉,“姨母送你的礼物,拆开来看看?”   江琰点点头,心情雀跃。   任谁收到礼物都是开心的。   江琰怀着满腔期待,打开了第一个盒子。   不出所料,是醉仙楼出品的烤鸭。   盒子的边缘还有木刻的醉仙楼标识。   江琰动了动鼻子,道:“好香。还是温热的,冷了就不好吃了。”   顾景昀:“嗯,拆完和你分掉。”   江琰把烤鸭挪到一边,伸手掀开第二个匣子盖子。   匣子内有不同分格,放了不同口味的香瓜子。   顾景昀:“……瓜子?”   江琰想了想,笑道:“定是姨母知晓我来自合欢宗,合欢宗上下传统便是嗑瓜子。”   瓜子都不会磕,那是跟不会谈恋爱一样,在合欢宗混不下去的。   江琰带着点欣慰、怅然、骄傲地说:“我以前只会磕瓜子,现在不一样了。”   他如今有对象了!   不仅会磕瓜子,还在谈恋爱!   再也不用担心毕业啦!   江琰想到毕业的必要条件——与人双修,刹那间,身体与大脑回忆起那一夜的快乐,伸手拨弄瓜子的动作微微一顿。   顾景昀去拿第三个包裹,抬眼就是一顿。   “阿琰在想什么呢?”男人诧异地问:“怎么脸红了?”   江琰:“!!!”   “没、没有,我什么都没想!”   江琰双手用力拍了拍面颊,刚拍一下,手腕就被男人攥住。   “打自己不疼么?”顾景昀无奈道。   江琰摇摇头,把手抽了出来。   他转移话题道:“我们来看看第三个包裹吧!”   顾景昀眯了眯眼,上下打量了江琰一眼,看得青年略微有些不自在。   “看我做什么?”江琰问他。   男人笑了一声,调侃道:“看你可爱。”   江琰:“——!”   江琰火速埋头去拆第三件包裹,一边嘀咕道:“你这话好像说得很熟练。”   顾景昀笑吟吟地:“因为早在心里预演过许多次,就等对你说出口。”   这不就是在变相表达——我喜欢你很久了——这个意思么?   江琰慢吞吞地“噢”了一声,小声道:“你也可爱。”   顾景昀忍不住亲了他一口。   江琰的脸颊红扑扑的,但也没躲。   啊,这就是恋爱的滋味吗。   好像有点甜蜜。   难怪师兄他们那么喜欢找对象。   江琰觉得自己开悟了。   最后一份礼物被一层层剥开。   两人都很纳闷。   姨母送的书籍到底是什么?封的未免太严实了。   里三层、外三层,跟洋葱似的。   江琰小心翼翼地打开最后一层纸,里面竟然放了三本书。   书籍的封面简洁明了,写着一行硕大的标题——   《我与仙尊不可说的二三事》   下面跟着一行小字:西洲最畅销的话本之一,我们承诺,绝不用文言文写作,确保通俗易懂,雅俗共赏!   江琰:“……”   顾景昀:“……”   江琰感慨:“竟然是西洲最畅销的话本,不知师尊他们有没有看过。”   顾景昀心中蓦然升起几分不妙的预感。   他有了一个糟糕的猜想。   那不可能。   隗芷燕向来靠谱,不近男色女色,应当不会……吧?   江琰已然迅速拿起,随便翻开一页:“让我看看是什么故事。”   江琰捧著书,小声念道:   “白鹤仙尊的四肢被锁链牢牢捆在床榻上,他色厉内荏地喊道:‘逆徒,尔敢!’”   “仙府被落下层层结界,乃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龙傲天惨笑一声,说:‘师尊,这都是你逼我的。’”   江琰拧起眉头:“这个徒弟竟然不尊师重道,要害他的师父!但是,听他这话,好像是师父做了对不起他的事。”   顾景昀:“……阿琰,要不我们别看了。”   江琰神情凝重:“不,我要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顾景昀:“……”你别后悔。   江琰接着往下看去:   【龙傲天欺身而上,手指一动。随着清脆的布帛撕裂声,白鹤仙尊身上的衣服被划得破破烂烂,挂在身上,露出那被衣襟遮盖着的美好果体。】   【白鹤仙尊面上飞霞,不住喘//息着,被龙傲天轻轻一碰,嘴里顿时发出失控的轻//吟。】   江琰:“?”   好像有点不对劲。   顾景昀:“……”   竟然真的是小黄文。   【“逆徒!你给我吃了什么?!”白鹤仙尊露出屈辱的神色。】   【“呵。”龙傲天冷笑道,“自然是当今合欢宗最受欢迎的丹药——合欢丹!一颗入肚,再冷淡的男人都会因此动情!现在跟赵真人订购,不要九九八,只要九十八!”】   江琰:“???”   这是小师叔赞助的话本吗?   竟然还能趁机打广告?   顾景昀:“……”   【白鹤仙尊瞪着桎梏着他的男人,龙傲天顿时露出悲伤的神色:“师尊,不要这么看着我。谁叫你不肯接受我的爱!”他一边说着,一边撕了一条长长的布巾,蒙住了仙尊的眼睛。】   【龙傲天压低声音道:“师尊忍忍,蒙上眼睛玩得更刺激。”白鹤仙君也低声道:“不要说别的话,会让我出戏的!”】   江琰:“……”   槽点好多。   【白鹤仙尊提高嗓音,佯怒道:“我们可是师徒——啊!”最后一声,颤抖而高昂。】   【原来是龙傲天低头含住了仙尊的那处!】   【白鹤仙尊的挣扎渐渐变了味道,欲迎还拒……】   江琰猛地合上了话本。   他不敢扭头看顾景昀的表情。   顾景昀何等厚脸皮,已飞快调整好了心态和表情,甚至能拿话本里的句子玩梗。   “小江仙君,我们可是兄弟。”   江琰:“……”   顾景昀搂住江琰的腰,一把将他带进自己的怀里。   “蒙上眼睛玩的更刺激,仙君想试试么?”他低声调笑道:“我也可以为你做那档事。”   江琰面红耳赤地推开他。   顾景昀慢条斯理地越过青年,翻看着桌上的话本。   “我与仙尊的二三事、二三事(续)、春宫图七十二式……”   “最后一本不错,仙君有兴趣跟我每一式都学一遍么?”   江琰毫不犹豫地说:“没兴趣。”   他灵机一动,指着烤鸭道:“我腹中饥饿,现在要吃烤鸭!”   他知道顾景昀绝对舍不得他吃半点苦。   是真是假不重要,眼下跳过这个话题最要紧。   果然。   顾景昀咂了咂舌,没再拦着他不放。   他不阻止江琰跑走,却也没有就此打住。   在江琰欲言又止的目光中,顾景昀把春宫图收进怀里。   男人当着江琰的面,光明正大地翻开《二三事》,就着刚才没读完的部分接着看。   看那表情,还挺认真,好像读得不是小黄书,是文学名著或参考文献。   “你能不能别看了……”江琰坐立难安。   顾景昀故意逗他:“不行,我得仔细学习。”   江琰一脸的匪夷所思,问:“学什么??”   顾景昀挑眉道:“学习里面的技巧。”   江琰:“……”   他觉得顾景昀好像有点变态。   坐在男人旁边,总是有莫名的危机感,连烧鸭都不香了。   江琰掰了两只鸭腿,一溜烟地跑走,头也不回。   顾景昀笑得不行,随手柄书塞进了须弥戒里。   江琰在院中啃鸭腿。   天狼卫的人忽然闪现到他面前,说合欢宗前来参赛的两位弟子正在四处找他。   江琰一到剑宗,就已向合欢真人报备。   近来琐事诸多,他忘了还有两位同门师弟。   “是我疏忽了。”江琰连忙道,“他们在哪儿?我现在过去。”   天狼卫答道:“在莲华峰。”   江琰利落起身。   ……   莲华峰。   庞云虎跟曹甫分头找了一圈,在山峰中央的广场碰面。   “看见了么?”   “没有。”   “合欢真人明明说江师兄来了……”庞云虎纳闷地猜测,“是不是住到别的山头去了?”   曹甫:“怎么可能,剑宗专门留客待客的地方就只有莲华峰。说不定是恰好外出,故而错开了。”   庞云虎:“有可能……”   远处忽地传来一声遥遥的呼喊。   “庞师弟!曹师弟!”   两人循声望去。   “是江琰师兄!”庞云虎喜上眉梢。   这阵子正是剑宗最热闹的时候,莲华峰上来来往往都是其他门派的弟子。   广场上,三三两两聚在一处交际的人不少。   听见动静,纷纷扭头看去。   这一看,每个人的眼中都闪过一抹惊艳之色。   只见来人一袭银白锦衣,发髻用一根白玉簪子挽起,几缕青丝散在鬓角,被迎面而来的清风扬起。   青年肤如凝脂,面如冠玉,五官精致剔透,气质清冷。   不似凡间人,更像天上仙。   他用轻功快速靠近,在庞云虎二人面前停下。   “抱歉,让你们为我费心了。”青年不好意思地说道。   庞云虎与曹甫如梦初醒一般,连声道:   “哪里。”   “江师兄到了就好。”   江琰又解释了一遍,说自己不是有意不找他们的。   庞云虎和曹甫自然不会生气。   事实上,他们都有点不敢看江琰,说话都轻声轻语的,生怕惊扰到仙君。   江师兄出门一趟,怎的变得更好看了。   庞云虎关切地问:“师兄如今住在何处?剑宗分配给合欢宗的小院还有几间空房。”   江琰下意识拒绝:“不用,我住碧霄院。”   碧霄院……?   庞云虎和曹甫初来乍到,尚未完全打探清楚剑宗全貌。   他们只以为是别的山头的某处普通院落。   庞云虎还要再问,被曹甫暗中拉住了。   江琰分给他们能够联系自己的传音符,又叮嘱他们需要帮助的话,可找任意一个路过的天狼卫。   庞云虎、曹甫不解,只微笑谢过。   三人寒暄几句,江琰念着研究亡灵魔法的事,主动告辞了。   美人来得快,走得也快。   让来不及搭讪的人扼腕长叹。   庞云虎见人走远,问道:“方才,你为何制止我劝师兄搬回来?别的宗门可能还有带队长老,我们可就三个人。”   宗门长辈不来的原因很简单——懒得出门、害怕碰上旧情人、担心遇上修罗场。   反正合欢宗注定垫底,来不来不重要。   若是长辈在,还会影响弟子撩汉。   庞云虎说:“大家都是同宗门的,住在一起才好互相照应。”   曹甫翻了一个白眼:“你还记得我们是来干什么的吗?”   庞云虎说:“相亲。”   曹甫:“对呀!又不是要打架,凑在一起干什么!”   “说不定江师兄的如意郎君就在那碧霄院里,你别挡着师兄谈恋爱!”   庞云虎恍然大悟:“言之有理啊!”   **   翌日。   抵达剑宗的宗门越来越多,宗门大比也近在眼前。   收到请帖的宗主们连夜动身,有的已经抵达,有的还在半路。   但他们定能在比赛开始之前赶到。   太阳自地平在线升起。   江琰带着一身薄汗练剑归来,沐浴过后,在碧霄院中等待薄钦。   半个时辰后。   他与薄钦成功碰面。   两人交换了对方的解除诅咒/消除毒素的丹方。   江琰建议:“谷主,我们去密室。我能用亡灵术法——就是魔族的秘法,召唤傀儡,辅助实验。”   这一手惊到了不少人。   “你会魔族术法?”薄钦惊疑不定。   “这几日刚学会的。”江琰说。   薄钦隐晦地打量江琰几眼。   见状,顾景昀干脆道:“阿琰并非魔族人,也无魔种。他只是学什么都学得快,天赋好。”   薄钦是见过世面的人。   他对江琰、对少主的信任高于疑心。   薄钦缓了神色:“那便去密室,映彤,你也来。”   姜映彤应道:“是,师父。”   三人在密室里商量了整整一日。   顾景昀起初还在旁听,帮着铺纸研墨,添茶倒水,心甘情愿地当书僮。   很快,薄钦嫌弃道:“你懂药理吗?留下作甚,有映彤就够了!”   顾景昀被薄谷主扫地出门,江琰埋头研究薄钦带来的药,百忙之中抽空给了他一个敷衍的安抚眼神。   顾景昀:“……”   他老实地退了出去。   “少主莫要担忧。前期准备都很充足,如今不过是做最后的验证,以保万无一失。”   姜映彤笑着说完,毫不留情地关上了门。   院外也坐了许多人,心急如焚地等待。   顾景昀沉默着加入等待的队伍。   从晨光熹微到夕阳西斜。   密室的大门终于打开。   三人从屋内走出。   院内众人哗啦啦地起身。   “如何?”顾景昀问道。   江琰等人面露难色。   众人的心顿时高高悬起。   顾景昀心中一沉:“不行吗?可是有什么难处?”   江琰解释道:“我与薄谷主的解药都可以完美解除诅咒与毒素,但同时服用,却会生成一种新的毒素。”   “我识得那毒,照理说,它不该出现。”   薄钦摇了摇头:“药理之间会互相反应,这并不稀奇。”   “总之,它会侵入二位长辈的丹田,损害他们的修为和身体。”   江琰愧疚道:“还好没有直接打开冰棺,否则旧毒刚去,又中新毒。”   淩含璋问:“会伤及性命吗?”   淩岱沉声道:“若只是修为倒退,哪怕是变成凡人,都可以寻来天材地宝,为他们重塑丹田!”   薄钦颔首:“这亦是我们所认为最坏的结果。”   总好过几十年后,玄冰棺失效,两位长辈就此毒发身亡。   隗芷燕哑声问道:“没有办法解毒吗?”   江琰点头:“也有。”   众人心中顿时有燃起了希望。   江琰说:“有一味灵花,名为凤灵花——是我家乡那边的花——可解此毒。它性温,哪怕加入解毒药方,也不会产生冲突。”   隗芷燕急道:“你手中可有这凤灵花?”   江琰望进顾景昀的眼里,摇了摇头。   他低声道:“……我连它的种子都没有备在身上。”   顾景昀的心一下跌入谷底。   其他人还觉得有希望,是因他们以为江琰是西洲人士。   却不知……   江琰来自异界,他所说的凤灵花,也是异界的花朵。   江琰身上没有百宝箱。   他们借由精灵母树的枝干催生追魂草,解开诅咒,已是极幸运的了。   不对,穿越过来的人,并非江琰一人。   “魔族手里或许会有。”顾景昀沉声道。   即便是千万分之一的机会。   他也不能放弃。   “我也是这么想的,总不能轻易放弃。”   江琰点点头,拿出从魔典上裁下来的书页,上面有凤灵花的画像。   “这是凤灵花的样子。”   隗芷燕等人不解,为何江琰家乡的灵花会在魔族手里。   情急之下,众人并未多想,忙看向江琰手中的画像。   顾景昀已准备好命天狼卫寻遍天下。   淩岱决定让剑宗上下都配合去找药,还打算舍了老脸,去他诸多老友面前挨个问一圈。   隗芷燕也准备好让紫云宫去找药了。   淩含璋第一个看见凤灵花。   淩含璋一顿:“……是它?”   “你见过?”顾景昀目光一移:“……嗯?”   隗芷燕也“嘶”了一声,努力回忆:“怎么有点眼熟。”   淩岱一拍大腿:“嗐,这不就后山的野花吗!”   江琰:“!!!”   薄钦:“!!!”   江琰吃了一惊:“可我去过后山,没有见过啊?”   姜映彤也连声道:“我以前同……他也去过后山,没想过这种花。”   “等一会儿就知道了。”   顾景昀神情复杂,对淩含璋递去一个眼神。   “我去摘。”淩含璋点点头,踩上长剑,疾风一般飞往剑宗后山。   不一会儿,淩含璋风风火火地回来了。   他手里连泥带土地捧着一大簇花朵。那花就像小野菊一般,开的并不艳丽,难怪会被人误认为野花。   淩含璋问:“是这个吗?”   江琰双眼放光,疯狂点头:“是它!正是它!”   众人齐齐松了口气。   没想到难关还没开始,就轻易解除了。   顾景昀如释重负。   “这并不是野花,而是我父母某次云游时,带回来的花朵。”   他将过去娓娓道来。   原来,这凤灵花乃是顾铖、隗芷韵夫妇俩,当初游山玩水时,无意间得到的花种。   隗芷韵爱花惜花,便将它种在了后山灵泉旁,每日精心照料,偶尔还在旁边练琴修炼。   凤灵花起初还焉了吧唧的,她也不嫌弃,一直耐心养着,久而久之,花朵竟然盛开了,她更加惊喜和喜爱,越发用心。   岂料,后来越长越多,竟开遍后山,漫山遍野都是这种“小野菊”。   隗芷韵种的花非常多,它便隐匿在其他更加艳丽的花朵之下,显得低调、没有存在感,又因长势喜人,时常越过“边界”,跑到旁边淩岱的灵泉去,侵占他的药田。   淩岱坚定地认为它是野花,经常使唤淩含璋来帮他铲花除草。   自顾铖、隗芷韵出事之后,大家心中感伤,时常自发地帮忙维护隗芷韵的花田。   淩岱差点一时手快,把凤灵花铲掉,还好及时想起隗芷韵,觉得这是人家的花田,维持原样就好。   就算是野花,也不该动。   凤灵花这才逃过一劫。   顾景昀说完。   江琰觉得很是奇妙。   “这凤灵花最是娇贵,即便在我的家乡,也是十不存一,极难养活的品种。没想到……”   谁能料到,更换了一个世界,本该水土不服养不活的凤灵花竟然长成了花海。   而这都要多亏隗芷韵将它种在灵泉边。   让它汲取灵泉的灵力,又日日精心照料,才能把这种昂贵稀少的灵药种活。   如果她当初丢掉花种,今日哪还有救命的灵药呢。   众人皆是长吁一口气。   “这便是因果循环,善有善报。”淩岱面色复杂,感叹道。   “既然有了灵药,我这就将解药熬出来。”   江琰积极道:“把它的花瓣碾碎加进去,再熬煮两个时辰就好了!”   薄钦和姜映彤连忙上前,帮忙处理花瓣。   江琰当场起锅熬药。   他也没避开大家,配置解药都在平时熬煮魔药的地方。   大家时不时会路过看几眼,表情欲言又止。   主要是——   江琰的手法与旁人完全不同,难怪用词是“熬药”,而非“炼丹”。   倒是薄钦与姜映彤适应良好。   “清风谷经常这样做啊。你们又不是没见过大夫写药方抓药材熬药,不要太大惊小怪了。”薄钦说。   淩含璋说:“可是你们的药只是黑乎乎。江琰的药,是黑了又紫,紫了又蓝,蓝了又绿!”   哪有汤药跟毒蘑菇似的五彩斑斓啊!   江琰淡定地用魔杖搅动坩埚。   “正常现象,现在还是有毒的,煮熟就没事了。”   淩含璋越发惊恐。   方才确实放的是花,不是毒蘑菇吧?   顾景昀怕大家打扰到江琰,把他们都赶去其他地方。   尤其是淩含璋,不能在江琰耳边咋咋呼呼的。   两个时辰后。   江琰端正一锅魔药:“熬好啦!”   众人心中好奇,纷纷凑过来看。   一锅看不出原材料的绿色液体,还在不断往上咕噜咕噜冒着气泡。   众人:“……”   这真的是药吗,好诡异。   江琰信誓旦旦:“放心!看起来恐怖而已,配上薄谷主的丹药,就会变成治病良药了!”   众人:“……”   事已至此。   死马当活马医吧。 第95章 儿子的老婆,也是他们的崽。   为顾铖和隗芷韵解咒是件大事。   除了闭死关,以及正处于关键期无法惊动的长老,其余人都被惊动了。   不同辈分的师伯、师叔齐聚一堂。   剑宗禁地第一次如此热闹,连淩含璋都感慨道:“原来剑宗还藏着这么多人啊。”   说完就被淩岱拍了下后脑勺。   淩岱斥责道:   “臭小子不会说话!人多才好,证明剑宗兴旺!……还有,你师兄都有道侣了,你何时也找个对象回来?”   淩含璋:“……”   师兄为他顶了一百年的催婚唠叨,如今这风雨终究还是要落在他身上。   现在声称在修无情道,还来得及吗?   一堆早已成名的隐世剑修,背着剑站在禁地的山洞口,脸上或是凝重,或是兴奋。   还有的人与顾铖、隗芷韵两夫妇感情深,回忆往昔,不禁眼眶泛红,用袖子默默擦眼泪。   放置冰棺的山洞虽大,但也不是人越多就越有用。   一众剑修都很有素质,既不进去打扰大夫治病救人,也不在外头窃窃私语、大声喧哗。   还贴心地分成两条队,一左一右,默不作声地伫立在山洞口。   远处,几位剑宗弟子有说有笑地路过。   突然瞥见这头的阵仗。   弟子们大吃一惊:   “怎么把闭关的长老们都惊动了??”   “不知道啊,你去问问。”   “……我不敢。”   山洞口,混在一群剑修中间的唯一音修——隗芷燕冷下脸,投去淩厉一瞥。   吵到治疗就宰了你们!   煞气惊人。   弟子们顿时头皮发麻,一哄而散。   山洞之中。   无关人士皆不可入内。   除江琰、薄钦之外,唯一的例外是顾景昀。   他得负责激活阵法开冰棺。   顾景昀调动灵力激活阵法,轻喝一声:“启!”   冰棺微微震动,棺盖向上缓缓打开。   地面隐隐有冰蓝色的阵法符文一闪而过。   岩壁上的冰霜一点一点地变小,寒气随之而去。   它们的消融并不是变成水珠、水雾,而是变成萤火虫一般的光点,融回阵法内。   温度逐渐上升。   此处常年受冰寒阵法笼罩,影响仍在,因此山洞内会比外头阴冷许多。   棺盖轻轻落在地上。   冰棺彻底打开。   江琰和其他人一起飞快上前,围着冰棺而站。   他和薄钦在一边,顾景昀站在另一边。   冰棺内。   躺着的夫妇二人动了动眼皮,缓缓睁开了眼睛。   一睁眼,便看见上方有三人在探头探脑,其中两个熟人,一个看着脸生。   睁眼便见三张脸,还是躺在棺材里看见的。   这一幕未免太过惊悚。   顾铖:“……”   隗芷韵:“……”   尽管相貌、气质都有了或大或小的变化,但他们还是一眼认出来了。   至于另一个气质清冷如玉的美男子,既然跟薄钦站在一边,大概是薄钦在他们昏睡期间收下的徒弟吧。   顾铖和隗芷韵心中暗叹。   在冰棺内,他们昏睡不知年岁,也不知如今过去了多久……   是玄冰棺失效了,他们才被唤醒的吗?   两人都不抱太大期望。   夫妇俩仍是虚弱状态,面白如纸。   强大的修为基础,令他们极快地恢复了神智,甚至能慢慢撑起身体。   见状,顾景昀和江琰连忙弯下腰,一人扶一个。   隗芷韵被江琰稳稳地搀扶站起,跨出冰棺,坐在一旁早就准备好的坐垫上。   隗芷韵悄悄打量着青年。   青年实在漂亮,一双眼睛澄澈灵动,不含阴霾,一眼就能望见底。   扶她的时候还会用手挡着冰棺的板材,怕她磕到碰到,真是细心又体贴。   “多谢。”隗芷韵温柔地对大美人笑了笑。   这么多年没开口说过话,她嗓音沙哑得很,像含着沙砾。   希望不要吓到这孩子。   青年也抿了抿唇,对她回以一笑。   ——这一笑打破了那张清冷的面具,越发让人眼前一亮。   隗芷韵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   也不知道薄钦是从哪儿收来的徒弟,运道不错。   顾铖也被顾景昀扶了起来。   顾景昀忍着激动,轻声唤道:“爹、娘,你们感觉如何?”   总不能让孩子担心。   顾铖和隗芷韵正要含笑应答。   耳畔忽地又传来一个清清冷冷的嗓音:“爹、娘。”   顾铖:“?”   隗芷韵:“?”   二老茫然,是听错了吗?   可是也没见顾景昀开口说第二句话啊。   隗芷韵怎么觉得,这声音是从她耳边传过来的呢?   夫妇俩僵硬地扫了一圈。   现场就三个人。   薄钦是老头,顾景昀是他们的儿子。   在场只剩下最后一个年轻人。   夫妇俩:“???”   两人用僵尸移动的速度,“咔咔”地转过脸去,一脸惊悚地看着江琰!   “孩子,咳……你方才喊我们什么?”隗芷韵感觉自己好像还没睡醒。   眼前的冷美人面露不解之色。   他并未多问,乖乖地重复道:“爹,娘。初次见面,我叫江琰。”   眉眼间满是认真。   顾景昀连忙道:“爹娘,阿琰是我的道侣。”   顾铖:“!!”   隗芷韵:“!!”   一觉醒来,儿子都有老婆啦!   隗芷韵无比震撼。   她向日葵式猛回头,瞪着顾景昀。   ——原来运气好的是你小子!   顾铖明显还没回过神来,口中机械地应着“好、好”,好了半天也不知道在好些什么。   薄钦听不下去了。   “你俩回头再见家长,先把他们的诅咒解咯!”   顾铖:“……诅咒?”   隗芷韵亦是诧异:“我们身中的不是魔族奇毒吗?”   江琰从戒指中掏药。   顾景昀语速飞快,见缝插针地解释:“爹娘所中的除了毒、还有一种魔族术法设下的恶毒诅咒。二者必须同时解开,否则要么毒发身亡,要么因咒诅沦为活死人。”   “薄谷主经过百年苦心研究,多次不停地试验,已制成解毒丹。”   “阿琰辛苦种出追魂草,苦心研究药方,熬成魔药。”   顾景昀:“他们二人合力研制了最终解药,服用后,只需修养一段时日,便能彻底恢复!”   顾铖和隗芷韵皆是不敢置信。   本以为是必死之局,没想到还能寻到一线生机!   “在下谢过薄谷主的救命之恩!”顾铖此时没什么力气,站不起来,只好用力拱了拱手。   又转过头去,对儿媳……不是,儿婿……也不对……   顾铖欲言又止,终于找到合适的称呼:“琰儿,多谢你救了我们夫妇二人。”   江琰很认死理。   他与顾景昀先是兄弟,后是爱人,无论如何,顾景昀的父母都是他的父母。   江琰摇摇头,认真地说:“都是一家人,爹太客气了。”   顾铖:“……”   顾铖擦汗:“说、说的也是!”   江琰举起手中的两瓶魔药——由熬出来的那一大锅提前分装好的。   “给,这是解咒的药,吃完立刻服用一颗解毒丹。”   夫妇俩左手拿魔药,右手拿丹药。   丹药没什么。   一看便是极品、正品,是好东西,吃了很放心。   魔药就有大问题了。   那碧绿的液体、上浮的气泡、诡异的味道……   一看便是致命毒药,吃了很容易死心——心脏直接停跳的那种死法。   夫妇俩:“……”   这真的能喝吗?   薄钦轻咳一声:“死不了的。”   顾景昀:“阿琰的毒药……魔药看起来奇怪一点罢了,你就当是以毒攻毒。”   二老惊恐。   你刚刚失言说出“毒药”二字了,对吧!   江琰温声道:“爹、娘,该喝药了。”   高冷的大美人放轻嗓音,温温柔柔地叫你吃药,用亮晶晶的双眼鼓励地看着你。   这谁顶着住。   何况这是刚见面的小儿子——儿子的老婆,也是他们的崽。   不能不给面子。   顾铖与夫人对视一眼。   两人默契地碰了碰“杯”,仰头豪迈地一饮而尽。   一秒后,他们露出了想死死不了,想活但又难活的扭曲表情。   “……”薄钦与顾景昀同时露出唏嘘的表情。   看来真的很难喝。   江琰才不管那么多。   眼看两位长辈手臂黑色的“藤蔓”纹路缓缓褪去。   江琰连忙道:“快,把丹药吞下去!”   顾铖与隗芷韵快速吞服解毒丹。   薄钦张了张口。   江琰:“盘膝打坐!凝神聚气,将灵力运转三个周天,从口中逼出毒血!”   薄钦闭上了嘴。   有人业务比他还熟练,可以偷懒了。   顾铖与隗芷韵依言照做。   只见两人在一呼一吸间,面色慢慢红润,皮肤由青黑色变回寻常肤色。   相反,二人的嘴唇逐渐变得漆黑如墨。   黑色“藤蔓”彻底消失不见的瞬间,两人同时睁开眼,猛地吐出一口毒血。   那血溅到地上,竟是发出“滋——”的一声。   定睛一看。   原是毒血将石头地板腐蚀出一个小坑来。   这一口毒血出来,夫妇二人的唇色即刻恢复正常了。   顾景昀问道:“感觉可好?”   顾铖站起身,他动了动手臂,脸上隐隐带着喜色。   “已然大好了!”   隗芷韵闭目感受片刻,亦道:“好了许多,只是身体受损,尚不能用太多灵力。”   薄钦为他们二人挨个把脉。   半晌,薄钦点头道:“不错,顾宗主的底子比隗夫人好,故而恢复时会更省力。我这儿有回天丹,一日服一颗,再辅以汤药,很快便能康复如初。”   “多谢!顾某与夫人感激不尽!”   顾铖与隗芷韵躬身再三道谢。   薄钦嫌弃道:“我们什么关系,还整这些虚礼。”   顾铖朗笑几声,道:“那我回头请你喝酒!”   薄钦:“这还差不多。”   夫妇俩又同步看向江琰。   江琰正小声地告诉顾景昀,关于地上的毒血要如何处理。   接受到视线,他一愣。   不等二老开口,江琰连忙道:“爹娘——”   隗芷韵上前一步,拉住他的手,打断了江琰的话。   她温柔又慈祥地说:“我知道,我们是一家人。”   顾景昀道:“娘,阿琰很优秀,对我很好,我们真心相爱。”   顾景昀把江琰夸得天花乱坠。   江琰都有些不自在了。   顾铖感慨:“还好当时灌醉了天机门那老头,趁机帮你算了一卦姻缘。不然你当个纨裤仙二代,难道要靠脸被琰儿看上吗。”   顾景昀:“……你不是说重金求来的?”   顾铖:“怕你懒得听,骗你的。”   顾景昀无语。   隗芷韵拉过顾景昀的手,将男人的手搭在青年的手掌上,让他们十指紧握。   “琰儿,景昀以后就交给你了。你就是我们家的小儿子!”   江琰扭头看了眼身侧的男人,红着脸:“……嗯!”   顾景昀丝毫哪里没觉得不对。   反正娘又没说错。   被忽视已久的薄谷主:“……”   这一家人其乐融融,他是不是不该出现在山洞里。 第96章 与他十指紧扣,握得很紧。   五人从山洞内走出的时候,金灿的阳光倾洒而下,像为他们披了满肩金砂。   隗芷燕一眼看见中间的隗夫人。   “姐姐!”   百年来,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紫云宫主,第一次失了态。   隗夫人不过眼睛一花。   下一刻,自家妹妹已经闪身至面前,扑过来,拉着她不肯松手。   速度比一群修体术的剑修还要快。   隗夫人回抱她。   “姐姐!你当真无事了吗?”隗芷燕哭道。   隗夫人也哽咽道:“是,我的毒素已除、诅咒已解。芷燕,我不会死了。”   隗芷燕道:“太好了,太好了……”   一百年,对修仙者来说如梭似箭,眨眼就过。   对一个妹妹来说,却长得像没有尽头。   长到她起初还敢幻想姐姐伤愈,到后来却连想都不敢想。   当这一幕真实地出现时,隗芷燕险些以为自己在梦中。她必须紧紧拉着隗夫人的手,才敢相信她确实活下来了。   这头,姐妹俩在相拥痛哭。   另一边,顾宗主也迎来了诸多老友的问候,七嘴八舌地问起病情。   顾宗主一一耐心答过,顾景昀陪在一旁,偶尔也会答上几句。   得知夫妇二人已然痊愈,只是伤重过久,掏空了底子,需要静养之后,友人们纷纷道贺。   “恭喜恭喜!”   “否极泰来,你渡过了这关,今后仙途定会一帆风顺!”   “我那儿有几根千年灵芝,回头送来,不许拒绝啊。”   顾宗主抱拳拱手,客气道谢。   末了,又说:“都是薄谷主与琰儿的功劳,没有他们,顾某与夫人怕是难逃一劫。”   薄谷主是谁,大家都知道。   但……琰儿?   除了部分知情者,一众剑修茫然不解。   隗夫人听见这话,连忙擦掉眼泪。   她一把将躲在旁边的江琰拉到人群中央。   “诸位,这是江琰,我们家的小儿子。琰儿丹术了得,炼出了能解咒的丹、丹药。”   虽然不懂隗夫人为何突然磕巴一下。   但不妨碍大家一通夸赞吹捧。   薄谷主神医再世,医术无人能比。   江琰小友年纪轻轻就学识过人,炼丹奇才,今后必于丹道飞升。   至于为何是小儿子。   大概是宗主和夫人出于救命之恩,再加上眼缘好,便收其为义子吧。   薄钦不耐烦听这些,对顾景昀丢下一句“回头再来找你”,带上姜映彤转身就走。   江琰也想跟着跑路。   他就是看见乌泱泱一群陌生面孔,才特意躲到一边去的。   既不想抢风头,也不想参与交际。   没想到那边聊得好好的,话锋一转,就到他头上来了。   江琰被迫应对一众剑修好奇的询问。   有人问:“小友炼丹有成,师从哪位真人啊?”   江琰想了想:“我跟随五蕴道人学习过一段时间。”   炼丹课的老师嘛!   大家瞭然地“哦”了一声,又发出困惑:“咦,可我记得五蕴道人不是去合欢宗当客卿么,近年来没收过其他徒弟呀。”   江琰点点头:“我就是合欢宗弟子,师父是合欢真人。我选修过五蕴道人的炼丹课,主修剑法和合欢功法。”   剑修们:“噢!”   过了几秒。   剑修们:“啊???”   就连顾宗主和隗夫人都吃了一惊,他们先前看江琰背着长剑,便以为他是剑修,辅修丹、阵、医。   何况合欢宗弟子向来以多情扬名四海,琰儿完全不像海王。   没想到人家是剑修,兼修合欢功法,辅修丹道、阵法、医术。   ……你会的也太多了吧!   顾宗主面色复杂地看了眼自家大儿子。   ——天机阁主说你道侣是全能型人才,还真算准了。叫你学习没错吧?   顾景昀对父亲的调侃不以为意。   他看着被众人围着大夸特夸的青年,黑瞳中有一抹骄傲。   阿琰便是如此优秀。   值得所有人的仰视与赞扬。   江琰忍不住了,回头朝顾景昀投去一个求助的眼神。   怎么还不来救场。   顾景昀哑然失笑,大步上前,握住了江琰的手。   “诸位前辈,家父与家母还需调养,今天就先请回吧。”   一群剑修低头看看他俩牵在一起的手,又抬头瞟见两人的情侣剑鞘和剑穗,那肩抵着肩,过分亲昵的姿态。   “……”   原来小儿子是这个意思!!   等到人都散了,只留下格外相熟之人。   “师父。”淩含璋终于寻到空隙,红着眼眶上前。   “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顾宗主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声,揉了揉他的发顶。   淩含璋正因温情时刻而感动的时候,顾宗主忽然一个翻脸不认人,半严肃着脸问:“你都一百一十三岁了,怎的才元婴,落英剑法练得如何啦?”   淩含璋语塞:“……”   不是吧,刚见面就查功课。   连一点感动和缓冲的时间都不给吗?   青年郁闷的神色看得所有人乐得不行,顾宗主三秒再翻一个脸,乐呵呵地说:“开个玩笑嘛,我怎会那么不近人情呢?”   淩含璋:“。”   那可说不准!   姓顾的人,心眼都可多啦。   淩含璋看向江琰,隐晦求助。   ——师兄不落井下石就算好了,指望不上。只能靠你了!   江琰不解,含璋这是怎么回事,眼皮抽筋吗。   他正要关切地问上一句,与男人交握的手心突然被轻轻一点。   江琰:“?”   江琰:“!!”   江琰猛地反应过来。   这不是抽筋,是在喊救命!   “这里风大,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换个地方谈正事吧,比如魔族的阴谋。爹娘刚醒,还有许多事不知晓。”江琰连忙说道。   他提起魔族,大家都端正态度,严肃起来。   淩岱也说:“老夫正要向宗主说明此事,魔族布了好大一盘棋!”   顾宗主颔首:“好。”   众人移步议事堂,淩含璋偷偷给了江琰一个赞赏感激的目光,一路都挤眉弄眼的。   江琰看了半天。   他摸不着头脑。   江琰悄悄去问顾景昀。   “含璋挤眉弄眼是想表达什么?这回真是眉毛抽筋了吗?要不要请薄谷主来扎一针啊。”   顾景昀:“……他是想表达感激。”   江琰恍然大悟:“哦哦!”   顾景昀想笑。   对他木头的时候,他笑不出来。   但是看江琰对别人木头,那简直是一件乐事。   议事堂。   众人各找位置落座。   江琰被隗夫人拉着坐在她的身侧。   刚挨着椅凳,顾景昀就在他的右手边坐下。   江琰小声问:“你不去前面?”   ——指的是首席下方的第二把椅子。   顾景昀不在意道:“我就爱挨着你。”   恰是此时,顾宗主站在第二把椅子前,唤道:“景昀,你来坐主座。”   众人面色如常,顾景昀却摇头。   顾宗主道:“来议事堂的这一路上,我听淩岱说了不少你的事。你管了一百年剑宗和玉源商会,上下都管理得井井有条,呈欣欣向荣之态。”   “当年你要设天狼卫,我还心有疑虑。如今一看,天狼卫在五洲都是赫赫有名、响当当的人物。”   “景昀,莫要推辞。”顾宗主说,“这位置早晚是你的。”   顾景昀仍是拒绝。   男人稳稳地坐在江琰身旁,用手支着额头,不太正经地笑道:“您身强力壮,还能再管五百年。”   宗主无奈,还要再说。   顾景昀就使唤淩含璋:“你去前头坐。”   淩含璋一副“啊?我?”的不知所措表情。   “行了,都是自家人,讲究什么!”隗夫人柳眉一竖。   淩岱附和道:“就是。”   他把顾宗主赶到主座,自己在第二把椅子上施施然坐下,又招手柄淩含璋唤过来坐他的下首。   淩岱言辞凿凿:   “老夫都坐了这把椅子一百年,习惯了,今天就舔着老脸懒得挪了。含璋也别愣着,来,随便坐。”   说着随便坐。   但淩含璋还是稀里糊涂地被推到了前面。   他看起来挺慌张的。   坐立不安,还频频回头看向顾景昀。   众人已然安坐。   顾宗主没再说什么,开始询问起百年间发生的事,以及方才提到的魔族的阴谋。   这些淩岱都清楚,但他却不说,而是让淩含璋来,自己只做补充。   淩含璋如梦似幻,放眼望去,一屋子长辈都是慈祥鼓励的表情。   他觉得自己像过年的时候,被长辈喊着“来给大家表演一个节目”的小孩。   淩含璋磕磕巴巴地汇报。   起初还会结巴,后头习惯了,越说越顺,条理清晰逻辑分明。   江琰默不作声地旁观了半天。   他觉得大家好像在三言两语间默认了什么。   在长辈面前咬耳朵很不礼貌,江琰忍住了,但顾景昀却靠了过来,用传音入信地问他:“在想什么,眉头都皱成一团了。”   以传音入信的方式,在场的其他人不刻意用灵力窃听,是听不见他们说话的。   若是有人用了灵力,顾景昀也会觉察到。   议事堂中的座椅都是太师椅。   江琰做贼似的左右看看,悄无声息地挪了挪椅子。   隗夫人瞧见了,不仅没管,还主动地换了一边扶手挨着,离他们远些。   小情侣开会时当众开小差。   注意到这一幕的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睁只眼闭只眼。   “哥哥。”江琰同样用传音入信的方式喊顾景昀。   男人含笑:“嗯?”   江琰问:“为什么不去坐前面?”   “不喜欢我坐你旁边?”顾景昀故意曲解。   江琰急道:“你明知并非此意。”   顾景昀不逗他了,正经回道:“坐那里要接手宗门,我不乐意。”   “你是少宗主。”江琰奇道。   男人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做少宗主有何好?看着威风,人人都要拱手敬你一句‘少主’,其实上至天下生灵,下至剑宗每年的弟子招生,都要过问。”   顾景昀懒懒道,“我本就不爱管这些,当初不过是赶鸭子上架,没人接手不行,我就干脆自己上了。”   他说:“这百年间,我一直在想法子锻炼含璋,就等他接走这个篓子。”   堂堂天下第一宗门,人人艳羡的位置,在顾景昀的口中却像甩不掉的牛皮糖。   “余瀚义也想要剑宗宗主之位。他以为我身上流着顾家的血,就一定会是下任宗主。”   “在爹对我劝学之后,身边人就开始叫我‘少主’。从此,他便怀恨在心,以为爹要把位置留给我。其实只是爹看不惯我逃学,受不了儿子是个纨裤仙二代。”   顾景昀默然半晌,说:   “其实他要的话,说一声就好,我是不会去争的。”   “是余瀚义满脑子尔虞我诈,自己想太多了。那个椅子又不是龙椅,就算是龙椅,我也不要。”   江琰只注意到了:“哥哥还逃过学?”   顾景昀笑道:“当然,还被捉到罚过几次。我以前最怕见到老师。”   “……”江琰委婉道:“我有件事没有告诉你。”   顾景昀挑眉。   江琰:“我在魔法学院里是导师的助教,虽然还没毕业,但已经确认会留校教书了。”   是未来的老师。   顾景昀:“……”   顾景昀装听不懂地转移话题:“总之,宗主谁爱当谁当。”   “我不会一直待在剑宗。”   顾景昀垂下手臂,在宽大的袖袍遮挡下,偷偷牵江琰的手。   “阿琰,你见过我父母了,我却还未见过你的父母。”   男人眉眼温柔,轻声道:“我还要陪你回家呢。”   江琰心中震动。   他反握住顾景昀的手,与他十指紧扣,握得很紧。 第97章 他也是天外来客?   “劳驾。”   议事堂的主座传来宗主的轻飘飘的问话。   “某位正忙着偷懒的少主,你如今还是少宗主,可以稍微参与下决策吗?”   一时间,众人或明或暗的视线统统移了过来。   “……”江琰不动声色地甩开顾景昀的手,安安分分地缩回自己的位置。   青年双手放在膝上,坐姿比学堂里的学子还要端正。   眉眼低垂着,看起来乖得要命。   ——有好好开会,没有偷偷牵手说小话噢!   大家也就看了他两秒,火力不约而同地转向顾少主。   少主脸皮厚得堪比城墙。   被人盯着看,神情一变未变,只懒洋洋地换了个坐姿,扬声道:“听着呢,您说。”   宽大袍袖的遮掩下,他轻轻拈了拈指尖,似在回味与人牵手时触碰到的细腻手感。   顾宗主赌他一个字都没听,故意问道:“方才的议题,少宗主可听清了?可有意见?”   顾景昀微微颔首,平静道:“淩长老告知您的联合各宗铲除魔族一事,包括细节安排,都是我开了一天会确定下来的。宗主,您听完了,可有意见?”   宗主:“……”   倒反天罡!!   隗夫人很不给丈夫面子,掩唇偷乐。   江琰低着头,唇角悄悄扬起,又很快拉平,假装没笑过。   “除了要格外小心潜藏在暗处的魔修……”宗主憋屈道:“其余的安排,都很妥当公平,想必各宗也不会反对。”   顾景昀笑道:“如此甚好。”   宗主一拍太师椅的扶手,表情看上去想弑亲。   “做的那么好,何不继续做下去?”顾宗主问。   “含璋比我更合适。”顾景昀答道。   淩含璋惊恐不已:“师兄?!你说什么胡话!”   顾景昀道:“含璋,不要妄自菲薄。我不是与你谈过么?你确实是未来宗主之位最好的人选。”   淩含璋哽了片刻。   师兄之前是有意无意间提过很多次,说“飞升之后会把剑宗托付给你”。   那不是以为开玩笑吗!   而且你也还没飞啊。   江琰左右看看,大著胆子道:“不如我们来说说如何对付魔族?此事容后再议。”   宗主静静地看了男人半晌,摆手道:“……罢了,随你吧。”   又问:“琰儿有什么好提议?”   江琰笑道:“提议不敢,只是有些许想法。”   江琰:“大家对魔族知之甚少,全靠实力碾压。如此一来,在与魔族对决之时,修为高阶之人自然无所畏惧,但修为较低或是与魔族平级的修士,因不了解魔族的种族特性,容易被阴招伤到。”   宗主:“琰儿的意思是……”   江琰道:“不如开设一个小课堂,向大家普及魔族常识。如此一来,将来对上的时候,也会有所防备。知道他们的弱点,也好更准确地打击。”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即便是我们这群老骨头,也不敢说对魔族十分了解,更别提年轻人了。”淩岱抚着长须,附和道:“老夫以为可行。”   宗主问:“开课不难,将地点设在莲华峰,既不会影响本宗,亦可欢迎其他各宗来旁听。问题是——谁来讲课?”   宗主看向顾景昀。   知子莫若父。   他知道顾景昀因他们伤重濒死一事,恨透了魔族,必定会用这百年的时间将魔族摸透。   “景昀,”宗主问,“你去?”   顾景昀面色一僵,他不想当老师。   淩含璋奇怪:“师兄去作甚,这事得让江琰去吧。论了解魔族,谁能比得过他。”   此话一出,淩岱、隗芷燕二人都纷纷点头,面露赞同之色。   “我可以的。”江琰颔首。   他提出这个方案,本就打算自己上。   闻言,顾景昀面色更一言难尽了。   宗主夫妇暗暗诧异。   “琰儿为何如此了解魔族?”   江琰正要回答,顾景昀却倏地开口:“我那儿有许多书,他时常进我书房翻阅,又替我打理玉源的诸多事务,因而见多识广。”   江琰看他一眼,改口道:“正如兄长说的那样。”   “……既如此,那就按琰儿说的做。”顾宗主说。   几人又说了一会儿话。   顾宗主和隗夫人的面上都显出疲惫之色。   见状,江琰忙道:“爹娘刚恢复,不宜劳累过度。不如到此为此,先去休息吧?”   隗夫人揉了揉额角,道:“我确实有点头疼。”   宗主:“也商量得差不多,都散了吧。”   众人纷纷各自散去。   隗夫人和顾宗主的住所早已有人打扫后,他们也不用人送,一散场,顾宗主一揽夫人的腰身,径直飞剑而去。   一点儿都没有躺了一百年的虚弱模样。   既是本身实力强盛,也是……   江琰的药很好使。   见人走远。   江琰低声问顾景昀:“你不是还要去薄谷主那儿?”   顾景昀点点头,伸手抚过青年的鬓角,心疼道:“这几日,阿琰辛苦了,快回屋去歇息吧。”   江琰摇头:“我陪你去。”   “不用陪,我让含璋御剑送你回去。”顾景昀不容置喙道。   剑宗占地广,不同地方可能就是不同的山峰。   御剑是最快最方便的方式。   毕竟整个剑宗都会飞。   江琰争取了几句,不仅没成功,顾景昀直接反手柄淩含璋抓过来了。   淩含璋:“让我御剑带人?行啊,我飞得很稳的!”   江琰:“……”   江琰的目光环顾一圈:“议事堂内有没有扫帚,我骑扫帚好了。”   淩含璋受伤道:“江琰!你不信我?要扫帚作甚!”   江琰老实点头:“我幼时坐我爹的飞剑差点摔死,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搭乘第二个剑修的顺风剑。”   “那你又肯让师兄带?”淩含璋质问。   青年的一双眼睛澄澈且无辜:“那能一样吗?”   淩含璋:“……”   差点忘了你俩是躺一张床的关系了!   说话间,顾景昀已经去找了把结实的扫帚来。   “以后院里那把扫帚,你还是放进须弥戒中,常带在身上。”   江琰接过,跨上:“我也是这么想的。”   “走啦。”江琰跟众人打了声招呼。   两脚一蹬,扫帚当即飞天,化为一道幽蓝流线光束,朝远处而去。   众人:“……”   不管是第几次看见,都觉得槽点满满。   淩岱更是震惊到差点拔断一根胡须。   “就这么飞啦?!他不是剑修吗,怎么不正儿八经地御剑!”   顾景昀:“他恐飞剑,骑个扫帚当做替代品。”   淩含璋语速飞快地补充:“但不恐师兄的剑。”   顾景昀淡定地:“嗯,因为我是他夫君。”   “……”   一群人扭头就走。   时时刻刻都在宣誓主权和秀恩爱,这人到底什么毛病!   **   顾景昀去了莲华峰一趟,见了薄钦,拿了后续给父母调养身体的药方。之后又去处理了一些积攒的文书,安排天狼卫的任务。   等一切完毕,天色早已暗下来了。   回到碧霄院,飞剑还没落下,就在半空被亲爹拦住。   “跟我来。”顾铖言简意赅道。   顾景昀沉默地跟在宗主身后,两人去到一处高而无人的山顶。   明月高悬,繁星点点。   “爹。”顾景昀问,“何事?”   顾铖问:“你真不要宗主的位置?”   顾景昀示意他抬头:“看看如今什么时辰。”   顾铖:“亥时。”   顾景昀:“对,我忙到亥时才能回院子。这还不算剑宗,而是单单玉源和天狼卫的工作。”   顾铖:“……”   顾景昀:“爹,你觉得我还有时间修炼么?修仙飞升不需要任何虚名。”   顾铖:“……这就是你一百年都还在化神的原因?”   其实不全是,但亲爹这么问了,那就一定是。   顾景昀毫不犹豫地点头:“没错。所以你快拿走,别来祸害我。”   “‘祸害’?”顾宗主无语,“照你这么说,含璋也不该接我的位置。”   顾景昀叹气:“余瀚义要是不背叛就好了,这事落在他头上,皆大欢喜。”   顾铖:“……”给余瀚义听见,怕是会气死。   “不然,在飞升之前,一人管一百年?”顾景昀说,“我的任期已到,下一个百年该轮到含璋了。”   “谁先飞升,谁先解脱,是吧?”顾铖没好气地威胁道,“我回头就抓含璋的学习,让他比你早飞升!”   顾景昀笑了一声:“拭目以待。”   可怜的师弟。   为兄替你默哀几秒。   山顶风大,两人的墨色长发和衣袍都在风中猎猎作响。   片刻后。   顾铖问:“琰儿是怎么回事?”   顾景昀装傻:“什么?”   “还装!我来之前提前审过含璋,他猜琰儿很可能跟魔族有关系,甚至琰儿就是魔族人!”顾铖低声喝道。   “……这倒是让我刮目相看。”顾景昀叹道,“谁说他不聪明?粗中有细,正是宗主的最佳人选啊。”   顾铖深吸了一口气。   大家都说他儿子成熟稳重,他怎么只看出了会气人。   顾景昀笑了笑,在亲爹的怒火中收敛笑意,态度端正许多。   “江琰不是魔族人,他只是跟魔族来自同一个大陆。”   “你是说——”顾铖惊道,“他是天外来客?”   “嗯。我在树林里捡到他的,当时他身上还有因穿越而受的伤。”   顾景昀说:“另一个大陆跟这里一样,有不同的文化,不同的修炼体系,不同的种族。”   “爹,你不能因为我知晓妖族的诸多事情,就说我是妖吧?”   “我没那么蠢,不会随便污蔑人。”顾铖说。   顾景昀将江琰的诸多情况,一一简要转述。   顾铖默然片刻:“孩子莫名失踪,他家人应该会很担心的。”   作为父母,他当然第一个共情的也是对方的父母。   “所以我要陪他回家。”顾景昀说,“而且我是他夫君,哪有不去见岳父岳母的事?   顾铖无视他的后半句,追问:“你可有法子?”   顾景昀:“剑仙很大概率是阿琰的父亲,我们学他就好了。”   顾铖想掐人中:“……剑仙真是他爹?”   “无念峰不是有他留下的剑意?阿琰一直想治好你们,再去无念峰。”顾景昀道,“明天我陪他去做最后的确认。”   儿子总不会认错老子的剑。   顾铖点点头:“那剑仙是怎么做到的?”   “飞升啊。”顾景昀理所当然道,“他就是飞升离开,去了另外的世界,那我们也行。”   佛说,一花一世界,一树一菩提。   这庞大辽阔的大陆,可能也只是宇宙的一朵小花。   他们要做的,不过是靠飞升打破世界壁,在无数朵盛放的世界中,找到江琰的家乡。   可这话说得过于轻松。   好像对所有修仙者而言比登天还难的飞升,他唾手可得。   “说得简单!”顾铖咬牙切齿道,“你倒是飞一个给我看看!”   顾景昀当即拔出问心剑。   顾铖吓了一跳,以为父子俩要在山顶实战切磋。   哪想到,顾景昀跳到问心剑上,踩着剑身。   男人御剑悬浮在高山之巅,淡淡道:“爹,你看,我正在飞。”   “……”   顾铖面目狰狞,也拔剑出鞘。   “你跟一百年前一样混账!!”   “多谢夸奖。”   顾景昀侧身躲开顾宗主的几道淩厉剑光,踩在问心剑上,身姿笔挺,稳得连晃一下都没有。   他问:“爹,我能回去了么?阿琰还在等我,我不回,他不肯熄灯休息的。”   顾铖:“速速给我滚!!” 第98章 “你竟敢当着我爹的面亲我。”   剑宗,无念峰。   石洞之内。   遍布剑痕的通天石壁之前,江琰抬头仰望。   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与剑修留下的剑意结合,像一笔笔刻于悬崖峭壁之上的无字书,记录了不同剑修在此悟道的不同经历。   最中央有一道剑气横跨石壁,剑痕入木三分,无形的沧溟剑意滔天而起,然而暴露给观摩之人的剑意不过寥寥一角,海平面之下暗潮涌动,是庞大、无尽的冰山。   江琰的目光定格在那道剑痕之上,久久不语,更无法移开视线。   他的眸光闪烁,半晌,破魔剑竟是第一次破天荒地被主人踩着悬空而起,极近地停在那山崖面前。   一道破风声紧随而来。   是顾景昀跟在他的身后。   江琰伸出手,竟是想要触碰石壁。   男人握住青年的莹白手腕,温声道:“阿琰,小心剑气伤人。”   “若真是父亲,就不会伤我。”江琰笃定道。   顾景昀沉默着松开了手,没有再拦。   青年的指尖触及到那抹石壁凹槽,刹那间,一股无形的风浪朝他袭来,如惊涛骇浪,势不可挡。   “唔!”江琰的身子猛地向后一仰,无暇分心御剑,破魔剑顿时歪歪扭扭的。   一道刺目的白光从江琰戴在中指的须弥戒亮起,江琰被光近距离闪到了眼睛,不得不侧开脸。   他还未摘下须弥戒或是做出别的措施,一块魔法石从戒指中飘了出来。   那是留有父亲灵魂印记的灵契石。   江琰条件反射地抬手握住。   灵契石上的赤色图腾闪烁着,像会呼吸一般,一明一灭。不出一息,江琰的灵魂就被掌心的魔法石吸了进去。   说时迟,那时快。   破魔剑摇摇欲坠,连带着站在上方的人都在高空中左右摆动。   “阿琰!”   顾景昀胆颤心惊,忙把人捞过来。   破魔剑彻底失去控制,翻转下坠,带着未撤走的残余灵力,直直插入泥土里,发出长长的嗡鸣。   顾景昀着急地低头。   怀中的青年紧攥着魔法石,他闭着双目,嘴唇颤动,声音细若蚊呐。   顾景昀附耳上前,仔细去听。   ——“爸爸——”青年不断低声呢喃着,重复着同一个词。   “……爸爸。”   江琰“看见”了。   他看见父亲盘膝坐在昏暗无光的山洞内,沧溟剑就横放在膝上。   男人比他记忆中看着年轻许多,但因修仙者的外表年龄变化可以忽略不计,因而无法判断实际岁数。   在一呼一吸间,男人的气息始终沉稳不变,远看只知像随风泛起细密波澜的镜湖,一头扎进去,方知底下是黑洞般的深渊。   江琰感受自己的灵魂高悬在半空,俯瞰着他的父亲——江清随。   他心中一片惘然,想家思亲的情绪从未如此澎湃,叫他几乎立刻红了眼。   【爸爸……】江琰低声念道。   江清随蓦然睁开眼睛,喝道:【是谁在暗中窥视?!】   【!】江琰吃了一惊,急道:【爸爸,你看得见我?父亲——爸!!】   江清随显然是听不见的。   他紧蹙着眉,眼中是江琰从未见过的冷厉,周身遍布寒气。   可见,江清随在这个时候还是高举无情道旗帜,一心只求剑的至极。   江琰想向下飘去。   可他稍稍一动,江清随就毫不犹豫地竖起沧溟剑,信手一挥。   【!!】   江琰只觉一阵狂风迎面袭来,吹得他睁不开眼,长发在背后飞舞,江琰抬臂想挡,那风却呼啸着刮了过去,狠狠砸在石壁之上,半点没碰到他。   江琰顿了顿,放下格挡的手臂。   他回眸望去。   只见一道狭长的剑痕深深刻入石壁之内。   那形状,竟与后世一模一样。   江琰心中若有所悟。这恐怕是时间魔法,或者说,是更为玄妙的血缘魔法。   他本以为灵契石上的符文是灵魂自带的。   如今看来,那石头大有名堂。   父亲母亲为何要将刻有血缘魔法的灵契石交给他?难道他们早知他会穿来此地吗?   江琰百思不得其解。   耳畔忽然听见江清随御剑飞来的时间。   江琰侧着脸,他亲爹就悬停在他的身边。那张迷倒他母亲的高冷帅脸凑近来看,果然更帅了。   两人近在咫尺,甚至有部分衣角互相交叠——江琰发现自己的身体都是半透明的。   他们之间相隔着将近一千年的光阴。   江清随蹙了蹙眉:【没有?莫非是我感知错了?】   想了想,他又自言自语道:【也可能已经被我一剑斩落首级了。】   【……】   不仅没死成,反而毫发无伤的江琰,缓缓回头。   他对着千年前的影像,一双墨瞳中冷静又理智。   江琰温柔地说:【爸爸,您再等等。等我回家,我就跟妈妈告状哦。】   千年前的剑仙皱了皱眉:【怎么好像还是有人?】   江琰瞬间闭口不言。   山洞外,忽然有陌生的粗犷嗓音传来:【江兄弟!】   那人嗓门极大,声如洪钟,整个山洞都隐隐响着回声。   江琰跟着父亲一同回头,见一个高高大大、虎背熊腰的男人,背着光走了进来。   【他们说你在这儿,你真的在啊。这无念峰高寒料峭的,你喜欢往冷的地方钻,怎么不来我这里做客!】   男人随口说着,又仰着头,问:【你飘那么高干啥?】   江清随似乎很是惊诧,不答反问:【铁龙兄弟,你不在北境,怎会来东洲,甚至找上剑宗寻我??】   被唤作“铁龙”的男人答道:【我来请你给我说媒啊,我要相亲找老婆。】   堂堂剑仙差点被惊得从剑上摔下去。   【你找我——一个修无情道的人——去替你说媒?!】   江琰下意识去摸口袋,掏了个空,才发现瓜子等物件是带不进来的。   铁龙道:【那咋了,不行吗?你别拒绝,等兄弟成亲了,我也给你介绍老婆。】   江清随断然拒绝:【情情爱爱的事,我不屑于此。】   江琰:【!!!】   他条件反射又去找留影珠。反应过来后,很是遗憾。   应该拿去给母亲听一听的。   这一幕若是能留下来,必定是父亲流传千古的黑历史。   【哪家姑娘那么倒霉,竟被你这个二愣子看上?】江清随收剑跳下,稳稳当当地落地。   【你这话说的,真不给兄弟面子!】铁龙大声呵斥。   【行吧,到底是谁?】   【我们族里的雪晴姑娘!她可是整个北境都响当当的美人,她说排第二,别人都不敢排第一!】   【……雪铁龙,你没事吧?】江清随真情实感地问,【你要我——一个东洲剑宗人士——跑去雪妖族帮你做媒??你去找族老啊!】   【那咋了。】雪铁龙说,【你可是名满天下的剑仙,雪晴很仰慕你的,你说话比族老好使。】   末了,又补充道:【而且你还是无情道。】   【……我怎会有你这样的损友。】江清随重重叹气。   江琰恍然大悟!   难怪要万里迢迢来找剑仙,还特意说明等成亲后才帮剑仙兄弟牵红绳,原来是这个原因!   铁龙与江清随一面说着话,一面往外走去。他们的修为很高,轻功极好,一眨眼,两人就从山洞深处出现在山洞口了。   【爸爸!等等!】   江琰运起轻功,想要跟上,却被一道无形的光屏挡住。额头撞上屏障,痛得他惊呼一声。   【嘶,疼——!】   青年头晕目眩,眼前阵阵发黑。   他没注意到,不远处,江清随的身影顿了顿,再度转身回望。   江清随看着空无一人的山洞口,眼眸凝了凝。   【兄弟,咋了?】铁龙问。   【……无事。】江清随困惑道,【只是,好像听见有人叫我爹。】   铁龙笑他:【还说修无情道,我看你比我还想成亲!】   江清随:【……再说半个字,我不去北境了。】   铁龙慌张道:【别啊!我错了还不成吗!】   **   “阿琰!”   “阿琰!!”   在越发著急的呼唤声中,江琰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在地上半躺半坐着,倚靠在顾景昀的臂弯里。   顾景昀松了口气:“你终于醒了。突然昏过去,险些将我吓坏。如今感觉如何?”   江琰定了定神。   他在千年前的光阴碎片中待了快一刻钟,回到现实,却不过是短短的几秒。   灵魂被吸去另一个地方的感觉实在怪异。   江琰缓了缓,才扶住顾景昀的手臂,道:“哥哥,我没事。”   “方才发生了何事?”顾景昀问。   江琰低头看向手中的灵契石:“这块魔法石里有血缘魔法。剑仙留下的剑意触动了其中的魔法,让我的灵魂被吸进去了,看见了千年的事情。”   顾景昀安静听他说话。   江琰道:“……我看见父亲站在这里,好像听见我说话,他以为我是入侵者,便对我挥出了一剑。”   顾景昀:“你受伤了吗?”   青年摇摇头,“直接从我的胸膛穿过去了,没碰着我。”   “我还看见一个叫‘雪铁龙’的人,他来我父亲替他说媒,对象是一位叫‘雪晴’的姑娘,都是雪妖族的人。”江琰问,“哥哥,你可识得他们?”   顾景昀思忖许久:“‘雪’确实是北境雪妖族的姓氏,只是……这二人的姓名,似乎有些耳熟,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我回头去查一查。”   北境不爱与其他四洲往来,自成一派,那里苦寒,也不爱搭理外族人,因此探知消息十分困难。   江琰理解:“不急。”   江琰撑着顾景昀的手,利落起身。   破魔剑就在不远处,江琰将其拔起,插回剑鞘中。   “哥哥平日就是在这儿闭关的?”他问道。   顾景昀点头。   江琰环顾一周,入目皆是天然岩石,连个像样的长塌、椅子都没有。   洞顶有一个小口,一束明亮的白光径直穿过,宛如圣光坠落。   这便是洞内最亮堂的地方了。其余之处,若无夜明珠或火摺子,哪怕是在白天都暗如黄昏,更无法想像到了夜晚,洞内会是怎样的光景。   江琰迟疑道:“这里太冷了些。”   顾景昀一怔,拧着眉就要去给他翻内有绒毛的大氅。   “我不冷。”   江琰连忙按住男人的手臂,低声道:“我是觉得,这里的环境太清冷寂寥,你却独自在内闭关苦修。一闭关便是十天半个月,甚至数年不出,未免太孤独了……”   求索飞升之道本就是孤独的。   这点苦修算得了什么?   能遮风避雨,睁眼还能有无数剑意等着感悟,剑宗有人想来无念峰还来不了呢。   顾景昀失笑,但被人关心的感觉总是好的。   何况这个人是江琰。   他调笑道:“那我日后再来闭关,阿琰来陪我么?”   江琰毫不犹豫点头:“好啊。”   “开玩笑说说罢了。我怎舍得你待在这种地方?”   顾景昀轻轻弹了下青年的额角,在青年故意发出“嘶”的抽气声时,一面说着“我可没用力”,一面凑过去对被弹的地方亲了一下。   江琰道:“哥哥好大的胆子。”   顾景昀不解:“嗯?”   江琰指了指陡峭的悬崖峭壁上,最显眼的一道剑痕。   “你竟敢当着我爹的面亲我。”   顾景昀:“……”   青年又指了指他们站着的地方。   “这里。千年前,是我爹打坐修炼的位置。”   顾景昀干笑两声。   正要说两句话混过去,便见江琰一把抓着他的衣领,将他拽弯了腰。   “阿琰——?”男人惊诧。   江琰仰着脸,主动将唇覆在另一人的嘴唇上。   青年含糊道:   “亲就亲了,管他呢。”   “情情爱爱什么的,我乐意就好!” 第99章 师伯竟然有二十多个前男友。   顾景昀说要查“雪铁龙”和“雪晴”二人的身份来历,但雪妖族避世已久,再加上顾景昀为了万年玄冰一事,曾与如今在位的雪妖王有过冲突。   即便在冰雪常年不化的北洲,万年玄冰亦是稀世珍宝。当年宝物被一位散修发现,事情传出去时,恰好被冒险深入北境查找玄冰的顾景昀听见。   顾景昀匆匆赶去,与正欲取宝的雪妖王撞了个正着。   一人一妖都不愿放弃,索性打了一场。   顾景昀略胜一筹,越级将雪妖王打成重伤——当然,他也只剩下半条命,拚死躲过雪妖族的追杀,将玄冰送回剑宗。   他成功将万年玄冰夺走,却也与雪妖族结下了梁子。   如今想要探知雪妖族的消息,难上加难。   江琰得知此事,再三嘱咐顾景昀不要冒进,他不急。   在等待期间,江琰又下山去了一趟苍饶城的醉仙楼。   醉仙楼的柜台之后,悬挂着一块被裱起来的牌匾。   那是千年前剑仙喝醉酒时挥出的一剑,还残留着微弱剑意。   许多剑修都是为此慕名而来。   江琰盯着牌匾,看了好久,绕去后堂,询问掌柜能不能摘下牌匾,让他用手碰一下。   掌柜当然不可能轻易应允。   江琰好说歹说,给足了报酬,又亮出了玉源和天狼卫的玉牌,还让人将顾景昀也叫过来当说客。   掌柜的才终于点头,只是再三叮嘱:万不可损坏牌匾。   牌匾取下,江琰小心翼翼地用手指碰了碰,另一只手心内紧握着父亲的灵契石。   几秒后,毫无动静。   江琰失望地缩回手。   看来并非剑仙留下的每一处痕迹都能触发血缘魔法。   顾景昀看出江琰的失落,一边安慰,一边命人加快调查进度。   然而,赶在得到调查结果之前。   在剑宗举办的宗门大比,在特意延迟多日之后,终于开始了。   延长的时日,自然是为了让一些住的远的、来得慢的、拖拖拉拉想来又不想来的宗主留够充足的时间。   合欢宗掌门人,任聆,集上诉三者为一体,是全部人之中来得最迟的一位。   他抵达的时候,“开幕仪式”正临近尾声,大家正在抽签看第一轮的对手是谁。   江琰收到天狼卫传来的消息,委托顾景昀帮他抽签,就匆匆离开队伍,转去山门口迎接掌门。   顾宗主和隗夫人康复痊愈一事,震惊了不少人。真诚道贺的、心怀鬼胎的……许多人都在上前与他们搭讪。   顾景昀此刻正忙着帮父母应酬,江琰不喜欢那样的场合,正好藉着“接掌门”一事,顺利逃脱。   他来到山门口,却见掌门面色阴晴不定,一副纠结苦恼的模样。   江琰连忙上前。   ……   任聆愁眉苦脸的,人都到山门口了,还在踟蹰不前,想着“要不掉头回去算了”。   若不是江琰突然出现,他说不定还真有可能打道回府。   江琰问:“掌门为何不入山门?”   任聆叹道:“琰儿,你有所不知。前方说不定是十八重地狱啊!”   “?”江琰茫然道,“掌门,这里是剑宗,不是太虚观,不念佛,不谈佛经。”   任聆不语,只一味地蹲在路边揪野花的花瓣。   “去,不去……去,不去……”   江琰眼睁睁看着任聆一面念着“去”,一面扯掉了最后一个花瓣。   江琰松了口气,这下该进山了吧。   任聆看一眼光秃秃的花杆,珍重地扯了一朵“无形的花瓣”。   他吹了吹掌心的空气,彷佛那里真有花瓣似的。   “好,是不去!”任聆喜上眉梢。   江琰:“……”   任聆若无其事地拍掉花杆,说:“师侄,记得帮师伯签到,我的灵魂与你同在。”   江琰:“……师伯您别闹了,来都来了,何苦呢。”   任聆问:“其他人都到了吗?星陨宗的宗主和他二弟、风雷宗二当家、干天宗的宗主、玄阴宗……”   他一口气念了二十多个人。   江琰不明所以,点头:“都到了,就差您了。”   任聆的表情一下变得很沉重。   “琰儿,这鸿门宴修罗场,师伯我是非去不可吗?我现在传掌门之位给你,你代我去,可好?”   江琰:“……”   掌门之位原来是可以胡来的吗。   江琰收敛表情,抬了抬下巴。   几个身着玄甲的天狼卫从草丛中突然蹿出来,一把抗起了任聆,把人往马车里塞!   堂堂合欢宗掌门人,很没形象地扒拉着马车的车辕,大喊道:“不要啊——!”   天狼卫用眼神请示江琰。   江琰无情地扒开师伯的手,跟着一起坐进马车。   “去莲华峰。”他吩咐道。   “是,仙君。”   马车骨碌碌地开始向前行驶。   任聆认了命,瘫倒在车上,唉声叹气的。   江琰困惑道:“您既然不想来,何不让其他长老代劳?”   任聆:“不是淩岱说要宗主亲至的么!我还特意千里传信,问他换个人行不行,他说不行。”   任聆把双方往来的信件都拿出来给江琰看。   江琰仔细打量,发现第一封请柬和最后一份回信的字迹看似一样,其实在细微之处有不同。   落款期间更是他在碧霄院熬制解药的时候。   那会儿,淩岱忧心顾宗主和隗夫人的伤,一日一夜都待在碧霄院,无心处理旁的事务。   江琰清楚地听见,淩岱特意吩咐过——没有紧要事,任何人都别来碧霄院。   这信不可能是淩岱回的。   江琰略一思索,蓦然反应过来。   “……这是四长老给您回的信。”江琰说,“淩长老那日没空,压根没碰笔墨纸砚,又如何能写信回覆您?”   任聆一听,勃然大怒。   “淩老四竟敢耍花招骗我!!”   下一秒,他又期待地问:“琰儿,既然真相大白,那我可否……”   江琰摇头:“不可。剑宗要与诸位商议的,乃是关乎到五洲存亡、避免生灵涂炭的大事。合欢宗是西洲三大宗门之一,更应扛起责任才是,怎能临阵脱逃?”   任聆竟生出了被长辈教训呵斥的错觉。   他倒也没生气,乐呵呵地说:“琰儿啊,你果真是当掌门的好料子。我看好你!”   掌门关切地问:“你找到对象了吗?能毕业了吗?”   他做好了江琰摇头的打算。   哪料到,前一秒还大义凛然的青年,后一秒就面生飞霞。   青年矜持地微微颔首,小声道:“回掌门,找到了的。”   “哦,还没啊?那你要抓紧……”任聆一顿,嗓门拔高八个度:“找到了??!”   江琰:“嗯嗯!”   任聆竖起八卦的耳朵:“谁?”   江琰:“……剑宗少主。”   任聆:“……我依稀记得,你师父说你们是义兄弟,纯的那种。”   江琰的声音越发微弱:“其实,兄弟情也没有那么纯粹。”   车厢内一时落针可闻。   轮子碾压过山道上的碎石,车帘微微晃动,从缝隙悄声潜入车厢内。   光影交错间。   掌门叹了口气,嗓音沉沉。   “你与少主真的兄弟变爱人么?你今年真的不留级了?”   这氛围、这语气、这表情!   江琰有点害怕。   他连连点头:“是啊,掌门,有何不妥?”   掌门意味深长地说:   “琰儿可还记得,你与你师父承诺过什么?”   ——承诺过什么?要带对象回去吗?这点他做到了呀。   江琰苦思冥想许久,终于在马车抵达莲华峰的时候,脑海中如同晴天霹雳闪过!   ——他跟师父承诺过,绝不会对义兄感情变质,绝不会兄弟变爱人啊!否则师父要他好看。   江琰脸色骤变,一把扣住即将下马车的任聆手腕。   “师伯!”江琰发出呼救的声音:“您要救我!”   任聆露出“一切尽在掌控”的微妙笑容。   他悠悠道:“如果你愿意派天狼卫把我的院子死守,发誓在我入住剑宗期间,没有任何人能够在我不乐意的情况下,闯进我的院中……我就愿意替你保密,直到你带人回宗。”   这有何难。   江琰飞快道:“并且在我回宗之后,您要替我说话,安抚师父的怒火。”   任聆:“好说好说。同样,你也要保证我的人身安全。”   江琰应了一声好,又纳闷:“剑宗不危险啊?魔族又没胆子闯进来。”   任聆:“你以为我无缘无故问二十多个人作甚。真是关心全勤率吗?”   “……”江琰有点淡淡的震撼。   不是吧。   师伯竟然有二十多个前男友。   掌门背着手,慢悠悠地走进为合欢宗准备的院子中。   深藏功与名。   **   顾景昀久等不到江琰回来,找来的时候,正看见江琰指挥天狼卫做事。   一群人热火朝天地砌墙,加固院子。   宋桦更是亲自带了人在院内院外画阵法。   “阿琰,这是怎么了?”顾景昀问。   江琰忙凑近男人的耳畔,一番耳语。   顾景昀哑然失笑。   江琰小声:“各位宗主、长老们都是修为高深的前辈,寻常院子挡不住他们。我既怕他们打起来,又怕有人偷偷潜入院里将掌门带走,到时候……”   顾景昀颔首:“小事,之后由我接手即可。”   剑宗连客人的人身安全都无法保证,那还得了。   “二十多个,真不知掌门是如何做到的。”江琰感慨道。   “怎么?”顾景昀发出男友的质问,“你还想学不成?”   江琰把头摇成拨浪鼓,连连否认。   顾景昀轻哼一声:“不是就好。就算你有这个心,我也不会允许的。”   江琰试图转移话题:“抽签结果如何?”   “喏。”顾景昀把一张纸条递给他。   江琰打开,一看:“第十八擂台,第五位。”   “今年是守擂台?”江琰问,“那抽到第一位的人岂不是要面对车轮战,这似乎不太公平。”   顾景昀笑道:“阿琰,气运亦是修仙之人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修道本就没有公平。”   “不过,只要连守成功三次,擂主便能有半个时辰打坐调息的时间,也可以服用丹药——仅限于加快灵力回覆的丹药。”   江琰点点头:“那你呢?你是几号?”   顾景昀摇头:“按往届的规定,上一届的第一不能参与。”   江琰“噢”了一声,难怪顾景昀抓淩含璋等人的修炼抓得那么严,原来是他不能上场,只能靠其他人。   顾景昀叹息:“这届的宗门榜首,怕是要换人了。”   “换谁?”江琰问。   “合欢宗,江琰。”顾景昀勾了勾唇,笑吟吟地说。 第100章 美人,我单身,愿意给你当狗。   剑宗,月华峰,试炼场。   月华峰的山顶作为剑宗一贯用来比武、试炼的地方,拥有最完善的比武基础设施——擂台、防护阵法、观看台等等,不一而足。   往常只有互约切磋的本宗弟子才会到此,今日乃是宗门大比正式开始的日子,因而人潮涌动,观台上、擂台边都挤满了人。   有的是来参加比赛的,也有的人单纯来看热闹、或是为参赛者加油助威。   这地方修建得极大,换了凡人过来,坐在看台上俯视擂台,不用上望远镜、千里眼之类的器具、法器辅助,压根看不清。   还好修仙之人不存在近视问题,一个比一个眼力好,有的人甚至不是用“肉眼”看,而是用“灵视”去看。   江琰先是去报名处签了个到,再度领了一个号码牌。   号码牌是一块木牌,上刻有——合欢宗江琰,十八擂台,第五位。   这是为了防止有人临场反悔不想参加却没有告知东道主,或是忘记了自己要去的是哪一个擂台,跑错了地方   提前防范,总好过出了岔子再补救。   “江师兄!”远处有人呼喊。   江琰抬头,见观台边上庞云虎站起身,不住地往这边招手。   今时不同往日。   如今他是代表合欢宗出场,江琰也没打算去剑宗跟顾景昀、淩含璋等人混在一处。   他正愁怎么找到庞云虎呢,没想到对方先看见了他。   江琰连忙笑着摆了摆手,稍作回应,而后便朝合欢宗的坐席走去。   签到处在观台的入口,庞云虎等人却坐在看台的另一侧。   江琰要过去,几乎要横穿一整个观众席。   他想走过去,这一路却走得异常艰难。   太多人在跟他打招呼了。   江琰并未发现,当他步入月华峰的试炼场时,人声鼎沸的试炼场有一瞬的安静,无数目光在明里暗里朝他投了过去。   青年生得极好,一张脸完美到挑不出死角。五官精致昳丽,眉眼清冷淡漠,气质皎皎宛如天上月。   他微微弯腰与人说话时,扯动衣衫,那抹纤细得彷佛盈盈一握的腰就被顺势勾勒出来,负在身后的红绳剑穗随动作轻轻晃动。   晃的不是红绳,是众人的心弦。   签到处的剑宗小弟子红着脸把木牌双手奉上,眼神闪躲,都不怎么敢看青年近在咫尺的俊冷容颜。   青年低头签字,收起木牌——众人这才发现他的手指莹白纤长,连伸手握毛笔、拿木牌的动作都是那么赏心悦目。   突然响起一声——“江师兄”。   青年便朝声音传来的地方,抿唇微微笑了一下,抬手回应。   这一笑,更不得了。   美人,好。   冷脸美人,极好。   冷脸美人突然眉眼弯弯地笑了,好上加好!!!   这谁能扛得住不心动?   尤其是众人皆有目共睹,喊他的人是合欢宗弟子,美人也应了“师兄”一称,证明他也是合欢宗的人。   众所周知,合欢宗来这里只有一个目的——找对象相亲。   此时不冲,更待何时?!   无数人热情似火地抛出“桃花枝”。   委婉的人说:“这位道友,我乃……你看,我们可有缘交个朋友?”   比较直接的人说:“道友,今日之后,你有空否?我们去看星星看月亮聊聊人生理想如何?”   不要脸的人说:“美人,我单身,愿意给你当狗,看我,看我啊!”   江琰:“……”   前两波人还好,最后一波人是怎么回事。   好像脑子不太正常。   江琰婉拒:“我只养狼,不养狗,也不养人狗、呃,狗人……?”   说不下去了,感觉都好怪。   江琰胡乱一拱手,不动声色地脱开那人试图挽留的手,敏捷地往前一蹿。   “告辞!”   “诶,美人——”   那个口出狂言的弟子还未来得及多说,两边突然冒出几个黑衣玄甲的天狼卫,用力地从他反扣在地上。   “大胆狂徒,竟敢口说狂言!”纪子珩喝道。   “?!”男弟子惊慌道:“天狼卫抓我作甚,我犯事了吗?”   “违背他人意愿,恶意骚扰冒犯仙君,扰乱会场秩序。”纪子珩阴恻恻地说,“给我压下去,带走!”   也不是所有人都没有素质,起码江琰路过太虚观、清风谷等大宗门的地盘时,就不会遇到那种奇怪的人。   路过玄阴宗,江琰被一个看着就流里流气的男弟子抛了个媚眼,他打了个寒颤,话都不说一个字,加快脚步走过。   到底谁是合欢宗??   路过太虚观,佛修们低垂着眉眼,口称佛号,客客气气地让道,江琰连忙道谢。   还是太虚观素质高。   路过清风谷、紫云宫、翎羽宗,则迎来了各种不同的问候。   都是熟人,总不好充耳不闻直接越过。江琰只好停下,挨个回应。   哪怕尽可能简短,一人应上两句,等江琰总算平安无事地跨过大半个观台,坐到了庞云虎等人提前为他预留的位置上之时,他已经累得不想说话了。   庞云虎说:“师兄,你可真受欢迎。”   曹甫连连点头。   掌门拍了拍江琰的肩,朗笑道:“不错!琰儿,很有你师父当年的风范。”   江琰心有戚戚。   这种欢迎就不要了吧。   “比试何时开始?”江琰只关心这个。   “马上。”庞云虎说,“师兄你算是来的晚了,瞧,不幸抽到擂主的人已经在擂台边等候,准备上场了。”   江琰问:“这一次共有多少参赛之人?”   庞云虎道:“规则说是每个宗门派三人,但其实有的宗门凑不齐三人之数,此次共分为二十擂台,约有两百余人。分在不同擂台对决,但实际到多少,昨天是一回事,今天又是一回事。”   毕竟上次就有人临时喝多了起不来,干脆弃权的。   “两百分出前二十,其余人算连胜积分,积分多者,排名越前。前二十者,则按照修为和上一届宗门的排名作为排行顺序。”   “前二十者,自由选择是就此止步,或是继续向上挑战。挑赢了,就排在前头,其余人依次往下跌一位。挑战输了,则排名不变。”   庞云虎介绍道。   江琰纳闷:“为何不再抽一次签?”   掌门解释:“第一次抽签,乃是抽的气运,排后头的对上连战多局的人,总是更有优势。第二次,则是看勇气和实力。真有本事的人,排哪儿都能蹿到前头去,却也要看他有没有向上挑战的勇气。”   江琰问:“那排在二十一的人呢?二十一往后,若是有人积分相当,又如何做?”   庞云虎笑道:“谁不甘心都可往前挑战,积分相当,就互相对战呗。”   江琰:“……听起来好像很有规则,又好像很简单粗暴。”   掌门说:“毕竟这规则是千年前订下的了。当初老祖宗们举办宗门大比的时候,来参加的可没那么多人。他们也不过是想给年轻人一个崭露头角和互相切磋的机会,找个名头聚在一起罢了。”   江琰似懂非懂。   在说话间,下方的擂台已有人陆续登台,防护阵法激活,比试很快开始。   二十个擂台眨眼间刀光剑影闪成一片,每一个擂台边都有数名天狼卫和剑宗弟子严阵以待。   江琰仰头,见不远处更上方的坐席上,坐了一堆各宗门的宗主、长老。   那大概就是评委席。   剑宗自然是主座,顾宗主和隗夫人都安坐着,顾景昀坐于宗主的下首。   男人隔着远远地,与江琰对上目光。   江琰心中一动,朝他挑了挑眉。   男人失笑,嘴唇微动。   江琰凭藉无敌优秀的实力,艰难辨认出他的口型——【别紧张】   谁紧张了。   江琰抬了抬剑柄,无声威慑。   “琰儿,在跟谁眉目传情呢?”掌门故意问道。   江琰吓了一跳,见师弟们投来好奇的目光,忙端正姿态,认真道:“没有啊,掌门看错了吧。”   掌门:“噢——那便当是我看错了罢。”   师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挤眉弄眼的。   江琰面无表情地说:“大家都在评委席上,掌门,您怎么不去?是不敢去吗?”   掌门:“……”   掌门呵斥:“胡说八道!我只是想多多鼓励你们,才留下来的!”   江琰:“噢,掌门这样说了,那就当是如此罢。”   师弟们恍然大悟!   原来评委席上有掌门的老情人呀,看来还不止一个。   掌门憋屈:“琰儿真是好口才。”   江琰藏着点小得意,矜持道:“好说,好说。”   评委席处。   诸位宗主正在讨论今年的夺冠人选。   有人问到了顾景昀这里。   顾景昀收回视线,笑道:“榜首?不,我不认为是剑宗。”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吃了一惊。   “哦?”   “我记得今年剑宗参赛之人,可是有少主的师弟。”   “依少主之见,榜首会是何人?”   顾景昀并不解答,只笑道:“会是一位大家都意想不到的人。”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出言打趣。   顾景昀一概含糊敷衍。   唯有寥寥几位知情者,相视一笑。   顾宗主笑问:“景昀,你便是那么信他?”   顾景昀:“是。”   少主顶着一众好奇、茫然、探究、揶揄的目光,温声笑道:“他自然会是最优秀的,无论在我心里,还是在现实中。”   **   第十八擂台。   江琰的运气算好,他是第五位上场的。   但他是运气又不算非常好,其他擂台或多或少都有主动投降的、没能及时报道算作弃权的……   而他这一边,却是正正好十人,一个弃权的都没有。   最初的擂主在战胜最初的对手后,没能连胜,败给了第三位上场的人,第二任擂主连胜一轮,如今对上了江琰。   江琰上场之时,对面的青年先是被美色一愣,而后反应过来,如临大敌。   他已胜过一轮,在方才的对战中没有好好保存灵力,消耗略大。   想要连胜谈何容易?   如今又上来一个一看就很不好惹的修士!   用剑的,难道是剑修?   腰上挂着笛子,也有可能是音修。   擂主谨慎道:“道友,在下干天宗于群,有礼了。”   江琰怕玉笛在打斗中出了差池,把它塞回须弥戒中。   他取下长剑,拔剑出鞘,气如长虹。   在对方越发警惕的目光中,江琰拱了拱,做出起手式。   “在下合欢宗江琰,请指教!”   擂主:“……??”   他的心蓦然一松。   哦,合欢宗的。   哈哈,那稳啦! 第101章 这世界合该匍匐在他的脚下。   谁不知道合欢宗菜的一塌糊涂,古往今来,就没有认真参加过,向来是敷衍地应付了事。   按照赛制,连胜三局之后才能每一轮都有休息的机会。   大家最怕连战时遇见实力相当或是实力高于自身的宗门弟子,诸如合欢宗一类常年吊车尾的宗门,都是被用来刷分的工具人,随便打打就能赢。   对上合欢宗的人,岂不是手到擒来。   运气真好,可以休息一轮了。   于群心中大喜,面上警惕的神情都松动几分。   “原来是合欢宗的道友,早说嘛。”   于群练的是刀法,他把长刀微微收了几分,调换方向——使得刀尖向下,刀背朝外,刀刃朝向自己。   江琰微微拧眉。   “这是何意?”   于群拍着胸脯表示:“江公子放心,我不会让你受伤的。”   江琰:“……”   于群风度翩翩:“公子姿容卓绝,光彩照人,这剑宗的风水养人,必不会叫公子喜极而来,悲怒而去。”   江琰面无表情:“请说人话。”   于群:“……意思是,我会手下留情,打你下台时注意分寸,绝不会伤到你的脸。”   在擂台上,合欢宗有一个绝对不能触碰的底线——不能打脸。   字面意义上的。   若是不慎让合欢宗弟子伤及容貌,碍于现场规则,或许不能拿你如何,但事后肇事者一定会发现自己变得非常倒霉。   于群自以为体贴地说完,对面的俊冷青年却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   江琰的目光移到一旁,问擂台之下的剑宗弟子。   “可以开始了么?”   作为现场记录和裁判的剑宗弟子一愣,双眸撞进美人清淩淩的目光里。   “啊……可、可以的!”   剑宗弟子红着耳根,仓皇应了两句,眼神闪躲地挪开视线。   他定了定神,高举剑柄,喝道:   “第十八擂台,第四轮比赛,干天宗于群对阵合欢宗江琰。”   “比试开始——!”   声音响彻整个比试场。   数不清的目光纷纷朝这个擂台汇聚而来,乍一落下,便有不少人发现。   台上的合欢宗弟子,正是先前惊艳众人的清冷美人。   由此一来,原本还兴致缺缺的观众顿时升起兴趣,还有人顺手拽过身边的同门。   “看,师姐,是那个美男子!”   “师兄,那不是你方才一见钟情的道友么?”   “原来他叫江琰,这名字真好听……”   台上。   于群笑道:“江公子——嗷!”   一句话未能说话,眼睛一花,江琰已闪身出现在于群的面前,一脚重重踹在小腹处,将他踹飞出去!   一股巨力袭来,于群只觉中了千斤之击,痛的眼前发黑,差点五脏六腑都给踢移位了。   于群痛呼出声。   于群:“?!!”   他猛地倒飞出去,险险在最后一刻用脚刹住地板,在石板上留下一道长长的白色拖拽痕迹。   观台上爆发出一阵喧嚣:   “哇!!”   “我的天呐!”   “那、那还是被称作漂亮花瓶的合欢宗弟子吗?”   “美人竟有天生神力不成!”   台上,江琰慢条斯理道:“于公子,这剑宗的风水再养人,恐怕今日也得叫你败兴而归了。”   “不过你放心,我会手下留情,打人不打脸的。”   于群:“……”   这真是合欢宗的人吗?   “方才是我小看了你。”   于群稍稍收敛笑容,正经地提起长刀,深吸一口气。   他微微屈膝,将灵力聚于足底,猛地一蹬——由厚重的岩石所制成的石板顷刻间裂出无数缝隙,平地向下凹出一个坑。   而于群本人顺着这个力道,以常人无法看清的速度闪身掠至江琰面前,手中长刀凝聚着淡淡光芒,重重向下劈去。   宛如风暴迎面扑来,灵力翻涌,这一招来势汹汹,威力极盛,一般人都接不住。   论轻功,干天宗或许不如旁人。   但论起蛮力,他们自认绝不会输给旁人。   然而。   “叮——!”   一柄看似纤细的长剑,就这么轻飘飘地挡下了势如破竹的长刀。   于群大骇。   他已施加了六成灵力,为何江琰挡他就像挡住幼儿手中的木剑一般轻巧?   “区区六成,于道友还是小瞧了我。”青年轻声道。   江琰猛地抬手向上一推,灵力在瞬间爆发,于群咬牙抵挡,却还是不敌对方,手部一麻,饮血长刀竟是脱手而出,飞到了二尺之外!   于群踉跄后退两步,正欲提掌还击,一把淩寒的银白长剑已横在了他的脖颈间。   稍一动,银白长剑也随之而动,剑锋藏匿的杀机显现,男人的脖子有一条细长的血痕缓缓浮出。   血流的不多,但胜负已然明了。   一招!   莫说是于群,就连观台上的诸位观众都没能想到,能排进前三十的干天宗弟子,竟然在江琰手里连一招都走不出!   哪怕算上最开始的那一脚,再三宽容,那也只有两招啊。   于群眼神震动,那柄长剑依旧压在他的脖颈处,他能感受到剑尖的冰寒灵力,不过是受主人的压制,才没能要了他的命。   倘若他有任何异动,于群毫不怀疑这柄剑会割破他的喉咙。   “……公子好剑法,我认输了。”于群说。   “承让。”江琰微微颔首。   于群苦笑着摇了摇头,是不是承让,他心里还不清楚么?   人家说客气话,他总不能当真了。   一想到比赛前,他还说了那样的大话,如今却连手中的武器都保不住,简直……简直把脸都丢光了!   台下的剑宗弟子已看傻了,大张着嘴,下巴都快跌到地上。   还是一旁的天狼卫看不过去,主动扬声道:“第四轮,合欢宗江琰,胜!”   江琰收了剑,银白的剑锋因方才的切磋而染上一丝极淡的血色。   那长剑的剑身镌刻着盘旋的蛟龙,几滴鲜血点缀在蛟龙的吻部,像破魔剑上的龙也在饮血。   美人神色淡淡,信手挽了一道剑花,微抬下巴的动作让他显得清冷孤傲。   他谁都没看,又好像谁都不配进他的眼里。   无论是胜利还是世人的惊艳喝彩,青年都不以为意,坦然自若。   就像……   他胜利是理所应当的,这世界合该匍匐在他的脚下。   江琰随手甩了下剑,将长剑上的血甩掉。   忽然,他感觉世界好像安静了许多。   江琰茫然抬头,环顾一圈。   见观台上众人都呆若木鸡地看着他,江琰拧着眉,侧了侧身子,看向于群。   那位弟子连自己的刀都忘了捡,呆愣愣地望过来,一动不动,似乎连呼吸都屏住了。   江琰蹙眉,语气困惑:“我不是赢了吗?”   这一句话,如一块石头砸进平静的湖面,激起千重浪!   观台之上,众人瞬间被点燃。   无数喝彩声、口哨声、尖叫声笑声,响彻云霄。   江琰被吓了一跳,条件反射伸手去捂住耳朵。   这帮人什么毛病。   突然大吵大闹的,看他的眼神也热切的令人头皮发麻。   耳朵太灵敏就是不好,别人只觉吵闹,江琰却觉得耳朵快聋了。   江琰捂着耳朵,问于群:“你怎么还不下去。”   “!!”于群蓦然惊醒,“我、我这就走!”   于群跑过去捡起长刀,顺着剑宗弟子的指引往台下走了几步,忽地又转身跑回来。   江琰:“?”   于群面红耳赤地问:“方才,在下多有冒犯,还请道友勿怪。”   江琰:“没——”事。   于群兴冲冲地:“我乃干天宗内门弟子,灵根好,天赋也不错,一百九十八岁已到元婴。名下灵田、房产皆有,至于灵石、天材地宝动物,我积攒了百年,身上也小有资产!”   江琰:“……?”   于群:“公子要相亲吗,不妨考虑考虑——”   话没说完,一群凶神恶煞的天狼卫已经冲了上来,将于群双手扣住,嘴也堵上,直接强行拖走了。   于群:“唔!唔唔!!”   天狼卫呵斥道:“闭嘴!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我们仙君是你能觊觎的吗!”   “一百九十八才到元婴,你个菜鸡还敢说天赋好!”   “立刻给我拖走!!”   江琰:“……”   观台上,其他门派的弟子依旧在喧闹叫唤。   忽然一股如山似渊的灵压从天而降,重重压在吵闹的人身上。   “诸位——安静!”   一道沉冷低磁的男人嗓音响起,声音不大不小。   四个字轻飘飘的,却又比任何大声喊话都有效。   众人只觉像被瓢泼冷水兜头浇了个正着,脑子里像响起惊雷轰鸣。   呼吸越来越沉重,无形的威压叫他们如芒在背,一阵心悸恐慌。   观台上的音量越来越低,说话的人越来越少,更无人胆敢大声喧哗。   “大声喧哗者,将被天狼卫逐出场外。”   “恶意扰乱秩序之人,将被逐下山,终身不得再踏入剑宗半步!”   男人的嗓音沉沉,不怒自威。   众人认出来了。   那是剑宗少主,顾景昀的声音。   被剑宗拉黑只能算倒霉,被顾景昀拉黑,那才是有苦无处说。   谁也不想在修炼缺丹少药的时候,被玉源告知——“不卖。”   谁也不想在野外风餐露宿,好不容易找到一个驿站时,被告知是玉源旗下的商店,再被掌柜的轻飘飘来上一句——“恕不招待。”   还有锦绣阁、拍卖行……   修士从出生到飞升,一辈子需要的东西都能在玉源找到。   上不了剑宗算什么,进不去玉源才完蛋啊。   不就是保证秩序么?   必须可以。   卖剑宗少主一个面子,总好过被当众拖走。   天知道师父保不保得住自己。   众人噤若寒蝉,一时间竟无人敢交头接耳。   顾景昀寥寥几句,直接镇住了场子。   江琰放下捂着耳朵的手,揉了揉耳朵,感觉整个世界都清净了。   无需回头,他也知道顾景昀正在高台上看着他。   “……”   江琰收敛眸中清浅的笑意,握紧破魔剑。   “下一个。”他微微颔首,淡声道。 第102章 “别挡住我挑战第一!”   “第五轮,合欢宗江琰对阵天蛛宗程宁,江琰胜!”   “第六轮,合欢宗江琰对阵……江琰胜!”   “第七轮,江琰胜!”   “第八轮——”   “第九轮,江琰胜!”   “合欢宗江琰,连胜六场!!晋级前二十!”   ……   无需任何人提醒,观台上人人都惊掉了下巴,目瞪口呆,呆滞地看着台上手持长剑的俊冷青年。   同时仍在比赛的擂台还有数个,众人却无心观看其他人的比试,场内百分之九十九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江琰的身上。   一个本以为会很快落败,只是走个过场的合欢宗弟子,一个向来被称为美丽花瓶的合欢宗弟子……   竟然连胜了六场!   他甚至在起初连胜三场,裁判询问他要不要调养半个时辰休息的时候,摇头拒绝了。   还说:“我的灵力消耗不算大,不必浪费时间了。”   只有在第八局——江琰连胜的第五场——时,江琰才向裁判举手示意要休息半个时辰。   他连胜多局,却只用休息一次。   就连排行前十的大宗门派出来争夺第一的种子选手,最多连胜四轮,哪怕再逞强,都必须脸色略白地打坐调息。   江琰却有如此魄力,丹田的“灵力海”似乎也比常人宽广许多,连胜过后,只呼吸稍快,面色都未曾变过!   不仅如此,江琰的每一局战斗都没有与对手拖拖拉拉、势均力敌地打上数百回合,更不是艰难取胜的。   在认真交手数十招后,就能敏锐地寻到对手的弱点、罩门。   紧接着便是如同第一次对待于群那般,干脆利落地一招制敌,或是将人击飞打到台下,或是打到对手心甘情愿地认输。   他的每一招、每一式,都是那么漂亮淩厉。每一个动作都舍去了多余的华丽花招,尽可能地简洁有效。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江琰绝不是什么花架子,而是真真正正实力强大的剑修。   江琰在比试中,全程都只用灵力,也只会使出剑法。   若是将剑法与魔法结合在实战中,或许会让胜利的果实来得更快一些。   但江琰依旧收起了魔杖。   这里是修真界,他想要让大家认可手中的剑,作为剑修登上第一的宝座。   最后一局,被打飞下台的弟子踉跄坐起,敬佩地看了一眼江琰。   他原本是不会相信江琰能有如此实力的。   眼见也不一定为实,万一这“实力”里有水分呢?   他本以为前面的人都是疏忽大意,或是与合欢宗私下关系好,故意演出来的,他才不信邪……   没想到。   即便他提起十二万分的决心想要取胜,也打足了精神,发誓绝不掉以轻心,岂料依旧不敌,人都被直接一剑柄拍飞。   这位不信邪的弟子,彻底信了江琰,输的心服口服。   从一开始到现在,擂台经过多轮打斗轰砸,早已变得坑坑洼洼,尤其是其中有位修士是用流星锤的——锤子没砸中江琰,反而多次砸到地面,灵力炸开,碎石飞的到处都是。   裁判小心翼翼且满眼崇拜地上前询问:“其他擂台尚未完全分出胜负,需要等决出前二十,再开启自由向上挑战模式。江仙君要不要打坐歇息一会儿?”   江琰此前调息过一次,最后一局损耗的灵力不大。   他还有一战之力,但凡事不宜托大,要留条后路。   江琰点了头:“好。”   裁判殷勤地一甩衣袖,扫开一大片碎石和灰尘。   “仙君请坐!”   这个称呼,还是他跟天狼卫学来的呢。   多好听。   既足够尊重,又能写实地表现出江琰的气质——他本就跟飞升于天宫的神仙郎君一般,高雅纯洁,不该染上世俗的尘埃。   江琰盘膝打坐,运转功法,吸收吞吐天地间的灵气精华,在五脏六腑、四肢百骸中轮回流转,转换成精炼的灵力。   在他调息之时,观台上、评委席上的许多人才终于回神。   无他,江琰的两轮比赛是旁人的一轮,速度实在太快。不说对手懵,他们也懵啊!   直到现在,众人才有了相互交流的时间。   任聆侧耳听了半晌,听见的大多都是夸赞、惊叹之语,其中自然不乏质疑的言论。   有人说,这不可能是合欢宗的弟子,许是签到处记错了门派。   也有人说,那是合欢宗为了比赛名次,特意挖来的外援,帮忙打个比赛,之后就会回自己的宗门去了。   还有人依旧不信邪,总觉得是上台的修士被美色蛊惑,心软手慢,才会输掉比赛。   庞云虎和曹甫早已输完回来了。   前者还好,勉强胜了一轮,第二轮就被人打下了台。后者则要惨一些,一轮都没能获胜。   此时,他们二人与掌门坐在一处,也听见了这些质疑的声音。   “他们怎可以如此过分!”二人怒气冲冲地说。   任聆嗤笑一声,故意提高音量道:“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罢了!琰儿的起点,或许就是那些恶意揣测之人修炼的终点,可怜可怜他们吧,别同俗人置气了。”   修士的耳力本就好,离得近还敢大声说贬低、猜疑、造谣的话,明摆着就是说给合欢宗听的。   剑宗何时搞错过参赛之人的门派?   江琰的实力有目共睹,有眼睛的人都不会说出“对手是被美□□惑才认输”这种离谱的话。   呸!有眼无珠,没品的家夥!   长得太好看也是错?   那不过是江琰身上最稀疏平常、最直观的优点罢了!他靠的是实力,而非颜值。   任聆故意和弟子们大声挤兑坏心思的人,把那些人气得要命,却又拿合欢宗无可奈何。   一是合欢宗后台硬得离谱。   二是……   人家确实厉害啊。   说坏话的时候,别说合欢宗的人,就连自己的同伴都会忍不住投来一个“你脑子没事吧”的眼神。   说不了两句,不仅自讨没趣,还被人不动声色地远离了。   回过头来,才发现当初费尽心机想要融入的圈子、曾经交好的友人……看他的眼神都带上了几分嫌弃和鄙夷。   半个时辰后,其他擂台也陆续决出胜负。   前二十已定!   剑宗宗主扬声公布名单。   诸如剑宗、太虚观、翎羽宗、玄阴宗等大宗门,皆是榜上有名。最让人惊叹的,当属本届黑马——合欢宗!!   合欢宗竟然也上榜啦!   千年都难得看见一次啊!!   顾宗主没理众人的议论,又公布了排名。   前二十的临时排名,是按照上一届宗门排位、参赛弟子的修为、当届的连胜积分来综合排定的。   若有人想更改,只管向上挑战,最终是第几,全靠实力说了算。   在修为上,大家都是元婴,修为相近。   在连胜积分上,江琰在第十八擂台连胜六轮,位列第一。可但凡能进前二十的,都是连胜多局的人,他有优势,但不多。   至于上届排名,其他宗门都是前二十、乃至前十!   合欢宗……   倒数第三。   江琰看着裁判分给他的“第二十名”,有片刻哑然。   擂台总共有二十个。   江琰跟随指引,从十八号擂台转到二十号擂台。作为擂主,他要么向上挑,离开这里,要么留下接受二十以下的修士的挑战,直到保住自己的席位。   担任裁判的剑宗弟子问:“您要离开还是留下呢?”   江琰看了看台下聚过来,虎视眈眈的修士——他是前二十的守门人!   谁要留在这里看门啊。   江琰拿起破魔剑,问:“我可以开始挑战了吗?”   裁判:“仙君想挑战谁呢?”   江琰试探地问:“可以直接挑第一么?”   站在一号擂台上的淩含璋背后一寒。   裁判吃了一惊,回答道:“不行噢,得一个一个挑过去。”   “行吧。”   江琰郁闷:“那我打到第一的时候,天都黑了。”   裁判讪讪笑了笑,对此不当回事,纵使江琰再出彩,可车轮战一个一个打过去,又岂是易事!   江琰快速来到十九号擂台,身后跟了一串听了他与裁判的对话,打算看热闹的人。   十九擂台的擂主是玄阴宗的弟子吴一诚。   吴一诚笑着拱手:“江美人,久仰大名。”   江琰茫然:“你认识我?”   吴一诚:“合欢宗赫赫有名的高岭之花、冷美人,西洲何人不识呢?”   他积极道:“我还去安水镇蹲过你,恰好看见你进玉源客栈,只是没来得及打招呼,就被突然冒出来的黑衣人拖走了!”   江琰警惕:“你蹲我干嘛?我们有仇吗?”   在他心里,蹲人只有一个作用——套麻袋下黑手。   吴一诚哽住:“我……我们没仇!我就是闲着无聊,想试着攻略极难攻略的江美人。”   江琰纳闷:“攻略?什么意思?”   吴一诚:“就是——”   江琰:“算了,不想听。”   吴一诚再度哽住。   江琰提剑而上:“抓紧的,别挡住我挑战第一!”   远处。   清楚听见这一句话的淩含璋:“……”   救命,压力好大啊!!   百来号人分散开来,每个宗门都有三人之数,对大宗门而言,前二十是轻轻松松的事情。   甚至有宗门派去的三位弟子全都进了决赛圈,比如万法门和剑宗。   江琰从末席向上挑战,一路势如破竹,从十九到十五,他中途只歇过一次。   从十五到第十,他歇了两次。   从第十开始,每挑战一次,他便要调息打坐一刻钟到半个时辰不等。   进入前六,他开始吞服丹药——经过裁判检查后的回气丹——以辅助在半个时辰内回满灵力。   众人见他一路走来,已是佩服得心服口服,甚至有不少人当场把江琰当作祟拜对象。   若再有如之前那般酸言酸语的人,大家给的就不是一个鄙夷的眼神了,而是直接堵嘴拖出场外,围殴暴揍一顿!   江琰打赢了排名第三的剑宗段越,打赢了第二的万法门蔺符。   站在了综合排名第一的淩含璋面前。   江琰在台下调息了足足半个时辰。   “含璋,劳你久等。”江琰提着剑,淡定走上擂台。   他自认为语气很温和,但经过方才数个时辰的打斗,青年浑身上下都是血与尘,气势滔滔,杀气腾腾!   淩含璋还没说话呢,先被煞气扑了满面。   “……”他抹了把脸,也握住手中的剑。   别人不知道,他是知道江琰有多强的。   淩含璋深深吸了一口气,神情凝重。   “请指教!”   “请。”江琰亦是沉声回应。 第103章 “胜者,江琰!”   评委席上。   宗主们亦在密切关注江琰的一举一动。   他们的关注点与观台上的人不同。   宗主们见多识广,合欢宗又如何?修真界能人辈出,天骄为何不能诞于合欢宗?   度过最初的吃惊,这些大人物们就将注意力放在了江琰的剑法上。   “他对灵力的操纵细致入微,回覆速度也很快,在这种喧闹、一举一动都被关注的场合也能静心吞吐灵气,不骄不躁,很好。”   “基础功非常扎实,看来平时的修炼从不懈怠。”   “剑法颇为玄妙,这几式似乎是剑宗的基础剑法演变而来的。”   有几位上了年纪的剑宗长老“嘶”了一口凉气,拧着眉头,困惑道:“我也觉得这剑法有些眼熟。”   “这位江琰小友曾在剑宗学剑么?”有人询问顾宗主。   顾铖笑而不语,心想真相说出来会吓死你们。   他当然知道江琰是剑仙的儿子,练的当然是剑仙的沧溟剑法。   但琰儿没有对外公布的想法,他就不能越俎代庖。   更何况,无凭无据,说了也不一定有人信。   擂台之上,   两道身影以极快的速度交错、碰撞,间或发出金石相击的清脆声响。   他们将身法运用到极致,浩荡灵力你不让我、我不让你,亦在上空互相吞噬着。   庞大的气流扭曲成旋风般的样式,如风暴过境,原本是透明的防护罩竟然都泛起层层水波似的涟漪,变得肉眼可见了。   场中刀光剑影,修为差一些的人不仅看不清他们的出招,就连走得近一些,都会感受到背上彷佛落下一座山峦似的厚重灵压,脸色苍白,不得不后退。   淩含璋整日屁颠颠地跟在他师兄身边,看似很弱,但其实只是因为少主太强。   他在剑宗亦是数一数二的人物,是其他师弟妹们要仰望的优秀弟子。   淩岱原本对他很有信心,知道淩含璋并不像原本那样只知浑玩。   可他凝神注视场中,半柱香后,他叹息着微微摇头。   翎羽宗的宗主问:“淩长老不看好含璋?”   翎羽宗与淩家同在中洲,无论是宗门和淩家,亦或是私底下的私交,这两家的关系都不错。   排行第十的孙飞羽——翎羽宗宗主之子——幼时还与淩含璋凑在一起到处玩,算是发小,直到淩含璋被送去剑宗学剑。   因而,当翎羽宗主发问时,淩岱并未含糊带过。   “他们已交手数百招,看似平手,实际上含璋是被压制的那一位。”   “哦?”万法门主也插话问道:“淩长老,此话怎讲。”   “含璋习落英剑法,讲究四两拨千斤,借力打力。倘若江琰习的是重剑,含璋或许还能寻到机会。可对方修的是同样路数的剑法,在对剑之道的体悟上、实战技巧上,又比他要强得多。”   淩岱道:“他们看似互不相让,实则是含璋在被牵着鼻子走。人家正在套他的剑招!”   “且看着吧,等江琰彻底熟悉了他的剑法套路,寻到弱点,就是一击制敌的时候。”   紫云宫主淡淡道:“诸位不要忘了,淩含璋在临时排名上就是第一,而江琰是一个一个挑战上来的!”   淩含璋被第二名的万法门弟子挑战过,但他守住了。   即便如此,他所需要的战斗比江琰少得多,状态也比江琰要好。   闲暇之余,淩含璋在擂台上可以打坐恢复精力体力。   江琰哪怕可以有半个时辰的打坐时间,灵力回满了,精神力却没有。   江琰从最开始便是连胜,而后更是几乎没有停下来过。   如今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了,场地内外都靠灯盏、火把、阵法来保证照明。   从早到晚,江琰不曾彻底放松。   他的每一根弦、每一个细胞都处于紧绷状态。常人能维持高度专注的状态多久呢?   他已经这么保持了整整一天,面色怡然不变,态度跟初登台时并无二致。   对待对手谦虚有礼,出剑时光明磊落不耍阴招。   是君子,更是剑客。   紫云宫主的提醒让众人一怔,心中对江琰越发看好和欣赏。   天才少有,可心性品行皆好的天才更是难得!   说话间,台上突然风云骤变。   只见两人在缠斗之间,淩含璋忽然突进一步,长剑如疾风般刺向江琰的胸膛。   江琰落下的剑空了一拍,眸中似乎闪过意外之色。   显然,淩含璋也察觉到了自己被套了进去,意识到不能再跟着江琰的步调走。   他不能见招拆招,必须主动出击,才能寻到机会。   众人顿时又一阵哗然与赞叹。   场上的局势陡然翻转。   先前还是江琰压着淩含璋打,如今又调了个头,变成淩含璋追着江琰不放。   有不少弟子在大声叫好,也有人在为江琰加油打气。   评委席上,见多识广的前辈们却拧起了眉头。   顾铖微微摇头:“兵行险招,却也要看对方接不接、会不会中招才行。对上琰儿,这个方法不见得奏效,说不定还会输的更快。”   顾景昀说:“那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起码他意识到之后,没有选择被拖死,而是尝试做出改变。”   顾宗主道:“确是如此。”   常言道,狭路相逢勇者胜。   若连出招变招的勇气都没有,谈何在“剑”上更进一步?又如何敢妄想难如登天的飞升?   面对淩含璋突如其来的咄咄逼人,江琰没有选择硬抗,而是适当避其锋芒。   他眸色微深,沉稳地应对着每一道攻势,冷静地观察着淩含璋的动态。   江琰是元婴中期,淩含璋是元婴后期,他们之间本就有一个小境界的差距。   这点差距在高手的手里,会被有意地放大,努力让胜利天秤更偏向自己。   一点细微的差距,很可能就是彻底压倒天秤的最后砝码。   江琰能感受到丹田处传来的隐隐疼痛——那是因一整日高强度、不间断地调用灵力而产生的。   因高修为的修士之间的对决几乎都是肉眼看不见的速度,江琰必须不断使用灵视去感知、去探查,再用大脑迅速做出对策。   他的大脑也一阵抽痛。   江琰已经很累了。   但他仍在坚持。   淩含璋步步紧逼,已经将江琰逼至了擂台边缘。   规则有言,御剑上天是输、落在擂台外的地上算输。   一道劲风袭来,江琰条件反射地避开,余光瞥见高高的擂台边缘被切割得整齐的石板,以及擂台之下的草地。   淩含璋欺身而上!   江琰下腰躲避,抬剑挡开,险而又险地再度躲开。   剑气劈开石板,几块碎石骨碌碌地从台上滚落,掉在草地上。   “就差一点……”淩含璋咬了咬牙。   他到底是沉不住气,剑锋又追着江琰去了。   江琰毫不客气地回击,两人交错间,淩含璋也险些一脚踩空摔下去。   两人谁也没有再回到擂台中心,就站在石板边缘,在半只脚掌都悬空的状态下互相对剑。   此时的光线不如白日亮堂,两人的身子偶尔还会挡住照明的光。草地下方都是阴影,晃眼看去,还以为和半米高的擂台是在同一水平面上。   他们打的倒是激烈和干脆,但旁人看的那叫一个胆颤心惊。   忽然,江琰因漫长的战斗而步伐变慢,身形微不可查地一顿。   仅仅是那零点几秒,连一次呼吸都不到的极短瞬间。   淩含璋眼睛倏然一亮。   他寻到良机,足尖轻点地面,向前猛地攻去!   “太极无上!”   淩含璋手中的剑芒闪动着玄妙的微光,浩瀚灵力引起滔天巨浪!他放弃了防守,挥剑成河,气势如虹。   这俨然是前所未有的强势一击!   众人不由地屏息。   胜负在此一举,只看江琰能否接下此招!   江琰的面色稍白,面颊、下颌皆紧绷着,眼神锐利。   面对来势汹汹的剑,江琰反而闭上了眼睛。   青年的手中握着漆黑剑柄,银白色的剑身笔直地竖在面前,剑尖直指苍天。   剑身散发出莹莹白光,那光愈来愈盛,刺得人睁不开眼。繁星璀璨的夜空被光点亮,场中一时竟然亮如白昼!   滔天巨浪就在眼前。   “……沧溟。”江琰轻声道。   他的破魔剑长鸣。   江琰挥出一剑。   那剑甚为美丽,挥剑的动作轻盈无声,剑锋却是那样的冰冷凛冽!   就连剑身上的蛟龙之影都彷佛有了灵魂,在昼光中化为凶悍实体的蛟龙,甩着尾巴,嘶吼地朝巨浪一头撞去,用力挥动尖锐的爪子!   “轰——!”   整座山都彷佛在颤抖。   防护罩发出“咔嚓”的不妙声响。   高台之上,顾宗主和长老们忙着加固阵法,以免护法阵法破碎,灵力余波误伤擂台周围的弟子。   紫云宫主和隗夫人坐在一处,她们正满面凝重地瞧着场中,倏而听见身旁似有异响。   偏头一看。   只见顾景昀背在身后的问心剑正剧烈地振动起来,宛如遥遥附和着,发出嗡嗡长鸣。   男人拔剑出鞘,漆黑如墨的剑身躺在他的掌中,剑身上的凹槽明明没有任何血色,却依旧微微闪着红光。   “景昀,这……”隗夫人惊疑不定。   顾景昀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隗夫人就紧紧闭着嘴,只担忧地看着他,没有再说话。   顾景昀将手握在剑柄处,尝试压住躁动的问心剑,却都失败了。   就在其他宗主即将发现此处异动之时,问心剑又慢慢归于安静。   顾景昀若有所觉,抬眸向下望。   第一擂台之上,滚滚烟尘渐渐平息,防护阵法也终于免于被毁掉的结局。   无数人的目光紧紧盯着场中。   最后的赢家,是谁?   烟雾散去。   擂台上站着两个青年,其中一人的身体晃了晃,终于没能抗住,跌坐在地,苦笑摇头。   另一人收剑入鞘,他仰着脸,朝着高台之上的顾景昀弯了弯唇角。   眉眼如画,清冷如仙。   不是江琰,还能是谁呢?   裁判加持了灵力的嗓门极大,声如洪钟。   “第一擂台,剑宗淩含璋对阵合欢宗江琰。”   “胜者,江琰!!” 第104章 宛如天生的灵魂眷侣。   自从宗门大赛举办至今,已千年有余,还从未出现过这样的景象——   名为江琰的合欢宗弟子,一路从最末挑到了第一,力压大大小小近百数宗门,一举夺得桂冠!   全场一片沸腾,喧嚣喝彩声压都压不住。   合欢宗上下喜气洋洋的,就连掌门都没想到江琰会这么出息!   宗门只是派江琰来相亲,就没指望拿到名次。   好家夥。   江琰直接拿了第一啊!!   而且人家也没忘了相亲的事,找到了一个优质靠谱对象!   难怪合欢真人说他带江琰去给祖师爷上香,祖师爷的香炉里冒出青烟。   原来人家真的事业爱情双丰收!   合欢宗还能跟在江琰身后蹭光,荣登“天下第一宗”。   实在太好啦!   周围不停有人前来向合欢宗道贺,任聆心中暗爽。   以前,这些人一边瞧不起合欢宗,一边又舔着脸追求合欢宗的弟子,合欢宗拿你们没办法。   现如今,合欢宗已经是你们高攀不起的样子了!   这可不是靠魅术、美色、前男友交际网……登上的第一,而是实打实的硬实力!   没错,江琰是合欢宗的弟子。   可谁敢不服他?!   评委席上。   一众宗主皆是惊叹不已。   有人问顾景昀:“少主先前所说之人,可是江琰?”   顾景昀含笑:“正是。”   “果真是意想不到的人物。他如今多大岁数?”   “二十三。”   众人倏然一惊。   “竟是连百岁都不曾有?!”   “弱冠之年便已是元婴,有如此成就!少主,你当年似乎也是这个岁数进入元婴。”   顾景昀神情坦然地说:“阿琰天资聪颖,道心纯粹,我如何比得上他?”   众人微微一顿。   顾景昀又道:“他自然是最好的。”   旁人互相看看,彼此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夸就夸吧,哪有主动去捧对方踩自己的呢?   更何况说这话的人是顾景昀。   顾少主表面温和,实则有属于自己的傲气和傲骨。类似的话,少主从来没说过,这还是大家第一次见他在一个人面前放低姿态。   嗯……   江道友太过优秀。   少主会对他心动,也是人之常情。   非常理解。   大家目光灼灼地盯着擂台,就等着榜首发表一下胜利感言。   却见青年对瘫坐在地上的淩含璋说了几句话,淩含璋火烧眉毛似的跳起来,往台下冲去。   青年则干脆利落地盘膝坐下,闭眼打坐,眨眼间便已入定。   “怎么了?”观台上议论纷纷,“可是江仙君受伤了?”   顾景昀眉头紧锁,他甚至没用御剑,手一撑,翻过几层楼高的楼台阑干,直接向下跳去。   劲风飒飒。   男人微曲双腿,稳稳落地,晃都没有晃一下。   随后便是几个起落,用轻功赶到了现场。   淩含璋正撑着一口气,指挥剑宗弟子疏散人群,别让他们围在一起盯着江琰看。   见顾景昀赶到,他大喜过望。   “师兄!你来得正好,江琰要突破了!”淩含璋叫道。   顾景昀一怔,随后面色一紧。   修士每跨越一阶都是在挑战自己的极限,越往后,越是困难。   需要全神贯注地冲击,绝不可受到外界的干扰。   因此,每逢即将突破瓶颈的时候,修士就会有所感应,自己去寻一处闭关的洞府,落下结界,以保证能够安心进阶。   偶尔也会有例外。   就像现在的江琰,他原本还没那么快突破,是因为今天高强度地战斗,收获了太多灵感和经验,在“沧溟”一剑挥出后,萌生出无数感悟,竟是直接突破了。   修仙就是如此。   有时候,开悟与突破只在一瞬间。   顾景昀连忙帮着清场。   其他人早就打完了,只等江琰与淩含璋决出胜负就定下最终排名。如今比试结果已出,江琰又需要安静的地方进阶,再留那么多人也是添乱罢了。   顾景昀客客气气地说明了理由,安排剑宗弟子引导各宗门的子弟有序离场,又亲自跑回评委席上道了个歉,说了一通,也劝走了一群大前辈。   前辈们当然不会计较那么多,他们是过来人,知道进阶对修士而言有多重要,那是可遇不可求的机缘。   但私下里感慨是免不了的。   他们一边往外走,一边叹道:“前脚还是元婴修士,如今便是化神期了。”   “放眼五洲,又有谁能在弱冠之年达到化神修为呢?”   “天之骄子啊!”   隗夫人和顾宗主也没有留下,只叮嘱顾景昀好好看顾江琰,若需要协助,可随时来找他们。   顾景昀一一应下,将人都送走。淩含璋也没能留下,他受了点伤,得去修养,已经被顾宗主拎走了。   很快,场中仍在走动的人就只剩下负责护卫的天狼卫。   顾景昀吩咐完,在江琰的不远处盘膝坐下,耐心等着。   他等了许久。   直到夜过三更,擂台之上的青年才有了动静。   空气中的灵气躁动起来,渐渐聚集在青年的头顶,慢慢越聚越多,最后竟从无形的灵力因子变成了有形的龙卷风。   江琰就是漩涡的中心。   他如饥似渴地吸收着天地间的灵气,彷佛没有尽头。   青年身上的气势不断攀升,从最初的元婴中期到元婴后期,短短一个呼吸的时间,他又升至元婴大圆满,乃至半步化神!   江琰并没有停下。   他的灵压越来越沉重。   天狼卫都不敢接近江琰,早已远远退开。   唯有顾景昀,收敛了气息,依旧伫立在原地。   当江琰的气势达到最顶峰时,他的修为也彻底稳固下来了。   ——化神期!   江琰彻底进入了化神期,成为了年仅二十三岁的化神修士。   这种惊人的成就,是无论谁见了都要惊叹的。   江琰缓缓呼出一口气。   他感到通体舒畅,感知范围更大了、体内的“灵力海”也翻了几倍扩张,当他以灵视去观察时,不仅一眼望不到海平面,就连深度都无法丈量。   寻常的化神期修士绝不会有这么宽阔充足的灵力储备。   江琰猜测,或许是他自幼就忍受着经脉撕裂的疼痛,依旧在不断锻炼、强化,因此他的经脉比旁人坚韧许多,“灵力海”也要更要宽广。   江琰观察完识海,慢慢睁开眼睛。   “阿琰,进阶成功了么?”顾景昀立刻上前。   “嗯。”江琰搭着男人的手,站起身。“如今,我已是化神初期。”   “恭喜。”顾景昀笑道。   江琰左右看看,偌大的试炼场空荡荡的,除了他们二人就再也没有别人了。   “宗门大比早已结束,明日会公布最终名次。我让他们都回去了。”顾景昀解释道。   江琰不好意思地挠挠脸颊。   “有劳兄长为我护法,久等了罢?”   “你我之间还客气什么。”顾景昀道,“你也累了,我送你回去。”   “嗯!”江琰眉眼弯弯地点头。   顾景昀觉得他好可爱,心痒痒的,凑过去想要亲他。   江琰睁大眼睛,条件反射地捂住了嘴巴。   “哥哥要干什么?”他紧张地问。   顾景昀轻笑道:“阿琰今日可是大放异彩,让所有人都刮目相看。那一剑的风情,不知要让多少人为之倾倒。”   江琰很小声地反问他:“那你呢?”   顾景昀微微一顿。   江琰问:“你也为我倾倒么?”   “你说呢?”顾景昀反问。   “我觉得……应该是吧。”江琰拖长了嗓音。他扬了扬眉梢,似乎有点小得意。   “那恭喜你,猜对了。”   顾景昀用拇指的指腹摩挲着青年的面颊。   男人伸长手臂揽住江琰纤细的腰,将青年禁锢在自己怀中。一手抬起青年的下巴,垂眸,吻了下去。   他以一记深吻作为证明。   江琰闭上眼睛,任由男人含住他的下唇,在他的唇瓣上轻轻磨着,迫使他张开嘴。舌尖抵入,与他交缠不休。   “……呼。”   江琰是个非常优秀的学徒,他已经学会如何在亲吻中呼吸和换气。   只是被吻得急了,他的呼吸就越来越重。被亲得太舒服了,四肢就隐隐发软,脸颊一片绯色。   顾景昀稍稍退后,留给江琰喘息的空间。   他在对方换气的间隙,哑声道:“阿琰,试想一下,这里白天的时候还人潮涌动,台上台下都坐满了人。”   怀中的青年呼吸一滞,手指几乎立刻抓紧了顾景昀的衣裳,把男人整齐的衣服都抓住几道褶皱。   男人笑了一声,略低的嗓音直往江琰的耳朵里钻,听起来性感得要命。   顾景昀说:   “阿琰,闭上眼睛。”   “我要亲你了。”   男人的话带着不容置喙的强势。   江琰条件反射地顺着他的指示去做,然而一闭上眼,就不由自主地回忆起白日里的人声鼎沸,站在台上,无论做什么都会被一览无余地看光。   他忙要睁眼,眼睛却被捂住。   “阿琰好乖。”   捂住他眼睛的男人又笑了一声,毫不犹豫地俯下身。   这个吻失了章法和力度。   江琰呜咽一声,身体颤抖着,手指曲起又伸直。   半晌,他犹犹豫豫地抓紧了男人的衣摆,乖乖被欺负。   **   毕竟是户外,顾景昀不会真的丧心病狂到做什么。   在无人的时刻亲一亲,还算情难自禁。   再过火一点,就不太尊重了。   万一被人瞧见,那还得了?   他怎么舍得让人看见这样的江琰。   顾景昀将人抱回碧霄院,青年满脸红晕地半躺在他的怀中,柔柔地抬眸望过来,搂着他不肯放手。   “哥哥。”江琰轻轻唤道。   顾景昀:“……”   他不能在这个时候当禽兽。   即便是这样的顶级考验,顾景昀依旧抗住了!   他知道阿琰很累了。   别看江琰表面上精力充沛、神采奕奕,实际上,他不过是因突破时灵力冲刷经脉而导致的一时精神。   不出半个时辰,他必然会困倦得呵欠连天。   青年身上都是尘土,死活不肯上床榻。顾景昀把人抱去后院的汤泉沐浴,替他换了身衣裳,又把他抱回卧房。   来往侍从皆低着头,远远避开,不敢多看半眼。   因着上一次的经历,江琰还以为洗澡是那什么的前奏,虽然被汤泉一熏,有了困意,却强撑着没有睡。   哪想到顾景昀把他的衣服合得整整齐齐,连头发都烘干了,整个人塞进温暖的被窝里。   江琰茫然地与顾景昀对视。   男人顿了顿:“你不是困了?”   江琰很耿直地问:“你不是想做上次那种事?”   顾景昀:“……”   阿琰有时候直白得让人措手不及。   而且,若他说想,阿琰竟然就会配合。   太乖了吧。   顾景昀暗暗感慨。   江琰打了个呵欠,揉了揉眼睛,偏头看着男人搬来一张琴案和圆凳。   “哥哥要做什么?”   “哄你睡觉。”顾景昀说。   九霄琴被放在琴案上,顾景昀挽起长袖,十指悬在琴弦上。   “想听什么曲子?摇篮曲也可以。”   烛台被熄灭到只剩寥寥几盏,昏黄的烛火轻轻摇曳,将男人的影子悄悄拉长。他的半边侧脸被镀上一层柔和的光,在光影中,五官越发深邃,英俊迷人。   “……凤求凰。”江琰把下半张脸埋进被子里,小声地说。   顾景昀略感意外,笑着应了一声好。   在缱绻的琴声中,江琰慢慢睡着了。   等人彻底睡熟,顾景昀轻轻压住琴弦,起身坐在塌边。   青年似乎察觉到他的气息接近,朝他的方向翻了个身,又挪了挪。   顾景昀嘴角含笑,手掌拂过青年的鬓发,又想替他拉一拉被角。   刚动一动,手就被沉睡中的江琰拉住了。   “……不要走。”江琰含含糊糊地说着梦话。   “不走。”顾景昀柔声哄着他。   江琰压根没有反应,彷佛会握住顾景昀的手,也只是身体想要亲近他的本能。   顾景昀半坐在塌边,倚着床头,垂眸看了江琰一整夜,好像怎么都看不够。   他不舍得睡觉,也睡不着。   顾景昀的心中翻涌着满腔复杂的情绪。   父母之毒已解,再无性命之忧。   曾经不喜欢,但不得不抗在身上的重担也卸下大半。   他喜欢的人也喜欢他,两人情投意合,默契十足,宛如天生的灵魂眷侣。   他想了好久,想了好多。   直到太阳从地平在线升起,晨曦代替星光布满天际,纱窗外是自由的风声与雀鸟的清啼。   万物在逐渐苏醒。   一如他沉寂了百年的心。   顾景昀感受到周身灵力不受控地涌动,心中一动,低头对上受惊醒来的江琰的视线。   江琰还没彻底清醒。   他只是被身边有人暴涨的灵力一激,被动苏醒。   “发生什么事了……?”江琰慢了半拍,迷迷糊糊地问。   顾景昀停滞了百年的修为终于有了动静。   他突破了。   江琰揉着眼睛半坐起身,尝试清醒。   还没彻底搞懂,就被男人用力揽进怀里。   “怎么啦?”江琰软乎乎地问。   顾景昀埋在他的脖颈里,哑声道:   “阿琰,我喜欢你。”   “很喜欢……最喜欢你。”   江琰摸不着头脑,想了想,反手摸摸男人的发顶。   “我知道哦。”江琰哄道,“我也最喜欢你了。” 第105章 风将他托起。   江琰是在前往莲华峰的路上,得知顾景昀突破了的。   顾景昀突破之后并不像其他人一样气势越盛,反而收敛了锋芒,比之前更加沉稳内敛,让人摸不清底细。   江琰的确察觉到男人的气息变得凝练悠长,但他不敢确定,在询问之后,方才得知顾景昀已顺利晋升为炼虚期修士。   “……你就这么轻松地突破了?”江琰诧异道。   “你只看见结果,却忽略了过程么?”顾景昀笑道,“我可是修炼了百年有余,一朝一夕,不曾停下过。”   “那倒也是。”   江琰很快接受了这一说法,毕竟他也有过类似的经历——在修为比较低的时候,半夜正睡着觉呢,突然被父亲大力摇醒,被告知他在梦中进阶了。   朝夕的积累才能有水到渠成的突破。   江琰问:“那你是炼虚初期么?”   顾景昀沉吟片刻,答道:“实际来说,应当是炼虚中期或后期。突破之后,我还未去试炼场检验过实力。”   他能感受到体内比之前更加磅礴的力量,却无法准确估量。   毕竟他停留在化神期太久了,灵力日积月累地积压在丹田中,本就是寻常化神修士的两倍有余。   如今猛地扩张领土,所拥有的力量就更多了,实在难以用言语形容。   江琰积极道:“回头我与兄长切磋一番!”   顾景昀笑着应下了。   他们快速前往莲华峰。   宗门大比虽然结束了,但名次还未正式宣布。   在莲华峰的广场中央会有一块极高的石碑,乃是由星陨宗打造的法器,上面刻有所有参赛宗门的排行,每一百年变动一次。   这玩意每个宗门都有一个,只不过是拷贝缩小版,正儿八经的石碑都是交给位列第一的宗门保管。   这块石碑已经在剑宗待了上百年。   不过,等合欢宗离开的时候,就得跟着他们一起走了。   江琰来到莲华峰。   上次匆匆赶来见庞云虎和曹甫,还未仔细打量过这个山顶广场,也没仔细看那块石碑。   此时被领着来到石碑面前,方知它被形容为“巨大”并不夸张。   江琰仰着头,看着大约有三十多米高的巨石碑,傻了眼。   “我和掌门要怎么把它带回宗门啊。”江琰连忙问道:“它应该能收进乾坤袋里的吧?”   顾景昀颔首:“当然可以。一般的乾坤袋空间不够,但它有配套的特制乾坤袋。”   江琰松了口气,还好不用修士一路扛着走,不然也太傻了。   真要那样的话,他会考虑研究一下,看能不能用缩小魔咒把它变小,回宗门再放大。   其他宗门的人在陆陆续续赶来,尚未完全到齐。   改名次这种事,不一定要全部人都来,前几届都有人懒得看,随便派个代表参加就完事。   但今时不同往日!   这可是合欢宗创造历史的时刻!   错过后悔一辈子。   在等待间隙,江琰跟随顾景昀绕去僻静之处,见了顾宗主和隗夫人。   夫妇俩对江琰大夸特夸,骄傲自豪、喜悦喜爱等情感几乎写在脸上,笑容满面,甚至险些忽略了自家亲儿子。   要不是江琰被夸得扛不住,红着脸把顾景昀推到前头,说他也进阶了,夫妇俩是真的发现不了。   “景昀也突破了?”   顾宗主愣了愣,凝神打量顾景昀。   顾宗主曾经是炼虚后期,因伤重百年,逐渐跌回炼虚初期,要重新温养经脉,苦修许久,才能重回当年的境界。   修为跌了,眼力没跌。   他将灵力聚集在眼部,去“看”顾景昀的内息。   顾景昀配合地稍稍外放气息。   顾宗主的面上流露出喜色,“不错,的确是炼虚期!”   隗夫人也颇为惊喜。   “听说你的修为在化神巅峰停留百年,娘本来还很是担忧,想着等宗门大比过后再好好询问你一番,也好替你寻灵药或者修炼秘境……”   隗夫人说:“如今你自己打破桎梏,也是好事一件。”   顾景昀说:“让娘担心了,是儿子不对。”   “这与你有什么关系。”隗夫人嗔道,说完,又感慨道,“你与琰儿果真是有缘分的,两人都是前后脚接连突破,日子都选在同一天!”   顾景昀握住江琰的手,看着江琰的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若非阿琰相助,我也无法破开心魔,更不会有今日。”   江琰红了耳根,低声道:“兄长言重了。”   一旁,顾宗主似乎想到什么,表情僵了一瞬。   但隗夫人满脸欣慰。   两个儿子的感情好,她做母亲的当然会开心。   隗夫人又说了几句话,都是些家常话,顾景昀和江琰一一应了。   又过了一会儿,任聆找了过来,说仪式快要开始了,让江琰快回到合欢宗的队伍里,他可是合欢宗的代表,不得缺席。   “那么,爹娘,琰儿先告辞了。”江琰认真行礼。   夫妇俩颔首放行。   江琰跟着掌门回去。   任聆打趣道:“哟,都喊上‘爹、娘’啦?”   江琰大大方方地:“嗯!”   任聆纳闷:“你怎么这时候又不害羞了?”   江琰老实地说:“因为我与少主本就是义兄弟,先是兄弟,后才是道侣。就算没有在一起,我也要喊他的父母为‘义父、义母’呀。”   少了一个“义”字罢了!   现实如此,不必害羞!   任聆:“……”   有时候真搞不懂琰儿的脑回路。   另一头,三人目送江琰远去。   顾景昀收回目光,道:“爹,你似乎有话想说。”   他注意到了,在得知他突破后,顾铖只开口说了那几句话,此后就一直保持沉默,神情还颇有些欲言又止。   显然是有话想说,又当着江琰的面不好说。   他掩饰得很好,没有让江琰看出来。但顾景昀向来观察入微,第一时间发现了,只按下不提。   顾景昀神情淡淡:“爹,阿琰是自家人,亦是我的道侣。儿子从未对他有所隐瞒,他亦是如此,我们之间也没有秘密。”   “任何关于我的事,以后都不必避开他说话。”   隗夫人蹙着眉头,附和道:“就是,有什么话你不能直说吗?别让琰儿以为我们之间生分了!”   顾宗主只觉得冤死了。   “我是为了你的面子好,你反倒联合你母亲,训起我来了。”顾宗主无奈道。   “我在阿琰面前向来不在乎这些。”顾景昀问,“所以是何事?”   顾宗主支支吾吾地:“你、你突破,是不是……”   隗夫人恼了,狠狠拧了丈夫的胳膊。   “有话直说!”夫人呵斥道,“吞吞吐吐像什么话?!”   顾宗主眼睛一闭,飞快说道:“我是想问,你突破是不是因为琰儿的合欢功法!”   顾景昀:“……”   隗夫人:“……”   顾宗主:“我还没骂你呢。人家辛辛苦苦打比赛,大伤没有,但磕磕碰碰总是难免,灵力又消耗一空,看着都累得慌。”   “你倒好!一点都不体贴,还只顾着自己的快活!”顾宗主越说越气,“如此行事,像话吗!”   顾景昀:“……”   隗夫人:“……”   隗夫人没想到这一茬,因为江琰与合欢宗大部分人的画风相差甚远,她总是会记起江琰“剑修”的身份,然后才是“合欢宗弟子”。   被丈夫这么一提,她也回过味来了。   隗夫人犹犹豫豫地看向亲儿子:“你不会真的……”   方才是他的父亲,如今轮到顾景昀了。   他也想喊冤。   “我没有!”顾景昀忍不住扶额,长长叹道,“我是感激阿琰出现在我的生命中,坐在他床榻边,瞧了他的睡颜,瞧了一整夜。”   顾景昀说:“临到破晓之时,耳听窗外的鸟鸣,眼见心上人,我似有所感,自然突破。”   “不是你想的那般不堪。”   顾宗主与隗夫人半信半疑,因为合欢功法是世上最强大的双修功法。毫无根骨的人跟天才双修,都会被强行推上修仙道路。   不然合欢宗为何作为排行榜上倒数第三的宗门,却是西洲三大宗门之一。   “说的那么浪漫,没有在唬我吧?”顾铖问。   顾景昀给了父亲一个冷如刀的眼神。   顾宗主干笑:“好罢,是我误会了,对不住。”   顾景昀暗自庆幸。   还好没有让阿琰听见,不然还得了!   先前信誓旦旦,没想到打脸来得如此快。   真是世事无常……   **   各大宗门的人都到齐了。   参与的宗门太多,总不可能一个个念出来,会累死。有些倒数的宗门,也不愿意在此刻出名。   因此,从倒数到第二十一名,都是已经提前张贴公布,在石碑上也已经刻好了名字。   从第二十名起,顾宗主念一人的名字,便有该宗门的代表——一般都是参赛赢得荣誉之人——出席。   他们会用刀剑等利器,在石碑上亲自刻下宗门的名字。   若是平时不用刀剑,可以跟剑宗现场借一把剑。   石碑高大,刻字时需要短暂悬空。   这对于靠实力打进前二十的人来说,是很简单的事情,轻松就能做到。   顾宗主挨个念过,每念一个名字,就会停顿一会儿,直到那位弟子在众人的注视下刻好字。   “第十一名,翎羽宗孙飞羽……”   “第三名,万法门蔺符……”   “第二名,剑宗淩含璋。”   淩含璋抱拳出列,很快刻好“剑宗”二字。   按照往常,剑宗的名字都会出现在最顶端,如今它的上方却还留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空位。   众人屏息凝神。   见证历史的时刻到啦!   顾宗主清了清嗓子,扬声道:“宗门大比第一名,合欢宗,江琰!”   底下一群或崇拜或爱慕江琰的人热烈欢呼,激动鼓掌。   前面十九个人都没这待遇!   江琰绕过众人出列。   顾宗主含笑道:“琰儿,去刻字吧。”   江琰点了点头,拔出破魔剑。   他的剑出鞘,寒光凛凛,一看便是绝世宝剑!   星陨宗乃是以炼器为主的宗门,当即目光便被吸引过来。   星陨宗主轻轻“咦”了一声,眸中似有困惑与思索。   他昨日离得远,没能瞧见宝剑的细节。   如今近距离一看,这才发现不对。   这把剑,怎么与千年前剑仙让星陨宗打造的忘归剑那么相似呢?   不对啊。   剑仙飞升,忘归剑应当被剑仙一同带走了才对。   怎会出现在江琰手中?   星陨宗主心中再多的疑惑,江琰也是听不见的。   他快步走到石碑前,用力向上一跃。   被灌注了灵力的这一跳,竟是直接跳了几十米高。   风将他托起。   江琰以剑为笔,将合欢宗的大名刻在各大宗门之首,落地轻盈无声。   石碑之上,“合欢宗”三字写得飘逸又凛冽,一如江琰此人。   江琰收剑入鞘,抬眸却与含笑注视着他的玄衣男人对上视线。   雷鸣般的掌声中。   江琰也朝男人弯了弯眉眼。   是第一噢! 第106章 小江仙君掩耳盗铃的样子,怪可爱的。   远在千里之外的合欢真人也收到了喜讯,既惊又喜,连忙联系自家小徒弟。   在仪式散了之后,顾宗主让各宗的宗主、长老别急着走,请前往议事堂叙叙旧。   哪有叙旧要去议事堂的呢?   一群人心领神会,知道是要说正经事了。   大家不都是为此而来的么。   一群人叮嘱完自家小辈,跟随顾宗主转移阵地关起门来说话。   顾景昀在人群中查找江琰的身影,放眼望去,人头攒动,迟迟找不到人,反倒是看见了合欢宗的几个弟子。   他快步走去。   庞云虎正在与曹甫感慨:   “合欢宗竟然也有今日!”   “是啊,多亏了江琰师兄。”   “话说,曹师弟你找到对象了么?”   “找了俩,你呢?”   “……师弟你可真强。我、我相亲失败了,唉,还是忘不了他。”   “?有故事不早说,我今日没带瓜子!”   两人一抬眼,就看见一个高高大大的英俊男人找了过来。   “!”两人吃了一惊,顾少主找他们干嘛?   “请问可否瞧见江琰?”顾景昀问。   两人手忙脚乱地指了个方向,结巴道:“在、在那边……他接师父的传音通信去了。”   “多谢。”顾景昀说。   “少主客气了。”   两人目送男人走远,互相对视一眼,眸中都闪烁着吃瓜的兴奋光芒。   曹甫:“我打听过了,碧霄院是少主的住所。”   庞云虎非常激动:“江师兄要成功毕业了吗!我要把这个消息告诉范扬!”   终于有理由联系前男友了。   谢谢江师兄。   被感谢的人正猫在角落里接通信。   能够万里传音的传音符贵得离谱,使用时间还短,即便如此,也不妨碍合欢真人道喜与催婚。   “没想到琰儿如此争气!好样的!”合欢真人欣慰道,“作为你的师父,为师以后在西洲……不,整个五洲大陆都可以横着走了。”   江琰有点小记仇,故意道:“师父不是说——我会让您在教育界颜面扫地吗?”   合欢真人:“?我背着你说的,你怎会知道?好啊,定是那两个逆徒向你告密!”   江琰:“莫怪他们,是我耳聪目明,自己听见的。”   合欢真人在催相亲之前,不得不花了一整张符箓的时间来哄小徒弟。   好在小徒弟脾气很好,很快就表示“不会计较这等小事”。   两人燃起第二张传音符。   合欢真人问:“既然比赛结束,你何时回宗?”   江琰:“不着急,我还得留在剑宗一段时间当老师。”   合欢真人百思不得其解,琰儿当老师要教什么?   合欢术他教不了。   剑法……偌大的剑宗,琰儿再强也没到开课的地步。   炼丹?可剑宗修习炼丹之人不多,他还不如说去清风谷研学呢!   江琰很快给出答案:“教他们如何识别魔族以及对抗魔族术法。”   他压低声音说了各大宗门的德高望重之人,都被邀请前来剑宗一事。又道:“……所以掌门才会来剑宗的。”   合欢真人干笑两声。   原来如此。   掌门一声不吭地出门,他还以为他是想见老情人了。   传音符燃烧得飞快,转眼就只剩下半截了。   合欢真人抓紧时间问:“你找到对象没有?”   小江很心虚:“唔。”   合欢真人纳闷:“含含糊糊的,是有还是没有。”   江琰还在思考措词,合欢真人却等不下去了。   “算了,肯定没有。”合欢真人斩钉截铁道,“你也别瞎折腾了,忙完就回宗吧。师父都替你打点好啦!”   江琰心中涌起不妙的情绪,不安地、颤抖地问:“师父,您做了什么?”   传音符在风中晃动,传出师父爽朗的笑。   “为师已搜罗了整整一册子青年才俊的数据,地域不限西洲,从修士到凡人皆有之,保证你满意!”   江琰:“……”   为何沉默不语?是太开心还是又嫌相亲烦?   合欢真人劝道:“琰儿总不能一辈子在宗门学堂里留级,现在还有人喊你‘师兄’,再过两年,你就是‘师弟’了。”   “为师也不是要逼迫你做什么,只是……”   合欢真人掷地有声:“你总得找个顺眼的人,试着聊一聊吧?!怎么会有合欢宗弟子连小嘴都没亲过!”   江琰:“……”   其实亲过了。   合欢真人:“就这么定了,回宗就给我去相亲!”   江琰惊慌:“实在不必!师父,你——”   刚说到这里,巷子口的光忽然被一道高大的身影挡住。   男人逆着光朝他走来。   “阿琰,你在这里啊。”   江琰一惊,猛地掐断了传音符。   被迫中止灵力传输,传音符身上的火光迅速扩大,将其吞噬,化成点点灰烬撒落在地。   “哥、哥哥……”江琰磕磕巴巴地说,“你怎么来了。”   顾景昀一头雾水。   “我不能来?”   江琰:“能的,能的。”   顾景昀上下打量青年几眼,淡淡道:“背着我做什么事了?”   江琰装傻:“没有啊,哥哥想多了。”   顾景昀咂舌。   分明听起来更心虚了。   江琰伸手去拉顾景昀,主动道:“是不是爹娘在找我们准备与宗主们议事了?我们快些赶去吧,莫要耽误正事。”   顾景昀被他拽着走了几步,突然挣开。   江琰忐忑地看着他。   男人似笑非笑地把青年抵在墙上,手撑着墙,俯身贴近:“真的没有背着我做坏事?”   江琰坚定摇头。   必须没有。   相亲册子什么的,他翻都没有翻开过,怎么能算呢。   顾景昀低垂着眼眸,心中忍笑,表面上还一副“你有事瞒我,我很伤心”的黯然神伤模样。   江琰信以为真,被男人套了几句话,就稀里糊涂地把事情都说了出来。   “……”顾景昀沉默片刻,佯装凶狠地说:“不准去相亲。”   江琰哄他:“嗯嗯,不去不去。”   顾景昀:“把真相告诉师父,让他把那册子送给别人。”   江琰火速拿出传音符,以灵火点燃。   很快接通。   合欢真人:“徒儿啊,刚刚发生什么事啦?怎么突然断开了……”   江琰眼睛一闭,心一横,被师父收拾总好过让景昀伤心。   他语速飞快:“师父我不要相亲册子,我有对象!”   合欢真人大喜:“哦?!是谁!”   江琰:“顾少主!”   合欢真人:“……那不是你认的哥么。”   江琰弱弱道:“哥哥也可以是男友。”   合欢真人嗤笑一声,不屑道:“这话又是谁教你的。木头一样的江美人竟能开窍到爱上义兄,谁信呐?”   江琰:“……”   顾景昀:“……”   合欢真人:“而且你在我面前发过誓,说此生不会爱上顾景昀,与他是感天动地兄弟情。如今怕不是跟他商量好了,想要蒙骗我吧?”   江琰:“……”   顾景昀:“……”   合欢真人:“除非你俩亲自在我面前打啵,我才信你,否则给我老实去相亲!”   语毕,传音符被对面干脆利落地断开灵力链接。   符箓再次化为灰烬。   小情侣面面相觑。   顾景昀重重地“啧”了一声,脸色阴沉。   “我说了的,是师父不信,你不能怪我!”   江琰一弯腰就想从男人的手臂下方钻出去,还没探出半个身子,就被抓了回来。   他被摁在墙上亲得腿都软了。   青年的双臂环过男人的腰,仰着脸,乖乖被欺负,没有再躲,还忍不住把顾景昀抱得更紧了些。   在这种事情上,江琰才会更像一个合欢宗人。   从不扭捏。   舒服就不躲,喜欢就会点头说要。   大方又主动,常常叫人难以把持。   巷子隐蔽无人打扰,深处昏暗安静,唯有亲吻的轻微水声响起。   过了片刻。   顾景昀慢条斯理地松开江琰,任由青年趴在他的肩上微微喘息。   “你亲得太凶了。”江琰控诉道。   “提前演练一下,免得师父又不信。毕竟某人亲口发过誓。”顾景昀笑吟吟地说。   江琰霎时噤声,望天望地就是不敢看顾景昀的眼睛。   他想了想,突然精神一振。   “想好如何狡辩了?”男人淡淡地问。   哈哈,怎么会呢。   都说人不能踏进同一条河流。   过去的江琰跟现在的江琰有什么关系?那个发誓的人不是他噢!   江琰义正辞严地一通诡辩,把顾景昀气乐了。   顾景昀捏了捏青年的脸颊,没舍得用力,但耐不住手感太好,又顺手揉了揉。   “小江仙君掩耳盗铃的样子,怪可爱的。”   江琰抬手捂住耳朵,瞪他一眼。   谁掩耳盗铃,胡说!   **   剑宗,议事堂。   因谈情说爱而姗姗来迟的情侣二人,悄悄从后门溜进大殿。   诸位前辈似有所察,但注意到两人交握的手,皆是善意地笑了笑,没有揭穿。   其中有不少人暗暗感慨:   不愧是顾少主,出了名无法攻略的冷美人都能拿下,厉害。——这种都是西洲人士。   不愧是能够代表合欢宗的江仙君,转眼就破了少主的无情道,佩服!——这种则是东洲人士。   剑宗与合欢宗要联姻吗?也行,那以后又多一个藉口联系任聆。——这类是任聆的前男友们。   合格的前任就该像死了一样安静,你们懂不懂啊?别看我,更别互相打量啊救命!!——这是在前任修罗场中煎熬不已的任聆。   引起众人心中各种大戏的情侣组对此并不想了解,他们悄悄坐在了隗夫人的身后。   任聆:“……”   我不是你的师伯吗,怎么能丢下我。   江琰不是故意的。   只是任聆的位置离后门太远了,穿过去要横跨一个大殿,还是隗夫人离得近些。   顾宗主轻咳几声,将事情拉回正轨。   “……正如老夫方才所说,魔族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不知刻了多少血魂阵,谋害无辜百姓。魔族甚至在刻画亡灵复生阵法,企图复活魔尊!”   大家撇开无关思绪,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关于更详细的内容,就由琰儿来解释。他已将这两个法阵研究透彻,亦是最了解魔族之人。”   顾宗主说罢,扭头望向一旁的坐席。   “琰儿,交给你了。”   江琰肃然起身,拱手。   “是,爹。”   虽然情势紧迫,气氛严肃,殿中众人还是有一瞬的分心:   ——噫,这都叫上‘爹’啦。啧啧啧,少主的速度真快啊。   江琰走到大殿中央,挺直了腰板,将一切娓娓道来。   简单来说,血魂阵就是靠吞噬人类血肉的阵法,为的是将吞噬的血肉转化成能量,供给叠加在它上面的另一阵法——复生阵,以此达到复活魔尊的目的。   复活一只小动物、一个凡人或修为较低的修士,所消耗的能量不大。   可若是要复活已有渡劫期修为的魔尊,所需要的能量则无比庞大,不知要“吃”掉多少血肉。   魔族想了一个办法,又创造出来了一个大血魂阵。   将小血魂阵分别刻在五洲大陆的不同地域,如同刻在大血魂阵的不同阵眼处。以无数个小阵串联起来,形成一个大阵,将整个人间化为血肉炼狱。   如此一来,能量必然充足,说不定复活的魔尊还是全盛时期满状态的。   现今,他们发现得还不算晚。只要破坏小阵,就能阻止大阵运转。唯一的问题在于大血魂阵的阵法图不齐全,无法推算出所有阵眼的位置。   要么补全大阵法图,准确突击。   要么人海战术,残缺的部分挨个排查。   五洲辽阔,光靠剑宗与合欢宗无法实现人海战术,因而将修真界的宗门都召集起来,携手破敌。   大部分修士们不需要详细知道法阵的原理、魔力走向,只需要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如何识别和破解。   这点好办。   在宗门大比前,江琰一直苦心研究亡灵魔法与亡灵法阵,找到了不少窍门。   虽说是另一个世界的体系,但百年前,魔族莫名其妙出现之时,修士们就靠自己的力量把魔族直接揍得满地乱爬,更是联手将魔尊斩杀。   其中也耗费了不少力气,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但……   魔族总会是输家。   修士们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江琰解说完,他们一边义愤填膺、恨得咬牙切齿,一边摩拳擦掌,只等分配完任务,他们就冲去大干一场。   武德非常充沛。   至于大阵法图,这一点也不用江琰操心。   在座亦有不少在阵法方面造诣颇深的人士,比如万法门从上到下都是主修阵法的,是专家中的顶级专家。   当江琰将阵法内部解剖图放在他们面前,又轻巧地说了几处关键节点,他们一点即通,眨眼间就把法阵吃透了,甚至能帮着反推阵法。   江琰还是太年轻。   纵然天赋再高,又怎能比得过学识渊博、修为高深的大前辈?   这么多人聚在一起,还拿不下区区一个残缺阵法吗?   万法门的宗主收下了江琰修复了一半的阵法图,以及一些有帮助作用的数据。   他郑重表示:“这阵法就交给我们吧,最多半个月就能复原!”   “半个月?宗主说笑了。”   旁边的长老抚着长须,慢吞吞地说:“这玩意顶多七天,或者七天都不用。”   毕竟魔族能有什么好东西。   研究了几百年也就搞出个阵法,还得大费周章跑遍全世界刻阵,杀了所有人才能凑够能量。   这玩意要是藏得深,那就不好说了。   但只要被发现了一个,再顺藤摸瓜,很容易就能窥破魔族的阴谋。   大阵法是靠小阵来运转的,就算无法复原。毁掉三分之二,阵法就无法激活。   俗话说贵精不贵多,他们却奔着数量去了。   万法门长老表示实在搞不懂魔族的想法,难以理解。   也可能魔族单纯想要把人间变成炼狱,所以是故意的。   有万法门做担保,大家都舒了口气。   万法门主含笑道:“江琰小友在阵法一途的天赋极好,若是感兴趣,不妨前来一观,或许你会有所感悟。”   江琰心动不已:“可以吗?”   万法门主:“当然。”   就连他身旁的长老都笑着点头。   江琰毫不犹豫:“我愿意!”   他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多谢前辈,我会好好学习的!”   万法门主笑道:“你天资好,又勤勉踏实。若你是个散修,我必然要将你收为徒弟。”   江琰还没说什么呢,任聆拍桌而起。   “琰儿是合欢宗弟子!”任聆得意洋洋地说,“你们都不要肖想了。”   万法门主摇了摇头。   他是觉得,对方就算不去合欢宗,也会去剑宗。   江琰的阵法天赋是不错,可人家的剑法用的可比阵法好多了。   任聆得意不了三秒。   他的前男友——某位强行坐在他身旁的宗主——飞速捧起了他的手,满眼深情地说:“桌子那么硬,看你,手都拍红了。不如打我身上,我会放软肌肉给你随便拍。”   其他前任:“……”   这是挑衅吧?   任聆:“%#¥@——”   差点绷不住要破口大骂了!   人那么多,应付不过来的。你不要挑事啊! 第107章 魔族科普小课堂在剑宗开课啦!   为了解救掌门的窘境,江琰连忙用“开设魔族知识科普小课堂”的消息来转移所有人的注意力。   效果立竿见影,大家纷纷追问起细节,比如何时开课,谁来教,谁能去听讲等等。   长辈们修为高,不惧魔族,但他们的徒弟和子子孙孙不一定扛得住魔族的偷袭。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嘛,能多了解一些总是好的,免得真正对上的时候慌了手脚。   江琰一一耐心解答完自己的部分,就把中心让回给顾宗主,三步并作两步坐回自己的席位。   顾景昀适时递来一杯茶水。   江琰说的口干舌燥,喝完一杯茶,才感觉到活过来了。   剩下的事都由顾宗主来主持,可以放松许多。顾景昀捏了捏江琰的手,含笑道:“阿琰辛苦。”   江琰微微摇头,小心翼翼地用余光瞥了四周,表面上不动声色,私底下却回握住顾景昀,跟他手指勾着手指。   还前后摇晃了一下,似乎是觉得这样好玩。   顾景昀纵容地笑了笑,配合著江琰,跟他用小朋友的方式牵手。   坐在小情侣旁边的淩含璋受不了了。   一定要这样腻歪吗。   师兄笑起来未免太过恶心。   明明还没认识江琰之前,师兄冷得跟个冰块似的,山崩了眼皮都不抬一下,听到再好笑的事唇角都是平的,一点弧度都没有。   男大十八变,师兄你原来还有这幅面孔!   淩含璋唏嘘着,小心翼翼地起身换了座位,直接坐到了隗夫人的左手边。   隗夫人:“?”   她用眼神询问。   淩含璋用低不可闻的音量,小声地说:“我想保护眼睛。”   一面说着,还一面努了努嘴,拚命打着眼色。   隗夫人不用回头都秒懂。   淩含璋:“没想到师兄有了道侣之后会是这般模样。”   此话一出,淩含璋感觉自己的背后要被一个淩厉的目光刺穿了。   他僵硬着身体,坐得比树还笔直。   隗夫人嗔怪道:“含璋还小,不懂有道侣的好处。”   淩含璋赌气:“我要修无情道。”   隗夫人:“这可不成!你回头问问你师兄,无情道感觉如何?”   淩含璋战战兢兢地回眸。   他师兄冷淡地注视着他,高冷地吐出七个字:“无情道,狗都不修。”   淩含璋:“……”   隗夫人也回头:“哎呀,虽说话糙理不糙,但你也太糙了。就不能委婉点吗?”   “抱歉,娘。”   男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抬袖挡了一下并亲了一口江琰的侧脸。接着回过头,面无表情道,“这是儿子的真情实感,委婉不起来。”   有老婆的好处,单身狗是不会懂的。   隗夫人:“……”还好我结婚了。   淩含璋:“……”专门点我呗?   江琰满面红晕,不是,说话就说话,干嘛突然亲他!   就算坐在后面,就算以袖袍遮挡,距离近的人也会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啊。   江琰坐如针毡,不好意思去看娘和师弟的眼睛。   那两人已飞速转了回去。   “为何要在我面前炫耀?又不是没有丈夫。”隗夫人幽幽道。   “……”淩含璋问,“那我呢?”   隗夫人:“你要相亲么?师娘替你张罗。”   淩含璋恶狠狠地:“要!”   **   魔族科普小课堂在剑宗开课啦!   这堂课是科普性质,为的是让更多人了解魔族,知晓他们的种族特点和弱点,以便让接下来的除魔毁阵行动更加顺利。   因此,来者不拒,也不收束修。   不少弟子原本在比赛结束后就要离开剑宗,收到风声,主动要求留下来。   更有甚者,因走得太快,开课时已经离开了苍饶城。听到消息后,立刻掉头回来,不带半点犹豫。   课堂确实谁来都能听,除了一点:   听课之人,需要在进课室之前逼出一滴精血,接受魔种检测。确认并非魔修,才允许入内。   不去也可以,就是会被直接怀疑“你是不是心虚”。   只因——授课人乃是当今宗门大比第一名,江琰!   江仙君实力超群,容貌极盛,嗓音听起来清冷,但实际上耐心又温柔,很有礼貌!   错过后悔一辈子。   江美人的课你都不去?你是脑子被门夹了还是不敢接受入门检查,莫不是在心虚吧?!   剑宗带头自查,其他大宗门紧随其后,小宗门见状也不能反对。   江琰号召大家自测,顾景昀又发放了回覆精血的丹药。   来上课的弟子之间,最经典的对话是:   “你查了吗?我不是,你呢。”   “我还活着,你说呢。”   “也是,若出现魔修,大家早就坐不住了。”   又或是:   “你查了吗?”   “没有。”   “什么?没有?!你是不是魔修,是不是心虚?!来人,摁住他!不查不给进江仙君的课室!”   这一招还真抓出了两、三个魔修,叫大家好一通慌乱。谁也没想到魔族藏得那么深,还在他们中间埋了卧底!   自从真的发现魔修,大家自查得更加勤快了。   这股莫名其妙带起来的风气传出了剑宗,一路向五洲蔓延。   顾景昀飞快推出策略。   想要朋友之间自证清白,可去最近的玉源商会寻掌柜和天狼卫的共同见证。   检测完,若清白,立刻送一瓶上品回血丹。若是魔族,当即被天狼卫逮捕。   举报魔族者,还能受重赏!   一滴精血只需一颗丹药就能回满,一瓶回血丹里却有七八颗。   稳赚不赔的事情!   五洲大陆上,类似的对话反覆出现:   “你们是不是魔?”   “我看你才像个魔!”   “走,跟我去玉源测过!”   “你是想薅少主的羊毛吧?去就去,我也想薅。”   亦有人心虚道:“诸位兄台,小弟还有急事,暂时不去了。”   周围人:“???你不对劲。”   大家立刻呼朋唤友,把这些心虚的人硬生生拖去玉源,拉到天狼卫面前。   反正查明真相后,大不了请一顿好酒好菜。   魔族得抓。   免费的丹药,也得领。   举报还能有钱拿!   一时之间,全天下的魔族魔魔自危。   ……   除此之外。   江琰的课堂出勤率是百分之两百。   起初还是个小课室,后来人越来越多,蹲过道的,站最末的,踩着飞剑悬空的,扒窗户外头探个脑袋进来的……   那叫一个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人人都有奇招!   江琰不得不申请换了一个更大的课室,就这样,还有源源不断的人每日递拜帖想入剑宗听课。   他们的师长都气笑了。   “若你们平时有这般勤勉,修为早就提升到另一个层级了!”   被训的弟子们唯唯诺诺,不敢说话。   另一头,少主面色铁青,心情极差。   天狼卫正在向他汇报:   “今日有三十六位学生试图在仙君上下课的路上装偶遇,有八人想要递情书等物件,有七人在打听仙君的住所,若干人等在打听仙君的喜好等消息。”   “那七个人中,有三人明知仙君住的是碧霄院,还准备夜探碧霄院。”   “属下已奉统领之命,将他们打了一顿,驱出剑宗。”   顾景昀面沉如水:“直接赶出苍饶城,拉进黑名单。”   天狼卫恭声应道:“是!”   恰逢江琰下课回来,顾景昀摆了摆手,天狼卫行了一礼,无声退下。   江琰推门而入,见少主脸色阴沉,遂关切问道:“兄长心情不好吗?”   这能好吗!   老婆被无数人觊觎!   就算放出消息剑宗少主已与江琰在一起,还是有人不死心。   顾景昀问:“你回来的路上有没有遇到麻烦?”   江琰想了想,瞭然。   “你是说守在路边的学生么?”江琰挥动魔杖,对自己念了个一个混淆咒,眨眼间,他在顾景昀的眼中就变了一张脸。   是那种平平无奇的路人脸,存在感非常低的那类。   走过去,回头率是零。   顾景昀起初也被骗了,若不是江琰站在他面前,他险些以为面前一个人都没有。   可空气中的灵力并不是这么告诉他的。   男人挑了挑眉,凝神细看,黑沉眼瞳中闪过一抹微光。眨眼间,那张路人脸又变回了江琰本身,他的存在感又回来了。   江琰道:“对于修为高的人来说,这个魔咒很好破解,不过拿来应付他们足够了。”   顾景昀的心情总算明亮了一丢丢。   可他还是得说。   “阿琰,我想与你商量一件事。”   “什么?”   “我想找几个教书先生,你把知识传授给他们,让他们去给那群人上课。如此一来,教课地点不必限于剑宗,你也不必那么辛苦。”顾景昀看着正义凛然,实际上藏着说不出的小心思。   江琰爽快应下:“好呀。”   如此一来,确实方便许多。   反正最开始是想借助“名人效应”,鼓励大家进行自检和举报魔族。   如今不需要他,大家也会这么做了。   江琰自然不必事必躬亲,不然会累死。   顾景昀心中暗喜,火速吩咐人去找愿意向天下普及魔族知识的授课先生。   纪子珩办事利落,很快找来八位。   江琰会先教好他们,他们之后再去教其他学生,若遇到难题,再回头问他也不迟。   在传课期间,江琰还经常抽空去看万法门推演、复原大血魂阵。   万法门的老前辈们讨论的时候,江琰就在旁边默默地听,时不时埋头狂写笔记,很少插话。   前辈们讨论起来,偶有互相争执,现场简直是神仙打架,谁都不让谁。   宗师们就算是吵架,每一句里的信息量都是一般人听不懂的。   江琰混在旁边,听得津津有味。   偶尔被拉过去参与讨论,他就说一说自己的见解。渐渐地,他也彻底参与进复原法阵的事情中,不再是只能拿着笔记本站在旁边听。   五天后。   集合了众多人的心血,魔族研究了百年的得意之作——大血魂阵,被彻底破解并复原。   其中的阵眼非常多,果然不是单靠某个宗门就能解决的。   宗主们有序分配任务,各自领了自己宗门领域的阵法。因担心魔族强大,小宗门实力不高,应付不来,大宗门还会分出精英小队与他们一同完成任务,以此减少伤亡。   顾景昀的天狼卫本就分布五湖四海,此时除了在分部轮值,等群众抓嫌疑犯送上门之外,还会留意附近是否有信号发出,方便第一时间救援。   魔族谋划了百年的阴谋,在修仙界所有人一条心的面前,似乎不堪一击。   授课先生已开始分散教学,大家对魔族的认知越来越清晰,不再一头雾水全靠经验和蒙。   负责毁掉法阵的各路人马也早已出发,破开了一个又一个血魂阵,甚至救下了不少险些被血魂阵吞噬的村民。   魔族也被抓了好多,其中也不乏高级魔族,还被套出来好多消息,让魔族的阴谋更加无处可藏。   好消息接连不断。   顾景昀亲自带队,剿灭了苍饶城附近所有的阵法和魔族巢穴,最近甚至把半个东洲都翻了一遍。   东洲剩下的地域,正由纪子珩和宋桦带队处理。   江琰寻思着,是时候带顾景昀回一趟合欢宗了。   总该让师父亲眼看看,他们是真的情侣!   没想到,就在他即将问顾景昀愿不愿意跟他回一趟宗门的时候,一个惊天消息突然传来!   顾景昀匆匆推门而入,面色凝重。   “阿琰,北洲突然有灵力柱冲天而起,有秘境洞府出世了!” 第108章 “剑仙是你亲爹啊?”   北洲忽然有秘境洞府出世,这条消息瞬间吸引了全修真界的目光。   剑宗,议事堂。   众人齐聚一堂,江琰亦在其中。   “历来,秘境洞府出世必有异象显现。越是修为高深的修士留下的洞府,出世时的动静就越大。”   顾宗主沉吟着说:“如今灵力柱冲天而起,那一瞬竟有万丈之高,灵力浩荡,远在千里之外的人都能感受到这股强劲的灵力冲击,可见洞府主人的级别极高。”   “……恐怕,会是渡劫期修士留下的洞府!”   顾宗主看了一眼江琰,说道。   江琰微微一怔。   为何特意瞧他一眼?   淩含璋拧着眉头:“渡劫期的修士能有几位?哪怕算上千年前的老前辈,也不过寥寥几人。那会是谁留下的?”   从炼虚巅峰到渡劫,如同鱼跃龙门,难上加难。   至于飞升……   千年来,更是只有江清随一人。   江琰猛地反应过来,强压激动。   他颤声道:“爹,您的意思是……那有可能是剑仙留下的洞府?”   淩含璋睁大了眼睛,同样满脸惊骇。   就凭剑仙的威望,若真是他留下的,简直不敢想会有多少人前仆后继地涌入洞府,想要得到剑仙留在洞府内的传承!   顾宗主与他的妻儿对视一眼。   隗夫人轻声道:“琰儿,怕你失望,娘得直说——我们并不能确定,这不过是猜测。”   江琰问:“渡劫期修士再少,也不是没有。为何你们会立刻想到剑仙呢?”   顾景昀安抚地摸了摸江琰的发顶。   “剑仙当年是在剑宗无念峰飞升的,而非北地极寒之处。照理说,修士都会留下自己的洞府传承,但剑仙什么都没留,除了无念峰山洞内的那道剑意。”   “你先前想查‘雪铁龙’与‘雪晴’,事关重大,我托父亲和淩长老帮忙,如今已有眉目。”   江琰急道:“如何?”   坐在对面,始终没有说话的淩岱,终于开了口。   淩长老缓缓说出陈年旧事:   “琰儿,那雪铁龙与雪晴,乃是先代雪妖王与王后,亦是你父亲的知己好友。传闻,他们与剑仙的关系非常好,曾经还一通在江湖上游历,只是后来不知为何,三人分道扬镳。”   “他们分开后不久,江清随就回了无念峰,在山顶渡雷劫飞升而去。”   “既然曾是挚友,如今又有通天洞府在极寒之地出现,会第一时间联想到江清随,亦是常理之中。”   淩岱说,“可江湖传言,雪铁龙与江清随乃是大吵了一架,怒气冲冲地分开的,还是雪晴从中调解,他们才没有打起来。”   顾景昀补充道:“雪妖族内亦有不少高手,或许是他们族中的前辈留下的洞府也未可知。”   江琰懂了。   这就是大家不敢确定的原因。   据流传下来的故事,先代雪妖王与剑仙乃是闹崩了的挚友,飞升也不在北地,那么,如今的洞府到底是雪妖族自己的,还是剑仙与雪妖王曾是挚友时期留下的,亦或者就是个普通路过北地的渡劫期高手留下的……   这都是未知数。   只能说,有可能,但谁都无法给出准确的答覆。   江琰喃喃道:“原来如此……”   他应当去北洲看一看。   真相如何,总得亲眼看过才行!   既然来此世界,他理应追索父亲留下的痕迹,查找一切与父亲有关的东西。   在无念峰时,江琰亲手触碰江清随留下的剑痕,触发了血缘魔法,让时间倒流了一千年。   这是不可能出现的奇迹。   修真界都没有人会魔法,又怎会在剑痕上动手脚?   唯一的可能性,便是父母在他身上施加了血缘咒语,再加上坚持与他互换的灵契石。   一切彷佛在冥冥之中告诉江琰——父母早就知道他会穿越,并且为他尽可能地做了准备。   凭空出世的洞府,或许藏有所有谜团的答案。   ……还有回家的路。   江琰想通了所有关窍,坚定地说:“我要去北洲!”   顾景昀轻轻笑道:“早就知道你会有如此打算,我陪你。”   江琰:“此行凶险,兄长与现今雪妖王有仇在深,不便深入北地。”   顾景昀微微摇头。   江琰还想再劝,顾景昀摁住他,以不容置喙的语气道:“我与你同往。”   语毕,又缓和语气,温声道:“没有你想的那样凶险。再则,洞府出世乃是天大的机缘,榜上有名的宗门都不会错过此次良机,剑宗也要派人过去的。我是大师兄,得负责领队。”   “……好罢,”江琰叮嘱:“那你不要逞强哦。”   顾景昀含笑:“嗯。”   长辈们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心中欣慰。   少主常年孤身一人,待在那缥缈寂寥的无念峰苦修,如今身边也有了能够关怀他,走进他心里的人。   无人注意到的地方,淩含璋的眼睛越睁越大,瞳孔地震。   刚刚那些话,信息量太大了吧!!   淩含璋悟了好久,想开口说话,他们的话题又已经跳到要让哪几位弟子前去北洲历练。   顾宗主和顾景昀都有意培养淩含璋,数次询问淩含璋的意见和看法,看他如何行事。   正事在前,淩含璋不得不沉下心先解决眼前的难题。   等到一切安排都告一段落,众人准备散会,各自去为历练之事做准备。   淩含璋寻到空隙,猛地跳了起来。   “等一下!”   大家停下动作,茫然地看着他。   宗主问:“含璋,可还有事?”   淩含璋盯着江琰,抖着嗓子问:“你爹不是我师父吗,关剑仙何事??”   江琰一头雾水,仍是耐心解释道:“含璋,你若是有了道侣,也会有两个爹的。”   淩含璋崩溃道:“剑仙是你亲爹啊?”   江琰点点头。   淩含璋:“我怎么不知道这事!”   江琰头顶问号。   “大家都知道了呀,你怎会不知?”   淩含璋环顾一周。   顾景昀:“我与阿琰什么关系,知道不是很正常。”   顾宗主:“我察觉有异,某天去问了景昀,他告诉我的。”   隗夫人:“顾铖回来就跟我说了。”   淩岱:“唔……老夫是在少主请我查‘雪铁龙’的时候得知了真相。”   淩含璋:“……”   这么劲爆的事,你们就瞒着我吗。   怒了。   众人面面相觑。   啊?   原来你啥都不知道吗。   眼看淩含璋要愤怒地甩袖而去,大家连忙围了上去,好一通哄。   江琰更是拉着弟弟的袖子,哄道:“含璋莫恼,我也没想到……以后有什么,一定全都告诉你。”   顾景昀冷眼看着臭弟弟哼哼唧唧博存在感,想说话,被江琰一拽袖子,忍住了。   淩含璋问:“还有瞒着我的事情吗?”   江琰老实道:“那得看你如今知道多少。”   就是说秘密一大堆呗!!   淩含璋在心里给自己抹了一把辛酸泪,张嘴就把江琰干过的所有事说了出来,末了,又问:“你知晓魔族太多秘辛,你是魔族人吗?”   江琰大惊失色,问周围人:“他还不知道吗?”   大家:“……看样子是的。”   江琰扭头,看向一脸麻木的师弟。   “我是穿越过来的啊。”江琰坦然道,“剑仙踏破世界壁之后,去了另一个魔法世界,与母亲结合有了我。我无意间触动时空禁咒,就穿过来了,魔族与我来自同一个世界。”   淩含璋:“……”   淩含璋不抱希望地问:“你们都是何时知晓的?”   顾景昀假装矜持,实则炫耀地说:“与阿琰相处没几天,他就对我坦白了。”   顾宗主:“跟之前一样,那天晚上一齐问了。”   隗夫人:“嗯,我也是。”   淩岱:“帮宗主解毒的时候,见琰儿炼药的样子,我觉得奇怪,后来查雪铁龙的时候顺口问了。”   淩含璋:“……”   淩含璋愤恨离去!   这个家好冷漠,待不下去了。   他也要找一个浑身上下都是秘密的妻子,让他们知道利害!   淩含璋大叫道:“我要离家出走!”   江琰手足无措,以为他真的生气了,连忙与隗夫人一齐追了上去,把少主等人抛在后头。   顾景昀酸溜溜地评价:“含璋难道还小么?竟会用这种小孩子找存在感的手段。”   顾宗主:“你只是没机会用罢了。”   淩岱:“少主收收醋味,老夫闻到了。”   顾景昀:“……”   他不会跟弟弟争宠的。   没那么幼稚。   嗯,暂时不会。   **   江琰在筹备去北洲的事宜。   那儿极寒,说不定还要跟雪妖王打上一场,一切都得准备充分。   数日后,就当他准备好的时刻,掌门也找到了他。   任聆要带着弟子们回合欢宗了,问江琰要不要带对象一起回去。   江琰说了北洲洞府一事。   “洞府出世那日闹得很大,我有所耳闻。怎么,你也要去?”任聆问。   江琰点点头:“掌门,合欢宗是否有弟子要前去历练?我可以带队看护一二。”   任聆:“那样的大场合,高手如云,合欢宗去作甚?给别人送菜吗?”   江琰:“……”   好有道理。   任聆又笑道:“放在以前,合欢宗是不会参与的。今时不同往日,琰儿,你若是去,就代表合欢宗去罢。”   江琰郑重拱手:“弟子必为宗门争夺无上荣耀!”   任聆哽住:“……我只是想给你一个参与的名头。”   合欢宗到底是西洲三大宗之一,如今又靠着江琰拿下天下第一的称号,在外行事,有此身份,会比散修的待遇好很多。   琰儿说话总是一股话本的味道——剑宗爱看的那种,什么“我命由我不由天”、“莫欺少年穷”。   临行前,任聆要走了一队天狼卫,美其名曰担心前任把他掳走关小黑屋,要保命。   江琰抹了把汗,飞快给他拨人。   合欢宗的车队朝西洲而去。   破风声响起。   江琰回眸,见冷峻的玄衣男人在他身后停下飞剑。   “阿琰,诸事皆备,可以出发了。”顾景昀道。   江琰:“好。”   江琰遥遥望向北洲的方向。   他的目光专注而悠长。   相距万万里,自然是什么都看不见的。   但他却恍惚看见了一柄通天之剑,如同海市蜃楼一般,在半空中扭曲着闪现。它并不给人看清的机会,只一瞬,又回归虚无。   “北洲。”   江琰轻轻呢喃道,“……爸爸,那是你的沧溟剑吗?” 第109章 你们雪妖族真是有趣。   北洲。   大陆最北之处,极寒之地。   这里一年四季都覆盖着冰雪,越中央的地方,冰层越厚。因气候恶劣,凡人难以生存,故而除了需要冰雪等严寒环境修炼的修士之外,很少见到外人踪迹。   但北洲并非没有本地人士。   世间万物总是相对的,有喜热的动植物,自然也有喜寒的生物。   雪妖一族,便是北洲最大的“土著”,乃是当地的名门望族,称一句土皇帝也不为过。   他们是妖,能吞食天地灵气来进行修炼,寿命极长,在同等修为境界的条件下,雪妖的寿命是普通人类修士的两倍。   北洲的气候亦为他们提供了最好的修炼环境,让他们修为提升得更加快、产生灵智而化形也更为顺利。   雪妖在雪境几乎是无敌的存在,风吹过的雪花、冰雹都是雪妖的眼睛与利刃,元婴期往上的雪妖更是能做到呼风唤雪,冻都能把一般人冻死。   族群漫长的寿命、强大的实力,换来的是非常明显的弱点。   他们极其畏火、惧热。   小妖怪在这方面的弱点会更加明显,终生不会离开北洲雪境。   外界对寻常人类而言的舒适气温会让雪妖非常难受,若是靠近篝火,灼热的气浪会灼烧他们的皮肤,稍高一些的温度就会让他们的肌肤溃烂“融化”。   “唯有实力强大的雪妖,才能抵抗源自血脉的弱点,不惧火焰与炎热。”顾景昀说道。   “……那先代雪妖王岂不是很厉害。”江琰听完科普,感慨道。   他在时间魔法中看见的——雪铁龙直接从北洲来到了东洲,虽然不是最南,但东洲跟南洲的气候也没什么区别。   江琰有些理解父亲看见雪铁龙的惊讶了。   这一路上,江琰听了不少雪妖族的事迹,越听,他就越了解雪妖,同时也越发警惕。   传说雪妖族向来记仇且护短,顾景昀当年跟雪妖少主——事后没过两年就成了如今的雪妖王——打了一架,一人一妖都是重伤而归。   按照雪妖族一贯的作风,他们必不会让剑宗好过。   他们出不来也就算了,如今顾景昀自己跑到了雪妖族的地盘,不报复一下简直对不起护短的本能。   江琰忧心忡忡。   顾景昀摇头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见招拆招就是。”   还未正式对上雪妖族,不要提前贩卖焦虑。   江琰没说什么,一转头,就变得越发忙碌。   在即将进入北洲之时,他给整个队伍的人都派发了后勤装备——驱寒丹、解毒丹、回覆气血的魔药、展开便能变出不会被雪浇灭的灵火下拉条、联系符箓等等,不一而足。   剑宗来了十几人,都是修为足够、需要历练增长见识之人。   诸如纪子珩、宋桦、段越段霜兄妹等熟人,皆在队伍之列。   大家纷纷谢过江琰,妥善收好。   顾景昀手里拿的几乎是旁人的两倍量,明晃晃地展现着江琰对他的偏爱。   淩含璋在一旁很大胆地翻了个白眼。   师兄分明可以立刻收好,偏要拎在手上,围着他转一圈再收进须弥戒中,冲他微微笑一下,才扭头走远。   淩含璋:“。”   恃宠而骄!   如此行事,不过是仗着江琰喜欢他罢了!!   顾景昀翻了一盘,心情极好。   可惜好心情没能维持到进入雪城。   北洲辽阔,人烟稀少,小部落和小城市也有,但中心城市只有雪城一个。   雪城是整个北洲最大的城镇,亦是最靠近秘境洞府的城市。所有前来探索秘境的修士都会选择在这里落脚。   雪妖有规矩,不得升空,再能飞的修士都得排队入城。   强龙不压地头蛇,大家初来乍到,不想惹麻烦,索性老实排队。   好在入城的队伍前进得很快,队伍不长,等一等也无妨。   江琰站在队伍里,看了一圈周围的人。   ……几乎都是修士,没有凡人,最次也有炼气期修为。   而那些炼气期的修士,修为低,却在冰天雪地里穿着单薄,与同伴有说有笑,一点都没有被冻僵的痕迹。   相反,有些人穿着厚厚的衣服,把手脚裹住、耳朵都罩住,寒风一吹,还是会瑟瑟发抖。   雪妖在外表上与常人无异,但在对冷热的感受上跟别人是不同的。   想必那些穿着单薄的人必定是雪妖。   “入城者,每人交二十上品灵石!”雪妖士兵面无表情地喊道。   众人议论纷纷:   “入城都要二十上品灵石,这是什么道理!”   “不如去抢。”   “这入城费也太黑了。”   议论声不断,唯有一群人没什么表情——背着剑的人,无论是散修还是有门派的修士。   有人好奇地揪住其中一个剑修:“你不觉得贵吗?”   那剑修迟疑答道:“还好吧?可能是我被罚惯了。”   那人:“……罚惯了?”   剑修:“是啊,无论哪个城市御剑超速都要给二十上品灵石,我都习惯了。有阵子为了交罚款还差点破产!”   那人好一顿感慨:“兄台,你就不能慢点飞?”   剑修正义凛然道:“胡说什么!男人不能说快,剑修的飞剑不能说慢!”   那人:“……”   偷听的江琰:“……”   江琰觉得不对。   他也是剑修,但他很遵守交通规则,哪怕是骑魔法扫帚,也从不超速!   顾景昀带他时,也会小心放慢速度,温柔问他会不会吹到风,冷不冷、怕不怕。   可见剑修与剑修是不同的。   队伍不断向前行进,江琰一行人的前面正好是几位雪妖。   他们手中没有雪城颁发的玉牌,并非城中人,但纷纷向士兵展示了雪妖的气息,确实是雪妖族人。   士兵问:“来做什么的?”   雪妖们:“探亲访友,我们也要给二十灵石吗?以前进出都不用钱的呀。”   士兵答道:“自己人不用,进去吧。这条规则是最近刚出台的,用来坑外地人。”   雪妖们心领神会:“哦哦哦!多谢大人!”   士兵喝道:“放行!”   一群排队的修士们:“……”   坑人也太光明正大了吧,就不能避着点人说吗。   雪妖们快快乐乐地手挽手进了城。   雪妖士兵懒洋洋道:“下一个!”   纪子珩上前一步,递出一袋沉甸甸的灵石。   士兵用灵视一扫,再一数人头,袋中的灵石不仅不少,反而还有剩。   多出来的,当然就是给他们的“好处费”。   士兵爽快抬手道:“放——等等!”   剑宗众人心中一紧,顿时警惕起来。   雪妖士兵们神色凝重。   面前齐刷刷一排背着剑的人,他们的目光环顾一圈,最后定格在人群中央的玄衣男人身上。   雪妖士兵们聚在一起,拿出了一张画像。   上面画着的,赫然是顾景昀!   顾景昀识得雪境文本,认出了画像最上面的三个字——“通缉令”。   顾景昀:“……”   士兵们抬头看一眼,低头看一眼,很快确认目标。   为首的士兵冷冷道:“你就是剑宗少主顾景昀?”   顾景昀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是。”他装作看不懂雪境文本,沉稳道,“几位有何指教?”   一群人绷紧了神经。   雪妖士兵“啪”地收起通缉令,冷淡道:“你想入城?”   “不行?”顾景昀反问。   “可以。”雪妖士兵说着,摊开了手掌:“想入城,先交二千灵石。”   顾景昀:“……”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人群中遍地都是“嘶”“嘶”的声音,活像进了蛇窝。   江琰震惊,怎么翻了一百倍啊!   上品灵石兑中品灵石,中品兑换下品,都是一兑一百。   换算过来,这就是两千万下品灵石!   进个门都要几千万吗?   好坑啊。   顾景昀无语,雪妖王明知他必定会来,也知道拦不住他入城,索性用这种手段宰他一顿么?   雪妖士兵催促:“进不进?不进城就快走,别挡着后面的人!”   顾景昀毫不犹豫,利落地丢给士兵一个乾坤袋。   士兵眼疾手快接住,快速探查,竟是分文不差。   顾景昀淡淡道:“可以了么?可以了就放行,免得拖慢后面的人。”   雪妖士兵:“……”   雪妖士兵憋着气:“放行!!”   顾景昀领头,剑宗众人鱼贯而入。   向前走了一段距离,   江琰耳朵微动,听见雪妖士兵在吩咐他的下属:   “快去向大王汇报,顺便通报城中所有商铺,剑宗少主已经来了,记得涨价!”   下属:“是!!”   江琰:“……”   你们雪妖族真是有趣。   江琰轻轻拽了拽顾景昀的衣袖,男人微微弯腰,附耳上前。   江琰小声地把听到的话告诉了他。   顾景昀听罢,哑然失笑。   若是能靠钱财免掉争端,那真是再好不过,无所谓的。   他穷的只剩下钱了。   江琰悄声问:“哥哥,你说……魔族也会来此么?”   顾景昀闻弦知雅意:“你想问余瀚义?”   江琰:“嗯。”   顾景昀笑了笑:“他恨我极深,会来的。”   顾景昀若是待在东洲,余瀚义不敢冒进,必然会躲得更深。   可他如今来了北洲雪境。   雪妖王与他有仇在深,余瀚义不会放过趁火打劫的机会,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冒出来,在背后作梗,想着借刀杀人。   与阿琰一通探索秘境,查找剑仙的踪迹。   以身作饵,钓出阴影里的魔族,斩杀魔族,彻底摧毁他们企图灭世的阴谋。   这便是顾景昀远赴万里来到雪境的目的。 第110章 真相是如此朴实无华。   雪城最北的地方是一座极高的山峰,山顶有积雪,万年不化。   那是雪域的圣山,只有每年祭祀的时候才会登上山顶,向雪神祈告来年风调“雪”顺,族群欣欣向荣。   圣山名为曼斯帕姆,而在圣山之下,接近半山腰的地方,建有一座巨大的宫殿,名为莱克宫。   宫殿乍一看简洁大气,还透着几分朴素,实则在每一处细节都精心雕刻了雪妖族特有的纹饰,有着浓厚的异域风气。   雪妖王的亲卫见到了守城门的士兵,听他说了剑宗少主的事情,连连点头,不敢耽搁,快步往宫中赶去。   他觐见了雪妖王,半跪于地,将消息据实告之。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王座之上,传来雪妖王低沉的嗓音,那声音在宽阔的大殿内回响,如闷雷一般。   亲卫起身,以手握拳一锤胸口,利落地行了一礼,无声退下。   雪妖王转身去了后殿。   莱克宫极大,内部有许多殿堂,雪妖王穿过一个又一个长长的走廊,来往的宫人见到他都向两侧避让,伫立在原地,安静地低头行礼。   再走一段路,便来到一个装饰古雅的殿堂前。门边站着两个亲卫,见雪妖王远远走来,连忙行礼:“王。”   “嗯。”雪妖王推开大门。   “谁?”里头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父亲,是我。”雪岚说。   “哦,二狗啊,快进来。”男人刚说完,似乎挨了一下打,“哎呦”一声,怪委屈地说:“媳妇,你打我干嘛??”   “你又喊儿子‘二狗”!难听死了!”女人呵斥道。   雪岚一下绷不住了,余光瞥见两个亲卫的面皮剧烈抽动——疑似在忍笑——他眼疾手快地把门一甩,“砰”地重重合上。   雪岚愤怒地冲进内殿。   “父亲!!”他悲愤道,“你就不能喊我的大名吗?”   内殿里,堂前的座椅旁坐着一男一女。   男人高大壮实,面容粗犷,放在凡间,都是一拳能抡死一头牛的体格。   他身旁的女人则娇小些许,但也高挑窈窕,貌美如花,一双丹凤眼既漂亮又淩厉,看着不像快一千岁,反而像二十来岁的年轻姑娘。   雪铁龙正揉着后脑勺,吃痛道:“我分明叫铁龙,你以前却整日喊我‘大狗’。那老子的儿子,不就该是二狗吗!”   雪晴没理他,招呼道:“儿子,来坐。”   雪岚一言不发地在母亲的下首坐好,冷眼瞥着父亲凑过来,笑嘻嘻地问:“儿啊,你生气了?”   雪岚阴阳怪气道:“我怎么敢啊?就算被喊了几百年,就算被下属听去,就算身为王的面子扫地,您都是我的父亲,我能怎么办,还不是把你原谅。是吧,大狗?”   这话里话外的怨气都快冲天了,雪铁龙哪能听不出来。   他只是憨,又不傻。   雪铁龙挑了挑眉,笑容满面地回答:“你说的没错,二狗。”   雪岚:“……”   啊啊啊啊谁能行行好,把我爹收了吧!   雪晴叹息扶额。   简直没眼看。   “好了,别嬉皮笑脸的,说正事。”雪晴轻声斥道,两父子就各自收敛了态度,雪铁龙也坐直了。   雪晴问:“岚儿,你急匆匆赶来,可是有要事?”   “守城卫兵来报,顾景昀已经入城了!”雪岚咬牙道,“我已向全城发放顾景昀的画像,吩咐商铺针对他集体涨价一百倍,连路边小贩也是如此!”   雪晴:“……”   雪铁龙:“干得好,儿子!”   雪晴无语:“你们俩……算了,爱怎样就怎样吧,懒得管。”   雪铁龙沉声道:“将我儿子打成重伤,我没出马找他麻烦,已经很给剑宗面子了。要不是看在……的份上。”   他隐去了那人的名字,但在座之人都知道他在说谁。   千年前飞升的剑仙,曾是雪铁龙与雪晴的挚友与媒人,换句话说,雪岚能降生,还得感谢江清随从中牵线搭桥。   否则,雪铁龙光靠第一勇士的名头,也不一定能求娶到第一美人。   雪晴摇了摇头,没说话。   反倒是雪铁龙看向儿子,恨铁不成钢地说:“虽说我们雪妖一贯护短,可你不能太菜吧?当年,身为化神修士都打不过一个元婴期小鬼!”   雪岚:“他打到一半就晋级成化神了!”   雪铁龙:“那更糟糕!修士晋级的瞬间都是最脆弱的时候,你没趁他病要他命,反而给他寻到突破的机会!”   “唉,不过说真的,真要我去给你找场子,我都不好意思去!两个小鬼争宝物打架罢了,还惊动老的,搞得我们好像输不起。”雪铁龙长长叹道。   雪岚:“我就剩半条命啊!”   “那顾景昀也是剩半条命走的啊。”雪铁龙说,“你家离得近,卫队不出半个时辰就把你捡回来了。听说人家是偷偷来的,没人接,拖着重伤的身体自己飞回去的。”   雪岚一时哽住无语。   雪铁龙摆了摆手,吩咐道:“涨价赚一笔消消气得了,就当宰大户,反正顾景昀有钱得很。你别在背后搞小动作,知道么?”   雪岚哼了一声。   哼来哼去的,像什么话。   雪晴眯了眯眼,拖长嗓音:“二狗,听见没?”   “听见了。”雪岚悲愤欲绝,“母亲,能不能不要叫我小名。”   儿子生出来就是给娘玩的,不然生来作甚。   雪晴心情大好,故意逗他玩了一会,发现雪岚真的要生气了,才踩着底线见好就收。   室内安静了一会儿,雪岚蹲在角落独自忧伤,没有一点雪妖王的气概和风范。   雪晴抿了口茶水,余光瞥见丈夫神情沉重,似乎在深思什么。   “在想什么?清随留下的洞府一事么?”   雪铁龙叹道:“是啊。”   雪岚竖起了耳朵,连忙转头偷听。   境内突然冒出一个渡劫巅峰修士的洞府,自然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洞府出世时,那长达数日的通天巨剑,整个雪境都瞧得一清二楚。   想都知道不可能瞒得住,渡劫期修士遗留的宝藏实在太有吸引力,外域定会有源源不断的修士前来探索秘境。   近水楼台先得月!   雪岚原本是摩拳擦掌,准备进入一探,率先把宝物统统拿走。   没想到被爹娘异口同声地拦了下来,既不让任何一个雪妖入内,也不告诉他真相。   “清随……江清随?那是剑仙留下的洞府?”雪岚吃惊,接二连三地抛出疑惑:“父亲,剑仙的洞府为何不留在剑宗,而是在雪境?又为何会在此时出世?”   雪铁龙抓抓头发,大大咧咧道:“嗯,好问题,我也不知道。”   雪岚:“……”   雪铁龙直呼无辜。   “他当年来雪境帮我提亲,雪晴说想外出游历顺便考察我——老子的恋爱史就不跟你说了——总之,我们在离开之前,他突然说要在这里留下一个洞府,把行程硬生生往后延迟了一个多月。”   “问他原因,他也不说,只说——”   【不过是以防万一的举动。若是哪天洞府在没有外因的情况下,凭空现世,天空显现出沧溟剑的幻影,不久定会有人来雪境寻我。】   【若是迟迟无人来,麻烦你们去一趟剑宗的无念峰,看看我时常闭关的山洞里有没有人被困住,想出却出不来。】   “……”   雪铁龙摊手,“就说了这些。”   雪晴拧着眉头,“我多次询问二哥,他起初不肯说,后来偷偷告诉我,说是一个长得很好看的青年,背着忘归剑,还会喊他爹,大概率是他未来的儿子。”   “他不是说会带着忘归剑飞升么?都飞升了,怎么又冒出个‘儿子’。”雪晴困惑。   雪铁龙吃醋,幽幽道:“一千年了,这一段我也是第一次听见。他告诉了你好多秘密啊。”   雪晴:“……我们都结拜了,你收收醋味。兄妹是不能在一起的,这话还是你自己说的。”   雪岚听了一耳朵八卦,吃了许多当年父母辈的瓜。   千年前,剑仙一剑动天下,修为是天下第一,又生得英俊潇洒玉树临风,名声甚至飘到雪境,是全天下女子的梦中情人。   雪晴也对剑仙很感兴趣,但并未想过与他在一起,只是喜欢看雪铁龙吃醋时的搞笑表情。   她与江清随心领神会,彼此心中都有数。   雪铁龙苦苦追了许久,雪晴终于答应跟他在一起试试,却要求带她游历天下——当时的雪晴修为不够,离开雪境,温度一高就会很难受,必须有人看护。   为了防止三人行,最后出现惨剧,雪铁龙毅然决然地要求三人结拜。   雪晴至今搞不懂铁龙的脑回路。   说结拜之后,义兄妹就不能在一起了,但铁龙与她也是义兄妹啊。   大概率是雪铁龙仗着比江清随大了半个月,想给自己增加辈分,光明正大喊剑仙“老弟”的招数吧。   整个旅程,他俩都在为谁当大哥而拌嘴,最后还差点当场“切磋”。   还是雪晴怕他们打起来伤到路人,宕机立断地喝止,一人骂了两句,他们才互瞪着对方放下武器。   那头,夫妻俩小打小闹片刻,失言说出许多八卦。   雪晴瞧见儿子吃瓜吃得津津有味,不由轻咳一声,转移话题:“……自从洞府出世,我已等了许久,总算等到剑宗来人。”   “若是他们之中还是没有人手持忘归剑,铁龙,你要跟我去剑宗一探究竟,不能再等了。”雪晴沉声道。   雪铁龙点头:“放心,答应过二弟的事,我说话算话。”   雪岚:“母亲,那我呢!”   雪晴理所当然:“你看家啊。身为王,还想跑哪儿去。”   雪铁龙大笑道:“老子跟你娘去游山玩水顺便完成故人的委托,你掺和什么!”   雪岚:“……这就是父亲把王位甩给我的原因吗,哪里都去不得。”   夫妇俩默契地对视一眼,诚恳点头:“不然你也生一个甩锅?那样你就能出门了。”   雪岚:“……”   好狗的父母。 第111章 他们被渡劫期的修士盯上了。   雪妖王与他的父母在王宫里“商议”的时候,江琰领着剑宗等人已经进了客栈。   之所以是江琰带队,是所有人发现雪妖族似乎是颜值控,对长得好看的人有格外优待。   旁人去问路,雪妖原本还热情应声,抬眼一看见是外地人,态度瞬间大转弯,爱答不理地指个路,已经算是很给面子。   可若是江琰去问,雪妖起初还心不甘情不愿,仔细一看——哇!好精致的美人!   眉如远山眼如寒潭,气质孤傲,冷若霜雪。   在雪妖族的审美里,长相艳丽还不够,得够冷,够傲,才够味!   冷点好啊,越冷越喜欢。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雪妖族也不例外。   别人都是敷衍一指,轮到江琰就是脸上挂着笑容亲自带路。   让大家一阵感慨——看来江美人之名不仅要传遍其他四洲,如今连北洲也不落下。   雪妖王倒也没做绝。   除了额外的入门费之外,进城之后,不会再有其他多余的收费。   两人除外。   其一便是长得太符合雪妖族的审美,因此走到哪都被热情好客的雪妖免单的江琰。   其二便是与雪妖王有过夺宝之争,画像被发遍全城,买什么都要被刻意涨价一百倍的顾景昀。   待遇一个天一个地,叫剑宗众人哭笑不得。   顾景昀唯一得以免掉一百倍的花销是客栈的房费。   他压根没去找掌柜开房间,而是厚着脸皮蹭了江琰的床,美其名曰:“省点钱。”   江琰红着脸默许了。   大家鄙夷地悄悄翻了个白眼。   谁不知道少主的狼尾巴!   想跟仙君同榻而眠可以直说,不必拐弯抹角找藉口。   在客栈吃饭时被掌柜认出来,一桌万金说付就付,连眼皮都不曾掀一掀。   如今几块上品灵石的房费都出不起,骗谁呢!   想节约开支,又不见你在其他地方克制消费?   顾景昀似笑非笑地扫他们一眼,把一众师弟、下属看得心虚低头。   ——不敢惹。在外的开销全是少主报账,惹恼少主,谁替他们报销!   大家识相地让开一条道:“少主,请!”   这还差不多。   顾景昀慢悠悠地收回视线,溜溜躂达地上楼去找江琰。   在抵达之时,大家就已提前商议过。   千里迢迢远赴北洲,一路车马疲惫,入城之后,在城中客栈暂且歇息一日,调养生息。第二日再分头打听秘境洞府的有关情报,等了解得差不多了,找到洞府的具体位置,再集合一同出发。   一夜好眠。   翌日,江琰在顾景昀的怀抱里醒来。   他们躺在一张床上,盖着同一张被,他枕着男人饱满的胸肌,想到昨晚,脸颊又一阵阵热意。   ……又摸了。   还……还被咬了。   合欢真人曾经意味深长地对他说过一句话:【要么你对象跪着帮你,要么你跪着帮他。】   江琰当时不懂。   昨夜终于懂了。   男人整个人钻到被子底下。   锦被高高拱起,火只热的吻一路从脖颈到胸膛,然后越来越下。   也越来越让人脸红心跳,情迷意乱。   江琰伸手想推开他,却只能徒劳地抓住了男人的一缕黑发,那力道,比起抗拒,更像是迎合。   四肢百骸都有电流窜过,酥酥麻麻的。   他彷佛被顾景昀越抛越高,直上云端。   偏偏江琰记挂着此处并非自己家,而是客栈。修士听力极高,一堵墙能挡住什么?什么都挡不住。   江琰死死咬住下唇,连喘息都竭力克制。   那厮却仍在不断煽风点火,越发放肆。   男人一边乱来,一边哄道:   “我下的隔音结界,他们听不见。”   “阿琰,叫出来。”   “我喜欢听。”   眼前彷佛有白光闪过,江琰紧紧闭上了眼睛,呜咽出声。   “……”   想起昨夜,江琰就觉得顾景昀有点变态。   怎么会有人喜欢听他叫,还说“你不喜欢叫,那我叫给你听也行”这种、这种令人不知所措的话!   江琰小心翼翼地推开顾景昀,还未完全起身,就被一把拦腰拖了回去。   “哥哥,该起了……”江琰小声道,“今天还有正事,不能赖床。”   “嗯。”   男人含糊应了一声,扫开他的长发,把脸埋了过来,轻轻吻了一下青年的后颈。   手顺着衣摆探了进去。   温热的掌心接触到皮肤的瞬间。   江琰颤了颤,身体几乎立刻回忆起昨夜的情氵朝。   顾景昀轻笑了一声,欺身而上,将他抱得更紧。   “有反应了?”他问。   江琰避而不答:“我要去练剑了!”   顾景昀“嗯”了一声,道:“半个时辰后再去。”   江琰:“……”   最后,两个人起床整整晚了一个时辰。   江琰也没能去练剑,一旦在外边起晚,客栈后院的人就多了起来,此时练剑多有不便。   江琰暗暗感慨。   难怪合欢宗从上到下都起床那么迟,看来实在不是他们不爱锻炼,而是太耽误时间。   “抬手。”顾景昀懒懒道。   江琰正在被服侍着穿衣裳梳头发,他不是没力气,而是……顾景昀好像就喜欢打扮他,事无钜细,连腰带挂哪条银链都要过问。   江琰瞅瞅男人近在咫尺的帅脸,顾景昀似有所察,以眼神询问。   江琰立马摇头。   顾景昀:“心里没有在骂我吧?”   江琰:“没有噢。”   他只是在想,如果顾景昀在那方面别太持久,能快一点就好了。   早上不会耽误练剑,晚上不会影响打坐!   **   两人走下客栈大堂,其他人基本都起了,找了几张桌子围坐一圈。   江琰目光扫视一圈,看见了不少熟人。   都是其他门派的修士,其中不乏在宗门大比的赛场上碰见过的、被他打败的人。   想来,大家都是打着一样的主意。   先休息适应北洲的环境,打听好了消息,再去洞府。   “少主,仙君。”纪子珩起身迎上,在顾景昀耳边低声说着话。   是天狼卫提前收集来的消息。   两人说话并没有避着江琰,江琰竖起耳朵去听。   秘境洞府就在离雪城大约百里的距离,一出现,雪妖王立刻派兵封锁了所有入口,之后甚至换上了王族的亲卫队看守秘境入口,不许任何人入内。   雪妖王去现场看过,但不出半个时辰就回了王宫,显然没有彻底进入洞府。   此举不符合常理。   要么是雪妖王认为自己吞不下这块大蛋糕,准备拿秘境的入口跟远道而来的宗门换个好价钱。   要么是……连他也进不去秘境。   此外,还有一条最重要的消息。   秘境现世之时,所有雪妖和在雪城中生活的外族人,都看见了一柄通天巨剑,直入云霄。   纪子珩拿出一副画:“这是与当地人交换财物,换来的剑身画像,很像剑仙的剑。”   “阿琰?”顾景昀问,“你来确认一下罢。”   江琰立刻凑上去。   下一刻。   他睁大了眼睛,呼吸急促。   “……沧溟。”青年喃喃道,不自觉地抓紧了顾景昀的衣袖,“哥哥,没有错,这就是沧溟剑!”   与此同时,有一男一女的雪妖夫妇走入店中。女子以白纱遮面,只露出一双狭长的丹凤眼,挽着男子的手臂。   两人都收敛了气息,似乎与寻常雪妖夫妻无异。   掌柜见到他们,手中的东西都拿不出,险些掉在地上。   他激动地箭步上前,眼看就要单膝跪地行礼。   男人挥了挥手,掌柜就顿住了,恭敬无声退下。   江琰压抑的惊呼声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力,亦是落入了这对夫妇的耳中。   他们扭头望去。   江琰放在茶桌上的长剑,落进他们眼中。   长剑大半都在华丽的剑鞘内,只露出一个银白色的剑柄,其上有一圈细密的纹路。   两人动作一顿。   只是一个剑柄,他们就认出来了。   “那是不是……”女子轻声询问丈夫。   男子点了点头:“看着很相似。不过光看剑柄,确认不了什么。不慌,找机会试探一下”   女子自然说好。   他们找了一个角落坐下,掌柜想要殷勤地送来店内最好的蜜露与几份点心——都是雪妖族的特产——被男人挥手拒绝了。   他们又不是来吃早膳的。   两人坐在角落,无声无息,存在感几近于无。   渐渐地,就连掌柜都险些发现不了他们的身影。   另一头。   江琰察觉到似乎有人在看他。   可他一抬头,环视一圈,除了好像格外紧张的掌柜,其他人并无异样。   自他失言说出“沧溟剑”,还被其他人听到之后,客栈的大堂就像一滴水溅入滚油里,掀起波涛巨浪。   “真是剑仙!”   “天啊……还好我来了,否则岂不是要后悔终生。”   “他说是沧溟就是沧溟?你也信?千年了,谁见过沧溟剑!而且剑仙又不是在这里飞升的。”   “可,剑仙确实曾与上一任雪妖王是挚友啊。”   “他们不是闹翻了吗?”   “难道后面又和好了,只是没有让众人知晓,或是传言不真。”   议论声不绝于耳。   江琰有些后悔,与顾景昀传音入信道:“我应当再谨慎一些的。”   “没关系。”顾景昀说,“他们早晚也会知道的。”   说完,一阵寂静,三个人都不说话了。   顾景昀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你们感受到了吗?”   江琰与纪子珩都微不可查地点头。   那股如影随形的窥视感,让人脊背生寒。   顾景昀道:“我找不到位置。”   又问纪子珩:“你呢?”   纪子珩摇摇头。   江琰惊诧。   这两人都是炼虚期。   连炼虚修士都“看不见”……   唯有一个可能。   他们被渡劫期的修士盯上了。 第112章 你长得很像你父亲。   “几个小崽子的感知倒是很敏锐。”客栈的角落里,雪铁龙哼笑道。他抬起手掌,一道冰蓝色的灵力凝聚在掌心上方。   “你做什么?”雪晴问。   “吓一吓他们三个。”雪铁龙说完,动了动手指,那团灵力飞快地从掌心“跳”到地板上,一路“蹿”了出去,速度快得只在人的视网膜上留下一道残影。   雪铁龙故意做给江琰等人看的,角度也是特意挑好的,除了他们,无人注意到从阴影中闪过的蓝白色的光。   雪晴看着不远处神情越发凝重的三个青年,又回头看了看自家丈夫。   “……你是在帮岚儿找回场子吗。”   “夫人不要胡说八道。”雪铁龙正义凛然地说,“我只是以前辈的身份,告诫他们要时刻提高警惕罢了。”   雪晴:“……”   雪晴拧起眉头:“别太过了。你仔细瞧瞧,那个穿着白衣、拿着疑似忘归剑的青年,眉眼与二哥有几分相似。”   人家可能真是江清随的儿子。   “是有点像。”   雪铁龙摆了摆手:“夫人放心,吓唬一下罢了,不会让他们受伤的。”   雪晴:“万一真是侄子,结果被你吓着了……”   雪铁龙断然道:“不可能。若真是江清随的崽,胆子哪有那么小!”   另一头。   江琰收回目光:“是用灵力捏成的球体。而且,它能‘选择’被看见的人。除我们之外,没有任何人发现异常。”   “竟然能将无形的灵力实体化到这种地步。”纪子珩面沉如水,“少主,此人怕不仅仅是渡劫初期的修士,很有可能……”   会是隐世已久的老前辈。   而在北洲,要满足修为既在渡劫之上,又会主动找他们的人,只有一位——先代雪妖王!   “打了小的,老的就找上门了么。”顾景昀叹气,“我还以为真的用钱就能摆平旧怨。”   早知迟早都要打一场,昨天连一个灵石都不给。   白给他们赚了一笔。   “少主,必须立刻调用增援!宋桦还在外头打听情报,属下立刻招他回来!”   纪子珩说罢,转身就要去找人。   “不必了。”顾景昀淡淡道,“渡劫期的修士,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填再多人命也是空的。”   “可——”   “传令宋桦,让他加快情报收集,回来辅助阿琰。命人在北洲的交界处等候,子珩,你带一批天狼卫做好接应我撤离的准备,打不过大不了掉头就跑。”顾景昀说。   江琰忐忑不安地拽住男人的衣袖。   “哥哥,那我呢?”   顾景昀摸了摸他的额发,将他拉到一旁,轻声哄道:“雪妖王冲我来的。他向来赏罚有度,恩怨分明,你与雪妖王无冤无仇,他不会伤你。留在剑宗,替我带队入洞府,去找你父亲。”   江琰:“我与你同往。”   顾景昀:“你不能去。”   “为何?!”   “他与剑仙是挚友变仇敌,谁知道会不会祸及家人。你的身份不能暴露。”   江琰蓦然睁大眼睛:“你要抛下我独自面对险境?”   雪铁龙见他们聚在一处叽叽歪歪半天,不耐烦了,又打出一道灵力球,向外再放一层灵压。   这次,连其他宗门的领队之人都有所感应。   师弟妹们见领队的师兄师姐面色凝重不语,互相看看,虽不明所以,仍是小心翼翼地闭上了嘴。   喧嚣的客栈一下安静了不少。   剑宗的那张桌子已经许久没人开口了。   过了几息,段越哑声问,“淩含璋呢?”   段霜答道:“跟天狼卫的宋大人一起出去探查消息了,还未回来。”   又有人说:“这位前辈是不是专门针对剑宗?”   段霜:“废话,显而易见的事!”   其他宗门的人还能交头接耳,身在漩涡中心的他们连话都快说不出了。   段越:“定是那位来帮忙找场子了。”   同为剑宗弟子,少主百年前从雪岚手里抢走一大份万年玄冰的事,大家早有所闻。   此时更是心领神会,不说名字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那头,顾景昀刚硬下心肠,想让江琰带剑宗众人离开,他独自去面对渡劫修士。   江琰便怒瞪着他,抖着嗓子说:“兄长昨夜还说,要与我同生死共沉沦,如今便要反悔吗?”   “阿琰。”   “区区渡劫,兄长没有信心吗?!还是你以为,我会是弃你于不顾之人?”江琰低喝道。   “……”顾景昀低垂眼眸,将仙君愠怒的模样收入眼底。   “抱歉。”男人轻声道,“你说得对,我不该给自己设限,也不该对你说那样的话。”   不过是渡劫修士罢了。   顾景昀转身折返,剑宗众人齐刷刷地起身,手中已紧握着长剑,随时可以出鞘。   顾景昀忽然发现自己错得厉害。   他一心记挂着江琰的心愿与安危,却忘了他在江琰心中也是同等的重要。   更何况,阿琰是剑修。   剑修宁可堂堂正正地死去,也绝不会窝囊地折断剑苟活。   “前辈。”   顾景昀站在剑宗众人最前方,嗓音沉沉地说:“不必再对我们施加灵压。若有任何不满,何不现身一见?”   这等阵仗不是寻常人能看热闹的。   小宗门的修士和其他散修,早已在感应到渡劫期修士的灵压之时,就开始默不作声地往外撤。   一些榜上有名或与剑宗交好的修士,则是强撑着没有离开。   但也没有莽莽撞撞地为剑宗出头,而是坐在原地,冷眼静观其变。   跑堂小二被掌柜唤了回来,一齐躲去了后院——打塌了,王族会翻倍赔偿。你们爱怎么打怎么打吧,反正小命要紧。   “前辈为何躲躲藏藏,不肯露面。莫非要学做缩头乌龟不成?”顾景昀笑道。   话音落下,客栈的角落便传来一个男子的喝声。   “放肆!”   那声音若闷雷,裹挟着浓浓的灵力,只一声,就让在座所有人气血翻涌。   渡劫期修士,果真恐怖如斯。   顾景昀的位置在最前头,主动承受了八成的压力。   如山一般的威压落在他的肩上,让人有一种跪倒在地的冲动。顾景昀却站得笔直如松,膝盖都没有弯半点。   “差不多行了,欺负小孩,你不嫌丢人吗?”女子不满的嗓音响起。   “哼。谁让他骂我?”   “……”   “好好好。夫人别生气,我收回来就是!”   泰山一样的重力消失的瞬间,顾景昀的身体微不可查地晃了一下,很快就被江琰迈出半步,不动声色地撑住了。   原本“无人”的角落突然出现了一对雪妖夫妇。   顾景昀咽下喉中泛起的血腥气,面上依旧是风轻云淡的笑意。   “敢问前辈尊姓大名?”   “雪铁龙,先任雪妖王。”男人道,“一百年前,你打的是我儿子。”   “!!”场中一片哗然,除了早有心理准备的剑宗,其他人都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并非所有人都消息灵通。   他们或许从传闻中得知雪铁龙是剑仙挚友,却不一定知晓先代雪妖王也是他。   顾景昀问:“前辈是来为雪岚报仇的么?”   雪铁龙还想故弄玄虚。   剑宗所有人已经蓄势待发,准备好了一言不合就开打。   天呐。   这辈子还没跟渡劫期修士打过架——宗门内的淩长老倒是半步渡劫,却也不是正式的渡劫修士。   要是能活着回去或者过上个一招两招,回宗能吹嘘好久。   跟着少主干了这票!   剑宗众人眼睛发光,态度已经从“竟然是渡劫,有点怕死”过渡到“早死晚死都得死,死了好过怂了”。   如今变成了——“渡劫不打岂不是亏了?烂命一条就是干!”   雪铁龙被一群好战分子双眼放光地盯着。   雪铁龙额角冒汗:“……”   这群剑修到底哪根筋不对。   他不是真的想打啊,你们别过来!   顾景昀笑了笑,缓缓拔剑出鞘。   “前辈,剑宗不惧强敌。”   江琰与少主并肩。   两人气息接近,步调相当,剑气如虹!   问心剑与破魔剑几乎同时出鞘,那相似又相反的两把剑彻彻底底地暴露在雪氏夫妇的眼中。   “忘归……”雪晴无意识地揪住了丈夫的手臂肌肉,表情激动:“那是忘归剑与问心剑!”   江琰与顾景昀同时一顿。   问心剑的真名知道的人不多,但也不少,雪妖王知道也是情有可原。   忘归剑又是什么?   江琰手中的剑,分明叫破魔,不是忘归。   雪铁龙被狠狠拧了一把,痛的“嘶”了一声。   “夫人,你松松手……”   雪晴松开他,神情依旧暗藏激动。   她快步走到江琰与顾景昀面前,重点仍盯着江琰手中的剑。   “小友,你的剑可以给我看看么?”雪晴问。   江琰打量着女子,摇了摇头。   “抱歉,夫人。”江琰说,“我得保持应有的警惕。”   雪晴:“……”   雪铁龙:“……”   半柱香前,雪铁龙还以“让他们提高警觉”的名头欺负小孩。   没想到正中回旋镖。   雪晴回头,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雪铁龙。   要不是这家夥脑子抽风做出这等事,如今也不会闹得险些收不了场!   雪铁龙讪笑:“小友,这是一场误会。你就让她看一看,看完就好了,我真的不会做什么的。”   江琰不语,只把剑握得更紧。   顾景昀挡在青年身前,冷冷道:“雪岚是我打的,前辈何必吓唬无辜之人?”   “……”雪铁龙接受到妻子愤怒的目光。   糟了,这小孩要真是他大侄子,他就完蛋了!   雪晴毫不客气道:“不会说话就快走开!”   雪铁龙讪讪退开几步,渡劫期的气息也完全收敛进了身体里,一丁点都没有外放。如今的他,看着倒像个憨厚的男人。   雪晴转过头,对在场众人诚恳地道了歉,又转向顾景昀与江琰。   “我替夫君莽撞的行为道歉,事出有因,绝非恶意冒犯,还请信我一次。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少主与这位……”   “江琰。”   ……果然姓江。   雪晴诚恳道:“请顾少主与江道友移步雅室,一叙故人之事。”   故人。   江琰:“您是指……”   雪晴再上前半步,以极低的音量说道:“你长得很像你父亲。”   江琰闭了闭眼。   雪晴:“楼上已备好雅座。”   江琰:“好。” 第113章 江美人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仙二代。   过了许久,在外头的淩含璋和宋桦收到消息,急忙赶回客栈。   进门就见一堆人压抑着声音在窃窃私语,除了剑宗众人,其他门派的人、或者本地雪妖都有。   两人无视其他人投来的视线,快步走到剑宗的队伍里。   “什么情况?”淩含璋急切地问。   “少主和仙君呢?”宋桦也问道。   段越指了指楼上。   “都在上面的雅座,关着门说话,谁都不让靠近,还下了隔音结界。”   纪子珩三言两语地交代了事情经过。   “我时刻注意着,楼上没有打斗迹象,也无灵力波动,应当无事。”   就算真打起来,凭少主与仙君的实力,打不赢渡劫修士,也能打破隔音结界。   不会这般风平浪静。   淩含璋听完,左右看了看,凑近小声问:“是不是与江琰的父亲有关?”   纪子珩:“九成概率,是。”   宋桦拧着眉头。   “忘归剑……?”宋桦说,“在宗门大比后,星陨宗的宗主确实问过剑的名字,可仙君当时忙于授课和破解血魂阵,两人没能碰面。星陨宗主听说那叫破魔剑,没说什么就离开了。”   纪子珩:“你怀疑忘归剑就是破魔剑,并且是由星陨宗主打造而成?”   宋桦:“我不敢确定。”   **   “我确信,忘归剑就是你口中的破魔剑。”   二楼的雅座中。   在雪晴与雪铁龙诉说完来意,取得初步信任后,江琰把破魔剑递给了雪晴。   雪晴翻来覆去地打量完破魔剑,将其交还给江琰,但不让他插回剑鞘,而是要求顾景昀也拔出问心剑,让两柄剑靠在一处。   “你们看。”雪晴说,“这是一对双生子母剑。”   确实如此。   破魔剑是黑色剑柄,白色剑身,问心剑则恰好相反。就连两把剑上的纹路与凹槽,细看都是能对上的。   顾景昀和江琰一直以为是他们天生有缘,所以就连剑都有情侣“面相”。   如今才得知,这还真是一对!   雪铁龙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姿势豪放。   “我与夫人都是江清随的结拜兄妹,这两把剑是我们当年携手游历的时候,在一处已然陨落的前辈洞府中偶然获得。”   “先找到的是问心剑,与此还有一本问心剑法。”   “正欲离去,却见问心剑不断闪烁红光,嗡鸣不止,抗拒离开。二弟摸着问心剑,像是忽然懂了什么,顺着剑尖指示的方向一路找了过去,就找到这把忘归剑。”   雪铁龙说:“它被二弟挖出来时,乃是残破的状态。他看着破破烂烂的剑身,忽然说了一句——”   【原来他用的这把剑。】江清随说,【这剑破破烂烂的,他也不怕御剑飞行的时候摔了?算了,我给他提前修修吧。】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雪铁龙和雪晴都不知道他在说谁。   如今才隐隐有感——怕是江清随早就预知到了未来,知道他儿子江琰会用这柄忘归剑。   雪铁龙:“然后我们便转到星陨宗,花重金,用陨铁为忘归剑重塑剑身。”   “江清随还要求外表必须与重塑前一模一样,连剑身上的纹路都不能错丝毫,要求比天还高!为此,星陨宗花了大力气去打造,一造完就马不停蹄地把我们赶出去了,大概是嫌烦。”   雪铁龙问道:“江琰,你姓江,又手持忘归剑。你与江清随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父亲。”江琰沉默半晌,缓缓说道。“在父亲将它交于我之前,它确实改过名。”   在十八岁那年,这把剑是江琰的成年礼物。   江清随将长剑递给江琰,摸着他的头说:【我替它改名为破魔。破魔是它的新生,亦是我对你未来的祝愿。】   江琰问:【原名是什么?】   江清随道:【那已经是过去了,也许,你将来有一天会知道吧。】   江琰当时觉得父亲太奇怪了,跟神神叨叨的占卜师有的一拼。   他见过占卜师两次——那位来自占卜世家的、身为母亲闺中密友的阿格尼丝女士。   阿格尼丝为他做过两次预言,第一次他在院子里跟野狼玩,没有参与,只看见大人们背着光的模样,似乎很是严肃。事后询问,父母也不告诉他,只说未来之事,当事人知道得越少越好。   第二次则是预言他会穿越,会与一个又帅又能打还有钱的剑修在一起。   这个预言已经成真了。   江琰曾自欺欺人地认为那是他的剑,后来发现预言指的是顾景昀。   那么。   阿格尼丝女士看见了他什么未来?让父亲改了忘归剑的名字,将剑赠与他作为本命剑,又让母亲在彼此交换灵契石后,在他的身上刻下血缘魔法,触发时空的奇迹。   江琰诉说了在自己身上发生过的事,以及父母的奇怪反应。   想来是血缘魔法在江清随在最后关头看见了江琰的幻影,但没能说上一句话,江琰就被唤醒,脱离了魔法。   江清随知道有个人会背着忘归剑,喊他“爸爸”。   但当时的江清随觉得自己不会结婚生子,所以不知道这个“爸爸”到底是字面意义的爹,还是跟打架打输了喊人“爹”一样。   江清随重铸了忘归剑带走,还在飞升前叮嘱雪晴夫妇去无念峰,看一看有没有人被困在山洞里。   他做了两手准备。   没想到真是自己的儿子穿回来了。   江琰困惑地想:“但,父亲为什么要给剑改名呢?”   “……忘归、破魔。”顾景昀把剑名反覆念了两遍,沉吟道,“寓意不好啊。”   江琰一怔:“什么?”   雪晴是母亲,对此更加心有感触。   “琰儿。”雪晴用了一个亲密的称呼,“想必是你的父母心知你必有此行,希望你早日归来,不要一去‘忘归’,所以改掉了名字。”   江琰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握了一下,嘴唇颤动,一颗心立刻涌入酸酸胀胀的情绪。   青年的眼眶登时红了起来。   “……是、是这样么。”江琰说着,话中已带上几分哽咽,“我迟迟未飞升归去,他们是不是等得太久了。”   顾景昀心疼,想将青年抱在怀里安慰,手臂刚抬起,雪妖女士却抢先一步。   雪晴像母亲一样搂着江琰,安慰道:“你才二十来岁,能有化神已是天赋异禀,怎可能一步登天,直接飞升呢?”   江琰在她怀里感受到了长辈的疼爱,因此没有躲开。   “我心里知道的。”江琰低声道,“不要紧,我可以再努力一些。”   雪铁龙摇了摇头:“恐怕你回去的契机不在飞升,而在‘破魔’!”   三人倏然一惊。   “此话怎讲?”雪晴问丈夫。   “二弟向来随性肆意,就算因那什么……血缘魔法……曾经在无念峰看见过几秒你的身影,窥视过未来,知道你必会来此。那他为何不给剑取名为‘早去早回’,难道是因为难听吗?”雪铁龙反问道。   在场三人迟疑几秒,点点头。   “早去早回剑什么的,听起来没有破魔剑高级。”江琰老实道。   雪晴和顾景昀齐齐露出赞同的神色。   雪铁龙哽住:“……我没什么取名的天赋。不对!我的意思是,破魔才是江清随认为的,你能否回家的关键!”   魔。   这让江琰和顾景昀都有了不妙的预感。   顾景昀问:“前辈可知魔族在其他洲刻下了血魂阵,想要以全天下生灵的性命做血祭复活魔王?”   夫妇俩果真不知。   “还有这等事!”雪晴大骇,“那阵——”   “各大宗门已在联合破阵,小阵碎裂,就无法凝成大血魂阵,魔族阴谋不能成功。”江琰说。   “雪境内可有魔族出没?”顾景昀问。   “前些年有过,还不少。”雪铁龙说,“好在我们这里人类本就不多,我们有自己一套的检测方法,来一个便杀一个。杀的多了,他们便不敢来了。”   “魔族无孔不入,小心有雪妖被策反。”顾景昀说。   “不会。几百年前,雪妖也被魔族残害过,我们恨极了魔族,谁叛向魔族,就是背叛圣山。几千年了,内部再如何斗争,我们对圣山也是虔诚的。”   雪铁龙说完,又道:“不过多谢小兄弟的提醒,我会多留意这方面。”   顾景昀:“前辈客气了。”   雪晴关切地问:“琰儿,你如今作何打算?你与这位顾少主……”   江琰短促地“啊”了一声,后知后觉有了带心上人见长辈的紧张。   “前辈……”   雪晴:“叫雪姨!”   “雪姨……”江琰定了定神,牵起少主的手,“我与景昀彼此相爱,乃是交付过真心的道侣。我们打算入洞府查找父亲的痕迹,至于魔族,会有机会收拾他们的。”   雪晴笑容满面地夸了几句:“嗯。顾少主性情好,样貌才能样样不缺,是良人。你们很相配。”   顾景昀厚着脸皮道:“多谢雪姨,我会对阿琰好的。”   雪晴连连点头,说:“洞府一事,你们莫要担忧。我让岚儿围起来就是在等琰儿来,其实要进去不难。若你们有什么打算,需要雪妖族配合,雪姨都帮你。”   江琰彻底感受到有长辈撑腰是多快乐。   东洲有剑宗,南洲有紫云宫,西洲有合欢宗,北洲有雪妖族!   恍惚间,江琰觉得自己可以在大陆上横着走了。   合欢宗内若是再传出“江美人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仙二代”,江琰都不好意思反驳。   他确实是。   雪晴拉着江琰的手,笑道:“你表哥在王宫里没来,回头介绍你们认识。”   江琰乖乖应好。   雪铁龙看着一旁的顾少主,忽然有些幸灾乐祸。   在辈分上,雪岚与江琰也算是表兄弟。   被表弟的丈夫揍了一顿,找不回场子也没关系,雪岚现在可以在称呼上找回场子了。   江琰要喊雪岚一声表哥。   他老公不也得跟着喊?   哈哈,回去就告诉儿子这件事! 第114章 江琰看向远处高耸入云的山脉。   除剑宗之外的修士,或多或少都知道顾景昀与雪妖王的恩怨。   就算有那么几个消息不灵通,在见识到顾景昀干什么都要多付一百倍的价钱,明晃晃地被全城针对之后,也多少有所猜测。   他们只是没想到雪铁龙会找上门。   那可是雪铁龙!   跟剑仙一个时代的大人物,活在众人口耳相传却几乎没人见过的传说级人物!   事实上,若是任何一个雪妖听见了这话,都会嗤之以鼻。   雪妖王继位也才一百年呢,哪儿就看不见了?   不说逢年过节,向圣山祭祀时,他们夫妇必会出现。就连平时在街上闲逛,都可能遇见雪铁龙陪夫人逛街,王族向来亲民,雪晴夫人还会帮忘带钱包出门的雪妖付账!   修士们对雪境知之甚少,因此,但他们看见雪铁龙——一个渡劫期修士——以威慑的姿态堵在顾少主面前时,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   在顾景昀与江琰跟着雪妖夫妇上楼之后,他们更以为顾、江二人凶多吉少。   诸如万法门、紫云宫等与剑宗交好的宗门,在犹豫片刻后,咬着牙上前询问留守在一楼的剑宗弟子,是否需要他们帮忙救人。   各宗刚成立联合除魔小队,顾景昀与江琰都是发起和领头人,再加上他们与剑宗常年往来的关系,实在无法坐视不管。   淩含璋略感诧异,那可是渡劫期的大前辈,他们这也敢对上?   转念一想。   若是连为同伴出头的勇气都没有,见死不救,如何对得起师长的教导,如何有颜面继续修行大道。   退一万步,真出事了,现在隔岸观火,回头但凡有一个剑宗弟子跑回宗门,不提秋后算账,至少千年来的各宗友谊必会出现隔阂。   “若有需要,淩兄不要客气。”万法门的大弟子蔺符,对淩含璋低声说道。   其他诸如翎羽宗的孙飞羽、太虚观徐禅等人,皆是说了类似的话。   淩含璋知道一些真相,又足够聪敏,根据别人口中的叙述,推测雪铁龙此行大概不是为儿子报仇而来。   但他不敢确定,心中难免焦虑。   面对众人的请愿,淩含璋一边有些感动,一边强作镇定,沉稳地说:“多谢诸位!不过,事情或许并非我们所想的那样糟糕,不如静观其变。”   淩含璋将众人安抚好,没多久,楼梯就出现了几道鞋跟踏地的沉闷“咚咚”声。   是他们下楼了。   大家猛地绷紧了神经。   下一刻,却见雪域的至高之王,甚至整个修真界都赫赫有名的雪铁龙笑呵呵地揽着顾少主的肩,一副哥俩好……不是,伯侄好的模样。   江琰扶着雪晴夫人的手臂,肩并肩走在他俩的前头,边走边低声说着小话,看着很是亲昵。   众人:“……?”   江琰与顾景昀一路将两位长辈送到客栈门口。   “别送了,到这儿就行了。”雪晴说,“琰儿,明日我派人来接你们俩去王宫,顺便见见岚儿。”   “好的,雪姨。”江琰应道。   雪铁龙拍了拍顾景昀的肩膀,说:“你俩不是想要那什么秘境的情报么?贤侄,你把你的人都叫回来,别在城中晃悠了。明天一并给了你就是!”   “多谢伯父。”顾景昀道。   “好说好说,我跟你姨回去了啊。”雪铁龙挥了挥手,一揽妻子的腰,眨眼间就不见了人影,旁人连个残影都看不见。   见人走了,江琰和顾景昀互相看着对方,齐齐笑了。   没想到事情竟会是这样的发展。   等回到客栈内,两人对上众人惊疑不定、好奇探究的目光,又从淩含璋口中得知诸位修士的义举,连忙挨个诚恳谢过。   之后,才将事情非常简略地说了一遍。对外只说是误会,雪氏夫妇宽宏大度,不仅既往不咎,双方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伯父”“贤侄”“雪姨”“琰儿”之类的称呼,也正是因此。   大家信了,毕竟谁也不会想到,江琰竟是千年前飞升的剑仙之子!   这条消息若是爆出去,四海八荒都会因此震动!   等关上门,江琰才向剑宗等人说明了实情。   除了淩含璋,所有剑修几乎是呆滞地走出房门。   啊?   合欢宗出身的江美人、江仙君。   从最末一路挑到第一,把所有宗门踩在地下,无论是美貌还是才华都名震五洲,让无数人求而不得的江琰——   竟是剑仙江清随的儿子!!   而且人家虽是剑仙的儿子,却是二十二岁,不是一千零二十二。   因意外从他界来此间,全靠自己,才有如今的成就。   这么一想,好像更牛了。   要不是少主三令五申不可外传,喝醉酒都不可说出半个字,他们早就忍不住了。   此等惊天秘闻,却无处去说,真真是憋死人!   还好随行有诸多同门师兄弟。   大家关起门来,设下隔音结界,就可互相狠狠八卦一通,说个痛快。   只可惜不能看见别人惊掉下巴的表情。   得知消息之时,他们脸上的表情一定很傻,否则淩含璋不会突然偷偷笑个不停!   剑宗众人心中如何震动,江琰无暇多顾。   他在客栈内休整一日,第二天,江琰与顾景昀一同,跟随雪铁龙派来的侍从去了王宫。   莱克宫处处精致华美,有着浓厚的异域风情。   江琰看向远处高耸入云的山脉。   群山之巅,有一抹纯白的积雪连成一片,终年不化。   “那是曼斯帕姆,我们的圣山。”   随行侍从对江琰极好,一路各自嘘寒问暖不提,如今见他似乎对圣山感兴趣,主动出声介绍。   “雪妖相信,我们的起源是圣山之上的纯白冰雪,而它会眷顾每一位虔诚的子民。每逢冬雪节,我们必会上山祭祀。”   江琰好奇地问:“如何祭祀?”   “除去鞋袜,以德高望重之人领头,其余人随行在后,从莱克宫门一路步行上山。”   侍从说:“祈祷过后,有些人会抓一把圣山上的冰雪吞服入肚。有时候也会让孩童堆个雪人,或者用灵力凝一块巨冰,刻个冰雕什么的……历任的王都很随性,祭祀方式比较多样。”   江琰:“……”竟然还会堆雪人。   顾景昀说:“我以为是以牛羊祭祀。”   侍从对少主的态度就略显冷淡,他不赞同道:“阁下此言差矣。雪妖推崇纯白,怎能让血色污染圣山?”   顾景昀了悟。   他懂为何雪妖们对江琰喜爱有加,区别待遇了。   雪妖心思单纯,也喜欢白色。   江琰一来长得极美,二来气质冰寒,三来身着一袭白衣锦袍,腰挂银白细链。   原来他从头到脚都站在了雪妖的审美癖好上。   一行人走路都极快。   他们来到了雪铁龙夫妇居住的宫殿,两侧的护卫看见江琰就双眼放光,但仍是克制地行了一礼,安静为他们拉开宫门。   江琰礼貌道谢。   护卫们:“为您服务,是我们的荣幸!!”   差点被忽视的顾景昀:“……”   还好阿琰已经与他在一起了。   不然在这种环境,比在合欢宗还可怕。   放眼望去,都可能是情敌!   “两位大人,王与族长、雪夫人正在内殿,还请随我来。”侍从恭声道。   雪铁龙把王位退让给儿子后,他就成了闲散人士。   很少有没死的雪妖王提前退位,若是以“先王”称呼,听起来像是在叫一个死人,是大不敬。   雪铁龙身上正好挂有整个雪妖族的族长名头,索性以“族长”和“雪夫人”称呼他们夫妇。   江琰见顾景昀慢了下来,不解回头,伸手去拉顾景昀的手。   顾景昀心情大好,笑眯眯地随他入殿。   雪妖王雪岚块头极大,长得又高,看着很威武。   只是自他们进门,雪岚就幸灾乐祸地瞪着顾景昀,一脸介于得意与遗憾之间的复杂表情,很是毁气质。   雪晴为他们互相引荐。   双方客气问好。   “表哥。”江琰礼貌乖巧。   “表弟。”雪岚风度翩翩。   “表哥好。”顾景昀淡定道。   “表……”雪岚哽住,“不是,顾景昀你要脸不要?怎么能如此坦然啊!”   顾景昀面不改色:“事实如此,有何不妥?”   “……”雪岚那声“表弟媳”愣是喊不出口!   不对,不对啊!   雪岚很是茫然。   手足无措、咬牙切齿的不该是顾景昀吗。   怎么变成了他?   倒反天罡,岂有此理!   雪晴扶额,这儿子真是她生的吗?   雪铁龙啧啧自叹,儿子还是嫩了点,或者说,没想到顾景昀的脸皮那么厚!   一声“表哥”叫下来,顾景昀就做实了与江琰之间的道侣关系,直接登堂入室!   事后,就算雪岚回过味来了,想要从中作梗,也没有名头隔开小情侣了。   江琰左右看看,不理解发生了什么事。   他忙打圆场:“表哥,我们快坐下说话吧。”   “嗯。”雪岚依言照做——先不论亲戚身份,江琰本人就让他心生好感,自然不会落他面子。   简单寒暄过后,不等江琰询问,雪铁龙主动说出洞府之事。   “二弟在建好洞府之后,在我这里留有一张洞府秘境的全局地图,交代只给亲子。”   雪铁龙说,“琰儿,你虽与清随长得极像,又有忘归剑,我却不能不谨慎。”   江琰问:“伯父想要琰儿如何证明?”   雪铁龙:“你既是他的儿子,定然学了沧溟剑法罢?”   “是。”   “你使出两式沧溟剑法,我看了,便知你确是二弟亲子。”   “好。”江琰说。   沧溟剑法已在修真大陆绝迹,除非江清随传授,否则无人会此剑法。   这确实是证明的最好方式。   江琰拔出破魔剑,没有用灵力,而是如每日清晨在院中练剑一般,在大殿中央舞出沧溟剑前六式。   长剑寒光凛凛,在一招一式中,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第七式尚未挥出,雪铁龙已叫停。   “不用再继续了,这确实是沧溟剑法。”雪铁龙夸道,“你的下盘扎实,进退变招都有自己的见解,而非照本宣科,很好。”   江琰平复呼吸,不卑不亢地道:“多谢伯父。”   雪铁龙把地图给了他们。   江琰展开地图,拿到顾景昀的面前,与他一起看。   “很详细的地图。”   雪岚问:“表弟,表……顾少主,你们是否要挡开其他宗门的人?剑宗不好出面,雪妖族可以。”   毕竟秘境本就是开在雪妖族。   大不了等江琰他们出来了,好东西都拿得差不多了,再让其他人进去。   江琰与顾景昀几乎异口同声地说:“不必!”   雪岚不解地看着他们。   那两人却相视一笑。   “让他们进吧。”江琰说,“能者居先,虽是我父亲的东西,能拿多少,各凭本事。”   “再则……”   江琰轻声道,“我要用此洞府秘境,引出阴影里的魔物,将他们斩杀于剑下!” 第115章 他与顾景昀失散了。   雪岚很欣赏江琰的作风。   对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表弟,雪岚终于发自内心地认可并欣赏他。   剑仙是江琰的亲爹,江清随还特意留了秘境地图给他。   江琰就算一个人私吞整个洞府,也是情理之中,无可指摘的事。   但江琰偏不。   他说既然大家都知道了,也有那么多人为此远道而来,何必动用特权把其他人拦在外头。   “或许这个洞府也是其他人修炼途中的机缘,我不想毁人得道成仙的机会。”江琰说。   江琰愿堂堂正正地与人较量,也有十足的自信,认为自己不会输给任何人。   该是他的,始终会到他手里。   至于魔族……   这也是引蛇出洞的好机会。   这是渡劫期的修士洞府,里面定然有渡劫修士留下的陷阱、法阵,一般人都要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再入内。   一番商议后,江琰与顾景昀拱手告辞,准备回客栈知会剑宗一声,让大家早做准备。   江琰也没傻到真的将洞府里的宝贝拱手让人。   如今他们手中有地图,又有从雪铁龙、雪晴口中得知的秘境诸多情报,这都是优势,江琰会牢牢抓住,绝不会天真到弃之不用。   雪岚将他们亲自送出王宫。   “洞府有东西南北四个出口,明日我会撤掉封锁的士兵,允许入洞府。”   寻常修士压根不来凑热闹,雪境中的普通雪妖亦是如此。   会入洞府的,除了专程来此的宗门弟子,还有自诩实力足够,想要一搏前程的散修。   “表哥可要跟我们一同行动?”江琰问。   他压根没注意到,宫门两侧的卫兵听见“表哥”一词,脸上的表情有多精彩。   雪岚看了一眼顾景昀,摇摇头。   “我乃雪妖王,就算你是剑宗弟子,我们雪妖一族算是跟剑宗有……姻亲等关系,也得保持点距离。”雪岚沉声道,“我会带几个护卫,从北门入。”   江琰点点头。他们之前商定的,剑宗会从东门入洞府。   “不过,表哥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江琰困惑道,“我并非剑宗弟子啊。”   雪岚:“嗯?”   江琰:“我是合欢宗的!景昀才是剑宗少主。”   雪岚:“……”   雪岚:“???”   堂堂雪妖王在风中淩乱。   顾景昀忍笑。   直到江琰与顾景昀走远,雪岚才恍恍惚惚地回了神。   他问旁边的卫兵:“本王方才没有听错吧?我表弟是哪个门派的?”   卫兵:“回大王,江仙君说他是合欢宗弟子!”   雪岚:“……”   这实在太令人意外了。   也不知道剑仙在另一个世界,知不知道他儿子来了修仙界后,不仅没入剑宗,反而成为了合欢宗的首席弟子。   **   回去之后,江琰就把众人叫到一起,摊开地图,让他们仔细记好。   众人皆是惊喜不已。   整个秘境挺大的,像一个自成的小世界,内有亭台楼阁、山川河流,都是缩小版,像一个小型的世外桃源。   地图上的条条道道都很详细,对每一个地点也有标注——只没有记录这些地点里面都存有什么。   不过,大家都能模糊猜出来。   比如山间暖池——大概就是个温泉。   剑冢——若是有剑修没有本命剑,倒是可以前去试试找一把好剑。   其他诸如太初宫、掩月宫、丹霞殿、天仙阁……这类乱七八糟的宫殿阁楼,说不定其中就有藏宝的宫殿,可以一探。   有几个弟子担心记错,在询问并得到同意之后,拿出留影珠把地图记了下来。   段霜问:“前行路线定了吗?   有人迟疑道:“我想去剑冢,我的本命剑至今未能定下,想去寻一把剑。”   也有人说:“我想去西边的藏书阁查找功法。”   段越问:“少主、仙君,我们要去哪里?”   顾景昀询问江琰的意见。   江琰沉吟片刻,手指沿东门向前画了一条道,在天仙阁顿了顿,而后一路直通地图正中央的淩霄宝殿。   “既然大家的需求不同,何必强求同行?我们可以在天仙阁分头行动,各寻机遇,最终在淩霄殿汇合就是。”   江琰问少主:“兄长觉得呢?”   顾景昀自然没有意见。   “一切以你的安排为准。”他笑吟吟道。   众人散去,淩含璋和纪子珩、宋桦却留了下来。   “不是要抓魔族?”淩含璋问。   “当然。”顾景昀说,“我们几个就不必分开了,免得被余瀚义挨个击破。”   三人没有异议。   他们三人都是见惯了好东西的,渡劫修士的洞府固然少见,但也不是没见过。比起急哄哄地寻宝,还是魔族的事更要紧。   尤其是纪子珩和宋桦,他们对顾景昀更是忠心耿耿,就算少主要求他们把找到的所有东西都上交,他们也不会有半秒钟的迟疑。   当夜。   江琰又跟顾景昀挤了同一张床。   “铁龙伯父都说撤掉你的通缉令了!”江琰警惕地看着顾景昀,“你怎的不去自己开房睡觉?”   顾景昀:“阿琰不想跟我同床共枕?”   “不是……”江琰小声坦白,“我怕你乱来,我、我受不住。”   男人闷笑几声,长臂一伸,把青年拦腰抱紧。   江琰的口中发出惊呼。   顾景昀轻轻吻了一下他的眉心。   “不闹你,睡罢。”   江琰狐疑地打量着男人,兄长真有那么老实吗。   “不想睡?”顾景昀调笑道,“那我们来做点别的事?”   江琰立马紧紧闭上眼睛。   男人的胸膛震动,似是在笑。   江琰嘟囔:“……你不要总是捉弄我。”   “抱歉。”顾景昀说,“阿琰太可爱了,我忍不住。”   可爱什么的,哪有啊。   都是藉口!   江琰懒得与兄长争辩。   江琰被男人搂抱在臂弯里,听着少主强有力且规律的心跳。   慢慢的,他模模糊糊沉入梦乡。   他没有留意到,须弥戒中的灵契石正在发光。   梦中。   江琰看见了他的母亲——埃莉诺,一位有着银色长发,碧色眼瞳,长长尖耳的精灵女性。   “琰琰。”埃莉诺招手呼唤道,她的神情沉静温柔,姣好的面容带着一丝不可侵犯的圣洁,这是由于长年作为大祭司留下的气质。   “妈妈!”   江琰吃惊,飞奔过去,扑进了他母亲的怀里,如同迷路的幼崽终于找到了亲人。   “我好想你。”   青年的声音有着细碎的哽咽,眼眶也红了起来,“你是梦,还是魔法的幻影?是真实的吗?有自己的思维吗?”   “琰琰,妈妈是真实存在的,我也非常想你。”埃莉诺圣洁的面具在顷刻间破碎,一下从圣女变回了一位普通的母亲。   江琰还以为是梦,没想到是真的!   他的家人果然也没有放弃找他。   爸爸给他留下了一个洞府,妈妈又靠着魔法找了过来……   江琰越发抱紧埃莉诺不肯松手。   埃莉诺强忍内心的激动,堪堪维持住理智,轻声道,“穿过世界壁见你一面很困难,即便有梦精灵的协助,我能停留的时间也只有十分钟。”   埃莉诺说:“我有几件交代你的事情,你要听好。”   江琰的第一反应是紧张,他才刚见到母亲,不愿离开。   下一秒却强行镇定了下来。   “妈妈,你说。”   “宝宝长大了,你比之前成熟稳重了。”埃莉诺很是心疼,却别无他法。“让我先把真相告诉你。”   埃莉诺的语速很快。   在江琰十八岁的时候,江清随突然对埃莉诺说起他曾在无念峰的事。   江清随说,他当时感应到有人在耳边说话,但看不见人。在与雪铁龙即将踏出山洞时,突然听见一声急切的嗓音,对他说——“爸爸,等一等”。   江清随回头,在最后一秒,看见了江琰的模样。   他都快要忘了这回事,直到江琰长得与他记忆之中的样子越来越像。十八岁生日之时,江琰无意间看见忘归剑后,还主动向他讨要,说想要一把本命剑。   埃莉诺听罢,立刻邀请阿格尼丝前来一叙。   他们刻意避开江琰,在客厅做了一个占卜。   阿格尼丝在水晶球里看见了江琰的未来:   不远处是黑乎乎的魔族大军压境,江琰穿着一身不同于传统魔法袍、而是更类似于东方古制的白色长袍,御剑飞行而来。   他左手掐诀,无需魔杖即可瞬发魔法禁咒,无数魔族死于他的禁咒下。   在魔族大军中间,魔君显出身形。江琰踩着剑飞过去,在半空落下,与魔君打斗起来,最后执剑将魔君穿心而过。   阿格尼丝说完,江清随和埃莉诺都觉得不可思议,下意识否认了预言的真实性。   江清随更是直言:“他小时候被我带着御剑飞行过,因为超速留下了心理阴影,估计永远也学不会御剑,怎么可能踩着剑飞去杀死魔君?   阿格尼丝非常坚定地认为,她的占卜成功率一向是百分之九十,不会出错。她犀利地认为——江琰害怕御剑飞行只因为他爸不够温柔,带小孩过于潦草。   “她认为,如果将来有个人对恐高的江宝宝温柔以对,循循善诱,一点一点教你,早晚能学会御剑飞行。”埃莉诺说。   江琰:“……”   埃莉诺又说:“她之后又预言你会远行,去一个非常遥远的地方。再加上你父亲曾借助血缘魔法看见你……我最终决定在给你的灵契石和魔杖上刻下魔咒。”   这究竟是既定的未来,还是因为看见“预言”才会出现的未来呢?   谁都没法解释。   埃莉诺始终不知自己做的是对是错,直到江琰在学院凭空失踪的消息,她才有了“这一天终于到来了”的恍惚。   “几百年前,你父亲突然降落在精灵族的领地,我与他一见钟情,两人很快谈起了恋爱。”   埃莉诺说,“原本还在发愁怎么让族中的长老同意这门婚事,没想到魔族突然大笔入侵哈兰王国,甚至企图攻占我族的领土!”   “是清随打退了魔族,又一剑把魔君刺成重伤。”   埃莉诺:“可惜,他那一剑威力太大,与魔君的魔法禁咒形成共鸣,导致魔君被时空漩涡卷走了。”   江琰吃惊:“原来这就是魔族无缘无故出现在修真界的原因!”   埃莉诺郑重道:“宝宝,这就是你回来的契机。”   江琰瞭然:“‘拨乱反正’?”   埃莉诺:“呃,也可以这么说。”   江清随无意间把魔族轰去了修真界,江琰就得把魔族再轰回来,不能让魔族在修真界乱来。   或许,江琰会来此间,本就是天道要他来的。借助时空漩涡,他就能回家。   “但……”江琰茫然:“魔君没机会复活啊,他的阴谋都被我们拆穿了。”   埃莉诺的身影变得虚幻了不少。   “这很难说,宝宝,你怎么知道坏人只有一种手段作恶?”埃莉诺说,“预言如此,你得谨慎。”   她想了想:“魔君不能复活也有招。你去抓两个魔族长老,把他们当魔君打就是了。”   江琰:“……好吧。”   埃莉诺的身体几乎是半透明的样子了。   她怜爱又不舍地看着自己的孩子。   “宝宝在异界过得好吗?你的灵契石波动不强,除了刚开始,就没有受过重伤,这让我跟你爸放心很多。”   江琰乖乖道:“我过得很好,妈妈,我拜入合欢宗当了首席弟子,还交了一个剑修男朋友。”   埃莉诺:“?!”   江琰:“预言还是挺准的。他能教会我御剑飞行,但我平时偷懒,也不太乐意学。一般都是他带我飞,自己不飞。他对我很好,无所不应,呵护有加,我们已是道侣了!”   埃莉诺:“哦哦……那、那还挺好,宝宝喜欢就好。他叫什么?现在在哪儿呢?”   江琰很老实:“名叫顾景昀,是剑宗少主,如今在我枕边睡着觉。”   埃莉诺:“……”   宝宝你不是万年木头精吗。   进展未免太快了,妈妈反应不过来。   埃莉诺即将从梦境消失。   她叮嘱道:“要好好照顾自己。”   “嗯!”   江琰含泪醒来。   睁开眼,顾景昀已将他搂在怀中,不住帮他擦着眼泪。   “阿琰,怎么哭了?”   “梦到妈妈了。”江琰把梦境的事告诉他。   男人听罢,先是安慰了一番,又道:“等见到了你爹,我大概率会被他揍一顿。阿琰,你记得帮我。”   江琰不解,但承诺:“好噢,我一定站在你这边!”   **   翌日。   秘境洞府东门。   听闻雪妖族已撤走了士兵,准许修士入内,许多人一早就来了这里。有人耐不住性子,一马当先冲了进去。   剑宗来得不早不晚,恰到好处。   洞府的门前是重重迷雾,看不见里面的光景。   以防万一,顾景昀握紧了江琰的手,其他人跟在他俩身后,陆续进了洞府。   江琰跨过那道门槛,钻进迷雾中。   眼前的景象忽地一变,身旁的气息蓦然消失。   江琰猛地握紧手,却握了个空。   “哥哥?!”江琰提高声音。   无人应答。   眼前的迷雾缓缓消散,江琰环顾自己,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处竹林之中。   只有他一人。   江琰抿了抿唇,他与顾景昀失散了。 第116章 “阿琰的笛音……又精进了。”   竹子笔直翠绿,竹叶沙沙摩挲。   他掌心属于少主温热手掌的余温,被刮过竹林的风也一同带走了。   江琰在原地伫立了一会儿,他半垂着头,精致的面容上分辨不出情绪。   半晌,他重新抬眼,眸色平静。   洞府的门口设有随机发送的阵法,这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事情。   想来,东西南北四个门的阵法都不一致。   雪妖王曾带几个人从北门而入,就没有遇见过这类事,否则一定会提前提醒他们。   能来北洲的弟子都是剑宗的佼佼者,顾景昀更是首席大弟子,应对危机的能力极强,绝不会轻易出事。   着急上火不至于,担忧却是难免的。   尤其是……   江琰感受着体内几乎死死压制着的灵力,向来轻盈如羽毛的身体,此刻却跟凡人一样沉重。   他连一点灵力都用不出来。   江琰拔出破魔剑,试探地舞了两式。   他常年积极锻炼,又还年轻,倒没有气喘吁吁,也比一般人身手敏捷,像专业的练家子。   但在修士眼里,确确实实与常人无异。   不知压制灵力是这片竹林,还是其他地方也这样。   江琰收剑入鞘,拧了拧眉,沉思片刻后向前迈步,沿着青石板向前行。   不管怎么说,先往四周探索一下,看看有没有人被分在他的附近。再不济,也得走出这片竹林。   竹林潇潇。   江琰找了一圈,眼看几个时辰过去,天边的“太阳”都跨过了日头。   快把竹林走遍了,还是没能找到一个人。   灵力修为被压制成凡人的躯体,体力也跟着下降了不少。   江琰走累了,索性在竹林的边缘挑了个大石头,拍干净上面的灰尘,一屁股坐下。   他翻出地图,看了看。   “这里是哪儿……”江琰试图找到一个地标对上号。   被随机分配,他可能从东方被丢去洞府中的任何一个角落,原先规划的路线也派不上用场了。   他记性好,眼力强,很快在地图上的东南方向找到一处竹林,名为“青竹园”。   凭方才一路走出来的地形地势,以及地图索引,几乎可以确认自己如今就在青竹园。   青竹园坐落在一处名为“青阳山”的半山腰,想去其他地方,都得走出青阳山。   若是有灵力的时候还好,直接御剑飞走就是。   再不济,他须弥戒中还带有魔法扫帚呢!御扫帚,他可是一把好手。   想到这里,江琰眼睛一亮。   对啊!   他傻了么,竟然忘记还有魔法扫帚。   不能用灵力,难道还不给用魔力?   江琰拿出魔杖,尝试调动左手的魔力。   半秒后,青年面上露出喜色。   魔力不受限制!畅通无阻!   想来父亲留下洞府之时,还未得知魔法一事,阵法也只针对修士的灵力。   江琰连着使用了几个魔法,所需魔力和魔咒难度依次增大。   最简单的是家务魔法,比如最简单的清洁咒——全身上下焕然一新。   其次是带有元素属性的魔咒,冰刃、火球等。江琰不是这些属性,映射法术的攻击力有,但都是基础攻击。   江琰尝试发动他最习惯的木系法术,万物复苏——加快魔力、体力的回覆,减缓并恢复伤势。   还有光明魔法,圣光普照——驱散负面状态,缓慢恢复血量。   这些都能用。   只可惜洞府中的魔力因子比外界还要少,魔力在秘境内,消耗速度是外头的两倍,恢复速度却是零点五倍数。   不慌。   江琰摸了摸须弥戒的戒面,里头有许多魔法石。   紧急状态下,回覆魔力可以靠吸收魔法石。   最高级的魔法石越昂贵。   好在他很有钱。   江琰算了算残留的魔力,用扫帚飞下山还是可以的!   他呼出扫帚,跨坐在扫帚上,用魔杖的杖尖指着扫帚。   “……起!”   低而快的魔法咒语迅速从青年口中吐出,在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的瞬间,魔杖尖端爆出一团光束,落入扫帚中。   扫帚载着江琰,腾空而起。   双脚离地,向上飞了还没超过十米,堪堪高过竹子顶部。头顶的天空忽然响起巨大的闷雷声,吓了江琰一跳。   江琰茫然抬头。   方才还晴朗的天空一秒变脸,几朵乌云准确地飘在他的上头,更多的阴云还在远处滚滚而来。   江琰:“……”   头顶再度响起警告的雷声。   江琰试探着往前飞出半米。   惊雷轰然而下,要不是江琰躲得快,定会将他劈个正着。不幸被劈中的竹子直接从中间断开成两截,倒下时还压倒了不少无辜的翠竹。   “竟然不给作弊。”江琰闷闷不乐地降落,嘟囔道:“能飞起来不也是我的本事吗,凭什么不给飞!”   父亲真是过分。   在没有十分把握的情况下,江琰不敢硬拚。几朵云就有这样的威力,要是远处的乌云全部聚集,一不小心挨中一记,这幅“凡人”的躯体定会受重伤。   没到万分紧急、山穷水尽的时刻,不要挑衅秘境的“规则”。   老实靠两只脚吧。   江琰稳稳当当地落地后,头顶的乌云也缓缓散去,重归碧蓝。   江琰:“……”   他小发雷霆,小声地“哼”了一声。   头顶的乌云彷佛听见了,飞快地聚集回来,盘旋在上方,久久不去。   ……威胁!明晃晃的威胁!   江琰闭上嘴,瞪了一眼乌云。他气冲冲地把扫帚塞回须弥戒中,转身走人。   他沿着下山的山道走了好久。   这条路怎么好像没有尽头。   江琰抬头,乌云早已在不知不觉间消散,天际蔓延处一片霞光,整个天空都是绚烂的绯色。   天都快黑了。   江琰微微蹙眉。   地图的比例尺给的并不明确,十分模糊。可再怎么夸张,这座山也不该走了一整日都还在半山腰。   这不对劲。   青年腹中“咕噜”地叫了一声。   这倒是稀奇。平日里,他已辟榖,三餐按时吃不过是遵循惯例、满足口腹之欲……也是被顾景昀投喂惯了。   如今是真真切切地体力消耗太大,是刚需,不吃不行。   江琰在道边的青草地坐下。   须弥戒中还有不少点心饼干,没有茶,白水和酒倒是不少。   不知兄长的身上有没有带吃的喝的,万一饿了渴了怎么办。   渴了可以喝山泉水,若是饿了,这路上连一只野兔都没瞧见,再高超的打猎技术也没辙。   江琰没碰酒,只喝了几口水,又挑了几个饱腹但味道不太好的饼干。   “其他留给哥哥。”江琰认真地把好吃的、饱腹的点心用匣子装起,仔细放好。   吃饱喝足,江琰也没急着动身。   他在复盘。   还是太急了。   一路走来,周围的景象粗看是在变,细看却根本没有变化。   他早该发现端倪,却因急着下山查找顾景昀而忽视了这一重要信息。   此处恐怕不仅有压制灵力的阵法,更有一个类似“鬼打墙”的幻境!   换而言之……   这里真的是青阳山吗?   虽说地图上只专门标出了“青竹园”——这一处唯一有着“竹子”的地标——万一地图不全呢?   江琰开始思考起来,想要走出青阳山,光靠“走”是没用的,还得靠破阵。   他闭上眼睛,仔细回忆自从进入洞府后的每一处景物。   落地后的青石板,一条朝下山的路,一条却是深入竹林。   比寻常竹子还要高的翠竹,通往山林郁郁葱葱的灌木,通往山下稀疏开阔的植被。   不让升高,定是因为升高后能看见什么。   天边的乌云飘来又散去的方向,竹子被劈开后同样倒向乌云飘去的地方,同样是指向密林深处。   “……我做错了。”江琰睁开眼睛,低声道,“不该下山,而是上山!”   他要回到最初降落的地方,把周围再仔仔细细地探查一遍。   十步之内还必有解药呢。   剑仙搞一个迷境出来,不是要把人困死,而是要看人解谜破阵!   江琰拍了拍身上的灰,起身,准备往回走。   刚迈出半步,腰间忽然有亮光闪烁。   江琰低头一看,竟是顾景昀曾赠送他的寒龙笛。   法器有灵,彷佛希望他做什么。   江琰疑惑:“你想我吹一曲?”   寒龙笛闪烁,如同附和。   “在这个时候?”   寒龙笛闪得更快,不断催促。   “好吧。”江琰妥协,“虽然我现在没什么心情……乱吹一曲可以吗?”   寒龙笛没有反对。   江琰没有刻意摆什么姿势,也没有想吹什么曲子,他承认自己还是有点急……   因为想顾景昀了。   他从未知道,原来与顾景昀分开会是那么煎熬。   江琰曾在临近中秋之时,与顾景昀分开半月有余,这已让他很是难受。   此时不过一日——甚至不满一日——他却已开始了思念。   江琰不懂寒龙笛硬要他吹笛作甚,但法器既然认主,就不会害主人。   他胡乱吹了一曲。   是真的在乱吹。   这一首曲子没有准确的曲谱,甚至不是一首完整的曲子,而是两、三首的混合。   有时吹着吹着就乱了,明明该从这个音节过渡到甲曲子的下半段,却一不小心顺着相似的音节跳到了乙曲子的中段,然后又跳去丙曲子……   谁听了都要说一句,好一个大杂烩!   寒龙笛没有制止,江琰估摸着它就是想要个响,对什么音压根没有想法,大概也清楚主人的音乐造诣,不敢有指望。   江琰还未给自己的即兴之曲收尾,远处忽然传来一个比往日沉重几分的熟悉脚步。   江琰蓦然转头,怔怔地看着来人。   夕阳余晖下,俊朗的玄衣男人身负长剑,像朝光而来。   “阿琰的笛音……又精进了。”男人行到江琰面前,想了许久,才找到这么一个委婉的形容。   顾景昀摸了摸青年的脸颊,轻笑道:“怎么呆住了?”   江琰总算回神。   “哥哥?!你怎会知道我在这里?”   江琰惊喜异常,重重抱住顾景昀。他仰头看着顾景昀,眼里心里都是他。   顾景昀任由青年钻进自己的怀里。   他温声哄道:“我听到你的笛音,便循着找了过来。”   “我以为要跟你分开很久。”江琰说。   “怎么会。”顾景昀说,“无论何时,我都会用最快速度找到你的。” 第117章 每一天都在比之前更爱你。   既然与顾景昀成功汇合,江琰也就不紧张了。   原先还赶着回头查找破阵的线索,如今脚步一刹,倒是先关切地询问起顾景昀的情况来。   问渴不渴、饿不饿,得到否定的回答后,又问少主进入洞府后发生的事。   “我没有被发送到青阳山内,而是在距离山脚不远的平坦大道上。山口处有一牌匾,言明内有迷阵,不可擅入。”   顾景昀说:“我看了牌匾,原本没打算上山,而是御剑飞往东门。没走两步,突然听见青阳山上载来雷动的声音,便回头去看,隐约瞧见有个人飞在半空,从背影辨认出是你。”   “青阳山的迷阵厉害,一进来,连我都差点乱了阵脚,好在记得最初进来时上山的山道在何方,找到了大道。道路变幻莫测,我始终保持直行。”   “接着,我听见你的笛音,就跟着它一路找过来了。”   顾景昀解释道。   “哪有人主动踏入陷阱的。”江琰说。   “你在的地方,就算刀山火海,我也敢闯。”顾景昀不太正经地调笑道。   江琰无奈。   “哥哥额角有汗。”青年拿出一块手帕。   顾景昀是一路疾跑上山的,如今成了“凡人”,身体素质再好,出汗也是难免。   听了这话,男人微微蹙眉,把怀里的青年往外轻轻推了推。   江琰举着帕子,茫然地看着他:“?”   顾景昀解释:“我怕有汗臭味。”   “没有。”江琰帮着擦了擦男人额角的汗,见顾景昀仍在不自觉地蹙眉,想了想,唰地掏出魔杖。   “我给你变个魔法。”江琰笑着说。   青年轻声念着最简单的清洁咒,身体里的魔力又消耗了半层,但他却不甚在意。   回魔力的药剂和魔法石都多的是!   压根不怕的!   一个清洁咒下去。   略显狼狈的顾少主瞬间变回风度翩翩的姿态。   “阿琰还能用魔咒?”顾景昀诧异地问。   “灵力不能用了,魔力可以,就是消耗比平常大。”江琰点点头,又说了差点被雷劈的事情,“这里禁飞,魔法扫帚也不行。”   “如此,想来还是要靠传统方式走出迷阵,走不了捷径。”顾景昀说。   江琰:“我降落的地方或许有离开的线索图。”   两人就回头去找。   俗称上山容易下山难,再加上双方都找到了彼此,不再是孤身一人,说说笑笑间,需要半日才能走完全程的山道,竟是一个时辰就走到了。   他们又回到了那片竹林。   江琰领着顾景昀钻进竹林里,沿着青石板路,朝竹林中央行去。   夜幕早已降临,竹林中连一点光线都没有,黑乎乎的十分吓人。   石板与石板之间有空隙,凹凸不平,还有碎石子。哪怕江琰夜视再好,一进竹林,就不慎被绊了一下。   江琰踉跄一步,被顾景昀眼疾手快扶住。   “小心。”   “嗯。”   当惯了一掌能劈开山河的修士,竟然不太适应凡人的身体。   顾景昀拿出照明的灯盏和夜明珠,还未把夜明珠塞进江琰手里,就见江琰的魔杖尖端亮起一道柔和的光。   那光点渐渐凝聚成小光团,飘在两人上头,照明范围足有两、三米。   不算很亮,但在夜里,足够了。   “这样就不怕看不见了!”江琰说。   “……”顾景昀把灯盏收起,感慨道:“魔法还挺方便。”   江琰摇摇头:“侥幸没被禁掉而已。如果魔咒无法使用,还是得靠火把一类的照明。”   两人很快走到竹林中央——正是江琰最初降落之地。   竹林中央是大片的空地,不远处还有被雷劈得焦黑的痕迹。   “奇怪。”江琰皱眉,“这里本来有很多竹子的。”   不说别的被雷劈成两截的竹子消失不见,就连被它压塌的竹林也恢复了原状。   唯有此地,不见青石板和青竹,脚下只有褐色的干巴巴的土壤。   顾景昀道:“我们一齐探查,不要分开。”   江琰:“好。”   谁知道两人会不会一分开就被迷阵隔开,还是谨慎些好。   两人仔仔细细地搜了一圈,嫌不够亮堂,头顶飘着的光团多了一个不说,江琰手中还有一个夜明珠,哪里黯淡就往哪里照。   最后,在被雷劈过的土地下方,挖出了一个宝箱。   顾景昀用剑撬开,宝箱刚开,他忽地一顿,转头喝道:“什么人?!”   江琰一惊,霎时紧绷起来,跟着偏头去看。   一个黑影从林间蹿过。那黑影躲藏在丛林里,身影被光遥遥拖长,投射在石头上,看着像一头矮小的熊。   江琰意念一动,光团唰地飞了过去,黑影受惊要跑,却已经来不及了。   它被照得一清二楚。   竟是一只足有小臂那么高的肥兔子。   “是野兔。”   江琰说:“不对劲,青阳山连一只鸟都没有,哪儿来的野兔。”   “捉住它!”顾景昀宕机立断。   装在宝箱里的是一张下拉条,两人来不及细看,把它放进须弥戒中,先去抓兔。   但这兔可不是普通的兔子,弹跳能力和逃跑速度都十分惊人!   它双腿全力一蹬,能跳得比竹子还高!!那可是十米高的竹子!   两人竟然愣是追不上,也抓不住!   修士哪怕成了凡人,身体素质也远非常人能及,就这样,还是被兔子当猴耍。   它没有灵力,但有着妖兽的体力和灵智。   给它设陷阱、设埋伏,它全都避开了,一个都不上当,比狐狸还狡猾。偏生它一个劲儿地闷声逃跑,耳朵又灵敏,绝不给任何人接近一米内的机会。   一刻钟后,两人猫在草丛里,颇有些哭笑不得。   谁能想到,剑宗少主和合欢宗新任天下第一,竟然会在深更半夜绞尽脑汁抓兔子。   那兔子见他们停下,也不跑了。   似乎是怕两人放弃,它鼓了鼓腮,吐出一个戒指。它叼着戒指刻意跑到光源下,想让躲在草丛里的人类看清楚。   “是须弥戒。”江琰说。   顾景昀拿出先前宝箱中得到的下拉条,展开,两人头凑在一起,垂眼去看。   下拉条上刻有简易阵法图——像儿童的简笔画就也算了,竟然还只有一半。   “……”顾景昀把下拉条合上放好。   不用说了,另一半定是在那兔子带着的戒指身上。   顾景昀想了想:“我还有几个陷阱的招数没用出来,是以前游历时,一个老猎户教的。”   “再不济,”男人话音一顿,手掌一翻,掌心内放着一枚散发著淡淡药香的丹丸。   “吞服此丹,我可以突破限制,强行恢复一个时辰的炼虚修为。”   届时,那只兔子是绝对逃不掉的。   “有副作用吗?”江琰皱眉问道。   “会有点头晕之类的小问题,不要紧的。”顾景昀哄骗道。   当然不会是他口中说的那么轻松。   江琰瞬间识破。   “免了罢。”他没好气道,“离开这个迷阵,后面还不知道有什么在等着我们呢,兄长怎能刚来就让自己受伤?”   他不等顾景昀的反驳,手里捏紧了魔杖。   “兄长莫要忘了,我是精灵,而这里遍地是树。”   “你的魔力剩的不多,不要勉强。”顾景昀说。   江琰笑了笑:“足够了。”   他把六颗魔法石交给顾景昀,叮嘱他放在指定的方位,低声跟他说了自己的想法。   顾景昀点头,猫着腰,鬼鬼祟祟地离开。   江琰则是从须弥戒中掏出一把木质弓箭。   那是他童年常用的弓箭。   江琰的眸中带着几分兴奋与怀念。   江琰童年跟随母亲学魔法和弓箭,还多次随族群进森林狩猎,再长大一点,就一心奔着剑法去了。   除了狩猎日和偶尔抽空练弓箭,后来基本没怎么碰过。   流淌在体内的血脉,让每一个精灵生来就是最优秀的弓箭手,无论男女老少。   虽然久疏锻炼,江琰不担心射不中。   何况他做了两手准备。   兔子坐在草地上,偏头啃了啃路边的野花野草,看着还挺惬意,一点儿不耐烦都没有。   别人守株待兔,今夜轮到兔子守戒待人。   微凉的晚风吹过,顾景昀瞬间止步。   兔子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还在盯着江琰所在的草丛看,不曾注意到那边少了一个人。   它又悠闲地趴下晒月亮了。   顾景昀松了口气,悄悄把一颗魔法石埋入土中,悄无声息地退后,赶去下一个地点。全程连一根草都没有晃动,鞋跟落地时也听不见半点声响。   他的动作很快,如今只剩下最后一颗魔法石了。   第六颗魔法石埋下后。   顾景昀按照约定,在侧面的草丛中突然站起来,朝野兔扑去。   兔子受惊叫了一声,惊吓之中,竟是直接向前逃跑。   它奔跑的速度有如猎豹,迅如闪电!   这兔子要不是没灵力,估摸着也有个元婴期……   顾景昀只能看见一个残影从它面前掠过,抓了个空,躲进了草丛里。   野兔得意地回头,顾景昀作势欲追。   它立马条件反射转身想逃,岂料,脑袋狠狠地撞在个类似透明魔法罩的东西上。   “@#¥%!!”兔子愤怒地叽里咕噜朝天大叫了几声,说的不是人话,也不是任何一门妖语。   反正顾景昀和江琰谁都没听懂。   他们只看见一道天雷从天而降,把魔法罩劈了个裂缝。   顾景昀:“?”   江琰:“?”   你还能找外援啊??   兔子跟迷阵狼狈为奸,它在魔法阵里跟顾景昀你追我赶,反正它速度跟闪电一样快,是怎么都抓不到它的。   江琰屏息静气,没理头顶上越聚越多的天雷,凝神注意着野兔的动向。   弓箭上搭了一只魔法箭。   青年半蹲在远处,黑瞳冷如寒潭,任由外界闹哄哄成一片,他的脸色依旧平静到没有一丝波澜,眼里只有他的猎物。   他把弓箭拉满弦。   只等一个机会。   那兔子的速度太快,要不是眼神够利,实在很难捕捉到它的真实方位。   江琰慢慢数着心跳,仔细观察着野兔的动向。   在下一个心跳将至未至之时,那兔子被顾景昀逼得再度转向,四足蹬地,头与身子都微微调转向反方向。   毫秒之内,满弦的弓箭射出!   “噗嗤——”   野兔尚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头已经被弓箭射穿,死死钉在地上。   没有血。   野兔的身影渐渐化成透明,缓缓消散,只留下一支箭和一枚戒指。   它本就不是真实的野兔,而是迷阵制作出来的幻影。   恰好此时,围困兔子的魔法阵也被天雷轰碎。   但它没有继续落下攻击,而是随着兔子消散的身影,也跟着慢慢散去了。   顾景昀侧了侧脸。   月光下,青年身姿笔挺,还未放下手中的长弓。他的面容肃冷,墨丸一般的眼瞳彷佛还残留着方才的冷意。   顾景昀缓缓笑了。   “阿琰好箭法。”他夸道。   等江琰拿着弓箭过来,想要查看须弥戒中的情报之时,顾景昀却拦住了他。   “?”江琰猝不及防被吻住,下意识回应,等到分开,才茫茫然地仰脸望着搂着他的男人。   “怎么突然亲我?”江琰问。   “因为每一天都在比之前更爱你。”顾景昀答道。   而爱一个人,是忍不住也藏不住的。 第118章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江琰被突如其来的告白弄得心脏扑通扑通乱跳。   “兄长好像很会说情话。”江琰半蹲下来,借低头去拼两张阵法图的动作,遮掩微红的耳廓。   “有么?”顾景昀也蹲在他旁边,问道。   “有。”   “嗯……”顾景昀沉吟半晌,笑道:“其实我心里还藏着很多情话。有些是如今发自内心的感触,有些是以前喜欢你,但你像个木头一样毫无反应的时候想说但没说的。”   “你想听么?”顾景昀问。   “……”江琰的手指捏着两张下拉条,微微收紧,下拉条的边角就变得皱皱巴巴的。   “阿琰?”顾景昀凑过去,亲昵地用鼻尖摩挲青年的耳尖。   江琰倏然扭头,毫无威慑力地瞪了他一眼。   “想。”他磕磕巴巴地说,“但你,不、不可以……在那种时候逼我说,逼我听。”   顾景昀一愣,反应过来后,差点笑得蹲不住,只能伏爬在青年单薄的脊背上,埋进他的脖颈间。   江琰脸都红了——一半是羞的,一半是气的。   “我的要求有什么问题吗!”江琰唰地站起身,不顾男人失去重心跌坐在地,冷冷地俯视着顾景昀。   “上次,我都说不要说那种话……你还硬要我说……”   江琰气急。   顾景昀双手拍了拍土,慢吞吞地起身。   他满脸写着无辜,道:“我只是问你为何发抖,舒不舒服,要我碰你哪里才会让你舒服。兄长时刻在乎你的感受,生怕你不适,有何不妥?”   江琰一哽。   “我不与你狡辩!”   江琰气呼呼地转过脸,一心投入在复原和解开阵法图上了。   顾景昀笑了笑,倒是没有再开玩笑打扰他,而是默默伫立在一旁,帮忙扶下下拉条,递根炭笔之类的……   顾景昀探头看过阵法图。   那跟儿童简笔画似的阵法,要解开的难度实在太大。   顾景昀的阵法造诣不如江琰,他才初步看懂,江琰早就爬在一块大石头上拿着白纸写写画画,眼看都解开三分之一了。   顾景昀索性不去捣乱帮倒忙,一心打下手。   “我解开了!”江琰专心奋斗了好一会儿,终于破解了迷阵,找到了离开的路线。   江琰手里拿着一张写满了字符的纸,上面写的东西非常复杂。顾景昀一开始还能看懂,后来渐渐就像看天书一样了。   江琰嘀咕道:“父亲真是的,想教我新阵法,还搞这么复杂。”   顾景昀道:“阿琰辛苦了。”   江琰:“还好啦。虽然麻烦了点,但是学到了新迷阵,这个阵法还挺有趣的,由浅入深,像一道有趣的算术题……万法门的前辈们看见了,估计会喜欢吧。”   他左右看了看,说:“哥哥,这个阵法会随时刷新路线,我们得尽可能同时离开才行。”   顾景昀悟了。   他把背后的剑换成手持,半蹲在江琰面前。   江琰茫然地问:“做什么?”   男人侧着脸,回眸看他。   “我背你。”   江琰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的意思是,我们靠的近一些……”   “进洞府的时候,我们牵着手靠那么近,还不是被阵法分开了。”   顾景昀催促:“快。”   “那你不是会很累?”江琰问。   “为兄平时炼体的负重远超你的体重,不必担忧。”顾景昀笑道。   江琰想了想,也是这个理。   他不好意思地趴在男人宽阔的肩背上,双臂环着他的脖子。   “哥哥也辛苦。”他小声道。   顾景昀轻笑着摇头,稳稳当当地将青年背了起来。   天边已经蒙蒙亮,满天星辰与天际的白光结合在一处,绮丽绚烂。   “走哪边?”顾景昀问。   江琰指了个方向,“听我指示,先朝西南前行百步,叫你停,你才停。”   顾景昀信他。   西南方向偏离了竹林石板路,越走,就越深入竹林。   竹林像个巨大的迷阵,常人入内,压根分不清东南西北,想要离开,估计只能靠一条道走到黑,摸索着离开。   江琰他们如今也是如此。   但他们却不是离开,而是走的越来越深。   顾景昀估摸着已经走到竹林最深处的时候,江琰忽然开口:“再走两步,就停下。”   顾景昀准确地迈了两步,在竹子中央站定。   江琰松了口气:“好了,我们现在走出竹林了。”   顾景昀意外:“嗯?走出?”   江琰问:“难道不是?我看见我们正站在山间的小道上。”   顾景昀:“我的眼前还是竹林,而且是最深处。”   “……”   两人面面相觑。   这迷阵还能让人看见不一样的场景?   江琰指示顾景昀的方向的离开竹林的路,此时,他的面前是类似遇见顾景昀时的山路,背后才是青竹园。   正欲跟顾景昀解释一番,却见两侧的景象飞速向后倒退。   他眼前一花,再眨眼的时候,他的所处位置就从青竹园的出口变成了青竹园的中央。   江琰惊愕地半晌没说话。   顾景昀问:“怎么了?”   他一点感觉都没有。在他的观念中,江琰叫停之后,他就没动过半步,此时仍在原地。   江琰把才才看见的事跟他说了。   顾景昀沉吟:“……是因为我没有解出阵法,却与你绑在了一起,能破阵,但感官上仍被阵法迷惑着。”   因此,当他说出阵法想让他看的假象后,就等于被阵法发现有“作弊”者。   阵法会刷新逃生路线,江琰也因此被“拖”了回来,必须重新开始破阵。   江琰提议:“我把破阵的过程以及这阵法的构造,从头到尾跟你讲一遍?”   这也是个办法。   两个人都知道破阵,就不算作弊,自然能看见一样的东西。   顾景昀却道:“何必那么麻烦。”   他单手托着江琰的背,指节上的须弥戒闪烁着微光,一样东西凭空出现在男人的另一只手里。   顾景昀手心攥着一条长长的纯黑色绸带,反手递给背后的人。   “遮住我的眼睛,我看不见就好了。”男人轻描淡写地说。   讲题还不知要多久,遮眼睛却只需要半分钟。   江琰心情复杂地把顾景昀的眼睛蒙住。   长长的绸带在男人的脑后打了个结,带子顺着长发的发带一同垂落,看著有几分不羁和洒脱。   尽管黑色绸带能遮掉八成,在睁眼的情况下,顾景昀依旧能模模糊糊看见一丝光。   他索性闭上了眼睛。   “接下来,直到离开迷阵,我不会再开口。需要我做任何事,往哪儿走,都由阿琰说了算。”顾景昀说。   “哦……哦。”青年胡乱应着,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顾景昀等了几秒,没等到江琰的指挥。   “阿琰?”他奇怪地问。   他等来了一只柔柔冰凉的手,轻轻摸着他的脸颊。   “哥哥蒙眼也挺帅的。”江琰感慨道。   顾景昀:“……原来你喜欢这样玩?为兄记下了。”   江琰茫然:“哥哥在说什么?”   “没什么。”顾景昀慢条斯理地说,“我们该动身了。”   “嗯!”江琰点头。   接下来,一切都变得顺利许多。   顾景昀就是最完美的代步工具人,要他往左走五步半,他绝不多走半步。闭着眼睛,一声不吭,只听江琰的指挥。   顾景昀的感知非常敏锐。   即便蒙着眼睛,竭力忽视周围的环境,放空自己,但他还是能勉强推测出周围的环境——不能怪他,是身体感知接受到之后,大脑不到一毫秒就推算出来了。   比如此刻。   耳边的狂风呼啸,顾景昀踢到了一块小石头,石子哒哒哒地滚落下去,空谷幽幽,深不见底。   顾景昀知道面前的是悬崖。   但江琰的胳膊圈着他的脖颈,在耳畔轻声对他说:“前行三步。”   顾景昀毫不迟疑,一脚向前踏入虚空之中。   他的每一寸感知都在说脚下是万丈深渊,他却忽视了所有尖叫着危险的感官,优先且义无反顾地信任了江琰。   事实证明。   江琰是正确的,他是信任也是正确的。   这一步踏出,并未坠落,反而像踩在了实地上,淩空而立!   顾景昀又前行了两步。   周围的景物倏然变幻,从浮云环绕、寒风瑟瑟的悬崖之巅,悄然变成了青阳山阴的一处小山坡上,出山的关口近在眼前。   江琰拉了拉顾景昀的手,一边说了个方向,没有停下指挥。   在失去视觉后,说东南西北不如直接用肢体语言更直观。   顾景昀按照江琰的指引,一步步走出了迷阵。   在彻底离开青阳山的瞬间,两人的修为都在顷刻间回归,四肢百骸都被饱满的灵力充盈。   丹田里的灵力,似乎比进入之前还要强上数倍。   江琰从顾景昀的背上跳下来。   他感受着体内的灵力:“整座山的灵气都一分为二,注入我们体内了。……哥哥,我来帮你解开绸带。”   “这是通关后的‘奖励’?”顾景昀微微弯腰,方便江琰动手。   “大概是吧。”江琰说。   其实恢复灵力之后,这玩意一秒都不用就能被灵力割开。   但江琰不提,顾景昀也就乐意配合。   阿琰亲手系上的,当然由他亲手解开。   对顾景昀而言,这何尝不是一种“奖励”?   江琰一边解着绸带,一边说:“好在你当时没后退。”   若是后退半步或是迟疑太久,快要走到出口的迷宫又要变幻路径,重头来过。   顾景昀的眼前恢复光明,修士的身体强悍,从极暗到极亮,他连适应的时间都不需要。   “不是你让我前行?”顾景昀笑道,“没有指令,我怎么会乱走。”   江琰说:“我不信你没发现面前的是悬崖。”   顾景昀不置可否:“是发现了,那又如何?”   江琰:“你当时的修为都被封印在体内,与凡人无异。兄长就不害怕?”   顾景昀:“有你在,怕什么。”   江琰:“可我的修为也没了呀!就算用魔法,扫帚能不能撑住两个人另说,也不是没有失手的可能。”   顾景昀叹了口气:“阿琰怕不是木头转世……罢了,你不懂,为兄只好说的直白些。”   “阿琰还记得么?过去有一日,我曾蒙着你的眼睛,带你去山谷里的花海,与你琴笛合奏。”顾景昀问。   “嗯。”江琰点点头。   那日,顾景昀御剑带他飞下山谷,两人讨论了‘把对方的眼睛蒙住后面对悬崖会是何反应’。   江琰清楚地记得顾景昀的回答:“你还说,万一哪天角色互换,我捂着你的眼睛,你就算万丈悬崖都敢跳。”   “你确实敢。”江琰道,“兄长胆子真大。”   这是胆子大不大的问题么。   顾景昀没好气地想捏青年的脸,江琰迅速用双手捂着脸颊,满眼警惕。   男人哑然失笑,抬起的手改为揉了揉江琰的发顶。   他笑道:“其实我当时还有一句话没说。”   “什么话?”江琰问。   “就算走错了路,能跟喜欢的人坠崖而死,又有什么好怕的?”   顾景昀挑了挑眉,拖长了嗓音,缓声道:“阿琰,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时过境迁,这句浪荡话,终究还是被他说出口了。   江琰愣了愣,面色倏然泛起一片绯色,支吾说不出话。   “你……”青年吞吞吐吐,眼神闪躲地训斥道,“什么死不死的,以后不可以说这种胡话!我们是要一起飞升的!”   顾景昀从善如流地道歉。   江琰训斥的语气也重不到哪里去,一听就很没底气。   两人腻腻歪歪间,不远处等了许久的兔子终于忍不住了。   这是来谈恋爱还是来试炼!   “叽!!”兔子冲了过来,身体直立,两只后腿飞踹而来!   破风声响起。   顾景昀和江琰瞬间分开,警惕地看向兔子。   那就是戏弄了他们许久的兔子,阵灵的化身。   兔子很不耐烦地用粉嫩的兔耳指了指草丛,顾景昀大步走去,在草丛里摸出两个戒指。   顾景昀的灵视探入。   戒指内的空间放满了好东西,光是上品灵石都堆了两个小山,还有许多阵法有关的天材地宝。   顾景昀把戒指拿给江琰看。   江琰看完,问兔子:“这也是奖励吗?”   兔子点头。   “多谢前辈。”江琰与顾景昀齐齐拱手。   自阵法诞生灵智都不知道过去多久了,它自然是大前辈。   兔子蹦蹦跳跳地回了青阳山。   粉嫩嫩的兔耳朵甩来甩去的,看起来心情不错。   江琰看得心痒。   “前辈!”   兔子回头,以眼神询问。   江琰试探地问:“晚辈想供养前辈,您愿意跟我们走吗?”   ——想养兔子了!   家里有狼有马有独角兽,现在可以再来只超强兔子!   江琰满脸期待。   兔子看他一眼,再看一眼旁边的顾景昀。   顾景昀一怔,忙当说客:“前辈乃阵灵,阿琰在阵法一途亦是天纵之才,知道如何供养您,让您修炼。就算日后,您寻到了更好的去处,再离开也不迟,我们定不会限制您的自由。”   这不比在青阳山孤寡好?   兔子缓缓口吐人言,说出口的声音是一个粗犷的男人嗓音。   跟他软萌的外表不能说一样,只能说毫不相干。   “吾与尔等无缘。”   江琰不甘心:“为何?”   兔子:“吾修无情道,讨厌情侣。”   江琰:“……”   顾景昀:“……”   兔子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跑回去了。   爱秀恩爱的情侣快滚呐!! 第119章 这世上不仅有一见钟情,更有日久生情。   从青阳山出来,沿道直行数百米,便可见一亭子。   四周曲水流觞,鲜花盛开,美不胜收。   但谁都无心欣赏美景。   他们在亭子里遇见了两位熟人。   “两位统领,真巧。”江琰惊讶。   亭子内坐着歇脚的人,正是纪子珩和宋桦!   “仙君,少主!”纪子珩和宋桦连忙起身相迎,面上也是惊喜之色。   顾景昀摆摆手让他们快坐下,拉着江琰进了亭。   “你们怎会在此处?”   “属下与宋桦恰好被洞府随机发送到了同一片林子。”纪子珩说,“昨夜,我俩远远瞧见青阳山似有雷动,像是有人渡劫,遂前来一探。”   宋桦问:“少主与仙君乃是从青阳山的方向而来,可曾看见是哪位道友渡劫?”   江琰:“……”   顾景昀:“……”   宋桦不解:“?”   他能感受到两位主子的修为都涨了一个小境界,但这还达不到要挨雷劫的程度,故而没有怀疑过是他们。   两位罪魁祸首轻咳一声。   那个阵仗,确实像天雷。   江琰道:“宋大人,实不相瞒,事情是这样的……”   他将捉了一夜兔子的事说了出来。   听罢,纪子珩和宋桦都所有所思。   “原来如此。”纪子珩道,“万物有灵,原来不止有剑灵,阵法亦能修炼成灵,凝成躯体。”   宋桦遗憾:“阵法之灵啊,真想见识一下。不知仙君用来困住阵灵的魔法阵是什么样式和构造?待到空闲,属下可有荣幸与您切磋阵法?”   “当然可以。”江琰连连点头。   顾景昀又问:“你们一路走来,可曾看见过其他人?”   这里指的自然是剑宗的人。   纪子珩:“两个时辰前见过段越,他说曾与妹妹约了在雷池见面。”   顾景昀道:“他们兄妹习落雷剑法,应当是想借雷池的天雷锻体和精进剑法。”   宋桦:“至于其他人,我们再没见到,不过其他宗门的修士倒是看见过一两位。”   江琰说:“我与兄长一路走来,竟是谁都没瞧见。你们是第一位!”   宋桦笑道:“仙君不来,我和纪子珩也是要上青阳山的。”   纪子珩冷不伶仃道:“若是早去几个时辰,说不定还正好赶上少主在捉兔子。”   无论是少主追兔子还是兔子踹少主,都是难得一见的名场面。   错过真是悔恨终身。   顾景昀:“……”   江琰乐不可支,吸了吸气,努力维持住面色,让自己不要笑出声。   顾景昀幽幽道:“阿琰莫要忘了,捉兔子,你也有份。再则,你还骑在扫帚上被天雷追着轰,唉,现在想想,真危险啊。”   两位统领惊讶:“什么?仙君还被天雷追着轰吗?”   “……”江琰笑不出来了。   兄长真是坏心眼。   **   四个人既然相遇,自然是要同行的。   一路上,他们也遇到过不少修士,偶尔也遇见过相识之人。   剑宗的弟子遇见过两位,顾景昀问要不要同行,他们都婉拒了。那两人离开的方向也各不相同,修炼的方向不同,所需的修炼环境自然也不同。   江琰等人也各有收获,拿到了不少天材地宝,都是能辅助修炼的宝物或法器。   “也不知道父亲是怎么将这些不同类型的秘境集合在一处,统统塞进洞府之中,天材地宝遍地都是。”江琰感慨道。   他刚从路边摘了几朵“野花”——其实是非常名贵的仙草灵花。   “据说千年前,大陆的灵气比现在充沛得多。如今的宝物,在当初恐怕很普遍。”纪子珩说。   一行人继续向前,途经曾与剑宗众人约定在此分开的天仙阁。   原本不抱希望,不成想,竟真的在天仙阁内遇见了一位熟人。   天仙阁前,四人正慢行而过。楼上忽然有人推开窗户,探头唤道:“江琰!”   江琰闻声抬头,看见青年笑容满面地拚命朝他们招手,生怕他们看不见似的。   “是含璋。”顾景昀也看见了淩含璋那笑得太用力的傻样,他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   淩含璋喊道:“你们上来还是我下去?”   江琰正要说“我们上楼”,忽然被顾景昀不动动色地拦住。   “你下来吧。”顾景昀扬声道,“反正是路过,一会儿就要走了。省的我们多跑一趟。”   “行。”淩含璋说,“这天仙阁也没什么好东西,你们来得不巧。”   阁楼窗户被合上,淩含璋竟然选择了走楼梯而不是直接跳窗。   顾景昀轻轻“嗯?”了一声。   众人都察觉到了什么。   江琰用气音询问:“含璋有问题?”   “不确定,都小心些。”顾景昀说。   修士的速度很快,三言两语的功夫,淩含璋就冲了出来,背对着天仙阁的大门,拚命给面前的四人打着眼色。   眼角都快抽筋了。   江琰越发警惕。   看来确实要小心,只是不知有问题的是天仙阁还是淩含璋。   淩含璋刚跑到人堆里,还未松一口气,顾景昀就握住了他的手腕,假装扶了他一把。   “为何行色匆匆?”顾景昀微微一顿,“……你受伤了?”   淩含璋对师兄非常信任,对师兄上来就探脉一事接受度非常高。   他点点头,还未来得及说话,背后忽然传来一道柔柔的女声。   “淩公子有伤在身,方才径直跳下三楼,伤口可有撕裂?”   淩含璋抖了一下,一把抓住顾景昀,满眼都是“救救弟弟”的求生欲。   顾景昀沉默了几秒,把他推到后头去了。   阁楼的正门处,一位窈窕女子从门后转了出来。她面容姣好,眉眼是有些淩厉的美,肤白胜雪,一袭浅蓝色长裙,手挽月白轻纱。   “这位姑娘是……?”顾景昀问。   女子大大方方地走到近前,行了一礼,笑道:“小妹谭潇月,见过诸位兄长。”   顾景昀挑了挑眉,回头看了一眼自家的傻弟弟。   “姑娘有礼了。”   “顾少主客气。”谭潇月拿出一瓶药,关切地问,“淩公子,我这里有丹药,你真的不要?说到底,公子也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   淩含璋讪笑推拒:“姑娘身处危难之中,谁路过看见了,都会帮一把的,这不算什么。至于伤势……其实我的伤并不严重,我师兄有上好的疗伤圣药,我用他的就好了——是吧,江师兄。”   江琰:“啊?”   江琰茫然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这个“师兄”是在喊他,不是喊顾景昀。   他一头雾水,但还是顺着淩含璋的话往下说。   “嗯,我有药。你伤哪儿了?”   “腹部好像被沾着毒的妖刀割了个口子,我自己止了血。”   “这么严重。”江琰一惊,“你把衣服……你跟我去那边的亭子处理一下伤口。”   淩含璋:“嗯嗯嗯!”   江琰朝众人点点头,带着小尾巴一样的弟弟去了远处的亭子。   他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谭潇月。   ……气息好奇怪。   江琰困惑地歪了歪头,见女子朝他微笑,连忙回了个礼,转头离开。   是错觉吗?   怎么那一瞬间察觉到淡淡的魔气?再细看,却又彷佛是幻觉。   自然精灵喜爱光明,跟魔族是绝对的对立面。江琰对“死敌”的气息很敏感,绝不会出错。   江琰提起了警惕,只暂时按下不提。   亭子半面环水,半面则种着低矮的绿植,只要有人过来,一眼就能看见。距离足够,说话声也传不出去。   有顾景昀在那边,不怕有人用灵视探过来偷听。   “衣服撩起来,我给你上药。”   江琰示意淩含璋背对着那边坐好,一面抬眼望了下顾景昀的方向。   他们还在那里交谈,没有动弹。   谭潇月总是偷偷往这边看,她的动作好像很隐晦,又好像谁都能轻易发现,是一种故意的“偷偷摸摸”。   好像春心萌动的少女,但又不太像。   江琰说不出哪里不对,无端觉得怪异。   江琰收回思绪,手里拿着纱布。“衣服撩好……嗯?”江琰眨了眨眼,“没有伤口啊。”   淩含璋:“当然没有,我受的是内伤。”   江琰纳闷:“那你还喊我来包扎伤口?”   淩含璋:“你没看出来吗?那姑娘不对劲!”   江琰:“……”   淩含璋:“随便弄弄吧,回头就说我喝了你的药,伤口就愈合了。”   “那你的内伤?”   “不严重,我服一颗培元丹就好。”   “行吧。”   江琰无奈,正耐心地给完好无损的淩含璋包扎伤口之时,顾景昀过来了。   “你怎么来了?”江琰探头去看,竟是看不见其他人的身影。   “纪子珩和宋桦替我招待谭姑娘,我寻到空隙,说过来看含璋伤势。”顾景昀毫不客气地踹了一脚师弟,“怎么回事?”   淩含璋龇牙咧嘴:“哥!别踢!我也很无辜。”   顾景昀抬了抬下巴,示意他从头说起。   淩含璋将他进入洞府之后的事,娓娓道来。   淩含璋比较倒霉,被发送到离大部队最远的地方不说,赶来天仙阁的路上还遇见了两波妖兽的袭击。   谭潇月就是他在第二波妖兽袭击中,救下来的女子。   “她自称是前来碰运气的散修,修为只有元婴,要不是我出现了,她必死无疑,所以很感激。”淩含璋说。   江琰蹙起眉:“元婴?”   谭姑娘的修为可不像是只有元婴期的样子。   顾景昀说:“你英雄救美,她跟我说了几句,话里话外都是一副芳心暗许的模样。”   淩含璋大惊失色:“师兄,你不会真的信了吧?”   顾景昀不置可否:“为何不信?”   淩含璋叫道:“虽然我确实英俊潇洒还多金,但最多是自信,而非自恋。不是来个姑娘,见我一面就要对我情根深种!这世上就没有一见钟情的事!”   顾景昀:“……”能说出第一句话,你已经很自恋了。   江琰皱着眉头,满脸不赞同地反驳:   “含璋,你这话不对。”   淩含璋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江琰轻声道:“这世上不仅有一见钟情,更有日久生情。”   顿了顿,又补充道:“当然,我这话不是在说谭姑娘。”   淩含璋:“。”   那就是在说你自己呗。   淩含璋左瞅瞅,右瞄瞄。   “怎么,”他犀利地问,“师兄你对琰哥一见钟情吗?”   顾景昀很爽快:“是啊。”   淩含璋转向江琰。   江琰支吾半晌,坦诚道:“我对他日久生情。”   淩含璋:“……”   “但谭潇月确实有问题。”江琰说。   “嗯。”顾景昀赞同。   淩含璋垂死病中惊坐起,就差热泪盈眶。   “二位,怎么说?”   江琰想了想:“她好像想表现出很喜欢你的样子,但是仔细一想就能拆穿。”   “要问为什么……”江琰老实地说,“我只是回忆了一下你师兄当初看我的眼神,对比了一下而已。”   “还有——”江琰张嘴欲说。   淩含璋打断:“打住,秀恩爱的话,我不想再听了。师兄,换你说。”   “我方才套了她的话,十句有八句都是假的。满口谎言的人,不可信。”顾景昀笑了笑,“再则,她喜欢你一事很大概率也是假的。”   淩含璋:“师兄英明神武,明察秋毫,一定有理由罢?”   “抱歉,没有,只是凭藉过来人的经验推测罢了。若是我冤枉了谭姑娘,她是有苦衷的,那我会去亲自道歉。”顾景昀说。   淩含璋满腹吐槽欲无处宣泄。   亭中静了一瞬。   江琰默默举手:“我能补充吗?”   淩含璋:“请。”   江琰:“我觉得哥哥没有冤枉她。”   顾景昀:“哦?”   江琰越发低声:“我在她的身上察觉到了魔的气息,很淡,只有一瞬。”   顾景昀的眉宇微凝。   竟是魔族。   那整个事情的性质就不一样了。   淩含璋拍案而起:“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早点说。”   江琰冷静道:“是你让我‘打住’的。”   淩含璋:“……”   淩含璋张了张嘴,最后乖乖低头道:“琰哥我错了。”   江琰心平气和道:“没事。”   远处,宋桦领着谭潇月朝亭子走来,纪子珩跟在他们身后。   江琰推了推淩含璋。“去吧。”   淩含璋惊恐地看着他:“哥,你干嘛?”   江琰淡定道:“弟妹来找你了。”   什么弟妹。   淩含璋差点晕倒。   那是一个拿他当藉口接近所有人,另有企图来者不善的魔! 第120章 这里是男同的世界。   淩含璋被推出去应付魔修。他努力回忆从前在游船画舫上见过的场面,模仿那些风流的公子哥,扯出一个干巴巴的笑。   谭潇月目前的形像是——对恩人一见钟情的女子——因此,她有心想要跟顾少主等人套近乎,却也不得不摆出笑脸应付前来应付她的淩含璋。   两个人互飙演技。   一个装暗恋,一个装绅士,实则各怀鬼胎。   亭子里,其他人彷佛看了一场大戏,吃瓜吃得津津有味。   等淩含璋挂着假笑面具回来,众人一拥而上。   “如何?”顾景昀问。   “她想跟我们同行一段路。”淩含璋说。   “你答应了?”江琰问。   “还没有,我说这事我做不了主,得去请示一下。她问是要征得少主同意么?我答,非也,家中大小事我和我哥说了不算数,我嫂子说了算。”淩含璋说。   这招便是在轻巧地回敬江琰的‘弟妹’一词。   江琰:“……”   顾景昀轻咳一声,纪子珩和宋桦也忍不住以此掩饰上扬的唇角。   一时之间,亭子里咳嗽声此起彼伏。   江琰轻声轻语:“若是诸位不幸得了风寒,我虽不擅医理,却也有药可治此病。”   三人瞬间闭嘴。   再能吃苦的人,也不想尝试江仙君魔药之苦!   本该就此揭过,偏生淩含璋来了一句:“瞧,我都说了,家里是嫂子做主。”   江琰:“……”   宋桦连忙去捂淩含璋的嘴,不要命了你!   说话间,谭潇月快步走近,三两步就上了台阶,进到亭子中。   她朝顾景昀微微屈膝行了一礼,声称自己实力低微,秘境危机重重,希望能与诸位同行。   “我不会给大家添麻烦的,一路遇上的宝贝,我也可以不要……只要能让我——”   谭潇月“适时”地看了一眼淩含璋,又飞快地收回视线,掩饰一般说道:“只要少主能允许我跟在你们身后,直到离开秘境洞府,小妹就心满意足了。”   淩含璋条件反射地端起绅士假笑面具,正要开口,忽地想起自己已经换了人设,于是一秒装成内敛易害羞的乖巧弟弟,低头听“大人”说话。   顾景昀心中憋着坏,面上不动声色,强行忍笑。   他淡淡道:“谭姑娘客气了。此事,含璋方才同我们说了,但还未商议出结果。”   谭潇月问:“少主可是有所顾虑?”   顾景昀轻轻摇头:“只是出门在外,顾某习惯听夫人吩咐行事罢了。”   江琰:“……”   谭潇月:“……”   其他人又是一阵天花乱坠的咳嗽。   谭潇月微微蹙眉,左右看了一圈:“既如此,敢问顾夫人在何处?”   就差直接问是不是拿不存在的夫人当藉口。   咦。   大家吃了一惊。   魔族消息如此落后么?   这事不出奇。   小情侣虽然早已见过了顾宗主和隗夫人,还在各大宗主面前手牵手官宣了,但真正知道他们关系的人都不是爱嚼舌根的人。   江琰与顾景昀在外从未掩饰过亲昵的举动,有人看出他们的亲密关系礼貌开磕,自然也有人喜欢江琰,反对他只谈一个恋爱。   那些人怀着——江美人是大家的,你顾景昀凭什么抱得美人归——的心态,大胆造谣:   【顾少主乃是无情道剑修,是木头直男,就算改修有情剑,也不可能追到老婆。由此可见,出身合欢宗、风情万种修罗场信手拈来、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江美人定是单身。他们不过是好兄弟罢了,大家还有机会!】   这等流言蜚语还未传到剑宗和合欢宗耳朵里。   先一步传给了魔族。   因为剑宗与合欢宗一贯对外的刻板形像是“木头直男”和“海王预备役”,魔修们纷纷信了的。   谭潇月认为顾景昀没有老婆,还是笔直的直男。   她见众人不语,开口道:“少主,方才淩公子以“嫂子持家”为由搪塞我,可江湖上谁不知道您还未成家?若是嫌我麻烦,大可直说,何必——”   谭潇月低眉垂眼,假装黯然神伤。   江琰:“……”   顾景昀心态极稳,任由江琰在背后狂戳他的腰背,说话的语气依旧四平八稳,十分镇定。   “谭姑娘此言差矣。”顾景昀把江琰拉出来,“我为姑娘介绍一下,这是我道侣,江琰江仙君。”   谭潇月:“??”   江琰被迫出面。   谭潇月瞳孔地震,三观破碎。   “你们不是兄弟吗?”   江琰忽然有种被提起不堪往事的羞耻。   “……以前是。”他艰难道。   谭潇月:“现在呢?”   江琰只好道:“姑娘,兄弟是过去的事了,我们如今是道侣。”   这魔怎么回事。   难道是魔族专门派来刺探他黑历史,妄想害他羞愤而绝的吗。   谭潇月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江琰说:“姑娘要随行?可以,但我等无法时时刻刻确保姑娘的安全,这需提前告知你。”   谭潇月:“足够了,多谢。”   她无意识地又看了一眼淩含璋,眸中款款深情。   淩含璋一下没接住戏,目光难免闪烁不定。   谭潇月:“……嗯?”   疑心大起。   目的达成,谭潇月却没有多开心。   她在沉思。   谭潇月看了看成双入对的顾景昀和江琰(真情侣),又看了看也是成对出没的纪子珩和宋桦(真同事),最后想起她的上司(真直男)。   谭潇月回忆着余瀚义的表现。   每天有事没事就在阴影里装深沉,一脸凶狠地叨念着“顾景昀”“都是你的错”“可恶”,疑似爱而不得、因爱生恨。   不对。   余瀚义曾经有过未婚妻。   更糟糕了,莫非在骗婚。   谭潇月心想,她不该来的,上头派错人了。   这里是男同的世界。   魔族想要演“英雄救美,一见钟情”的卧底戏码,应当派个男的来。   **   一行人结伴向前,往秘境中央的淩霄宝殿而去。   江琰一路观察,见魔修安分守已,心中很是意外。   怎么会有不搞事的魔。   其实谭潇月郁郁寡欢,愤恨不已。   她本就对余瀚义有意见,如今觉得他更不是人。要一个姑娘想办法掰直男同,这是人能做出来的事吗,未免太过离谱。   她虽然杀人放火都能干,但也是有底线的。   勾引男同什么的,绝对做不出来。   谭潇月郁闷了半天,想到任务,还是打了精神去卧底。   她一开口,众人皆是精神一振。   就等着你搞事呢!   都等一路了!   谭潇月刺探了几次情报,都被挡了回来。三番四次都是如此,她终于意识到这群男同的口风很紧,撬不开。   眼看离目的地越来越近,谭潇月的眼中闪过一丝兴奋。   没想到再走几步,前方突然出现分岔口,他们却选择了右转。   谭潇月连忙道:“诸位,何不选择向左行?”   众人互相交换一个眼神。   纪子珩开口道:“左边通往丹霞殿,右边是淩霄殿。姑娘想去丹霞殿?”   谭潇月假装为人着想:“据说丹霞殿有不少宝物,我心想,诸位修行应当用得上。丹霞殿离得不远,这条路上的修士极少,宝贝必定还未被拿走,何不前往一探?”   她理所当然地越过顾少主,找到能管事的。   “江仙君觉得呢?”   众人默然不语,坚持不语……   江琰被迫管事:“那便举手表决,听大家的意见决定走哪边。”   淩含璋第一个举手:“我听师兄和琰哥的话。”   坚持乖巧弟弟人设。   顾景昀迅速跟上:“我去哪儿都行,夫人说了算。”   妻管严形象十分立体。   两个真直男下属紧跟少主步伐。   宋桦的理由充足:“我是下属,也不缺宝物,一切当以少主和仙君为先。”   纪子珩简明扼要:“我亦如此。”   江琰平静道:“我想去淩霄殿。”   其他四人迫不及待地开口附和:“那我也去。”“我跟阿琰一起。”“我也……”“我亦如此!”   江琰问:“谭姑娘,你呢?”   谭潇月:“……”   受不了了。   这破任务能不能换人啊。   谭潇月对魔族还算忠心,憋屈片刻,又不得不支棱起来,想尽办法劝说。   她事先没走过这条道,自然不知会有一个分岔口。   顾景昀看出她的心思,料想丹霞殿定会有埋伏。   那就不能去,否则岂不是主动送上门踩陷阱。   双方拉扯之际。   道路两侧的风声呼啸。   江琰心中突然有强烈的危机感。   他默不作声,竖起耳朵细听。   远处果然有异响。   江琰突然打断众人的话。   “谭姑娘,既然如此,不如我们就此别过。”   谭潇月:“可是——”   顾景昀毫不犹豫地拱手:“谭姑娘,告辞。”   其他人:“姑娘,告辞!”   谭潇月:“。”   麻木无助且愤怒。   无论对眼前五个男人,还是对坚持派她来执行任务的余瀚义。   五个人转头就走,谭潇月倏然冷笑一声。   “你们知道我是魔修,所以故意演了这出戏,是吗?”   谭潇月厉声喝道:“还想走?走到哪里去!”   话音落下,远处草丛有无数道黑影暴掠而来,将他们层层围住。   都是披着长至脚踝的黑袍人,皆是魔族。   纪子珩和宋桦立马挡在江琰和顾景昀的面前。   淩含璋没有护卫,只好与他们背靠背,面对着黑袍人,自己拔出长剑做出戒备姿态。   顾景昀紧紧盯着为首的黑袍人,那人也在盯着他。   很奇怪,那群魔修之中,除了少数几个跟谭潇月一样没披黑袍,大部分都披着黑袍,连一寸肌肤都不露。   “只会躲在亲卫的身后吗?”余瀚义阴冷地嘲道。   “那你是没脸见人才会蒙得严严实实么?也对,你做的事天理不容,自然无颜面对世人。”顾景昀说。   余瀚义:“你——”   顾景昀:“你跟阴沟里的老鼠一样,是见不得光的东西。”   顾景昀随口一句嘲讽,却没想到效果那么好。   余瀚义似乎被气得说不出话。   他身旁几位黑袍人,彷佛也被骂到一样,朝少主投来怨毒的目光。   顾景昀讶异,沉吟,回忆自己说了些什么。没办法,实在太顺口了。   江琰忽然拉了他的手,在男人的掌心,用手指写了一个字——光。   顾景昀恍然大悟。   他掀了掀眼皮,秘境之中的“太阳”渐渐落下,却还未完全沉入地平线。   难怪谭潇月要拖延时间,难怪他们要披一身黑袍,连皮肤都不敢露出来。就连当初余瀚义带人袭击清风谷的薄谷主,也是在黎明之前的黑夜。   余瀚义是死后被魔族复生的人,想来那些黑袍人也是。   原来被覆活之后,就不再是人类,而是终身活在黑夜里,永远见不了光的魔物。   随口一句,竟然说中他们的痛点。   这倒是顾景昀没料到的事。 第121章 不讲武德有不讲武德的快乐。   死而复生岂是易事,想要违反人世间生死轮回的法则,定然要付出代价。   这代价,魔族是不会替他们承受的,更不会理会他们是否愿意复活。反正活过来了,注定无法回到人类修士的一边,跟魔族越绑越深,成为一根绳上的蚂蚱。   当初背叛同伴,如今也要自吞苦果。   洞府中的日落速度很快。   魔族想必也是担心翻车,掐准了时机才出现的。双方对峙没多久,太阳就彻底沉入了地平线,天际转瞬变黑。   道路两侧没有火把,亦没有灯盏,全靠头顶那点疏星和弯月来照明。   虽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却也大差不差。   修士们的夜视能力极好,这点昏黑还影响不到他们视物。   在场的黑袍人皆是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总算是进入黑夜了。   顾景昀绷紧神经,思考着应对之策——照明的火源他是不缺的,可根据过往的经历,魔修应当不惧怕人造的火光,而是怕纯粹自然的太阳光。   当初余瀚义袭击行进队伍之时,队伍中不缺火光照明,可他仍能大大方方地露面。   既然如此,或许该考虑用阵法或法器……   顾景昀垂在身侧的手掌忽然又被碰了碰。   他不动声色地垂眼一看,是江琰的魔杖。   电光火石之间,顾景昀一秒明悟。   阿琰是精灵。   他会魔法,且最擅长光明与自然魔法。   嗯……   这不是赢定了吗?   起码余瀚义是绝对逃不掉的。   顾景昀与江琰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中大定。   除他二人之外,其他人很紧张,暗道今日必有一场大战,毕竟对方人多势众,己方势单力薄。   五米开外,魔修们十分松弛,将四人团团围住后,纷纷摘下了兜帽。   放眼望去,这一张张脸,皆是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乃罪大恶极之人。   站在余瀚义身旁的男人没有戴兜帽,他是“活人”,不怕光。   那人上前一步,喝道:   “顾景昀,你若投降,接受魔种,大长老便能饶你一命。”   顾景昀问:“你谁?”   “……”男人哽住,沉住气说:“我乃大长老座下首席弟子,魔族右护法,祝鸿博。”   “嗯?”淩含璋迅速回头看了一眼,又转回去,背对着他们说:“右护法不是已经被我们抓进牢里,择日处决么?怎么让他逃出来还追到这里了。”   “被捉的是左护法。”宋桦说,“淩公子,你左右不分啊?”   “哦,大概是我记错了。”淩含璋说。   “请不要质疑天狼卫的工作,我们是专业的,绝不可能让人逃跑。”纪子珩沉声道。   “是是是,下次不会了。”淩含璋嘀咕,“谁让这个头衔听起来就很不靠谱。”   对面的一群魔族:“……”   右护法:“……”   余瀚义似笑非笑:“含璋,一段时间不见,你变得越发伶牙俐齿了。”   淩含璋毫不客气道:“你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   “我想也是。”余瀚义将目光缓缓移到正中央的青年身上,“比如……想必这位眼生的朋友,定是名扬五洲的天下第一美人罢?”   江琰:“?”   他何时又多了一个绰号。   在宗门大比上打赢所有人,当了天下第一。又因外貌与气质远超常人,素有美人自称。   连起来就成天下第一美人了吗,未免太草率。   还不如天下第一剑修,听起来要霸气的多。   江琰不理也不答,余瀚义自讨没趣。   谭潇月跟在右护法的身后,阴阳怪气地说:“什么美人,余长老,您还是放尊重些为妙。人家可是顾少主的夫人,恩爱得很!”   余瀚义瞬间联想到一个害他走上绝路的误会。   ——他误以为顾景昀振作起来刻苦修炼,是要抢他风头,与他争夺掌门之位。其实人家只是被父亲的一番话刺激到了,为了与未来的道侣有共同话题,不当小白脸,这才努力修炼。   余瀚义气息不稳,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谭潇月。   谭潇月无辜躺枪,很是莫名其妙。   要不是不敢以下犯上,这一眼风是绝对要回怼的。   右护法艰难地扯回话题:“顾景昀,你若率领部下和夫人来降——”   顾景昀:“你们的大长老在哪儿?”   右护法:“你若表现得好,大长老自会见你。”   顾景昀:“所以他不在这里?”   右护法问:“问这么多,你可是有心要归顺?”   顾景昀轻轻摇头。   “我只是遗憾……”   男人反手握住问心剑的剑柄,慢条斯理道:“不能将你们一网打尽,实在可惜。”   话音落下,伴随一声“噌”的轻响,问心剑倏然出鞘!   这一声彷佛是一道口令,亦像一块小石子,打碎了平静的假象。   所有人唰地抽出武器,兵戎相见,誓要拚个你死我活!   江琰在刹那间传信给其他人:【身着黑袍之人畏光!我会寻一个时机,释放光明魔法,别给他们遮挡的机会!】   众人顿时心领神会。   双方一言不合,开始互殴。   一时之间,场中刀光剑影,法术与阵法齐飞,中间还掺杂着几枚暗器,好不热闹。   事情的发展让魔修们非常意外,他们本想着打顾景昀一个措手不及,没想到对方彷佛胸有成竹,带着人就冲了过来。   而且……   魔修们看着身上被划得破破烂烂的衣服,逐渐变了脸色。   这群人不是正派人士吗?   怎么攻击的手段那么下三滥啊!   淩含璋等人却不觉得有何不妥。   他们在完美践行江琰的吩咐。   不给遮挡的机会——把衣服全扒了,那不是躲无可躲。   而且魔修也要脸,正儿八经打架,比的是血性。   脱光了打,比的是谁脸皮厚。   淩含璋摇头唏嘘,口中低喝:“落英飞花!”   同时手腕灵活一转,长剑如灵蛇一般扭转刺去。   对手的黑色长袍和内里长衫,如片片花瓣,飘然落下。   若是忽略飘的是衣角,其实还是挺美的。   长相猛男的魔修:“……”   不好,有变态!   目睹了一切的江琰:“……”   其实我不是——算了,也行吧。   魔修怒目圆瞪,正想破口大骂。   腰带“啪”地断开。   他条件反射去拉住下滑的裤子,抬眼对上淩含璋的视线,想都不想,反手去捂胸口。   捂了胸口,裤子又没手提,缓缓往下落。提了裤子,胸膛又暴露了出来。   魔修非常害怕,那叫一个手忙脚乱。   淩含璋:“……”   兄台,别这样,我对你没兴趣。   忽然,两条长绫斜飞过来,一条裹在魔修身上,把他卷走。另一条宛若裹挟千钧之势,重重击向淩含璋。   淩含璋抬剑去挡,恰是此时,又有其他魔修袭来,招招狠厉,直夺人的性命——甚至因为他们下流的招数,导致魔修们下手更狠了。   若不是江琰临时过来替他挡了一下,淩含璋必定会受重伤。   江琰低声:“再坚持一下。”   淩含璋也耗了不少灵力,喘匀气息,应道:“好。”   释放大型魔法,当然需要时间蓄力。   江琰不能让人看出来,因此魔杖藏在左手袖子中,口中无声吟唱魔咒,右手持剑,挡开他人的进攻。   一心二用本就困难,他要释放禁咒,更是难上加难。   进攻是做不到的,防守还算勉强。   江琰帮着应付完这边,又回了自己的防线。   他们各自占据一角,如此一来,就不必担心后背暴露给敌人。   淩含璋看向眼前的魔族女子。   “谭姑娘不是心悦于在下?如今怎么狠心对我下杀手。”   “我呸!”谭潇月冷冷道,“诡计多端的男人,与人对决还要割人家衣服。你不知道很辣眼睛吗?!”   淩含璋耸耸肩:“没办法,我也不想的。”   就算那人不畏光,这招也好用。   瞧,那人现在忙着躲在后头穿裤子,没空出手。   谭潇月喝道:“废话少说,看招!”   两人交手了几个来回,魔修不讲究一对一,喜欢偷袭和不讲武德。   淩含璋一对多,受伤在所难免。   他没吭声,把血沫吞回喉咙,习惯性使出最顺手的“落英飞花”,剑锋舞出,面前的人却跟躲剑仙的破天一剑一般,蹿出去老远。   连谭潇月都不例外,她有绸缎配合,甚至跑得更远。   淩含璋:“……?”   淩含璋若有所思。   淩含璋开始越发往下三路走,能多割一个裤腰带绝不只划破上衣,能踹男人最脆弱的部位就往死里踹。   不知道被覆活的亡灵还怕不怕撩阴腿。   事实证明,他们非常怕。   朝胸膛刺来的剑,魔修大概率不会躲。但朝两腿中间踹来的脚,他们一定会条件反射地躲开。   变成魔物。   他们也是男人。   谭潇月还算稳得住,因为她是人群里极少数的姑娘,淩含璋还算有底线,不会对她下手。   但其他魔修就很崩溃了。   “你到底是剑宗还是玄阴宗?!这手段怎么跟玄阴宗弟子一模一样!”   淩含璋心想,不瞒你说,出门在外与人打架斗殴,我们都喜欢伪装成玄阴宗弟子。   不讲武德有不讲武德的快乐。   不止是淩含璋。   其他几人也是如此。   与此同时,在淩含璋刚开始割破猛男魔修衣服的时候。   另一边也在爆发激烈的战斗。   余瀚义狼狈地躲过顾景昀的剑锋。   这一记“烈阳”,他躲过了头,没躲过尾。   剑锋如赤色的流光,“尾焰”从袍角擦过,转瞬点燃了他的衣服。   霸道的灵力瞬间侵蚀而来。   余瀚义眼疾手快地用剑割断长袍下摆,这才躲过一劫。   “……”余瀚义黑着脸,阴沉沉的。   虽然与顾景昀正面对上,余瀚义却始终留有余力,谨慎地观察着全场。   他心中总有怪异的感觉。   余瀚义自诩非常了解两个师弟。   这种下三路的手段,哪怕是走到绝境,顾景昀和淩含璋也不屑于使用才对。   难道另有企图?   余瀚义试探地斥责道:“师弟,师父教过我们,做人行事需光明磊落,你如今成何体统!”   顾景昀觉得很好笑。   “是我听错了吗?光明磊落四字竟然也会从你口中说出来,还是莫要侮辱这四个字了。”   “当初若不是你——”余瀚义咬牙切齿。   “就算我是纨裤子弟,你也会有理由恨我。就算没有我,你也会记恨下一个人,或许是含璋,或许是剑宗内其他优秀的弟子。”   顾景昀冷漠道:“别给自己的嫉妒心找藉口了,余瀚义,你不过是天生狠毒。”   人非完人,会嫉妒比自己优秀的人是正常的。   但因此做出背叛善待自己的师门、借刀杀害师父和师母的恶毒行为,就是纯粹的白眼狼,没什么好辩解的。   在事发之前,剑宗上下都尊余瀚义为大师兄,顾宗主和隗夫人也待他极好,没有人对不起他。   “是你对不起我们所有人。”顾景昀说。   余瀚义的面皮剧烈抽动,眸中情绪复杂万千,最终变得阴鸷疯狂。   “我没有错。”余瀚义喃喃道,“我要把你们全部抓去祭阵,大长老定会谢我!待魔君复活后,我有此功绩,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席长老!”   顾景昀道:“你若不叛变,如今已是万人之上的剑宗宗主。你可知,我并不想要宗主之位,而是立志当个闲云野鹤之人?”   余瀚义不信,他不愿也不能信,否则就是否定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   顾景昀冷冷道:“可怜父亲早已想好何时退位让贤,还刻意与母亲外出云游,将剑宗上下交由你打理,只等回来后检查成果。没想到——”   “闭嘴!!!”余瀚义暴喝出声。   余瀚义失去理智,近乎疯狂地进攻。   余瀚义已是炼虚巅峰,周围又有其他魔修助阵,顾景昀应付得有些吃力。   但他松了口气。   失去理智就好,不会有心思注意到其他地方。   江琰微微低着头,唇瓣轻动,无声地快速吟诵繁长的咒文。   魔力不足,他无法瞬发禁咒,只能念出完整的咒语。   随着咒文越来越接近尾声,魔力波动越发剧烈。   终于有人意识到不对劲。   “他在蓄力!”   右护法躲开纪子珩的攻击,喝道:“别给他使用术法的机会,打断他!”   这么强烈的能量波动,不管是什么法术,威力都不会小。   众魔修听令,毫不犹豫地调转方向。   “回护!”顾景昀喝道。   纪子珩、宋桦、淩含璋三人顿时挡在江琰的身前,替他隔开魔修的攻击。   顾景昀守住江琰的背部,面对想要偷袭江琰的数名魔修,他怒而斩出一剑。   这一剑比烈阳还要炙热,煞气十足,彷佛能破开山川日月,浩瀚剑光势不可挡!   正面挨上的魔修根本挡不住,实力稍强之人被击飞出去,口吐鲜血,倒地不起。实力低微的魔修……   竟是直接被拦腰斩断,血流了一地,腥臭无比。   问心剑上的凹槽闪烁着熠熠血光。   但即便强悍如顾景昀,在越来越多的黑袍人压阵而上时,也觉得棘手。   黑压压的一片,几乎看不见头。哪儿来的这么多魔修?   宋桦一掌挥出,掌风吹落一个黑袍人的兜帽。   他吃惊地睁大了眼。   那竟然是一具没有血肉的骷髅战士!   是亡灵魔法召唤出来的亡灵军团!   战场变幻万千,局势换得极快。   从开打到现在,各方你来我往,看似漫长,实则连半柱香都没有。   余瀚义疾冲而来,他稍稍冷静下来,正准备看一看、辨认出江琰用的是哪一个门派的法术,也好找到应对之策。   江琰已经不再遮掩。   他的左手袖袍滑落,露出一截莹白的皓腕和手掌里紧握着的魔杖。   余瀚义一愣。   拿根木棍是哪门子功夫?   白光聚集在魔杖的尖端,那光是纯洁的白,因魔力被压缩到极致,魔杖所指的上方隐约有能量漩涡在转动。   “……光明之神在上,请驱逐黑暗,赶走邪祟……”   余瀚义面色一变,“不好!”   他听不懂那是什么咒语,但能感受到圣光的威胁。   最明显的是,骷颅士兵已经畏惧不前,不敢向前进攻了。   魔力到了最高峰的那一瞬。   江琰喝道:“光明圣域!”   杖尖的白光豁然“炸”开。   光明魔力如有实质,像水波纹状,以江琰为中心,向四周波动散开,眼睛都没眨一下,在那毫秒之内,就已经扩散到全局。   圣光笼罩的范围极广,从被伏击的分岔口,甚至一路蔓延到左右两边的丹霞殿和淩霄殿。   远远看去,就像“天亮了”。   许多仍在秘境中的修士感受到这股能量,驻足回望。   “王?”雪妖士兵询问,“淩霄殿有动静,是宝物出世?我们是否要前去查看?”   雪岚还未出口,突然眼神一厉,闪现在远处的一个草丛间。   拨开草丛,竟是一具骷髅在拚命往阴影里躲。   “是魔物!”雪妖士兵惊道。   雪岚将它抓起来,扔到毫无遮挡的大道上,那圣光远远地罩过来,因距离没能完全将其笼罩在内,只是一点边缘处的光晕,都让骷髅发出凄厉的、含糊不清的嚎叫。   雪岚挥了挥手,立刻有雪妖上前处理骷髅。   “过去瞧瞧。”雪岚沉吟,“不像宝物出世,倒像是……”   他的表弟在大展拳脚。   ……   确实如此。   江琰一招光明禁咒——光明圣域,直接击溃了魔族的伏击。   圣光对于江琰等人并不刺眼,他们只觉得身上暖洋洋的,受的伤正以极快的速度回覆如初。   除了江琰的脸色一下变白许多,其他人的气色都变好了,回到了巅峰状态。   但,圣光对于魔族而言,就是灭顶之灾。   距离近的骷髅都没能有片刻挣扎,直接被光湮灭。   稍远的魔物倒是会往黑袍等阴影处缩,却毫无作用。   光明禁咒不同于其他低级别的魔法,光靠一层披风是挡不住的,更别提,它们身上披着的并非附魔后的魔法袍,而是普普通通的黑色披风。   连正午时分都抗不过,何况是施加了江琰全部法力的禁咒。   在魔力并不充足的世界,魔君陷入长眠,亡灵魔法几乎断绝传承。几百年前还有人会用,如今魔族被修士围剿,死的死,逃的逃,除了大长老,魔族内竟然无人会用正统的亡灵魔法。   几乎都是后期用魔种“发展”而来的魔修。   召唤骷髅士兵并不轻松,尤其是这等大规模的亡灵军团,想要将其召唤、悄无声息地带进雪域,都是极其困难的事,几乎耗费了大长老的大半心血。   余瀚义已经无暇顾及如何逃过大长老的责罚。   他在想办法保命。   圣光不伤人类,会杀死邪祟。   可是……   他,还有如他一样的魔修,已经不算人类了,而是魔物。   余瀚义运起灵力,撑起防护罩,拚命为自己遮挡,同时想要转身逃跑。   他修为境界高,还能撑住一瞬。   其他修为低一些的魔修,已经逐渐“融化”在光里,不见血,不见骨,化成粒粒尘埃。   风一吹,骨灰都没能留下,都不知会被吹到哪儿。   这如何叫人不胆寒!   魔修们像见了光的吸血鬼,把脸蒙在黑袍里,掉头就逃。   现在知道他们为什么要用下三滥的割衣服战术了。   没有黑袍遮挡的魔修,那是连最后的防护都没有啊,直接就没啦!   “右护法!”余瀚义厉声道,“前来助我!!”   祝鸿博连忙赶来,用灵力与他一同撑起一道漆黑如墨的阵法。   魔修们纷纷往他们撑起的阵法内躲去。   “别让他们跑了!”江琰连忙叫道。   众人纷纷各施手段拦截。   宋桦用掌风把他们强行“推”回来,偶尔还会用符文和阵法爆破捣乱,让魔修无法凝聚灵力抵挡圣光。   淩含璋干脆就继续割衣服。   也不知道顾宗主和淩岱长老见到这一幕,会作何感想。   纪子珩冷着一张脸,与魔修对战——并不是所有魔修都怕光,还有人不怕。   纪子珩此时状态极好,气血回满,压根不怕受伤。   哪怕是指甲盖大小的伤口,在圣光的庇佑下,都能瞬间恢复。   对面的魔修就不一样了。   在圣域下,接受了魔种的魔修多少会受到压制,对他们很不利。   一粒光点缓缓飘落,落在魔族女子的发间。   那画面是极美的,可惜,现实却很残酷。   谭潇月吐出一口鲜血,心脏处已经被刺穿,眸中渐渐没了亮光。   顾景昀收回问心剑,随手一甩,点点鲜血从剑尖甩到地上。   魔族女子的尸身重重摔在地上,她没了气息。   顾景昀没有多看,转身去追余瀚义。   余瀚义与魔族右护法,带着残余的部下,正逃往淩霄宝殿! 第122章 老父亲震怒。   淩霄殿附近。   三三两两的散修赶来淩霄殿寻宝,本想着能拿到一两件就是万幸,没想到还能见到这样的一幕。   先是远处传来阵阵打斗声,灵力对撞的气波更是吓人不轻。   有两个散修目睹了一切,很是不解,这是在争夺宝物吗?   随后,一道横跨天际的剑光更是让他们吃了一惊。   那剑光宛若破晓的曙光,是黎明的信号。   又一个呼吸,伴随着一道如有实质的能量气流,劲风飒飒,风沙吹得他们睁不开眼。等两人用手遮挡着,半眯眼睛查看时,发现半边天空都亮了起来。   两个散修:“??”   哪路大神打架闹出这么大动静。   要不要过去看看热闹?   踌躇之际,恰好遇上余瀚义一行人率队急匆匆逃来。   “什么情况?打输跑路?”   “估计是。”   “怎么都裹得严严实实,黑袍的样式也十分古怪,是雪妖么?”   “雪妖喜欢白色,那群人黑不溜秋的……”   两人话头一顿。   随着黑袍修士的接近,浓郁的魔气让人无法忽略。   “魔——是魔!!”   “这气息……是炼虚境的魔修,快走!”   两位散修惊骇不已。   竟然连雪境都有魔?   魔修素来凶暴残忍,他们见到魔修狼狈的一面,此刻又恰好挡在魔修逃亡的路上……   这热闹还是不凑为妙!   不仅是他们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在场的散修几乎都是如此。   散修之中,修为最高者是化神境,最低是金丹期。前者就罢了,后者那是一点犹豫都没有,跑得比逃命而来的魔修还快。   散修们朝着另一方向暴掠而去,以自保为上,不愿掺和进麻烦事。   “右护法?”有魔修注意到他们,出声询问。   “不管。”祝鸿博说,“别把精力耗在无关的事情上,优先掩护余长老和其他弟兄躲入淩霄殿,暂避风头。那法术消耗极大,江琰维持不了太久。”   “是!”下属应道。   余瀚义被祝鸿博搀扶着向前疾跑,全身上下连指尖都不敢露出来。   余瀚义仗着修为高深,在每日的清晨或午后,都会让灵力遍布肌肤抵挡阳光灼烧,待在僻静处看一看光亮的世界。   他已是这群复活的魔修中间,最幸运的一个。   其他人可没他那样的实力。   即便如此,余瀚义也不敢挑战正午的炙热烈阳。   圣光比太阳光还要命,因为它是专攻魔物的法术,魔物遇圣光必死无疑。   余瀚义喘着气,面色阴沉。   不知他们是从哪儿学来的招数,方才听见咒文,其中部分音节以及吟唱的节奏、结构,似乎很像大长老召唤骷髅士兵时的咒文。   只是属性相反,因此作用也不同。   余瀚义恨得咬牙切齿。   江琰……   好得很,小瞧你了!   待此劫过去,定要将你千刀万剐,投入血魂阵活祭!   魔修们躲进了淩霄殿。   淩霄宝殿是整个秘境最中央的大殿,占地面积极广,内有数个偏殿——即便是偏殿,规模也是其他殿宇楼阁的数倍。   宝殿的风格很古怪,屋子是传统典雅构造,诸如花纹等细节处的装潢却是雪妖族的风格。   只因江清随是临时起意建造的洞府,他不可能一个人建造那么多房舍,工匠都是雪铁龙秘密请来的。雪妖不懂外界的喜好,自然是按照自己的审美去建。   沿途也遇到过几个修士,这一回,魔修就不再放过任何一人。   但凡放走一个,都有可能暴露他们在淩霄殿内的行踪。   有的修士没来得及反应,就已经被杀死。有的尝试反击,却抵不住魔修人多势众。   也有人成功逃掉了。   余瀚义本来要命人去追。   刚追几步,就看见圣光从天际一路蔓延而来,显然是江琰等人已经追过来了。   “那几个就算他们走运,余长老,我们快进屋子里!”右护法连忙说道。   余瀚义忌惮地瞥了几眼,点了点头,领着人,一路往淩霄殿内的深处躲。   剑修的御剑速度极快,大概是因为放跑了几个修士,给顾景昀等人指了路,他们已经沿着魔修逃跑的方向追过来了。   余瀚义能察觉到属于顾景昀的神识正在“扫描”宫殿,搜索着他们的踪迹。   不能再这样漫无目的地躲下去了!会被杀死的!   余瀚义咬咬牙,他需要一个能打坐回覆气血的时间。   余瀚义缓缓将目光定格在魔族右护法的身上,眯了眯眼。   若是祝鸿博领几个人亲往阻拦,或许能撑住一段时间。   他心中盘算着说辞,威逼利诱也好,哄骗也罢,总之祝鸿博必须去为他拖延时间。   ——谁死都无所谓,我不能死!   余瀚义心想。   余瀚义:“右护法——”   话音未落,整座宫殿突然地震一样抖了好几下。   前方探路的魔修叫道:“余长老,右护法!这里突然出现一条密道!”   祝鸿博:“我们走密道!”说罢,又转头问,“余长老唤我何事?”   心念流转,余瀚义改口道:“想起了一些琐事,时间紧迫,那些留着之后再说。”   祝鸿博不疑有他,点了点头。   墙壁打开了一条缝,是密道的大门。因是特殊材质建成,神识无法探知。若不是它自己打开,魔族也不会发现这里有一条密道。   下属们用灵力推开大门,等人全都进去了,再把门合上。   一旦关紧,墙壁又是变回严丝合缝的状态,看不出半点破绽。   余瀚义示意下属走在前头,自己和右护法被庇护在中间,又有人为他断后。   “走。”余瀚义说,“看看这条道通往哪里。”   众人听命,向前走去。   **   另一头。   江琰等人追进淩霄殿,险些因殿内曲折蜿蜒的道路而跟丢。   好在顾景昀的神识一路紧跟,没有被余瀚义甩开。众人半途又遇见几名修士为他们指路,故而双方之间虽有一段距离,却始终不曾断开追踪。   转折出现在江琰踏进一条长廊,学着顾景昀的方式用神识去搜索魔修踪迹之时。   江琰的神识刚探出,淩霄殿为之震动。   宫殿内的所有挂灯都在摇晃,墙壁亦是如此,过了十几秒,宫殿才恢复平静。   “这是——”众人惊疑不定。   江琰没有说话,他的脑海中有种奇怪的直觉。   总感觉……   淩霄殿已经等了他千年,正在呼唤他。   不对,不仅是淩霄殿。   而是整个洞府秘境!   江琰停下了脚步。   众人投去视线,顾景昀问:“阿琰,怎么了?”   江琰迟疑:“我觉得我能沟通秘境洞府,让它认我为主。”   顾景昀问:“不是淩霄殿?”   江琰摇头:“是洞府。”   淩含璋吃惊:“怎么可能!除非它被剑仙炼成了法器!”   非法器,无法认主。   要将如此庞大的洞府炼成法器,那可是一项大工程。何况里头秘境套秘境,层层套娃,难度更大了。   江琰也不敢确定,小声征求一句:“哥哥?”   顾景昀沉吟半晌。   在方才的震动后,他就再也无法感应到余瀚义的方位。若只是感应不到余瀚义,还可以通过其他魔修来追索。   可所有魔修都消失在顾景昀的“视野”之中时,他就知道一定有意料之外的事发生了。   终于,顾景昀颔首道:“可以一试,阿琰,小心些。”   “嗯。”   江琰也很干脆。   他立刻就地盘膝坐下,神识再度离开体内,但不是追踪魔族,而是专心感应洞府,与洞府沟通。   洞府很快回应了他。   江琰的神识被纳进一片广袤无垠的虚空之中。   他见到一个身着长衫,背负沧溟剑的年轻男人,正含笑看着他。   “自无念峰一别,我便知你我会有再相遇的日子。”剑仙轻声道。   一千年前,刚把洞府建成,尚且年轻的剑仙忽然灵机一动,在此处留下了一抹神识幻影。   幻影能够显现于世的时间不长,所以他一直保持休眠状态,直到预定的那人将他唤醒。   现在,那个人来到了剑仙的面前。   江琰眼睛一亮。   剑仙亦对他笑了一笑。   “小友,你终于来了。”   男人嗓音温润如玉,却不温和,反而带着点金石的质感,听起来不似真人的声音。   江琰即将脱口而出的“爸”字,瞬间哽在喉咙里。   江清随:“小友,你怎不说话?是见到我太惊喜了吗。”   “……”江琰缓缓道,“爹,我是你的儿子。”   千年前的江清随似乎不肯相信:“小友,别说笑了。世人皆知,在下修习无情道。”   江琰:“沧溟剑法不在乎有情无情,要想有所成,关键在于问天地、问苍生、问剑心。”   江清随的神情复杂一瞬。   “这是沧溟剑法的要义,你从何得知?”   “……爸爸,你再这样,我真的会向妈妈告状。”江琰幽幽道,“你也不想未来的自己跪树枝吧?”   江清随:“……”   为何是跪树枝。   但江清随识趣地保持了沉默,没有问出声。   他曾多次看雪铁龙被雪晴罚跪冰块,很是幸灾乐祸。既如此,如今也要给未来的自己留条退路。   “爸爸,你感受不到我们之间的血脉吗?我不信。”江琰说。   “好吧。”江清随妥协,“这确实是你能来到我面前的原因,我设置了只有亲子才能唤醒我的神识幻象。”   若是亲子前来,他会亲自出面见他。   若不是亲子,只是有缘相见的一个小朋友,那整个洞府到处都是宝藏,能拿多少,就看他自己的本事。   “我只是没料到,未来的我竟然真的会成亲。”   江清随摇着头,把那句“成亲有什么好的”吞回肚子里,免得江琰又威胁他。   小告状精。   江清随腹诽道。   江琰记挂着外界的情况,怕余瀚义跑掉了,他连忙切入主题:“爸爸,洞府可以认我为主吗?或者,有几个魔跑进来了,我跟丢了,你帮我找找。”   “魔?”江清随蹙了蹙眉,“走火入魔,叛离正道的修士?”   一千年前,修仙界是没有魔物的。   江琰想了想,尽可能简短地解释了一下魔族的来龙去脉,又直言自己是从其他地方穿越过来的。   江清随沉思半晌:“若真如你所说,那么,琰儿,你定是天道选定的救世之人。想回去,也得完成你的使命。”   剑仙用下巴点了点江琰的剑,以此暗示。   江琰握紧破魔剑,表情认真。   “是,父亲!”江琰严肃道,“我会斩妖除魔,匡扶正义!”   俨然是个合格的救世主。   一向随性惯了的江清随:“……”   他未来儿子竟然是这个性子。   这怎么成。   若是他真的成亲生子,定会从小教他何谓肆意忘我、随心而为,教他潇洒逍遥地御剑飞行,享受疾风给剑修带来的快乐。   江琰不知道父亲在想些什么,怎么又不说话了。   总之,他很着急:“爸爸!帮我捉魔!”   江清随摆了摆手,随意道:“我这具幻身维持不了多久,回头,你自己再去抓吧。”   江琰不敢置信。   那你怎么还敢扯东扯西,浪费我时间?   “我要——”江琰张口就来。   “不许跟你娘告状!”江清随无比头疼。   江琰控诉地瞪着他。   到底是自己儿子。   江清随摸了摸江琰的发顶,随后拉起青年的右手,食指一划,青年的食指指尖顿时破了一个小口。   血液凝成一个小血珠,江清随又挥了挥手,江琰食指的伤口转瞬愈合。   江清随拿出一个白玉制的手串,那颗血珠飘向手串,融了进去。刹那间,白玉手串就变成透亮的红玉之色。   “喏。”江清随把手串塞进江琰的手心,“现在,洞府是你的了,整个洞府秘境在你眼里都将无所遁形,那群魔修就算逃得再远也没用。”   “洞府的各处是适合不同流派修炼的资源,剑修、阵修、医修……即便是修习毒蛊,我都有准备。”   江清随笑道,“儿子,送你的礼物,不要嫌弃。”   江琰将手串握得很紧,问:“那你呢?爸爸,你的幻象不能留下来陪我吗。”   江清随:“我马上就要消失了。”   江琰的脸上露出一抹失落。   “幻象终究是幻象,假的就是假的。琰儿,你的眼睛要落在实处,不要停在虚无。”江清随说。   “我明白的。”江琰答道。   虚无的空间即将消散。   江清随似乎想起什么,随口问道:“所以你穿越过来加入了剑宗?剑宗如今怎样了?”   江琰老实道:“剑宗一切都好。我不是剑宗弟子,但谈了剑宗少主做男朋友!”   江清随:“……嗯?”   江琰:“爸爸,我是合欢宗弟子。你有准备适合合欢宗修炼的秘境吗,在哪呀?”   江清随:“???”   江清随:“你是合欢宗的——?!”   “嗯!”江琰看起来十分自豪与得意,“本届宗门大比,我代替合欢宗拿了第一,天下第一!”   幻境崩塌速度很快。   剑仙瞳孔震动,一脸空白,满脸写着不可置信。   江琰在最后的时间,大声问:“所以到底有没有?”   剑仙回神,暴跳如雷:“没有!不可能有!!!“   老父亲震怒:“你给我离那个臭小子远一点!他敢碰你,我会打断他的腿——”   江琰还未替顾景昀说好话,便感到眼前一花,脑中一阵晕眩。   再睁开眼时,他已经回到了现实。   众人纷纷关切:   “阿琰,还好吗?”   “仙君!”   “咦,你手里怎么出现了一个手串?”   最后一句是淩含璋问出来的。   江琰低头,摊开掌心,一个红玉手串静静躺在他的掌心。   “这便是洞府,它融了我的血,已认我为主。”江琰一边解释,一边戴上手串。   红色的玉石与雪白细腻的肌肤,颜色对比鲜明,更显昳丽。   “我找找他们在哪。”江琰说。   他沉下意识,洞府中发生的所有事在他的眼前都一览无余。   “……找到了。”   江琰轻声呢喃着,他搭着顾景昀的手,站起身。   “他误入了我父亲给我准备的修炼密室,如今被困在里面出不来了。”江琰笑道。   大家听了,既松一口气,又有些幸灾乐祸。   这下他们是真的逃都逃不掉了。   顾景昀:“那我们出发去密室,来个瓮中捉鼈。”   江琰点头。   所有人一起走了一段路。   江琰突然拉着顾景昀落后几步,凑到男人耳边,悄声道:“哥哥,我刚才见到爸爸了。”   顾景昀讶异,问:“父亲说什么?”   江琰忍笑:“他说,你若碰我,他就打断你的腿。”   顾景昀:“……” 第123章 余瀚义断然道:江琰不可能是剑仙的儿子!   密室中。   一群魔修面色难看至极。   谁都没想到,这是一间进来了就出不去的房间!   密室很大,有一处用来修炼打坐的平台,台子中央还有一个空缺,大概是放置打坐用的蒲团的地方。   魔修们鱼贯而入,没料到,在最后一个魔修进入密室后,石门突然“砰”地一声,重重合上。   随着石门合上,中央的石台突然传来机关转动的声音。   蒲团旁边突然裂开一道缝隙,三个长匣子被机关托起,送到地面上。   祝鸿博吃惊:“这……余长老,要不要去瞧瞧?”   余瀚义拧了拧眉:“先把门打开,不能被困在这里。”   祝鸿博:“也好。”   所有人用尽了招数。   无论是推、拉、亦或是暴力攻击,石门都一动不动,连轻伤都没有。   显然,炼虚期的攻击无法动摇它分毫。   余瀚义猜测这里是剑仙的洞府,唯有渡劫期的灵力才能推动石门。   等他进阶到渡劫期,都不知是猴年马月的事情了!   难道要被困死在这密室中?!   即便修士能够辟榖,不惧低氧和不吃不喝的生活,但……   会彻底疯掉的吧?   发现密道的魔修下属,提议进密室躲避的右护法,两人都紧闭着嘴,不敢说话。   尤其是前者,小心翼翼地瞥着余瀚义的脸色,胆颤心惊,生怕自己被余长老迁怒。   “……”余瀚义深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去看看匣子里的物件,右护法随我一起。其他人分散开来,各自查找出路。伤重者,趁此时机打坐恢复气血!”   “是!”一众魔修齐齐应道。   余瀚义走上石台,半蹲在地上。他很谨慎,没有直接动手触碰,而是仔细打量一通,用灵力去尝试打开铁匣。   灵力探过去时,第一个匣子毫无阻碍,盖子啪嗒一声弹开。   后两个匣子则被落了禁制,试图打开它的灵力都会被反弹回来。灵力越强硬,因反弹而受的攻击威力就越大。   余瀚义和祝鸿博没有再盯着后两个长匣子不放,而是探头去看已经打开了的。   里面放着几张符箓与一个下拉条。   祝鸿博拿起符箓,仔细辨认,说:“这是千里定向传音符。”   能给固定的人千里传音,定向传讯。   一共有四张符箓,可以传讯给两个不同的人各两次。   余瀚义小心翼翼地拆开下拉条。   下拉条里的纸一离开信件就迅速泛黄,十分脆弱,他不得不放轻力道。   上面写着——   【吾儿亲启:   此处乃淩霄殿内的密室,通往密室的密道唯有感应到吾儿到来才会出现。这里僻静安全,墙壁和大门都用雪妖族的祖传法子炼制而成,非渡劫无法破开,需使用特殊的手法方能推开。   你接手淩霄殿后,法器会自动传你开门之法,这石门应当困不住你。   要是想躲避外人截杀,又或者想找一个与世隔绝的静室,此处都是好地方。   爹给你留了四张定向传讯符箓,倘若遇见难以解决的问题,可传讯给雪铁龙与雪晴。他们是我的挚友,定会前来相助。】   余瀚义在震惊之余,又万分恼怒。   剑仙什么时候冒出来一个儿子,还正在淩霄殿中!   ……而且,剑仙是不是有些太不靠谱。   就光想着他儿子了吗,就没想过外人误入却出不去的情形吗!   余瀚义心烦意乱,随手柄下拉条甩了甩,原是想着扔回匣子里,不曾想,竟然又被甩出一张夹在里面的纸条。   “余长老,上面有字!”祝鸿博眼尖,立刻提醒道。   余瀚义抓起纸条,展开,祝鸿博凑过来,齐齐低头看去:   【若有外人不慎闯入被困,可借用吾留下的定向传音符,请雪妖王来帮忙开门。此处未设传音禁制,也可联系自家长辈,请他们来救你。】   余瀚义:“……”   祝鸿博:“……”   换个普通路过的修士,这个纸条可能是出去的救命法宝。   但对于一群魔修来说,这是一条让人陷入两难的纸条:   要么,骗雪铁龙过来开门。等他到了之后,他们就要在渡劫期修士的眼皮底下逃命。   要么,联系魔族的大长老来捞人。大长老是渡劫期修士,能破开石门禁制。可他能不能来是一回事,会不会为他们冒险进入雪境,又是另一回事。   祝鸿博手足无措:“余长老,这、这……不能联系大长老啊!”   余瀚义一路奔逃,精力消耗极大,又受了伤。他撑不住了,在石台上盘膝坐下,服了一颗丹药。   “当然不能。”余瀚义阴沉沉地说,“那件事正处于关键时期,他一步都离不开,更别说远赴北洲!”   “况且被偷运进雪境的骷髅士兵十不存一,伤亡惨重,若是被大长老知道了……”余瀚义顿住话头。   祝鸿博却已经听懂,面色一白。   到那时候,他没死在正道人士的手里,也要被大长老扔去给魔君活祭!   大长老最擅长召唤亡灵,就算得知此事,大概率也不会来。   等魔君复活,掌控天下,倒是再来雪境“捞”人也不迟。   至于被困在密室中的魔修是死了还是疯了,与魔族的利益都无差别。前者可以利用尸体复活,后者……   疯就疯吧,修习魔功之后,本就没有正常人,不妨碍为魔族办事。   两人迅速想通关窍。   余瀚义对祝鸿博说:“你看着其他人,我打坐歇息片刻。事情不一定到绝境,莫忘了,那位剑仙的亲子如今就在淩霄殿中!”   祝鸿博:“是极!还有两个匣子未能打开,里面定是剑仙留下的宝物,那人一定会来取。”   余瀚义:“等他开门,我们就能趁机离开。”   祝鸿博:“说不定还能抓住那人,威逼利诱,双管齐下,命他将剑仙的宝物双手奉上!”   余瀚义赞赏点头。   两人都觉得这办法不错。   虽说不知要等多久,更不知剑仙亲子会不会来。   可总比被大长老发现这里的烂摊子要好,实在不行,再考虑如何面对雪铁龙。   祝鸿博唤来清醒着的魔修,将二人的决定告知于众。   大家沉默片刻,无可奈何地接受了。   余瀚义盘膝打坐,正要入定。   祝鸿博突然惊恐道:“余长老!”   他的嗓音不自觉拔高,一群魔修都扭头看了过来。余瀚义也睁开眼,不耐道:“为何一惊一乍?”   祝鸿博:“余长老,您说,剑仙的儿子有没有可能是他们之中的人?”   毕竟,淩霄殿震动的时候,顾景昀等人也在殿中。   余瀚义一怔。   他谨慎思考:   顾景昀——第一个排除。   淩含璋——他对淩家知根知底,排除。   顾景昀的两位亲信——宋桦是万法门某位长老之子,纪子珩的生父不详,但有外族血统,生母又是中原人,可见生父非中原本土人士,不是剑仙亲子。   最后剩下的,只有江琰。   余瀚义拧了拧眉。   祝鸿博也想到了这一层。他小心翼翼道:“剑仙名叫江清随,那个会使用古怪法术的江琰,也姓江……”   余瀚义沉吟半晌,摇了摇头。   “绝不可能!”他斩钉截铁道,“据线报,江琰最开始出名时,乃是直奔合欢宗而去,面试期间毫无犹豫。他若是剑仙亲子,怎不去剑宗?”   “何况,沧溟剑法乃是无情剑法。江琰是合欢宗弟子,又与顾景昀浓情蜜意,怎可能会是剑仙亲子!”余瀚义很自信。   众魔修恍然大悟。   “长老英明!”他们习惯性地吹着彩虹屁。   余瀚义满意点头,闭眼入定。   这一次,再无人敢打扰他。   体内大小周天循环了几轮,伤势稍稍好转。   不知修炼了多久,余瀚义突然被人压着嗓子唤醒。   “何事?”余瀚义不满道。   祝鸿博说:“有人要进来了!”   余瀚义一惊,恰好此时,石门处传来“咔咔”的轻响。   “一定是剑仙的儿子过来拿宝物!”祝鸿博说。   房间内很空旷,一览无余,没有地方可躲。   魔修们聚在一处,余瀚义站在他们的前方,眼神阴鸷,随时准备伺机而动。   石门被人轻巧地推开。   那人甚至只用了一只手,空出另一只手来拿剑。   原本沉重无比的石门,在他的手里却像一扇普普通通的木门。   密室的大门彻底敞开。   两边人马遥遥对峙,面面相觑。   剑仙亲子右手拿剑,收回推门的左手,袖子一垂,一根魔杖滑进他的掌心。   青年朝他们打了个招呼:“好巧。”   他身后还跟着四个男人,正似笑非笑地盯着他们。   魔修们瞳孔地震。   祝鸿博失声叫道:“怎么会是你们!”   顾景昀微笑道:“见了我不高兴?没事,我高兴就行,你什么心情不重要。”   余瀚义死死盯着江琰。   “你为何能推开这扇门?!”   “嗯?”江琰的视线落在地板上的下拉条,有传承在,他当然知道匣子里都是什么,“你没有看剑仙的留言?”   “唯有剑仙亲子和雪妖王才知晓开门之法!”余瀚义厉声道。   “是啊。”江琰点头,“我就是江清随的儿子。”   魔修们:“……”   余瀚义:“……”   不!这不可能!!   余瀚义的脸上火辣辣地疼,他刚跟下属分析完,江琰就跳出来打了他的脸。   这不对!   余瀚义质问:“难道你修习的是沧溟剑法?那分明是无情道的剑诀!”   江琰诚恳道:“余公子,世人对我爹最深的误解,便是他与他的剑,都是无情道。他情感充沛得很。”   顾景昀顺势插话:“深有感悟。想当年,我也时常被人误认为修习无情道。可见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   余瀚义、魔修们:“……”   顾景昀收了笑意。   他蓦然喝道:“动手!”   双方人马都在暗中蓄力,这一声令下,瞬间撕裂平静的假象。   两边缠斗在一起。   魔族恢复能力很强,又一心逃跑,无心恋战,纪子珩等人拦了这个顾不了那个,眼看就要被跑掉一两个人。   江琰适时举起魔杖。   魔修:“……”   士气瞬间下滑。   右护法见状,连忙喝道:“他需要时间蓄力,我们抓住时机——”   “圣光术。”江琰语速飞快。   就这几个虾兵蟹将,哪儿用的着禁术。   一个初级光明魔咒就足以应付了。   魔杖尖端爆发出一团耀眼的光束,像一个小型的太阳。   “啊啊啊——!!”   大部分魔修跟吸血鬼见了太阳似的,发出惨叫。   一群人手忙脚乱地披黑袍。   余瀚义的黑袍披到一半。   “落英飞花!”   斜斜舞来的长剑,将他仅剩的黑袍割成了漫天飞舞的布条。   “……”余瀚义咬牙切齿:“淩、含、璋!”   淩含璋轻快道:“师兄,如何?我剑法可有精进?”   余瀚义正欲开口嘲讽:“你——”   顾景昀一剑把他逼退,头也不回地说:“含璋,做得不错。”   末了,又对眼前人道:“这位见不得光的魔,我才是他师兄。你是谁?总之,请不要乱认亲。”   淩含璋附和:“就是就是。”   余瀚义被气的要命,见圣光渐弱,连忙再提两成灵力,向前攻去。   刚举起剑。   不远处的江琰淡淡道:“圣光术。”   刚缓过来的魔修们:“啊啊啊啊啊!!”   余瀚义:“!!!”   他双眼刺痛,眼下流血,几乎看不起眼前的事物了。   好卑鄙!   这所谓的圣光术还能无缝衔接瞬发的吗!   江琰举着魔杖,一脸真诚地说:“愿此术驱散邪祟魔鬼,让你们看见光明。”   顾景昀说:“是挺亮的,暖洋洋,挺好。”   江琰:“哥哥,我再来一个?”   顾景昀:“嗯。”   魔修们:“……”   不要啊!! 第124章 这是将要杀你的剑。   魔修们根本毫无还手之力,被摁在地上打。   哪怕有人不惧圣光术,这些人能起到的作用也不多。   他们会被纪子珩等人重点“照顾”,优先打击。倒是想反抗,可同僚不帮忙也就罢了,被圣光术一照,要么痛苦得满地打滚,要么不分敌我无差别攻击,痛殴友军。   纪子珩、宋桦和淩含璋都在快乐地痛打落水狗,哪个魔修还有力气站着,还能动,就先杀谁。   顾景昀倒是比较忙碌,他同时对付余瀚义和魔族右护法,一边分心关注着江琰的周围情况,确保他不会在释放魔咒时被魔修偷袭。   偶尔,他会抽出手来帮淩含璋对付魔修。淩含璋的修为是五人之中最低的,对上魔修,属于越级对决,他担心淩含璋阅历不够,被阴险的魔修钻了空子。   至于纪子珩和宋桦,他们倒是不用担心。两位统领手中刀剑衣袍早已染上魔族的血,浑身煞气,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们以前干得就是杀人越货的买卖,所以宰起人来格外熟练。   五个人中,江琰是最轻松的。   他负责站在最后面,堵住门,掐准时机补圣光术,偶尔来一个“万木复苏”给大家回回血。   但凡有魔修尝试逃跑,江琰就会一剑把人砍回去。有时也会用脚踹,怎么方便怎么来。   在这样的形式下,余瀚义和祝鸿博都认清了一件事——他们不可能打赢了。   尤其是前者,被耀眼的圣光近距离直射,他能听见自己身体内脏在“滋滋”作响,宛如被扔在火炭上炙烤的肉,剧痛无比,像是要融化在太阳中。   单是在没有其他影响的时候,被圣光照着都如此难受了,更何况还有一个顾景昀在旁补刀,冷不伶仃就来上一剑,叫人防不胜防。   余瀚义略退几步,不住地喘息着,大脑阵阵晕眩。他一只手捂着剑伤,另一只手去拿疗伤的丹药。   刚取出丹药瓶,还未来得及倒出一颗。   忽然听见“咻——”的破风声。   余瀚义立刻警觉后退。   为时已晚。   一支魔法箭破空而来,箭羽上还带着莹莹流光,拖拽出流星一般的光线轨迹,箭尖快狠准地击中了白玉药瓶。   伴随“咔咔”“砰”地响声,白玉瓶碎裂炸开来,瓶内的丹药顿时滚落在地。   余瀚义伸手欲接,以灵力去捞。   问心剑打横斩来,威力惊人,余瀚义不得不后退暂避锋芒。   又是“嗖嗖”几声,几枚箭射中丹药,将其钉死在地上,丹药裂成多份,再不能服用。另有几颗滚落到其他不方便射箭的盲区,也被纪子珩等人眼疾手快,一脚踩碎。   捡都不给捡。   余瀚义的面皮剧烈抽动,如果他的眼神能变成刀子,那么江琰身上一定早已被眼刀刮得千疮百孔。   江琰垂下挽弓的手臂,丝毫不惧,平静回视。   “哥!”他扬声提醒道。   “嗯。”顾景昀应了一声。   其他人还不知他俩打什么哑谜,下一秒,就见顾景昀剑锋一转,竟是放生了祝鸿博,径直朝余瀚义攻去。   先杀了余瀚义,以免夜长梦多!   祝鸿博一愣,随即大喜。   他哪儿会有同伴要互相救援的想法,没到绝境之前还能装一装,如今到了生死存亡关头,能牺牲余瀚义为他争取逃跑的机会,简直再好不过!   余长老,我们大难临头各自飞啊!   余瀚义怎么可能看不懂祝鸿博的眼神含义,他面色难看,狼狈地应对着顾景昀的剑招,却说不出指责的话来。   换作是他,也会这么做。   未进入密室之前,余瀚义还在想着怎么忽悠祝鸿博去送死,为他拖延时间。   如今被抛弃的人,送死拖延时间的人,换个一个而已。   不、不……   我不能死!   余瀚义双眼血红,五官因愤恨、嫉妒、不甘、怨怼等情绪而扭曲狰狞。   从前的翩翩公子,再也不复存在。   或许早在他决定接受魔种,叛变师门的时候,那个温润如玉的大师兄就已经死了,留下来的,只是被嫉妒的厉鬼占据了躯壳的余瀚义。   顾景昀没有给他逆风翻盘的机会,招招狠厉无情。   余瀚义应对得非常艰难。   顾景昀的剑法比百年前精进了不止多少,但余瀚义却一直停留在原地,甚至在剑之道上,肉眼可见的退步了。   “若是被顾宗主看见你如今的剑法,应当会很失望。”顾景昀说。   “闭嘴!!”余瀚义吼道,“我真该当初就下死手,否则也不会给你们找到解毒的法子!”   两个剑修短暂分开,而后又碰撞在一起,剑与剑剧烈摩擦,爆发出星星点点的火光。   眨眼之间,两人就过了百招。   余瀚义将剑尖对准顾景昀的胸膛:“太极无上——!”   这一招,淩含璋曾在与江琰的擂台战中用过一次。   相同的招数,淩含璋使出此招时,剑芒牵动了万千星河之力,有滔天巨浪之势。   落在余瀚义手上,本来会更厉害,让人难以应对。   但,就在余瀚义脱口而出之后,本该牵动的灵力却迟迟不来,剑尖更是闪烁几下,就悄无声息地黯淡下来。   依然有光,可光芒很是微弱,威力也大打折扣。   不像一个绝世剑法,更像一个随随便便的三流剑法。   “这、这是怎么回事?”余瀚义惊怒交加,他再度催动灵力,“太极无上!”   他的剑一点反应都没有。   顾景昀像看跳梁小丑一样,静静地看着他。   男人的面上无悲无喜,眸中反而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   “这是怎么回事?!”余瀚义从未遇见这样的情况。   “它拒绝认你为主。”顾景昀冷静地说。   剑修的剑,就是他们此生的信仰,是最忠诚的同伴,是最爱的第二个老婆。   余瀚义仿若遭受巨大的打击。   他背叛那么多人,只剩下手中的剑。可如今,他的剑背弃了他,不愿与他人剑合一,为他牵引天地之力。   是因果报复吗?   顾景昀淡淡道:“宗主将此剑交由你时,你曾跪在列祖列宗的牌匾之下,发誓遵守剑宗之规,行侠仗义,一心追索无上剑道,绝不做恶毒小人之事。”   “你违背了诺言。”顾景昀说。   余瀚义抹了把唇边的血迹,一言未发。   哪怕他的长剑已经在隐隐约约地抗拒被他握住,他依旧死死拿着不放。   两次没能成功的“太极无上”反噬十分厉害。   余瀚义几乎站不稳,强撑着半跪于地,环顾一周。   魔修死的死,残的残,有的早已被圣光照成了灰烬。   余瀚义低头看了看自己被灵力覆盖全身的肌肤,只要他连最后的防护都维持不了,他也会像那些魔修一样,全身骨骼血肉变成细沙。   风一吹,全都散了。   余瀚义闭了闭眼。   魔族的精锐要么在漫长的斗争中被除去,要么被修仙界的各大宗门联合剿灭,如今剩下的部分被派来争夺剑仙的洞府宝藏,顺便杀死顾景昀,想将顾景昀的尸体带回去祭祀。   本想着用骷髅军团,耗也能把顾景昀耗死。   岂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被江琰一招光明圣域,直接毁掉了魔族的所有算盘。   余瀚义清楚地认识到——魔族大势已去。   余瀚义心中所想,顾景昀并不知晓。   他只注意到另一个方向。   祝鸿博正狞笑着扑向江琰。   “阿琰!”顾景昀拧眉,转身就要抛下余瀚义冲过去。   纪子珩距离江琰近,也急忙要去帮忙。   “都不必来!”江琰扬声应道,“我自己可以!”   顾景昀跑了两步,对江琰的信任占据上风,终究还是停了下来。   但眼神一错不错地紧紧注视着江琰,只要有任何意外,他立刻就会闪现到江琰面前,替他挡下一切危险。   ……   几分钟前,密室的另一边。   祝鸿博眼见下属们一个个地死去,还能支撑的人寥寥无几,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他不敢耽搁,先是假装去支持下属,而后瞅准时机,见纪子珩等人都被下属缠住的刹那,一个加速,如疾风般朝大门冲去!   那里只有一个江琰。   江琰的修为是化神,比祝鸿博的炼虚期低了一个大境界。   祝鸿博不把江琰放在眼里。   他可不是魔物,不怕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小手段!   余光瞥见身后的纪子珩已一剑斩下魔修的头颅,转头着急地冲过来。   祝鸿博不打算跟江琰缠斗,免得被赶来的纪子珩堵住,错失逃跑机会。   远处的顾景昀也转身想要赶来。   江琰注意到顾景昀和纪子珩的动作,连忙制止了他们。   “我自己可以!”   祝鸿博压抑着心中的狂喜。   原本还担心有人来援,没想到堂堂江美人如此自大,竟然想要跨进阶阻拦他。   “不想死就滚开!!”祝鸿博的眼睛里闪着凶光,面容狰狞,换成普通人,定是会被吓到的。   但江琰可不是什么普通人。   面对朝他扑来的凶狠恶徒,微光一闪,他手中的弓箭已经收回了须弥戒中。   江琰握住了破魔剑。   “此剑,名为破魔。”他平静地注视着越来越近的魔修,淡淡道,“这是将要杀你的剑。”   “就凭你?!大言不惭!”祝鸿博暴喝一声,手指微微曲起,如老鹰的尖爪一般。   手更是瞬间变得漆黑,指尖乌黑到有些发紫,被击中和受伤的人,除了常见的内伤和外伤,还会身中剧毒。   祝鸿博叫道:“去死吧!!”   敌人来势汹汹,江琰面色如常,眼中没有自傲自满,而是始终如一的认真与谨慎。   他微微拉开架势,也朝着祝鸿博攻去。   “沧溟——!”江琰低喝道。   利剑与利爪相触,瞬间便爆发出巨大的气浪。正与反的灵力互相侵蚀,彼此僵持数十秒之久。   然而,祝鸿博的脸色越来越糟糕,眼中满是恐惧之色。   他活了几百年,竟然还敌不过一个化神期的小鬼?   祝鸿博稍稍一分心,原本就处于下风的天秤更是被彻底压倒。   剑刃寒光凛凛,杀意悍然!   江琰的手臂一转,长剑一动。   “啊啊啊啊啊!!!”祝鸿博惨叫出声。   祝鸿博的手腕竟直接被切断了!血流不止!   祝鸿博捂着断手,既怒又恨,不断惨叫着。   既然逃不掉……   哪怕是死无全尸,也好过尸体被大长老捡回去,变成像余瀚义那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祝鸿博心念一动,周身灵力瞬时狂暴起来。   江琰一惊,这是要自爆?   祝鸿博踉踉跄跄朝江琰扑去,死也想拖一个人陪葬。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噗嗤——”两声。   祝鸿博低下头,两柄剑狠狠扎进他的血肉中,一个从面前刺破丹田,另一个从身后刺穿他的心脏。   两柄剑同时而来,又同时拔出。   好似默契十足。   祝鸿博的眼前慢慢失去色彩,一片灰黑。   在彻底断气失去意识之前,他听见两个男人之间的对话。   “竟然选择自爆,吓我一跳。”   “魔族都是这样的。阿琰,下次你要再心狠一些,砍断手臂后不要给敌人喘息的机会。”   “好哦。”   “纪子珩、宋桦,清场。阿琰,你的真言药水呢?给我,我还有话要问余瀚义。”顾景昀说。 第125章 火焰席卷而来,尸体被腾高的焰火吞没。   为了防止余瀚义也来一招自爆,顾景昀早已第一时间废了他的修为,余瀚义变成了凡人,当即吐出一大口血,两鬓竟然生出白发,看着苍老了不少。   此刻的密室一片狼藉,到处都是鲜血、断臂和尸身。   看着让人作呕。   顾景昀和纪子珩、宋桦适应良好,江琰和淩含璋就不太行了。   尤其是江琰,他是热爱自然的精灵,闻多了血腥气难免会反胃。   顾景昀见他一直蹙着眉,四下一扫,便知晓了原因。   “把余瀚义带出去,换个偏殿再审。”顾景昀说。   他下了吩咐,纪子珩当即要上前扛起动弹不得的余瀚义。   江琰强忍恶心,皱着眉制止:“带出去还不知一路上会遇见什么,要是又冒出来魔修,岂不是横生枝节。就在这里审吧,我用魔法清扫一下就好,不要紧。”   这么多尸体和血水,总不能烂在密室里发臭。   宋桦表示可以让外头的天狼卫进来收拾。   江琰对洞府内的所有宝物都有感应,甚至对洞府拥有绝对掌控权,还能将洞府缩小,放进红玉手串中随身携带——这也是江琰彻底掌控洞府之后才发现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放谁进洞府,赶谁出去,都是他说了算。   无主的秘境不带大量亲信近卫入内,是各方的共识。就连雪岚都只带了寥寥几位王族护卫,不打破潜规则。   如今洞府已经有主,那一条规则就不存在了。   “我让天狼卫进来。”顾景昀说。   江琰摇了摇头,那也太麻烦了。   “我自己来会快一点。”   他举起魔杖,短促而快地吟诵:“火龙术!”   魔杖尖端释放出赤红色的火焰,那火焰不断腾高,最后化成了一条栩栩如生的火龙,散发著灼灼热浪。   因温度太高,火龙摇曳“游”过的地方,空气彷佛都在扭曲。   江琰控制着火龙迅速绕场转了一圈,血和尸身都被火焰吞噬,不剩半点灰烬。   火龙蜿蜒而过,火星四溅,却没伤到场中任何一个活人的衣角,可见江琰对魔力的准确操纵。   绕场一周,就差不多收拾干净了。密室中的气味还有些难闻,但众人都不是挑剔的人,勉强是个能好好说话的地方。   江琰拿出真言药水,纪子珩伸手接过。   纪子珩看了一眼顾景昀,少主抬了抬下巴,纪子珩就半蹲在地上,一手掐着余瀚义的下颌,一手抬高瓶口,给他灌了几口。   “全部让他喝下去。”顾景昀说。   纪子珩立刻照做。   余瀚义感觉无比屈辱:“你们给我喝的是什么……咳——”   他想咳或呕出来,纪子珩却死死掐着他,让他无力挣扎。   整整一瓶药水灌进肚子里,纪子珩才松开了他。   余瀚义仰躺着,脸色涨红,模样看上去无比狼狈。他自知已经是别人砧板上任人宰割的肥肉,仍不甘心,一双阴鸷的眼眸狠狠地盯着顾景昀和江琰。   “想杀就杀,何必折辱我?”余瀚义冷冷道。   顾景昀嗤笑一声:“折辱你?我还嫌脏了我的手。”   余瀚义:“你逼我喝了什么?”   顾景昀不答,反问:“你口中的大长老是谁?”   余瀚义根本不想说,体内却有一股无形的力量迫使他开口。他心下大骇,拚命抵挡魔药的力量,可惜无济于事,越是抵抗,身体里越是有一种瘙痒到骨子里的错觉。   这比疼痛还难熬。   每沉默一秒,这种感觉就是翻倍叠加。   “谁是大长老?”顾景昀又问了一遍。   “……大长老名为谈鹏霄。”   余瀚义的意志并不强,终于忍不住,被迫屈服开口。他本义是半真半假地骗过去,岂料不开口则罢,一开口,就再也停不下来。   顾景昀挨个发问,余瀚义被迫回答。   字字句句,皆是真实的。   余瀚义自从复活后,在魔族苦心经营多年,已经混到了极高的地位。他实力强悍,心狠手辣,大长老对他很是器重。   因此,余瀚义知道许多有关魔族的秘辛。   余瀚义以为顾景昀会询问过去的事,比如他为何会叛变,是什么时候开始动的心思,又是如何联系上魔族。再不济,也该问些他是如何复活,复活后做了些什么的话……   顾景昀对此毫无兴趣:“我不想听过去的事,事情的经过如何,我早已查得水落石出,再则,我也不在乎你的事。”   “……那你想知道什么?”余瀚义冷笑道。   顾景昀:“大长老谈鹏霄究竟是什么人,他在哪里,魔族在秘密谋划什么?”   余瀚义最终还是交代了一切,尽管他并不情愿。   他并不清楚谈鹏霄是何方人士,只知道对方跟随魔君已久,对魔族忠心耿耿。   谈鹏霄生性多疑狡猾,阴毒冷漠,他一直想要复活魔君,故而研究亡灵阵法几百年,最后研究出了血魂阵和复生阵。   余瀚义还说,就算毁掉魔族遍布五洲的血魂阵,也无法阻止大长老复活魔君,只因最关键的阵眼在大长老的身上。   大长老不死,血魂阵就不算彻底毁去,魔族依然有死灰复燃的可能性。   顾景昀又问了魔族巢穴在何处。   余瀚义说了一个地方,是中洲的一个偏僻城郊。   顾景昀审了许久,直到将余瀚义所知晓的情报都掏空,才终于不再发问。   余瀚义已然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顾景昀沉默地垂眼看了一会儿,平静地问:“你还有什么遗言要交代?”   密室有片刻寂静。   “咳、咳……”   余瀚义突然笑了,断断续续地、含糊地说:“将我……挫骨扬灰……不留尸身,别给谈鹏霄复活我的机会!”   “这不见天日,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再也不——”余瀚义缓缓闭上眼睛,声音渐渐低下去,一句话没能说完,已经断了气。   众人的脸上都不见笑意,面色复杂。   淩含璋嘟囔了一声,扭头跑了出去,不知干什么去了。   顾景昀一直垂着眼,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江琰悄悄握住男人的手,十指紧扣,微微收拢。   顾景昀总算有了动静。   “阿琰,烧了吧。”男人疲惫地说。   “好。”江琰应道。   他再度用了火龙术。   火焰席卷而来,余瀚义的尸体被腾高的焰火吞没。   众人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等彻底烧干净,顾景昀便带着众人离开。   淩含璋就在密室的门外等着,低着头,背部倚着密道的墙壁。等他们出来,就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默不作声地跟在队伍最末端。   一行人走了几步,宋桦突然说:“仙君,密室的台子上还有两个匣子,是剑仙留给您的么?”   “哎呀!”江琰拍了拍脑袋,“对,我给忘了!”   他小跑回头,过了一会儿,才重新跑出来。   江琰手里捧着两个册子,“一本是沧溟剑法,另一本是配套的功法。”   江琰把它们递给淩含璋。   淩含璋吃惊:“给、给我??”他把头摇成拨浪鼓,“琰哥,我不能要,你收着罢!我有自己的剑法了!”   沧溟剑法再好,也不适合他。   贪多嚼不烂的道理,淩含璋是明白的。   江琰说:“不是给你,是给剑宗的。”   淩含璋:“剑宗?”   江琰重重点头:“嗯!爸爸当初飞升走得急,忘了在剑宗留下传承,如今正好补上。沧溟剑法是一流剑法,不该断了传承,魔法世界里没人修仙,不如将功法留在剑宗!”   淩含璋犹豫:“那你给师兄就好了……”   顾景昀立刻摇头。   “我以后绝不管剑宗的,千万别给我!”   淩含璋:“……”   江琰趁机把东西塞进他手里。   淩含璋叹气:“好吧,好吧。这个没人要的掌门之位,终于还是落在我身上了。”   大家都笑了。   走出密道,又往淩霄殿外走,半途遇见了雪岚和他的几个亲兵。   雪岚看见他们身上都是打斗后的痕迹,忙询问是怎么回事。江琰一一告知,雪岚哼了一声,满脸怒容:“竟敢偷偷潜入雪境……”   那么多骷髅士兵,竟然都深入到雪境腹地了!   可见雪妖族定然出现了严重的疏漏,说不定也有叛徒隐藏在其中,否则魔族不可能如此顺利。   雪岚急着回去整顿雪妖族,拱手道:“既然洞府秘境已认表弟为主,我们也不好再‘寻宝’,这便离开了。表弟,剿灭魔族老巢之时有任何需要,随时唤我!”   江琰点头。   雪岚率领下属转身就走。   等人走远,顾景昀说:“我们也走罢。阿琰,你可能控制这洞府弹出所有人?”   江琰道:“可以。”   江琰心念一动,整个洞府的空气隐隐凝固一瞬。   下一秒,洞府中的所有人眼前一花,已经被排斥弹出了洞府,出现在他们最初进入洞府的入口处。   他们不懂发生了什么,面上惊疑不定,彼此之间窃窃私语着。   “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啊,我原本还在藏书阁里查找功法呢!”   有人懊恼,自然也有人庆幸:“我遇到一个妖兽,差点就被咬死了!”   突然,修士们惊叫道:“快看!洞府在变小!”   洞府的入口越变越小,最后微微闪烁几下,直接原地消失了。   修士们啧啧称奇,猜测是洞府是重新隐匿在天地间了,不知几百上千年才会重新出世。   无人发现。   在人群的边缘处,江琰与顾景昀十指紧扣的右手腕上,一条红玉手串也闪过数道微光。   闪烁的频率,与洞府消失时闪光的频率一模一样。   江琰晃了晃顾景昀的手。   男人微微俯身,附耳上前。   江琰用手掌遮住嘴唇,用气音跟他咬耳朵:“洞府里的宝贝都是我们的,才不给外人呢。”   阿琰真可爱。   顾景昀含笑注视着青年。   江琰又道:“迟一些,我带哥哥进去逛一逛。”   顾景昀问他:“要不要带上胡萝卜?”   江琰一愣:“带胡萝卜作甚?”   顾景昀笑道:“阿琰忘了?你不是想养青阳山的阵灵么?”   江琰倏地反应过来,狂喜!   对哦!   整个洞府秘境都是他的,那秘境里的兔子阵灵当然也是他的啦! 第126章 江琰抽噎着说:“你欺负我。”   此间事了。   众人决意不再停留,即刻启程返回,淩含璋带其他人回东洲,纪子珩也要回去处理天狼卫的事务,本该是最忙的人,此刻却撂下了担子,说与江琰去一趟合欢宗。   面对淩含璋不解的目光。   江琰认真地说:“我要毕业,他得在场。”   淩含璋很奇怪:“你毕业关师兄什么事?”   江琰:“合欢宗毕业要求弟子有能双修的道侣,我得带兄长回去给师父看一眼,不然又要留级。”   淩含璋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咳得惊天动地。   “你们合欢宗……挺独特的哈。”淩含璋讪笑。   “师父还要我们在他面前亲一口。”江琰埋怨道,“我都说实话了,他怎不信我!”   淩含璋惊恐,真是好恐怖一宗门!   毕业竟然要求情侣在师长面前亲嘴。   简直不敢想合欢宗内部的课程会有多糟糕!光是随便想想,都小脸通黄。   淩含璋不敢再打听,捂着耳朵,招呼着其他人迅速跑远。   江琰纳闷:“含璋为何红着耳根?我也没说什么奇怪的话呀。”   顾景昀:“……”   因为蠢弟弟不够纯洁。   江琰摇了摇头,甩掉思绪。   两人专程去了一趟王宫道别。   雪铁龙一家将他们一路送出雪境。   “常来玩,在外要照顾好自己。”雪晴摸着江琰的脑袋,笑容温婉。   “嗯!”江琰乖巧点头,“雪姨也要保重身体。”   雪铁龙大大咧咧地说:“琰儿!等二狗成亲了,不再孤零零,我跟你姨也算放心了。到时候踏破虚空,去隔壁那什么……魔法世界玩一玩!”   雪岚无奈又感动:“爹……”   “好哦。”   江琰疑惑:“伯父,二狗是谁?”   漫天飞雪,一瞬寂静。   雪岚咬牙切齿:“爹!”   雪铁龙干笑:“琰儿,伯父说错了,你当没听见。”   江琰转向雪岚,还未开口,就见表兄满脸写着“再问自杀”的绝望。   “……”江琰吞下了未尽之言,转移话题:“那我和哥哥走了。”   “去吧。”雪铁龙眯了眯眼,斜睨着背着剑的玄衣男人,目光森冷。他拖长嗓音,故意说道:“琰儿,被欺负了要回雪境告状啊!你在这里也是有长辈撑腰的!”   顾景昀浑身一凉。   江琰却笑着应道:“是,伯父!”   他想了想,又跟雪铁龙等人解释了灵契石是何物,双方决定互换灵契石。   “这样,你们就能通过灵魂契约找到我了,我也可以找到你们。”江琰说。   雪晴很开心,表示一定会收好的。   江琰和顾景昀离开了雪境,在最近的一座城市登上了返回合欢宗的飞舟。   江琰可以选择放出洞府,或者自己进入洞府。前者就像之前洞府出世一样,谁都能看得见。后者就是“凭空消失”,实则被发送进了手串里。   飞舟要行驶数日,江琰索性带顾景昀进了随身洞府,等差不多到了再出来就好。   反正房门一关,别人只会以为他们在客房内修炼打坐。这么做的修士很多,不会引人瞩目。   洞府中灵气充足,地方大,比无聊的飞舟要好得多。   洞府秘境,青阳山脚下。   江琰举着一小框胡萝卜。   “前辈——”   “兔子前辈——”   “我给你带萝卜来了!”   呼唤声一路直抵山巅。   江琰纳闷:“前辈怎么不出来见我?”   顾景昀忍笑,并出了个馊主意:“你再喊几声,它一定会出现的。”   “好!”江琰扭头:“兔子前辈——”   一只垂耳兔突然闪现,崩溃道:“不要再喊了!!这洞府里有灵性的生物不少,你这样叫我,我很丢脸的!”   江琰惊喜:“您出现啦!”   兔子哽住:“……”   片刻后。   垂耳兔沮丧地蹲在石头上,狠狠地咬了一口江琰上供的胡萝卜。   “其实我辟榖多年,本体是阵法,压根不用吃东西。”   江琰也蹲在他旁边,眼睛亮晶晶的。   “可是,胡萝卜很好吃啊。”他小声劝道,“那是兄长用灵田和灵泉种出来的,属于灵植,非一般凡物,吃了不亏!”   兔子没好气道:“说得好像你吃过一样!”   江琰爽快抓起一个胡萝卜,加入啃啃的队伍:“这有何难!前辈,您看,我也爱吃!”   他吃得非常欢快。   兔子看呆了,扭头问道:“你老婆也是兔精?”   顾景昀摇摇头,答道:“他是木头精。”   江琰不满抗议:“我是精灵!精灵!”   “精灵是什么物种……”垂耳兔啃着胡萝卜,缓缓陷入沉思。   江琰顿时觉得它有点可爱。   养兔子,不亏!   江琰蹲着看兔子,顾景昀伫立着垂眼看他,眸中满是笑意。   两人在阵灵面前晃悠片刻,就被阵灵赶走了。   “没事别来找我,有事也不要两个人一起来找我。”娇小可爱的垂耳兔用粗犷的声音说,“少在我面前眉来眼去的!看多了,老夫心里只有杀意!”   江琰:“……”   顾景昀:“……”   兔子:“还有,我是有名字的!”   江琰立刻请教:“敢问前辈尊姓大名?”   兔子用耳朵指了指路牌。   “自己看呐!”   江琰和顾景昀一同望去。   路牌上书:【青阳山】   江琰沉默片刻:“您名叫青阳?”   兔子满意道:“孺子可教也。你可以唤老夫青阳山迷阵第一无敌兔前辈!”   两人:“……”   好自恋一兔子。   青阳绕着小情侣转了两圈,问:“你们是什么门派的?”   “晚辈是剑宗弟子。”   “我是合欢宗。”   兔子“噢”了一声,用耳朵给他们指了一个方向。   “去吧,一路向东行走五百米,上山,大概半山腰的地方。”兔子随意道,“那里有适合你们修炼的地方。”   两人恭谨道谢。   “多谢前辈。”   兔子竖起耳朵:“什么前辈?”   两人:“……无敌兔前辈。”   兔子不太满意,但放过了他们。   “去罢!天色快暗下来了,修炼要紧。”   两人留下一箩筐胡萝卜作为谢礼,箭步离去。   他们沿着青阳兔说的路线走,上了山,沿着大道拐进一个山间小道。   拨开藤蔓,眼前的景象让两人皆是一怔。   那是一大片温泉池,池子不深,但它很宽阔,大概有半个宫殿那么大。   池水咕噜冒着热气,岩壁光滑,温泉池的四周有树木藤蔓垂落,偶有几片花瓣随风飘扬,落在池水里。   大概是池水有异。   江琰谨慎地伸手探入池子中,温热舒适的温泉水从他的手掌缓慢流过。   会流动,是活泉水。   江琰品了半天,也只判断出一个优点:“泉水里蕴含灵力,运动后泡一会儿,可以缓解四肢酸涩,还能回覆灵力。”   顾景昀:“……”   江琰万分茫然:“这是修炼的地方??”   兔子指错路了吧?   江琰回头看了一眼顾景昀,心中感到奇怪。   一路上还有说有笑,怎的看见这池子,反而不说话了。   江琰擦干手,走到男人面前,担忧地问:“你怎么了?”   顾景昀展臂将他拦进怀里。   江琰猝不及防被拉过去,刚抬头想问,一片阴影笼下来,他就被吻住了。   江琰习惯亲吻时闭眼睛。   这个吻炽热漫长,除了两人之间的第一次亲吻,这次比先前任何一次都要让江琰心动。   男人的手掌从青年衣服的下摆探入,另一只手则缓缓下移,隔着衣服布料摁在那处,轻轻揉着。   江琰蓦然睁开眼。   两人的吻短暂分开。   “……这里确实是修炼的地方。”顾景昀哑声道。   江琰意识到什么,一颗心脏砰砰乱跳起来,声音大到他怀疑顾景昀也能听见。   江琰环着顾景昀的脖颈,微微喘着气。   他不知道,他的一张脸早已满是绯色,眼神迷离,昳丽得像是能勾了人的魂。   这里没有第三个人,是只属于他们的二人世界。   “可以吗?”顾景昀问他。   江琰红着脸,轻轻点头。   “好。”他抱紧了顾景昀。   顾景昀慢条斯理地帮人除去衣衫,这身衣服是他搭配的,是他服侍江琰穿上的,也该由他帮着卸下。   江琰被抱进池水里。   他很紧张,但顾景昀很快就让他没空胡思乱想。   顾景昀还未彻底进入,只是用手,江琰便先感受到了一次快乐。   江琰觉得在温泉池里不好。   手会带动热水涌入,烫得很。   让人不停发抖,站都站不住。   岩壁太光滑,江琰总是往下滑,站不稳,顾景昀就让他转身扶着岩石。他趴在岸边,很快感受到了更烫的东西。   “不……”江琰艰难地扶住石头,在朦胧的意识中,顺着顾景昀的要求,哭着喊他“哥哥”或“夫君”。   他不记得自己都求了顾景昀什么。   可能是“慢一点”、“太热了”,也可能是“快一点”、“亲亲我”。   顾景昀总是纵容着,好像对他的要求无所不应。   但江琰只觉得他更过分了。   顾景昀就点了点青年的鼻尖,低声笑着说阿琰真难伺候。   江琰抽噎着说:“你欺负我。”   顾景昀“嗯”了一声,问:“哪里欺负了?”   江琰:“我叫你轻一点!”   顾景昀的嗓音里蕴着笑意:“要求要一次说全,我还以为你是让我慢一些,但重一些呢。”   江琰气得想咬他。   江琰被翻了过来,躺在被漫开的池水打湿的岩岸上,背后垫着他或是顾景昀的衣服。   他看见了顾景昀满是爱与欲的黑沉眼眸,以及漫天霞光。   江琰想了想,用手臂勾住顾景昀的脖颈,把人往下压。   随后,重重地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   感觉解气了。   男人任由他动作,半点不挣扎。   松口后,江琰看着牙印,有些不好意思。   “哥哥,痛不痛?”   顾景昀笑吟吟地说:“不生气了?”   江琰讨好地用脸颊去蹭男人的侧脸,像毛茸茸的小动物,偏偏眼尾还残留着哭过的绯红,可怜又可爱。   顾景昀问:“还有没有想做的?”   再咬你一口?   江琰迟疑,摇头。   顾景昀感慨,阿琰未免太好说话,太好欺负了。   他慢吞吞地说:“那就轮到我了。”   江琰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拖入新一轮的漩涡中。   他被一次又一次地抛到云端,想要得到一个痛快,却被捏住,被男人哄道:“还不可以。”“阿琰乖,等等我。”   江琰听话,等了他好久,直到意识再度模糊不清,才听见那一个沉磁的嗓音在耳畔说——“可以了”。   他浑身一震。   感受到了极致的快乐。 第127章 “别躲。”   江琰不知被要了多久。   其他都好说,他最受不了顾景昀碰他的耳朵。   用手揉捏也就算了,还要用温热的口腔含、住,牙齿轻轻咬着耳廓。   男人还会含糊着、笑着夸他:“阿琰好漂亮。”   “呜……”   “别躲。”   “不行,太过了——”江琰抖着嗓子说。   顾景昀桎梏着他。   江琰浑身颤栗,酥麻到了骨子里。他下意识抬起腰臀,却不过是把自己胸膛上的弱点往男人面前送。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江琰很是发愁。   直到最后,随着轻轻“啵”地一声,顾景昀稍稍退开。江琰松了口气,总算结束了。   他卸了力气,仰躺着,只能喘息,说不出话来。   有温柔的吻落在青年的额头、眉眼与双唇上,安抚他颤抖的身躯。   江琰闭着眼睛跟顾景昀接吻,这个吻十分体贴温柔,照顾着江琰的情绪,哄他开心。   两人分开的时候,江琰掀开眼皮,神色有些困倦。   “哥哥……”青年搂着男人的脖颈,缩在顾景昀的怀里,不肯让他离开。   他眷恋事后的温存。   顾景昀顿了顿,安静地抱了江琰一会儿,摸了摸青年泛着潮红的面颊。   抱着抱着,那双手就渐渐不安分起来。   江琰刚经历了一场蚀骨的情氵朝,全身都很敏敢,一被触碰就想躲。   但他被男人锁在怀里,哪怕像煮熟的虾一样蜷缩成一团,也躲不掉那双到处煽风点火的手。   江琰察觉到男人紧贴他的那处出现了变化,惊慌之下,失言道:“怎么又大了……?”   顾景昀呼吸一滞。   “还来吗?”江琰为难道,“我想睡觉了。”   顾景昀哄他:“再来一次。”   江琰气冲冲:“你方才也是这么说的!”   顾景昀用鼻尖去蹭江琰的颈窝和耳侧,他知道江琰受不了他这样。   “再来一次,嗯?”顾景昀柔声哄他,“我们是来修炼的,你刚才忘记运转合欢功法了。”   江琰脑子都快转不动了,太刺激了,哪里还记得什么功法!   “那部分,我、我没学过。”江琰茫然道,“它在下册……”   顾景昀问:“下册在哪里?”   “在我的须弥戒里。”   此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夜幕下,凉风吹过,江琰打了个颤,大脑稍稍冷却下来。   顾景昀皱着眉头,把江琰抱进池水里,替他清洗身体。   “哥哥,我自己来。”   “羞什么?你身上我哪里没见过。”   江琰躲不开。   顾景昀帮他清洗擦拭干净,用宽大的衣袍牢牢裹住,自己又草草洗了下,随意套了件衣衫。   “我带你回淩霄殿。”   淩霄殿是洞府主人的居所,正殿一定有床。   说着,顾景昀就要去拿问心剑。   江琰连忙拦住顾景昀,让他这样衣衫不整地从山间暖泉飞回淩霄殿,哪怕顾景昀的飞剑速度再快,他也无法接受。   “不用,哥哥,我带你直接瞬移回去。”   身处受他操控的法器内,想去哪,一个念头就好。   以后要想办法在淩霄殿后加个汤泉池,就不用跑这么远了。   江琰心想。   下一刻,两人凭空出现在淩霄殿的正殿卧房中。   室内冷冷清清,桌角放着没有点燃的香炉,博古架上摆着几个漂亮的瓷瓶,里头也什么都没有。   就连床榻都只有一个架子,空空如也。   顾景昀没料到这一幕,只好勤勤恳恳地铺床。还好他担心江琰在外的生活质量下降,什么都要随身备着,连江琰惯用的床褥都不例外!   少主手脚麻利,做事干脆利落,飞快整理好了房间。   江琰还没学完下册,一抬头,吓了一跳。   整个卧房都大变样。   拔步床挂着浅黄色的纱帐,榻上放着干净整洁的床褥锦被,两个枕头并排放着。   香炉里,清浅的熏香被点燃,一缕烟雾袅袅生起。博古架上也摆了几样摆件,花瓶倒还是空的。   “明日我去摘一束花回来,暂时先如此吧。”顾景昀轻叹道,“阿琰,委屈你了。”   “??”   江琰满头问号,一炷香的时间不到,从空房间变成了满室馨香,这也叫委屈吗?   算了,有床睡就好。   江琰已经忘记了顾景昀为何要带他回房间,甩掉鞋袜,扑到床上,把合欢功法往枕头下一塞,两眼一闭就想入眠。   一只手抽出了那本合欢功法。   枕边传来另一人翻动书页的哗哗声。   江琰半眯着眼睛,问:“兄长不睡么?”   顾景昀不答,一目十行认真翻看。   江琰就又问了一次。   顾景昀通篇阅读一遍,非常满意。   他摊开书页,点头,肃容道:“睡。”   江琰:“噢,那你快躺下——”   顾景昀:“睡你。”   江琰:“?!!”   江琰被一把捞了起来,坐在男人的怀里,单薄的脊背贴着顾景昀的胸膛,姿势亲昵。   他被迫和顾景昀看同一本书。   一起学两人双修之时的功法如何运转,又学功法书上画着的各种姿势。   江琰从未想过自己的柔韧性能这么好,被翻来覆去地摆弄,竟然也没有疼痛或不舒服的感觉。   除了稍稍有些羞耻。   这些乱七八糟的姿势一定要照做吗!   试过几个,江琰觉得自己的腰迟早要断,他竭力反对,终于争取到一个半跪半趴着的姿势。   他的一只手撑着床,另一只手却被后方的人拉着,逼他沉沦享受。   顾景昀撞到了一个不得了的地方。   江琰刹那间昂起头,哭叫着,想向前逃,却被抓着脚踝拽回来。   “莫要忘了运转灵力。”顾景昀伏在他的后颈处,拨开青年湿润的长发,将吻落在青年光滑细腻的背部。   “你……你在强人所难!”江琰咬着下唇,艰难地将那些难以启齿的声音吞下。   男人的手掌探过来,强硬地撬开青年的唇瓣。   修长且骨节分明的食指与中间探了进去,摸了摸口腔内几颗勉强算得上尖锐的牙齿。   “不许咬自己。”顾景昀低低笑道,“想咬东西,可以咬我。”   说着,又动了起来。   江琰呜咽着,条件反射地去咬下唇,却先碰到了顾景昀的手指,他下意识收了力道,没有真的咬下去,只泄愤一般、磨牙似的叼着。   含含糊糊的,弄了一手的口水。   顾景昀很明显被取悦到了,将江琰的脸转过来,凑上去亲他。   亲的有多温柔缠绵,动的力道就有多快多重。   江琰的唇边溢出破碎的呻口今,鸦羽般长而浓密的眼睫再度湿润,一双眼眸水润润的。   “灵力。”顾景昀不紧不慢地提醒他,“阿琰,你是合欢功法的主导人,你不开始,我没办法帮你。”   江琰压根没听清他在说什么,朦朦胧胧地望进男人眼底。   “双修一次,然后就结束让你睡觉,好吗?”顾景昀笑道,语调轻柔,“不然,我们再来一——”   江琰猛地清醒,打了个哆嗦。   谁要让你再来亿次!   江琰立马尝试回想起方才两人一同翻看时,书上所写的双修要义。   他尝试运转灵力。   略带寒意的灵力接触到另一个人炽热的灵力,就像一座冰山遇上了艳阳,缓缓融化。   两人的灵力相融,如同两条江河汇聚在一处,成了广阔的海洋。   海洋巨浪滔天,拍打着岩岸的海浪一阵高过一阵。被放大了数倍的感官,仿若从灵魂深处蔓延而上的热朝和酥痒。   那是从未有过的感受,足以击溃理智。   一艘小船把自己的要害和掌舵的机会主动交了出去,也就再也无法控制走向,只能被迫跟随着海浪跌宕起伏,颠簸不停。   灵力从一个人的经脉中绕了一圈,带着那人的感知去到另一个人的体内,最后以同样的方式回来。   灵力周转不休。   不用顾景昀制止,江琰也忍不住声音了。   这太过了。   谁能想到用了双修功法会变成这样?   就连顾景昀都有些始料不及,话少了许多,只将青年揽抱得更紧。   灼热的鼻息洒在江琰的耳廓,让他回忆起耳朵被男人把玩时的感受,下意识收紧了几分。   顾景昀闷哼一声,缓过来后,调笑着捏了捏青年的耳朵。   他俯下身,贴近青年的耳畔。   “很紧张?怎么会那么——”   男人的声音越来越低,江琰的脸就越来越红。   “阿琰好可爱。”顾景昀低笑道。   江琰闭了闭眼,放弃挣扎。   他就知道兄长骨子里是个恶劣的人,喜欢捉弄他,尤其是在这种时刻。   都是男人,凭什么顾景昀就要游刃有余得多?   不可以!   他是合欢宗出来的人,不能给宗门丢脸!   江琰不合时宜地燃起了微妙的胜负欲。   不能认输。   江琰反手推了推顾景昀,说:“我想看着你。”   顾景昀就把他转了过来,让两人能够面对面。   顾景昀又要俯下身子。   江琰却率先抬起腿,赤脚踩在男人的胸膛上,不给他靠近。   顾景昀一怔:“阿琰?”   刚换的床单早已一塌糊涂,不能再看。   江琰缓了缓,强大的修为和两人尚未断开的灵力链接,使他以飞快的速度恢复了灵力。   顾景昀抬手去捉江琰的脚踝。   江琰却迅速躲开,双腿勾住男人的腰,不顾这个姿势有多危险、会让自己的全身上下都暴露无遗。   “哥哥……夫君。”青年的嗓音轻柔。   少主的呼吸急促起来。   “亲我。”江琰轻声道。   顾景昀几乎立刻按照他的指示,急切地亲他,失了章法和分寸。   江琰仰着头,半眯着眼睛接受疾风骤雨一般的亲吻,心里还有点得意。   嘿嘿。   就知道兄长受不了这一套!   但是!   他作为合欢宗优秀弟子,必须做得更好!   无论是擂台上,还是榻上!   江琰在心里握紧了拳头。   趁顾景昀还未将亲吻移到更危险的地方,江琰猛地夹住男人的腰,腰背发力,用力一转。   双人瞬间调转位置。   顾景昀意识到自己上了套。   男人掀了掀眼皮,瞧见浑身赤条、漂亮得不像话的青年,坐在他结实的腰腹上。   青年昳丽的眉眼褪去了往日里的清冷孤傲,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江琰大著胆子,不知死活地宣示:“既然我是合欢功法的主导者,我应当坐在哥哥的身上。”   顾景昀乐了。   “你确定?”   江琰用力点头:“嗯!”   他得意洋洋地抬起下巴,说:“哥哥,你得按我的步调来。”   说着敬称,又是命令的语气。   顾景昀缓缓笑了,在光影下,他的眼眸似乎越发黑沉,配上那张无死角的英俊面容,既危险,又散发著强大的吸引力。   江琰心痒痒的,主动亲了亲他的眼睛。   还未直起身体,细腰就被男人宽大的手掌握住。   “……!”江琰后知后觉地有点不妙。   “你不知道这个姿势会进的更深么?”顾景昀感慨道,“没想到阿琰喜欢脐橙,我明白了。”   ——不是,你明白什么了!我只是想控制节奏,让你别一下快一下慢地折磨人!   江琰惊恐。   江琰挣扎。   江琰被摁着坐了下去。   他立刻哭了。   “哥哥——太深了——”   顾景昀也满足地长长叹息一声。   江琰想跑。   顾景昀握着他的腰,不让他走。   “怎么了?”顾景昀轻笑,“接下来做什么,我都听你的。”   江琰:“……”   我让你放开我,你会听吗? 第128章 短暂转职魅魔的小精灵江琰,有点心虚。   顾景昀当然是不会放开他的。   少主捉住想跑的木头精,捞回来啃啃咬咬,抱着他上下摇晃,偶尔揉揉腰摸摸耳朵,收获满满福利。   说好一次。   结果一次后又来一次。   江琰索性要求再度掌握主导权。   顾景昀把人从头到脚摸了个遍,等小木头要炸毛之前,终于让权。   一朝开荤,别说顾景昀,其实江琰自己也把持不住。   他快快乐乐地扑上去,带着满腔热切,却又毫无章法,技术奇烂,亲个人都能把人亲得像是在涂口水。   少主不嫌弃,江琰倒是先不好意思起来,迷迷糊糊就被男人骗进圈套,答应“自己坐着动”。   江琰本是宁愿费点腰,也不想再吃一次脐橙。   天知道怎么就被说服了。   顾景昀倚着床头坐着,青年面对面扶着他的肩膀,不好意思低头去看去扶,却又找不准位置。   “不是说要为糊我口水的事道歉吗?”顾景昀懒洋洋地,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江琰的眼眸倒映着顾景昀,脑子里、心脏里,装的都是他。   已经被塞得满满当当,还硬是被情与欲挤了起来,直接把精明的脑瓜子挤下线。   他但凡开始思考,就会知道顾景昀在框他。   道什么歉呐!   这个男人乐在其中,享受得很!   但江琰偏偏处于真诚老实(且好骗)的状态,他在顾景昀的催促下应了一声,红着脸扭头去看,小心翼翼地扶着往下坐。   自己坐和被人摁着做的感觉还是很不一样的。   江琰能察觉到顾景昀充满压迫的炙热目光,在他赤着的躯体上流连,像顶级的食肉动物捕捉到了猎物,在巡视自己的领土还有哪里没有打上标记。   结结实实坐下的瞬间,青年修长的手指倏地曲起收紧,指尖在男人的脊背上划出几道细细的红痕。   江琰没有注意到。   他缓了缓,开始驾驶摇摇车。   起初只知道机械地直上直下,后来就在顾景昀的指导下找到更多乐趣,再过一会儿,就没了体力。   他趴在男人肩窝里,压抑着低低的喘息。   “不动?”顾景昀问。   “……”江琰装死。   “那我动了。”顾景昀挑眉。   “!!!”   猎人享受够了猎物的主动献祭,开始嫌慢,急不可耐地要开动一顿大餐。   江琰来不及说不,就被拖进了更深的深渊。   生理性的眼泪被男人舌忝舐而去。   江琰被迫抬起头,将失神的双眸和绯色的面颊全部展露出来。   顾景昀素日里都是温柔体贴的,到了这种时候却变得前所未有的强硬,骨子里的强势和占有欲在此刻暴露无遗。   顾景昀的规矩好多。   不许江琰垂头躲闪,也不许他闭眼。   不能咬自己,想喘就喘,受不了就求他,不能忍着不说。   被发现了,就要惩罚。   江琰被男人炽热的荷尔蒙完全笼罩,每一丝毛孔都在兴奋地叫嚣,他只注意到顾景昀的视线,没有发现——自己此刻看向顾景昀的眼神也是同样的热烈。   “要一直看着我。”   少主一贯沉冽的嗓音微微沙哑,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爱谷欠。   江琰就像在起起伏伏的海潮里找到了救命的木板,毫不犹豫地死死扒住他。   他将脑袋凑过去,想咬男人的下唇。   他们还在颠簸的海潮里,小船不够平稳,江琰没有控制好力道,不慎尝到了一丝淡淡的血气。   顾景昀啧一声:“学小狗咬人?”   江琰连忙摇头:“精灵!我是精灵!”他抗议道。   “嗯,精灵。”顾景昀毫不客气道,“给我捏捏耳朵。”   咬伤了人,江琰乖乖献上自己的耳朵。   顾景昀熟门熟路地捏着青年的耳垂,指尖刮过耳廓,感受着怀中人越来越抖的身躯,唇角微微上扬,心情愉悦。   江琰的弱点都落入狡猾猎人的手里。   耳尖被重重揉过,那处也被狠狠撞上的时刻。   江琰猛地勾住顾景昀的脖子,带着一丝哭腔求道:“亲我……你亲亲我!”   下颌被一只大手掐住抬起,男人粗粝的指腹摩挲着青年的细腻肌肤。   “叫我什么?”顾景昀轻声问他。   “哥哥——!”   “换一个。”   “呜……夫君!夫君!”   “乖。”   顾景昀将唇覆上另一人的温暖唇瓣,将含糊不清的话尾淹没在唇舌之间。   “夫君疼你。”   ……   江琰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有人帮他擦拭过身体,江琰受不了再多的刺激,下意识躬着背蜷缩起来,被男人温声哄着敞开。   江琰陷入沉沉的梦乡。   他似乎梦见了父亲和母亲。   起初,先是看见了父亲。   江清随出现的时候很短,愤怒地跳着脚大声嚷嚷,一个字都听不清楚,叽里呱啦地不知道在说什么。   梦里没什么逻辑,正常。   江琰的意识并不清晰,看江清随像雾里看花。   青年呆呆站了半晌,打了个哈欠,竟是直接无视了他爹的存在,转身,躺下,闭眼,一套流程快狠准。   江清随暴跳如雷,疯狂摇晃江琰的肩膀。   江琰被晃得难受,“唔”地皱起眉头,气恼地拍开他爹:“吵什么?还让不让人睡觉……”   “阿琰?”迷蒙之中,江琰听见有人唤他。   淩霄殿内,沾满各种液体,一塌糊涂的床单已经被收拾好丢去了一边,床榻新换了一套。   江琰一睁眼,就瞧见男人用手轻轻贴在他的额前,神情担忧。   “怎么了?”江琰软乎乎地问。   “你睡不安稳,还发出梦呓,身体不舒服吗?”顾景昀担心他发热。   虽说修士生病的概率很小,但不是没有。   江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是正常的温度,又打着呵欠给自己把了脉。   “没有生病。”青年的眼睛半睁半闭,“不过有点渴。”   顾景昀给他喂了几杯温水。   江琰喝完,丝滑地躺进顾景昀的臂弯里。   “刚刚好像做了个梦。”江琰小声道。   “梦到什么?”顾景昀将青年仔细搂好,像守护珍宝的恶龙。   江琰想了好久,想到都快睡着了。   他摇了摇头:“不记得了。好像是个奇怪的人在吵我,不给我睡觉。”   顾景昀轻轻拍着他的脊背,放柔声音哄他:“不怕,有我在。”   “嗯!”江琰立刻忘了这件事,嗅着男人身上熟悉的冷香,安安心心睡着了。   江琰安稳睡了没多久,灵魂波动被再度捕捉,进入了梦精灵编织的幻境。   这一次,江琰的神志莫名清醒许多,察觉到是母亲进了他的梦境。   江琰看见母亲一脸复杂,懵了片刻,忙问道:“妈妈,发生什么事了?”   埃莉诺支吾片刻,说:“你上回跟我说,你加入了合欢宗,还有了一个男朋友。”   “嗯嗯!”江琰小鸡啄米式点头,悄悄揉了揉困乏的眼睛。   埃莉诺:“我离开梦境后跟你爸说了这件事,还问他合欢宗是什么。他解释了好久,我才终于听懂……宝宝,你是纯洁的精灵,怎么能——”   埃莉诺欲言又止。   江琰困惑:“妈妈,我哪里做得不对吗?”   埃莉诺扼腕长叹:“唉,我只是接受不了。你怎么能拜魅魔为师,去学魅魔的生存本领呢!”   “……”江琰一个激灵,彻底醒了。   埃莉诺:“每个物种都有自己的生存方式,我们倒不是看不起魅魔,而是——你跨行也跨得太远了呀!”   精灵族的大祭司忧愁地来回踱步:“你这木头直男性子跟着魅魔能学什么?按照魅魔的生活方式,宝宝,你真的不会饿死吗?”   江琰:“……”   欲言又止的人换了一个。   想到刚才的激烈进食,短暂转职魅魔的小精灵江琰,心虚地低下了头。   埃莉诺追问道:“你在魅魔的领地有没有被欺负?你爸还说合欢宗跟上大学一样,有上课有考试。你考试不及格,老师有没有为难你?”   “妈妈,实不相瞒。”江琰小小声地说:“我是满分毕业的优秀学员。”   “??”埃莉诺瞳孔地震!   崽崽,我单纯可爱的崽崽,还是个宝宝呢,怎么就从魅魔的课程里毕业了!!   还是满分!   江琰慌张解释。   “妈,不是你想的那样!合欢宗不是魅魔,虽然也可以是,不对,呃……”   江琰艰难地找到了一个准确的形容:“合欢宗传授恋爱和吃瓜技巧,推崇渣男式海王恋爱,但考的是类似剑法一类的实用技能!”   埃莉诺拧着眉:“为什么教恋爱但考剑法?”   江琰:“……为了让弟子安全当海王。”   埃莉诺一阵沉默。   江琰斩钉截铁:“宗门弟子都是正经食谱,喜欢烤鸭,不以□□为食!”   埃莉诺放心了,原来只是谈谈恋爱。   “都怪清随没说清楚。他话没说完,招呼不打一声就飞去了梦精灵的住所,把人家吓了一跳。刚刚短暂链接了一会儿,他不会魔法,链接不稳定,我就把他踹下来了。”   埃莉诺好奇地问:“宝宝,那你们宗门的内核秘法是什么呢?”   江琰冷汗直冒,半天没动弹,好似整个人石化僵住了。   埃莉诺困惑道:“宝宝?”   江琰强作镇定,四处打量:“妈妈——?”   埃莉诺:“?”   江琰:“妈妈你掉线了吗?怎么看不见你。”   埃莉诺:“???”   她在江琰的眼前用力招手:“我在这里呀!”   江琰自言自语道:“应该是掉线了吧……算了,那我也去睡觉好了。好困哦。”   说罢,江琰转身,几步走出了梦境的边缘。   清醒的前一秒,他听见埃莉诺在身后嘀咕:“怎么回事,魔法链接信号这么差。难道是布阵的魔法石效果变差了?”   江琰猛地睁开眼睛。   他还躺在顾景昀的怀里,枕着男人的胳膊。   好险。   江琰心想,差一点就要暴露魅魔似的功法了。   江琰侧耳听着顾景昀沉稳均匀的心跳,惊吓缓缓褪去,平静下来。   他悄悄亲了一下顾景昀的唇角。   苍天可鉴,他虽然身在魅魔似的合欢宗里,但谈的可是一对一的纯爱! 第129章 合欢真人难掩纠结:“他俩要是真亲了……”   江琰和顾景昀在秘境里厮混了好几天。   说是厮混也不准确,他们有在认真地“修炼”。   虽然是男男双修。   江琰和顾景昀都是修炼天才,是天骄级别的人物,单独拎出来,修为速度本就比常人快上好几倍。二人通过合欢功法结合,互相辅助,更是体验到了一日万里是种怎样的滋味。   两个人的修为拥有比火箭还夸张的进步速度,几乎是在他们初次结合的第二天,修为就有了极大的飞跃。   等到仙舟降落在合欢宗附近的一个山头处,两人更是齐齐进入了渡劫期!   顾景昀的积累本就丰富,他破开心魔后,能明显感受到瓶颈松动,进入渡劫不过是心绪和时间问题。   可江琰不同。   他没有百年的积累,此时不过弱冠,结果几日酣畅淋漓的双修过后,竟是连跨两个大境界!   江琰心里清楚。   合欢功法本就偏向功法的拥有者,在双修一事上,他的受益会比顾景昀多出几成。   再加上……   他本就在自体双修!   双修结束后,江琰原本应当停留在炼虚巅峰,是身体内的魔力在最后关头推了一把,才让江琰跨过了那层屏障,水到渠成一般进入了渡劫。   江琰思考着——也许在双修结合的时候,不仅是他的灵力参与了循环,魔力也掺和了一脚。   这才达到了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令他和顾景昀都受益良多。   因为他的魔力也有所增长……照理说,增长的只有灵力才对。   无论如何,这倒是意外之喜。   证明他们离飞升越来越近。   渡劫巅峰之时,随时可以牵动雷劫飞升。   只看渡劫修士想不想。   渡雷劫是有风险的,一时不察就会被天雷劈回起点。修为被劈散还算小事,最多从头开始,若是不慎死在天雷中,那可是连魂魄都不一样保得住的大事!   修真界的渡劫修士极少,几乎都是年龄接近千数的老前辈。   如今突然多出两人,其中一人只有百来岁,另一个人更是处于弱冠之年!   如此成就传了出去,怕是会轰动五洲。   江琰没料到合欢功法会那么厉害,不愧是唯一受到天道认可的修炼捷径。   但捷径不能多走。   除了刚开始的几次双修,之后的每一次结束后,修炼得到的“经验值”都很正常。   江琰也就沉沦了那么几日,震惊了一会儿,之后就当做没发生一样,该干什么就干什么,甚至在修炼上更加努力——正经的那种。   顾景昀对此欲言又止。   毕竟——   顾景昀才和江琰做到淩晨,青年还抽泣着说不行了、要坏掉了之类的话,困乏地陷入昏睡。   结果当日的清晨,距离那些让人又上头又心软的话语才过了几个时辰。江琰在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屋内的瞬间,准确无比地睁开了双眼,推开男人的手臂。   “阿琰?”顾景昀以为他要起床喝水。   “到练剑的时辰了。”江琰认真道。   “……??”顾景昀难以形容内心的震撼。   江琰还推他:“哥,起床跟我一起练剑!不要睡懒觉!”   顾景昀只能被迫跟着卷。   顾景昀心想,这大概就是他跟江琰之间的区别。   一个心里只有“老婆亲亲抱抱贴贴”。   另一个满脑子都是“剑来!”“魔杖飞来!”“怎么又要亲,算了敷衍一下吧。”“亲完了,剑来!!”   ***   问心剑骤然出鞘,打横悬停在两人面前。   顾景昀一如既往地把人圈抱着,带着江琰御剑飞行。   江琰放松地倚在男人的怀里,跟顾景昀出行,他从来不用考虑赶路的问题,也不害怕飞剑的速度。   两人径直飞往合欢宗。   他们都没做面容上的遮挡,因此在途径安水镇时,被不少人认了出来。   “看!那是江琰!”   “江师兄终于回宗门啦!快快快,通知江琰后援会的成员,我们要给师兄办庆功宴!”   “……不是,等等!他被谁抱着呢??”   “好像是剑宗的顾少主!”   “他俩真是情侣啊?”   一群人膛目结舌,目瞪口呆。   他们仰着头,傻愣愣地用目光追随一柄飞剑。   那剑上载着两个人,体型高大的英俊男人抱著名扬天下的江仙君,强有力的手臂环过青年的细腰,明晃晃地宣示着主权。   飞剑卡着城内限速,咻地就过去了。   一群人嘴巴长得老大,脑袋就跟向日葵追太阳似的转动。直到飞剑消失在他们的眼前,人群才爆发出新一轮的喧哗。   江琰路过城东,瞥见熟人。   现在未到午时,城东的黄氏食肆还在开着。“黄氏烧鸡”和“黄氏叫花鸡”的布幌插在门边,随风晃动。   这是曾对江琰释放过善意的两家黄鼠狼。   他们卖的鸡肉很受合欢宗弟子欢迎,与醉仙楼的烤鸭并列第一。   江琰想了想,拍了拍顾景昀。   “我想给师尊带只叫花鸡。”   顾景昀没有异议,缓缓降下飞剑。事实上,江琰说什么他都不会有异议。   江琰曾带着顾景昀去过食肆,黄大哥一眼认出他俩,热情招手!   “琰儿,你回来啦!”黄大哥激动道。   “前辈和嫂子近来可好?”江琰笑着问。   “好,我们都好!倒是你,你如今可出名了!”黄大哥说。   江琰一猜便知:“是宗门大比的事?”   黄大哥乐呵呵地说:“那可不!如今谁人不知,力压群雄的榜首乃是合欢宗的江琰江仙君。连你的后援会团队都在一夕之间扩大了数倍!”   江琰:“……”   顾景昀:“……”   怎么还有后援会。   黄大哥的目光移到顾景昀身上,目光下移,落在他俩十指相扣的手上。   黄大哥满头问号,悄声问:“琰儿,你不是说,你和顾少主只是挚友吗?”   手牵手就罢了,十指相扣是否有点太过亲密。   江琰讪讪一笑,不得不打了自己过去的脸。   “我们……我们已是道侣了。”   黄大哥可疑地沉默许久。   你当初还说“是挚友还是爱侣,你自有分辨”,原来是这么分辨的!   江琰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顾景昀适时开口道:“前辈,可还有叫花鸡?我们想买两只。”   “有。我给你们用油纸装好。”   黄大哥转身去忙碌,略过了这个话题。   片刻后,他将打包好的叫花鸡递给顾景昀,对着江琰偷偷使眼色。   顾景昀见状,以“去隔壁买烧鸡”为由,主动将空间让给他们。   江琰问:“前辈何故欲言又止?”   黄大哥压低声音:“琰儿,你是妖的事,少主知道吗?”   江琰点头:“我们之间没有秘密,他待我极好,我还找到了家人。”   黄大哥松了口气:“那就好。他们在何处?”   江琰:“在北洲,是雪妖族。”   黄大哥吃惊:“竟是雪妖!那你——”   江琰摇头:“我不是,是雪妖族中有与我父亲结拜的义兄妹。”   黄大哥:“原来如此。”   说话间,顾景昀提着两只烧鸡回来。   江琰与黄大哥拱手告辞,言语间,透露出将要远行的意思。   黄大哥问:“琰儿今后有何打算?”   江琰道:“唔……待此间事了,就去找父母。我已有他们的下落。”   修者之间的友谊向来如此。   朝见夕别,再见或许已是百年、千年,也或许再也无法相见。   可能友人已经陨落,也可能找了块风水宝地闭关修炼,闭门不出。   黄大哥已有预感。   这兴许是他与江琰之间的最后一别。此去经年,不知有无重逢日。   他猜到江琰身上有很多秘密,只是不愿深究。   在他眼里,江琰始终是一只普普通通的迷路的妖怪幼崽。   “早些回家,你爹娘一定很想你。一路平安。”黄大哥摸了摸江琰的发顶,笑容慈祥温和。   江琰不止为何,心中酸涩,眼眶微红。   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前辈,保重!”   黄大哥摆摆手,推掉顾景昀递来的银子:“去罢,小两口好好过日子。”   顾景昀的地位和修为摆在那里,本不用行礼。但他还是跟着江琰执晚辈礼,同他道谢。   两人御剑离去。   黄大哥感慨万分,昔日不谙世事孤零零的崽崽,如今也变得成熟稳重,还有了伴侣。   小情侣一走,远处蹲守许久的迷弟迷妹们瞬间冲了上来,热情似火。   “掌柜的!方才他俩买了什么?原样给我来一份!”   “原来江仙君也喜欢叫花鸡……我跟他有相同的爱好,四舍五入,我们就是好友了!”   黄大哥哭笑不得,吆喝道:“都排队啊!插队的人不给买!”   众人迅速排成一列,旁边的烧鸡摊位也肉眼可见地多了一串人。   黄大哥正准备做生意,忽然注意到柜台下方收纳碎银的盒子里多了一个布囊。   黄大哥拿起乾坤袋。   里头是大笔灵石和珍贵的修炼物资,都是适合黄鼠狼的宝物。   即便他年纪大用不得,也可以给刚开始修炼的女儿。   “这两人真是……”黄大哥怔松片刻,摇头笑道。   “掌柜的,我的叫花鸡!”顾客急切催促。   黄大哥把乾坤袋收好,挽起袖子应了一声。   ***   “来了来了!”   合欢宗,小院的正门处,严宇珊和范扬扒拉着大门,齐齐朝外探头。   瞧见天边远远飞来的剑影,严宇珊扭头跑回院内,边跑边喊道:   “师父,琰儿带着顾少主回来了!我瞧见飞剑了!”   正厅的大门敞开着。   小情侣一路都不避开人,早就有好事之人将消息传了回来。   堂上,合欢真人早早收到消息,端坐在上首。   合欢真人神情肃穆,闻言,只高冷地点了点头。   严宇珊纳闷:“师父你装什么?一刻钟之前,明明是你坐都坐不住,吩咐我去院门守着,一有消息就来报。”   合欢真人绷不住了。   他仰天长叹:“为师有你做大徒弟,真是我的福分。”   严宇珊嘿嘿一笑:“师父客气了!咱俩谁跟谁啊。”   合欢真人:“……”   谁跟你客气,我在骂你啊!   已经能听见院内传来说话的声音。   严宇珊飞快蹿到师父的左手边站定。   合欢真人压低声音,难掩纠结:“宇珊啊,要是他俩真亲了,可如何是好?”   严宇珊沉痛道:“那范扬就赢了,我们一人要输他五十两银子!”   合欢真人:“……若是琰儿太可爱,企图萌混过关,和少主还是纯纯兄弟情?”   严宇珊:“师父可以左手收范扬的银子,右手递给琰儿相亲册子。”   合欢真人沉吟几秒,“我觉得不稳妥。等会儿我问他的时候,你寻机会给琰儿暗示,叫他先把这事糊弄过去。我和他关起门来密谈!”   严宇珊安慰道:“放心吧,师父。琰儿脸皮薄,性子又单纯,就算真谈了,最多也就牵牵小手,还能做什么呢?他说不定连功法下册在哪儿都忘了。”   有道理。   合欢真人心中大定。   他抬眼,就见三人跨过房门的门槛,一同进入屋内。   范扬贴着边溜过来,站在合欢真人的右手边。   范扬和严宇珊一左一右,束手而立,摆出两张严肃的脸,看着像大反派的左右护法。   “……”合欢真人顿时坐立不安!   糟糕,琰儿不会以为我要对他怎么样吧。其实只是想装模作样地诈一诈,看他到底能毕业没有。   之前彩排的时候,可没有这一出!   合欢真人偷摸地瞪了一眼两个大弟子。   ——两个逆徒,就会坑师父!!   另一头。   江琰领着对象忐忑进殿,小心觑着合欢真人的面色。见合欢真人“面色不佳”,心里咯噔一下。   进门前,范师兄说师父死活不信他跟少主是情侣,觉得小徒弟竟然学会撒谎,很是生气。   范扬把江琰拉到一旁,凑到小师弟的耳边,诚恳给出建议:   【师弟,你最好一进门,就和顾少主亲一个给师父看,证明你们是真情侣。如此一来,师父就知道你没有骗他,还是诚实的好孩子,他就不生气了。】   江琰半信半疑,范师兄惯会唬人,真的假的。   此时,见师父神情不虞,面色紧绷。   看来范扬没骗他。   江琰心一横。   他立刻跪了下来,先给合欢真人磕了个头。   “师父,徒儿回来了!”   所有人吃了一惊。   怎么上来就行这么大的礼。   顾景昀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当即就把手里的东西往旁边的八仙桌一放,也要跟着跪。   江琰却已经一骨碌地爬起来。   他侧着身,揪着男人的衣襟,把他往下拉。   随后,重重亲了上去。   顾景昀:“?!”   江琰催促地戳了戳顾景昀。   “快回应我!”   顾景昀条件反射握住青年的腰,一只手抵着他的背,与他唇舌交缠。   上首的三人:“……”   两人短暂亲了几秒,迅速分开。   江琰拉着顾景昀的手,红着耳根,小声道:“师父,你别生气,我们真的是情侣,没有撒谎。”   合欢真人:“……”   严宇珊:“……”   范扬把手掌往师父和师姐面前一摊,笑容真挚,深藏功与名。   “给钱。”他言简意赅道。   合欢真人和严宇珊冷着脸掏银子。   “……”江琰脸色爆红,心情悲愤。   这还有哪里不懂!   被范师兄坑了!   压根就不用亲啊! 第130章 掌门谆谆教导:“要多谈恋爱,做多点爱……”   “师弟!你看我给你抢了什么?”   范扬从师父和师姐的口中夺食,抢了一只大鸡腿,用油纸包着,凑到江琰的面前。   “是香喷喷的鸡腿哦!”   江琰冷冷睨了一眼,把脸转到左边,范扬就把鸡腿举到左面。江琰沉默几秒,果断甩头看向右面,范扬也跟着绕。   江琰:“……”   他把椅子往一旁挪挪。   范扬迅速跟上去。   江琰再挪,范扬再跟,挪,跟,挪——挪不动了!被堵在了角落!   江琰:“……”   范扬讨好道:“师弟,来吃一口嘛。”   江琰幽幽道:“我还在生气。”   范扬很是诚恳:“嗯嗯,气归气,吃归吃,别为难五脏庙。”   热乎的鸡腿散发诱人的香气,正常人该忍不住了。   江琰在内心暗暗得意。   哼哼,没想到吧。   我是喜素不喜荤的小精灵!   江琰不为所动,高冷地昂着头,缓缓吐出一个字。   “不。”   范扬被一个字击倒,溃不成军!   江琰弯腰从范师兄的手臂下钻出去,溜走,一秒都不用考虑,抛弃其他不靠谱的人,火速躲到顾景昀的身后。   范扬立马想追,转身却撞见少主一脸似笑非笑。   “……”范扬有点怂,不敢冒进,隔着一道人墙呼唤江琰。   江琰赌气不理。   顾景昀挡在江琰身前,挑了挑眉。   范扬欲言又止。   江琰拽了拽顾景昀的衣摆,压低声音道:“哥哥,我们还要去掌门那儿一趟呢。”   顾景昀“嗯”了一声,牵住青年的手。   江琰探了个脑袋出来,警惕地瞪了一眼范扬,侧着脸,说:“师父,我和兄长去见一见掌门师伯,商议魔族之事。”   合欢真人摆手放行。   “去罢。”   江琰和顾景昀离开了小院。   范扬坐回八仙桌前,重重叹了口气,神情凝重。   严宇珊“啧啧”摇头:“叫你坑骗小师弟,哄不好了吧?活该!”   合欢真人状似恨铁不成钢:“就是,没有一点师兄弟之间的爱护情谊,只有铜臭味!”   “你们快闭嘴吧。”范扬面无表情道,“输了我一百两就落井下石、幸灾乐祸,师徒情和姐弟情呢?”   合欢真人和严宇珊齐齐讶异:“我们之间有这玩意?”   范扬气结,差点指着他们的鼻子骂小人得志。   转念一想,骂师父是万万不敢的,骂师姐会被穿小鞋,只好硬生生忍了。   好在从这两人手里赚了一百两银子,被他们挤兑几句也无关紧要。   就是琰儿……   正发愁时,突然有一个黑衣暗卫从窗沿翻了进来。   师徒三人吓了一跳,靠着玄甲上的徽章认出这是顾景昀的天狼卫。   “何事?”合欢真人问。   “奉少主之命,有几句话带给范公子。”   天狼卫朝合欢真人恭敬行了一礼,之后调转方向,凑到范扬的耳边,低声细语片刻,范扬听罢,当即面露喜色。   “多谢少主出手相助!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范扬连连拱手,喜笑颜开。   天狼卫功成身退,将话带到后,立刻原路翻了出去。   “琰儿身边时刻跟着几队天狼卫的时候,我就该坚信自己的判断。”合欢真人感慨道。   严宇珊问:“顾少主跟你说了什么?”   范扬:“不告诉你。”   严宇珊翻了个白眼,合欢真人一脸“我是过来人”的表情,淡定道:“还能说什么?当然是偷偷传授哄琰儿的秘法窍门。”   严宇珊恍然大悟:“难怪范扬笑得如此鸡贼!”   范扬懒得同她计较。   他把手中迟迟不啃的鸡腿,三下五除二吃完,一抹嘴巴,起身便走。   “去准备哄琰儿吗?”严宇珊问。   “对!我得抓紧机会!”范扬头也不回地跑了。   屋内。   两人没了一百两,但看了乐子,又有美食。   师徒二人相对一笑,寂寞如雪又美滋滋地啃烧鸡烧鸭叫花鸡……   那叫一个满嘴流油。   “小师弟真容易心软。”严宇珊感慨道。   “琰儿一向如此,面冷心热。”合欢真人说。   若无江琰的默许,顾景昀怎会好心救范扬一命,还特意派人来传话。   范扬定是想通了其中关窍,才显得更加着急。   错过这村没这店。   若是小师弟见他久久不来哄,会不会一气之下更加恼火?届时,小师弟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   江琰和顾景昀去了掌门的居所,将北洲得来的部分情报告知于他。   合欢宗说什么也是西洲三大宗门之一,有责任和义务维持西洲修真界的秩序,以免出现不可挽回的局面。   江琰一行人在北洲将魔族精锐尽数斩杀,魔族大长老不可能没有察觉。   既然已经打草惊蛇,那么围剿的速度就要快。   顾景昀道:“我已吩咐麾下秘密前往太虚观和玄阴宗,三日后,便会带着愿意参与除魔的修士前往中洲。”   “剑宗等其他宗门,也各有人前往通知,最终会在中洲秘密汇合。”   任聆:“既如此,合欢宗也派人去。”   江琰问:“掌门,就让我去罢?”   任聆微微颔首:“琰儿自然是要去的。稍后,我会召集长老们前来商议,再选一队弟子随你前往。除魔是大事,各宗理应拼尽全力,合欢宗也当如此。”   掌门拍了拍江琰的肩膀,语气欣慰。   “琰儿,你是合欢宗的骄傲。”   江琰抿了抿唇,压着心中被夸赞的喜悦,正要谦虚几句,突然被掌门摁着肩膀推了一下。   猝不及防之下,青年一个趔趄后退几步,顾景昀闪电般抬手抵住后背。   男人拧着眉,脸色微沉。   “掌门这是何意?”顾景昀淡淡地问。   任聆不答反问:“琰儿,看看脚下的圈,眼熟么?”   江琰依言照做。   低头,他和顾景昀正站在一条用朱砂绘制的圆圈里。   抬头,堂上正摆着一个易碎的祖师爷陶像。   江琰两眼一黑。   这不就是当初拷问他的阵法,站在里头的人若是说谎,祖师爷就会当场碎掉。   顾景昀不知道这玩意,但直觉让他感受到了危机,刹那间警铃大作,想将江琰拉出这个一看便是法阵的圆圈。   “不许动!”任聆气沉丹田,大喝一声:“江琰,看着我,回答我!”   任聆连环质问:“你有对象了吗,双修还顺利吗,下册学到哪儿了,你俩用过几个姿势!!”   江琰:“……”   顾景昀:“……”   一定要问这么细?   江琰刚被范扬骗过一次,正处于看谁都像贼的状态。   他疑心大作,试探着质疑道:“掌门,多余的问题是没有必要的,请不要浑水摸鱼。师父说过,您一定会想方设法打探八卦,已经提前交代过我了。”   任聆一脸遗憾:“师弟真是的,问问怎么了。要是你们在房事上有困惑,我还能指点指点呢。”   江琰:“!!!”   竟然真的是套路!还好戳破了!   顾景昀极度无语,这合欢宗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不等掌门发问,江琰语速飞快:“我有对象并且实践过合欢功法,达到了毕业标准!”   祖师爷的陶像稳稳当当,一点要开裂的迹象都没有。   江琰迅速拉着顾景昀逃离“圆圈”。   “掌门师伯,我的毕业证!”   “行行行……等着。”   任聆拉开书桌抽屉,拿出一个类似奖状大小的宣纸。   “琰儿,为师伯研磨。”   江琰挽袖上前,拿起墨锭,片刻即成。   任聆握着毛笔,俯身写字,笔走龙蛇,很是潇洒,一副大师风范。   顾景昀对于琴棋书画皆有涉猎,只是独爱琴,平时更多是弹琴给江琰听。   男人摸着下巴在旁琢磨半晌,眉宇微蹙。   任聆一气呵成地写完,停笔,余光瞥见少主的神情,顿时困惑不已。   写个毕业证书也要看这么认真?难道是写错字了吗。   任聆谨慎询问:“少主有何高见?”   顾景昀以为他在询问书法写的如何。   他仔细斟酌字句,也谨慎地回道:“掌门的狂草放纵奇诡,字字如龙。”   “?”任聆茫然,“我这手狗爬字也混成狂草啦?”   顾景昀:“……”   江琰在一旁非常艰难地忍笑。   任聆把写好的证书盖上印章,等墨迹干透,用双手捧着,表情严肃庄重地交到江琰手里。   江琰郑重接过。   任聆叨念了一大堆有的没的,江琰起初还在认真回应,后面听得都快睡着了。   两人一个说一个应,几乎忘了还有一个剑宗少主在旁听。   “琰儿,身为合欢宗的骄傲,作为优秀弟子的你终于毕业了,师伯由衷地为你感到高兴!”   掌门谆谆教导:“今后也要如此,不坠合欢宗的名声!你要继承合欢宗的优良传统,争取谈好恋爱,多谈恋爱,以及认真修炼,做多点爱。要勤于钻研话本的最新潮流,研究海王三十六计……”   “是!”江琰不假思索地应道,回过神,才惊恐地发现自己答应了什么。   “不是!”江琰根本不敢回头看兄长的表情,连忙反驳:“恋爱谈一个就够了!师伯你不要误导我!”   坏了!   任聆蓦然惊觉自己做了大错事——他在顾景昀的面前,教少主的老婆别忘记当个海王。   “那个,少主啊——”   顾景昀勾起唇角,皮笑肉不笑:“任掌门若是无事,我想带阿琰先回去了。一路奔波,我们尚未来得及休息。”   任聆:“啊?哦哦,好,你们快去忙吧。”   任聆作为合欢宗掌门,整个人从里到外只有脸是白的,连心都是黄色的。   他一秒就把“休息”跟“做。爱”划上等号。   但不敢说。   只敢委婉地说“去忙吧”。   至于忙什么。   嘿嘿嘿,当然是修炼合欢功法! 第131章 他一个字都没说,却已战意滔天。   三日后。   安水镇,合欢宗的山门前停着一艘巨大的飞舟。   各宗自愿参与除魔的弟子正排着队上飞舟,其中,太虚观的人数是最多的。   他们毕竟是不正经的西洲里最正经的宗门,在除魔一事上,更是有种义不容辞、舍我其谁的想法,报名比任何人都积极。   此前,范扬好不容易哄好了小师弟,兄弟俩和好如初。   如今他正小声地跟江琰讲八卦,严宇珊在旁边磕瓜子边听。   “听说当年太虚观本是要在东洲还是南洲建宗的……”   “那怎么移来西洲了?宗门选址还正好在合欢宗和玄阴宗之间。”江琰问。   范扬:“据传,当年,合欢宗和玄阴宗既混乱又邪恶,五洲都为此头疼不已。太虚观一咬牙,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就决定将宗门建在西洲,以此威慑西洲各宗不得妄动。”   江琰和严宇珊顿时肃然起敬。   不愧是佛门子弟,觉悟就是高。   身后,合欢真人路过听见,“嗐”了一声。   “什么呀。”合欢真人不在意道:“真相不是这样的。”   “哦?师父,那你给我们说说。”三个徒弟竖起耳朵。   合欢真人:“当年你们师祖四处留情,无意间撩到太虚观主跟前,本以为又会多一个情郎,不料人家压根不动心。无论师祖怎么撩,人家都不为所动,还差点把师祖给忽悠得进去带发修行!”   三人齐齐倒吸一口冷气!   差一点就没有合欢宗了!   太虚观,好强!   “然后呢?”江琰迫不及待地问。   合欢真人说:“师祖及时反应过来,趁夜色跑路了呗!事后他越想越不对,满心想着要扳回一局,骚扰了人家好几年,还把宗门从南洲搬来了西洲。”   严宇珊听得一愣一愣的:“所以我们才是搬迁的那个?”   合欢真人点点头,将声音压得极低:“祖师爷觉得说出去没面子,所以在江湖上大肆散播谣言,才有了你们口中的传言。这是宗门秘辛,你们不要出去乱说啊。”   三个徒弟郑重点头。   江琰问:“那玄阴宗呢?他们原本就在西洲吗。”   合欢真人:“哦,他们是东洲的。以前就在剑宗旁边,因为天天上门找剑宗弟子称兄道弟地厮混,把歪风邪气带入剑宗,导致剑宗宗主震怒。他跟玄阴宗主切磋了一场,后者不敌,就灰溜溜地搬走了。”   “因为‘打输被迫搬走’一事太难听,又恰逢祖师爷在糊弄世人,两人一拍即合,就……”   合欢真人干笑几声。   一阵诡异的沉默,四个人默契地岔开了话题。   天狼卫疾步而来,对江琰恭敬道:“仙君,一切妥当,可以出发了。”   “好。”江琰看向严宇珊。   严宇珊笑道:“既如此,那我们便上飞舟罢。”   合欢真人有三个徒弟,修为从高到低依次是江琰、严宇珊、范扬。掌门要求所有宗师都派至少一名弟子(元婴以上)出征,不可推脱。   本来江琰一人已经足够,严宇珊是自己报名的。   ——“我可是大师姐,别小瞧我!”这是严宇珊的原话。   范扬也想去,被众人齐齐拦下了,说怕以防万一,要给师门留个香火……   尤其是当他报名前一天同意了庞云虎的复合请求,说等他从战场上回来就跟庞云虎结婚之后,更是被合欢真人惊恐地撕了报名表。   这种话也敢说,不要命啦?!   姐弟俩并肩站在合欢真人面前。   江琰开口道:“师父——”   合欢真人抬手止住。   “道别和嘱托的话,先前也说了不少,如今不必再提。”   合欢真人感慨道:“我还记得琰儿初入宗门之时的稚嫩模样,如今一眨眼,竟然是数一数二的渡劫大能。”   “师父……”   “持续将近千年的人魔之战将终结在我的徒弟手中,听起来真叫人心潮澎湃。”合欢真人笑道,“去罢,祝你们二人武运昌隆,得胜归来!”   二人齐齐拱手,安静行了弟子礼,转身跟在队伍后头上了飞舟。   飞舟舱门合拢,灵力波动的微光在两翼浮现,缓缓升空。眨眼间,便载着希望朝远方驶去。   ……   飞舟走的是翎羽宗的固定航线,伪装成载客的样子,停在中洲一处不起眼的城郊。   下了飞舟,一行人一路从隐蔽道路前行,避开妖兽行人,低调至极地赶到了集合地,与其他人汇合。   又等了大半个时辰,约定的时间已到,人也到齐了。   参与除魔的修士都是各宗精英,从宗主、长老到首席弟子,修为皆是各宗门内一等一的强者。   江琰甚至看见了北洲的雪妖士兵。   雪岚听闻这边要动手了,便以雷霆之势杀了一批叛徒,清扫干净雪妖族,而后带着人匆匆赶来。雪铁龙随队而来,雪晴留下,镇守雪境。   众修士有些人是第一次接触雪妖,要不是场合不对,想必已经开始试图搭讪聊天。   即便如此,时不时仍有好奇的目光扫向他们。   再近一些,则是顾景昀的天狼卫。   天狼卫们身着玄甲,全副武装,沉默肃立在林间。在此处的天狼卫是素日里常跟随的亲卫,更多的人已经去往魔族巢穴,提前埋伏在四周,只等少主一声令下,他们便会拿起刀枪等法器杀进去。   纪子珩收到前方探子传回的讯息,上前禀报:“少主,斥候回报,山谷内魔气浓郁,浓雾下藏有亡灵军团无数,确是魔族巢穴无误。”   “封锁所有出入口,不得让任何一个魔逃掉,连山谷上方的天空都给我守住!”顾景昀说。   “是!”纪子珩心头一凛。   江琰挨个派了一圈药剂——上至解毒丸下至回血药水,最重要的是一人发了两个魔法下拉条,每个下拉条存有一发圣光术。   全都是江琰在这几天制作的。   不提别的,闪都能闪死一堆魔……   期间,不断有修士找到江琰、顾景昀询问稍后决战时的战术安排,俨然已将他们二人当做主心骨。   时辰已至。   场中,众人分散开来,或坐或站,正窃窃私语着。   窸窸窣窣声不断。   顾景昀微微提高音量:“诸位——”   大家渐渐安静下来,齐刷刷把目光挪了过去。   顾景昀的神情严肃,他的问心剑早已出鞘,悬停在他掌心一寸之遥的地方。   一个红绳编织而成的平安剑穗在半空微微晃动,环着玉佩的绳结有些歪斜,胖乎乎的,有点可爱。   江琰伫立在不远处,身旁是宋桦和严宇珊。   顾景昀正说着战前动员的话。   男人的话语简洁但有力,面容冷峻,肩膀宽阔,他也穿着黑色甲胄,威严得像是能够撑起一片天地,挡开所有袭来的强敌。   江琰无意识地摸着手里的破魔剑,系着的剑穗被手指轻抚而过。赤色的流苏长而顺直,从白皙的指缝里溜走。   江琰与顾景昀遥遥对视。   气质冰寒的美人微微一笑,握住了骤然出鞘的破魔剑。   他一个字都没说,却已战意滔天。   顾景昀的眸中闪过一丝笑意,他给战前动员的极短发言收了个尾,伸手。   问心剑落入他的掌中。   “此行必胜。”他轻描淡写道。   天狼卫齐齐呼喝一声,气势惊人。众多修士同样精神一振,纷纷各拿法器,呼喝应答,以此振作士气。   “走!”顾景昀喝道。   江琰率先跟上,与他并肩同行。一众修士都跟随在他们二人的身后,以磅礴气势杀进魔族巢穴——一处巨大的山谷中。   在众人的攻势下。   魔族用来隐蔽和防御的结界,连三秒都没撑住就碎了。   遮天的浓雾随着结界的破碎而消散,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亡灵军团。   魔物不能见光,因此特意将它们藏在一个常年不见天日的深谷中。   饶是顾景昀特意选了正午开战,又破掉结界,深谷里依旧阴沉沉的,阳光无法抵达谷底,对魔物的行动无法造成任何阻碍。   大家半点失望的情绪都没有,反而显得跃跃欲试。   一群人吱哇叫着就冲了上去,满脸写着“我要抢人头”的兴奋。   “江仙君之前说这玩意怎么用来着?撕开就好,对吧?”   “兄弟们冲啊——”   “闪瞎他们的狗眼!等等,魔族应该是魔眼吧?算了,先冲再说!”   谷底,面对下饺子一样往下扑的修士。   高阶骷髅士兵刚举起手中的武器,食尸鬼刚呲起尖锐诡异的大牙,它们还未来得及有什么动作,迎面撞上一团又一团骤亮的曙光。   “啊啊啊嗷嗷嗷——”   魔物凄厉地尖叫着,低阶魔物转瞬就湮灭在光里。   “真的有用啊!”修士们惊喜异常,完美降落,没收半点伤。   中阶魔物和高阶魔物还能忍受圣光,迅速扑上前撕咬、砍杀,但一干修士都不是吃素的,打起架来凶狠无比。   以前与自己人切磋还得手下留情,免得不小心戳死人。   现在?   那还不放开了手脚,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偶尔也会有人出点意外:   “这魔物好恶心,口水都滴我手上——噫!它们的口水还有腐蚀性!”   口水滴落在那人的手臂上,转瞬就腐蚀掉一大块血肉,还在接着侵蚀……   青年毫不犹豫地用剑剐掉手臂的大块血肉。   肉落在地上,一群食尸鬼扑着上去抢食,场面十分惊悚。   青年修士捂着鲜血淋漓、隐约可见骨头的右手,稍稍后撤,准备简单处理一下伤口。   一旁突然有人疾冲而来。   青年警惕回眸,刹那间,法器蓄势待发。   直到他察觉到来人是自己的队友。   “江仙君!”青年喊道。   江琰二话不说,冲过来抓住他的手臂。   青年眼睁睁看着江仙君拿着一根短杖,杖尖抵在他的伤口处。   “治疗术!”   一团光束融入他被魔物重伤的右臂。   刹那间,一阵极强的痒意传来。青年强忍着不动,几秒过后,手臂的血肉以惊人的速度回覆。   青年试探地握了握拳头。   竟然好了。   “服一颗丹药或者喝一口我给你的药剂!”   战场嘈杂,江琰只能扯着嗓子大喊道。   青年亦用同样大的音量回道:“多谢!!”   有魔物不断袭来。   江琰抬脚一踹,双臂舒展,右手长剑直接把两个魔物叠在一起穿心而过,左手握着魔杖,头也不回地朝身后放了一记光明魔咒。   想要偷袭他的魔物连惨叫都没有,就已经了无生息。   青年惊叹,江仙君不仅年纪轻轻就修为高深,就连实战技巧都是如此娴熟。   右手用剑,左手用那个奇异的法术,一心二用,竟也丝毫不乱。   江琰没空管别人的想法,他只是恰好瞥见有人受伤,就过来救一救。   救完了,就又单枪匹马地杀进敌阵中央去了。   他拧着眉,隐隐不安。   不对劲。   这都打进敌人老巢了,怎么不见魔族大长老? 第132章 精灵……吃了他!   整个山谷乱成一团,剑光与圣光齐飞,打的魔物吱哇乱叫。   而在如此混乱的场地,却有一处与众不同。   泥土被鲜血浇透了,土地都隐约因此变色。满地都是魔物的尸身,有食尸鬼也不管这是同族之人,不理会周围的环境,埋头就是一顿狂啃。   淩厉的剑锋横扫而来,就像切豆腐一样,毫无阻碍地斩下了食尸鬼的头颅,彷佛它们为了防护骤然生出的坚硬外壳不存在似的。   食尸鬼的头掉在地上,向外滚了几圈。   它了无生息,不似人的爪子里还死死抓着同伴的断肢。   顾景昀随手甩了甩剑身上的血迹。   拥挤的战场愣是以男人为中心空出了一个方圆几米的空地,魔物们畏惧不前,有的智商高一些的魔物掉头就跑,害怕对上顾景昀。   顾景昀蹙了蹙眉。   他的眼神锐利如刀,扫过打杀声不断的山谷。   ……不对!   “宋桦!!”顾景昀将灵力逼音成线,直接传音抵达山崖之上的宋桦耳朵里。   他叫的是宋桦,来的人却不止一个。   两道人影用最快速度摆脱纠缠他们的魔物,一个自悬崖上往下跳,一个来自另一头的战场,分别从两个不同的角度,朝顾景昀疾冲而来。   与他们同时抵达的,还有另一个俊美的青年。   “少主,有何吩咐?”   “少主,属下有报!”   “哥,我发现大问题——”   临到男人跟前,三人急刹,几乎同时开口,又同时闭嘴。   “阿琰,你先说。”顾景昀示意四人背靠背而立,一边防范彷佛源源不绝的魔物,一边互相低声交流。   江琰一剑挡开骷髅士兵。若是用修仙界的修士级别来换算,那士兵竟然都有元婴期。   “魔族大长老似乎消失不见了!”江琰语速极快。   纪子珩迅速跟上:“属下正要汇报此事,我寻遍山谷,也没看见余瀚义口中修为高深的大长老,倒是如他一般背叛人族的魔修有不少!”   “还有——”   江琰一记攻击魔咒,击飞数个亡灵。   青年咬牙道:“这里的魔物是不是太多了?感觉根本杀不尽!”   眼看又有一个骷髅士兵手持重剑和盾牌,朝江琰重重劈下。   江琰飞快抬剑一挡,整个人身子一沉。   顾景昀余光瞥见,心头一紧。他正要回援,江琰已经把魔杖怼进骷髅士兵大张的嘴里,一发光明圣咒,骷髅士兵彻底散架,直接被超度。   “……呼。”江琰喘匀了气。   江琰杀死的魔物不在顾景昀之下,甚至做的比顾景昀还多。   他半途经常去帮正处于危难关头的其他修士,频频释放光明魔法,削弱全局的魔物力量。   无论是魔力还是灵力都消耗了不少,要不是在此之前突破成了渡劫修士,他定然会脱力。   “小心些。”顾景昀拧着眉,倒退了几步,站的离江琰更近了些:“累了就往我身后躲一躲。”   “嗯。”江琰没有逞强。他两三步蹿到顾景昀身后,纪子珩飞快顶上他的位置,江琰拿出一瓶油绿色的魔药,无视怪异的口感,仰头一饮而尽。   体力瞬间回满。   除了令人想死的口感之外,这瓶瞬回魔药还是非常优秀的。   顾景昀问宋桦:“你在上方,有没有发现异常?”   宋桦一直在山谷上方布阵,同其他人一起镇守出口,不让魔物出逃危害人间。他不曾深入战局,但居高临下,能够俯瞰全局。   总有密密麻麻的魔物想要突破防线,宋桦忙于守阵地,始终未能发现。   此时被提醒,猛地一惊。   宋桦回忆了一下无意间多次俯瞰的山谷,头脑里猛地闪出一个想法:“好像有一处地方很奇怪,那里不是战场中央,却是魔物最密集的局域!”   顾景昀宕机立断:“走!去瞧瞧!”   既然是魔物最多的地方,当然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任人观光的景区。   由宋桦带路,四个人向那处缓慢移动。   越是靠近,阻力越大,魔物的级别越高。   而且……   四个人都发现了不对劲。   江琰莫名其妙道:“它们为什么都盯着我不放??”   一行人里,四个各据一角,江琰的压力是最大的。   魔物不要命一样朝他扑来,江琰杀再多,也挡不住它们飞蛾扑火的决心和毅力。   照理说,就算魔物袭击的数量和波次上有所差异,四个人也不该差异太大。并且杀得最狠的顾景昀和江琰反倒该被魔物畏惧,压力逐渐减轻才是。   他们还要反过来帮纪子珩和宋桦,接去部分压力。   可顾景昀那边的魔是少了,纪子珩和宋桦那边的魔物半点没多,全压到江琰身上了!   “这……”四人皆是惊疑不定。   “阿琰,你身上有什么吸引他们的东西吗?”顾景昀问。   “没有啊,能有什么——”电光火石之间,江琰蓦然想起最开始破解血魂阵时,有个大魔附身在夏文骥的身上,用希尔大陆通用语,对他说:【你是自然精灵的后裔,你有精灵母树的枝干。】   “是母树的树枝!”江琰脱口而出!   在场的人都是知道江琰身份真相的人,也知晓母树对于精灵的重要性,闻言,俱是一惊。   江琰问:“我试一下?”   “嗯。”顾景昀说,“你躲到我们后面去。”   江琰退到三人的身后,被他们牢牢护起来。接着,他小心翼翼地拿出了精灵母树的树枝,只有一小截,连个树叶都没有。   这样的枯枝,丢在外头,除了精灵和有自然魔力的法师,谁都不会多看一眼,自然也不会注意到树枝内蕴含着的无穷生命力和自然魔力。   亡灵不属于自然属性,一般来说,它们对黑暗气息的事物会更喜爱。   但,就在江琰拿出母树树枝的下一秒。   整个战场的魔物都齐齐顿了一下,嘶吼、惨叫、咀嚼……各种令人不适的声音都刹住了。   战场上只有人族修士疑惑的说话声,趁机杀敌时骷髅骨头滚落在地上的骨碌声,还有簌簌风声。   这一秒的停顿,如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寂静。   下一刻。   江琰瞬间头皮发麻。   “收起来!!”顾景昀喝道。   江琰立刻将母树的树枝收起来,却为时已晚,他的自然精灵气息泄露不过一秒,已经被魔族锁定。   所有魔族——无论肉眼看得见还是远在另一端的魔物——都朝江琰投来了贪婪的视线。   【精灵……】   【是自然精灵!】   【吃了他,吃了他,吃了他!!】   落在其他人族修士的眼中,就是魔物们突然停下,盯着江仙君不放,口中还发出各种意义不明的混乱声音。   似乎是魔语,就像学语言的人有可能听不懂方言一样,在场的人没几个听得懂魔物们口音极重的魔语。   纪子珩额角冒出冷汗。   “仙君,快走——”   就在话音落下的刹那,魔族发疯一般朝江琰嘶吼着扑来。   “退后!!”顾景昀暴喝。   纪子珩和宋桦原本与他并肩,此刻齐齐后退两步,让出空间。   顾景昀的手臂青筋暴起,手中的问心剑如有千钧之重,被他高高举起。   男人周身灵力暴涌,短短两秒就攀升到了最高峰。   魔物也已突进到他的面前,尖利的爪子和骷髅的剑刃近在眼前。   “昭天——”   顾景昀低喝着,手臂带着冷刃,飞快滑过一道弧线,霎时,一道由无数灵力汇聚而成的剑光以吞天之势打横扫过战场!   “哇!”   “我去——”   “少主,当心自己人啊!!”   不少修士发出惊呼,惊险躲避。   顾景昀面色比之前白了许多,胸膛上下剧烈起伏着,看得出来,这一招对他的消耗极大。   效果也极好。   不要命一样扑过来的第一批魔,确实已经没了命。   顾景昀不仅给周围清了一波场,连带着剑光蔓延出去的地带也变得空空荡荡,一只魔都不剩。   无论是江琰等人,还是其他人族修士,压力都唰地降低了。   就在大家都松一口气的时候,谷底的土地突然裂开数道缝隙,陆陆续续有魔物破土而出。   就在他们彻底出来之后,这几道裂缝又会尝试合拢——只是无法回覆成原样,始终会留有一道缝隙。   可对于战场而言,这点缝隙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说不定还会以为是方才自己杀敌时无意间砸坏的。   魔物从土里爬出来,全程始终没有半点声响。直到再度嘶吼着扑向江琰的方向,众修士才从惊恐中回神。   若不是众人亲眼所见,他们也不会想到:原来怎么打都打不尽,是因为他们杀一个,地上就会冒出来一个!   江琰递了两颗丹药到顾景昀的嘴边。   他喝魔药,是因为要同时回覆魔力和灵力。但顾景昀不同,他体内只有灵力,因此,高品质的丹药更适合此刻的少主。   顾景昀就着江琰的手掌吞服丹药,期间眼神没有离开过敌人。   短暂的突变后,战场又回覆到了半刻钟前的样子。唯一的区别是,大部分魔物忽略了近在咫尺的人类,转而盯上了江琰。   四人再度陷入混战。   刚开打没几秒,四人才刚感受到压力,忽地又来一记极强的攻击,将嘴里不断叨念着“吃了精灵”的魔物屠杀殆尽。   江琰肩上的重任陡然一轻。   他仰头,看见雪铁龙踩着魔族的尸体从天而降。   “侄儿!你干了啥?这群魔怎么就盯上你了!”雪铁龙扯着嗓子问道。   江琰大声回道:“它们想吃了我!”   雪铁龙不解:“魔还专挑美人下口??”好家夥,竟然挑食!   “……”江琰无奈道,“伯父,我是那什么啊,您忘了吗?”   用词含糊,但雪铁龙立刻反应过来了。   江琰是自然精灵。   魔族不是喜欢美人,觉得美人比较香。   它们是觉得自然精灵很香。   江琰百思不得其解,他读过无数典籍,从未听闻精灵在魔族的特爱食谱上,否则就算书里不写,族内也该有传言。   母亲只说魔物都是一群没有理智的亡灵,喜好血肉和黑暗,没说还喜欢自然气息啊。   ……退一万步,也该是“杀了他”而不是“吃了他”。   “是有人指使的。”江琰喃喃道,但没人听见他的声音。   江琰收敛剑锋,以防御为主,没有再冲到第一线。   朝他袭来的魔物虽多,但他面前站着太多人了。   顾景昀、纪子珩和宋桦原本就在他身边,雪铁龙见他有难又跑来帮忙杀敌,还有见势不妙,急忙前来支持的淩含璋、严宇珊等人。   因大部分魔物都朝着江琰移动,在不知不觉间,江琰竟然成了移动的战场中心。   他去哪,魔就跟到哪。   在这种情况下,人族修士一路追杀魔物,最后竟然也和一众道友在江琰的方向聚集。   江琰冷静地打量全场,回头看了一眼原定要去的“异常点”。   那儿原本聚集着数不清的魔物,如今那些魔也被自然精灵的气息吸引,倾巢出动。   如此一来,反倒是将它们想要保护的东西暴露了出来。   江琰眯了眯眼睛。   山谷底部也有薄雾,因无数血气,此刻已变成萦绕不去的血雾,很是阻挡视线。   “圣光术!”   江琰用魔杖放了一记圣光咒。   光明之力杀死了沿途的魔,也驱散了血雾,江琰得以看清被隐藏的真相。   他看见了。   被层层魔物遮挡的岩壁之处,有一个山洞入口。那山洞黑黝黝的,像一个去了就回不来的深渊之口。   圣光维持的力量不过堪堪几秒,几秒后,血雾再度挡住视线,魔物也从土壤里破土而出,填上了空缺。   江琰听见顾景昀以及众多修士们正在讨论破阵之法,大家用边打边用吼的方式交流——没办法,太吵了,不喊听不清,反正魔也听不懂人类的话。   “这定是一个无限制召唤亡灵的阵法!”   “阵法会不会埋在土地里?”   “这不是废话么,肯定就在下面啊!”   “诸位,我们要找到阵眼破阵,否则耗死的是自己人!”   “少主,找不到阵眼,把土给炸了行不行?”   “有没有土灵根的兄台来帮把手,我们把地给掀开——”   江琰凝眉细思,他回头看向那个山洞。   似乎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在呼唤他。   修士们已经自发开始轰轰烈烈地掀开地皮了。   江琰有一种直觉。   或许有部分阵法被埋在土里,但阵眼却不在土壤里,而在……   山洞深处!   江琰箭步上前,轰开几个魔物,来到顾景昀身边。   他跟男人说了自己的见闻和猜测。   顾景昀回头,看了一眼被血雾挡住的地方。   “走!我与你同去!”男人利落调转剑尖,带着江琰往那边杀去。   “侄儿!侄儿婿!你俩去哪儿!?”雪铁龙探头叫道。   也不顾一干人被他的称呼吓得瞳孔地震,攻击都差点打歪。   “伯父,那处有一个山洞,里面或是魔族内核!”顾景昀淡定地扬声回道。   雪铁龙道:“两个人太危险了,你点一批人与你同往,伯父领着剩下的人守在外头,给你们留条退路!”   “好!”   顾景昀也认为这样更安全。   他知晓所有来除魔的修士的数据,因此关键时候都没有半点迟疑,张嘴就念了一串人的名字。   没有带走所有人,尽量让内外的战力均分为二。山洞内部,是否比外头更加凶险还未可知。   “诸位可愿随我夫夫二人前往魔族深处,一探究竟?”顾景昀问。   众修士的面皮又是一阵抽动。   有人爽快应答,自然也有人嗓音悲愤。   不是反对顾景昀的话,而是……   少主竟然说“夫夫”!!   江美人真的有道侣了,没希望了!   前来杀个魔还要顺便失恋,怎一个惨字了得啊。 第133章 血腥味扑鼻而来。   顾景昀打头阵,雪岚断后,江琰作为魔族虎视眈眈的移动靶子,被众修士强行护在了人群中央。   一群人谨慎地往山洞深处走去。   山洞曲折蜿蜒,隧道内部幽深黑暗,伸手不见五指,须得使用火把、照明法器等物件才能有一丝光亮。   越往深处走,山洞口的打杀声就离得越远。   江琰的五感——尤其是听觉——本是最优秀的,只要用心去听,哪怕百米之外,他都能察觉到细微的动静。   可自从进了这个山洞,彷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遏制了他的感官。就像两只手掌盖在了他的耳朵上,任何动静都隔着一层屏障,朦朦胧胧的,听不真切。   他的视力也下降了许多。   江琰不仅是精灵,更是渡劫期的修士。   原本没有火把,江琰也能轻轻松松地看清岩石峭壁上的纹路。如今竟然要跟其他人一样,没有光就看不清脚下的路。   江琰有些不安。   这里的黑暗气息太过浓郁了。   江琰打起精神,拿出百分之两百的警惕,准备好应对接下来的战斗。   所有人都以为这一路会很艰难,说不定走两步就会跳出成群的食尸鬼,一个不差还会被骷髅士兵和巨魔堵了后路。   在最初的设想中,他们应当是杀出一条血路,硬生生闯进敌人老巢。   然而,事实却是,他们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除了黑得有点过分的山洞隧道和时不时绊人一脚的遍地碎石。   走在最前方的顾景昀忽然抬起了左臂,众人默契停下,有几人还条件反射地熄掉了手里的光源。   “前方有光。”男人转头,低声道。   大家齐齐精神一振。   终于到了吗!   这破路,来来去去就一个景色,走得人都快麻了。   一路太平安,又太安静。   有几个修士都开始偷偷打呵欠了!   有修士跃跃欲试:“顾少主,我们杀进去!”   “不,等等……”雪岚突然开口:“有很浓重的血腥味。”   雪岚一边说,一边疑惑地看了眼自家的表弟,像是奇怪同为感官敏锐的妖——精灵在他眼里也是妖——为何自己在队伍的最尾端都闻到了,江琰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江琰钻出保护圈,和顾景昀一起,半蹲在一块大石头后。   他们所处的位置算是一处较高的隧道口,光亮是从出口的下方传来的。   江琰藉着大石头的遮挡,探头往下看。   入目是一个巨大的祭坛,石板上有赤色绘制而成的五角魔法阵,每个角都有一个石柱,石柱通体血红。   祭坛四周是翻滚的“岩浆”。   血腥味扑鼻而来。   那些赤色岩浆,竟然全都是血液,只是不知是人血还是其他动物的血。看魔族的行径,应当是人血。   魔法阵最中央的地方有一个漆黑的石柱,数个披着黑袍的人正俯身跪在石柱之前,只有为首的黑袍人伫立着,袍角落在地上,从远处看,恰好与地板上血色的阵法相连接。   “……倒五芒星,黑魔法,人血……”   江琰呢喃着,脑海中,倏地回忆起余瀚义曾说过的话:【阵法的关键在大长老身上。】   青年面色剧变,伸手去拔剑,同时低喝道:“那是献祭魔法,他们要活祭,召唤魔君!阻止他!!”   众人脸色瞬间变了。   就在江琰的话脱口而出的瞬间,祭坛之上,为首的黑袍人仿若听见了动静,蓦然抬起头,阴鸷的目光准确落在这个洞口处。   “哦……我以为是谁,原来是不请而来的客人啊。”黑袍人伸手掀开兜帽,露出一张面无血色的脸。   那人的颧骨高突无肉,两颊几乎凹了进去,有种病态的瘦削。   他一双碧绿色的眼眸阴沉沉的,他微微仰头,一眨不眨地盯着江琰,眼神贪婪而阴森。   像草原上的秃鹫在不断盘旋着,注视着即将死去的猎物。   大长老微微一笑,笑容平静温和,不含半点恶意。   “既然来了,不下来做客吗?”   一群修士原本都打算冲下去了,这人一句话,又让他们齐齐刹住。   大家开始思考:   “笑得这么古怪恶心,是不是心里有鬼。”   “这句话就不对劲啊。”   “那个破阵法一定被动了手脚吧?”   “比如人一踏上去,就会被阵法认为是自愿血祭,就像那血魂阵一样!”   “别到时候破阵不成,反而帮了这混账一把!”   他们甚至开始互相检查:   “这里的气味有没有迷药,我们要不要干脆屏住呼吸以防被暗算……   “大家有没有感觉身体不对劲?”   “一路走过来很困算吗?”   “?什么,你也困?我还以为是我自己不专心!”   众人大惊失色,其中几人行动力拉满,直接把岩石砸了一角。   用火把凑近一看,竟然真的有东西埋在石头里面!   玄阴宗的陈屹只看了一眼,就笃定道:“是一种特殊的迷香。这玩意无色无味,这儿又黑不溜秋的,隐蔽性极高,迷香的作用是让人大脑不清醒。”   有修士问:“兄台你好像很懂。”   陈屹答道:“那是自然。我们玄阴宗最喜欢用阴招对付人了。迷香什么,人手一个,是标配。”   只是没想到魔族会把它们埋在石头缝隙后。   众人面色微变,眼里透露出:没想到你们是这样的玄阴宗。   陈屹脸色阴沉:竟然差点中招,这要是传出去了,他们玄阴宗名声何在!   祭坛上,被刻意忽略的大长老脸色极差。   这群人族修士怎么不按套路来?   这时候不是应该呼啦啦地、下饺子一样往祭坛上跳吗?   趁其他人呼啦啦地乱喊乱叫,努力捣乱和吸引大长老视线,江琰已经快速将整个召唤阵法记在脑海里。   他一言不发,实则大脑飞速转动起来,尝试查找召唤阵的破解之法。   在江琰的眼中,他面前彷佛凭空升起一座巨大的记忆宫殿,里面有无数魔法典籍。   一本又一本的魔典从书架上飞出,悬浮在江琰的面前,伴随着“哗哗”翻书声,自动翻到江琰需要的那一页。   时间彷佛在这一刻停滞。   江琰的精神力提高到极致。他置身于记忆宫殿之中,沉浸在魔法阵的奥秘里,他不需要动手,脑中闪过什么念头,墙上悬挂的黑板上就会浮现出什么字样。   三十秒后,青年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眼睫微颤。   他破开了精密至极的黑魔法阵,代价是头疼欲裂,太阳穴阵阵抽痛。   “召唤法阵已经到最后一节,它上方附有复杂的魔法契约,一两句说不清楚,我直接说结论。”   江琰传音入信,确保所有道友都能听见他说话,而魔族听不见半个音节。   他嗓音沙哑道:“请诸位毁掉祭坛上的五座石柱,阵眼是魔族长老的心脏!但要注意,肌肤不要触碰魔法阵上的血,必须以灵力隔开,否则会被默认为自愿献祭。”   “要杀了大长老,但不能让大长老死在这里,他们只差最后一点能量就能献祭了!”   “这些地方不要靠近,法阵魔力最强的地方,容易被困,当心魔族有阴招。”   “这几个地方可以打,能加速石柱碎裂。”   江琰给他们迅速标出阵法的强弱点,抽出魔杖。   “剩下的交给我。”他说道。   单单毁掉魔法阵是没有用的,祭坛四处流着的全是受诅咒的血液,若是不进行处理,这些血碰到谁,谁就会被魔君“标记”,成为献祭的羔羊!   顾景昀迅速做出决策,在几秒内分工完毕。   大长老察觉到了。   他胸膛剧烈起伏,似乎被气得不轻。   顾景昀可不会管他气不气,打架最忌讳话多。   “动手!”   一声令下,场面顿时变得“缤纷多彩”。   大家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什么招都有。   能悬空的悬空,不能悬空的隔老远轰,用灵力包裹住自己,连衣袖都注意不沾魔族血液。   不同属性功法的灵力呈现的光有着不同的颜色,一时之间,整个祭坛都被五颜六色的光芒笼罩。   每一束光,都带着磅礴的力量。   祭坛上的石柱是用心做了防护的,一个人轻易打不碎,但也抵不住被围住群殴。   这么大的动静,那些跪在地上的黑袍人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有修士路过踹了一脚,发现他们早已死去。   只有魔族的大长老五官扭曲,尖叫着驱动阵法,想要将人族修士都“吃”掉。   但他们早已得到江琰的提醒。   血阵生出的最强触手需要转许多个弯,才能靠近人族修士。   而离得近的几个触手能量不足,显出明显的弱势,随随便便一击就能被远远斩断。   顾景昀小心避开触手断开时爆出来的血液,沉着脸,径直杀向大长老。   大长老主动迎上前。   大长老也有渡劫期的修为,顾景昀又要注意不能在祭坛上杀了他,一时之间竟然僵持不下,在祭坛之上缠斗起来。   至于江琰,他压根就不下去。   祭坛就差最后一点力量就能召唤魔君了。   而他,作为魔族此刻眼中的香饽饽,是万万不能下去送人头的。   只要足够苟,魔族就别想把阴招用在他身上。   反正他的任务是净化受诅咒的血液。   在洞口也能做,实在没必要以身犯险跑到祭坛中心。   江琰时刻记得自己五感被削弱的事,依旧对此抱有戒心。   他举起魔杖,轻声念诵着魔法禁咒的颂词。   强大的自然与光明之力在他的魔杖尖端汇聚,有光点不断向下飘落,融入祭坛之中。   翻滚的熔岩鲜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平静下来,冒出的气泡都少了许多。   有花朵从岩石的缝隙生长出来,祭坛的石板缝隙也生出翠绿的小草,藤蔓从石柱的底板慢慢向上攀登。   不起眼的青草竟然压制住了凶悍的血色触手,为众人争取到了极大的活动空间和施法机会。   照理说,这时候是要来个人大声叫好的。   刚有人开口,立刻被同僚打断。   “叫个屁啊!”那人压低声音呵斥道,“你生怕江仙君不够起眼是不是?”   “……呃!”修士瞬间哽住。   有道理啊!   他话头一转,续上了之前没说完的话:“该死的魔族!看小爷怎么收拾你!”   语毕,又一路骂骂咧咧地挽袖子砸石柱去了。   五个石柱,已去了三个。   只剩最后两个石柱在修士们的攻击下摇摇欲坠。   见状,顾景昀招呼道:“表兄,来帮把手活捉他!”   这大长老仗着渡劫期修为,那是跟泥鳅一样难抓啊!   “……”雪岚一下没反应过来,几秒后才发现是在喊他,无奈应道:“来了!”   “自然精灵——”大长老嗓音嘶哑,用魔语说道:“若不是你,我也不至于……”   大长老满眼怨毒。   就算旁人不提,他也知道,是谁破了他的大计。   吃了他!魔君就能复活了!! 第134章 终局。   被顾景昀和雪岚联手堵住的大长老,用怨毒的眼神看向江琰。   “自然精灵……”   “你以为,你逃得掉吗?”   大长老的眼珠颜色变成了红色,颜色不断加深,红得彷佛能滴血。出口的声音沙哑粗粝,像喉咙里被沙砾磨损过,难听是一回事,它甚至能让人无端感到毛骨悚然。   所有人顿时警惕起来。   “顾兄!”雪岚说,“别给他说话的机会!”   雪岚话音未落,顾景昀已杀意凛然地递出手中剑尖。   山洞内部的温度骤然降低几度,半空中出现雪花,汇聚在一处,形成强大的暴风雪!   修成人型的使魔身形猛地一僵,移动逃跑的速度肉眼可见慢了许多。   问心剑破开风雪,以雷霆万钧之势刺破了使魔的丹田,又割开了他的手筋和脚筋。   使魔无视疼痛,像个疯子一样嘴里胡乱说着话。   没人听得懂他在说什么。   顾景昀没有杀了他,只是让他失去行动能力。   雪岚驱动风雪,准备将大长老卷起来,带出祭坛斩杀。   江琰握紧了魔杖,魔杖尖端稳定地释放出温和的光明与自然魔力。   修士们哼哧哼哧地推塔。   祭坛只剩下最后一座石柱。   使魔却笑了。   “你们以为我要在这里复活他吗?不,不是的。这个祭坛不过是个中转站。”   “自然精灵……你的气息非常纯洁,魔力精纯,的确是光明神会喜欢的孩子。”   江琰面色微变。   这话是什么意思?   顾景昀按捺住想杀了他的冲动。   使魔断断续续地说道:“看顾少主的表情,很想杀了我?随你,我的性命是无关紧要的,因为整个阵法,从你们踏入山洞的那一刻,就已经激活了。”   “江琰,自然精灵的后裔,你真以为我想吃了你么?伤了你,谁带我们的君王回到他的领地呢?”   使魔说:“这个世界的灵力富饶、魔力低微,是修士的主场,不适合魔族生存繁衍。即便魔君得以复生,魔族大军入侵五洲大陆,在魔力消耗无法得到有效补给的情况下,此消彼长,终有一日会败在修士的手中。”   “与其在不正确的地方跟人族斗个你死我活,不如把积攒的亡灵大军一起带回魔法大陆,进攻魔力富饶的哈兰王国,抢夺更多的魔法资源!”   “伟大的魔王……请您降临吧……愿我的残躯与血肉,能够唤——”   魔君的使魔用古老的魔语呼喊着。   顾景昀和雪岚几乎同时出手,剑与冰淩在同一时刻刺穿了使魔的心脏,使魔的呼喊声戛然而止。   听不懂魔语的修士只当使魔在做垂死挣扎,没有过多理会,继续推塔。   “不!不要攻击石柱!停下——”   江琰蓦然回神,硬生生断了手中的魔力输出,魔力逆流让他猛地咳出一口血来。   “这是个陷阱!!”   他咳着血,大声让修士们停下。   这一瞬很短。   顾景昀与雪岚杀死使魔,江琰强行中断光明禁咒,宋桦等人的最后一击落在了石柱上,石柱轰然炸开,碎片滚落到祭坛外侧的鲜血池里。   血池平息所有躁动,自池底爆发出来的黑暗气息与光明之力相触,就像磁场的两极在一瞬间剧烈碰撞。   一切都发生在同一秒内。   下一秒,地动山摇。   整座山都在剧烈颤动,照得人睁不开眼睛的强光充斥山洞的每一个角落。   足以撕裂时空的风暴在刹那爆发,山洞以惊人的速度坍塌,岩石滚落,血池成了正负能量碰撞的中心,鲜血在瞬间蒸发。   众人大惊失色。   “!怎么回事?!”   “我靠,山要塌了,快出去——!”   “从进来时的隧道走?”   “会被埋在里面的!不如直接炸开山顶!!”   一阵风从雪岚的身边刮了过去。   所有人都在想着逃,顾景昀却不要命一样往山洞口冲去。   雪岚在轰隆声中扭头。   江琰站着的地方早已塌陷。   雪岚从未看见江琰御剑飞行,如今第一次看见青年背上的破魔剑承担了御剑的重任。   山崩地裂之中,青年朝少主御剑飞去,途中还要躲避坠落砸下来的巨石。   青年的眼眸满是惊慌之色,唇边还有残留的血色,他大声对顾少主说着什么,但话音被山崩的响声遮盖,雪岚听不见。   雪岚瞧见玄衣男人用最快速度疾冲向江琰,伸手想要抓住那抹清瘦的身影。   但风暴与光同速。   能量粒子快他一步,将青年包裹在内。男人伸出的手掌终究没能握住那人的皓腕。   雪岚只依稀瞧见,最后关头,表弟似乎丢了个什么东西给顾少主。   下一刻,山洞彻底崩塌。   尘土遮盖了一切。   ……   雪铁龙暴力地掀开巨石。   雪岚灰头土脸地钻了出来。   他还没说半个字,雪铁龙已经揪着他的衣领质问道:   “你弟呢?!”   雪岚支吾着,第一反应是查找顾景昀。   四处乱糟糟的,天狼卫和雪妖亲卫忙着用灵力运输石头,各宗弟子受伤的原地疗伤,没受伤的帮忙清理现场或救治伤员。   身着合欢宗弟子服的女子捂着鲜血淋漓的手臂,被翎羽宗二当家的大弟子摁着上药。那女子一脸不情愿,无视了受伤的胳膊,扭头四处张望,眼神担忧,像是在查找着谁。   淩含璋指挥着天狼卫,一刻都没有停下来过。他频频回眸,视线投向某个方向,神情忧虑。   雪岚环顾一圈,循着淩含璋的视线,在人群的边缘找到了顾景昀。   那人背对着所有人,脊背一如既往地挺拔如松,背影却染上几分寂寥。   “说话啊!”雪铁龙摇晃着雪岚的肩膀,“顾景昀哑巴了,你也敢不理老子?”   雪铁龙的嗓门有点大,吸引了旁人的视线。   严宇珊眼睛一亮,推开还在为她缠纱布的男友,大步跑过来。   “雪岚公子。”严宇珊呼吸急促,问道,“请问你看见琰儿了吗?”   严宇珊没有跟着进山洞,她被留在外头抵抗魔物。   魔物源源不断,杀了一个又冒出来一个,泥土早就变了色。   要不是雪铁龙前辈经验丰富,命众人摆阵应敌,松弛有度,还能留个喘息休息的时间,他们必定伤亡惨重。   一阵白光从地底冒了出来,所有魔物都被光包裹着消失不见,众人惊诧之际,忽地山崩地陷,再一回神,就变成了现在的局面。   严宇珊一直没看见江琰。她见顾景昀背影落寞,早有不妙的预感。   她抓住雪岚的衣袖,哽咽着问:“琰儿呢?他是不是、是不是——”   雪岚连忙道:“不是!表弟没死!呃,大概。”   雪铁龙脸色铁青:“给我把话说清楚!”   雪岚飞快复述了一遍山洞内发生的事情。   “进去之前,老子是怎么交代你的?你怎么就不能护好你弟!白活了几百岁!”   雪铁龙给了雪岚重重一拳,打完自家儿子,又箭步冲到顾景昀面前,怒吼道:“还有你——等等,你小子手里拿着什么?!”   雪岚和严宇珊跟在雪铁龙身后。   这动静不算小,连淩含璋都丢下指挥工作跑了过来。   顾景昀始终一动不动,低垂着眼睫,手掌半摊开着。他的掌心有自己掐出来的血痕,还有一截看似平平无奇的树枝。   那是江琰在最后关头丢给他的,来自精灵母树的枝干。   “这是什么?”雪铁龙压着怒火。   “……阿琰留给我的信物。”顾景昀沉默了许久,哑声答道。   男人掀了掀眼皮,面色平静得可怕,一双黑沉沉的眼瞳像是能吸去所有光亮,沉淀着浓郁到化不开的墨色。   所有看见这双眼睛的人都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但雪铁龙没有退。   他直白地问:“琰儿死了吗?”   顾景昀:“没有,他只是回了原本的世界,回了他的故乡。伯父,你不是有他的灵契石?”   雪铁龙这才记起还有这玩意。   他连忙拿出来一看,只见属于江琰的灵契石疯狂闪着光,闪烁频率比人剧烈运动后的心跳速率还要高。   “阿琰受了伤,重伤,但我却不在他身边。”顾景昀说。   灵契石的光芒常亮才是正常的,光芒闪得越急,主人受伤越重。   若是哪天灵契石一点光都没有了,证明那人已驾鹤西去。   顾景昀闭了闭眼,他收紧手掌,想要抓紧母树的树枝,又怕太过用力伤到它。   他忘不掉那一秒的恐慌与绝望。   只差一点。   仅仅一步之遥,就被迫与爱人分隔两地。   “……含璋。”   顾景昀扭头,叫了淩含璋的名字。   淩含璋一个激灵,忐忑地问:“师兄,有何事要吩咐于我?”   顾景昀拿出天狼卫的玉符,交到他的手心。   “从此诸事交由你处理,天塌下来也不要找我。”   严宇珊:“少主要去哪儿?”她还没从方才一连串的事情中回神,只是下意识发问。   “我回无念峰闭关,冲击渡劫巅峰。”   顾景昀哑声道,“……他在等我。”   ——【我等你。】   在离别前,江琰的眼眸倒映出男人着急的英俊面容,他笑了笑,安抚地说道。   ……   江琰在一片混乱的呼喊声中醒来。   他浑身上下剧痛无比,像是被载有无数魔法矿石的卡车碾压而过,而且还是来回地压。   时空隧道内的能量风暴几乎把江琰撕碎。他去的时候就体验过一回,原以为回程时修为提高了,就不会那么难受。   没想到该死的魔族强行搭了他的顺风车,硬生生把一人能承受的份额提高到了军团级别,迫使他要么抗下一切,要么同归于尽。   就是赌江琰能抗住,赌他眷恋人世,不敢死。   江琰确实不敢。   他还要留着这条命跟顾景昀重逢。   时空隧道内的力量十分可怖。   若不是江琰已经达到渡劫期,说不定真的会死在里面。   江琰受了重伤,五感还未完全恢复,视听都如雾里看花,隔着一层薄纱。   他痛极,本能地哑声叫道:“哥、哥哥……顾景昀……”   周围有人茫然地问:   “江琰学长什么时候有个哥哥。学院内不是有传言,说学长是独生子么?顾景昀又是谁?”   “我哪知道!这不是重点吧!”   “医疗部的人什么时候才能到?学长伤势太重了,治疗魔药和魔咒只能止血,需要高阶法术——啊,院长!”   “院长,您来了!”   江琰感觉到自己被一股无形的风托举着,最后落在一个大概是担架的东西上。   他勉力睁开眼,他的魔法导师伯恩斯正严肃而担忧地站在他的面前,手里举着魔杖,一个又一个高阶治愈魔咒落在江琰的身上。   身体骤然一轻。   伤势从“被载有十几吨魔矿的重型卡车来回碾压”变成了“被马车创飞数米”。   你导还是你导,出手就是比学生强无数倍。   江琰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伯恩斯拧着眉摁住他,不赞同道:“不要动。你只是保住了性命,仍需静养!”   江琰没有反抗,他用手指了指草坪上的剑与魔杖。   伯恩斯没有多想,弯腰拿起来。他将剑收回剑鞘里,和魔杖一起塞到江琰的手心。   江琰立刻握住了破魔剑的剑穗。   白到近乎透明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红色流苏,青年的面色微不可查地放缓许多,好像握住了它,他的心才得以安定。   江琰张了张嘴。   伯恩斯制止:“别,你嗓子没好,不能说话。”   江琰顺从地闭上了嘴巴,只用眼神表达感谢。   伯恩斯说:“你失踪这么久,我们担心得要命。学院已经通知了你的父母,他们等会儿就到。你先别睡,一会儿还有身体检查。”   江琰无声点头。   伯恩斯挥了挥魔杖。   担架自动飘了起来,带着江琰往医疗部的方向飞去。   围观的学生们议论纷纷。   方才,晴空万里的天空毫无预兆地砸下一道闪电,紧接着,失踪近两年的江琰学长,突然平躺着出现在学院的草坪上。   青年双目紧闭,面色苍白,裸露的肌肤都是伤口,疯狂往外飙着血,吓傻了一群路过的低年级学生。   还好院长来得及时。   伯恩斯驱赶聚集的人群:“不许围观,快去上课!”   恰好上课铃响起,众人一哄而散。见他们交头接耳的模样,这事注定要成为第一魔法学院最轰动的头条新闻。   ……   “江琰!”埃莉诺几乎是“撞”门而入,她踉踉跄跄地冲进来,因为速度太快,好几次险些绊倒自己。   医疗部的住院处。   病房内干净整洁,窗户半开着,微风裹挟着花香飘入室内。   江琰半坐半靠在床头,垂眸翻看着一本魔典。手背正打着点滴。听见动静,他抬起头。   “妈妈,慢一些,别摔着了。我就在这里。”   青年合上书,眉眼比离家之前要成熟稳重了不少。   埃莉诺愣愣地看着眼前朝自己微笑的青年。   他是那样的漂亮,继承了精灵族的全部优点,举手投足间都显现出优雅的气质。   江琰长大了。   吃了不少苦吧?埃莉诺心疼地想道。   埃莉诺胡思乱想了一通,越想越心酸。   正眼眶含泪,煞风景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老婆,你怎么堵着门?”江清随问。   埃莉诺:“……”   江琰也奇怪地问:“妈妈,不进来吗?”   他把书放到一旁,展开双臂,很自然地撒娇:“妈妈,我好想你。”   啊!   埃莉诺欣慰地想,味儿对了。琰琰还是她的面冷心热软糖宝宝。   “当心你的手,宝贝。”   埃莉诺箭步上前,不让江琰乱动,自己用力地抱紧了他。   “妈妈也很想你。”埃莉诺哽咽着说。   “……妈妈。”江琰悄悄蹭了蹭,假装自己没有流眼泪。   埃莉诺抽泣着,说:“宝贝,不要把眼泪蹭妈妈衣服上,我等会儿还要去白塔开会,来不及换衣服。你爸在后头,去蹭他。”   江琰:“……”   江清随:“什么?老婆,为了父子重逢,我的衣服刻意换了新的……算了,来吧来吧,琰儿,给你爹一个久违的拥抱!”   江琰被他爹用力抱住。   这两夫妻都是用力拥抱,但一个是慈母见到远行回家的儿子,忍不住心中的思念,所以失了力道。另一个活像是要把儿子勒死。   江琰起初还觉得煽情想哭,后面就越发面无表情。   “爸!”江琰叫道,“你是不是抱得太久太用力了!”   松开,快松开!   江清随趁埃莉诺在一旁专注于抹眼泪,凑到江琰耳边,小声:“别跟你娘告状,儿子,求你了。”   江琰:“……”   江琰惊奇道:“原来你有记忆的么?”   江清随松开他:“你回到这个世界之后,分神归位,自然会把记忆带回来。”   江琰勾了勾手指。“哦,爸爸,你过来。”   江清随试探走近:“作甚?”   江琰把鼻涕眼泪抹在江清随的衬衫上。   “我的新衣服,你妈今早还夸我帅!江琰,你——”江清随满脸怒容。   “妈!”江琰立刻叫了一声。   埃莉诺还拿着纸巾擦眼泪,茫然抬头:“宝贝,妈妈在这,怎么了?”   江琰张了张口,江清随立刻捂住他的嘴巴,回头道:“没事,他把眼泪抹我衣服上,我瞪了他两眼。”   埃莉诺护崽,怒道:“一个破衣服给宝宝擦擦眼泪怎么了?儿子重要还是衣服重要?!而且是我叫他蹭的,你有意见?”   不敢有。   堂堂剑仙,唯唯诺诺不敢言。   江清随瞪了江琰两眼,垮着脸去盥洗室换衣服。   江琰抿着唇,偷偷得意。   叫你用剑劈我的幻影,明知我就在旁边还故意恐吓我。   给我上难度,害我和顾景昀抓了大半夜的兔子。   不帮我除魔就算了,扯东扯西浪费我的时间。   最重要的是,明知我确实是亲子,还试图算赖不认我!   哼。   江琰感觉糟糕的坏心情在亲爹身上得到补救,莫名快乐了几分。   江清随飞快换了个衬衫出来,搬了椅子坐在病床右边。   埃莉诺在左边坐下。   江琰被夹在中间,突然有种不妙的预感。   埃莉诺却没有审问的架势,魔杖在半空轻轻一点,金色的光点跳跃汇聚在一起,是现在的时间。   “下午,一点三十七。”   埃莉诺挥了挥魔杖,光点消散。   她温和地说:“琰琰,我下午四点在白塔有个紧急会议,在此之前,我的时间都是你的。”   “……妈妈,你想听我的异界冒险故事吗?”江琰问。   “为什么不?我迫不及待了。”埃莉诺说。   “别忘了你的男友。”江清随迅速接上,语调酸溜溜的。   “好吧。”江琰笑道,“故事就从一个坩埚爆炸说起。”   ……   下午三点五十。   江琰结束了他的异界冒险故事会,中途吊针打完了,护士还来敲门拔针。   江琰放下所有包袱,在父母面前只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小孩。   兴奋时会手舞足蹈,伤心时会掉眼泪。说到顾景昀之时,又会不自觉红了脸,眼角眉梢满是明眼人能看出来的爱意。   他说得口干舌燥,才在埃莉诺去开会前说完了他的故事,因为时间不够,有些细节不得不忽略,故事也被压缩。   某些东西是主动忽略的。   比如江清随打眼色命令他删掉的部分、他和顾景昀的恋爱细节、还有其他心虚的事。   江琰看了时间:“到开会的时候了。”   “我骑扫帚去,不会迟到。”埃莉诺给他递了杯水:“别遗憾,我们还有的是时间。”   江琰乖乖喝水。   “合欢宗啊……”埃莉诺说,“你之前是故意掉线的吧?因为害怕被我猜出来,这是一个魅魔一样的宗门,而你学了魅魔的功法。”   江琰一口水差点呛在嗓子里。   埃莉诺淡定道:“没事的,回头你别在族里乱说就行,不然族人听不懂合欢宗和魅魔的区别,会一直追着问你是怎么变种族的,谈不到恋爱会不会饿死。”   江琰:“……”   他忍不住道:“我有对象了!”   江清随受不了了:“行了行了。说了一下午,十个故事里面七个都有顾景昀的存在。别在你爹面前秀恩爱。”   江琰脱口而出:“因为我们都是一起行动,彼此寸步不离!”   说完,愣了一下,手指不自觉收紧,眼睫颤了颤。   以前是,现在不能了。   江琰想道。   埃莉诺给了丈夫一记眼刀,生怕勾起儿子的伤心事。   小情侣热恋期就被迫分隔两地,能是好事吗?   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面呢!   甚至连能不能再见都不知道。   江清随连忙转移话题,故作感慨:“阿格尼丝当初的预言真的没错。”   江琰不敢说他差点以为是要跟剑结婚。   一家三口沉默片刻。   江琰主动问:“魔族有动静吗?”   “有,动静不小。似乎忙着复活他们的王,也可能已经活过来了,血气冲天。”埃莉诺冷笑。   “黑塔怎么说?”江清随问。   白塔隶属光明系的法师,黑塔则聚集了一群喜爱黑魔法的巫师。   两边向来互看不顺,时常一言不合就干架。   黑魔法师时常跟亡灵、骷髅之类的东西打交道,对于魔族入侵,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反应……   “黑塔上下非常高兴,恨不得明天就开战。”埃莉诺说。   “为什么?”江清随纳闷。   “他们说来得正好,魔族销声匿迹太久,塔里的材料都不够了,现在恰好需要一批骷髅头和食尸鬼的唾液……反正就是看上了魔族仅存的实验价值,想补充塔里的魔法材料。”埃莉诺说。   江清随:“……”黑塔口味真重。   江琰若有所思:“说得有点道理。”   江清随惊悚地看着江琰,崽,你是白塔首席圣魔导师、白巫师协会会长的儿子,可不能跳槽!   埃莉诺用时间魔法调出时间。   “哎呀,再不去就真迟到了,一群人等我开会呢。”埃莉诺推开窗户,跳上扫帚。   江清随积极道:“老婆,我御剑送你比骑扫帚快。”   埃莉诺:“我回头再跟你算害儿子留下心理阴影的账。”   江清随:“……”   埃莉诺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江琰无辜地看着他爸。   “不是说好不告状吗?”江清随问。   怎么拚命使眼色还是漏了一段。   江琰理直气壮:“不行,那段是顾景昀教我御剑飞行的片段,是我们感情升温的重要一环,省不了。”   江清随气结。   ……   数日后。   江琰病愈,通过了白塔的重重严苛审核,成为了白塔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圣魔导师。   圣魔导师是魔法师的至高境界,在世的圣魔导师不过寥寥几人。   江琰的名字瞬间传遍全国,连邻国的街头小巷都在议论这位年轻的圣者,他的名声甚至传到了大陆更远的国家。   他得到了参加高级会议的资格,座位排在最前头,就在他的母亲身边。   而埃莉诺是白塔的领袖。   在白塔的走廊,江琰遇见了伯恩斯院长。   “老师。”江琰上前打招呼,态度恭谨。   即便他如今的实力高于伯恩斯,伯恩斯依旧是他的恩师。   伯恩斯点点头,张口就问:“你的毕业论文写完了吗?”   江琰:“……”   论、论文??   路过的法师惊恐地看了他们一眼。   伯恩斯院长是魔鬼吗?这都不忘催学生写毕业论文!   江琰已经完全忘了这档事。   他在穿越之前,的确处于毕业阶段。若是当时不出事,再过两日,伯恩斯就要找他说毕业论文的事情。   伯恩斯一看江琰的表情,就知道学生的作业没做。   “唉,穿去异界冒险归冒险,怎么能忘了毕业论文呢!”伯恩斯痛心疾首。   路过的法师:“……”魔鬼院长啊!   江琰惭愧。   “老师教训的是,我明天就把论文补上。”   法师:?   伯恩斯:“一天来得及?”   江琰点头:“我在那个世界也经常研究丹药——噢,就是这里的魔药——还有炼器与炼金术、传统东方阵法与魔法阵的区别……”   “数据都是现成的,通个宵就能写出来了。”   伯恩斯欣慰:“那就好,你的态度还是很端正的。”   法师:??   一晚上写完论文,前辈你的肝还好吗?   伯恩斯:“明天正午十二点前,把论文放我桌子上。”   江琰:“是,老师。对了,老师,关于时空魔法的……以上,我想跟您探讨一下。”   伯恩斯:“有点意思,来,我们边走边说。”   法师:???   这说的啥,完全听不懂。   法师怀着满腔的敬畏,遥遥望着一个大魔导师、一个圣魔导师渐行渐远的背影。   卷王院长带出来的卷王徒弟,   太可怕了。   ……   翌日。   江琰准时准点把毕业论文放在院长的办公桌上。   伯恩斯接过,翻看片刻:“似乎有些要修改的部分,我回头再仔细看看吧。”   “好的,麻烦您了。”江琰说。   伯恩斯调侃道:“毕业准备去白塔?”   江琰本来就是他的助教,之前也商量过,毕业要留下教自然魔法理论与实践运用。   不过他现在是圣魔导师。如果江琰愿意,白塔会是更好的去处。   江琰微微摇头:“我想留校,跟之前说好的一样。”   伯恩斯讶异,问:“为什么?白塔是所有白魔法师的圣地。”   “可是就算我留校教书,白塔也不会删掉我的名字。”   江琰想了想,笑道:“其实还有一个原因。”   “哦?”   “因为我男朋友以前经常逃学,被罚得多了,害怕见到老师。我想给他一个惊喜。”   伯恩斯挑了挑眉。他从椅子上起身,伸出手掌。   “不错的理由。第一魔法学院欢迎你,江琰教授。”   “谢谢,我的荣幸。”   江琰跟院长轻快一握。   ……   半个月后,某个月夜里。   魔族冲锋的号角在王国的城墙外突然响起。   不仅是江琰所在的哈兰王国,就连邻国都遭到了魔族的袭击。   好在王国早就有所准备,魔族的偷袭并没有讨到好。   双方苦战数日。   王国内部混进了几个魔族奸细,差点闹出大事,幸好江琰及时发现。   白塔和黑塔法师们被分别派去更重要的地方,抽不出人手。   人命关天,江琰索性拿着白塔的令牌,找国王要了调令。   江琰带着骑士团,路过魔法学院时又拉了几个眼熟的高年级学生,就这么顺藤摸瓜,雷厉风行地铲除了王国内部的魔族奸细。   末了,他私下感慨道:“还是用天狼卫更顺手,还省心。”   听闻魔君终于要出现了,江琰准备前往前线找他报仇。   离开之前,江琰实在看不下去王国混乱的情报部门。人员杂乱,效率低得离谱不说,还时刻有可能走漏风声,连天狼卫的两成都不如。   江琰管习惯天狼卫了,看这些情报部门十分不顺眼。   于是在等待出发的间隙,顺手柄上下整顿了一遍,连骑士团也没有放过。   他没有意识到——当他调教下属的时候,他的一举一动与顾景昀是多么惊人的相似。   江琰的一个“顺手”,无意间展现出了极高的领导能力和专业素养。   江琰秘密出征,国王为他送行,临别前,国王竟然问道:“江琰先生,您有意愿参政吗?”   江琰:“??”   江琰大吃一惊:“很抱歉,我没有这个想法。”   国王:“那入职情报机构当部长……”   江琰:“不不不,多谢抬爱!”   他只是想铲除魔族奸细,不是要当情报头子啊!   国王很遗憾:“好吧,我随时为您留着位置。”   江琰一边说着“多谢”,一边溜得飞快。   开什么玩笑,绝对不想给国王打工!   ……   魔族大军逼近。   江琰一路加急赶来,帮着击退了几回魔族的进攻。   眼看魔族越打越有颓势,藏在魔族后方的魔君坐不住了,总算现身,亲自指挥。   有魔君带领,魔族士兵的士气大涨,竟把人族给压了回去,但也攻不上城墙,陷入了僵局。   江琰站在城墙上,眺目远望,皆是乌压压一片“人头”。他遥遥看了一眼远处的魔君,眼神冰冷。   血战让青年彻底褪去了青涩,眉眼间寻不到半丝柔和,气质冷硬。   江琰的眼光毒辣,又不像一般人是剑或魔法专精,他是两边都学,两边都通。   法师的魔咒,他会。   骑士的冲锋,他也会。   江琰从领着一个小队开始,在短短数日就掌握了更高的话语权——因为他的决策永远是对的,他负责的战场伤亡最小、杀敌最多。   江琰的“凶名”逐渐传开。   魔族士兵看见他的背影就会先怕三分。   甚至不是正脸,只是一个极其相似的背影,都能让魔族下意识退半步。   江琰站在哪里,哪里就是防守最牢固的地方,魔族得用军令才能逼迫士兵进攻江琰所在的城墙。   但他并不时常驻守于城墙上。   除了需要站桩输出的时刻,否则江琰都是拿着破魔剑驰骋沙场,身后跟着悍不畏死的骑士团,杀气腾腾地冲锋在第一线。   江琰从城墙上经过时,后勤官员向他恭敬问好,士兵的两只脚跟靠拢立正,骑士用右拳轻轻敲击心脏,法师手持魔杖行魔杖礼,摘下魔法帽微微躬身。   他实力强大,战功显赫。   他受万人敬仰。   中军营帐前,有法师掀帘而出。   法师抬眼看清朝他走来的青年,立刻站直,举起了魔杖,眼中有几分欣喜与崇拜。   “江琰尊者。”   “尼泽法师。”   江琰朝向他行礼的法师回了一个简单的魔杖礼。   完整的礼节是双方竖直举起魔杖,互相鞠躬。简单化就是互相举个魔杖,不用鞠躬。   尼泽犹豫片刻,问:“尊者,您刚从战场上下来么?”   江琰点头:“怎么了?”   尼泽指了指青年的面颊。“您的脸上沾到血了。”   “嗯?”江琰用拇指一揩,随意道:“不要紧。你有任务么?”   尼泽立刻紧张起来:“是的,是会长吩咐的。”   “去吧,注意安全。”江琰没问详情,有些话,在营帐外是不能说也不能问的。   “是!”尼泽激动得双眼发亮。   江琰对营帐两侧守着的士兵点了点头,掀开帘子,走进帐内。   两个士兵互相对视一眼,看见对方眼底近乎狂热的崇敬,忍不住都笑了,很快又收敛好,立正站直。   营帐内。   白塔的领袖正焦头烂额,见到儿子,面露喜色。   “琰琰,你来了!哎呀,脸上有血怎么不擦擦。”埃莉诺用手帕仔细帮忙擦脸。“别动!”   在外头霸气十足的尊者,在母亲面前就是一个乖宝宝。   江琰听话不动,等埃莉诺放下手帕,才问道:“爸爸呢?”   “邻国中看不中用,魔君出来的第一天就差点被攻破城墙。他们发来求援函,你爸过去帮忙了。”埃莉诺说。   “他一个人?”   “还领了两队精灵射手。不用担心你爸,他什么世面没见过?那边不是主战场,压力都在我们这儿呢。”   “那妈妈刚刚为什么烦恼?”   “哦,还不是那群黑塔的巫师!”   白塔的首席法师发出抱怨声:“为了防止白魔法把他们的召唤兽也给一起净化了,我还和安德鲁商量了一下,特意为亡灵法师划了一个战场。”   安德鲁是黑塔的首席巫师,是黑塔的领袖。   埃莉诺不满道:“结果他们昨晚突然狂发申请,声称想为王国效力,要扩大负责的局域。”   “别开玩笑了!早就说好的事,怎么能说变就变?”   “谁不知道他们是贪心那些魔法材料。但也不能捣乱吧?一群亡灵凭空冒出来,谁知道哪些是魔族,哪些是他们的召唤使魔啊?到时候自己人打自己人还得了!”   江琰:“……”   江琰平静道:“知道了,妈妈。我去找安德鲁谈谈。”   埃莉诺喜笑颜开:“谢谢宝贝!”   黑塔一贯非暴力不合作,有着独特的行事作风和潜规则,寻常人难以适应。   埃莉诺时常拿他们没办法,好在她有一个百试百灵的秘密法宝——江琰!   江琰出马,安德鲁十次有八次会败下阵来。   说不赢也打不赢,三番四次下来,两个人再见面的时候,安德鲁连气势都弱江琰一截。   “你偷偷去,别给其他人看见,算是给安德鲁卖个好。他私下跟我说,他不想看见你出现在黑塔巫师的视线范围。”埃莉诺说。   江琰纳闷:“为什么?”   埃莉诺:“怕打不过你的事情暴露,手下人抛弃他,把你推上黑塔领袖的位置。只能说,你有时候作风跟黑塔是挺相似的。”   江琰:“……”   埃莉诺没注意到她儿子一阵异常且漫长的沉默。   “算了,不提他们。”   她转回正题:“这两天,魔族应该会有大动作。”   江琰点头:“妈妈,我正想来告诉你,魔族准备后天晚上发动总攻。”   “??”埃莉诺吃惊:“你怎么知道的?”   江琰又是一阵不语,被妈妈拧着耳朵追问,才不情不愿地说:“我派几个亡灵法师用使魔当斥候,去魔族拿了第一手的战报。”   埃莉诺:“……哪儿来的亡灵法师?”   要想召唤出能当高级斥候的使魔,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江琰小小声道:“黑、黑塔的。”   埃莉诺:“……”   难怪黑塔的人那么积极,原来是他们搞来的情报!   埃莉诺一阵头晕目眩。   她清醒过来,第一件事是抓着自己儿子的衣领:“你将来是白塔领袖,不准跳槽!!”   江琰连连表忠心:“好的妈妈,知道了会长,我一定不跳槽!”   埃莉诺淡定道:“但是可以收编,我支持你。”   江琰:“??”   不要啊!   江琰心里苦,他只是恨魔族迫使他和顾景昀分开,所以想快点干掉魔君报仇雪恨,再安安稳稳地等哥哥来找他,两人甜甜蜜蜜在一起过日子。   并没有想要当首领的想法。   无论是哪一边!   ……   后日,夜幕降临的时刻。   魔君再度现身,并且带领魔族士兵攻城。   兵临城下。   江琰随机挑了一段城墙,没想到正面碰上魔君。   黑压压一片的魔族大军中央,魔君高坐在巨魔扛着的王座上。   他跟江琰隔着很远的一段距离对视。   双方互不相让。   几分钟后,魔君眨了下眼睛,冷冷道:“你就是多次坏我好事的江琰?”   江琰扭头对部下说:“你看见了吗?”   部下:“什么?”   江琰:“他刚刚眨眼了!是我赢了!”   一群人:“……”   您开心就好。   魔君被忽视了个彻底,暴跳如雷。   “至尊圣者!可敢与我一战?!”魔君的声音通过扩音魔法的加持,传遍全局。   话音落下,全场寂静。   寂静。   静。   魔君再次暴怒:“你为什么不应答?是怕了吗?!”   江琰左右看看,确认魔君瞪的人是自己。   “啊?我?”江琰指了指自己,眼神茫然:“我不是至尊圣者啊。”   你口中的至尊圣者是谁?   要不是一直被瞪着,真的会以为魔君在跟别人说话。   江琰猜其他人也是这么想的,结果一转头,城墙上的士兵们都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你们都认为我是至尊圣者?”江琰迟疑着问。   有一个离得近的小兵,大著胆子说:“不是您,还能是谁呢?”   最年轻也是最强大的圣魔导师,立下赫赫战功的武者,武魔双修还能有如此成就,除了江琰,还有谁担得起这一称呼呢?   魔君仍在阵前叫骂。   江琰听不下去了。   “好吧,至尊圣者就至尊圣者。”   青年拔出破魔剑,嗓音清冷如玉石相击,带着淩寒杀意。   魔君张嘴欲说。   江琰冷冷道:“今日不杀你,难解心头恨。”   魔君:“……”   这是我的台词啊!   魔君当然知道江琰,也知道他有一个剑仙亲爹。   这俩父子给魔族带来了毁灭性的打击,难道这话不该他来说吗?   江琰却不想再跟魔君废话。   江琰恨死魔君了。   竟把他当引路灯,害他与心上人分隔两地。   当初一个在东洲,一个在西洲,谈异地恋还能用双面镜视频对话,现在连个声音都听不见!!   江琰斩出一剑。   剑光浩渺如银河,漂亮,又美丽。凡剑气所到之处,魔族必死无疑!   这一剑就是开战的信号!   方才还安安静静的战场,顷刻间,便已是打杀声不断,时不时能听见法师念诵魔咒的声音。   江琰的实战经验已经无比丰富。   他左手拿着魔杖,无需念咒就能瞬发禁咒级别以下的魔法。即便是禁咒,他能做到用最快速度释放,不用蓄力或者念长长的咒语。   无数魔族死在他的魔杖下。   江琰踩着破魔剑,御剑飞行至上空,与半空跳下的瞬间握住剑。   他迎面对上魔君。   魔君不是一个好对付的角色,换作是尚未经过血战试炼的江琰,想杀死魔君,或许还要经过一番苦斗。   但对于现在的江琰来说,想杀魔君,实在太轻松了。   就连他自己都没想到魔君那么菜。   可能是刚复活,魔君元气大伤还未恢复巅峰实力。   也可能是江琰为这一日做了太多准备。   当破魔剑将魔君穿心而过,长剑发出嗡鸣;当魔君的尸体湮灭在光明禁咒之下,再也无法复生;当人族的欢呼声排山倒海一般传来,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   江琰有片刻的恍惚。   他下意识去摸破魔剑的剑穗,露出了一个很浅的微笑。   ……我赢了。   那你什么时候来找我呢。   何时会是重逢日? 第135章 “想与仙君学习双修之法……不知你可愿?”   魔君已死,魔族没有领袖,很快溃不成军。   人族大胜,举国欢庆。   江琰作为最大的功臣,被国王赠予了大量的金银财宝,还有一个公爵的贵族头衔。   贵族当然要有自己的领地。   国王问他想要哪块领土。   江琰想了想,选择了靠近精灵森林的城堡。那里不是最富饶最中心的局域,但胜在离家近,而且有大片的灵田,适合种植草药。   至于国王的其他提议——无论是任职邀请还是别的奖赏——江琰一概推掉了,他对于卷入王国政治中心没有兴趣,也不想给任何一个党派站队。   江琰与伯恩斯院长商量好了,决定留校任职。   他在第一魔法学院开课的那一日,课室的门槛差点被学生踏破。   座无虚席,甚至有学生自己搬了小板凳,坐在两侧的阶梯上。过道只留了一个窄小的缝隙,需要踮着脚、侧着身才能勉强通过。   教室的最后排也站满了人,他们共享着拥挤的空间,却没有人多抱怨哪怕半个字。   江琰的课室换了三次,一次比一次空间大。   如今,这已经是学院最大的课室了。   即便如此,还是有不少闻讯赶来的法师在门口频频探头,查找能下脚的空位。   前来听课的有第一魔法学院的本校生、隔壁骑士学院的实习骑士、其他魔法学院的学生,甚至不乏自邻国千里迢迢而来的法师。   圣魔导师的数量非常稀少,愿意在魔法学院任教的导师就更少了。   每一堂课都是千金难求。   更别提……   讲课的人可是江琰!   那位最年轻的传奇法师,世间少有的武魔双修至臻之人,以一敌万军、击杀魔君又退魔族大军于千里之外的至尊圣主!   讲台之上。   面对无数双热切眼眸的至尊圣主,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江琰:“……”   人好像越来越多了。   这应当不是错觉吧?   不行,这场面比魔族十万大军还可怕。   江琰镇定下来,强撑着上完一堂课。   一宣布下课,立刻有许多学生蜂拥而至。   “导师,我有疑惑,关于……”   “尊敬的至尊圣主,我可以请您签个名和合影留念吗?”   “圣者,我想向您讨教剑法!”   “不要推搡!”   江琰的助教挤了进来,大声喊道:“退后,都退后!老师已经下课了,有疑问的学生在我这里登记,回头统一解答!不许拍照不接受签名,要切磋的骑士……呃,也来登记名字,我回头问问老师!”   有助教帮忙拦着人群,江琰总算找到机会溜走。   江琰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脯。   好险跑得快!   江琰在院长办公室找到了伯恩斯。   “院长,我有事想跟您商量。”江琰说。   伯恩斯看见他,眼睛一亮:“噢!江琰,你来的正好。”   “怎么了?”江琰问。   “我收到魔法学术协会的信函,他们想让你在全大陆开巡回讲座。”   “??”江琰怀疑自己的耳朵,“讲什么?”   “自然魔法理论与实践运用。”   “院长,恕我直言,我在实战上的确很强,但在传授学识方面,我还是新手。任何一个常年授课的教授都比我有经验得多。”   江琰诚恳道:“我不觉得我有足够的资历去开巡回讲座。”   伯恩斯摊开手,“你可是至尊圣主。你的名字就是最好的名片,还要什么资历?”   原来是看中名人效应。   江琰无语半晌。   伯恩斯:“或者你也可以讲一讲异界的见闻。”   全大陆都知道至尊圣者两次穿梭跨世界时空隧道,却还能四肢健全、完好无损的事。   “推掉,我不去。”江琰毫不犹豫地说。   “报酬会很丰厚哦?”伯恩斯问。   “但我不缺那点钱,我在异界遇到的人也不该沦为茶余饭后的谈资。”江琰说。   “好吧,你是对的。”   伯恩斯利落地写了拒绝的回函,等着一会儿交给信使,“你刚才找我想说什么?”   江琰顺势提出自己的请求:让学院帮他筛选生源,控制学生人数,起码让那些看热闹的、纯粹追星的人不要来了。   伯恩斯恍然:“这是我的失误。学院之前是半开放式,欢迎旁听,但没想到会出现名人效应……总之,我会处理的。”   “谢谢您。”江琰道谢。   伯恩斯说:“你闲着也是闲着,有没有考虑过收学生?”   这里的学生,指的不是学院里的魔法生,而是江琰的亲传弟子。   江琰感慨万千。   时过境迁,轮到他来收徒了。   恍惚中,江琰回忆起过去——他在合欢真人的带领下,跪在蒲团上,向祖师爷磕头。   【从此,你就是我的关门弟子了。】合欢真人说。   严宇珊和范扬在一旁小声商议,要给新进门的小师弟买几只烤鸭,一鸭三吃,买两只不知道够不够。   江琰被师父摸了摸发顶,他抬起眼,看见合欢真人朝他露出慈祥的笑。   ……   “江琰?”伯恩斯问,“你在想什么?是要紧的事吗。”   青年微微摇头。   “只是一些往事。”他尽可能轻描淡写地说。   伯恩斯没有追问:“那么,有关收徒的事情……?”   江琰:“第一批学生,我会从学院内部挑。”   伯恩斯微微颔首。   通知下发的时候,被选中的学生们快乐得差点起飞。   至尊圣主!是他们的!老师!   天呐!!   世上竟还有这等好事。   因此,在江琰询问他们是否愿意做他的学生,又再三强调“我有点卷”的时候,学生们并没有意识到问题所在。   “没问题,我们不怕。”他们热泪盈眶,就差加上一句“我愿意”。   很快,他们就为这句“不怕”付出了代价。   深更半夜,其他人陷入沉眠,而江琰的弟子们却泪洒实验台。   导师真的好卷!   他不走,我们也不敢回去睡觉啊!   江琰的大弟子顶着学弟学妹的求助眼神,硬着头皮凑到导师身边。   “老师,夜深了,您看……”卡罗尔小心翼翼地试探。   江琰蓦然回神。   他太过投入,以至于忘了时间。   “什么时候了?”江琰揉着眉心,面色有一丝疲惫。   “快到午夜十二点了。”卡罗尔答道。   江琰吃了一惊:“那你们怎么还没走?”   弟子们欲哭无泪,这个得问您了。   江琰心念一转,就想通了关窍。   “以后不用管我,到了休息的时间,你们就可以回去了。其他时候,若是有急事,也可以去忙,只要不耽误研究课题的进度就行。”   江琰放缓嗓音,温声道:“我们是师徒。别怕,我不凶的。”   弟子们试探道:“那我们回去了哦?”   江琰叮嘱:“路上注意安全。”   大家互相看看,忽然有人笑着撒娇:“肚子好饿。老师,您请我们吃夜宵吧?”   江琰欣然应允。   师徒聚餐到淩晨两点,江琰挨个把人送回学生寝室。他的大弟子陪在他的身边,是最后一个被送回宿舍的人。   江琰笑着让他早点睡。   转身欲走,卡罗尔却喊住他:“老师,您看起来心情不好。”   “怎么会?”江琰诧异。他明明一直有在笑。   “刚刚还在实验室的时候,您的状态很不正常。”卡罗尔犹豫片刻,鼓起勇气问道:“您是失恋了吗?”   江琰:“……”   江琰镇定:“没有。”顿了顿,又问,“确实不存在失恋,但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卡罗尔老实道:“我有个兄弟之前失恋就是这个状态,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全扑在工作上,这样他就没心思想别的了。”   “所以,我大胆假设,您会不会也是……”   江琰呼吸微滞。   他确实不敢让自己闲下来。   只要一有空闲,他就会不由自主地想到顾景昀,想到那片大陆的人和事。   卡罗尔耐心等了许久,他年轻的导师终于缓缓开口。   “你知道我曾穿越去异界,对吧?”   卡罗尔点头,整个大陆都知道。   江琰:“我在那里,有一个爱人。”   卡罗尔瞪大了眼睛,至尊圣主有心上人了?这可没人知道!   江琰轻声道:“我跟他走散了,他说会来找我,我在等他。”   卡罗尔一瞬瞭然。目光再投向导师时,多少带了几分无措。   时空隧道不是想开就能开的,更何况要在万千世界中准确找到曾经降落的那一个,更是难上加难。   万分之一的开门概率,以及千万分之一的开对门概率。   卡罗尔不知道该怎么劝。   在他眼里,异界恋的导师跟失恋也没什么区别。   江琰不用旁人安慰,自己振作了起来。   “不早了,你回去吧。”   卡罗尔问:“您呢?”   江琰原本想说回实验室,稍一停顿,话锋一转:“……我也回家睡觉。”   已经三天没合过眼了。   让哥哥知道了,大概会很生气吧。   江琰目送徒弟上楼,转身召出破魔剑。   他御剑的姿态已经非常娴熟,迅速飞回自己的城堡,一个简单的清洁咒,钻进被窝里。   江琰梦见了那张英俊的脸,以及熟悉的温柔眼眸。   男人朝他伸出手,江琰用力握住,环住男人的腰,明明抱实了,怀中却像是抱着一团空气。   江琰知道这是梦。   因为没有触感,没有温度,没有一个应当落在他眉心的吻。   醒来之后,江琰发现枕头已经湿了一片。   青年面无表情地挥动魔杖,脸上残留的泪痕和枕套的湿润被无形的橡皮擦去。   江琰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把寒龙笛拿出来,挂在腰间,决定有事没事就吹几首曲子,聊表相思意。   “又是新的一天!”江琰揉揉脸颊,振作精神,“今天的天气不错,去露台练剑吧。”   推开卧室的门,他又是被所有人崇拜、强大从容的至尊圣主。   江琰从城堡的长廊走过,晨曦透过玫瑰花窗映入室内,将青年孤独的影子拉得极长。   路过的侍从恭敬行礼。   “圣者,晨安。”   江琰朝他点点头,气质冷清,但唇边笑意温和。   背在身后的破魔剑不住地晃动,悬挂在剑柄处的赤色剑穗也跟着一晃一晃。   一如江琰始终无法安定的心。   ……   江琰并不担心,他相信顾景昀可以飞升仙界,在三千世界中找到自己。   只是偶尔会感到寂寞。   孤独想他的时候,江琰就拿着寒龙笛,或是站在城堡的顶楼,或是坐在卧室的窗前,吹响这支顾景昀亲手制成送给他的玉笛。   他对自己的乐艺心中有数,每次吹笛,都会尽可能避开无辜路人。   有所顾忌,就没办法随心所欲地吹笛。   只能在想要吹笛的时候,伸手摸一摸,就当吹过了。   次数一多,大家纷纷注意到了导师的“隐忍”。   江琰没有隐瞒身边的人,大家渐渐都知道了江琰有一位异世界的爱人,而他从不离身、爱之如命的笛子正是那人所送。   大家经常看见青年目光悠悠地望着远处,手里不断摩挲着笛子,却一言不发。   弟子们很心疼导师。   终于有一天,卡罗尔再一次代表众人出面,主动告诉江琰:“老师,你吹笛子吧!如果这是你想念师娘的方式,那就去做吧,我们很乐意听啊!”   一群师弟师妹在后面疯狂点头,表示赞同。   江琰觉得好笑:“师娘?”   卡罗尔:“就是你在异世界的爱人呀!能与您相爱,那定是一位端庄典雅的小姐吧?”   江琰轻咳一声:“他不端庄典雅。”   卡罗尔愣了下,反应飞快:“哦?那就是活泼可爱的小姐,和您也很相配!”   江琰:“他也不活泼可爱。”   卡罗尔:“嗯……雷厉风行?英姿飒爽?孤高冷傲?”   江琰的话中带着笑:“他啊……全都有吧。”   弟子们纷纷“哇”了一声。   “是一位完美的小姐呢!”卡罗尔称赞道。   江琰纠正:“是先生。”   ——那是一位芝兰玉树风流倜傥的剑修,平生最喜欢的事就是和他琴笛合奏,摧残别人的耳朵。   以卡罗尔为首的弟子们十分困惑。   但他们很快看开了,换个性别也是师娘。   我们的导师年少成名,青年成就至尊圣主的境界,至今还在不停挑战自我。   桃李遍天下,名震九州,只要人在就没有异族敢越雷池半步。   如此厉害的导师,那必然也是上面的那个!   对江琰盲目自信的弟子们如此想道。   弟子们建议江琰不要憋着,想吹笛就吹笛,万一师娘在异世界听到笛声就寻过来了呢。   江琰觉得他们简直是在异想天开,但又克制不住幻想。   于是,江琰逐渐养成了有事没事就吹一吹笛子的习惯。   起初还有些拘谨,后来越放越开,不把弟子当外人。   作为自己人的弟子们则有些痛苦。   老师说他吹笛难听,大家以为他在谦虚,没想到确实是,只不过换了个方向。   这压根不叫“难听”,应当叫作“杀人不见血”!   日子漫长,被导师摧残耳朵的弟子们也渐渐习惯了。   从强颜欢笑,到捂着耳朵一脸痛苦,再到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路过。   最后已经进化成了——集体在吹着笛的导师面前笑着谈天说地,江琰奏完一曲,他们还会鼓掌说老师吹得真好。   偶尔有其他学院的交换生过来学习,看到这一幕还觉得这群卷王终于疯了。   弟子们纷纷不屑:“你们懂个屁。你能在江琰导师的笛音中坚持练习魔法吗?你能坚持一分钟吗?连这都做不到,呵,垃圾。”   江琰:“……”   这群小崽子是不是在败坏我的名声。   旁人可不懂其中的关键。   他们大彻大悟:“原来如此!这竟是一种全新的锻炼意志力和修炼魔力的方式!”   真是没想到啊。   不愧是至尊圣主,训练学生的手段就是不一样。   江琰:“???”   你、我……唉,算了。   江琰只当他们不存在,自己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等到交换生过完整整一周生不如死的听笛音生活,每个人都感觉自己的三魂七魄去了一半,宛如游魂一般回家。   结果。   等到他们休息好了,彻底恢复元气之后,竟然惊喜地发现自己的定力(抗折磨能力)提高了许多!   法师凝聚魔力讲究全神贯注、精心凝神,但他们竟然能在嘈杂的环境中全身心地投入修炼!   天呐!   不愧是至尊圣主!!   江琰发现不对劲。   不知从何时起,他的笛音有助于意志力和魔力增长的谣言越传越广,甚至作为“至尊圣主的秘密修炼法门”传遍了整个大陆。   法师以听到江琰的笛音为荣,认为是江琰褒奖和考验他们的标志。   贵族以成功邀请江琰去宴会上吹笛为荣,谁能请成功,那是能光宗耀祖吹嘘一辈子的大事。   甚至有人发来邀请函,希望至尊圣主为他们刚出生的婴儿吹奏一曲,他们认为江琰的笛音能提高婴儿将来的魔力资质。   江琰:就离谱。   当然,至今还没有哪个贵族成功请到这位神秘的笛乐大师。   江琰懒得搭理他们。   自从谣言传遍大陆后,江琰就再也没有在人多的公共场合吹笛子,只在自己的领地里吹一吹。   领地内的弟子和侍从们感动极了:导师/大人对他们可真好啊!就是这笛音为什么越来越难听了,实在很难熬。   难道这就是变强的代价吗。   他们俨然忘了当初鼓励导师吹笛的原因,对江琰的笛音有特殊功效一事深信不疑。   江琰很无语,但拿他们没办法。   懒得管这些谣言,反正自己也不在乎名声,随便他们怎么说吧。   不去其他地方吹笛也好。   希尔大陆这么大,要是顾景昀真的跟着笛音找过来,结果落在了大陆的另一头,找不到人可怎么办。   江琰一边想着,一边吹完了这首曲不成调的凤求凰。   一曲毕。   青年放下手里的笛子,自嘲地笑笑。   果然跟笨蛋弟子们待久了,自己也变笨了。这笛音甚至传不出城堡,又如何能穿透屏障,抵达异界?   自那日起,江琰不再热衷于吹笛子,反而开始研究起了时空穿梭之术,捡起了停滞许久的灵力修炼。   不要紧。   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   江琰心想:兄长过不来,我也可以努力一把,飞升去找他。   时光如梭。   两年之后,江琰再一次突破,成就渡劫期大圆满。   魔法世界的灵力微弱得近乎于无,若是将渡劫期修炼所需要的灵力换算成上品灵石,那将是一个天文数字。   江琰无法像金丹期之前一样,用灵石构造阵法,汇聚灵气供自己修炼。   他供不起。   算上江清随的库存也不够。   江琰只能慢慢来,细水长流,一点一点积累,水滴石穿。   此时,他距离飞升终于仅有一步之遥。   江琰已经拜别了父母和亲朋好友,只待查找一个合适的闭关之所,就要渡雷劫飞升。   他要借雷劫打破世界屏障,尝试穿去找顾景昀。   江琰的弟子们听闻此事,纷纷前来庆贺和道别。   他们嚷嚷着要开宴会,热情难却,江琰也就参加了。   这两年,江琰沉迷修炼,已经渐渐退出了学院。除了固定收下一两个天赋极佳的弟子,他很少讲课,也很少见人。   难得热闹。   酒过三巡,大家或多或少都醉了,就连江琰都被气氛感染喝了几杯。他酒量不好,此时略感头晕目眩,身体微晃。   有新来的弟子瞧见导师腰间挂着的玉笛,想起了两年前的那则传言。   酒意上头,他举着酒杯,屁颠屁颠地跑到江琰面前。二话没说,先敬了江琰一杯,接着诚恳地说自己有事想求导师帮忙。   江琰爽快颔首:“什么事,你尽管说。”   小弟子:“我想听老师用玉笛演奏一曲。”   “没问……嗯?”江琰的酒骤然醒了一半。   知晓内情的弟子们集体脸色剧变,倒不是不乐意听老师吹笛,而是觉得他们的抗性下降了,不一定扛得住啊!   年纪最小的弟子用仰慕的表情,深情凝望着江琰,双手合十。   “老师,拜托您了,这是我一生的请求!”   江琰想了想:“好吧。可是我很多年没碰过笛子,可能吹得不好。”   弟子面上一喜:“没关系,我不在意!”   知情人更崩溃了:我们在意啊!!   江琰兴致勃勃地拿起笛子:“我开始了哦。”   弟子:“嗯!”   一曲才进行了三分之一,在场所有人的酒都醒了,距离最近的小徒弟已经满脸呆滞,失去表情管理。   一曲过半,在场人开始找东西充当耳塞堵耳朵,小徒弟在吐魂前被经验丰富的学长学姐们一把将魂魄拍回去,熟练地拖尸到后方。   感谢导师多年前孜孜不倦的教导(摧残),他们是在场为数不多能行动自如的人。   前辈们将学弟拖到屋外,用力晃他的肩膀,拍打他的脸颊:“喂,你清醒一点!别死了啊!”   小徒弟颤颤巍巍:“导师的笛音果真……名不虚传!”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声音很轻,很好听。   学生们循声望去,发现那人不仅声音好听,颜值也很高。   那是一位穿着一袭黑色长衫的青年人,腰背挺拔如松,身后负着一柄长剑。   他的墨发扎了个高挑的马尾,几缕碎发垂在鬓角。剑眉星目,唇角上扬,黑沉沉的眼瞳中藏着笑意。   当真是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的贵公子。   就是看著有几分眼熟,好像在哪里看过。   学生们一时看呆了,作为首席弟子的卡罗尔率先回神,问道:“你是谁?”   “在下顾景昀,东洲剑宗人士。”   那个古怪又英俊的男人礼貌地报上姓名,目光转向凄厉笛音不断的殿内。   他明知故问道:“请问,江琰在里面吗?”   一群学生展臂挡在面前,怕这个陌生男人硬闯,坏了导师的兴致。   卡罗尔皱眉:“你要找我们导师?有预约吗,老师已经很久不见生人了。”   顾景昀好脾气道:“口头约定算吗?”   “不算!”卡罗尔说,“陌生人见至尊圣主有固定的预约流程,哪儿来的口头约定!”   “至尊圣主……”   俊冷的男人反覆念了几次这个词汇,“很好听,很适合他。真的不能通融一下么?”   他问面前的学生。   学生们七嘴八舌地说道:“那可不成!大家都要通融,老师还要不要修炼了,他还要修炼成仙去找师娘呢!”   顾景昀挑眉:“哦?师娘?”   卡罗尔昂首挺胸:“这你就不懂了吧,老师是有家室的人!只不过两人失散了,师娘被落在了异世界!”   顾景昀轻笑道:“原来如此。既然是这样,你就更没有理由拦我了。”   卡罗尔:“?你好自信,理由呢?”   顾景昀迈步向前,从众人身边擦肩而过。卡罗尔和一旁的弟子箭步上前想拦,眼前一花,黑发男人已然绕开了他们。   再一眨眼,人影都看不见了,只余下悠悠一句——   “因为我就是你师娘。”   众人:“??”   众人:“!!!”   ……   江琰吹笛吹得兴起,他觉得自己一定醉得厉害,不然怎么会看见顾景昀的幻影朝他伸出手。   那幻影还会说话:“……怎么喝这么多酒?也不用灵气挡挡,去去酒气,明日醒来该头疼的。”   江琰呆呆地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容,跌跌撞撞地倒进顾景昀的怀里。   顾景昀无奈:“小醉鬼,连站都站不稳了?还认不认得出我是谁?”   江琰认真扫过他的每一处,抬手抚摸他的眉眼。   “认得。”江琰说:“你是顾景昀,是我的道侣。”   顾景昀用力搂紧他,在青年的眉心轻轻印下一吻。   竭尽温柔。   底下的人已经惊呆了,完全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发展。   殿外,卡罗尔领着一众弟子匆匆跑进来。卡罗尔已经想起来男人是谁,他帮老师收拾书房的时候,曾偶然间看到过一副画。   画上的男人俊美无俦,他手持一柄长剑,于竹林中练习着剑招,瞥见来人后一挑眉梢,唇角勾起。   画面定格在他未语先笑,尚未收起长剑的那一刻。   卡罗尔曾问过江琰,江琰也毫不避讳,告诉他,画上的男人就是他的道侣。   ……   赶在顾景昀将江琰带走前,卡罗尔高声喊道:“师娘!你要带我们老师去哪儿?!   众人瞳孔地震。   顾景昀从容应道:“带你老师去醒醒酒,别担心,会回来的。”   说罢,两人就消失在了大殿里,徒留一片哗然和热烈的八卦讨论。   热闹喧嚣中,一个声音异军突起:“那个就是师娘吗,我怎么觉得老师好像攻不过他啊。”   大殿安静了三秒,所有人齐刷刷地看过去。   新入门的小徒弟脸上满是清澈的愚蠢,一派天真道:“学长学姐,怎么啦?我说的不对吗?”   前辈们试图冷静。   冷静失败。   所有人围着学弟讨伐,骂声最大的那句是:“你懂个屁!我们老师那么完美,一定是上面的那个!!”   ……   顾景昀把江琰带回了江琰的城堡,他不知道江琰的房间在哪里,只好打横抱着人,随机抓了个路过的侍从询问。   侍从看看眼前的帅哥,再看看被他公主抱在怀里的至尊圣主。   至尊圣主的胳膊主动勾住了帅哥的脖颈,口中还含含糊糊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侍从:“!!”   他立刻低下头不敢多看,颤颤巍巍地抬手指路。   卧房外。   顾景昀一脚踹开房间门,想把人放在床上躺着。   江琰死活不配合,挣扎着要从床上爬起来,动作幅度稍大一点,又嚷嚷着头疼。   跟醉鬼是讲不了道理的。   顾景昀妥协了,甩出一道灵力把门合上,褪去两人的鞋袜和外衣,抱着人倚靠在床头。   这一次,江琰全程都很听话,没有乱动。只定定地注视着顾景昀,眼睛都舍不得眨几下。   “怎么一直这样看着我?”顾景昀凑过去,戳了戳江琰的面颊。   呆呆的,好可爱。   江琰捉住他的手,另一只手再次抚上顾景昀的眉眼。   “我真的喝醉了。”他喃喃自语道。   顾景昀任由他摸,问道:“何出此言?”   江琰:“不喝醉,怎么能看见你?不喝醉,怎么欺骗大脑,让你的幻影变得如此真实。”   顾景昀沉默片刻,突然将江琰摸来摸去的手掌死死摁住,面颊贴在江琰的掌心。   “阿琰,我是真实存在的。你摸摸,我真的在你面前。”   江琰的手指动了动,赞叹道:“这个梦好真实哦,连手感和体温都这么逼真,不知道明天醒来还能不能记得。”   顾景昀:“……”   顾景昀哼笑一声:“那就让你看看,我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他倾身向前,发狠似的把人往怀里拽,狠狠吻住了江琰。   顾景昀把人真切地抱在怀里,自己也长舒了一口气,眼角眉梢皆是情深。   他与江琰实在太久没见了。   想念如蚀骨之痛,日日夜夜都不得疏解。   直到美人入怀,星辰明月坠入怀里,他的嘴唇与江琰的嘴唇相碰。   顾景昀清楚地听到了自己的神魂舒展的声音,枕边的剑跟着发出长鸣,像是祝贺两人的重逢。   一吻毕,江琰彻底清醒了。   青年怔怔地、不敢置信地说:“真的是你。”   顾景昀:“是我。”   他慢慢凑上前,又一次吻住了江琰,在亲吻间隙含糊地说:“我总算找到你了。”   江琰被亲得浑身无力,仰躺在床上,眼泪突然就掉下来了。   顾景昀一点点把他的眼泪吻掉。   江琰:“你来了。”   顾景昀:“嗯。”   江琰:“太慢了,再迟一点就轮到我去找你了。”   顾景昀:“对不起,三千世界太大,哪怕有母树的树枝作指引,也走了几个冤枉路。”   江琰:“原谅你了。”   顾景昀还撑在江琰的身上,两人之间的距离极近,鼻息交互,呼吸交缠。   江琰抬起手,略一用力,扯开了顾景昀身上的衣襟。   顾景昀挑眉看他:“想做什么?”   江琰慢吞吞地说:“想与仙君学习双修之法……不知你可愿?”   顾景昀一愣,心神都随着这简单的一句话忆起了往事。   江琰扯了扯他的衣领,不满地用重音道:“仙君可愿意?”   “……好。”顾景昀的声音染上几分哑意,黑沉沉的眼瞳中满是柔情,“我自是愿意的。”   ……   事后,江琰询问顾景昀是怎么找过来的。   毕竟三千世界这么大,想要准确定位,恐怕比地狱级别的难度还要困难。   顾景昀坦诚道:“找你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阵非常难听的笛音,我就知道那是你,便沿着笛音的方向一个个找过来。”   “再用精灵母树的枝干作指引,找准方位降落,就成功找到你了。”   江琰:“……会吹笛的人那么多,吹得难听的人也很多,你怎么敢确认那就是我!要是找错——”   “不会认错的。”顾景昀笑道:“放眼四海八荒、三千世界,只有你的笛音会难听得这么有特色。”   “什么特色。”江琰问。   顾景昀:“让人产生一头撞死,再也不愿醒过来的冲动。”   江琰:“……”   至尊圣主的脸色青白交加,最后狠狠地瞪了顾景昀一眼,气得拂袖而去。但是走得很慢,像是在等谁追上来。   顾景昀箭步追上,温声哄人:“阿琰莫恼,是为兄不好,乱说话。”   江琰指着自己锁骨上的吻痕,慢条斯理道:“哥哥,看见了吗?你的罪证。”   顾景昀脸色一变。   埃莉诺有一个学术会议,江清随陪她去邻国出差。   听说顾景昀来了,两人都很激动——不同方面的。   等开完会,他们就会赶来江琰的城堡见儿婿。   “你还是先想想怎么保住你的腿。”江琰慢吞吞地说。   顾景昀安静几秒,忽然抱起江琰。   江琰一惊:“你要干嘛?!”   “既然始终要和岳父打一架,不如提前讨点利息。”顾景昀笑道。   江琰:“你怎么在我身上讨——唔!”   青年被摁在窗边吻住,透过窗户缝隙,隐约可以看见盛放的花枝。   江琰闭上眼睛,主动张开唇,含住了男人的舌尖。   “……不许再离开我了。”   “好。”   “好爱你。”   “我也爱你。”   用湿漉漉的吻,交换最炽热的爱意。   午后暖阳映入室内,两个人的影子缠在一起,再不分彼此。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