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上错花轿抱对崽   作者:何所往   简介:   谢忱是专业穿越人员,新的任务是修补一本修真耽美文的漏洞。   主角受玄卿和主角攻沈玉衡是死对头。   某次到魔域除魔时,玄卿和沈玉衡假扮夫妻掩藏身份,却阴差阳错碰上魔族大婚,无奈之下只得藏匿进花轿之中。   孰料玄卿意外喝下一滴可以生子的女娲泪,当场意乱情迷。   两人在花轿春风一度,十月后诞下了孩子,他们也日久生情在一起了。   而谢忱之所以来到这个世界,是因为玄卿不知为何没有喝下女娲泪,他要想办法辅助玄卿走完剧情。   然而穿书过来,谢忱揣着女娲泪,对着面前的两顶花轿犯了难。   哪来的两顶花轿,玄卿在哪个??   不管了先随便进一个。   好消息,他应该进对了。   坏消息,花轿里是沈玉衡。   天下第一剑仙沈玉衡,安静看着眼前手握女娲泪一脸做贼心虚的谢忱,抱剑而笑,“走错了?”   谢忱狂点头。   沈玉衡敛笑,眸光渐冷,缓缓拔剑,“手里拿的什么,喝一口我看看。”   谢忱欲哭无泪,“可以不喝么?”   “不喝就死。”   十个月后,谢忱不幸诞下一只六斤六两的小崽。   *   玄卿觉醒了,他梦中窥见自己竟是一本烂俗话本子的主角受,即将会被他那死人脸师兄先x后x,最后还得给沈玉衡生孩子,那他不如死了算了!   为了验证那剧情是否为真,他特地在魔族大婚剧情到来时,用法术变出两顶轿子。   这样一来,沈玉衡藏一顶,他自己藏一顶,两人不在一起怎么意乱情迷?   可他光顾着验证剧情,全然忘了他们仍在魔域。   藏了半晌,花轿突然被人抬起。   不多时,魔宫大殿,玄卿看着一身喜服笑意沉沉的魔尊,两腿一软。   楚思佞拄着下巴,似笑非笑,“夫人怎么才来,为夫等你很久了。”   靠,还不如沈玉衡呢,救命啊!   *双cp   谢忱x沈玉衡   玄卿x楚思佞   *逻辑剧情皆为主角感情线服务,一本风格很古早的双cp小甜文。   内容标签: 生子 天作之合 仙侠修真 甜文 轻松   主角:谢忱、沈玉衡   配角:玄卿(受)楚思佞(攻)   其它:双cp,腹黑魔尊,笨蛋美人,花轿,生子   一句话简介:老婆和崽一起送!   立意:每个人冰冷的外壳里都包裹着炽热的灵魂,心与心的交流往往只需一个完美的契机。 第1章   魔域,极乐城。   曼陀罗盛开在清澈无鱼的黄泉河畔,细雨纷纷,浓雾缭绕,死寂的城池倏忽亮起一盏盏连绵千里的赤红的灯笼,随着风和着雨缓慢地摇晃,像一条盘踞在城池山野间的血色长龙,若再仔细看去,便能看清上面用金笔勾勒着一个醒目的囍字。   二更前还空无一人的街道,在一声震人心弦的金鸣声响后,浓雾散去,长街正中凭空多出一条恢宏却诡异的万人仪仗。   密密麻麻的人头一眼望去看不到边,所有人都身穿红衣红鞋,面上喜气洋洋,走起路来脚下却没有任何声响。   唢呐与鞭炮的声音盖过了干枯树桠上乌鸦的怪叫,沉重繁多的礼箱压垮了脊梁,里面有无数极品丹药灵草与名剑符篆,还有四千四百四十四头奇珍异兽,关在在笼中列队而行,光是看上一眼便知其主人奢靡之至,可所有观见此幕的魔修们,没有一人胆敢生出贼心。   生活在魔域的魔修数以万计,此刻皆跪在街边屏息凝视,等待大婚的仪仗从自己面前走过。   有魔修壮着胆子抬起头,朝那喜轿的方向偷看了一眼,一阵风起,巧妙刮开了那喜轿的帘子,他赶忙朝里看去,还没来得及看个真切,却被身旁的魔修一把按住脑袋狠狠掼在地上。   “你不要命了,知不知道这是谁的仪仗!”   话音落下,所有魔修都抖了三抖。   概因这场惊世骇俗的大婚,是整座魔域的无上尊主楚思佞的婚事。   楚思佞原本只是个恶名远扬的祸世魔头,传闻他突然有一日兴起想当魔尊,于是年初便开始杀人,一直杀到年末一日不休,一年时间就将混乱多年的魔域统一,建魔宫,封魔将,成了令整个修真界闻风丧胆的新魔尊。   前些日子这位不肯消停的魔尊大人又突然扬言要向天下人寻一位贤妻,此人得是元婴期高手,年轻貌美,才华横溢,而且必须给他生一个孩子。   又有传闻说楚思佞生得青面獠牙,丑陋可怖,身高二十九尺,一根手指便有八斤重,杀人如麻,茹毛饮血,修为更是深不见底,至今见过他的人没有活着回来的。   所以哪怕修真界高手如云,亦没有一人敢招惹这位尊主大人,更别提嫁给他。   没成想魔尊的属下手段实在厉害,肯嫁给魔尊的女子没找到,倒让他们找到个肯嫁给魔尊的男子,魔尊大人竟也男女不忌,立刻寻来了一种名叫女娲之泪的灵药,只要男子喝下也可以诞下孩子。   婚事就这么草率地定下,听说魔尊大人连那男人的面都没见过。   不过这些都是魔尊的家事,与他们这些法力低弱的小魔修无关,谁也不敢说三道四。   方才那大着胆子偷看花轿的魔修揉了揉磕出血的脑门,惊魂未定地低声喃喃,“那轿子里……没人!”   旁边的魔修刚要捂住他的嘴,听到这话忍不住嘲笑一声,“废话,这轿子正要去城主府里接新娘子,里面有人就怪了!”   新娘子现在估计正梳妆呢,也不知道究竟是个怎样的神人,居然连楚思佞也敢嫁——   与此同时,极乐城城主府。   花轿的仪仗停在府门前,魔修们轻手轻脚地将花轿安稳停放在院落里,随后悄然化作一团魔雾消散在原地,除了其中一个身材瘦削带着面罩的小魔修。   那魔修鬼鬼祟祟地绕着花轿看了一圈,蹑手蹑脚地藏在了轿子后,摘下脸上的面罩,畅快地吸了一大口气。   差点憋死了。   谢忱轻抚胸口,环顾四周发现没有任何人在,终于安心下来,不枉他扛着这破轿子从城西走到城东,好悬没给他脚走出泡来。   他从袖口摸出一个小小的卷轴,缓慢小心地展开,把上面的字仔仔细细看过一遍,又塞回袖子里。   任务内容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了,他现在只要耐心等待主角攻受藏进轿子里就好。   谢忱是穿书管理局的一名员工,尽忠职守,兢兢业业,常年蝉联最佳员工称号,只要他经手的任务,皆被完美出色的解决了。   虽然上面给他派的任务都是一些很小很麻烦没人乐意干的事儿(划掉),不过谢忱还是非常认真对待的。   就比如说这次任务是一本修仙耽美文,主角攻是元禄宗第一剑仙沈玉衡,主角受是他的师弟玄卿,两人相看两厌,是全宗门皆知的死对头。   攻受收到宗主的命令,来彻查魔域尊主楚思佞为什么突然要成亲这件事,两人一起悄悄潜入了魔域,过程中不小心被魔修撞破身份,由于对手实在太多,他们便只得先行逃进了城主府,藏入花轿中。   没成想两人刚进了花轿,魔尊便派人送来了一种名叫女娲泪的灵药,说是送行之酒。   为了不被识破身份,主角受玄卿接下了那杯女娲泪喝尽,结果中了那女娲泪的圈套,浑身发热无力,意乱情迷之中,玄卿下意识想逃,却连开门的力气都没有。   幽闭花轿,孤男寡男,玄卿和沈玉衡不得已做了一道色香味俱全的大菜。   不知是药效太强,还是沈玉衡太强,反正做完之后玄卿就昏过去了,再醒过来时,沈玉衡已经带他回了宗门,十个月后俩人生下了一个孩子,奉子成婚,日久生情,最后携手并肩除掉了为祸世间的大魔王楚思佞,happyending。   而谢忱为何而来,是因为玄卿他居然没有喝女娲泪,后面的剧情直接全面崩溃,跑偏到姥爷家去了。   所以上面派他提前一步过来修正剧情,把女娲泪强行灌给玄卿,让剧情继续走下去。   强迫人这种事是不太好,可这是小说的原本情节,谢忱不能轻易改变。   谢忱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工具人,因此上面给他的角色也是个无关紧要的炮灰小魔修。他准备猫在花轿后面,等玄卿他们上了轿子后,他就拿着女娲泪去喂给玄卿喝。   如果玄卿不喝,他就说这不是女娲泪,这只是一杯普通的水,怕玄卿路上口渴特地准备的。   他的计划简直天衣。无缝!   黄昏渐近,若忽略魔域浓郁的瘴雾,虫鸟低鸣声还是格外安详的。谢忱扛了一天的花轿,早就累得浑身酸痛,他往墙根里找个舒适的角落缩了缩,舒服地眯了眯眼睛。   主角攻受怎么还不来啊。   ——他都快要睡着了。   今天的任务完成之后,他要回去把工资结清买个实用的金手指,以后就不干这一行了,随便找个种田文种种地养老也挺好的嘛。   晨昏交替,夜色渐浓,雨也停了,无月城当真没有月亮,只有一团永远挥之不去的墨色浓雾。   两道雪衣负剑的身影凭空出现在花轿前,两人皆穿着如出一辙的松鹤道服,容貌清俊无双,长身玉立,神色冷肃,乍看之下登对之极。   “这就是你说的好去处,花轿?”   玄卿眸光冷冷刮过身旁男人,眼底厌恶嫌弃之意再明显不过,好似只是跟他站在一处就浑身难受得紧。   沈玉衡轻抬眼皮,冷淡答他,“否则?”   天已黑沉,魔域入口彻底关闭,黑夜正是魔修横行无忌的时候,此刻除了城主府外,城池的每一条街道上都布满魔修,就算他们两人有屠城的本领,若因此引来楚思佞的注意,敌众我寡,今日怕是得全部交代在这。   更何况,宗主的命令只说让他们找寻出楚思佞为何突然要成亲的缘故,要想摸清原因,自然要从这和楚思佞成亲之人身上挖掘。   城主府的花轿就是最好的藏身地。   玄卿低嗤了声,他并非不懂沈玉衡的意思,只是单纯看他不顺眼。   谁叫沈玉衡处处都要同他作对,仗着比他早入门几天,天份高那么一点,剑术比他强那么一些,便整日以师兄自居,动辄就对他动用门规惩戒。   他俩的仇,三天三夜也说不清。   若只是这些寻常的小打小闹,玄卿倒也不会如此厌恶他。   最主要是,前段日子午夜宵梦,他竟然梦到了自己是一个下流话本子里的角色,在和沈玉衡到魔域执行任务时,阴差阳错在花轿上做了那等子见不得人的龌龊腌臜之事,还生下个小崽子!   每每想起来玄卿都忍不住想吐,都怪那什么女娲泪,这楚思佞真是个变态,从哪儿找出来能让男人生孩子的药,居然叫他给喝了。   他之所以知道了未来的事情还敢跟沈玉衡前来,就是为了看看那梦里的一切究竟是不是真的,倘若为真,那他可就是通晓未来的修真大能了。   现在看来,魔尊大婚,赤红花轿,全都对上了,只差那女娲之泪。   当然,既然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玄卿是绝不会喝女娲之泪的,他不仅不会喝,还要把那女娲之泪喂给沈玉衡,叫沈玉衡跟楚思佞生孩子去!   他俩生的孩子是该姓沈呢,还是姓楚呢?   玄卿越想越好笑,险些恶劣地笑出声来。   在他身旁,沈玉衡漠然瞥他一眼,将他脸上精彩纷呈变化多端的神色尽收眼底,自齿间言简意赅地吐出两个字,极尽嘲意,   “蠢货。”   玄卿:“?你骂谁呢你?”   沈玉衡干脆地无视他,剑尖挑开花轿的绸帘,方要俯身进去,却被玄卿伸手拦下。   他眉宇微蹙,有些不耐烦地抬眸看向玄卿。   “皮又痒了?”   冷冰冰的剑鞘抵在玄卿的肩头,玄卿脑海里瞬间回想起上回被这个死人师兄按门规责罚五十杖时的可怕回忆,那天,沈玉衡差点给他腿打断。   写话本子的蠢蛋简直失心疯了,居然让沈玉衡这冷血混账和他在一起。   玄卿发誓就是跟那些青面獠牙的丑陋魔修在一起,也绝不跟沈玉衡在一起!   眼见沈玉衡耐心告罄,一副即将脸黑的神色,玄卿忍下牙痒,低声道,“你我两人都进轿子,那新妇进来还有地方占么,我用法术变个一模一样的出来。”   闻言,沈玉衡铮地一声把剑收回剑鞘,看傻子般看他,“所以,魔修会认为方才送来了两顶轿子?”   “怕什么,你以为那些贪生怕死的魔修敢掀开轿子看?”玄卿早就计划好了,“吉时一到,这轿子就会被送去魔宫,你我就算藏在这里又能藏多久?他们要把新妇塞进来,只能塞进你跟我其中一顶轿子,听说那新妇是元婴期,你我任何一个都能挟持住他,问清楚婚事原委之后传音给彼此,然后迅速离开魔域。”   这计划听着倒还有点谱。   沈玉衡用傻子终于长脑子了的眼神,上下扫了玄卿一眼,而后默然地转身钻进轿子里。   玄卿自然看懂他的意思,咬了咬牙,恨不能一拳给那张可憎的脸打成猪头,最终却只是朝着空气踹了一脚。   该死的沈玉衡,你就好好尝尝那女娲之泪的滋味吧!   到时候他就在自己的轿子上设下阵法,魔修进不来,自然只会去沈玉衡那顶。   届时……   嘿嘿嘿,沈玉衡就完蛋了! 第2章   夜半三更,正是魔域的吉时,一阵紧凑的锣鼓声自院落外响起,谢忱瞬间从种田的美梦里惊醒。   玉米,高粱,土豆,辛勤耕耘挥洒的汗水……全都没了。   他现在在哪?   谢忱揉了揉眼睛,环顾四周,刹那间仿佛被一道雷电从头盖骨穿到了脚底板。   老天,他的任务还没做完,居然睡着了!   他立刻从地上爬起来,还不忘拍拍屁股上的土,急忙忙地从怀里掏出装着女娲之泪的水壶,朝着外面跌跌撞撞跑去。   但愿花轿还没被送走,不然他的最佳员工称号肯定要归别人了!   然而等谢忱跑到了花轿前时,却瞬间傻了眼。   一个,两个。   怎么有两个一模一样的花轿?!   哪里来的,他这个穿书人士怎么都不知道?   多年穿书的经验告诉谢忱,这恐怕就是导致原书剧情出现漏洞的原因之一,他现在必须要冷静地分辨出那个装着玄卿和沈玉衡的花轿才行。   遇事不决小公鸡,小公鸡点到谁就是谁!   他指尖点了又点,最后落在了右手边的花轿上,谢忱深吸一口气,视死如归般攥紧手心酒壶,试探着走上前想要拉开轿帘。   “新娘子……”   咦?好沉的帘子,怎么拉不开?   谢忱使出吃奶的劲儿猛拽,而那薄薄一层的轿帘仍然不动如山。   什么情况,黏502了?   又拽了半晌无果,谢忱终于死心,看来刚刚小公鸡点的不对,兴许是在另一顶花轿里。   他转过身,朝着另一顶花轿走去。   轿帘仍然拉得紧紧的,谢忱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新娘子?”   里面传出一阵奇怪的响动,正当谢忱困惑时,又传来一道清冽漠然的声音。   “谁?”   谢忱被那声音冰了个激灵,愣住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有任务在身,连忙道,“您已经进轿了,魔尊大人命我来送水给您喝。”   “不喝。”依旧是冷得彻骨的声音答他。   不过谢忱早就料到玄卿会拒绝,拿出早就预备好的说辞道,“魔尊大人吩咐您必须得喝,到魔宫还远着呢,路上口渴怎么办,您多少喝一口意思意思,小的也好交差啊。”   完美!   他的台词向来流畅得很,一个错字都不带有的,玄卿肯定找不到理由拒绝。   果然,从赤红的轿帘子里探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缓缓拉开了一道浅缝。   谢忱好奇地朝着轿子里看去,原书里玄卿和沈玉衡可是全修真界难寻的大帅哥,他可真想看看长什么样,虽然帅哥见过不少了,但是每次碰到这种场面他还是压抑不住自己的八卦之心。   然而,还不等他看清楚里面大帅哥的真面目,就被一把攥住腕子,连人带水壶一起拽进了花轿。   一阵天旋地转,谢忱脚下一绊跪在轿子里,来不及开口,一柄闪着锐利寒光的长剑已经悬在了喉咙边。   他眼睛倏然瞪圆,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心跳得好像快要从嗓子眼蹦出去。   这这这……这多危险啊!   差一点他小命就不保了!   谢忱惊魂未定地沿着那长剑朝上看去,对上一双泛着寒意毫无人气儿的洞黑眼睛。   帅是挺帅的,可是那眼神,简直跟要吃了他似的,好可怕。   他穿书十余载,什么样的主角没见过,不怕不怕。谢忱很快把自己安慰好,强装镇定道,“新娘子……您把剑放下。”   男人眉宇微挑,眸光将谢忱全身打量了个遍,冷淡开口,“手里拿的什么。”   手里拿的……   哦对了,女娲之泪。   被他看得心尖发毛,谢忱连这茬都忘了,不禁懊恼起来。   今天他表现得一点也不专业,说出去都让同行笑话。   “是尊主命我来送的水。”   他赶紧把女娲之泪双手奉上,眸光不经意一瞥,恰巧瞥见男人身后居然还缩着个五花大绑的人,脸上鼻青脸肿涕泗横流,好像刚挨过一通胖揍。   “救命啊!”那五花大绑的倒霉蛋跪倒在谢忱面前,哭嚎道,“救命,他要杀了我!”   等等,这是谁?   难道是刚被揍过一顿的主角攻沈玉衡?   不对啊,原书里写沈玉衡是玄卿的师兄,修为也比玄卿高,不可能被玄卿揍得这么悲惨,该不会是某种小众的play吧。   似乎察觉到谢忱的目光,男人莫名低笑一声,只那笑意不达眼底,令人脊骨发寒,“都看见了?”   谢忱还没想清楚,懵懵地回眸看向他,“嗯。”   本就狭窄的轿厢因为谢忱的加入显得更加逼仄,沈玉衡压了压眉,随手将新娘子打昏,而后毫不留情地一脚踹出轿子,目光缓缓挪向谢忱,   “正好,接下来该换人审问了。”   “嗯……啊??”谢忱终于反应过来,里面那个被揍得一脸血的人,既不是沈玉衡也不是玄卿,而是那个原本要嫁给魔尊的新娘子!   玄卿不在这里,而他,正好撞见了沈玉衡刚刚拷打完新娘子的场面!   苍天呐,睡个觉的功夫,这剧情都跑偏到哪里去了。   谢忱捧着那可怜巴巴的小水壶,在凛冽的剑尖下欲哭无泪地开口,“我什么都没看见,真的,我只是来送水的,既然新娘子不在这,那我应该是走错了。”   对方冷嗤一声,“走错了?”   谢忱含着眼泪,小鸡啄米般狂点头。   沈玉衡的眸光落在谢忱手心的小破水壶上,又缓缓向上,仔细打量谢忱那明晃晃写着“做贼心虚”四个大字的脸。   脑海倏忽回想起方才他逼问那新娘子时得出来的口供。   那新娘子说楚思佞并非真心想要成亲,只是想和一个元婴期修为的人生下孩子,孩子才是他的真正目的。   楚思佞那般阴险狡诈之人,不会不知道男人和男人无法生下孩子。   这蠢货魔修如此突兀地出现,又一脸作贼心虚,手心的水壶定然大有乾坤。   思及此处,沈玉衡面色渐沉,将剑尖从谢忱的喉咙边挪开,戳了戳还在他手心紧握的小水壶,“喝一口,我看看。”   谢忱前脚刚松了口气,听到这话心又凉了半截,他连忙解释道,“这不是给我喝的,这是给新娘子喝的!”   闻言,沈玉衡眯了眯眼,不语。   谢忱见他不说话,心头越来越咯噔,赶紧继续解释起来,“这是魔尊大人亲口说的,只能新娘子喝,若我敢喝,魔尊大人会杀了我!”   作为穿越人员,他不能把剧情说出来,否则就是违反规定,简直倒霉透了。   他全都是为了沈玉衡着想,旁边那新娘子手脚被绑着还昏迷,如果他喝了肯定会被沈玉衡酱酱酿酿,那玄卿未来的幸福可怎么办?   话音落下,沈玉衡的剑尖又朝谢忱的心口挪了三寸,一口水而已,有何不敢,难不成是毒药?   谢忱眼前黑了又黑,感觉那剑都快捅破自己的衣服扎进肉里,他欲哭无泪半晌,还是试图挣扎最后一小下,“求你了,可以不喝么?”   沈玉衡微微一笑,大发慈悲地开口,“不喝就死。”   冰冷的声音落入耳底,谢忱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玄卿,对不起,是你老公他一直逼我喝的。   沈玉衡直勾勾盯着谢忱,见他那张小脸青了又黑,黑了又绿,最后化作一股生无可恋的惨白,他平白蒙生一种自己在欺负老实人的错觉。   一个魔修,哪来那么多戏。   能当上魔尊的亲信接下帮魔尊送东西如此重任,平日里定然杀了不少人,不值得他半分可怜。   谢忱颤颤巍巍地拧开小水壶的盖子,一阵奇异的甜香瞬间充溢整座轿子。   他缓缓闭上眼,一副舍生取义的模样,握着水壶搁在唇边,分明艰难地轻抿了一口,好似在喝刀子般含在嘴里,难以下咽。   沈玉衡端坐在他对面,目光定定地盯着他,有些不耐地执着剑身轻轻拍了拍他的侧脸,“大口喝。”   谢忱一个哆嗦,只得闭紧眼睛,仓皇地灌了自己一大口。   脑海里突然开始闪回,他想起在种田文当炮灰小夫郎时每天种地的快乐,每天只用关心庄稼长得好不好,不用担心主角攻受会不会把剧情搞砸,辛劳一天之后,外面滂沱大雨,他躺在自己的小床上抱着小猫睡觉,那些日子真美好啊。坏了,把走马灯喝出来了。   清澈的水液沿着殷红的唇瓣溢出来,划过小巧白皙的喉结和锁骨,洇湿了一小片胸前的衣襟。   沈玉衡莫名盯着那水液的流动看了半晌,不知看到哪里,忽地挪开了眼。   一口女娲之泪,好像喝了有一辈子那么漫长,谢忱咽尽猛然睁开眼,身上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   哎?难道他有免疫女娲之泪的体质蛮?   太好了,那他就不会变成沈玉衡和玄卿的小三了!   谢忱还没高兴两秒,丹田里陡然升起一股热意,他愣怔片刻,腿脚好似被那股奇怪的热意给融化了般,连一星半点的力气都使不上来。   “怎么了?”沈玉衡自然也察觉到他的不对劲,眉头微蹙,开始怀疑他喝的到底是水还是春药,怎会是如此反应。   “我、我……”谢忱此时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上来,身上竟也开始散发和女娲之泪如出一辙的甜腻香气,浑身红得好像熟透了的桃子,脖颈、手腕、就连只露出来一截的脚腕都红嫩至极。   不知是嗅到那甜腻的香气的影响,还是受到其他什么的影响,沈玉衡的体内居然也开始泛上些许热烫之意。   他立刻明白过来体内的异样是由那壶水引起,从谢忱身上收回目光,拧眉沉声道,“滚出去!”   当然,他也可以直接把谢忱杀了,那样更简单,可对上那泪眼涟涟的眸子,看到谢忱委屈地蜷缩在花轿角落的瘦弱身躯,他有些许……下不去手。   那完全就是一个可怜脆弱的小兽,碰一下都会哆嗦着掉眼泪。   罪恶感太过沉重,他没法一剑捅死谢忱,还是干脆一脚踹出去算了。   沈玉衡刚要掀开轿帘把他踹出去,却发现轿帘竟拉不开了,伸手探去,上面竟然附着一道分神期阵法。   什么人干的?   霎那间,沈玉衡很快有了答案,他攥紧手心长剑,深吸一口气,随后带着股浓郁的杀意,一字一顿地念道,   “玄,卿!”   另一座轿子里,玄卿已经乐得躺倒在座上直想打滚,憋笑憋得喘不上气来,一想到沈玉衡那张死人脸吃瘪的表情他就想笑。   他方才听到那小魔修来送女娲之泪就留了个心眼,发现那小魔修进去,立刻就出去给沈玉衡的轿子结结实实画了个牢不可破的阵法,顺道还帮他们把那昏倒的新娘子藏起来了。   他可真好心。   这阵法沈玉衡自然能破,不过起码也要花一刻钟,沈玉衡和里面的小魔修能熬得过这一刻钟么?   干柴遇烈火,天雷勾地焰,急不可耐啊! 第3章   玄卿十六岁那年进了元禄宗,上山学道之前他是公认的修炼天才,初次测灵根便测出世所罕见的天灵根,在座长老们得知之后对他大献殷勤争抢不已,想要玄卿拜入自己门下,还险些为此大打出手。   他那时年纪太小,受人追捧久了,自然目空一切,孤傲自许。   同龄的弟子没人能胜过他,比他年长的弟子也败在他剑下,玄卿顺理成章入了内门,成了宗主的关门弟子。   可进了内门玄卿才知,原来这关门弟子并非唯一一个弟子的意思,在他之上还有一位师兄,沈玉衡。   他鲜花铺道众人艳羡的人生,从见到沈玉衡那天起,彻底覆上一层湿漉灰蒙的阴影。   沈玉衡什么都比他强,剑术,灵根,元神,修为,就连心仪他的女同道都比玄卿都两倍,修炼没多久就成了四海扬名的天下第一剑仙。   玄卿嫉恨沈玉衡,老天凭什么把最好的都给他?沈玉衡也不喜欢他,见面就没好气,话不投机半句多。   尽管如此,玄卿也只是在心里多骂了沈玉衡几句,他有自己的傲气,不会因为嫉妒一个人就去陷害他。   两人一直这么相看两厌地捏着鼻子勉强共处,如今吵闹争斗都过去了,现在他们都在魔域身不由己,玄卿在心里还是希望沈玉衡能够好好的——   和小魔修把孩子安稳生下来,比什么都强。   想到这里,玄卿又忍不住噗嗤乐出了声。   谁让那写话本子的偏心眼,明明两个人都上了花轿,偏偏安排他喝那女娲之泪生孩子,他今天非得让沈玉衡也尝尝那滋味不可。   沈玉衡若怪,就怪那写话本子的人罢。   他正琢磨着沈玉衡此时的脸色有多好看,忽听轿子外传来一串脚步声。   “怎么有两顶花轿?”   是来接新娘子的魔修!   玄卿眸光骤变,心知不能再继续躲藏了,沈玉衡那边估计已经问出了真相,沉迷在小魔修的温柔乡里,这里用不着他,他可以先回宗门复命了,反正以沈玉衡的本事死不了。   在花轿里亏虚至死倒有几分可能。   玄卿憋住笑意,方想掐一个遁地决离开魔域,掐了半天身形未动,他这才想起来自己给沈玉衡那轿子下完阵法之后,又给自己的轿子下了阵法,防止沈玉衡破开阵法过来找他算账。   没事,他的阵法要解开并不难,只是花那么一点时间而已,难不成这群魔修还能瞬间给他搬到魔宫不成?   “谁知道抬花轿的人怎么回事,两顶全搬去算了,省得到时候尊主大人怪罪在咱们头上。”   “说得轻巧,咱们上哪再找八个人抬另一顶花轿?”   “你蠢不蠢,咱们是魔修啊,还用走的?掐遁地决啊!”   玄卿:?   什么,这群敷衍了事的混账,竟然打算直接掐遁地决送他去魔宫,那他哪还有时间破开阵法逃跑?   玄卿心下焦急,恨不能直接一拳给花轿开个天窗逃出去,可这阵法是宗主亲传,就算他今天把拳头砸烂了也绝不可能强行破开。   这可怎么办……有了!   “外面的人,谁给你们的胆子敷衍尊主的婚事?”玄卿扬声朝外喊去,故意沉下声音,冷冷道,“尊主大婚规矩繁多,谁要敢不当回事,我定要跟尊主好好告你们的状!”   外面魔修听了,面面相觑片刻,又看向玄卿的花轿,“新娘子,您在这儿啊。”   早前怎么不吭声呢。   “是我。”玄卿额头冒汗,一边努力解开阵法,一边拖延时间,“你们好好抬着轿子,绝对不许用遁地决,都听清楚了?”   魔修们互相对视上视线,心照不宣地露出笑容。   新娘子坐在轿内,蒙着盖头,哪里看得见他们在外边掐遁地决,区区一个人类修士,还没过门就摆谱还了得?   “谨遵新娘子吩咐,小的们,都好好给新娘子抬轿!”   听到这话,玄卿心头稍稍松了口气。至少这些魔修还是听他话的,否则被送进了魔宫里他可就彻底跑不了了。   传闻魔尊楚思佞修为深不见底,没人见过他后还能活下来。他才刚及冠不久,未来还有大道鸿途前程万里,绝不能死在这种鬼地方。   过了半晌,外面没有半点动静。   花轿一动未动,玄卿怀疑那几个魔修又偷懒,不过他现在也没心思去管魔修的事,全心全意都在解开阵法上。   一刻钟,那么短又那么长,对于玄卿来说如此,对于沈玉衡而言恐怕更是如此,他的境况比起沈玉衡还好上那么一些,至少没生孩子。   玄卿终于把阵法解开,小心翼翼地掀开轿帘朝外看去,登时傻了眼。   这还是城主府么,把他弄哪来了?   极尽奢靡的大殿犹如皇宫一般金碧辉煌,翡翠描金的龙凤屏风,白玉青瓷的百尺砖石,殿中摆着一道长桌,满桌皆是龙肝凤髓山珍海味,红绸挽着囍字灯笼高悬在梁上,即使入夜也像晴天白日般亮堂。   纵然玄卿见过许多世面,也没见过如此花花富贵。   他一时看愣,连身后有人靠近都没发现。   待对方走得很近了,玄卿陡然打了个激灵,瞬间从腰间拔出剑来回身便是一剑。   剑尖没能捅穿那人的心口,而是被那人轻而易举地一把攥住。   谁!   竟能如此轻易地近他的身,脚步声和身上魔气隐藏到令他这个大乘期高手都没有察觉,对方修为必定在他之上。   思及此处,玄卿刹那明白过来自己是在何处,眼前是何人。   剑尖猛颤了瞬,玄卿几乎眼前一黑。   楚思佞,魔族尊主,修真界最大的祸害,举世间最强的魔修,话本子里白纸黑字认定的“反派大boss”。   独属于魔族的浓雾将喜服的衣决晕染上一层墨色,化作如同死尸血液一般凝重的深红,男人容貌也渐渐从浓雾中显现出来。   玄卿赶紧收回剑来,挪开眼。   不能看不能看,见过他的人,全死光了!   见他避开视线,男人抹去手心被长剑划开的鲜血,皮肉以肉眼可见的可怖速度迅速恢复如初,他似乎觉得玄卿有趣,玩味笑道,“怕什么,方才出剑不是很快?”   等等,此人应该不是楚思佞,传言里楚思佞虽然丑陋无比,但是身高可足足有二十九尺,不是怪物也是巨人了,眼前此人哪有那么高?   不是楚思佞,那肯定就是楚思佞座下的四魔将之一了,魔族大婚这天所有魔修都穿的红衣红鞋红裤子,就是这人的等级高些,所以衣裳也更好看些罢了,肯定错不了。   想到这里,玄卿忽然又有了几分胆气,回过头来看他,冷喝一声,“大胆,敢这么对我说话,知道我是谁么?”   男人歪了歪头,好奇看他,“你是谁?”   果然不知道,那就好骗了。   玄卿踱步到他跟前,一边仔细端详着眼前的魔修,一边嗤笑着道,“我是谁……”   这模样倒是——长得挺漂亮。   他从没用漂亮形容过一个男人,可看到这男人的第一眼脑海里就不自觉蹦出了这两个字。   白皙似玉的皮肤,一对堪称秾丽的精致桃花眼,眼尾还坠着颗星星似的红色小痣,鼻梁高挺无暇,薄唇不点自朱,纯白长发垂在胸前喜服上好似一匹柔顺绸缎,更衬肤色如雪,当真美得雌雄莫辨,漂亮极了。   一个魔修,长这么好看,定是为了蛊惑人心!   幸好他修为高深,不吃这套。   玄卿围着他转了一圈,最后缓缓转回了他面前,神秘微笑,“你猜啊。”   男人背手而立,任凭玄卿打探的视线在身上胡乱游走,沉吟片刻,低低道,“我生性蠢笨,猜不出来,有劳指教。”   还挺客气。   玄卿冷笑一声,顾自拉开一张椅子坐进去,学着魔修们的语气道,“猜不出来还不快滚,吃罪了我,你可担当不起。”   闻言,男人看着他,良久,缓慢抬手指着那张椅子,“那是……尊主的椅子。”   “我就坐了,怎么,我还躺呢!”玄卿仰躺在椅子上,分外惬意地翘起腿,“这都猜不出我的身份,你果真蠢得没救了。”   被他平白骂了一句,男人倒也不恼,只笑盈盈看他,“给个提示?”   看来不把他打发走是不行了,玄卿故作无奈地叹息一声,朝他招招手。   对方似是没能明白他的意思,立在原地不动。   玄卿不耐烦地开口催促,“过来啊,你是真笨。”   闻言,男人倏地轻笑一声,老老实实地附耳过去。   耳边传来玄卿极轻极低的声音,呼吸喷洒在耳廓些微的痒,好像有根羽毛在心尖上轻轻地挠。   “我就是尊主的新娘子。”   男人身形一顿,恍然大悟般看向玄卿,离得如此近,似乎再向前半步就会碰到那双撒谎不带结巴的柔软唇瓣。   玄卿自来熟地把胳膊搭在他肩头,压低声音道,“知道了还不快滚,我可都是为了你好,若是尊主知道大婚之夜,你比他先见了我的面,他老人家该如何作想?”   男人的眸光从玄卿搭在自己身上的小臂上掠过,凝视半晌,认真道,“如何作想?”   玄卿都快被他蠢得没脾气了,忍不住戳了戳他的额头,“当然是一刀杀了你啊,这都不懂,你怎么在魔宫混到现在的?”   “哦……”   男人颔首,好像真的在琢磨被尊主发现了怎么办,忽然又转过头来看向玄卿,“可你既说你是新妇,身上怎没有穿喜服?”   玄卿这才想起他身上这一套松鹤道服来,一瞬间心跳骤停,大脑空白。   编了半天,竟把这茬给忘了!   他正飞快思考对策时,却听对面的男人不紧不慢开了口,“定是那些不长眼的蠢货敷衍了事,忘记给你换喜服了。”   玄卿眼眸微睁,竭力忍住笑声,连忙道,“对对对,这你都知道!”   看来这回是老天爷都在帮他,碰上这么个大傻子!   玄卿附和着男人的话继续绘声绘色地道,“那帮蠢货欺负我新来的,连轿子都没抬进魔宫,居然直接掐了个遁地决给我送来,实在可恨。我看你比起他们也没那么蠢么,你叫什么名字,改日我让我夫君给你升官。”   听到这话,男人倏忽展露出笑意,不紧不慢地凑近他些许,“那可有劳你了——我叫楚思佞,相思的思,邪佞的佞。”   话音落下,玄卿唇畔笑容一僵,浑身好像中了定身咒般动弹不得。   空气好像凝固在此刻,整座大殿内陷入死一般沉寂,落针可闻。   “夫人,怎么不理我了。”楚思佞偏头看了看他,那张漂亮到妖冶的脸上写满无辜,“在想给我升什么官?”   玄卿猛地从座上起身,抓起剑就朝殿外飞奔而去。   跑。   快跑!!   救命!沈玉衡你大爷的死哪去了?! 第4章   城主府前院。   一顶大红花轿孤零零地停靠在角落,细看之下还能发现轿厢在微微的晃动。   谢忱瘫软在地,浑身烫得吓人。   心尖好像被密密麻麻的小虫疯狂啃噬,又痒又痛,令他求生不得又求死不能,唯有大口大口地喘息,仿佛想从空气中汲求一些能够使他缓和的养分。   而在他面前,沈玉衡也没好到哪去。   花轿内弥漫的甜腻香气无处不在,意志昏昏沉沉,他向来引以为傲的自控力突然失灵,心口迫切地响起一道催命符般的声音。   很想,做些什么……   他清楚自己想做什么。   可他不能。   元禄宗千百年来没有一人与魔修媾和,这样石破天惊的丑事,绝不能发生在他沈玉衡身上。   “滚。”沈玉衡咬紧牙关,竭力遏制体内翻涌叫嚣的欲潮,逼迫自己将目光从谢忱白皙的颈子挪开。   谢忱缩成一团,闷闷地哼了声,“我、我不行了。”   别说滚,他现在连爬都爬不动。   好难受,好像快要死掉了,脑袋也昏昏沉沉的,眼前一片模糊,只想叫人摸摸他,抱抱他,要是能亲亲他就更好了。   颤抖而柔软的声线有着巨大的冲击力,几乎将沈玉衡心头最后一道防线冲垮。   这魔修哪里学的这些惑人伎俩?   他抽回剑来,对准自己的手臂狠狠划开,鲜血溅落在脸侧,皮开肉绽的痛楚好歹将理智唤回些许。   对了,把这魔修打昏,女娲之泪的效果说不定会消散。   不行,那诡异的香气已经布满整座轿子,就算届时谢忱昏过去,他现在意志薄弱也坚持不了多久。   狭窄的花轿气氛愈发热烫,谢忱的手指悄然探上了沈玉衡的膝头,分明是个男人,手指却生得白皙清透,指节甚至泛着浅淡的红色。   沈玉衡倒吸了一口冷气,不敢去甩开那只手,碰一下都不可以。   平生至此,他头一次知道什么叫怕。   “冷静下来,我想办法,”沈玉衡微微后退了些,以剑柄抵在谢忱肩头,试图稳住他的心智,“你是男人,我亦是男人,你我之间是不能……”   谢忱抬起头,眼底盛着一汪盈亮清澈的泪光,指尖如同怯懦的小猫般试探着搭上沈玉衡的手,尾调微微上扬,好似祈求,“我好难受,怎么办……”   只一眼,沈玉衡呼吸骤停,脑海里似乎听到有什么东西被名为欲念的烈火烧断的声音。   什么元禄宗什么首徒师兄什么礼义廉耻,全都被这把火烧了个一干二净。   他闭了闭眼,仿佛做了什么极重要的决定般,轻轻攥住那只细瘦的手腕,把谢忱轻易拽进怀中,声音隐忍而沉郁,   “出去之后,对谁也不许说。”   ……   夜色氤氲,花轿像大海里的小船随风飘摇荡漾,久久难以停歇。   肩头压下个不轻不重的小脑袋,如同寻求暖巢的倦鸟,亲昵地依偎在沈玉衡的颈间,口中还时不时地呢喃着什么地里的南瓜、玉米、柿子和小猫之类的胡话。   乱七八糟。   都已经沦落至如此地步,居然连楚思佞的半点计划都没吐露出来。   沈玉衡伸手将他抱进怀里,附在谢忱耳边,紧紧盯着那双坠着眼泪的漂亮眼睛,低沉沉问,“楚思佞派你来和新妇生下孩子,对么?”   楚思佞想要孩子的原因他尚不清楚,也并没说必须得是他亲生血脉。   说不准,这小魔修就是楚思佞专门派来和新妇生下孩子的替身,否则怎会送一壶有春药的水来。   谢忱趴在他肩头,被撞得晕晕乎乎,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了,哪里还听得清沈玉衡在说什么,他胡乱应了声,“嗯……”   见他承认,沈玉衡早有预料般淡笑了声,攥紧他的腰用力按下,“嗯什么嗯,继续说。”   谢忱呼吸一顿,整个人彻底瘫软在了沈玉衡怀中,“我说,我全说……我不爱吃芹菜,地里不要种芹菜。”   沈玉衡:……?   简直笨到家了。   就是不知是真笨,还是装笨。   “若你再不说实话,出去之后,我会杀了你。”沈玉衡半是威胁,半是诱哄着掐住他的脸,“若你老实交代,我自会好好报答你。”   “别杀我,别杀我……”   谢忱似乎没听真切,声音愈发的轻,脑袋靠在他的肩头缓缓滑了下去。   沈玉衡眉头轻蹙,下意识轻轻捞住他柔软的脸蛋,把人扶回来。   又搞什么花样。   他偏头看去,谢忱竟已经靠在他肩头睡得香甜,像只吃饱喝足的餍足小猫般,分外懒散地用侧脸轻轻地蹭了蹭他宽大的手心。   药效,看来消失了。   沈玉衡眼睫微垂,落在谢忱沾着泪痕的脸颊上,心尖萦绕着一阵挥之不去的缠绵痒意。   这就睡了?   魔修果然皆是自私自利之人,好歹也该等他结束再睡吧?   沈玉衡抬手掐住谢忱的脸,在毫无人性地把人掐醒和放谢忱一马之间,犹豫半晌,还是选择了后者。   算了,给他睡吧,反正这魔修和玄卿一样,迟早会被他一剑杀了。   *   魔宫大殿内,仓皇逃命的玄卿无端打了个喷嚏。   好像有人在咒他,肯定是那冷血混账沈玉衡。   做梦!他是绝不会死在这里的。   玄卿脚下不停,绕着魔宫的回廊奔跑了半个时辰,却始终连出口的影儿都看不着,这魔宫未免太过奢华铺张,偌大的宫殿里半个人都没有,只有楚思佞一个人住,他也不怕半夜闹鬼。   琢磨半晌,玄卿又推翻自己,兴许妖魔鬼怪更怕楚思佞一些。   传言里说楚思佞用人头下酒,最喜剥开婴儿的头皮敲骨吸髓,还有传言说楚思佞极尽残**。荡,魔宫内藏了无数美人供他折磨虐待。   玄卿逛了一圈,传言里的场面一个也没看见。   想来是楚思佞怕吓死新娘子,把那些骇人物什全都藏起来了。   这魔头方才没有追他出来,估计此刻正在召集人马四处搜寻他的下落。   他不能再像无头苍蝇般乱撞了,得赶快找出间宫殿来藏身进去。   玄卿左看右看,挑来挑去,选定了一间看起来最普通不过的偏殿,提着剑便冲了进去。   甫一进门,还没来得及踏进门槛,便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端坐在椅子上,手执酒盏吟吟笑着看他。   “回来了?”   怎么可能!   该死,他居然又绕回来了!   玄卿呼吸一窒,心脏蹦到了嗓子眼,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跑。   换一间,就藏在方才那间大殿的旁边,俗话说得好,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一把推开门,足靴依然没能踏进门槛。   四目相对,楚思佞缓慢拉开身旁的椅子,似是十分好心地劝他,“先歇会儿?”   歇你个头!   玄卿猛地摔上门拔腿就跑。   楚思佞望着他受惊的兔子般苍惶逃走,轻抿一口杯中清酒,唇角微勾,“不错,这次学会随手关门了。”   直到奔逃到回廊深处,玄卿终于停下脚步。   他明白了,此地有阵法,无论哪一间大殿只要被他打开,里面一定有楚思佞。   他不开不就行了,但凡阵法就一定有阵眼存在,魔族阵法亦不例外。   玄卿从怀中取出一叠黄符,肉疼地抽出一张,咬破指尖在上面挥写下寻踪符篆。   这可是天阶符纸,平日里他不到生死关头都舍不得拿出来看一眼,怕弄皱了,可这回对手是魔尊,此时不用就再也用不上了。   天阶符篆,再加上他大乘期修为,绝对可以找出阵眼所在之地。   玄卿掐了个火咒点燃寻踪符,符纸瞬间燃烧起来,借着一阵无名风缓缓漂浮在半空,引导着玄卿前去阵眼所在之处。   见符纸奏效,玄卿紧绷的胸口总算得了一丝喘息,这回真是祖宗显灵,他可以逃出去了。   玄卿追随着那符纸飘去的方向,步步紧跟,死死盯着,生怕下个转眼符纸拐进某个回廊就消失不见。   符纸在半空悠哉悠哉地飘着,飘着,忽然停了下来。   玄卿微微一愣,随后心头大喜,符纸停下就代表阵眼就在此处!   他刚想抬头看去,便见那张符纸竟然悠悠地又动了,飘着,飘着,最后被一只白到沁青的手两指并住。   玄卿心口猛地一坠,顺着那只手的主人,绝望地抬头看去,正对上楚思佞困惑而好奇的含笑眼眸。   “在找什么?”   ——无路可走了,阵眼就是楚思佞本身!   玄卿眼前一黑,方才转着圈逃跑的折磨他已经受够了,全都完了。   不,不行,他不能就这样轻易放弃,连被沈玉衡睡了这种事他都能扭转乾坤,还有什么做不到!   现在楚思佞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是元禄宗弟子,只知他是坐上花轿嫁进魔宫的新娘子,若他伪装身份,说不定绝望之中还有一线生机。   思及此处,玄卿极其勉强地牵起唇角,干巴巴道,“第一次来魔宫,没见过世面,随便走走。”   听到他的话,楚思佞了然地点了点头,礼貌地将那张黄符轻轻搁进玄卿的手心,“还给你。是该多看看,毕竟以后要住很久。”   他竟然真信了!   玄卿稍稍松了口气,额头汗珠滑落下来,在心底为自己刚刚急中生智保住的小命鼓掌喝彩。   忽然间,脸侧被一只冰冷至极的手轻轻按住,玄卿陡然一惊,下意识就要拔剑,却听身前人低低开口,   “别动。”   被那可怕的威压压制,他浑身僵硬地立在原地,四肢动弹不得,眼前竟凑上来一张洁白的手帕——楚思佞居然是要替他擦汗。   动作轻柔而缓慢,好似在对待世上最珍稀难寻的无价之宝。鼻尖倏忽嗅到一股清淡的雪竹香气,仿佛错觉般,很快随着楚思佞的手一并离去。   玄卿就那么僵硬的站着,直到楚思佞收回手帕,仍然是一副笑眼看他。   “饿了没有,先吃些东西吧。”他声音很慢,态度诚恳。   倘若忽略眼前人是楚思佞这件事,玄卿几乎就要被这温柔细语感化,可楚思佞三个大字的威慑力实在强悍,他根本忽略不了一点。   “也、也好。”玄卿同样笑着应承下来,便见楚思佞转身离去,似乎丝毫不担心玄卿逃跑。   玄卿确实也没路跑了。   他懊恼地攥紧手心长剑,只得老老实实跟在楚思佞身后朝大殿内走去。   两人进了殿,楚思佞拍了拍身旁的椅子,温柔体贴地轻声道,“过来坐。”   玄卿艰难地抬腿,坐到了他身边。   “方才没有告诉你我的身份,是见你将我认错,觉得有趣,所以逗了逗你。”楚思佞亲自为他摆好碗筷,夹菜盛饭,“你为人大度,想必不会介意我开个小玩笑吧。”   小玩笑?   哈哈。   谁笑了?   玄卿抿了抿唇,没敢说出口。   他望着眼前丰盛的佳肴,久久没有拿起筷子。   楚思佞颇为关心地看他,低低道,“当真生我气了?怎么不吃?”   谁知道魔宫里的饭菜都是什么肉做的,万一是人肉玄卿不得恶心死。   故此玄卿瞥他一眼,干咳了声道,“我辟谷了。”   “唔。”楚思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特地按你们人类习俗备下的酒席,本还怕你觉得我不用心,现在想想白费功夫了。”   他倒是殷勤,难道还真是想娶媳妇生孩子了?   玄卿半信半疑地腹诽,嘴上却附和着道,“哪里是白费功夫,夫君的心意我领了。”   闻言,楚思佞无端笑了声,“是么,可为夫最重要的心意,夫人好像还没领。”   这话没头没尾,玄卿摸不透他的意思,试探着问道,“夫君此言何意?”   窗边漏进的夜风吹动喜烛的火光,楚思佞拄着下巴静静看他,眸底神色如同蒙上一层薄雾,在烛光中晦暗不明,“我送去的女娲之泪,夫人怎么没喝?”   女娲之泪有催情之用,这是玄卿先前在梦中的话本子里得知的,楚思佞在试探他有没有撒谎。   想到这儿,玄卿脊背又紧绷起来,他干笑两声,随口胡掰道,“我原本要喝,路上却不小心洒了。听说那东西是妖族至宝,世间难寻,想想真是可惜,不能再为夫君诞下一儿半女……”   楚思佞眼睫微垂,指节在长桌上轻轻叩着,听到他说可惜,忽地停下动作,露出笑意,“有什么可惜,我早便担心这种情况,特地备了第二份。”   玄卿眼睛骤然瞪大,想也不想便反驳道,“不可能,那东西极其珍贵,你哪来……”   楚思佞转了转指上的玉戒,手心瞬间便多出一个玲珑剔透的灵药瓶。   在玄卿不可置信的绝望眸光中,楚思佞微微笑着,将那瓶女娲之泪搁进了玄卿的掌心,还十分善解人意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权作安慰。   “别担心,再洒一次也无妨,为夫还有十份。”   玄卿震愕地看向他,欲哭无泪地捏紧手心药瓶,   “多、谢、夫、君。”   王八蛋,究竟谁让你这么体贴了?! 第5章   女娲之泪,传言是补天造人的女娲娘娘偶然途径一个村庄,得知了两个男子相恋却无法生下孩子,被家人强行拆散后双双殉情的凄美故事,女娲娘娘深受感动,流下了一滴眼泪。那眼泪化作一汪清澈的泉水,只要喝过泉水的男子也能生下孩子。   那泉水至今仍是妖族的圣地,由女娲后人蛇族看守,以防有不轨之徒用其害人,蛇族实力强大,故此女娲之泪千百年来从未面世。   所以,如此珍贵的圣物,女娲娘娘的泪水,究竟是怎么被楚思佞偷出来十份的?   玄卿望着面前玲珑剔透的灵药瓶,咽了咽口水。   他死也不能喝。   若是喝了女娲之泪,怀上楚思佞的孩子,他日后还怎么在修真界立足,还怎么堂堂正正当一个男人,岂不是给了沈玉衡以清理门户的名义杀他的机会?   他抬起头,正巧对上楚思佞朝他看来的玩味眼神,似乎还有一丝隐隐的探究之意。   如果不喝一定会被楚思佞察觉出问题,以他现在的修为,根本不可能与楚思佞这个魔头抗衡。   怎么办?   “夫人,不是说想为我生下一儿半女么,怎么还不喝?”楚思佞捏着酒盏轻轻摇晃,那张漂亮的脸此刻在玄卿眼底格外的阴沉可怖,好像只饥肠辘辘的恶虎,下一秒就会把他吞吃入腹。   汗珠沿着额头缓缓滑下,玄卿如坐针毡,半晌,终于张开口道,“夫君急什么,今日是我们大喜之夜,还有更重要的事做。”   闻言,楚思佞忽地搁下手心酒盏,仿佛想起什么般恍然道,“你是说……交杯酒?”   “对对对!”玄卿像抓住救命稻草般连声称是,“夫君怎么能忘了如此重要的环节,太让我伤心了。”   楚思佞愧疚地凑上前来,手臂悄然环上玄卿的肩头,低声道歉,“是我的疏忽,我们现在就喝。”   沁人心扉的雪竹气息将玄卿整个包围,楚思佞身上冷得很,根本没有任何活人的体温,令玄卿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耳边传来楚思佞柔情蜜意的声音,“正好,我这有一壶私藏多年的雪山梅花酿,用它来作你我的交杯酒,夫人觉得如何?”   玄卿僵硬地点了点头——除了点头他还能干什么呢?   楚思佞不知从哪变出一壶酒来倒入酒盏,随后把酒盏递进他的手心。   赤红的喜服在烛火的掩映下,在玄卿的脸侧也晕开一片绯色。   靠得这样近,楚思佞朝他直勾勾望来的眼神更加避无可避,充满侵略之感,玄卿浑身不自在,总感觉好像赤身裸体被人看了个精光似的。   “夫人,请用。”   手臂相勾,赤色喜服和雪色道服如同并蒂莲花般亲昵地缠绕在一处。   玄卿端起酒杯,硬着头皮在楚思佞意味不明的视线里,一点点喝下那杯雪山梅花酿。   他幼时下山偷偷喝过酒,酒辛辣苦涩,分外刺激,可楚思佞给他的这杯雪山梅花酿,怎么一点酒味也喝不出来?   玄卿有些困惑地咂了咂味,又抿一口,确实没尝出酒味。   楚思佞执着酒盏,眼底隐隐划过一丝兴奋之意,嘴上仍温声问道,“好喝么?”   好喝个屁,这水掺酒了吧。   玄卿皱了皱眉,很给面子地答,“一般。”   楚思佞低笑了声,“再喝一口尝尝,听说这女娲之泪品久了可以尝出甜味。”   “胡说,我怎么没……”   玄卿眼睛瞬间睁大,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如遭雷击般缓缓抬眼看向楚思佞,“你刚刚说这是什么?”   楚思佞笑吟吟道,“女娲之泪,刚刚不小心拿错了,忘记告诉你。”   玄卿猛地抽身,踉踉跄跄地后退几步,怒极之下连剑都拔了出来指向楚思佞,“你开什么玩笑,故意的吧?”   “夫人?”楚思佞眨了眨眼,故作不懂,“你这是干什么?”   “我干什么?”玄卿恨不能一剑捅死他,“楚思佞,事到如今你还敢装!”   怪不得喝交杯酒时让他先喝。   这个卑鄙龌龊阴险狡诈的小人、混账、变态魔头,居然骗他喝下了女娲之泪!   剑尖覆上一层凛冽的剑气,楚思佞立在原地一动不动,极尽诚恳地解释道,“夫人息怒,我当真拿错了,可这女娲之泪早喝晚喝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你我迟早都要同房。”   还演!   他是反应迟钝些,又不是傻子!   玄卿一脚踹翻身前碍事的椅子,对准楚思佞的心口提剑而上。   如果要跟楚思佞同房,他宁肯今日战死在魔宫,至少传回宗门他还是一条好汉,比沈玉衡强多了。   大乘期的剑气令整座魔宫里的物件皆震颤不已,桌椅板凳东倒西歪,桌上的红烛也被剑风尽数扫灭,大殿内陷入一片昏暗。   可剑尖抵达楚思佞心口的刹那,眼前人的身影竟一瞬消失在原地。   玄卿愕然片刻,四下看去,连半个人影都瞧不见。   人呢?   窗外无月,红烛一灭,魔宫内伸手不见五指,玄卿用神识搜索着楚思佞的去向,攥着长剑的手心渐渐冒汗。   好热。   刚刚这里有这么热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楚思佞仍未出现,这算坏事好事,玄卿已经无暇去细思。   浑身热得厉害,腿脚也发软无力,心尖好像有虫子在啃咬,酥痒酸麻。   好难受,这热意有点不太对劲,怎么全都集中到身下了?   玄卿强撑着一剑捅入脚下玉砖,勉强站直了身子。   “药效上来了?”   楚思佞竟不知何时显形,懒散靠在椅子上,脚下还盘踞着一条通体雪白的吊睛白虎,正顺从而亲昵地舔舐着他的足靴。   指尖沿着玄卿曾喝过的酒盏轻轻转了一圈,男人眼底笑意更深,循循善诱般低声道,“爬过来,求我。”   爬过去求他??   玄卿险些背过气去,他生平最厌憎两种人,一种是像沈玉衡那般冷血无情居高临下的混账,另一种,就是楚思佞这种虚伪下作阴暗龌龊的变态!   要他抛弃尊严去求楚思佞的垂怜,绝无可能。   上山学道这些年,虽说他根本不在乎师尊所授的宗门道义,但好歹也算一众师弟眼中清正气洁的好师兄,如果宗主和师弟们知道他屈服于楚思佞这魔头,那他不如一剑杀了自己。   玄卿咬紧牙关,提起剑来。   死没什么可怕,跪着死才可怕。   他举剑对准自己的心口,方要一剑捅进,手腕却被猛地攥紧,再也不能前进半寸。   身前男人眉宇轻拧,稍一用力,便将玄卿手心的剑震落,“怎么一点情趣也不懂,我逗逗你而已。”   逗你大爷!   玄卿死死盯着他,抬手便是一掌,毫无意外地也被楚思佞反制住。   “好好,我知错了,夫人原谅我可好?”楚思佞将他拉进怀中,受那甜腻的香气影响,眼底渐次染上浓郁不化的欲念,声音好似诱哄,“求你了?”   冰冷的身躯此刻竟让体内滚烫的烈火燃烧更甚,玄卿眼眶微红,想要推开他却压根使不上力气。   好难受,好想……不行不行,他才不跟这种混账……可是好想……不行不行……   见他竟然还能忍耐,楚思佞不由惊讶,半晌,他抬手脱下身上外衣,好奇地歪头看向玄卿,“还能忍?”   劲瘦紧实的腰身突然出现在眼前,玄卿莫名鼻腔一热,他赶紧闭上眼,怒斥道,“滚!”   楚思佞轻“嘶”一声,唇畔勾起笑意,冰凉的指又探上玄卿的胸口,“夫人好狠的心,新婚之夜当真碰也不碰我?”   “滚开!”玄卿捉住那只乱摸一气的手,想要甩开,却怎么也下不去手,反倒像欲拒还迎般任由那只手在身上游走,热意渐渐褪去,他竟开始有种发冷的感觉,连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口,“快、快滚……”   好冷,他会死么?   意识有些模糊,玄卿眼前黑了黑,脚下一软,朝后一头栽下,可迎接他的却并非冷硬的玉砖,而是一个柔软的怀抱。   楚思佞敛起笑意,冷淡开口,“脾气真倔。”   下一刻,玄卿便被扔进了印着大红囍字的软被中。   身上一丝不苟的松鹤道服被扯得皱皱巴巴,玄卿身体回温,意识也稍微回来些许,恍惚之间看到床榻边男人覆着一层薄薄肌肉的宽厚肩膀,冷白脊背,鼻腔又是一热。   他摸了摸,红红的,是血。   完了,他果然要死。   玄卿脑袋一昏,认命地闭上双眼,等了半晌,只听见衣衫摩挲的轻浅声音,还是忍不住睁开眼偷看。   脱完了没,怎么还不办正事,赶紧给他个痛快,至少出去之后他可以说他是被逼的,到最后也没屈服。   楚思佞偏头看他,恰巧捕捉到玄卿偷瞥来的视线,忍不住低笑一声。   他缓缓俯身下来,掐住玄卿的足腕,猛然拽到身下。   魔修的雪白长发与剑修的如墨发丝缠绕在一处,难解难分。   楚思佞舔了舔唇瓣,肆无忌惮地将玄卿浑身上下看遍,同样早已忍耐至极限,   “夫人,久等。”   元禄宗的天才弟子,大乘期剑修,玄卿。   他会,细细品尝。   ……   卯时三刻,鸡鸣天亮。   城主府花轿上,谢忱揉了揉仍在隐痛的额角,眼睫微垂,落在自己身上,猛地惊叫出声。   这是谁干的!!   他是被人打了一顿么?怪不得浑身都好疼!   身上到处都是青紫绯红的不明印记,空气中氤氲不散着黏腻暧昧的气息,昨夜可怕的回忆逐渐浮现在脑海中,谢忱终于想起了罪魁祸首。   沈玉衡。   花轿内空空如也,人呢?   “居然睡完提裤子就跑,良心在哪里,道德在哪里,还正道剑仙,我呸,明明就是个冷血无情的混蛋!”谢忱捂脸痛哭,仅仅一个环节出错,不仅任务泡汤了,还成了人家甜甜恋爱中的第三者,他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不行,他要回去告到总部,这个任务他不做了,谁爱来谁来!   谢忱怒气冲冲地掀开轿帘,脚还没来得及沾地,便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   “醒了?”沈玉衡抱剑而立,敛起笑意,淡淡道,“谁睡完就跑,谁冷血无情的混蛋?”   空气凝滞一刻,谢忱伸出去的脚,缓缓缩了回来。   沈玉衡看着他猛地把轿帘拉紧,紧接着传出胆怯又不服的小小声音。   “就是你!”   沈玉衡:…… 第6章   自从五岁意外死亡被系统带进穿书管理局开始,谢忱做穿书这行已经有十六年半。   路人甲炮灰乙龙套丙土匪丁,他以这些毫不起眼的小角色穿梭在各种各样出现漏洞的世界,如同精卫填海般一点点填补书中世界的残缺,十六年来,兢兢业业,任劳任怨。   谢忱从未想过,他也有失手的一天。   不过,一切都还来得及,只要他及时脱离这个世界,把这个破任务扔给别人去做,他就不用留在这里生孩子了!   谢忱将轿帘拉得紧紧的,直到看不见那张冷冰冰的脸,心头才终于松了口气,从怀中摸了摸,取出一张写着主管二字的符纸点燃。   这是和上面的人联系用的符纸,每个穿书人员在进入书中世界时都会有三张,以供紧急时刻可以寻求上面的人的帮助。   符纸很快烧起来,谢忱压低声音,争分夺秒地道,“呼叫主管呼叫主管,我是谢忱,发生紧急事件!”   等了半晌,符纸燃尽只剩一缕青烟,那青烟竟慢慢化作了一张人脸,张开嘴说起话来,“主管不在,我是老李,小谢啊,发生什么事了?”   怎么偏偏是性子最慢的老李,谢忱急得头顶都快跟着一块冒烟了,赶紧把昨夜发生的事化繁为简全部告诉给老李知道,半道越说越委屈,差点掉下眼泪来,“我要回去,主角攻欺负我。”   听完他的话,老李皱了皱青烟作的眉,沉吟一声道,“小谢啊,你也知道只有主管才有脱离世界的权限,主管他这几天忙得焦头烂额,又有好几个书中世界的主角闲的没事干,黑化了要灭世,主管实在抽不出空来,你再坚持坚持几天。”   坚持坚持几天?   再坚持下去,他都把孩子生下来了。   谢忱捂唇忍泪,眼巴巴地望着他,“可是、可是要等多久?”   “十到三十个工作日,到时候一定联系你哈。”老李瞅了瞅轿子外,又沉声道,“你不是还差一个任务就打算退休了吗,趁这段日子你再努努力,只要能让沈玉衡和玄卿两情相悦生下孩子,任务就算完成了。”   哪有那么容易,沈玉衡根本不听他说话。   不过十到三十个工作日,谢忱勉强还可以再忍一忍。   他还想再问老李要一点金手指傍身,眼前的青烟却忽然消散了,紧急联系结束,这个世界又只剩下了孤军奋战的谢忱,和花轿外凶狠可怕冷冰冰的沈玉衡。   而且,他刚说完沈玉衡的坏话。   谢忱更想哭了。   老李,你把我也带走吧老李!   早知道说沈玉衡坏话的时候就小声一点了,现在怎么办,沈玉衡肯定很生气,说不定他走出这顶轿子就会被一剑杀掉。   原书里沈玉衡是个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的完美主义者,怎么可能任由一个败坏他名声的魔修活着?   更何况谢忱喝下女娲之泪,肚子里估计已经有了小小谢忱,万幸沈玉衡不知道女娲之泪的存在,估计只以为昨夜他喝下的是什么类似春药的东西。   总之这件事绝对不能让沈玉衡知道,否则必定会落个一尸两命的下场……谁来帮帮忙啊!   要不还是再点一张紧急联系符吧。   就在谢忱的手掏出第二张符纸时,花轿外忽然传来一道冷淡声音。   “你还要穿多久?”   话音落下,谢忱猛地哆嗦了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还是赤身裸体的,脸上瞬间爆红,赶紧手忙脚乱地套上衣服。   可听沈玉衡语气平淡,好像没有很生气的样子?   怪不得一直等在轿子外,原来是在等他穿好衣服,这样看来沈玉衡也并非那么不近人情嘛。   说不定他再跟沈玉衡好好沟通沟通,沈玉衡会把他放了呢,毕竟昨夜的事情又不怪他,全都是沈玉衡一直逼迫他喝“水”,才发生了那样出人意料的事情。   谢忱心头燃起一簇名为希望的小小火苗,掀开轿帘,想要化干戈为玉帛和沈玉衡讲道理,还没来得及张口,双手忽地被一对枷锁咖嚓一声扣上。   谢忱:……?   他愣了愣,抬眼看去,沈玉衡漠然地从枷锁上抽出钥匙,不紧不慢地搁进胸前衣襟内。   “你这是干什么?”谢忱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晃了晃手上沉重的枷锁,上面还有条银链,一头拴在枷锁上,而另一头,在沈玉衡的手心。   沈玉衡淡淡看他,拽住手心银链,将谢忱猛地拉到身边,“自然是将你带回宗门关起来,直到你说出楚思佞的阴谋诡计为止。”   岂有此理!   谢忱连害怕都顾不得了,气得脸上红扑扑,愤然开口,“你讲不讲理,我只是一个负责送水的普通魔修,哪里知道什么阴谋诡计,昨夜你一直逼我喝水,对我做了那种……那种事,也没有跟我道歉,你太过分了!”   他哪里知道反派魔尊的秘密,穿书进来时谢忱只大概看了看跟任务有关的剧情,本来以为喂完女娲之泪就可以退休了,谁知这么麻烦。况且就算他知道剧情,员工守则第一条写得正是,穿书人员不可以透露书中剧情啊!   沈玉衡安静望着谢忱,眸光不经意掠过那截雪白颈子上的不明红痕时稍顿下来,又很快挪开视线。   半晌,他抿了抿唇,低声道,“对不起。”   听到这话,谢忱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沈玉衡竟然真的道歉了,他好不容易在脑海里想出一箩筐骂人的话,突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   “道完歉了,现在闭嘴跟我走。”   沈玉衡拽紧银链,把谢忱强行拉到了身前,冷冷道,“否则,你知道后果。”   谢忱:??   刚刚是看到幻觉了吗,沈玉衡是不是突然变脸了,原来书里经常写的变脸如翻书是这样的啊。   “不要!”谢忱回过神来还想挣扎,却根本无法摆脱手上的枷锁,也抵抗不了第一剑仙的力量,这枷锁好像有限制魔修法力的功效,戴上之后他没办法用原身的魔族术法。   见挣脱不开,谢忱只好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试图发动精神攻击,“就算你跟我道歉,我也不会原谅你,你这样根本不是对我道歉的态度。作为元禄宗第一剑仙,宗主座下天才首徒,做出这种事难道不觉得耻辱么?”   话音落下,沈玉衡忽地停下脚步,缓缓转过头来,露出令人胆寒的笑意,“所以,我昨日不是奉劝过你,这件事,对谁也不许说么?”   竟然连他的身份都如此清楚,果真是楚思佞极其看重的亲信。   对上他冷然的眸子,谢忱瞬间想起昨夜被扼住双手抵在轿厢里时的场景,不由打了个寒颤,“我、我……”   沈玉衡却没打算放过他,反而步步靠近,直勾勾盯着谢忱的眼睛,“况且,是你骗我在先,水壶里真的是水?”   明知那水壶里别有乾坤,却宁肯自己喝下也不告诉他,那么就别怪他不知情亦不留情。   谢忱老实了。   水壶里是女娲之泪这种事,他身为穿书人员不能说出口,不然会影响剧情走向。   他哪知道玄卿不在花轿里,要是玄卿在,他哪怕直接灌给玄卿喝都行,灌完任务就结束了,自然也不会有后来这些惨绝人寰的事情发生。   谢忱越想越懊恼不已,下意识伸手想敲自己脑袋一下,却牵动枷锁整个扣在脑门上,疼得直抽冷气。   “自残也没用,滚过来。”   “……哦。”   望着乖乖巧巧跟上来的谢忱,沈玉衡眼睫微垂,自齿间轻嗤了声。   笨透了,也不怕被他带回宗门严刑拷打。   顿了顿,沈玉衡眉宇稍蹙,伸出手把谢忱的衣襟拉高一些,遮住那片引人遐思的暧昧吻痕。   怎么还有这么多难以销毁的证据。   见他靠近,谢忱忍不住缩了缩脖颈,被他碰到的地方微微发痒,戴着枷锁又没办法挠,只得小声反抗道,“别碰我……”   指尖滞在半空,沈玉衡收回手,漠然道,“放心,昨夜的事绝不会发生第二次。”   到底是个男人,昨夜事后想必伤透了自尊,所以才如此恐惧畏缩,不愿让他触碰。   这件事,算他亏欠。   不过,回宗门前,沈玉衡仍有一件事要做。   某个蠢货似乎被人当成新妇装在花轿送去了魔宫,清早醒时破开阵法,便发现玄卿已经连人带花轿不见其踪。   他虽然丝毫不想管玄卿的死活,但无奈玄卿是他师弟,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独自回宗门复命无法交代。   “魔宫在哪?”   谢忱愣了愣,指向东方最高最大的宫殿,“无月城以东,最高的房子就是,你要干什么?”   沈玉衡略看一眼,随后从储物戒内取出信纸,淡声道,“闭嘴。”   谢忱踮起脚尖越过他肩头看去,好像是信纸,难道要写信给魔宫里的楚思佞吗?   怎么可能,沈玉衡现在又不认识楚思佞,如何把信送给他?   “你要写信给谁?”   谢忱八卦之心再次熊熊燃烧,好奇地凑过脑袋来偷看。   沈玉衡不知想到什么似乎心情很好,非但没有命他闭嘴,甚至罕见至极地回答了谢忱的问题,“自然是给我师弟。”   八抬大轿抬进魔宫,只有两个下场。   一,被楚思佞识破元禄宗弟子身份,一刀剁下头颅,不治而亡。   二,没有被识破身份,成了楚思佞的替补夫人,丢尽宗门颜面,不如死了。   不管是哪个结果都大快人心,思及此处,沈玉衡只觉头顶满是魔瘴的天空都显得澄澈晴朗几分——真是好日子啊。   听到他的话,谢忱眼前一亮,仿佛看到了那棵救命稻草化出人形在朝他招手。   师弟,玄卿!   沈玉衡在给玄卿写信哎!   果然心里还是担忧着玄卿吧,毕竟在山上朝夕共处十年,他们之间肯定情谊深厚,难舍难分。平日吵吵闹闹,到了这种地步才会显露真情。   只要能见到玄卿,让他们二人两情相悦生下孩子,他的任务就完成了,到时候就可以自动脱离这个世界!   “太好了太好了……”谢忱激动地攥紧指,碎碎念地低声喃喃。   沈玉衡瞥他一眼,“好什么?”   谢忱立刻捂住嘴,摇了摇头。   他闭嘴,他闭嘴,让沈玉衡好好酝酿,斟酌措辞,一定要写出一份催人泪下的情书啊!   沈玉衡不知他心中琢磨什么,怪异地从他身上收回眸光,提笔写下,   【玄卿,贺喜大婚,愿你与楚思佞百年好合。勿念宗门,如若还有半分骨气,死在那吧。】   写罢,沈玉衡满意收笔,将信纸用灵力送出。   好。   回去便禀告宗主,玄卿死了。 第7章   魔宫大殿。   四个奇装异服的古怪魔修跪在殿前,脸色皆是灰土一样的煞白,而在他们对面坐着的,正是魔族尊主楚思佞。   昨夜尊主大婚,他们身为四魔将竟然没能把守好魔域入口,让两个身穿松鹤道服的元禄宗修士闯了进来。   那两个修士修为实在高深,其中一人更是剑术奇高,他们拼尽全力阻拦,可追到无月城时还是把人给追丢了。   “尊主,那两个修士的身份属下已经查清,一个是元禄剑仙沈玉衡,另一个是他的师弟玄卿,他们此行前来的目的恐怕是打算扰乱尊主的婚事。属下失责,愿受尊主严惩。”   叶无霜抿了抿红唇,心中忐忑,试探着抬头想要看看楚思佞的神情,却发现楚思佞似乎并没有他们想象中那般盛怒,那骨节分明的手在膝前白虎雪白毛发上温柔轻抚,眼底安静温润,好似在沉思什么更为重要的事。   跟随楚思佞多年,叶无霜了解这样的神情意味着什么,一般只会出现在他心情不错的时刻,若是雷霆大怒,此刻定然已经命白虎把他们啃得骨头都不剩。   可即便如此,谁也无法保证下一刻楚思佞的心情会不会突然变化,他们的尊主向来是个喜怒无常、阴晴不定之人。   半晌,楚思佞似乎才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般,指尖从白虎身上收回,低声道,“昨夜是谁负责去送女娲之泪?”   话音落下,四魔将瞬间又是一身冷汗。   女娲之泪他们的确派人去送了,只是莫名其妙的,谁也想不起来他们派的人叫什么名字,简直像记忆被人篡改了般。   答不上来,大殿陷入死一般的沉寂,时间的流逝好像在倒数他们的死期,汗水已然浸透脊背。   “属下、属下不知。”叶无霜面色煞白地吐出几个字,双膝近乎瘫软,浑身都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着。   死定了,恐怕今日她也要像先前被杀的魔将们般血溅当场,逃不掉的。   ——自楚思佞成为魔尊以来,四魔将已经换了三十六代!   叶无霜至今还记得某个魔将在她眼前被楚思佞活活掐断喉咙时的场景,以及那时楚思佞看到对方在自己手心缓慢咽气脸上平静温柔的微笑,只是想一想她便遍体生寒。   然而,听到她的话,楚思佞却只略微沉吟了声,“无妨。”   叶无霜不可思议地睁大双眼,猛地抬起头来。   她是不是听错了。   尊主说、说无妨?   还没来得及想清楚,她又听楚思佞稍显困惑地问,“那又是谁负责抬花轿?”   叶无霜本来刚放回肚子里的心再一次提到嗓子眼,她竭力扼制自己颤抖的声音,绝望地开口,“回尊主,是属下的人。”   死定了,这回真的死定了。   今早她才从手底下魔修口中得知,城主府居然意外出现了两顶花轿,他们听到新妇的声音便自作主张搬走了其中一个。   本来清早听说尊主已经与新妇完婚,她还想着这件事应当不重要便没有禀报,现在看来,楚思佞发问于此定是出了什么岔子!   叶无霜欲哭无泪。   苍天啊,下辈子,她不要当魔修了。   “是你?”   楚思佞凝视她片刻,随后朝身后魔修微微抬了抬下巴,“干得不错,受赏吧。”   叶无霜眼底的泪还没滑下来,便怔愣地看到魔修们端着各式各样名贵至极的赏赐递到她面前。   什么情况??   她、她不用死了?   尊主竟然极其罕见地当众夸赞她干得不错,难道说昨夜尊主其实……相当的满意吗?   叶无霜登时跪伏下来,高声贺喜,“谢尊主,恭贺尊主与尊主夫人新婚大喜,属下定当不负尊主厚望,将扰乱婚事的元禄宗弟子尽数除掉!”   其他魔将见状很快也反应过来,跟着她一起齐声道喜。   楚思佞懒散地摆了摆手,冷淡道,“都退下吧。”   没时间同他们闲话。   日上三竿,也该醒了。   叶无霜赶紧听命起身,巴不得立刻离开魔宫,眼神不经意间从楚思佞颈间瞥过,瞬间瞳孔疾缩,慌乱地收回眼,心中大骇。   新娘子……可真是位神人啊。   居然敢在尊主脖颈上留下那么醒目的齿痕,简直像是要把尊主咬死一样,说是胆大包天也不为过!   有朝一日她定要见见这位救她一命的神人,好好跟他道谢。   而某位被人念叨的神人,刚刚从大红绸被中睁开眼。   头痛欲裂,身下更是酸痛不堪。   视线从模糊渐渐清晰,先映入眼帘的,是那红到刺目的喜被。   玄卿眉宇微蹙,抬起眼,又被热烈的阳光照得眼前泛黑。   他这是……在什么地方。   待看清自己身上**后,玄卿猛然唤醒了记忆,将昨夜发生的噩梦全部想起来。   该死的,楚思佞!   他要杀了楚思佞!   玄卿从床榻上爬起,胡乱翻找出自己的道服穿好。   衣服和剑都在,就连符纸也一张没少。   好,现在他就去杀了楚思佞那个魔头。   玄卿气势汹汹推开殿门,脚下足靴还没踏出门槛,陡然僵在了原地。   “醒了?”   楚思佞笑吟吟看他,手心提着一个精巧玲珑的食盒。   刹那间,昨夜被按在软榻上边亲吻边侵入的可怕场景浮现在脑海,玄卿下意识后退半步,呼吸微停。   那时候,他也是这么笑的。   见他后退,楚思佞无比自然地走进殿内。   “出去!”玄卿终于回过神来,一剑朝楚思佞挥去。   锋利的剑尖离心口只有半寸,楚思佞抿了抿唇,提着食盒乖乖退出殿外,而后抬眼看他,小声问,“这样可以么?”   玄卿胸口剧烈起伏着,越想越气,可偏偏心里清楚地知道,他根本打不过楚思佞这个人渣。   正当玄卿思考对策时,楚思佞忽然动了,玄卿吓了一跳,赶忙又提起剑来指着他。   “夫人息怒,”楚思佞小心翼翼地端起食盒,递到玄卿眼前,轻声细语道,“为夫是来送午膳的。”   他声音温柔,玄卿警惕地盯着他,沉声道,“事到如今,你还要演下去?”   闻言,楚思佞愣了愣,颇为不解道,“夫人何出此言?”   他缓缓摘开食盒的顶盖,露出一碟碟色香味俱全的美味佳肴,低声道,“我知道夫人定是还在责怪我昨夜行事粗暴,所以特来赔罪。听说喝下女娲之泪后,身体会出现一些奇特反应,修为会短暂消失,我想你起床后定然会饿,故此特地亲自下厨备了些饭食。”   酱烧麂肉,笋泼鹅心,桐皮熟凤肝,冰酿橘子羹……浓油赤酱还是清口散凉应有尽有。   玄卿看着看着,情不自禁咽了咽口水,竟当真觉出几分饥饿之感,他倏地反应过来,辟谷多年的身体怎会感知到饥饿?   他连忙在手心凝聚一团灵气,却什么也没能凝出来。   他的法力……真的没有了!   耳边楚思佞仍在柔声关心着,“夫人不必担心,等孩子出世之后法力就会全部回来。”   “什么孩子,做你的春秋大梦,我才不会给你这种畜牲生下孩子!”   玄卿心里是想这样说的,可看着空荡荡连半分灵气都凝聚不出的手心,话到嘴边拐了个弯,化作了一丝干笑,   “哈哈,原来如此……”   天杀的,他竟然卑微憋屈到这种地步。   楚思佞现在似乎还把他当成新娘子,所以态度温和小心,无比珍惜。   若他现在暴露身份,说不定会被楚思佞直接杀掉,毕竟楚思佞手里有十份女娲之泪,杀了他可以再找其他人类修士生下孩子。   眼下为了保住性命,他不能惹怒楚思佞。   至于孩子……等他逃出这鬼地方就打掉。   玄卿掐了掐疼痛的额角,万分不情愿地起身,让开一条道引楚思佞进殿。   楚思佞自然将他眼底的愤恨和隐忍尽收眼底,唇畔微微勾起一抹弧度,低笑道,“夫人可是原谅我了?”   “原谅了原谅了……”玄卿敷衍地答他。   话音刚落,楚思佞笑意更深,手上替玄卿拉开椅子,指尖悄然探上玄卿的颈间。   一阵冷意袭来,玄卿浑身僵硬,下意识回头看他,“你又想干什么?”   楚思佞无辜地垂眸看他,指尖在玄卿的肩头缓慢揉捏,“我想夫人昨夜劳累,给夫人按一按肩。”   玄卿:……   他倒是殷勤。   没想到世上最邪恶可怖、其名能止小儿夜啼的祸世魔尊,意外地会疼夫人。   按摩力道适中,手法温柔,玄卿竟开始有些享受起来,懒洋洋地眯起眼睛。   从前在元禄宗可没人这么伺候过他。   “夫人怎么不吃?”楚思佞俯身下来,在玄卿耳边轻轻道,“都是为夫费了好大功夫做的一片心意。”   听到他的声音,玄卿睁开眼,望向面前丰盛大餐,忍不住齿间生津。   不行,不能吃,谁知道是什么肉做的。   可若不吃的话,楚思佞定会起疑。   思及此处,玄卿咬了咬牙,捉起筷子,分外艰难地夹起一片凤肝搁进口中,随后猛地睁开眼。   这也太好吃了。   不是,堂堂魔尊怎么还会下厨?肯定是撒谎让手下人做的。   楚思佞期待地凑上前来问,“可还合夫人的口味?”   玄卿嚼了两口,小声嘟哝道,“勉强。”   话音落下,楚思佞好似备受打击般失落极了,那张秾丽惊艳的脸上写满委屈,“如此,下次为夫定会精进手艺。”   “嗯,是该精进精进。”玄卿说着又夹了两大口菜,故作嫌弃,“你看这菜,都咸了。”   楚思佞抿唇压下笑意,听话地点头。   是是,怎的吃这么多也堵不上这张挑三拣四的嘴?   玄卿正大快朵颐时,忽然间,魔宫的琉璃窗子喀嚓一声被打碎。   一张用灵力包裹的信纸势不可挡地朝他们冲来,玄卿连忙护住自己面前的饭,却见那张信纸悠悠然飘到了他面前。   楚思佞眉宇稍蹙,方想伸手去摘下那张飘在半空的信纸,却被附着其上的灵气硬生生烧断了手指。   他眯了眯眼,拔出袖内的匕首干脆利落地将残指剁下,如若不然,此刻那灵气已经沿着手指烧至他全身,虽不致死,倒也麻烦。   到底是什么人的灵气?   玄卿愕然地看着那张信纸上明晃晃的“玄卿”二字,以及楚思佞血淋淋的手指,心头猛地一跳,迫不及待将那信纸拿下来。   果然,是沈玉衡的字。   难道说……那王八蛋终于有了人性,准备来救他了? 第8章   元禄宗居天下第一山青鸢山上,自三百年前便以除魔卫道为己任,青鸢山灵气丰富,上山学道的修士年年络绎不绝,却不仅仅是冲着元禄宗四大宗门之首的名号,还因为宗门内有位四海闻名的剑仙沈玉衡,和……他的师弟玄卿。   传言沈玉衡与玄卿曾在元禄宗与魔族大战颓败之际力挽狂澜,战退群魔,保住了元禄宗的根基,又渐渐将天才弟子青黄不接的元禄宗重新振兴。故此元禄宗上下皆尊重敬仰这两位师兄,每当沈玉衡与玄卿完成任务归宗之后,便守候在山门前为他们恭贺庆祝。   谢忱望着元禄宗山门前乌泱泱的弟子们,再看看自己手腕上牢不可破的枷锁,突然有种大难临头的预感。   沈玉衡该不会就这样把他带回宗门吧!   人类修士与魔修积怨已深,仇恨难解,而谢忱浑身上下一副魔修装扮不说,眼睛也是血一样的赤红——魔修生来就是红瞳,这是和人修最大的区别。   他要是就这么跟着沈玉衡进去,估计会和游街示众的场景一样,什么臭鸡蛋烂菜叶全都会砸在他脑袋上,说不定还有人会愤怒地一剑杀了他!   谢忱抬眼看向身前高大冷漠的身影,想要出声喊住他,唇瓣张开又缓缓合上。   有点害怕。   犹豫好半晌,他终于还是伸出手,轻轻扯住了沈玉衡的衣衫一角,小心翼翼地问,“剑仙大人,你觉得我是不是需要乔装打扮一下?”   闻言,沈玉衡脚下微顿,回身看他,眸光从谢忱带着几分讨好之意的笑脸掠过,缓缓落在那只扯住自己衣衫的手上,“放手。”   谢忱赶紧松开,唯恐惹了沈玉衡不痛快。   “不需要。”沈玉衡抱剑而立,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个遍,那红玉瑚珠般的眼睛无论如何也隐藏不了,就算可以藏,又有何必要?   他是魔修,亦是沈玉衡自魔域带回来的要犯。   谢忱虽然猜到会被拒绝,但听到这话还是有些失落。   早知道当初就让主管给他挑一个正派角色,穿成魔修走在路上人人喊打。   他无奈地叹息一声,老老实实地跟在沈玉衡身后朝山门走去。   临近了山门口,那堆乌泱泱的弟子们总算看见了跟在沈玉衡身后的谢忱。   “那是谁,玄卿师兄?”   “不像啊,玄卿师兄从来不会走在沈师兄后面。”   “哟,那眼睛……怎么像是个魔修!”   “难道沈师兄把楚思佞那魔头给捉了回来?!”   魔修体质高于凡人,谢忱一字不落地把那些弟子的窃窃私语听了个真切,头扎得更低了些。   不要杀他,不要扔臭鸡蛋,烂白菜也不要……   “沈师兄!”   山门内人群中冒出个瘦高男人,扒开围观的弟子们便朝沈玉衡兴高采烈地奔来,走下青阶时竟一个不小心踩空,叽里咕噜地滚了下来。   全场弟子皆寂静了一瞬,谢忱吃惊地看向滚到他脚边的男人,感觉浑身都疼,好像滚下来的人是自己似的。   这样滚下来,不死也半残了吧!   熟料那人竟然颤颤巍巍地爬了起来,艰难地仰起头,朝谢忱伸出手,“拉、拉我一把,脚崴了……”   只是脚崴了么??   谢忱震撼地望着他,下意识俯下身去扶他起来。   却听山门口的弟子们齐声高喊,“快逃,那不是沈师兄,是魔修啊!”   谢忱心头一紧,指尖颤抖了瞬,刚想收回手来,却见脚下的男人努力睁开沾着血的眼睫,勉强看清了谢忱的脸,以及那双清澈干净,又隐隐蕴着一丝担忧之意的漂亮赤瞳。   男人微微怔恍,心脏好似被一支箭瞬间贯穿般,停止了跳动,紧接着又很快重新苏醒过来,如同暴风雨来临般带来激烈而战栗的狂跳——好一个我见垂怜的美人,比起玄卿与沈玉衡来竟毫不逊色!   怪不得今早他起床时左眼就一直跳个不停,原来真是有好事在等他,他的春天终于来了。   他轻轻搭上了谢忱的手,猛地从地上爬起来,拍去身上滚下山时沾挂的烂草叶子,恭敬开口,“在下元禄宗唐春安,方才多谢你出手搭救,敢问公子名姓?”   谢忱错愕地看着唐春安,怎么跟他想象中不太一样。   他还以为对方会立刻厌恨嫌弃地瞪着他,甚至抽出剑来捅死他。   没想到,原来是个知恩图报的好人呐!   “我叫谢忱,举手之劳,无足挂齿。”谢忱高兴地笑盈盈答他,上山前那担忧紧张的心情顿时荡然无存。   “谢忱,好名字。”唐春安握着谢忱的手,目光落在那洁白皓腕上丑陋沉重的枷锁上,分外可惜地摇了摇头,“这是哪个混账干的,实在折煞美人,阿忱,我这就给你解开……”   他还没来得及说完,便被人一脚踹开十米。   沈玉衡冷然地眯了眯眼,一手抓住谢忱拽到身侧,“此乃要犯,胡闹也该有些分寸。”   谢忱吓了一跳,担心不已地看向唐春安。   刚从山上滚下来,又挨了这么一脚,还能活么?   好心人,你一定要坚强,千万别死啊。   然而不负谢忱所望,唐春安咳出口血,还是爬起来了,咬牙怒视沈玉衡,“师兄,你才应该有些分寸,好悬给我踢死。”   沈玉衡无视他,牵了牵手心的银链,带着谢忱兀自朝山门走去。   见状,唐春安也赶紧跟了上来,又换上副谄媚笑容,“师兄别恼我,其实我是特地来祝贺你的,昨夜你传回宗门的信我们都看了,虽然没搅黄楚思佞的大婚,但至少捉住了楚思佞的亲信,也算大功一件……对了,玄卿师兄呢?”   谢忱悄悄看向沈玉衡。   其实他也想问,玄卿呢?   穿到这个世界都这么久了,他连任务目标的面还没见过呢。   沈玉衡说写了信给玄卿,是不是让玄卿配合去做其他任务?   听到唐春安发问,沈玉衡缓缓转过头来,平淡开口,“他死了。”   此话一出,谢忱和唐春安登时呆在了原地。   沈玉衡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洞黑幽深的瞳孔泛着点点寒星,“而且,死无全尸。”   谢忱:????   怎么可能,玄卿可是主角受,主角受死了,出这么大事怎么没人通知他?   唐春安身形僵在原地,不知所措地后退半步,脑海里尽是与玄卿从前相处的点点滴滴,他想起玄卿带他偷跑下山喝酒,结果回来被沈玉衡按门规差点打断双腿,又想起玄卿告诉他有妖族美人比武招亲,结果被骗去帮玄卿做任务险些死在妖界。   虽然玄卿平日里坑害他,可终究是他的师兄,而且玄卿还长得那样好看,令他丝毫生不出责怪之心。   良久,唐春安沉重地叹息一声,“我知道了,玄卿师兄的丧事,就由我来替他大办一场。”   沈玉衡拍了拍他的肩膀,难得出言安慰道,“不必太过隆重,后山寻一块荒坟即可,这是他的遗愿。”   谢忱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俩,简直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穿错书了,剧情未免变得太陌生些,怎么眨眼间连玄卿的坟地都选好了?!   不可能,玄卿是主角受,整个世界都是基于他和主角攻的恋爱故事而诞生运转的,玄卿若是死了世界也会随之崩塌,所以沈玉衡一定在撒谎。   小说世界里的任何事情都必定有其内部的行为逻辑,这是前辈老李告诉给他的生存秘诀。   谢忱直勾勾盯着沈玉衡,试图看穿沈玉衡的内心想法,可无奈他并不是那么聪明的设定,看了好半天,只看出沈玉衡后脑勺长得蛮好看。   奇怪,怎么有人连后脑勺都好看的。   他正琢磨着,猛一抬头,后知后觉地发现四周弟子们已经将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   人群之中,居然真的有人手持烂白菜和臭鸡蛋冲来。   不是吧,这也能让他猜中!   谢忱睁大双眼,刚想躲到沈玉衡身后暂避风头,便见那些烂菜叶和臭鸡蛋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随后精准无误地砸在了唐春安脑袋上。   “居然还想解开魔修的镣铐,我砸死你个宗门败类!”   “就是,差点把我们全害死了!”   “唐春安你个见色忘义的下流胚子!”   谢忱:……   他悄悄挪了挪身子,小心翼翼地躲在了沈玉衡的身后。   谢忱现在怀疑唐春安滚下来是因为有人中途故意绊了他一脚。   居然能够比魔修还招人讨厌,也算是一位厉害角色了。   沈玉衡牵着谢忱枷锁的银链,一步一步踩在山门青阶上,将身旁围上来嘘寒问暖的弟子们尽数无视,径直朝着内峰而去。   真冷淡。   谢忱在心底腹诽着。   师兄弟们专门出来迎接他,他竟然还端架子,真不知这种人究竟是怎么当上主角攻的。   忽然间,一个小女孩挤开人群冲到他们面前,脸蛋红扑扑,手心提着一个装满梨子的果篮,拦在了沈玉衡面前,把果篮高高举起,笑眼看他,“沈师兄,任务顺利吗?”   在谢忱以为他还会像先前一样冷血地无视大家时,沈玉衡身形微顿,半晌,缓缓倾身,竟然伸手接过了那只稍显简陋可怜的小果篮。   “嗯,很顺利。”   声音极轻极淡,好似一缕清风在耳畔吹过,令谢忱恍惚了瞬。   沈玉衡刚刚……是在笑么?   “太好啦!”小女孩见他收下果篮,高高兴兴地边跑便喊,“沈师兄说很顺利!”   听到这话,师兄弟们也带着笑容依次散去,不知怎的,谢忱莫名觉得,好像他们共同放下手头忙碌的一切齐聚在这里,只是为了听沈玉衡听到那句“很顺利”。   好奇怪的宗门,原书里这些小角色,谢忱从没有仔细注意过,就像也从没有人注意过他一样,他们都是不重要的工具人。   片刻后,剑仙殿。   哐当一声,身后还想跟着一起进门的唐春安被无情地关在殿外。   空旷大殿里,谢忱咽了咽口水,熟练地找到个小角落缩进去。   为什么带他来这里,又要开始审问他了么,他真的不能说。   沈玉衡解下腰间长剑,随意坐在书案前,抽出一本古籍缓缓翻开,似乎在沉思什么。   安静的大殿内只听得见书页翻动时的轻响,对于被折腾一整夜都没能好好睡觉的谢忱而言极其催眠,不知过去多久,在他靠在墙根快要睡着时,脸侧冷不丁被个冰凉凉的东西拍了拍。   谢忱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便见沈玉衡手心持着那本古籍,在他脸颊上又轻拍了下,淡嗤一声,“亏你睡得着。”   事已至此,他还能怎样?   搞砸了任务,赔进了自己,就那么一点点低微的法力还被手腕上的枷锁压制……   哎?   手腕好轻。   谢忱定睛一看,手腕上的枷锁竟然已经被摘去,可他试着凝出一道魔气,却仍然什么都没出现。   “不必试了。”   沈玉衡缓慢起身,居高而下地睨着他,压迫感十足,“虽不知是何原因,但你已法力全失。”   谢忱懵了懵,突然间想起原书里玄卿喝下女娲之泪之后好像也是这样,是女娲之泪的副作用。   顿了顿,谢忱忽地反应过来些许不对,困惑地歪头看他,“你分明知道我法力尽失,之前为什么要锁我?”   沈玉衡漠然答他,“我乐意。”   “你!”谢忱咬紧唇瓣,气得眼尾泛红,干脆撇开脸去不看他。   眼不见心为净。   什么主角攻,明明跟反派没两样!   见他如此,沈玉衡用手心的古籍轻轻扳过谢忱的脸来,声音微冷,“这就生气了?”   他渐渐靠近谢忱,定定地望着那双赤红的瞳子,沉沉道,“立刻把你主子的计划详实告诉我,否则,我会令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谢忱哆嗦了瞬,碍于面子强撑着扭开脸,自鼻腔里逸出一声轻哼,“这不是求人的态度,威胁我也没用,我才不怕你。”   他的台词太棒啦,这种时候还能面对强权死不低头,回去之后都可以接男主角了!   闻言,沈玉衡蓦然笑了声,“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怕什么?”   魔尊亲信果然就算是蠢货也对楚思佞忠心至极,看来,不动用些特殊法子,是撬不开谢忱的口了。   谢忱心头一跳。   他怕的可太多了,沈玉衡说的是哪一种?   要不还是求饶吧,他不想挨打。   “其实我刚刚是乱说……”谢忱求饶的话还没说完,手腕忽地被人轻轻牵住。   一阵清风倏忽从窗外吹进,吹得谢忱打了个寒颤。   这是在……干嘛?   沈玉衡眉宇轻蹙,将他的手腕握得更紧了些,见谢忱呆愣在原地,干脆顺着指缝与谢忱的手十指相牵。   不是害怕他的碰触么,这样还能忍?   下一刻,沈玉衡眸光微敛,盯在谢忱柔软红润的唇瓣上。   察觉到他的视线,谢忱总算意识到一丝微妙的不对劲,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却根本动弹不得。   发觉他神色紧张,沈玉衡心下了然地低嗤一声。   此举虽然卑鄙,可只要能逼出楚思佞的计划,倒也并非不可以为之,他可从不是话本子里清风朗月的仙君。   他腾出只手,轻轻掐住谢忱的侧脸,眸光在通红小巧的耳尖上意味深长地停留,“说不说?”   火候不错,只需稍微再吓一吓这笨蛋魔修,怕是会连楚思佞脸上几颗痣都吐出来……   谢忱愕然地缩了缩,他不能再和沈玉衡做那种事了,玄卿要是知道该有多么伤心?   他既不能毁了玄卿和沈玉衡的天定姻缘,也不能透露原书的剧情,怎么办,谁来救救他?   在沈玉衡即将靠近过来时,迫于道德与伦理的压力,谢忱终于忍不住哽咽出声,“不要,我招,我全都招!”   哐当一声,剑仙殿的门,开了。   门外的唐春安以及三十来个师兄弟们,震撼地看着角落里亲密相偎的两人,半晌,唐春安颤抖着缓慢把门关上,   “对不起师兄,我不知道你忙着亲嘴!”   沈玉衡:…… 第9章   “蠢货……”沈玉衡掐了掐骤痛的额头,已经可以想象出接下来三个月内,整个元禄宗都会流传他和魔修亲密相处的流言蜚语。   趁沈玉衡不注意,谢忱赶忙从他身前爬走,跑到另一个较为安全的墙根躲起来。   太好了,他就说唐春安是好人,在他最危险的时刻神兵天降,简直就是救世主。   谢忱抱紧自己,余光悄悄瞥向沈玉衡,便见他攥起桌上长剑,阴沉着脸色推门而出。   阿门,愿老天爷保佑救世主不要被打死。   “师兄!”唐春安用手蒙着眼,微微漏出一道小缝来偷看,“我刚刚真的没看见,你信么?”   沈玉衡眯了眯眼,言简意赅地冷声道,“什么事?”   闻言,唐春安这才想起此行前来的目的,干咳了声,指向元禄主殿的方向,轻声道,“宗主听说玄卿师兄死了,要你现在去主殿见他。”   旁边的弟子们亦是一脸担忧地看着沈玉衡,“沈师兄,玄卿师兄真的死了么?”   “玄卿师兄有没有留什么遗言?”   “玄卿师兄欠我的钱还没还呢!”   沈玉衡深吸一口气,沉默地越过叽叽喳喳的弟子们,朝着主殿而去,临走之前,忽地顿住脚步,对唐春安扔下一句,“看紧他。”   唐春安正扒着门缝朝里面偷看谢忱,听到这话赶紧把门用力合紧,拍着胸脯道,“是,师兄。有我在,保证让他插翅难逃!”   沈玉衡凝他一眼,最终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待他走远,唐春安松了口气,又把目光挪向剑仙殿的门窗,试探着捅咕出一个小窟窿看看里面的情形。   耳边传来弟子们困惑的声音,“唐春安,这魔修到底是什么人啊,刚刚沈师兄不会真是在跟那魔修做那种事吧?”   唐春安捅开一个小洞,专心致志地看着里面,头也不抬地道,“我怎么知道,我压根没看清,瞎掰的。”   “……切,没劲。”   弟子们一哄而散,徒剩唐春安还鬼鬼祟祟地趴在门窗前偷看,找了半晌,总算找到了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谢忱,唇角微微勾起,自言自语道,“我是瞎掰没错,可沈师兄的态度明摆着有鬼啊……”   剑仙殿内,谢忱颤巍巍从怀里掏出紧急联系符,刚想点燃呼救,却倏忽记起自己现在没有法力,更没法凭空引火。   可恶,谁研究的这破玩意,未免也太麻烦了。   沈玉衡的寝殿里会有类似打火石的东西么,可是他应该也会用法术引火吧,谢忱咬紧唇瓣,现在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找一找。   他悄悄起身,到处翻找起来。   沈玉衡的寝殿所有东西都摆放得一丝不苟,就和他这个人一样,正经,死板,冷冰冰,半点活人气儿没有。   在这种地方怎么住得下去?   谢忱正一边腹诽一边埋头找着,忽听殿门吱嘎一声,心肝猛颤了瞬。   “在找什么呢?”   他愕然地抬头看去,对上了唐春安笑眯眯的眼睛。   救世主,居然还活着!   唐春安蹑手蹑脚地关紧身后殿门,缓缓朝谢忱走来,“沈师兄已经走了,我帮你找找?”   谢忱犹豫片刻,他虽然觉得唐春安对他还算不错,不过毕竟是刚认识不久,不能轻易相信,于是还是把紧急联系符塞回了袖口内,低声道,“我、我只是饿了,想找点吃的。”   唐春安扯出一只凳子自来熟地坐上去,困惑地问,“阿忱,你不是魔修么,还没辟谷?”   谢忱垂下眼睫,轻轻道,“我已经没有法力了,所以会饿。”   这样说,唐春安应该就不会害怕他了吧,虽然好像本来也没有多怕他。   唐春安笑了笑,朝他招招手,示意他坐到自己身边,“哎呀我知道,你要是还有法力,沈师兄肯定不会只叫我一人看着你,我带你下山去吃点东西?”   闻言,谢忱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去,眼前唐春安浑身仿佛在散发着佛光,“这样好像不行吧?”   万一他半道偷跑了呢,唐春安会被沈玉衡杀了吧。   “怕什么,你又没有法力不会害人,反正沈师兄肯定要被宗主缠上一阵呢,咱们吃顿饭就回来,如何?”唐春安朝谢忱敞开双臂,身上的佛光耀眼到他有点想掉眼泪。   不愧是救世主!   两人乔装打扮,从剑仙殿偷偷摸摸地溜了出来。   唐春安给谢忱换了身元禄宗的道服,乍看之下,除了那对红宝石似的瞳子,根本看不出是个魔修。   “感觉好像在私奔一样,还是头一回有美人愿意跟我吃饭。”唐春安给谢忱整了整衣襟,越看越满意,“阿忱,你真好看。”   谢忱有些不习惯被人如此炽热的盯着,赶紧挪开视线,脑海里思索该怎么趁唐春安不注意逃跑。   虽然对救世主很不厚道,但是他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总不能一直被沈玉衡扣在元禄宗,直到把孩子生出来吧?   两人沿着漫长的青阶走到山门,一路上唐春安都在跟他套近乎,险些快被谢忱家里几口人都问出来了。   谢忱心不在焉地答着那些问题,眼前掠过青阶旁茂密的山林,心头一跳。   这倒是个好机会,如果逃进林子里躲起来,唐春安一时半会应该找不到他,只要能避开唐春安偷跑下山,他就能彻底摆脱沈玉衡了!   打定主意,谢忱紧张地攥紧拳头,准备等待一个最佳时机逃走。   “阿忱,你在听么?”   谢忱猛然回神,干笑着看向唐春安,“你刚刚说什么,我饿得头昏眼花了。”   闻言,唐春安心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低低道,“也没什么,我就是在说玄卿师兄的丧事,你和沈师兄一块从魔域回来,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谢忱愣了愣,有些不知如何回答。   “算了算了,”唐春安见他不出声,善解人意地安慰道,“我知道你也有难处,不愿意说就算了,只是我还以为我们现在是朋友,到底是我逾越了。”   听他这么说,谢忱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唐春安对他挺好的,冒着被宗门责罚的风险带他下山吃饭,他却半路逃跑,对唐春安来说实在太过残忍。   他抿紧唇,轻轻扯了扯唐春安的衣襟,示意他附耳过来,“其实……你不用太伤心,玄卿肯定没死。”   只说到这种程度应该不会影响剧情吧,对于唐春安来说,知道敬爱的师兄没死应当也算是个安慰。   唐春安眨了眨眼,“这就没了?”   谢忱也眨了眨眼,“没了。”   “这我早知道啊。”唐春安忍不住笑起来,“玄卿师兄很强的,况且就算真的死了,沈师兄怎可能如此轻易地从魔域回来,至少也会把魔域杀穿才对。”   谢忱微愣片刻,好奇地问他,“你知道还要给玄卿办丧事?”   “沈师兄那么说一定有他的道理,我们没有师兄他那么强,至少也不能拖师兄的后腿,自然要配合着师兄演戏。”唐春安席地而坐,从地上拔起一根狗尾巴草,眸光落在远处云海边飞掠而过的松鹤,思绪逐渐飘远,“师兄做什么都是对的。”   闻言,谢忱瞅了瞅自己的鞋尖,小声嘟哝道,“人无完人,他肯定也有犯错的时候。”   元禄宗的弟子们未免对沈玉衡的滤镜太厚了些。   唐春安摇了摇头,煞有介事地伸出一根指,在谢忱眼前缓慢摇晃,“并非我们希望他是对的,而是他希望他自己永远不会犯错。”   谢忱两只手拄着下巴,追随着唐春安的视线朝远处靛青群山看去,困惑地问,“什么意思?”   “你还记得师兄刚回宗门时那个给师兄送梨子的小丫头么?”唐春安眼睫忽垂,神色渐渐蒙上一层灰蒙的阴翳,“她父母亲人,全部死于魔修之手。”   谢忱身形一僵。   “那是五年前,魔修卧底混入宗门内,将护山大阵打开,引来无数群魔,一夜之间杀了上千弟子,宗主和长老们纷纷出关压制,可奈何宗主当时重病缠身,那为首的无名魔修又相当厉害,最终他们仍旧败下阵来。而那时,沈师兄正巧接了一个任务离开宗门,待师兄回来时,元禄宗已成血海。”   话音落下,唐春安猛地掐断指尖的狗尾巴草,眼眶已然红透,“那段日子元禄宗几乎绝代,是沈师兄带着仍在襁褓的少宗主,一点点撑起整个宗门,无论遇到任何危险,师兄总是第一个冲上去挡在我们身前,就这样从籍籍无名的元禄宗弟子,步步走到如今的天下第一剑仙。”   谢忱怔怔地听着,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只随意看了几页与任务有关的内容,对于沈玉衡和这个充当背景板的元禄宗之间的故事也从未注意。   他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的身份也是魔修,似乎说出一万句安慰的话,也无足轻重。   “师兄他不善言辞,但做的每一件事我们都看在眼里,”唐春安叹息了声,“如果我们能更强一点就好了,这样就不用担心沈师兄会和当年的前宗主一样死在魔修的手中,死在某一次任务的意外里,元禄宗再也经不起那样几乎将脊梁打断的痛楚。”   他们能做的,仅仅是在师兄外出任务回来时,等在山门口为他接风洗尘、嘘寒问暖,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能够表达关心的方法。   只要能看到沈玉衡完好无损的回来,哪怕只是从沈玉衡口中听到一句任务很顺利,他们就会放下心来开怀大笑。   感情早已溶于骨血,沈玉衡于元禄宗而言并非名扬四海的第一剑仙,而是元禄宗上下永远不能失去的家人。   谢忱伸出手,还是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你们已经做得很好了,谁都有力所不能及的事情。”   “比起师兄还差得远呢,师兄他知道我们担心他,每次去做任务都拼尽全力不让自己受伤,他那样的人,就算受了天大的委屈肯定也不会告诉我们。”唐春安苦笑一声,缓缓将目光挪到了谢忱脸上,神色忽然淡了几分,“有时我也会想,你们魔修,究竟为何要作恶呢?”   如果没有这些魔修,他们会过得比现在要好很多,大家一起潜心修道,不必提心吊胆地害怕某一天听到哪位师兄弟丧事的消息。   谢忱呼吸微滞,下意识地避开了唐春安的视线,“对不起。”   听到他的话,唐春安平静凝视着他,半晌,抿唇道,“我听说魔修里也会有好人,阿忱,你会是好人么?”   “我是!”谢忱赶紧点头,举起手来发誓,“我是好人,可以发毒誓跟你保证,如果我是坏魔修,就让老天爷降下一道雷把我劈死,劈得连灰都不剩!”   唐春安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似乎在侦辩谢忱话中的真伪,片刻,忽地笑出声,“我就没见过你这么笨的魔修,你也不怕我把你拐出来然后一剑杀了?”   师兄说过,谢忱没有任何法力,也就代表着这宗门里任何一个有修为的弟子都能轻易除掉他。   闻言,谢忱缩了缩脖颈,突然有点后背发凉,“你会么?”   “本来是这么打算的,先跟你套近乎问出楚思佞的计划,然后等你放松警惕时一剑捅死你为死去的师兄弟们报仇……”   唐春安每说一句,谢忱的脸就愈发煞白。   老天爷,他怎么没想到呢。   然而唐春安话头一转,指尖在长剑剑身上轻抚而过,叹了口气道,“可你终究不是那些当初与我元禄宗有血海深仇的魔修,又如此蠢笨好骗,而且还跟沈师兄亲过嘴,有点下不去手啊。”   谢忱:……   “我没跟他亲过嘴。”谢忱小声反驳。   唐春安摸了摸剑,沉思,“原来如此,那还是杀了吧。”   谢忱满头大汗地承认,“亲了,我跟他亲了。”   见他那副胆小模样,唐春安扑哧一声笑起来,“阿忱,你真好欺负,我说什么你都会信?”   谢忱反应过来他在吓唬自己,抿紧唇瞪他一眼,“你们元禄宗的人心眼真坏。”   “比师兄还坏?”唐春安忽然板起脸来,学着沈玉衡的样子抑扬顿挫道,“唐春安,胡闹也该有些分寸!”   他学得太好笑,谢忱绷紧的唇角还是没忍住偷偷上扬了些,又缓缓压下,“他哪是这样,明明是……”   谢忱眯起眼,学着沈玉衡的模样背手而立,冷冷吐出一句话,“立刻把你主子的计划告诉我,否则我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张柔软温顺的小脸冷沉下来的样子,好似小孩在拙劣地学大人说话,唐春安被他逗得捧腹大笑,乐得直不起腰,刚想再给谢忱学几句沈玉衡的经典名言,眸光不经意一瞥,突然看见不远处立着一道身影。   心尖猛颤了下,唐春安赶紧把嘴闭上。   “还有呢还有呢,”谢忱学上了瘾,捡起脚边的小木棍横在唐春安的脖颈间,故作深沉道,“现在,闭嘴跟我走,不然,你知道后果。”   唐春安干咳一声,做贼心虚地扯了扯谢忱的衣摆,低声努嘴,“阿忱,阿忱……”   谢忱戏瘾大发,随意撇开他的手,全然没注意身后有道冷气逼近,继续拿着小木棍兴奋挥舞着,“你等等,我再给你演一段沈玉衡更好笑的,保证你看了会笑死。”   唐春安额头冒汗,捉住那只胡乱挥舞的小木棍,压低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提醒谢忱,“后面,后面。”   “后面怎么了?”谢忱没玩尽兴,撇起嘴来,有些不情愿地搁下小木棍回头看去,正对上一道似笑非笑、冒着寒气的洞黑眸子。   凛冽冰凉的剑尖在脸侧轻拍两下,沈玉衡微笑开口,   “怎么不演了?”   刹那间,谢忱和唐春安都腿软了。 第10章   片刻后,剑仙殿内。   墙根里对墙站着两道可怜巴巴的身影,手心还都捧着灌满水的水罐顶在头顶。   谢忱忿忿地瞪了一眼端坐在不远处书案边的沈玉衡。   凭什么他的水罐比唐春安的要大,分明是唐春安先挑起话题的。   唐春安也忿忿地瞪了一眼书案边安静看书的沈玉衡。   凭什么他要跟阿忱一起面壁,明明阿忱演得比他好笑一百倍。   果然还是沈玉衡心眼更坏,两人不约而同地想。   “多久了?”   沈玉衡的冷淡声音自身后传来,两人瞬间收回偷瞥的目光,老老实实地顶着水罐。   唐春安硬着头皮答,“师兄,都小半个时辰了,我们都已经知错,您老人家也该把我们放了吧。”   谢忱跟着附和,“就是就是。”   见他俩一唱一和配合默契,沈玉衡缓缓搁下手心的古籍,冷笑了声,“我许你开口了么?”   被他一凶,谢忱浑身微颤,险些没拿稳手心的水罐。   坏人,果然还是只欺负他。   “唐春安,私自裹挟魔修下山,按门规该如何论处?”   唐春安咽了咽口水,试图最后挣扎一下,“师兄,我就是看他好玩逗逗他,不至于吧……”   沈玉衡眼眸微眯,惜字如金道,“滚去领罚。”   话音落下,唐春安哀嚎一声,老老实实搁下水罐滚出殿外。   谢忱依依不舍地看着他离去,耳边响起战火纷飞的声音,战友,同志,不要走,不要留他一个人面对沈玉衡啊!   唐春安还是走了,脚下一抹油跑得比被鬼撵还快。   大殿内更如死水般沉寂。   空气越安静,谢忱的心跳越快。   他也会被罚么,挨板子,打脚心?   他很怕痛的。   良久,沈玉衡终于将目光挪到了谢忱瘦削薄弱的身上,漠然开口,“你对唐春安说了什么?”   谢忱被他如此突兀的问题问得一愣,下意识摇了摇头,“我没说……”   哦,他说了,他说玄卿没死。   可他说的是事实啊!   沈玉衡忽然从书案边起身,动作吓了谢忱一跳,水罐从手心跌落,他赶紧慌手慌脚地把水罐从地上捡起来重新搁在头顶。   一抬头,沈玉衡已然走到了他身前,手心还提着剑。   谢忱呼吸微滞,心知这回再嘴硬恐怕真的会死人,连忙开口道,“对不起,我刚刚骗你了,我其实告诉了他玄卿没死!”   闻言,沈玉衡仍沉沉地盯着他,一言不发。   “真的只说了这些。”谢忱急切地解释,“我说我肚子饿了,他便好心带我去山下吃饭。半道我本来想跑来着,但是他问我玄卿的事情,我想安慰安慰他,就告诉他玄卿其实没死,后来他跟我说……”   “够了。”沈玉衡冷淡出声。   谢忱绝望地看向他,手脚冰凉。   看来今日,无论如何都逃不了这一劫。   他会死么,被剑捅会很疼吧,死后还能被传回管理局么?   谢忱缓缓闭紧眼,不敢再看。   只要什么都看不到,一切很快就过去了,疼也就是一下子的事,不要怕,谢忱,不要怕……   等了半晌,想象中那刺入皮肉的灭顶痛苦却久久未来。   他困惑地睁开眼,面前并非寒气凛冽的剑尖,而是一包用油纸裹起来的酥饼。   谢忱怔了怔,抬眼看向沈玉衡。   那柄骇人的长剑不知何时已经收回剑鞘,沈玉衡淡淡看他,将酥饼在他眼前递了递,“又不饿了?”   谢忱抿了抿唇,眼眶微湿,把手心的水罐轻轻放下,接过那还温热着的酥饼,小声道,“你相信我?”   沈玉衡瞥他一眼,转身回到书案边捧起古籍继续看,“饿死了还怎么审?”   谢忱:“……”   果然还是很坏,坏男人。   谢忱咬下一块香喷喷的酥饼,在沈玉衡看不到的地方暗暗瞪他一眼。   “我看得见。”   谢忱赶紧收回眼,尴尬地咳嗽两声。   沈玉衡眉宇微蹙,沉声道,“又怎么了?”   “有点噎。”谢忱顺杆子就往下爬,讪笑着道。   沈玉衡默了默,自储物戒里取出壶清水随手扔给他。   谢忱接住水壶,咕嘟咕嘟灌了自己好几口,脑海里突然冒出个奇怪的念头。   刚刚唐春安带他出去,沈玉衡怎么会知道他们在哪里,而且还赶来得那么快?   难道是回到剑仙殿之后发现他不见了,沈玉衡猜出是唐春安带他离开,怕他路上被唐春安杀掉所以特地赶来救他的么?   谢忱想了又想,觉得自己蠢到家了。   怎么可能,沈玉衡哪是那么好心的人。   水足饼饱,谢忱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不少,轻车熟路地溜回自己的小角落缩起来,望着沈玉衡专注看书的模样,心底隐隐好奇起来。   方才听到他把玄卿死了的消息透露给别人,沈玉衡一点反应也没有,到底是为什么呢?   琢磨了半天,谢忱还是忍不住轻声问,“你不担心你的师弟么?”   “你吃饱了是吧。”   谢忱抽了自己嘴巴两下。   欠欠欠,非要多嘴问这一句干什么?   沈玉衡将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轻嗤了声。   笨透了。   看来谢忱这个魔尊亲信也并不了解他们多少,至少不清楚玄卿的实力。   那个蠢货虽然脑子不好用,但还用不着他专门去救。   天残剑法,足够令玄卿在楚思佞手下保住性命,除非……那个蠢货也和谢忱一样法力尽失。   *   与此同时,在魔宫中的某个蠢货猛地打了个喷嚏。   玄卿揉了揉鼻尖,躺在软榻上舒舒服服地翻了个身。   准是沈玉衡那个王八蛋又在背后编排他,哼哼,待他逃出生天,定要拿沈玉衡第一个开刀。   不过魔宫的日子好像也挺惬意的,他都快被这纸醉金迷的花花世界给腐蚀了。   当魔修真自由,不用练剑,不用做任务,哪怕在床上躺一整天都没人骂他,甚至还有大魔头楚思佞卑躬屈膝地伺候着。   人生,易如反掌。   玄卿摸了摸肚皮,叹息一声,要是没有孩子就更好了。   他从软被里伸出手,白皙修长的手在榻边摸索片刻,摸到一只坠着红缨子的小铃铛,轻轻一晃,便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不一会儿,房门被缓缓推开。   楚思佞立在门边,轻声问,“夫人,何事?”   玄卿打了个哈欠,十分自如地使唤起他,“我想吃葡萄。”   闻言,楚思佞轻笑着应声,“好,我这就去准备。”   “你亲手剥好再拿来!”   “好。”   楚思佞退出门外,将门缓慢合严,面色骤冷下来。   守门的魔修见他神色不悦,试探着开口道,“尊主,这种小事就让属下去做吧。”   闻言,楚思佞漠然看他一眼,那魔修登时僵在原地,低下头去不敢再出声。   他倒并非因为玄卿支使他而不满,只是,他实在想知道那封沈玉衡的信究竟写了什么。   楚思佞不相信他们是仇人。   玄卿将信护在心口,他若不强行去抢是拿不到的,可他们感情正蜜里调油、浓情脉脉,怎能在此时令玄卿对他恼火?   思绪一转,楚思佞将眸光挪向方才出声的魔修身上,唇角缓缓勾起一抹笑意。   半晌,玄卿躺在软榻上,久久等不来给他送葡萄的“仆人”,有些不耐烦地扯了扯铃铛。   干嘛去了,剥个葡萄都这么费劲还当什么魔尊?   吱嘎一声,玄卿抬头看去,来人却不是楚思佞,而是个生面孔的魔修。   “来送葡萄的?”玄卿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刚想起身,一柄魔刀竟已经悬在了他的喉咙边。   玄卿瞳孔疾缩,下意识攥住那只拿刀的手腕,翻身起来一脚踹去。   虽然没了法力,但他的拳脚功夫也不是闹着玩的。   对方被他踢退几步,很快又攥着刀子朝他杀来,“交出那封信!”   门外偷听的楚思佞深吸一口气,无奈扶额。   蠢货,直接这么说出来岂不引起玄卿的怀疑,他手底下怎么尽是些这样的货色?   “我呸,你知不知道我是谁?”玄卿咬紧牙关,努力拖延时间,他现在没有法力,肯定打不赢这魔修。   对方冷笑一声,“我管你是谁,不交出信,我就杀了你!”   眼见那魔修又朝自己杀来,情急之下,玄卿只得大喊,“楚思佞是我夫君,你敢?”   那魔修好像脑子有病,听到这话居然仍然能不为所动,固执地攥紧魔刀朝他冲过来。   玄卿四下看去,从桌上看到一把用来削水果的小刀,赶紧抓进手心。   管不了那么多了,反正他有沈玉衡的符篆护体,先把这魔修弄死再说,这种小货色死了楚思佞应该不会怪他的。   眼看那魔修就要冲到他面前,玄卿手心的小刀在指尖转了转,他略一侧身躲过那魔修的攻击,而后快准狠地一刀捅进那魔修的颈子。   刹那间,鲜血飞溅。   玄卿呼吸停了一瞬,他清楚地看到魔修颈子上喷出一道血柱,猛地想起来一件更重要的事——他晕血!!   完蛋,完蛋,血少流一点还不打紧,可若是这么多的血……   玄卿两眼一黑,彻底晕过去。   而被他刺中的魔修非但没有死,反而利落干脆地抽拔出颈间的刀子,血肉很快便长合至完好如初。   魔修大惊失色地看着倒在地上的玄卿,一瞬间天都塌了。   明明挨刀子的是他,怎么倒的人是尊主夫人?   这下可怎么办,来之前尊主有令绝对不许伤到夫人,要是尊主知道他把夫人弄晕了,那他肯定只剩死路一条。   “夫人,夫人你没事吧?”   魔修赶紧蹲下身来,伸出手想扶玄卿起身,指尖还未触碰到玄卿的身体,刹那间便被一柄锋利的小刀齐齐剁掉了整只手。   鲜血喷涌而出,魔修吃痛大喊一声,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不对劲,很不对劲。   尊主明明说过他没有法力,方才过招时也察觉得到他水平并不算极高,可怎么一息之间此人浑身的气势与先前截然不同,好像变了个人一样。   门外,楚思佞听到那魔修的痛呼声,眉头轻皱。   这魔修虽然并不及四魔将强大,但也算除四魔将外的个中翘楚,怎会连个没有法力的凡人都搞不定。   片刻,他端着早就剥好的葡萄,缓缓推开门。   眼前的一切令楚思佞短暂微愣。   ——血,整座大殿,全都是血。   他怔忡歪了歪头,困惑地抬眼看去,只见那魔修已经辩不出人形,凄惨至极地死在了大殿中央。   而杀他的人,雪衣如画,眉眼平静,端坐在桌旁,双眸阖紧,手中仅仅捏着一把用来削水果的小刀。   半晌,楚思佞明白过来,眼底渐次染上一抹浓郁的兴奋之意,笑吟吟地轻道,“夫人好厉害。”   分明没有半点法力,却能在他察觉不到时杀掉他手下魔修,当真是很厉害。   只是他话音刚落,玄卿缓慢俯身拾起地上魔修的长刀,随后如一道冷厉白电,刀尖直指楚思佞的心口杀来。 第11章   天残剑法。   此剑法说来话长,长话短说就是玄卿上山之前的师父教给他的剑法。师父名为天聋,师母名为地哑,两人是隐居数十年的绝世高手,他们收养了玄卿做徒弟兼义子,并将二人所有修为和剑术倾囊相授。   天残剑法杀人于无形,一息之间便能取敌性命,但缺点是只有耳朵聋了嗓子哑了的人才能用。   玄卿苦苦诘问师父师母,还有没有别的更厉害的玩意儿传授给他,但无奈的是,师父师母俩人加起来就会这一招,这也是玄卿离开师父师母背井离乡上山学道的原因——他得学点自己能用的剑法啊!   难不成他要把耳朵戳聋嗓子弄哑么,开什么玩笑。   他今年才二十二,大好的青春年华,绝不能因为这个破剑法毁掉一切。   但玄卿自己都不知道的是,他晕倒之后,什么听不到,什么也说不出,故此可以毫无保留地发挥出天残剑法的真正实力。   就比如说,现在。   “夫人?”   楚思佞侧身躲过玄卿气势凶猛的一刀,试探着唤了一声,“你怎么了,我是来给你送葡萄的。”   然而玄卿却像根本听不见他的声音般,毫不犹豫地对准楚思佞的喉咙又是一刀。   盘子里晶莹剔透的葡萄散落一地,滴溜溜地滚到足靴边。   楚思佞抬手攥住那把刀,任凭刀尖划破手心,眼底兴奋不减,轻声道,“夫人,你听不到?”   他还从未见过这种路数,玄卿真是一次又一次地令他新奇不已。   玄卿狠狠抽出魔刀,下手愈发犀利毒辣,楚思佞险险躲避开玄卿的刀尖,眸光掠过那平坦的小腹,低叹一声。   腹中还怀着孩子,玄卿怎能如此剧烈活动,伤了孩子该如何是好?   虽然很想和夫人再切磋两下,不过今天还是让夫人先睡一会吧。   手心腾起一股魔雾,很快蔓延到玄卿的脚下。   没有法力在身,无法将魔雾驱散,玄卿只得后退到窗边,准备翻身越出窗子。   然而脚下刚刚离地半寸,玄卿便落入了一个冰冷的怀抱。   楚思佞揽住他的腰身,笑意沉沉地问,“要去哪?”   回答他的只有玄卿的刀。   刀尖没入心口,楚思佞轻轻抽了口气,非但没有躲闪,反而伸出手在玄卿的脊背上轻拍了拍,“好好,知道夫人厉害,但是真的很疼。”   玄卿一言不发,用力在他心口搅动,沉默而无情。   楚思佞眉头蹙起,垂眸看向那张仿若熟睡的安静面容,语气稍重几分,似是警告,“玄卿。”   倘若现在玄卿仍有法力在身,这一刀可不是那么好受的。   望着他不为所动的模样,楚思佞抿了抿唇,忽然有些想念那个笨一点的玄卿。   还真是一点也听不见。   那不管他做什么,现在的玄卿应该都不会知道吧?   思及此处,楚思佞眉眼稍松,不再管那几乎要将他捅个对穿的魔刀,俯身下去,指尖迫不及待地挑开玄卿的衣衫。   玄卿低垂眼睫,丝毫无动于衷,手心攥着魔刀,专心致志地想要将楚思佞置于死地。   果然没反应。   楚思佞唇角微勾,方想脱下玄卿身上沾血的外衣,肩头忽然一沉。   他偏头看去,玄卿竟然伏在他肩头呼呼大睡起来,衣衫微微湿润,似乎是某人嘴角淌下来的口水。   楚思佞默了默,收回手,把玄卿抱进怀中,踩过遍地的血潭,将人轻轻放在榻上。   果然还是会动的时候更有趣些,虽看着不太精明,至少不会流口水。   他碰了碰心口的血洞,随后毫不在意地抖去指尖血珠,冷淡地朝外吩咐,“来人,把大殿清扫干净。”   顿了顿,楚思佞回头看向软榻上睡得正香的玄卿,又补一句,“今日的事,一个字也不准对夫人提起。”   魔修沉声应下,忽地又道,“尊主,蛇族宫主来访。”   闻言,楚思佞身形微顿,伸手把玄卿的被角掖整齐,才淡声道,“带去兰淑房。”   兰淑房。   楚思佞推门而入,便见一道青衣身影坐在他椅子上,懒散地翻看他的书。   “来了?”陈遵随手扔掉手心的书,面色冷淡而平静,自腰间取出一支琉璃药瓶,遥遥丢给楚思佞,“这个月的药,记得按时吃。”   楚思佞从空中稳稳接住药瓶,眼底掠过一丝薄凉冷意,微笑道,“滚下来。”   闻言,陈遵轻嗤了声,还是老老实实从他的椅子上起身,“坐一下也不行,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不客气。”   眸光不经意一瞥,看到楚思佞心口堪称可怖的伤口时,他意外地怔了片刻,眉宇轻蹙,“是谁伤你这么重?”   楚思佞眯了眯眼,没有回答他,抽出紫檀书柜的木屉,将药瓶缓缓搁进。   见他不出声,陈遵快步上前,面色更沉,“我不是说过么,此药有诸多忌讳,其中最重要便是不得大动心火,你到底跟谁动手了?”   楚思佞漠然地转了转指上玉戒,恍若未闻般保持着沉默。   陈遵总算看懂他沉默以外的送客之意,深吸一口气,干脆冷嗤道,“你记住,若是再犯忌,长此以往,任何神丹妙药也帮不了你,需要我再告诫你一番后果?”   闻言,楚思佞终于抬眼看他,淡声道,“不过是我与爱妻小打小闹罢了。”   陈遵:“……?”   他像听到什么极为好笑的笑话,乐不可支地笑起来,“爱妻?”   没想到有朝一日竟能从楚思佞口中听到这种词,陈遵冷嗤一声,“这种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听得我实在恶心,我宁可相信元禄剑仙会爱上魔修,也不相信你会喜欢上人类修士。”   那元禄剑仙,可是出了名的冷血,比起楚思佞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好歹还算有点人性。   听他提起剑仙二字,楚思佞沉吟了声,“剑仙沈玉衡,他很厉害?”   陈遵想也不想便道,“他和他师弟玄卿,那可是两把元禄名剑,专杀你们这种魔修,你说厉不厉害?”   “哦。”楚思佞微不可察地压下唇角,垂眸道,“你的意思是,他们感情很好?”   “那是自然,一个屋檐下长大的师兄弟,龙潭虎穴出生入死,感情能不好么?”陈遵倚在门边,困惑地道,“你问这做什么,又看上了那沈玉衡?”   楚思佞默了半晌,朝门边的魔修招了招手,魔修立刻会意,抬手便将殿门合起,把陈遵关在了门外。   书房清静下来,楚思佞久久立在窗前,脑海里尽是玄卿藏在心口的那封信。   ——沈玉衡到底给玄卿写了什么?   好想知道。   *   元禄宗,药仙殿。   软榻上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少年,在他身旁围着一圈弟子,皆是满脸愁容。   忽然间,一道声音自门外响起,有人欢呼道,“沈师兄来了,沈师兄来了!”   人群立刻自觉地让出一条路来,所有弟子都期待地看向沈玉衡。   “玉衡,你总算来了!”药仙殿的李长老甫一见到他便将他带到软榻边,无比痛惜地沉声道,“徽儿这次受的伤非同小可啊。”   沈玉衡俯身下来,看向软榻上少年那张与他有七分相似的脸,此刻苍白如纸,唇上半点血色都没有,身上的伤口更是触目惊心,他不由蹙眉,冷声道,“怎么回事?”   李长老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身旁的小弟子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来。   “前日沈徽下山去除魔,突然就没了音信,今天清早突然伤痕累累地出现在山门口,叫守山弟子发现了送来药仙殿,与他一道去的几个弟子全都不知所踪。”   “师兄,沈徽一直说他疼,这么长时间,我还是头一回见他疼得掉泪。”   话音落罢,弟子们都禁不住落下泪来。   沈玉衡面色极沉,抬手打断他们,望向李长老道,“长老,他还有救么?”   李长老是药仙殿资历最老的医修,在整个修真界都颇负盛名,若李长老说没得救,那恐怕寻遍世上名医也救不活。   听到他的话,李长老犹豫片刻,无奈道,“有是有,此乃魔族蛊毒之症,需要魔修的血来解,玉衡,咱们得尽快动作抓来魔修取血,否则他熬不过一炷香时间!”   沈徽被发现时,蛊毒已经扎根极深,这一炷香时间还算他说多了。   魔修极擅长伪装,轻易不会暴露在宗门附近,光天化日之下,上哪里去找魔修来取血,就算要去魔域抓魔修,半炷香也绝对不可能。   话音落下,沈玉衡身后的小弟子眼前一亮,低声道,“咱们宗门里面不是有个现成的?”   闻言,沈玉衡神色微顿。   “真的?”李长老也跟着激动几分,连忙催促道,“玉衡,你还不快去把魔修带来,再晚些你弟弟可就没救了!”   沈玉衡立在原地,脑海浮现出谢忱那张胆怯的脸,又垂眸看向软榻上双眸紧闭浑身是血的沈徽,片刻,他低声道,“需要多少血?”   “哎呀,做个引子而已,用不了多少!”   听到这话,沈玉衡立刻应声下来,攥紧手心的长剑,转身离去。   *   谢忱从自己的小被窝里爬出来,这是他临时用几块木板做的小床,被褥和枕头都是沈玉衡“大发慈悲”丢给他的,被褥睡起来勉强还算舒服,就是木板太硬,硌得浑身疼。   一连七日过去,主管那边仍旧没有回音,他被关在剑仙殿,叫天不灵叫地不应,沈玉衡放了话,一日不交代出楚思佞的计划,他就一日别想离开这里。   谢忱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走到水盆前掬起一捧水抹了把脸,铜镜照出他的脸,除了没胡茬外看上去跟乞丐没区别。   他捡起小木梳梳着头发,长长叹息一声。   事已至此,还能怎么办呢?   好在沈玉衡每天白日里都要去教弟子们练剑,顾不上管他,他看不到沈玉衡心情会稍微好一些。   谢忱现在有点理解玄卿为什么和沈玉衡合不来了,整天对着冰块能有什么心情谈恋爱?   梳完头发,谢忱闲逛到桌边,看到桌上摆着一碟咸菜和米粥,这才发觉肚子有点饿了。   哼哼,沈玉衡还算有点良心,出门前还记得给他留饭吃。   他坐在桌边,刚抓起筷子,就听身后的殿门砰地一声被踹开。   谢忱筷子一抖,刚夹的咸菜啪叽掉在了桌上,他错愕地回头,便见沈玉衡阴沉着脸,手心还握着剑,一步步朝他走来。   怎么回事?   他干什么了?   见沈玉衡一步步逼近,谢忱没来由地心慌,颤巍巍地从凳子上起身,“你今天怎么提前回来了?”   沈玉衡一言不发,眼看就要走到谢忱面前,谢忱终于扛不住压力转身要跑,手腕忽地被一把攥住。   “别跑,有事求你。”   谢忱一愣,不可思议地回头看他,沈玉衡居然也有求到他头上的时候?   沈玉衡定定看他,将手心的剑搁在桌上,“让我砍一刀,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谢忱:?   有病吧?! 第12章   “让我砍一刀,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谢忱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沈玉衡认真的神色做不得假,这个混蛋是真的想砍他一剑,还是有商有量地想砍他!   “我不要!”谢忱拼命甩开他的手,呼吸紧促,后退到角落里,“我凭什么要给你砍?”   见他害怕,沈玉衡掐了掐额头,反应过来自己太过着急说错话吓到了谢忱,只得努力软下声音来,低声道,“不会很疼,我会下手轻些,只是想要你一点血。”   闻言,谢忱小动物般警惕地上下打量他片刻,不大相信地道,“你要我的血干什么?”   “救人,”沈玉衡按下心头的急切,缓声道,“过来。”   谢忱谨慎地盯着他,“真是救人?”   “真的。”   半晌,谢忱小心翼翼地朝沈玉衡走近,“先说好,我很怕疼的,你下手一定要轻……”   他还没说完,就被沈玉衡一把抓住带进怀中,谢忱连救命都没来得及喊出声,转眼间就被带进了药仙殿。   殿内围着的弟子越来越多,有人看到沈玉衡带着谢忱赶到,连忙疏散人群给他们让出道路来。   沈玉衡抓着拼命挣扎的谢忱,硬生生把人押到了李长老面前。   李长老正忙着给沈徽止血,一抬头,看到谢忱的模样,脸上顿然有了喜色,两眼放光,简直跟饿狼看到肥肉似的,“快快,拿刀来!”   下一刻,沈玉衡便从袖内抽出把干净的匕首递上前来,吓得谢忱脸都白了。   “等一下!”谢忱使出全身的力气挣扎着,仍然没法挣脱沈玉衡的禁锢。   李长老“啧”了声,道,“喊什么喊什么,又不杀你。”   药早已经准备就绪,只差这引子,本还以为抓不到魔修没法制药,没想到宗门里正好有个魔修,看来沈徽这条命是保住了。   听到这话,谢忱才稍稍放心下来,只要不是杀他再取血就好。   沈玉衡垂眸看向怀里的谢忱,抿了抿唇道,“你方才不是答应过我了,老实点。”   谢忱咬牙瞪他一眼,“你说清楚我早老实了。”   能把献血说成砍人,还阴沉着一张脸,谁看了不得吓死!   冰冷的小刀贴过来,有一种无形的威慑力,谢忱顾不上骂沈玉衡,倒吸了一口冷气,结结巴巴道,“大夫,你稍微轻一点,我、我怕疼……”   李长老抬头看他,从鼻腔里逸出一声轻嗤,“魔修皮糙肉厚的,怕什么疼,放心,老夫年轻的时候经常杀魔修。”   听到这话,谢忱眼睛倏然睁大,“那能一样嘛!”   这大夫的语气怎么不把魔修当人啊,该不会是从他脖子的大动脉上取吧?   李长老不理他,见状,谢忱只能把目光看向沈玉衡,急切道,“沈玉衡你快跟他说,让他别乱来。”   闻言,沈玉衡望着怀里委屈的谢忱,又看向擦拭匕首的李长老,低声道,“他没有法力,不比寻常魔修,长老务必下手慎重。”   “知道了。”李长老擦干净匕首,对准谢忱的小臂,神色凝重地道,“痛就自己忍着。”   知道躲不过这一劫,谢忱干脆咬着自己的唇,紧紧闭上眼睛,连大气也不敢出。   片刻后,指尖倏忽刺痛了下,良久都再没有反应,谢忱怔愣地睁开眼,只见他指尖上有一条小小的伤口,好像被树枝划伤似的。   就、就没了?   李长老在伤口处轻轻捏了捏,捏出一滴血来,挤进药碗里,脸上终于露出一丝轻松的笑意,“行了,喂给徽儿喝吧。”   沈玉衡面色稍顿,难得困惑道,“只要一滴?”   “不然呢?”李长老抚须笑道,“老夫都说了只要一点血。”   沈玉衡和谢忱都沉默下来。   方才李长老那凝重的神色,谢忱还以为要从他脖子上放血呢。   他越想越脸热,看向手臂上那条小小的伤口,比猫抓的伤痕都浅,过一会自己都愈合了,他居然吓成那样。   元禄宗的人真是讨厌,个个都爱吓唬人。   谢忱擦了把汗,抹下袖子,刚打算打道回府,倏忽又听那李长老惊呼了声,“不好!”   心尖都跟着颤了一瞬,谢忱回头看去,只见软榻上的少年竟然开始呕血,大片大片的鲜血将被褥染透,看得他心惊肉跳,连呼吸都忘却了。   怎么会吐这么多血?   李长老急得满头大汗,像是想到什么般,猛地一拍脑门道,“坏了,定是血引不够!”   闻言,沈玉衡还没开口,便听身后一道焦急的声音响起。   “那赶紧再取一些我的血啊。”谢忱扒拉开袖子横在李长老面前,催促道,“快拿刀来!”   李长老微愣片刻,犹豫着道,“这回恐怕要很多血才够,你不是……”   “这种时候还说这些废话干嘛,他吐那么多血马上就快死了!”谢忱干脆自己抓起刀子来,在小臂上划开一道深深的伤口,强忍住疼痛咬牙道,“大夫,快去备药!”   他管不了那么多,没看见也就算了,既然他看见了,总不能眼睁睁让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在自己面前吐血吐死吧!   李长老不敢耽搁,立刻转身去备药。   谢忱随手抓起张帕子捂在了沈徽的嘴上,努力接住那喷涌不停的鲜血,一边轻抚着沈徽的后背,一边像哄孩子般低声安慰道,“坚持坚持,药很快就来了,千万坚持住。”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所有人连大气都不敢出。   半炷香后,沈徽终于不再吐血,呼吸也逐渐趋于稳定。   谢忱一直守在沈徽身旁,像对待自己的亲人般,细心地帮沈徽轻轻擦去脸上的血污,声音温柔,“好孩子好孩子,没事了,很快就会好起来了……”   而在他身后,沈玉衡怔怔地凝望着谢忱瘦小的背影,刀子划过的肌肤皮开肉绽,深可见骨,血液蜿蜒在他白皙小臂上格外惨不忍睹,脊背也因疼痛而微微发着颤。   分明他最怕痛,胆小怕事,又不聪明,受点小伤就会红着眼眶掉泪,可为了救一个陌生弟子,对自己下手比李长老还要狠重。   他呼吸微滞,忽地挪开眼,指尖轻抵在心口。   李长老望他一眼,转头对周围凑热闹的弟子们道,“都回去练剑吧,躲在这偷懒当心挨罚。”   弟子们赶紧散去,药仙殿内徒剩沈玉衡和李长老,还有缩在角落凳子上观察伤口的谢忱。   “别担心,修养修养几日,徽儿很快就好起来了。”李长老坐在沈玉衡身边,带着些许笑意调侃道,“玉衡,从哪捡回来这么个哭包子,老夫还从没见过胆子这么小的魔修。”   沈玉衡从沈徽身上挪开目光,淡声道,“本来就胆子小,长老还险些吓破了他的胆。”   李长老忍不住又笑起来,从怀中取出只药瓶扔给他,“老夫可没故意吓他,拿刀创药给他擦擦吧,今日若没有这个魔修,恐怕徽儿……”   他话头戛然而止,即便不说完,沈玉衡也清楚他的未尽之言。   沈徽的确差一点就踏进了鬼门关,母亲临死前要他好好照看这唯一的弟弟,可他却没能保护好沈徽,没有谢忱的帮忙,沈徽一定会死在他眼前。   “别太过自责,你这孩子就这点不好,不关你的事也要揽在自己身上。”李长老叹了口气,悠悠道,“有福之人天自佑之,徽儿有自己的路走,有自己的福气在,你护不了他一辈子,让他自己成长吧。”   沈玉衡微微颔首,低声道,“长老教训得是。”   角落里,谢忱还在琢磨他的血为什么能救人,沈玉衡又不知道他的血型,为什么偏要用他的血呢?   难道他是什么先天灵药圣体,血可以治百病?   琢磨半晌,眼前突然出现一只药瓶。   谢忱循着药瓶的主人抬眼看去,对上沈玉衡平静的视线。   他抿了抿唇,伸手接过,拧开塞子把药膏细细涂在自己的手臂上,药膏微凉,稍许缓解了疼痛。   “你想要什么?”沈玉衡声音很轻。   谢忱动作一顿,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沈玉衡带他来献血之前说过,只要他给砍一刀,想要什么沈玉衡都会给他。   他试探着道,“什么都可以?”   沈玉衡神色认真,毫不犹豫道,“一诺千金,我不会骗你。”   闻言,谢忱激动起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那你放我走。”   听到这话,沈玉衡沉默下来,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他终于低声道,“我答应你。”   “真的?”谢忱的小动物本能告诉他里面好像有诈。   沈玉衡眸光落在他那欣喜兴奋的脸上,蓦地挪开了视线,淡淡道,“一炷香。”   这话没头没脑莫名其妙,谢忱纳闷地叉腰看着他,却听沈玉衡缓慢开口,“我许你先跑一炷香时间。”   谢忱:?   不带这么玩的!   他现在一具凡人之躯,没有法力又不会飞天遁地,一炷香后没跑掉的话,不还是会被沈玉衡抓住逮回来?   “你耍赖!”谢忱气得连害怕都顾不得,怒冲冲地瞪着那张古井无波的脸,“那点时间我根本就跑不过你,你这是耍赖,还什么一诺千金,我呸!”   他本来就当日行好事也没想要什么报酬,可沈玉衡非要给他报酬,给了人希望又让人绝望这算什么,把他当傻子耍着玩吗?   谢忱憋了一肚子话还想再骂,便见沈玉衡不紧不慢地从紫檀香案上取出一支红色线香,轻轻插进香炉炉灰中。   他回过头看向谢忱,神色平淡,指尖凭空燃起一簇幽然灵火,红线香头霎时被灵火点燃。   沈玉衡分明一字未言,谢忱却鬼使神差地读懂了他的眸中寓意。   ——计时,开始。   谢忱来不及多想,毫不犹豫地转过身就跑,就算沈玉衡是故意想法子欺负他,有现成的机会不跑白不跑!   他头也不回地跑出药仙殿,一刻也不敢停歇,不知是因为他们认为谢忱逃不掉,还是因为谢忱刚刚救过沈徽的性命,路上的弟子们皆静默地看着他,没有一人上前拦阻。   直到跑到元禄宗山下,谢忱终于得空喘息,他回头看去,高耸入云的青峰伫立在朦胧山雾中,先前的一切好像都是他做的一场大梦般。   他逃出来了,他终于逃出元禄宗了,自由了!   谢忱激动地攥紧拳头,脑海里甚至可以想象出沈玉衡气急败坏的模样。   混蛋沈玉衡,你就后悔去吧哈哈哈!   从今天起,他再也不用见到沈玉衡了!   与此同时,药仙殿内。   沈玉衡望着谢忱离去的方向,眸光暗潮汹涌,起伏不定。   在他身旁,李长老笑眯眯地踱步过来,指尖在红线香上轻弹了一下,故作惊讶道,“玉衡,你怎么糊涂了,此乃为病人祈福用的长命红线香。”   这支香,是燃不尽的。   沈玉衡垂下眼睫,看向香炉中宁静燃烧的长命香,如同一条红线般,久久难断。   “这下可要让那小魔修跑掉啰。”李长老抚了抚白须,意味深长地拍了拍沈玉衡的肩膀,“现在去抓回来兴许还来得及,一炷香时间按理来说已经到了。”   闻言,沈玉衡却只是淡笑了声,转身离开,“私放魔修按门规当领九十九鞭,弟子自会领罚。”   足靴迈过门槛,他倏忽停下,抬眸看向云雾缭绕的满山绿浪,如同自言自语般低声道,“先宗主教导我,一诺千金,我绝不背信。”   见他执意要放谢忱,李长老叹息一声,方要关门谢客,突然间回忆起一件事来,连忙朝着沈玉衡远去的背影高喊道,   “对了玉衡,你先前找老夫查可以令人动情生念、喝过之后还会失去法力的邪水。老夫历览群书只查到妖族圣物女娲之泪,传言此物可令男人有孕生子,你可千万别喝!”   不远处,沈玉衡身影骤然一僵,错愕回头,   “你说什么?” 第13章   元禄宗山下,青牛镇。   正值初夏,清早下过料峭小雨,天地皆是同一色雾蒙蒙的潮湿,立在山腰看去,鳞次栉比的瓦屋仿佛古画中浓郁的黛墨色,一条奔袭着浪花的掐腰小河巧妙穿过镇子,如同恰到好处的留白。   谢忱深呼吸一口自由的味道,肺里充满清新愉快的气息。   永别了,牢笼!   当务之急,是去镇子里找一块火石,把紧急联系符点了,他要彻底离开这个小世界。   谢忱蹲在河边,看了看自己的脸,那对红色的眼睛实在没法遮掩,以这副模样到镇子里肯定会把人都吓跑。   思酌片刻,谢忱从地上找了根木棍,闭上眼睛摸索着朝镇子里去。   装瞎子总不会看到他的眼睛了,他简直就是天才!   唯一的缺点就是他也什么都看不到了……   摔了四个跟头,谢忱总算艰辛无比地摸进了镇子。   耳边传来早市的叫卖声,包子大饼,茶水点心,听得谢忱肚子越来越饿。   他拄着小木棍,颤颤巍巍地走到卖包子的小摊前,还没开口,便听对面老板嫌弃地道,“去去,旁边要饭去。”   谢忱默了默,赶紧解释道,“我不要饭,我想问问您蒸包子的火可否借我一用?”   闻言,那老板冷哼一声,轻蔑道,“可以,五文一次。”   谢忱:……   这也太坑了吧!   他摸了摸兜,身上一文钱都没有,更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   可恶,早知道下山之前先找沈玉衡借点钱。   “我没钱……”谢忱失落地拄着小木棍,低声祈求道,“您行行好,就让我用一下火。”   老板看也不看他,分外尖酸道,“滚一边去,别挡着老子做生意。”   谢忱抿了抿唇,还是老实地拄着小木棍转身离开,总会能碰到好心人的。   眼看谢忱要走,那老板眼睛骨碌碌一转,落在了谢忱身上那套光滑的绸缎衣裳上。   一个瞎子,竟穿这么好的衣裳。   “等等——”   谢忱脚下一顿,满怀期冀地回过头来,“你肯帮我了?”   老板抄着剁肉馅的菜刀在案板上轻敲两下,冷笑了声,“你偷吃我的包子,还想不给钱就走?”   谢忱:?   “我没有吃你的包子!”谢忱不可置信地攥紧小木棍,要不是素质太高,甚至想给他脑壳来一下,“你血口喷人!”   老板嗤之以鼻,捏着菜刀朝他逼近,“不给钱也可以,把你这身衣裳留下!”   谢忱这才明白过来,对方是想抢走他身上这件看起来还算值钱的衣服。   心头怒火更盛,他咬牙刚想戳破老板的诡计,肩头却被人猛地推搡了一下。   木棍咔嚓一声折断,谢忱被推倒进长街里的泥水潭中,几乎本能般睁开了眼睛。   老板狞笑着直接下手要扒他的衣服,一抬眼 ,却对上那双血一样的眸子,刹那间,汗毛倒竖,他下意识高喊起来,“魔!是魔!”   这一嗓子出来,整个市集的人皆投来惊恐的视线,本还围在谢忱身边凑热闹的人瞬间散开数米,惊慌失措地逃窜开。   不知谁高喊了一声,“大家别怕,这可是元禄宗脚下,有剑仙护佑,还没有魔修敢在青牛镇杀人,抄家伙揍他!”   话音落下,谢忱猝然睁大双眼,赶紧从地上仓皇爬起——他可是半点法力都没有!   眼看村民们就要举着棍子杀来,谢忱灵光一闪,伸出手假装要凝出魔雾,冷声威胁道,“好啊,你们一起上,我把你们一个个全杀了,我可不怕什么剑仙!”   听到这话,村民们的动作显然犹豫了几分,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当第一个出头鸟。   见他们害怕,谢忱稍稍松了口气,眸光掠到身旁方才还在嚣张的包子摊老板脸上,那老板此刻已经吓得两腿狂颤,动也不敢动弹,举着菜刀护在胸前。   他收回手,一步步走向那老板。   “别杀我别杀我,我错了,我不该污蔑你偷包子!”老板双膝一软,竟然当场跪在了谢忱面前磕起头来,颤巍巍地把兜里的钱财掏出来递给谢忱,“这些钱都给你,我还有老婆孩子,我还得养家糊口……”   谢忱垂眸看着他,良久,只从怀里掏出紧急联系符,在熊熊燃烧的柴火上点燃符纸,随后转身离去。   他不要钱,也不要人命,他只是想回家。   村民们大气也不敢喘,直到谢忱走远,才派人去给元禄宗送信。   谢忱远离了人群,随便找了个隐蔽的小巷落脚,他劫后余生地抚了抚胸口,脑海里仍然浮现出那些村民凶神恶煞的彪悍模样。   谢忱抹了抹湿湿的眼睛,望着指尖烧得只剩一角的符纸,嗓音微沙,低声道,“呼叫主管,呼叫主管。”   符纸冒出的青烟渐渐凝聚出一道人形,然而青烟一开口,谢忱的心又凉了一半。   “小谢啊,还是我老李。”   半晌,谢忱绝望地靠在小巷子的墙角,抬头看天。   雾蒙蒙的天空忽然又开始下雨,这次连心底都淋了个湿透。   老李说,主管太忙暂时没有时间管这个小世界,要他必须把任务完成才能回去,还大发慈悲地免费给了他一件金手指——极品保胎药,可以保护主角受不受任何狗血剧情影响,顺利生下孩子。   谢忱悲愤地把手心的药包扔在地上,这种破东西到底有什么用啊,他到现在连主角受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冷冷的冰雨在脸上胡乱地拍。   谢忱难过地缩在墙角,片刻,还是起身把那小药包捡起来揣进怀里。   “去哪?”   谢忱揉掉眼角的泪,没好气地嘟哝,“哪里都没有我的容身之处,我还能去哪,勇闯天涯呗!”   话音刚落,谢忱倏忽一愣,反应过来,循着声音抬头,便见墙头上一片随风舞动的雪衣衣决。   沈玉衡静坐在墙头,手撑一柄玉骨青伞,眸光微垂,落在他那张布满泪痕的脸蛋上,视线略微停留,又很快挪开,淡淡开口,“主角受是何意?”   谢忱悚然一惊,下意识后退半步,“你从哪开始偷听的?”   “刚来。”   沈玉衡的神色不似作假,实际上他也的确只听到谢忱气愤地骂了一句“我现在连主角受的面都没见过!”   除此之外,就只看到谢忱缩在角落,浑身被雨水浇透,脏兮兮,湿漉漉,像只受伤的小狗一样抽噎着掉眼泪。   他从没听说过这样的词,也不知谢忱为何伤心欲绝,但是看到谢忱委屈狼狈的模样,心中便莫名不爽——“因为他在这哭?”   谢忱警惕地盯着他,把仅剩一张的紧急联系符塞回心口,低声道,“我才没哭,偷听可耻知不知道,你明明已经答应过只要我能跑掉就放我走的,干嘛跟着我,一诺千金哥?”   “我自然一诺千金,路过而已。”沈玉衡淡嗤一声,从墙头一跃而下,缓缓朝谢忱走来,眸光不经意般落在了他平坦的小腹上。   “走开走开。”谢忱嫌弃地朝他挥了挥手,一眼也不想看到沈玉衡,“你没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吗,赶紧忙去吧。”   “有事,”沈玉衡轻抿了下唇,足靴在他身前立定,青伞边檐微微倾倒,尽数遮住了谢忱头顶的薄凉风雨,“你和孩子,是我现在头等要事。”   谢忱:?   他猛然回头,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你,和我的孩子。”沈玉衡眸光意有所指地看向了谢忱的小腹。   循着他的目光,谢忱也跟着看向自己的小腹,连半点起伏的曲线都没有,半晌,见鬼似的惊恐抬头,“你从哪看出来的?”   人形b超机吗,刚怀两天能看出来?   沈玉衡本只是想先诈一诈谢忱,见他这副模样,心下更加确定李长老所言非虚,深吸一口气,沉声道,“看来你那日喝下的当真是女娲之泪。”   谢忱心虚地避开他灼灼目光,干笑道,“什么女娲之泪啊,根本没听说过哈哈,男人怎么会生孩子,你想象力真丰富。”   见他不承认,沈玉衡轻嗤一声,剑尖挑起他被雨水淋得湿透的衣裳,意味深长道,“听说有孕时淋雨会落下一生难以根除的寒病,你是打算继续抵死不认,还是跟我回去换身衣裳?”   闻言,谢忱警惕地扯回自己的衣服,上下打量他一番,总觉得沈玉衡这人没安好心,长得道貌岸然的,心眼没准比刚才的包子摊老板还黑,“不用了,我没有怀孕。”   什么寒病他才不怕,反正他迟早会离开这个世界。   沈玉衡眉宇微蹙,分明看得出他在撒谎,可偏偏没有理由让他承认。   为什么不承认?   像谢忱这种看着一只手就能轻易捏死的魔修,如今失了法力,又怀着孩子,可以说连半分自保能力都没有,在他身边,至少可以安全一些。   至于孩子,他们可以一起寻找能够把孩子打掉的办法。   不承认,难道真想自己偷偷把孩子生下来?   良久,沈玉衡不知想到什么,沉吟了声,“好,就当你没有。”   稍顿片刻,又听沈玉衡悠悠道,“不过,我还是想劝你跟我回去,你清晨以血作引救下的弟子在你走后苏醒了,他想见见自己的救命恩人。”   本还以为他要来强的,谢忱松了口气,有些害羞地挪开脸,“这点小事不算什么,他醒了就好,我就不回去了。”   见他拒绝,沈玉衡忽地抬手攥住他的腕子,在谢忱受惊的目光中,又赶紧松开,干咳道,“可他说有重礼答谢,你当真不去?”   “不了,叫他好好修养吧。”谢忱毫不犹豫地答他,摆了摆手,转身就要走,又被沈玉衡挡住身前去路。   “他说可以给你一块后山的田地。”   谢忱脚下猛然一顿,忽地回头看向沈玉衡,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田地?”   沈玉衡轻抿了下唇,低声道,“谢礼虽薄,好歹是他一片心意,你不肯要?”   谢忱呆了呆,陷入了漫长的沉思。   见他犹豫,沈玉衡唇角微不可察地轻勾些许弧度,继续缓声道,“那是块肥沃良田,有天地灵气滋养,可种出灵草仙果,草种也无需你担心,一切由那弟子一力承担。而且,后山正好有两只幼猫,前些日子下雨与母猫走失了,他本想连那两只猫儿一并送你,你可愿要?”   脑海里浮现出小猫在菜地里欢快打闹的场景,谢忱一时失神,回忆起当初在种田文的点点滴滴,脚下好像黏了胶水一样动弹不得。   灵草仙果,他这辈子还没种过呢,好不好吃?有什么功效?能卖钱吗?   等等,怎么这么巧,宗门仙山上居然有人种地,还有两只小奶猫?   这怎么这么像一个给他量身定制的陷阱啊? 第14章   逃离魔宫计划手札。   六月十二,一不小心睡到晌午,醒来便见楚思佞守在门口问好,错过逃跑最佳时机,倒霉,只能明日再逃。   六月十三,又一不小心睡到晌午,醒来吃了楚思佞做的美餐,错过逃跑时机,倒霉,明天一定逃。   六月十四,睡到晌午,和楚思佞下棋,赢了一天,他下棋真烂,错过最佳逃跑时机,倒霉,玄卿啊玄卿,明天一定要跑,不然沈玉衡的护身符就到期了!   六月十五,睡到晌午。   玄卿恼羞成怒掐断笔杆,将手札撕得粉碎。   窗外瘴雾消散,白日高悬,不知是真的太阳还是幻象,魔宫的天空与凡间的天空没什么区别。   越是与凡间相同,玄卿生活在这里就越发懈怠。   一定是楚思佞的诡计,故意让他过得这么舒服,温水煮青蛙,让他不知不觉中被煮熟煮透,再也舍不得离开魔宫。   今日无论如何他也必须要跑,因为今日和前几日不同。   以往每天玄卿醒来时,楚思佞都会守在他身边寸步不离,但今日却不在。   就算再怎么清闲,毕竟也是魔尊,身居要职肯定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吧?   玄卿哼哼冷笑两声,把沈玉衡的护身符往心口又塞了塞,从袖子里掏出三把小刀。   ——都是他趁楚思佞给他削水果时顺走的。   万事俱备,全副武装,这回肯定能跑掉。   什么孩子,什么夫人,全都去他大爷的。   玄卿悄然摸到门边,捅破窗上的油纸,借着小洞朝外看去。   殿门两边各有一个魔修,失去法力,他看不太出对方的修为,可既然是楚思佞的手下,修为定然不会太低。   有沈玉衡的护身符篆在手,这些魔修根本伤不得他。最棘手的问题是魔宫内有阵法,阵眼还在楚思佞身上,不过玄卿也想到了解决办法,只要他挟持住其中一个守门的魔修,让对方带他出去就行了。   玄卿如此想的,便也是如此做的。   他一脚踹开殿门,用最快的速度劫持住右手边的魔修,小刀狠狠抵在对方喉咙边,沉声道,“都不许喊,否则我就杀了你们!”   两个魔修早便察觉到他的靠近,见到这一幕均是一愣,连忙压低声音道,“夫人有何吩咐?”   玄卿眯了眯眼,冷冷道,“带路的人,一个便够了。”   话音落下,他毫不犹豫地掏出护身符贴在另一个魔修的身上。   那个魔修立刻被护身符的灵火缠绕,眨眼间便在惨叫声中化作了灰烬。   玄卿满意地收回目光,望向手上瑟瑟发抖的俘虏道,“看到他的下场了么,现在老实给我带路,我要离开魔宫!”   俘虏魔修咽了咽口水,脑海内浮现出楚思佞笑意不达眼底地恐怖笑容,分外艰难地点头应下。   *   魔宫,兰淑房。   沉重呼吸和着隐忍的喘息在书案下传来,雪色长发凌乱不堪地泼洒在地,白到沁青的指节无力地抓紧胸前衣襟,令魔域与修真界闻风丧胆见之生惧的魔尊,半跪在书架前,竭尽全力想要够到那书屉里的小小药瓶。   眼底的赤色愈发浓郁,楚思佞眼前模糊泛黑,几乎什么也看不真切,指尖勉强够到了书屉的边缘。   他强忍着心脏的剧痛,将药瓶抓进手心,心脏倏然一紧,药瓶从僵硬失力的指间滑落。   瓷片破碎的清脆声响在大殿内尤为清晰,雪白的药丸骨碌碌滚到书案下各个角落。   楚思佞的额头沁满薄汗,如同渴水的鱼般,颤抖着拾起其中一枚药丸搁进口中。   没用。   怎会没用。   窗外的天光在浑浊猩红的眼底蒙上一层光雾,楚思佞闭上双眼,将掌心的药丸缓慢碾做齑粉。   只有一个可能,陈遵给他的药有假。   好一个陈遵。待他熬过这一劫,定要陈遵知晓他这魔域尊主是如何来的。   泼洒在地的白发渐次变成了墨色,从发根染透发尾,就连那对赤红的瞳子也化作了幽沉的黑。   心口的痛楚已经消散,楚思佞冷然盯着铜镜中脸侧渐次浮现出来的雪色鳞片,指尖蜷紧,一拳将铜镜打了个粉碎。   恶心。   每月十五,没有妖族灵药的压制,他都会变回半魔的模样,虽然魔气依旧存在,可外表却完全变成了妖。   半魔在魔域是最为耻辱的存在,亦是楚思佞自认唯一的污点——他是魔族与妖族诞下的怪胎。   这副模样绝不能让任何人看到。   吱嘎——   一道门被推开的声音如同落入寒潭的坠石,瞬间打破了房内的死寂。   “这儿真是出口?”玄卿嘀嘀咕咕地推门而入,手里还劫持着俘虏。   楚思佞猛地抬起头,正好对上两双错愕的眼睛。   兰淑房内从未如此安静过,安静得好像有人死了。   玄卿和俘虏呆立在原地,直勾勾地盯着墨发墨瞳的楚思佞。   “尊……”那俘虏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被一道魔雾活生生融化成粉末。   速度之快,玄卿甚至还没反应过来,身边的魔修已经彻底从这个世上消失,他瞳孔微缩了瞬,回头看向仍然立在原处的楚思佞。   对方神情极冷极淡,和平常玄卿看到的楚思佞截然不同。   或许,这才是他的真面目。   玄卿心头狂跳,知道自己应该是看到了什么楚思佞见不得人的事情,但是这也不能怪他啊,谁让这俘虏把他骗到这里来,他也是受害者啊!   传言见过楚思佞的人都死了,该不会是因为那些人见到的是这副相貌的楚思佞吧?   眼睛变成黑色,却仍能使用魔气,师父说过这叫半魔,听说半魔在魔修里面最不受待见,被视为耻辱,对于楚思佞这种统领魔域的魔尊而言绝对是不能被人发现的秘密。   玄卿额头的汗越来越多,不敢出声,也不敢乱动,这种时候如果说错一句话下场肯定会跟旁边的倒霉蛋一样。   虽然有沈玉衡的护身符护体,可沈玉衡从未跟楚思佞交过手,万一楚思佞修为在沈玉衡之上他就完了。   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必须慎重,最好能够把这件事彻底掩盖过去,假装自己根本什么都没看见。   不行啊,楚思佞从进门开始就一直在和他对视啊,到现在还在对视,他怎么可能什么都没看见!!   良久,玄卿深吸了一口气,在楚思佞如有实质般的灼灼目光中,理直气壮地开口,“我的午饭呢?”   楚思佞仍然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缄默不语。   见他不出声,玄卿的心脏瞬间钻到了喉咙边,可事已至此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他硬着头皮,冷声道,“口口声声说是我夫君,最疼我,却也只对我殷勤了两日,今天连饭都不送了,你是不是想另娶别人?”   楚思佞静静看他,抬起手,指向自己的眼睛,淡声道,“你都看见了?”   玄卿:……   大哥,怎么直接说出来,要不要这么开门见山。说出来他还怎么继续往下演,这话他接还是不接?   “别扯开话题,”玄卿强行无视楚思佞的话,对着他指指点点起来,“我腹中可是有你的孩子,又失了法力,午饭还没吃,你想饿死我么?”   楚思佞眸光落在玄卿那平坦的小腹上,沉默片刻,不知想到什么,忽地朝玄卿走来。   玄卿下意识想要后退,可楚思佞却已经闪身到了他面前。   哐当一声,身后的殿门被严丝合缝地死死关紧。   楚思佞一手抵在玄卿身后的殿门,目光缓慢下移,落在了玄卿的脸上。   那墨色的瞳孔漠然冷静,毫无波澜,盯得人浑身发毛。   玄卿连大气也不敢出,寂静的兰淑房内只能听见二人纠缠一处的呼吸声。   良久,一只冰凉的手倏然探上了他的小腹。   玄卿丝毫不敢动弹,呼吸微促,偏头避开了楚思佞的视线。   楚思佞沉沉望着他,见玄卿转头,忽地俯身下来,轻轻衔咬住那柔软白皙的耳垂。   舌尖在耳垂的软肉上轻柔舔舐,又湿又痒,突然间又转变攻势,如同警告般重重咬了下来,玄卿忍不住想推开他,可根本推不动一丝一毫,只能任由楚思佞把他的耳垂含在齿间,就连心尖也跟着酥痒发麻起来。   在此之前,他从不知道自己的耳朵这么敏感。   半晌,楚思佞总算放过玄卿,不再摧残那已经被咬磨得泛红的可怜耳尖,垂下眼眸,低声道,“我这就去给夫人做饭。”   玄卿微微一愣,耳边又传来楚思佞温柔的声音,“不必害怕,你跟那些杂碎怎能相提并论,我只是还没准备好让夫人看到这副丑陋模样,担心你会嫌弃,是我的错,应该早让你知道。”   楚思佞唇畔绽开笑意,指背亲昵地蹭了蹭玄卿的侧脸,“都是我不好,让夫人受饿。”   玄卿紧绷着的一口气稍松下来,仍有些半信半疑地看着他,“你早想让我知道?”   “当然,”楚思佞毫不犹豫道,“夫人嫁给我就是与我一心同体,我怎能一直欺瞒于你?”   玄卿默了默,指尖抵在他肩头,把人缓缓推开半寸,“你不怕我说出去?”   “说就说。”楚思佞握住他的指,挪向心口,言辞诚恳道,“夫人辛苦为我生儿育女,就是要我的性命都值得。”   原来还是看着孩子的份上。   玄卿彻底松了口气,至少有这个孩子,楚思佞不会轻易对他怎么样。   他瞥了一眼楚思佞,“那你干嘛咬我耳朵?”   楚思佞小心翼翼地凑上前来,低声道,“见你生气,本想哄哄你的,你不喜欢?”   玄卿揉了揉耳朵,分外嫌弃道,“不喜欢,以后不许这样。”   闻言,楚思佞有些失落地应了句好,玄卿甚至幻视他头顶有两只狗耳朵耷拉下来,那张漂亮的脸蛋看着还怪可怜的。   玄卿四下看了看,门窗被厚厚的纸封住,地上到处都散落着凌乱的古书,还有几颗踩烂的药,可想而知楚思佞在这发了多大的火气。   要靠吃药才能维持魔修的模样,不然楚思佞就一直躲在这种不见天光的阴暗角落么?   堂堂魔尊,居然过得这么辛酸。   他回过头来,又看向楚思佞,那双赤色的眼睛丝毫无法忽视,脸上却有一块雪白的鳞片,和以往的楚思佞大不相同,有些许的陌生。   玄卿沉吟一声,给了个甜枣,“其实你这样挺好看的,不丑,我没嫌弃。”   说罢,他俯身把地上残乱的古书一一拾起来搁回书架,嘴里还念叨着,“只是你这模样这几天就别出去做饭了,否则整个魔宫的人都要看见,今天我先自己做,随便对付对付,等你好了再回去伺候我……”   然后他就可以趁机寻找其他逃出魔宫的办法了,他简直是天才!   在他身后,楚思佞立在原地怔然望着玄卿,眸光微垂,从地上铜镜的碎片中再次看到了那雪白的鳞片,好像一块落在白璧上难以忽视的肮脏斑污。   ——好看么?   他伸出手,恍惚地碰了碰侧脸。   ——原来在人类眼中,算好看么? 第15章   玄卿收拾好屋子,脑海中已经想好了一个崭新的计划。   楚思佞变回半魔之身,此时正是难得的好机会,再不跑就真的跑不了了。   “夫君,我有一事相求。”   玄卿忽然开口,听到他的声音,楚思佞目光从镜子上自己的脸挪开,心情已然好了大半,“何事?”   玄卿斟酌了一下措辞,神情凝重道,“夫君有所不知,在我们老家有个习俗,新妇嫁出三日后要回门看望父母,所以今日我想回家一趟。”   他刚说了一半,楚思佞本还扬起的唇角便很快落回原处,声音淡淡,“好像是有这样的习俗。”   见他没有后话,玄卿干咳了声,又道,“既然夫君现在不便出门,我只能自己一人回去了,劳烦夫君解开魔宫阵法,待我看过父母立刻马不停蹄就赶回来。”   他可是为了楚思佞着想,谁让楚思佞偏偏这时候变回半魔的模样无法见人呢,他就委屈一下,自己回娘家吧。   楚思佞沉沉看着他,良久,眸光又挪回方才的铜镜上,这副模样,他从未让任何活人见过。   在兰淑房漫长的沉默里,玄卿忍不住想要再开口争取一下,却听楚思佞低声道,“好,我陪你一道回去。”   玄卿:?   “那怎么行!”玄卿下意识反驳,“你不是说这副模样不愿示人么?”   楚思佞笑了笑,转动指上玉戒,手心凭空多了两顶雪色羽纱的帷帽,“我可以遮着脸,夫人陪我一起遮着,没人会觉出异常。”   玄卿额头微微沁汗,干笑了声,把那帽子扯过来看了看,摇头道,“这不行,万一被风吹落,正好被旁人看见如何是好?”   闻言,楚思佞眨了眨眼,颇为无害地轻声答他,“杀了。”   玄卿:……   忘了这孙子是魔尊了。   “如果是我父母看见,你也要连我父母一起杀了?”玄卿绞尽脑汁终于又想出理由反驳,“父母养育我长大,情深意重,无法割舍,夫君这样做就是断了你我的情谊。”   楚思佞抿了抿唇,低声道,“夫人说这么多只是不想我去吧,我知道定是因为我这副模样丑陋,夫人害怕会被人知道自己是嫁给这样的男人。”   靠,他怎么也会道德攻击。   玄卿连忙解释,“不是,你很好看,我的意思是……”   “夫人放心,绝不会被二老发现。”楚思佞笑吟吟地戴上帷帽,刹那间,连身上的魔气都消散得无影无踪,“我会谨慎小心,若是因为我自己不慎暴露,那我也认了,如何?”   玄卿:“……你就那么想跟我回去?”   楚思佞点点头。   半晌,玄卿长长地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抓住楚思佞的手,含情脉脉道,“其实刚才我还有话瞒着夫君。”   楚思佞从善如流地回握住他,顺手捏了捏玄卿的掌心,“夫人请说。”   “我并非一介无名散修,其实我曾是元禄宗弟子,后来因为与沈玉衡那厮结仇被赶出宗门,但我的父母亲人都在元禄宗。”玄卿眼睛不带眨一下地编完瞎话,又挤出两滴泪来,“我不让你去,其实是怕你去了就再也回不来啊!”   楚思佞脸上笑容僵了僵,“这倒是第一次听说。”   玄卿悲痛万分地靠在他肩头,顺势把眼泪鼻涕全都蹭到他身上,哽咽道,“元禄宗有沈玉衡那厮护佑,你千万不能去啊,你要是死在那可怎么办,我和孩子不能没有你。”   楚思佞要是真打算去也不是不行,进了元禄宗就是他玄卿的地盘,到时候还能得一个把魔尊抓回宗门的大功劳,简直一举两得。   耳边的哭嚎险些把耳朵震聋,楚思佞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抵在玄卿的肩头,将人推开些许,“夫人此话当真?”   玄卿:“真!”   这下肯定要放弃了吧!   话音落下,楚思佞面色凝重地沉思片刻,低低道,“我跟你去。”   玄卿:“……?”   “这么危险的地方,又有夫人的宿敌沈玉衡在,我怎能眼睁睁看着夫人一人前去受苦,岂不是辜负夫人对我一片情深?”楚思佞捧住他的脸,目光落在那对满是瞎话的唇瓣上,刚想借着气氛俯身吻下,却被玄卿一个偏头躲过。   玄卿深吸了口气,咬牙道,“好,既然夫君执意,那我也不再阻拦了。”   去就去谁怕谁,进山门他就喊人来杀楚思佞,整个山头可都是他的师兄弟,懂不懂什么叫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啊?   楚思佞不言一语,笑眯眯地将帷帽戴在头顶,对着铜镜反复看了看,“现在就走?”   玄卿早已一脚踏出门槛,回头见他还在照镜子臭美,没好气地阴阳道,“不走,等你再照三天。”   楚思佞不禁低笑一声,乖乖跟在玄卿身后出门。倒也怪了,玄卿越是恼火,他越觉得有趣。   元禄宗,这样的瞎话也敢编,不怕他到元禄宗把所有人全杀了,还是说,就这么信任那沈玉衡能够护得住自己?   楚思佞缓慢敛起笑意,手心腾起一团魔气化作折扇,轻轻抖开。   那就让他见识见识,沈玉衡究竟有多少本事。   *   元禄宗,青山如画,两道头戴帷帽的身影一前一后在青阶上缓慢徐行。   玄卿走在熟悉的山阶上,心头居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到家了,他终于逃出那个魔窟,到家了!   然而还没走几步,便遥遥地看见山门前似乎挂着几道白幡子。   谁死了,怎么挂这种东西。   玄卿皱了皱眉,心头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不会是他想得那样吧……可千万别是沈玉衡啊!   虽然他天天惦记着让沈玉衡死了算了,但不是这种关键时候啊!   离得近了,玄卿终于看到了山门前挂着的白幡子写得是什么。   好消息,不是沈玉衡。   “祭元禄宗内门二弟子玄卿溘然长逝。”身旁人一字一顿念着,忽地笑出声,“夫人你看,旁边还有悼词呢,逝者已矣,刚毅永存,死得其所,光启后人——夫人你怎么不说话了?”   玄卿如遭雷劈般看着面前的白幡子,不可置信地看了一遍又一遍。   坏消息,死的是他。   开什么玩笑??   这是哪个孙子干的!   他不过就是出门除魔被困在魔宫几天,谁造的谣言,肯定是沈玉衡那个混账畜生!怪不得,怪不得这么长时间都没人来救他,绝对是沈玉衡为了报复他故意说他死了!   “玄卿是夫人什么人?”楚思佞好奇地靠近玄卿些许,“为夫可需要一同参拜玄卿的灵堂?”   这怎么还一个添乱的。   玄卿嘴角微抽,硬生生地从嘴里挤出两个字,“不熟。”   闻言,楚思佞状似恍然地微微颔首,低声道,“我听说他是沈玉衡的师弟,夫人上次说沈玉衡是你的仇人,想必这玄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玄卿:“……你说什么?”   “夫人你想,他们既然是师兄弟,一个屋檐下修炼,必定感情极好,说明他们臭味相投狼狈为奸。”楚思佞展开折扇晃了晃,笑眯眯地看向玄卿,“这个玄卿死得倒是好事,夫人说是不是?”   玄卿咬紧牙关,没感情地冷笑了两声,“是,死得好。”   见他承认,楚思佞好像被鼓励到似的,转而又压低声音道,“夫人,为夫愿为你报仇,这玄卿死了还要摆这么大的排场,实在可恨,我去将他棺材劈碎,尸身拉出来鞭笞三万下,挫骨扬灰。”   “挫你大爷!”玄卿忍无可忍地爆出一声怒骂,抬起眼,却对上了楚思佞困惑的眸光,思及现在敌强我弱。半晌,他抿紧唇,逼着自己干笑两声,“我是说把他大爷也挫了。”   话音落下,楚思佞忽地低笑了声,折扇轻抵在唇上,故作惊讶道,“我还以为是说我,没想到夫人如此痛恨玄卿,一切交给我吧,只要跟玄卿交好的人,为夫会一并全部杀掉,包括……沈玉衡。”   听到这话,玄卿心头猛地一坠,眼见楚思佞转身要走,想也不想一把抓住他的衣袖,“等等。”   眸光落在那只扯住自己的手上,楚思佞脸上的笑意骤淡,“怎么?”   不是说与沈玉衡有深仇大恨么,为何要拦他?   玄卿沉吟片刻,低声道,“玄卿人缘不好,他只跟沈玉衡关系好,你只杀沈玉衡就行。”   楚思佞身形微顿,直勾勾地看向面前玄卿的眼睛,“好,我会杀他,一定提他的头来见夫人。”   “好样的,今天就去。”玄卿神色认真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相信你,你那么厉害,杀掉区区一个沈玉衡不在话下,他实力很弱,根本不是你的对手。”   他的眼神坚定而清澈,丝毫不像撒谎,没有任何担心沈玉衡的意思。   楚思佞沉思片刻,忽然抬眼,“夫人是不是觉得我敌不过沈玉衡?”   被他说中,玄卿意味深长地一笑,“怎么会,夫君可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域尊主,沈玉衡如何配跟夫君相提并论?”   沈玉衡一剑捅死楚思佞,他和魔尊有染的事情就再也没人知道了。   沈玉衡和楚思佞两败俱伤,那岂不是喜上加喜?   沈玉衡是不会死的,这一点只要是元禄宗人心里都清楚得很。那毕竟是沈玉衡啊,哪怕真的死了都会从地府里爬出来除魔卫道保护宗门的元禄剑仙,只不过很难死这一点也一直令玄卿很不爽就是了。   楚思佞沉默着没有作声,被夸了脸色仍然没有多么高兴,半晌,忽地张开口轻轻道,“夫人说得是,这沈玉衡算什么,我听说他那死去的师弟玄卿比他厉害多了。”   话音落下,玄卿挑了挑眉,从鼻腔里溢出一声轻哼,“怎么,你听说过玄卿?”   “略有耳闻,”楚思佞短暂停顿一下,随后一副小心翼翼的神色道,“听说他除魔无数,一手天残剑法令魔修闻风丧胆,恐怕就算是我也不能赢过他,而那沈玉衡就远不如玄卿威名振振了,相比之下,沈玉衡连给玄卿提鞋都不配。”   玄卿不知不觉挺直了腰板,好似十分不经意似地继续问,“你们魔域都是这么传的,玄卿比沈玉衡更厉害?”   楚思佞认真点了点头,用折扇飞快掩盖住唇角的笑意,低声道,“只是可惜,那沈玉衡不知用了什么龌龊手段,竟让自己比玄卿更要出名,依我看这天下第一剑仙,该是玄卿。”   他每说一句,玄卿的脸色就越好看一分。   看看,只有你的对手最了解你的强大。这可是魔域尊主楚思佞的亲口评价——沈玉衡给他提鞋都不配。   怎么回事,突然感觉楚思佞眼光挺好的,简直就是知己啊。   玄卿大发慈悲地想,等沈玉衡杀楚思佞时,他一定要让沈玉衡给楚思佞一个痛快的。   山门前忽然走出一个守门弟子,玄卿立刻将人拦住,毫不犹豫地压低声音问,“沈玉衡在哪?”   让一切全都结束吧,出来吧沈玉衡!   那守门弟子奇怪地看他一眼,觉得这声音似乎有点像刚死了的那位师兄,来不及多想,嘴上已经飞快答了他,“沈师兄清早追着一个小魔修下山去了,你有什么事?”   玄卿:“你、说、什、么?” 第16章   “夫人,怎么了?”   楚思佞温柔的呼唤在身后响起,玄卿猛地打了个冷颤,他倏忽想起多年前曾听唐春安提起过一件事,在他未入宗之前,有个魔族卧底将魔修引进了元禄宗,当夜死伤不计其数,尸横遍野,生灵涂炭,就连先宗主也不幸死在那日。   他回过头看向微微朝他笑着的楚思佞,浑身汗毛倒竖。   绝对不能让楚思佞进去,若是因为他导致元禄宗再现当年的惨案,那他万死不能辞其咎,沈玉衡不把他剁碎,他自己也不想活了。   玄卿勉强牵起一抹笑容,亲昵地上前挽住他的手,“夫君,我突然想起出门前忘记带礼物来,咱们明天再来吧。”   楚思佞似懂非懂地看着他,从怀中取出一枚储物戒递进玄卿的手心,“放心,我带了。”   玄卿默了默,捻起那枚小小的储物戒,“就这,恐怕有失礼数吧?”   闻言,楚思佞轻轻抬了抬下巴,示意他打开自己看。   玄卿狐疑地伸手点在储物戒上,刹那间,身旁瞬间多了三个两人高的巨大马车。   他目瞪口呆看着面前的豪华马车,围着车身转了又转,还是忍不住钻进去一览真容。片刻,玄卿从马车里钻出来,神情凝重,恭敬俯身,“夫君,请进。”   这些玩意儿够他们元禄宗上下几千人五年吃穿不愁了,死也得留下楚思佞不可!   对面的守门小弟子被这场面吓得呆了一瞬,讷讷问,“二位道友……你们来送货的?”   玄卿横在楚思佞身前,干咳一声,“我与贵宗宗主有些交情,这些礼都是送给贵宗的。”   闻言,小弟子眼睛骤亮起来,连忙道,“原来如此,二位稍候片刻,我这就去禀报宗主。”   见他转身要走,玄卿一把扯住他,低声嘱咐,“先叫人过来把车拉走,对了,今天不是玄卿的丧礼么,拉两车放去梓凝殿,权当给玄卿的一片心意。”   小弟子分外感动地看着他,重重点头,“难得道友有这份好心,我这就带人搬走!”   楚思佞眼睁睁看着玄卿支使人上上下下地把马车运进宗门,那模样活像捡了什么大便宜似的。   原来只要花一些小钱玄卿就会如此高兴,早知如此哪还需要骗人留下。   “夫人,现在可否带我去见岳丈岳母?”这下总该让他进个门吧?   玄卿回头看他,面色沉重地拍了拍楚思佞的肩膀,“正值玄卿丧礼,咱们这时候去多不合适,人家哪有心思分神招待你我,礼到了就够了,咱们回去吧。”   听到这话,楚思佞倏然安静下来,虽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可玄卿偏偏好像从空气里闻出一丝有人在生气的味道。   玄卿咽了咽口水,试探着握住他的手腕,想把人从山门前拉开,身前人却纹丝不动。   完了,好像真生气了,不会一怒之下动手杀人吧?   玄卿心头惴惴,刚想说些什么劝一劝他,楚思佞却忽然从怀中又取出一枚储物戒,轻轻搁进玄卿手心,“这样可以进了?”   见他如此执着,玄卿无奈地接过那枚储物戒,顺手塞进自己的袖内,“哎呀,不是钱不钱的事儿……”   楚思佞眉宇稍蹙,困惑地问,“那夫人说说,我怎样才能进去,夫人是否真的把我当成一家人看待?”   目光灼灼,烫得人不敢直视,好像能够轻易看穿玄卿内心那点小心思。   玄卿抿了抿唇,眼睛做贼似的扫了一圈四周,半晌,趁没人注意,抬手掀开一点帽纱的边沿,随后飞快钻进帽纱内,在楚思佞脸侧蜻蜓点水般轻啄一下。   “都有孩子了还说这些?”   帽纱倏忽被掀开,楚思佞本能般心脏骤停了瞬,然而脸侧的吻轻轻浅浅,像一阵暖而清香的风拂面而过,又很快离去。   紧蹙的眉头稍松些许,楚思佞也并非一定要进元禄宗看看,只不过是想见见那让玄卿信任到连性命都可以交付的沈玉衡究竟有多厉害。   他垂眸看向玄卿,倒是很享受玄卿那故作依恋的眼神,“也罢,不过既然已经到了山门前,夫人便悄悄回去看看家中亲人吧。”   话音落下,玄卿愣了愣。   “半个时辰时间,我在月桂树下等你。”楚思佞轻笑着指向身旁的月桂树,低低道,“多待一会也无妨,只是别让为夫等太久。”   玄卿怔立在原地,看着他乖巧地站在月桂树下,风一吹过,雪白的羽纱上粘挂几朵金黄的桂花,就好像他们真的只是回家看望亲人,而楚思佞在山门外安静等他。   真的假的,就这么放他回去了,不怕他跑了?   “若是夫人许久不归,为夫会亲自进去将夫人解救出来。”   玄卿:“……哦。”   果然,他就知道楚思佞不可能那么简单就让他跑掉,不过能回宗门看一眼也是好的,至少可以把情报带回宗门。   虽然他在魔宫呆了这么些天什么都没发现,但是他知道了一件楚思佞最大的秘密——半魔之身。这可是楚思佞最不愿为人所知的要害,只要他能把这个消息告诉宗主,肯定能在什么时候帮上忙,也算大功一件啊。   思及此处,玄卿又回头看向身后月桂树下的楚思佞,手心捏着朵小黄花,不知他在沉思什么,亦或者只是简单的放空,感觉好像这时候从他背后偷偷给他一刀都不会被发现。   明明身为阴险狠毒的魔尊,表面怎么看起来如此单纯无害?   玄卿看了一会,楚思佞忽然有所察觉般抬头看向他,微微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玄卿立刻心虚地收回眼,头也不回地朝山阶上奔去。   少来诱惑他,他可不吃那套。   *   青牛镇。   沈玉衡望着面前狼吞虎咽的谢忱,嘴角微抽。   他到底怎么想的,居然真打算把这怀着他孩子的魔修带回去。   “还要!”谢忱指了指桌上已经被吃得只剩一些残羹冷炙的饭菜,“这个这个……还有那个,再来一份!”   身旁的小二笑眯眯地揣着手,对上沈玉衡的目光。   沈玉衡扶额,淡声道,“给他上。”   “好嘞!”   看着瘦瘦小小,怎么这么能吃?   沈玉衡开始怀疑魔族的饭量是不是都是如此,可他也并不算很了解魔族,从前还以为魔族都是吃人肉的,今日见了谢忱才知原来魔修连盘子里剩的肉汤都喝,好像逃荒的难民似的。   好不容易待谢忱吃饱喝足,沈玉衡又将目光悄然挪向谢忱那微微有了些许弧度的小腹。   这里面倘若真有他的孩子,会不会被方才那些饭菜挤死?   “我吃饱啦,咱们走吧。”谢忱心满意足地起身,眼见店小二来要账,立刻朝沈玉衡努了努嘴,“沈剑仙说他请我的。”   还不是因为某人说不让他吃饱就赖着不走。   沈玉衡冷笑了声,还是起身取出荷包将银钱搁在桌上。   总算能回去了,也不知宗门里现在状况如何,昨日听唐春安说要办玄卿的丧事,可清早偏撞上沈徽重伤,亲弟弟生命危在旦夕,他便也没有顾上管这件事。   谢忱吃得饱饱的,眼皮也开始变沉,早上折腾了半天,这会儿被逮回元禄宗,他反而有种安心的感觉。   一想到回去之后能有一块自己的田地,可以不用再被沈玉衡拿着剑威胁,心里还真有点期待起来。   青牛镇就在元禄宗山脚下,两人一前一后地上山,谢忱走在前面,沈玉衡便在他身后直勾勾地盯着他,像是生怕人再跑个没影。   伴着云雾一路走到山门前,谢忱遥遥地看见月桂树下似乎有道人影,。   身形拔俊,仪态矜贵,一眼便知绝对身份斐然,那人身旁甚至还有三辆装修豪华的大马车。他纳闷地看了半天,也没看出这是书里哪个角色。   在他身后,沈玉衡自然也注意到那人的存在,不知察觉到什么,眉头轻蹙几分。   两人经过他身边时,对方忽地抬头,对上了谢忱的视线。   刹那间,谢忱呼吸一滞,隐隐能从那雪色羽纱下窥见一对含着浅笑的唇,可以想象得出对方定是个绝色美人。   这么好看,一定是玄卿吧!   他赶紧回过头看向沈玉衡,却见沈玉衡若无其事地从对方身前走过。   谢忱看了看那美人,又看了看沈玉衡,最后还是追上了沈玉衡的脚步,急切地问,“那是谁,你师弟?”   沈玉衡偏头看他一眼,没感情地道,“我怎么认识,来送货的吧。”   谢忱:“……”   无论怎么看那也不是个来送货的吧?!   “你再想想,这个人是不是在哪里见过,肯定跟你有关系吧?”谢忱不死心地又问,“比如你的什么青梅竹马二师弟或者小吵小闹死对头?”   沈玉衡默了片刻,微笑着伸手掐住他的脸,笑意不达眼底,“我没有青梅竹马,也没有死对头,二师弟倒有,就是死了。”   顿了顿,他又回头看了眼那人,轻嗤一声,“搔首弄姿,一看就是故意在此招蜂引蝶,轻浮至极。”   正常男人谁手里捏朵花站别人家门口,有病。   谢忱:…… 第17章   登天殿,此处曾是开山祖师感悟开化之宝地,现在成了历代宗主的住所。   玄卿踏入此地的次数比待在自己的梓凝殿还要多,一砖一瓦都无比熟悉,从前每次被沈玉衡欺辱时,他都会跑来跟宗主告状,宗主每每都会站在他这边,除了师父师娘,宗主是世上待他最好的人,就像亲兄弟一般。   自从先宗主萧鹤洺在多年前被魔族卧底所杀后,少宗主萧善年纪轻轻便扛起了重担,那时萧善比玄卿还要小上两岁,今年也才刚刚十八,不知是何缘故,萧善体内灵窍一直未开,至今仍是凡人之躯,尽管如此元禄宗上下依旧尊敬地当认他为宗主,不仅仅是因为他的父亲,还因为萧善温柔敦厚,性情纯良,无论待人接物还是处世之道都令人心服口服,玄卿对他的印象一向都是极好的。   “玄卿,你怎么回来了?”萧善笑吟吟地看他,命身旁的小仙童为玄卿泡上一壶好茶。   玄卿哪有心思喝茶,现在满脑子都是山门外的楚思佞,他没多少时间寒暄,“宗主,弟子有要事禀报!”   萧善从未见过玄卿如此心急的模样,一时怔了怔,“你又被债主追杀了么,这回欠了多少?”   玄卿干咳了声,“宗主,弟子这回是真有正经事禀报,有关魔尊楚思佞。”   一听与楚思佞有关,萧善面色微僵,几乎下意识般出言遣散了殿内侍候的小仙童,亲自端着茶盏缓缓踱步到玄卿面前,低声问,“你这回欠了楚思佞?”   玄卿接过茶水还没喝上两口就全喷了出来,急切道,“我像那种蠢货吗,借钱也不至于找魔修借啊,是跟楚思佞的身世有关,他是半魔之躯,魔族与妖族生下的孩子!”   闻言,萧善神色忽变,沉声问,“你怎么知道?”   见宗主不信,玄卿赶紧解释道,“弟子亲眼所见,他脸上有块龙鳞样的白鳞,而且他自己也亲口跟我承认了。”   此话一出,萧善更加不可置信,“你是说,楚思佞亲口告诉你他是半魔之身?”   玄卿想也不想地答,“是啊,他还说早就想告诉我了,此事绝不会有假。”   萧善沉默半晌,分外勉强地牵起一抹笑意,拍了拍玄卿的肩膀,“玄卿,这些天你潜伏在魔宫辛苦了,去药宗开些药,看一看是不是有什么头风病……”   “我真没疯,”玄卿急得连规矩也顾不上,一把扯住萧善的衣袖,将人拉到面前,“宗主,弟子没多少时间,你听我说,务必叫沈玉衡抓紧时间来解救我,我怀了孩子,绝对不能生下来。”   话音落下,萧善震撼地抬头看向玄卿,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衣袖扯回来,“玄卿,是不是唐春安他们给你办丧事此事闹得太过,你生气了,倒也不用开这样大的玩笑吓唬我。”   他不提还好,他一提玄卿又想起这糟心事了,“唐春安,他哪来胆子给我办丧事,是沈玉衡指使他吧?”   萧善抿紧唇,摇了摇头。   见他这副模样玄卿还有什么不明白,他冷笑一声,“宗主不说我也知道,他就是想把我晾在魔宫,等我死了,这丧事假也成真了!”   不过他现在没心思管这些,最重要的是情报送回宗门,玄卿连忙把话题扯回来,“宗主,你先听我说正事,楚思佞绝对是半魔之身,这是他唯一的秘密,若我们能从此着手找到他的弱点,届时必定能除掉他。”   萧善还想再说什么,玄卿却已经急急忙忙地起身,临走之前又转过头来嘱咐,“对了,劳烦宗主赶紧帮我找一找堕胎药,我是因女娲之泪而怀孕的,寻常药物可能打不掉孩子,宗主若是找到一定要第一时间送去魔宫!”   闻言,萧善一头雾水地看着他,不解开口,“你真的怀了孩子,可你分明是个男人啊?”   “我阴差阳错怀上的,此事一两句话说不清,总之宗主你快帮帮忙吧!”玄卿就差给他跪下求他动作快点了,万一真让楚思佞进了宗门,到时候他就成了元禄宗的千古罪人,要被刻在耻辱柱上的。   萧善虽然没想明白,但还是无奈地点头答应,“好,此事便交给我了,你在魔宫要保护好自己。”   听到这话,玄卿眼眶微红,虽然他在魔宫没受半点委屈,可总归不如在宗门时自在逍遥,这一走,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只能寄希望于某个冷血混账早点来救他。   他忍住眼泪,转身离去,“让沈玉衡快点来,不然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他的!”   送走玄卿,萧善仍是一头雾水,总觉得好像短短几日好像发生了很多事似的,他不就是下令让他们去调查一下楚思佞的婚事么,怎么调查出个孩子?   坏了,最重要的事情没问,孩子是跟谁生的?   他还没来得及想清楚,殿门又传来小仙童的请示,“宗主,沈师兄来了。”   这可真是巧了,玄卿前脚刚走,沈玉衡后脚就来了,幸好他们二人没有撞上,否则玄卿不得因为办丧事这事和沈玉衡打起来?   “进来吧。”   沈玉衡带着谢忱进殿,谢忱好奇地打量了一圈四周,最后看向了大殿正中端坐着的萧善。   虽然失了法力,但谢忱还是能感应到对方身上没有灵气存在,似乎是个肉体凡胎。   “宗主,此人便是先前弟子带回宗门的魔修,名叫谢忱。”沈玉衡恪守礼仪,规规矩矩地对萧善俯身行礼。   萧善见到谢忱那对红眼睛就已经猜出了他的身份,轻笑一声道,“所以,玉衡带他来见我是为何?”   沈玉衡抬起头,余光扫见桌上搁着两盏茶,答非所问道,“宗主今日有客?”   当着谢忱的面,萧善并不打算把玄卿在魔宫卧底一事说出来,便随口敷衍了句,“哦,是有个朋友来过,刚走。”   沈玉衡眉宇稍蹙,思及山门前那行为诡异的男人,想必那就是宗主的朋友吧。   他沉吟了声,忽地跪在地上,低声道,“弟子是来告罪的。”   萧善愣了愣,连忙亲自上前将他扶起来,“什么罪,你倒是说说啊?”   沈玉衡向来心高气傲,也就只有当年发生魔族卧底的惨案时,他跪过萧善一次,也仅仅只有那一次。   谢忱也被沈玉衡吓了一跳,他在想就这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膝盖得有多疼。   “弟子有罪,与谢忱这魔修有染怀上孩子,特来请罚。”沈玉衡垂下眼睫,整个宗门没有人比他还要清楚与魔修勾结是怎样的重罪,他是唯一一个不能这样做的人。   谢忱脸色骤白,听这语气,该不会要连他一块罚吧。   萧善错愕地看着他,良久,分外勉强地挤出几个字,“你也怀了?”   沈玉衡皱起眉头,狐疑道,“还有谁?”   短短一刻钟给萧善带来的冲击巨大,他反应了半晌,才干咳了声道,“我一个朋友正好也怀了,可是你们……你们究竟怎么怀上的?”   他实在是理解不了男人和男人是怎么怀上孩子的。   谢忱连忙横在沈玉衡面前解释道,“我们没有怀孩子,他胡说八道的,宗主大人,您千万别相信他的话!”   他刚说完,就被沈玉衡一把拽回身后,“宗主,此事罪责皆在弟子一人,与他无关,还请宗主容他在宗门住下,孩子的事情我会尽快解决。”   听到他的话谢忱瞬间放下心来,原来是只罚沈玉衡一个人,那没事了。   萧善额头疼得厉害,看向面前一脸无辜的谢忱,长叹一声,“你向来主意比我大,闹出这样的事来,叫我如何是好?”   沈玉衡抿了抿唇,从腰间拔出长剑,双手递去萧善面前,甘愿引颈受戮,“弟子任凭宗主处罚,只求宗主答应留下他。”   从把谢忱找到那一刻起,他已经想清楚了。   倘若孩子打得掉,那他就放谢忱走,此生此世不会纠缠。   倘若孩子打不掉,那就留下谢忱,他做的孽,他负责。   萧善沉默不语,盯着那把冷气横溢的长剑,忽地伸手将剑打落,叹息道,“这宗门可以没有萧善,可却不能没有沈玉衡,你分明清楚我责罚不了你,若你真心悔悟就好好保全自己,从今往后不要再闹出这样的事来,永远别忘记先宗主是怎么死的。”   剑身落地发出清亮的金属回响,沈玉衡默然望着那柄剑,那是先宗主在他十岁时所赠,良久,沈玉衡低低道,“弟子遵命。”   “我去帮你找药,谢忱的事,你自己安排便是,往后无需向我禀报。”萧善说罢,便带着人离开殿内。   谢忱立在沈玉衡身后,看他仍旧笔直的跪在原地,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心头想安慰两句,又编不出什么像样的话来。   唐春安说过,沈玉衡一直愧疚当年先宗主的死,这件事一定在沈玉衡心里是个过不去的坎,他又能以什么身份安慰?   “那个……”谢忱思酌许久,小声转移话题道,“对不起,其实我真的怀了孩子,骗你是怕你会生气杀了我,这件事我也有错,没有提前告诉你壶里的水是女娲之泪……”   沈玉衡仍旧一动不动,片刻,忽然开了口,“人走了么?”   谢忱:“啊?”   沈玉衡回头看他一眼,起身拍去膝头的尘土,把剑拾起来,面无表情道,“蠢货,演戏都看不出来?”   他不这样做,宗主怎么可能允许一个魔修住在元禄宗。   谢忱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演戏?刚刚宗主说了那么多,你该不会根本没听吧,你早知道宗主肯定不会罚你?”   沈玉衡冷笑一声,用剑鞘敲了敲他的脑袋,“废话。”   他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顶多就是把一个没有魔气的蠢货魔修带回宗门,为什么要上赶着挨罚?   至于恪守门规,那是他用来找借口揍玄卿的。   谢忱眼睁睁看着他没事人似的坐在宗主的位子上倒水喝茶,震撼地想——   沈玉衡果然不是正常人。 第18章   剑仙殿后山。   一缕过山清风拂过,带来泥土的腥甜气息。   山泉在竹林间潺潺流淌,穿过长满青苔的石阶,汇入直通山下的悬崖瀑布。箜竹影幽遮去灼灼炎日,虫鸣与鸟叫比管弦琴笛更加动听。谢忱坐在阴影下歇息,抓起水壶喝了满满一大口,刹那间通体舒畅,清凉的泉水连心尖都染甜了几分。   看到后山的土地那一刹那,一直以来吃的苦瞬间全都值得了。   谢忱围着自己的小小一亩三分地,看了又看,不敢置信这居然会是一片属于他的肥沃土地,先前在种田文里当小夫郎的时候都是去山上开荒,大片大片的杂草长在黄土之上,光是种活东西都已经费尽全力。   后山种着满山的桂花树,桂花清香仿佛将整座山都沁进了花蜜里,山涧穿过一丛丛的蒲公英潺潺流淌,谢忱激动地丢下沈玉衡,一路小跑跪在田畦前,伸手扒拉两下土地,看到几颗逐渐腐烂的灵草,居然还是腐殖土地!   “这片地原先是谁照看?”谢忱兴奋地抬头看向沈玉衡,那张可怕的脸此刻竟然无比顺眼,“他养的真好,他养的真好啊!”   沈玉衡没想到他会这么喜欢,摸了摸鼻尖,低低道,“原先是用来扔药仙殿不要的药草的,没人照看。”   元禄宗本就建在仙山之上,灵气蓬勃,风水极好,这些药草仙果他们用不完,又不新鲜了,只能把垃圾堆在此处,久而久之这里反倒成了一块肥沃的土地,他只是用法术稍加清理了一下而已。   谢忱压根没把他说的话听进耳朵里,满脑子都是自己的土地里应该种什么。   老天爷,这种什么都会大丰收吧?   “劳烦你费心帮我找点种子,我想要柿种、南瓜种……”   谢忱还没说完,就被沈玉衡出声打断,“唐春安会给你送来一些,剩下的需要何物直接去药仙殿寻李长老要即可,但不可在李长老治病时打搅。”   谢忱乖乖点了点头,眼睛也亮晶晶的,“谢谢。”   对上那双清澈干净的眼睛,心底那股熟悉的罪恶感再次袭来,沈玉衡错开视线,声音更淡,“与我无关,要谢,谢你自己。”   如果不是谢忱救了沈徽,他也不会如此。更何况,他仍亏欠着谢忱许多,无论如何也轮不到谢他。   沈玉衡定定看了一会谢忱忙前忙后地瘦弱身影,缓缓收回目光。   至少在元禄宗,谢忱能够安全一些,至于孩子,他会想出解决办法。   “哟。”   等谢忱从兴奋中回过神来时,站在他身后的已经换了人,谢忱回头看去,便见唐春安提着个竹编食盒,靠在树边摆着造型,“这不是阿忱么,从沈师兄追杀中活着回来的魔修你是头一个。”   谢忱叉腰轻哼了声,“什么追杀啊,沈玉衡那是求着我回来好不好。”   两人坐在树荫下,吃着唐春安从山下客栈里买来的喷香流油的荷叶鸡,一人捏着一只鸡腿啃。   “听说你昨天救了人?”唐春安昨日有任务出山去了,回来便听说了谢忱的光荣事迹,他忍不住拍了拍谢忱的肩膀,高兴地道,“经此事后,从今往后你就是我们自己人了。”   谢忱撇开他油腻腻的手,嫌弃地道,“手擦了没有?”   唐春安干咳一声,掏出帕子擦了擦手,又兴奋地凑上来道,“对了,你知道你救的是谁么?”   “反正就是你们元禄宗的弟子么,小事一桩而已,你们也不用特别感谢我。”谢忱没觉得他帮了多大的忙,这种事换做别人在场也会帮的,毕竟谁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一条生命死在自己面前不是?   听到他的话,唐春安更加感慨,“魔修和魔修之间的区别还真大,要是世上所有魔修都跟你一样心善就好了。”   谢忱被他夸得有点不好意思,脸上都开始泛起热意,“你们元禄宗的人也挺好的,知道我是魔修还跟我玩。”   “不不,只有我跟你玩,其他人对魔修仍持观望态度。”   “……哦。”   俩人水足饭饱,谢忱提起锄头来,指挥着唐春安帮忙犁地。   唐春安哀嚎一声,认命地扛起锄头,“上山前我就种地,怎么上了山还让我种地。你也真是实在,沈师兄不是说了想要什么都可以么,要点钱多好。”   钱?   他要钱有什么用,沈玉衡会让他闲的没事干就随意下山吗?   似是反应过来这一点,唐春安抽了自己嘴巴两下,讪笑道,“我嘴笨不会说话,你就当没听见。”   谢忱摆了摆手,压根没当回事,忽然间又想起昨日那个浑身是血的血人,好奇地道,“昨天那个弟子伤情稳定了么?”   唐春安边挥舞着锄头边答他,“稳定了,听说一醒过来就嚷嚷着要下地,元婴期体质不比寻常,肉身恢复速度极快,估计半个月就能好,换做是我可能要瘫半年呢。”   闻言,谢忱稍稍放心下来。   原来他救的那个人这么厉害,不过元婴期的天才弟子还能受那么重的伤,一定是遇到了很棘手的敌人吧。   修仙世界果然很危险,好在他开了种田副本,悠闲自在地种种地可比出去打怪升级安全多了。   谢忱从兜里掏出一包唐春安刚帮他送来的灵草种子,名叫长明天,听说有治愈伤口的功效,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种出来,这些灵草说不定可以在什么时候派上用场呢,他得好好种才行。   两人闷头犁了一整日的地,直到夕阳渐沉,谁都没了力气,瘫倒在桂树下捧着山涧水喝。   “对了,问你一件事。”谢忱抹了把脸,“沈玉衡有没有心上人?”   他这话问的突然,却是谢忱已经琢磨了一天的话。   他想好了,既然有了自己的地,短期内他也不打算着急离开这个世界了,孩子的事情沈玉衡肯定会想办法的,他只要专心把任务完成就行。   唐春安被他问得一愣,思索了阵,摇了摇头,“没听说过,沈师兄这人挺挑剔的,上回有女修送他糕点,他嫌甜怪酸,还讽刺人家回去练好手艺再来送东西,硬是把小姑娘气得险些动手打他,心上人跟沈师兄这三个字实在太不沾边了些。”   谢忱一下子就想象出了那个场景,没错,是沈玉衡那张毒嘴能干出来的事。   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长了张嘴呢。   唐春安沉吟了声,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不过你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依我看沈师兄对你还是很不一样的。”   谢忱:?   “跟我有什么关系,我问是因为想帮他找个心上人,我真的不喜欢他。”谢忱还惦记着他的任务,他现在毕竟离开不了这个世界,如果能够完成任务,那他不仅可以顺利离开,还能多一份工资。   唐春安顿然起了兴致,扳过谢忱的脸,指了指自己,“你不喜欢沈师兄,那你看我怎么样?”   谢忱凝视了他一会,认真地答,“你也一样。”   唐春安不解地捏了捏他的脸,“为什么?”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是不敢看他的眼睛的。”谢忱进入过太多小说世界,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但凡真的喜欢一个人,光是看一眼都会觉得对方身上全是光,亮的扎眼睛,但是他看着唐春安的眼睛,只看到他眼角有眼屎。   唐春安疑惑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反驳道,“我就挺喜欢你的,也没有不敢看你啊。”   谢忱轻哼了声,装模作样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你那是好色。”   闻言,唐春安沉思片刻,低声道,“有点道理,可谁不好色呢,你敢说你就不好色?”   谢忱“嘁”了一声,懒得答他这些歪理,“你赶紧回去睡觉吧,明天不是还要出去除魔么?”   他才不好色呢,他都见过那么多帅哥美女主角配角了,哪个长得丑,个个都是倾城之姿。   能让他起歹心的,那得是个绝代天骄吧。   “那我可真回去睡了。”唐春安打了个哈欠,为了除魔,每日的觉都睡不够,临走之前,他突然转过身来神神秘秘道,“要想知道沈师兄有没有心上人其实很简单,我元禄宗有样绝学,可以制造出有关沈师兄过去的幻境,你进去看一眼,不就全都清楚了?”   听到这话,谢忱有些忐忑地想起沈玉衡那张脸,咽了咽口水,“这不行吧,要是被他发现我就完了。”   “怕什么,我给你在桂树边画个阵法,只要沈师兄走进阵法里就能制造出幻境,你不说我不说,沈师兄哪会知道?”唐春安对自己做阵法的技术还是很自豪的,不等谢忱回答,唐春安已经摸出根树枝在地上画起阵法来。   唐春安画完阵法,又告诉谢忱使用阵法的办法,至于谢忱敢不敢用就是谢忱的事了,他只想知道沈玉衡的八卦。   唐春安一走,谢忱望着桂树下已经隐去形迹的阵法,长长叹息一声。   这种阵法估计也就骗骗他吧,怎么可能骗得到沈玉衡,还是算了。   提着小木桶打完最后一趟水浇地,谢忱抬起头,只见山雾散去,天空挂着一轮圆月,幽静月光流淌在粼粼山涧中,美得不似人间。   后山的风景真美,突然感觉就算在这里呆一辈子也挺好的。   他擦了把汗,刚想抱着小木桶回去休息,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水花声。   谢忱脚下微顿,搁下手心的水桶,循着那水花声小心翼翼地摸过去,绕过崎岖的山石,眼前豁然开朗,后山竟然藏着一片清亮的湖水。   怎么没早让他看见,不然他直接在这里开个水渠多好。   谢忱嘀嘀咕咕地扫视一圈,没看到有人在,难道刚才听到的水花声是鱼么?   有鱼的话就更好了,他做鱼可是一绝,吃过的人没有一个说难吃的,虽然也没人说好吃就是了。   天气正暖,就算入夜也只是微微的凉,谢忱挽起裤腿,兴致勃勃地朝湖水里走进去,但凡捞上来一两条鲫鱼,今晚就可以补一补身体了。   “谢忱,上来。”   足尖刚落水,身后陡然响起一道冷冽声音,吓得谢忱浑身一颤,好悬脚滑摔进湖里,还没来得及上岸,已经被人揪着衣领从湖水中提了出来。   他尴尬地回过头,对上沈玉衡阴云密布的脸。   沈玉衡将谢忱轻轻搁在地上,声音愈发沉冷,“你是不清楚自己的处境,还是真的蠢?”   被他无缘无故骂了一通,谢忱不服气地甩开他的手,“我怎么了?”   沈玉衡面色更黑,冷笑一声,“原来真是蠢货,你怀了孩子还敢下水?”   谢忱愣了愣,不可置信地道,“可是,我才刚怀两天。”   下个水能有什么事,能把肚子里的胚胎淹着的可能性等同于把一条鱼淹死。   沈玉衡蹙紧眉头,脱下身上外衣丢在他脸上,“触水着凉伤了根本,你肚子里的孩子没什么事,你倒是会染上风寒受一辈子的罪。”   身上的外衣带着些许青竹香气,谢忱抬起胳膊嗅了嗅,还挺好闻,半晌,他忽然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劲,“你在这里干什么,该不会是在暗自监视我吧?”   闻言,沈玉衡脸上一僵,倏地干咳了声,“出来修炼而已。”   谢忱困惑地偷瞥他一眼,总觉得沈玉衡出现在这里怪怪的,难道是在这里洗澡吗,可看沈玉衡头发丝都没湿一缕,又不太像。   “没什么事就赶快回去,夜里风寒,不要总是到处走动。”沈玉衡冷声催促谢忱,显然是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侧殿已经整理好了,你这几天就住我的侧殿。”   闻言,谢忱猝然睁大双眼,“我不要,我已经和唐春安说好,先住在他那里。”   他才不要天天和沈玉衡住在一起,现在外面的流言蜚语已经够多了,他不能跟沈玉衡有太多牵扯,不然岂不是影响剧情发展。   “不许住。”沈玉衡眉宇皱得更紧,掐住他的脸,一字一顿道,“不许你再接近唐春安,记住了?”上回差点被人骗去半山腰杀了,竟然还敢跟唐春安混在一起,不长记性。   “记不住。”谢忱抓住他的手腕甩开,怒瞪他一眼,“不许这样对我说话,我明天开始就会在后山上盖小木屋,到冬天之前就能盖好,到时候既不住你那,也不住他那,我住我自己的房子,自食其力自力更生。”   沈玉衡眯了眯眼,终于也没了好气,“随你。”   他转身愈走,忽地又像想起什么般,顿住脚步冷冷看向谢忱,“那样低级的阵法也想骗我,你抽空好好看看脑袋吧。”   谢忱猝然睁大双眼,不可思议地道,“我就知道你偷偷监视我!”   “监视你又如何?”沈玉衡丝毫没有歉意,居高临下地冷睨着他。   还不是仗着自己会耍把剑?   谢忱气得想打人,偏偏又打不过,就算能打过,他这辈子也没打过人。   他咬紧牙关,眸光落回到不远的桂树上,倏忽捧着肚子一脸痛苦地蹲下身子,“哎呀,我肚子好疼好疼,该不会真的是着凉了吧?”   沈玉衡神色稍顿,冷嗤道,“我早说了,是你不听,倔驴。”他嘴上数落着,却缓缓朝谢忱走来。   就在沈玉衡想要伸手扶起谢忱时,谢忱竟然猛地用脑袋撞向他,   “你才倔驴!”   他是牛,一头专门撞飞沈玉衡的牛!   沈玉衡错愕之余,想要推开谢忱,却想起他身怀有孕,立刻收回了手,就这样没有任何防备地被他撞得向后趔趄两步,距离那阵法正好差半寸。   “怎么……你疯了,不过说你几句,心灵如此脆弱?”   偏偏差半寸,谢忱咬了咬牙,干脆抱住他的腰,仗着沈玉衡不敢打他,连人带自己一同推进了唐春安的低级阵法里,“闭嘴进去吧你!”   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人,谁和沈玉衡在一起才是倒八辈子血霉吧?他倒要看看,沈玉衡究竟喜欢什么样的人!   阵法光芒骤亮,金色的薄雾将二人身形尽数吞没。 第19章   大雪如瀑,半近黄昏的天阴沉静谧。   长街突然出现两道人影从空中摔落,沈玉衡咬紧牙关,一把抓住谢忱抱在身前。   好在两人都跌进了路边厚重的雪堆中,谢忱从雪堆爬出来,探出半个脑袋,伸手摸了摸身边的雪。   这雪,怎么一点也不冷?   他抬起头,倏忽间觉得眼前的一切似乎曾经在哪里见过,待谢忱反应过来时,瞳孔瞬间疾缩,浑身都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你还要压多久?”   身下传来含着些许不爽的隐忍声音,谢忱下意识地起身,这才发现自己居然是摔在了沈玉衡身上。   怪不得不疼呢。   沈玉衡忍了忍心底的火气,抬手拂去衣衫上沾染的雪花,四下打量一圈,眉头轻蹙几分,“这是你的幻境?”   方才他们二人一起摔进来,他稍错开身子,避开了阵眼处,所以此地不会是他的幻境,这种破阵法若能轻易困住他,那他该喊唐春安一声师兄才是。   谢忱没说话,唇微微抖着,好像看到什么极其恐怖的事情般。   下一刻,沈玉衡便听身后传来一道求饶的哭喊。   “求你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再见见我娘!”一道孱弱的身影跪在雪地里,发丝凌乱,显然是刚挨过打,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而那张脸却令沈玉衡微微错愕。   “别看,你别看!”谢忱赶紧捂住他的眼睛,急切地解释,“那不是我,是幻境的幻象,我是魔修,怎么可能会做这样的事呢?”   是的,除了那对黑色的眼睛,几乎和谢忱一模一样。   沈玉衡皱了皱眉,扯开谢忱的手。   他分明听到唐春安说这幻境可以看到过去,也就是说,这里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可幻境里的谢忱是人,而幻境外的谢忱是魔,难道谢忱曾是堕魔的修士?   雪地里的“谢忱”被人又打了一拳,整个人踉踉跄跄地跌进雪里,捂着脸颊,眼泪簌簌而落,哭得一整张脸都是通红的。   而打他的人,高高在上地蔑视着他,嗤笑道,“竟敢假扮我们谢家少爷十几年,现在我们家真少爷回来了,你趁早认清身份滚得远远的,这是主母亲自发的话,再敢来纠缠,小心我不客气!”   “谢忱”眼巴巴地看着面前朱红大门哐当一声阖紧,整个人好像也跟着屋檐上的雪一样碎了。   虽然知道只是工作,虽然知道这是剧情,可是挨的打是真的,付出的感情也是真的。   他也是认认真真给主母当了三个月的儿子,捶背按肩,乖巧听话,早已经沉溺在主母的温柔呼唤里,每每被抱住摸一摸脑袋,都感觉好像自己真的有了妈妈一样。   可是剧情是不可违逆的,就像圣旨一样操纵着小世界里每一个角色的意志,包括他自己。   “谢忱”擦了擦眼泪,从袄子里抱出自己一直用身体温暖的小猫,把它轻轻搁在雪地里,招了招手,“你走吧,一会我也要走了。”   这是他在府邸里养的猫,连同一起被赶出来了,从前都是当做金枝玉叶养大的,现在都成了路边的烟尘齑粉。   “谢忱”刚打算离开这个世界,忽然又听主管说,“再坚持一下,作者觉得只是把你赶出家门不爽,想让你再挨一个冬天的冻,被冻的半死不活的时候满身冻疮爬到主角受脚下哭,最后被主角受救了,改过自新嫁给一个放牛的小厮。”   “谢忱”不可置信地听着,恨不能现在就逃出这个噩梦,可他别无选择,作者随便几行字,就能决定他的一生。   他刚打算转身离开,却被一个雪球打中,一群乞丐小孩不知从哪里冒出,围上前来用石头和雪球砸他。   明知道这是剧情安排,要体现反派的悲惨,可是眼泪还是忍不住掉下来。   他怕疼的,很怕很怕,可又有谁在乎他怕不怕疼呢?   “我都说了让你别看。”谢忱忍不住地发抖,那段时间是他永远不想回忆的痛苦过往,也是他唯一一次接了炮灰之外的角色,本以为能过上主角们那样光鲜亮丽的生活,最终却成为乞丐流落街头任人羞辱。   小说里无上的法力,倾城的美貌,泼天的富贵,他什么都不想要了。   他的梦想变成了想有一块自己的土地,能够种种庄稼,养养小猫,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除此之外别无奢求了,什么都不要了。   沈玉衡默然地望着幻境里的谢忱抹掉冰冷的眼泪,像受伤的小兽勉强爬起身,找到一个墙角把自己缩进去——就像每次他受委屈时都会做的那样。   良久,沈玉衡收回目光,淡淡道,“放心,我对你的过去并不感兴趣。”   谢忱蹲下身子,一言不发地抱紧自己。   沈玉衡静静看了他一会,忽地伸出手,将人从雪地里拽起来,“走了,回去了,在幻境待太久于身体有损,别让我再提醒你你还有孩子。”   听到他的话,谢忱愕然地抬头,脸上的泪痕仍然未干,猛地甩开了他的手,“为什么你眼里只有那个孩子,你看不到我很难过吗?”   闻言,沈玉衡颇为困惑似的垂下眼睫,低声问道,“你想我怎么样,同情你,安慰你,你需要么?”   谢忱抿紧唇瓣死死盯着沈玉衡,他觉得自己应该拒绝沈玉衡这好似嘲讽般的同情,可是他忍了又忍,眼泪还是忍不住掉下来。   半晌,谢忱委屈地喊道,“对,我就是需要,同情我,安慰我!”   漫天飞雪飘摇如画,天地间安静得好像能够听到雪落下的声音。   沈玉衡倏忽伸出手,轻轻将谢忱拉进怀里。   谢忱茫然了瞬,头顶被温暖的掌心抚摸着,那动作轻柔至极,甚至让他短暂忘记了抱着他的人是谁。   就好像仅靠这样一个简单的拥抱,便遮尽了头顶漫天的风雪。   好暖和。   分明身体并不冷,他却莫名冒出了这样奇怪的念头。   “元禄仙山从不下雪,”沈玉衡的声音和他的动作一样的轻,很慢、很耐心,像哄孩子般认真盯着他的眼睛,“谢忱,以后不会再冷了。”   谢忱怔怔地从他怀里抬起头,沈玉衡的手也适时离开,风雪继续落下来,绵雪缀在眼睫上,短暂模糊了视野。   “我没有哄过人,亦从未被人安慰过,”沈玉衡抬眼看向远处行走在雪地的瘦小身影,走过的每一片土地都印下了或深或浅的脚印,他轻声继续道,“我以为你不需要安慰,是因为你觉得被人发现过去是件丢脸的事,我想装作看不见。”   谢忱揉了揉眼睛,从他怀里抬起头,有些恍惚地想,这还是第一次听沈玉衡和自己说这么多的话。   沈玉衡偏头看向他,缓声道,“其实没什么丢人的,我幼时也流落街头行过乞,相比之下你比我要厉害,我那时身有修为,而你什么都没有却能坚持一路走至今日,把自己抚养长大,你应该为自己骄傲才对。”   原来书里无所不能的天之骄子也当过乞丐吗?   谢忱心头那沉沉的,酸酸的痛楚忽然烟消云散,像是被一阵温暖的春风轻而易举地吹走了。   对啊,他很厉害,他靠做小炮灰路人甲一点点把自己养大,挣了很多钱,会种地,会做饭,还会打扫卫生,他为什么要觉得丢脸呢?他明明那么棒!   顿了顿,谢忱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要是元禄仙山从不下雪的话——   “对了,如果不下雪我种的冬枣树怎么办?”他抽了抽鼻子,小声问。   沈玉衡陡然沉默,好半晌才道,“你不能换个种么?”   “不行,我爱吃冬枣。”谢忱眼泪还挂在眼睫上,却已经开始思考起元禄宗的气候,“我还爱吃枇杷、柿子……”   不等他说完,沈玉衡捂住了他的嘴,额头微微沁汗,“我想办法就是,现在赶紧离开此地。”   笨死了,这种时候还惦记冬枣树。   谢忱抿了抿唇,又把脑袋凑上前去。   沈玉衡正要掐法决带谢忱出幻境,余光瞥到谢忱的小动作,嘴角微抽,“又干什么?”   “你再安慰我一下。”谢忱有些羞赧地指了指沈玉衡的手,他好喜欢这种特别的感觉。   沈玉衡险些被他气笑,从未见过上赶着让人安慰的。   可不知怎的,看到谢忱那扭捏又期待的表情,沈玉衡犹豫片刻,还是伸出手,像奖励一样揉了揉他的脑袋。   谢忱心满意足地道了声谢,心情一下子好了不少。   沈玉衡没有问他为什么会流落街头,也没有问为什么他的过去不是魔修,他不在意,但这份不在意恰到好处,让谢忱没有解释的负担。   他是想道声谢的,不止为了沈玉衡安慰他。   二人离开幻境,谢忱抱着小木桶高高兴兴哼着小曲去了唐春安的住处。   而沈玉衡久久立在原地,望着手心。   谢忱瘦小的身体跌倒在雪地里那一刻,他承认有些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幻境,甚至想要拔剑出来把人护在身后。   不止是因为谢忱,他自认换做任何人他都会那样做。   可惜,那只是个幻境。   热乎乎的小脑袋,于他而言亦是很特别的感受。那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哪里像个魔修,倒像个傻乎乎的孩子。   沈玉衡唇角稍稍勾起一抹弧度,反应过来自己竟在为了谢忱而笑,面上笑意微僵,忽地干咳一声,好像想掩盖什么似的。   他并非觉得谢忱可爱,他只是没见过脸皮厚到主动找人安慰自己的人罢了。   没有下次了,下次绝不哄他。   嗯,绝对不。 第20章   无月城坐落着魔域最大的鬼市临夜阁,在此地可以买卖奴隶,杀人买命,拍卖禁宝,是用黄金白银和人血性命堆积出来的宝塔高阁,人妖魔三族皆可以出入,只要不怕死便百无禁忌。   而这座只有亡命之徒才敢进入的鬼市,现在成了楚思佞特地安排给玄卿的养胎宝地。   塔楼四壁皆精雕着有凤来仪的图腾,汉白玉砖明亮莹润,塔楼八角各探出一只龙头,龙口轻衔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将临夜阁照得好似青天白日般金碧辉煌。   楚思佞方一踏进殿门,临夜阁的门前已经齐刷刷跪满了阁中魔修。除了这些魔修外,连一只苍蝇都看不见。   “启禀夫人,此地名为临夜阁,从今往后就是专门供您玩乐休憩的地方。”临夜阁的阁主率先走在玄卿面前,俯身道,“您有任何事可以随意吩咐属下,属下姓叶,全名叶无霜。”   玄卿立在楚思佞身旁,故意没看那女子,环顾四周一圈,悄然挺直了身子,“这儿就是临夜阁啊,怎么没人呢?”   其实临夜阁鬼市他早就有所耳闻,曾经还发过誓等有了钱一定要偷偷到临夜阁赌一把大的,结果一直没钱去不起。   没想到有朝一日他竟然是这么明目张胆地走进来。   楚思佞垂眸看向他,摇开折扇遮住唇畔的笑意,“是我安排的,夫人若喜欢热闹,明天叫他们开门迎客便是。”   “不错,我喜欢热闹。”玄卿扫视一圈金殿,落在殿中央摆放的赌桌上,不禁心头发痒,“正好,你闲着也是闲着,陪我玩两把叶子牌。”   话音落下,殿内所有魔修忽然屏住呼吸,纷纷紧张地抬眼看向了楚思佞。   看他们那副模样,玄卿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他皱了皱眉,背手而立,“怎么了?”   楚思佞收起折扇,转眸看向叶无霜,微微笑道,“还愣着干什么,夫人的命令,就等同我的命令。”   “是!”   赌桌摆好,玄卿随便挑了张椅子坐下,身旁发叶无霜看着他,“夫人,这……这是尊主之位。”   玄卿挑了挑眉,一巴掌拍在牌桌上,“怎么我坐哪张凳子都是尊主之位?”   每次只要找座位,肯定能精准坐在楚思佞的座位上,那这尊主之位是不是本来就该是他的?   “夫人想坐就坐。”楚思佞目光在叶无霜面上掠过,眯了眯眼,“别再有下次。”   汗珠瞬间密布在额头上,叶无霜赶紧应声,抬手命人端上水果糕点。   做魔做到她这份上,估计没人比她更憋屈了。不过这些年来也就只有她靠着谨小慎微活到了现在,但凡今天伺候好了尊主夫人,以后有的是好果子吃。   玄卿从翡翠盘子中捻起一块桂花糕塞进嘴里,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吃剩的递向对座的楚思佞,“好吃,夫君也尝尝?”   喜欢装好男人?看你吃不吃!   楚思佞望着那块缺了一角的桂花糕,温柔笑了笑,起身接进手心,“孩子脾气。”   叶无霜的眼睛在面前两人身上转了又转,最后落在玄卿的脸上。   原来这就是那位传言里可以用凡人之身斩杀魔修的尊主夫人,果然非比寻常!   夫人虽然并没有修真界中的绝色容颜,却有一种别样的俊秀,尤其是在楚思佞面前那潇洒自如不动如山的风度,那居高临下颐指气使的口吻,那娇纵做作之中又带点贱嗖嗖的独特气质,实在与众不同。   她仔细盯了一会,总觉得这张脸好像在哪里见过,可偏偏又想不起来。   “我牌更大,压你一头,给钱!”   “我又赢了,给钱给钱!”   玄卿越玩越困,面前已经摆满了筹码,不知是楚思佞故意让着他,还是他手气很旺,打牌竟然赢了一晚上。他也不清楚这些钱有多少,刚开始还认真地输赚了多少,后面楚思佞给他的钱实在太多,反倒失了赢钱的兴致。   老赢有什么意思,话本子里不是常说赌桌上惊险刺激,稍有不慎就会倾家荡产吗?他玩得都快睡着了。   夜半,玄卿困得眼皮子打架,拄着下巴,把手心的牌全扔出去,“不玩了不玩了,我困了。”   楚思佞早有预料般缓缓起身,朝叶无霜抬了抬下巴,意有所指地沉声道,“还不快去准备好房间。”   叶无霜瞬间领会了他的意思,垂首答道,“属下明白。”   半晌,玄卿趴在赌桌上睡得正香,被人轻轻拍了拍脸。   冰冷的龙息好似凛冬的寒风般钻入骨髓,玄卿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对上楚思佞似笑非笑的眼睛。   “夫人,到床上睡。”楚思佞稍稍俯身下来,把玄卿额头的碎发挽至耳后,声音温柔得好像能把人溺死,“我抱你去睡?”   玄卿没回答他,莫名有种头晕眼花的感觉,他偏头看向窗外,想看一看是什么时辰,窗外却只是一片漆黑。   无月城无月,外面连一丝灯光都没有,唯有能够吞没一切的黑暗。   耳边又传来楚思佞低低的呼唤,“夫人?”   玄卿想说不用他帮忙,可他刚刚睡得很舒服,又有点懒得爬起来。   想了想,干脆张开手任他抱起自己——反正楚思佞又不会害他,有人伺候不要白不要。   楚思佞眼底笑意更深,轻而易举将他抱进怀中,朝二楼走去。   每次踏上楼梯,玄卿的唇便会若有似无地贴上他的耳畔,呼吸温暖轻缓,有时还会扭扭身子调整角度,让自己窝得更舒服些,真是一点也没防备他。   楚思佞在房门前立定,肩头的玄卿已然睡熟了,他冷淡看了眼守在门旁的叶无霜,低声道,“都备好了?”   叶无霜连忙点头,“都依尊主吩咐备好了。”   楚思佞从她脸上收回目光,抱着玄卿走进门内,身后的门悄无声息地被人关紧。   “睡了么?”   玄卿脸上痒痒的,勉强睁开眼,却见楚思佞的手正轻轻抚摸着他的脸。   干什么干什么,这么晚了折腾什么?   玄卿拍开他的手,转了个身用屁股对着他,“别闹,我要睡了。”   楚思佞笑了声,指尖拨弄两下他的耳朵,“我有话要说,你我成亲以来还只同房过一次,都是我忙于管理魔域倏忽了你,不如今日我们……”   他边说着,边探入了玄卿的衣摆,意图再明显不过。   玄卿扯开他的手,不耐烦道,“不许碰我,我要睡了。”   他睡不饱可当真会发火,哪管你是魔域尊主还是谁,照样翻脸不误。   闻言,楚思佞十分可惜似的叹息一声,低低道,“好吧,那你睡吧。”   他起身从软榻上离开,手心却已经多出一张信纸。   那信纸缠绕着凌厉无比的灵气,如同烈火般瞬间把楚思佞的手掌烧焦。   这种事也要他亲自来做,他手底下怎么全是一些废物。   楚思佞把那信纸上的字一一看过,淡笑了声,随后用魔气烧作一缕烟尘。   沈玉衡啊沈玉衡,明明信上写了贺喜大婚,却又暗自加了一道能够护佑玄卿平安的灵气,寻常师兄弟会为对方做到如此地步?   他不信。   楚思佞眼底渐次染上一抹冷意,很快又恢复如常,他偏头看向房内燃至半截的迷魂线香,淡声道,“人已睡了,进来吧。”   片刻,房门被推开。   陈遵被叶无霜押进房门,一脚踹入膝窝,跪倒在楚思佞面前。   “我说过我给你的药不会有假,你还想怎么样?”陈遵脸上伤痕累累,显然是早就经受过一番毒打,“楚思佞,若不是看在你有龙族血脉的份上我根本不会帮你,像你这样冷血无情的魔头,除了我之外还有谁情愿每月给你送药?”   楚思佞没有出声,只坐在椅子上安静摆弄着骨戒,许久,才终于舍得分给他一个冷漠的眼神,“药的事,既往不咎。”   闻言,陈遵愣了愣,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冷笑一声,“你是有新的事要求我吧?”   楚思佞起身走到玄卿的床边,指背轻柔地拂过他的脸侧,低声道,“不是求你,是逼你。”   陈遵咬紧牙关,恨不能挣脱开叶无霜的束缚冲上去跟他拼了,可他同样也清楚,以他的实力根本无法与楚思佞抗衡,就连身旁的叶无霜,他都不是对手。陈遵只能忍耐下来,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字,“说。”   见他清楚了自己的处境,楚思佞满意地颔首道,“也并非什么要事,只是让你来看看我的爱妻。”   陈遵:?   “你是不是真的疯了?”   看什么爱妻,跟他有什么关系?   楚思佞贴心地为玄卿掖了掖被角,缓声道,“他怀孕有几日了,你来把脉看看脉象。”   原来还是为了那个孩子。   陈遵心下了然,不屑地冷嗤一声,“我还真当你被一个人类迷住了,为了达到目的,你果然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楚思佞轻笑了声,“这话是何意,嫉妒我家庭美满?”   陈遵被他噎住,半晌,又恶狠狠地道,“若有一日你真栽到他身上,被他发现你背着他做的这些勾当,到时我还要恭祝你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呢。”   此话一出,楚思佞神色淡淡,满不在意地抚摸着玄卿的面容,“那你便等着那一日吧,把脉。”   陈遵深吸一口气,走到玄卿面前,略一蹙眉,这张脸怎么感觉看起来有点眼熟,有点像元禄宗里的谁,好像是谁的师弟来着,他记不清了。   他伸出手搭在玄卿的脉上,闭目沉思片刻,低声道,“脉象平稳有力,你家爱妻平常应该挺能折腾的,至于孩子……”   楚思佞呼吸微滞,安静等待着陈遵的后话。   陈遵眉头紧锁,忽地睁开眼道,“你那日当真同房了?”   楚思佞的脸上鲜见地出现一丝迷茫,“自然。”   “你……”陈遵干咳了声,瞥向身后的叶无霜,压低声音道,“你确信可有射入?”   楚思佞反应过来,面色黑沉,“当然,做了一夜我怎可能不清楚,你怀疑什么?”   “一夜?那倒怪了。”陈遵狐疑地上下打量着他,“依他脉象看来,他没有怀上孩子。”   被他的眼神扫视着,楚思佞的指愈攥愈紧,硬是被气出道冷笑,“不可能,除非,你给我的女娲之泪有假。”   “你真当我卖假药的?”陈遵也急了几分,站起来就要与他辩驳,“你怎么不想想,会不会是你本来就不能生育?”   楚思佞:……   “来人,”楚思佞漠然地摆摆手,“给我杀了。”   陈遵猝然瞪圆了眼睛,一把甩开上前来抓他的叶无霜,“等等,也可能是我把错了脉,我再试一次。”   楚思佞冷冷盯着他,大发慈悲地给他最后一次机会,虽然亦是有想证明自己的缘故。   陈遵用袖子擦了把汗,伸手探上玄卿的手腕,片刻,他恍然大悟地看向楚思佞,“我明白了,是因为时间太短所以暂时把不出来脉象,过两日再试,脉象就会明显了。”   这样说倒是有可能。   楚思佞拧眉看向熟睡的玄卿,俯身探向他的小腹,“这几日你就留下来,每日观察他的脉象。”   “可以倒是可以,”陈遵摸了摸鼻尖,低声道,“但我还是建议,你若觉得不够稳妥,不如多行几次房事,说不定是你经验不足没找对位置……”   “滚。”   陈遵把心底想说的话全说出了口,美滋滋地滚了,谁能想到如此残暴狠毒肆意妄为的魔域尊主不仅是个雏儿,大婚前一日还叫手下找他要了一本春宫图?   而陈遵一走,楚思佞望着软榻上的玄卿,脑海里尽是方才陈遵那些胡言乱语。   倘若真是他的原因,   ——以防万一,再来几次? 第21章   “尊主, 属下看那陈遵不像说谎,他要是说谎岂不是承认自己的女娲之泪有假?”叶无霜望向软榻上的玄卿,低声道, “说不定是因为什么其他原因导致夫人没能怀上孩子, 比如……比如天气不好、夫人心情不佳,总之尊主与夫人两情相悦,就是再多试几次又有何妨?”   她的台阶递得正好。   楚思佞瞥她一眼,声音淡淡,“夫人现在是凡人之躯, 虽有修炼过肉身,可仍旧无法保证同房后会不会伤到腹中胎儿, 此事过两日再议。”   “尊主说得是。”叶无霜颇为感慨道,“尊主对夫人一片真心, 夫人若是知道定会感动至极。”   楚思佞无视她这些奉承话, 只叹息一声道, “催眠线香的药效也该过了,都出去吧。”   叶无霜赶紧应声,迫不及待地化作一团魔雾离开。   楚思佞安静凝视着玄卿的睡颜,缓缓俯身下来, 轻吻在他的额头,“若你真怀了我的孩子,该有多好?”   说罢,他又轻叹一声,给玄卿掖好被角才起身离开。   待他前脚刚走, 房门关紧, 玄卿猛地睁开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摸了摸肚子。   真的假的!   他居然……没怀上!!   那线香对他没起作用, 楚思佞他们说了一半的时候玄卿就已经醒了,后面那大夫把脉的经过让他暗中听了个一清二楚。   本打算偷偷听几句楚思佞和属下的密谋,没想到竟让他听到这么个大喜事!他再也不用担心十个月后冒出个孩子,也不用急着回元禄宗了,他要趁着楚思佞对他一片真心之际,好好挖出楚思佞的弱点,立了大功回去好好羞辱沈玉衡。   不过,听楚思佞那语气好像还没死心似的,说不准又会骗他喝下女娲之泪生孩子,他接下来必须要小心谨慎,死死提防住楚思佞这喜欢下药的阴险小人。   他知道他英俊潇洒气度不凡,被人喜欢也很正常,但是再怎么喜欢他也不能下药吧?   他琢磨来琢磨去,又开始担心楚思佞知道自己没有孩子之后会不会翻脸不认人。   古来男子都薄情,更何况是魔修,万一楚思佞一个不高兴,觉得他没有利用价值把他杀了可怎么办?   玄卿沉思良久,决定从今天起对楚思佞好点,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与此同时,房门外的叶无霜和陈遵皆跪在楚思佞面前,叶无霜偷瞥一眼楚思佞,小心翼翼道,“尊主,夫人果然醒了,可是被夫人听到咱们的话会不会……”   楚思佞早有预料般颔首道,“无妨,本就是要他听见,你下去吧。”他让叶无霜准备的根本不是什么催眠线香,只是普通的檀香罢了,他怎舍得对玄卿腹中孩子随意用香,那可是他费尽心力不惜一切也要生下的孩子,绝不能有半分闪失。   “不枉你费心演这出戏,这下你家爱妻总该不会整日想着逃出魔宫打掉孩子了,只要熬过三个月胎象稳定,便不必再演这样的戏码。”陈遵眸光落在楚思佞身上,困惑地问,“只是我有一点不明白,你直接把人锁起来生下孩子,岂不是更安全容易,以你的身份,怎会甘愿纡尊降贵陪一个人类演戏?”   闻言,楚思佞展开折扇,轻笑了声,“原本是这么打算的,只是……偶尔玩一玩也很有意思。”   从未有人胆敢忤逆于他,像玄卿如此胆大包天,又不要脸得恰到好处的人,很少见。若玄卿乖巧听话些,不搅乱他的好事,楚思佞并不介意一直和玄卿这样玩下去。   陈遵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你最好别把自己栽到他身上,这句话我并非为了演戏才说。”   楚思佞毫不在意地笑了声,倘若玄卿那种蠢货真有拿捏住他的本事,那他从今往后干脆跟玄卿姓算了。   *   翌日天亮,无月城瘴雾连绵,又下了一场薄凉冷雨,天阴沉灰蒙不见光亮。   玄卿起得比平常晚一些,刚睁开眼就被房内跪着的三排魔修吓了一跳,恍惚间还以为元禄宗又被魔修攻打了。   “谁让你们进来的?”玄卿四下看了看,没看到楚思佞的身影,下意识去摸床头用来召唤楚思佞的铃铛,没摸到,这才反应过来他现在不在魔宫,而是在无月城的临夜阁里。   为首的魔修凑上前来谄媚笑道,“回夫人,属下都是尊主派来贴身护佑夫人的。”   贴身护佑?他需要魔修贴身护佑?恐怕靠近他一米之内都受不了他身上的护体灵气吧。   玄卿冷嗤一声,往怀里摸沈玉衡给他的那张信纸,脸上的笑意忽然僵住。   信纸呢?   他也没换衣服啊,贴着心口放的信纸怎么可能丢了?   “夫人在找什么,属下帮您找找?”   “不用!”玄卿额头渗出点点冷汗,猛咽一口口水。   一觉睡醒没了两个保命符,肚子里的孩子没有了,沈玉衡给的信纸也没有了,他在魔宫岂不是举步维艰,这里随便一个魔修就能杀了他。   冷静,现在最重要的是要冷静。   玄卿深呼吸一口新鲜的魔域瘴气,看向对面的魔修们,“尊主还交代了什么?”   “哦,尊主说这两天让属下陪您玩,他要处理一些事情。”   变了,人心变了。   果然一听说他肚子里没有孩子,楚思佞就开始变脸,这才刚知道他没有孩子第二天,楚思佞就连见都不愿意见他了。什么处理事情,全都是借口。   玄卿磨了磨牙,随手抄起一个枕头砸在地上小发雷霆,“叫你们尊主过来,就说我病了!”   话音落下,魔修们面面相觑,片刻,为首的魔修弱弱上前询问,“夫人,您病哪了?”   “看不出来?”玄卿指了指脑袋,“我这有病,气急了咬人,赶紧给我把他叫过来!”   魔修们恍然大悟,赶紧派出一个人前去请楚思佞过来。   那魔修效率倒是很快,没有一会便化作魔雾回来了。   “夫人,尊主说他走不开,您有病就让属下带您去看。”   玄卿抬手扶额,被硬生生气笑几分,“好,好,好。”   他一连说了三个好,怒气肉眼可见地喷薄欲发,在场的魔修都屏住呼吸,谁也不敢先开口触玄卿的霉头,毕竟尊主走之前特地交代,若有谁敢惹了玄卿不快,就等同于惹了尊主不快。   可现在是尊主自己惹了夫人不高兴,他们该怎么办?   玄卿根本不在乎他们心里想什么,他现在只在乎楚思佞那个负心汉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不是不回来么,好,他等。   反正没孩子也没事干,他等得起!   玄卿等了一整日,直到深夜,无月城亮起灯笼,临夜阁开始热闹,他仍旧没能等回那个人。   不知过去多久,玄卿趴在桌上已经困得连眼皮都睁不开。   半梦半醒间,他隐约听到房门吱嘎响了一声,忽然便从梦中惊醒。   楚思佞提着一盏琉璃灯笼,缓缓摘下头顶帷帽,与桌边的玄卿正好对上视线。   “夫人怎么还没睡?”   楚思佞有些讶然地看着他,似是根本没想到玄卿会等他,随手将灯笼搁在桌上,解下躲风的外衣披在玄卿肩头,“最近转凉,夜里风冷,怎么也不关窗?”   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玄卿彻底清醒,胳膊都枕僵了,他抬起头直勾勾盯着楚思佞,一言不发。   楚思佞被他盯得有些想笑,指了指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东西?”   “去哪了?”玄卿声音很冷,很沉。   楚思佞脸上笑意渐渐消失,他无辜地眨了眨眼,“我不是让属下告诉夫人今日有事要忙?”   玄卿猛地一拍桌子,在宽阔的房间内显得尤为响亮,“我问你去哪了?”   他的眼神严肃正经不似玩闹,楚思佞抿了抿唇,轻声答他,“我发现有魔修未经我属意就散布魔蛊,已经死了很多人,今日是去调查此事。”   玄卿眯了眯眼,目光如有实质般在他身上仔细剜过,随后脱下楚思佞披在他身上的那件外衣,冷声道,“你的衣服上,怎会有这种东西?”   循着他的手看去,楚思佞微微一愣。   那是一片脂粉。   哪来的?   楚思佞眉头轻蹙,试图解释,“今日并没有人近我的身,我也不知……”   他还没说完,玄卿便冷笑一声,“这话你也就骗骗旁人了,还想骗我,是不是去外面风花雪月了?”   “我……”楚思佞茫然地望着玄卿,拾起那外衣看了又看,困惑道,“我去那种地方做什么,魔域里的风花雪月之地不都是我的,就算要去何必要去外面。”   “呵呵呵……”玄卿又冷笑几声,“说漏嘴了吧,看来是在魔域时就经常去那种地方,这回是去换换口味?”   楚思佞抿紧唇,忍了一会,还是没忍住被气笑了,“我没有。”   玄卿立刻乘胜追击,对着他指指点点,“如此苍白无力的辩解,你自己信么,说,到底去干嘛了?”   楚思佞看出来了,玄卿是故意找茬要骂他,估计是白日里他没回来陪某人玩,某人找了借口来收拾他。   “夫人若认定了,我也不知如何解释。”楚思佞垂下眼睫,稍稍凑近玄卿些许,低声道,“总之我有错,夫人想怎么罚我都行,为夫甘愿受罚,只是夫人千万别生气。”   玄卿嗤声道,“我看你是想把这事几句话糊弄过去,我告诉你,我可不是那么好哄的。”   他要是现在不治治楚思佞,等楚思佞彻底对他没了感情,到时候他在魔宫可就彻底没活路可走了,所以他必须得收拾收拾这薄情的狗男人。   “嗯,”楚思佞轻应了声,“夫人打我骂我都行,想怎么罚,你说,我做。”   玄卿对他这个态度尚且还算满意,左思右想了阵,朝他招了招手,没好气地道,“过来。”   楚思佞乖乖上前半步。   “再近点。”   楚思佞虽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却还是听话地又走了两步,站的与玄卿离得极近,有些无奈地问,“夫人,可够了?”   玄卿微微勾唇,坐在椅子上,却有种居高临下的骄矜之感,“够了。”   他忽地伸出手,扯住楚思佞的衣襟,迫使楚思佞俯身下来。   在楚思佞错愕之际,玄卿轻轻在他脸侧印下一个吻。   “下次不许了,夫君。”   “你知不知道我今天有多想你?”   脸侧的轻吻和温柔的声音有些不太真实,眼前的一切都好似身处幻象中般模糊不清,楚思佞怔怔地立在原地,他很难形容出那是怎样的感受,只是突然好像死去已久麻木冷硬的心脏忽然轻轻快跳了一下,仿佛要有活过来的迹象。   不知怎的,脑海里浮现出的却是陈遵临走前的警告——   “你最好别把自己栽到他身上。”   良久,玄卿见他还在发呆,心头不禁洋洋得意几分,这可是他精心琢磨了一整天的美人计,就楚思佞这种好色之徒,不得迷死他。   “说话啊?”玄卿戳了戳他的肩膀,“怎么,没记住?”   楚思佞下意识攥住了他的指,面色很冷,可等看清玄卿有些吓到的模样,他又很快回过神来。   不对,不是这样的。   他该表现得很爱玄卿。   于是楚思佞顺势亲了亲他的手指,轻声道,“多谢夫人原谅我,我记住了。”   话刚脱口,他莫名还是觉得很不自在,不够,这话不够爱,不够假,倒好像成了他心里话似的。   楚思佞又改了口道,“不会有下次,我一辈子只有夫人一人就够了,我发誓,楚思佞若此生背弃夫人,便叫天道降下八十一道雷劫挫骨扬灰。”   玄卿很满意他的回答,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哎呀我知道,何必发这样的毒誓呢,你我夫妻之间……”   他还没说完,一个小小的胭脂盒突然顺着他的袖子掉了下来。   清脆的响声回荡在房内,空气霎那间安静极了。   两人同时看向了那胭脂盒,玄卿脸上的笑意凝固住。   “这个啊,这个其实不是胭脂盒……”   他刚想解释,楚思佞却一脚将那胭脂盒踩了个粉碎。   “怎么了夫人,你说什么?”楚思佞微微笑着,将盒子碾得更碎,“方才胭脂盒碎的声音太大,我没听清。”   玄卿:“……你居然还敢把别人的胭脂盒塞我身上!”   楚思佞:? 第22章   乌飞兔走, 日月如流,转眼两个月过去。   阔叶染上金黄,秋风吹皱银湖, 一道身穿云鹤道服的瘦小身影坐在岸边的木躺椅上, 随意伸出一节皓白的腕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掰开玉米喂食身旁的鸡崽,在他身上还有两只橘色小猫同样相互依偎着睡得正香。   “阿忱,你怎么还在睡,都什么时辰了?”   听到声音, 谢忱缓缓睁开眼,竟然迷迷糊糊地又睡了一个晌午。   最近几日总是犯困, 光是在太阳底下晒一会就困得睁不开眼睛。   “三个月不见,我忙着除魔, 你一点也不担心我?”唐春安俯身下来, 把他身上仔仔细细看了个遍, 越发觉得不对劲,“等等,你是不是病了?”   谢忱懒散地摆了摆手,“没有的事。”   他天天吃着自己种的仙草, 生病才是怪事。   这三个月收成极好,他第一次尝试种灵草就大获成功,没想到那灵草比南瓜还要好种,播下种子浇浇水就长势惊人,虽然好吃也不能天天吃, 吃不完浪费, 只得又劈竹子造了间小仓库专门装灵草。   见他不当回事,唐春安绕到他面前来, 严肃开口,“你照镜子看过你自己没有,你胖了,不是生病的话就是吃太多了。”   “当然是吃太多了,我把自己养胖了呗,你怎么有空来我这玩,今天不用去除魔?”谢忱从躺椅上慢吞吞地爬起来,戴上自己用竹皮编的斗笠,带着唐春安去往自己的小秘密基地——他自己耗时三个月就地取材盖的树屋。   “魔蛊的事情解决了,不知是谁出手相助,魔蛊现在越来越少了,就连魔修都很少再出现,就好像在为了什么大事蛰伏似的,这段时间我都没有任务了。”唐春安点了点头,跟在他身后踩着梯子爬上树屋,眼睛不住打量着谢忱的杰作,越看越不可思议,“这都是你做的?”   树屋结结实实地用榫卯结构搭好,又刷上了一层不知是什么做的青绿色染料,打外面遥遥一看,任谁也看不出这竟是个树上小屋。   屋子里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向阳开了扇小窗,摆放着一支雪色玉瓶,插着新鲜采摘的蓝色望月花,木屋地上铺了层厚厚的柔软毯子,到处都挂着自己晒干贴扁的漂亮干花,甚至还有一个圆木做的小桌,上面用小刀雕刻着稚趣十足的小人画。   唐春安里里外外把谢忱的小木屋看了个遍,无比震撼地看向谢忱,“阿忱,你真厉害。”   “我知道。”谢忱骄傲地叉腰道,“晚上在我这吃,我给你炒我种的小油菜,再烧只荷叶鸡,怎么样?”   光是听他说说唐春安就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他呆了许久,才感慨非常地吐出一句,“阿忱,无论什么人和你在一起都会很幸福的。”   他说这话完全发自肺腑,他真心觉得阿忱本就是一个会创造幸福的人,瞧瞧这小房子,以那瘦小没有法力的身躯,阿忱能不靠任何人自己一点点把木头扛上来,该是多么大的毅力啊。   谢忱被他夸得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坐在小毯子上,掀开圆木小桌的盖子,从里面取出茶叶给唐春安泡茶,“我只是自己瞎鼓捣而已,没有你们除魔卫道一半厉害。”   唐春安还在啧啧啧地感慨着,忽然话头一顿,偏头看向谢忱,“沈师兄来看过你没有?”   谢忱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还是老实摇了摇头,“我们很久没说过话了。”   自从那日他和沈玉衡从幻境里出来,沈玉衡突然就不理他了。   倒也不是十分冷漠的不理,沈玉衡常常会让师弟给他送外面买来的好吃的,前几天甚至还叫人给他帮忙松土种花,只是沈玉衡自己从来不来后山,他都不知是哪里得罪这人了。   不过沈玉衡不来就不来,他现在的日子挺好的,唐春安不是都说了嘛,他都把自己养胖了。   “哦……”唐春安若有所思地接过他递来的茶水,轻抿一口,“不来也正常,他……”   “他怎么啦。”谢忱随口接着他的话茬一问,却见唐春安脸色僵了僵。   “没什么。”唐春安神色刻意地转开脸,低声道,“你这茶真是好茶啊,这也是自己种的么,阿忱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谢忱困惑地歪了歪脑袋,又问,“不是,是我用种出来的灵草跟别人换的,沈玉衡怎么了?”   说来他也有三个月没见沈玉衡了,他们除魔很忙,谢忱从来不离开后山去打扰。   听到谢忱的话,唐春安突然猛灌自己几口茶,答非所问道,“怪不得不好喝,还是你种的东西好,咱们还是去看看你种的菜吧。”   他说话颠三倒四,前言不搭后语,谢忱愈发好奇起来,“走之前再看也来得及,菜又不会长腿跑,沈玉衡怎么了?”   唐春安抬头看向窗外,还没来得及开口找理由,眼前乍然冒出个好奇的脑袋。   “所以沈玉衡怎么了?”   “……”   实在躲不过了,唐春安叹息一声,轻声道,“先前你救的那个弟子,最终还是没能熬过魔蛊的折磨,前日去世了。”   话音落下,谢忱陡然呆滞在原地。   那个小弟子他记得,是个很年轻的少年,估摸只有十五六岁的模样,在其他小世界里还是上学逃课的年纪。   他怔了半晌,轻声道,“可你不是说他是元婴期恢复很厉害,已经快要好了么,都可以下地了。”   唐春安面色沉重,坐在谢忱对面,灌了自己一口茶,闷闷地道,“魔蛊复发的很突然,半夜里突然发病,还没来得及喂药,已经绝气了。”   谢忱呼吸一窒,有些难耐地转过脸去,眼眶瞬间红透。   虽然只是一面之缘,但他本以为自己真的救下了那个孩子的性命,却如此突兀地听到他去世的消息。   唐春安又叹息了声,“那次和他一起去除魔的弟子全都死了,只有他一人强撑到带着魔蛊的消息回来,没想到最后还是和那些师兄弟们一起去了。”   他犹豫着,抬眼看了看谢忱。其实这三个月他也不是没空来找谢忱,他是怕万一他也像他们一样死在外面。   谢忱猛地回过头来看向他,“我能去看看那个弟子么?”   唐春安干咳了声,斟酌着措辞道,“阿忱,虽然你对他有救命之恩,可你是魔修,现在宗门里对魔修的态度依然很仇视,若是丧礼上看到你出现……”   谢忱抿紧唇,轻轻点头,“我知道了。”   顿了顿,谢忱忽然想起先前的话题来,“所以他的丧事是沈玉衡负责主持的?”   “是啊,”唐春安低低道,“毕竟是师兄的亲弟弟。”   谢忱愣了愣,“你说什么?”   唐春安以为他没听清,又重复一遍,“沈徽是沈师兄的亲弟弟,他死得突然,沈师兄前日刚出发去除魔,回来时便得到沈徽的死讯,一时间怕是接受不了,所以这几天……”   唐春安后面说了什么谢忱一概没听清,他只是突然记起当时沈玉衡急切地抓住他的腕子,让他去救人,只要他肯答应救人想要什么都可以。又记起沈玉衡宁肯担下私放魔修的罪责,也要把他放走。   他该多么疼爱那个弟弟,才会做这么多?   可那个弟弟仅是一夜之间就再没了气息。   谢忱提着小茶壶,怔怔地看向窗外,“有什么是我能帮忙的吗?”   他想帮一点忙,哪怕只是一点点小忙。   唐春安哑然地望着他,“阿忱……”   “如果要放血救人的话可以随时来找我,我最近吃的很多,血肯定也很好!”谢忱挽起袖子给他展示自己并不存在的肌肉,“而且我还种了很多药草,你们如果想用可以来找我要,我种的药草多得一个小仓库都装不下了!”   唐春安被他说动,眼睛也湿润起来,“不用了阿忱,魔蛊已经消失了,不然我也不会闲到来找你玩。”   他看得出阿忱是真心实意地想对他们好,可这个世界并非阿忱想象中那么纯善美好,唐春安希望他留在这小而温馨的树屋里,那样就很好,很安全。   听到他的话,谢忱眼底划过一丝小小的失落。   也是,就他这样的炮灰路人甲,能帮上什么忙呢,拯救世界是主角的专属特权。   “总之外面的事情不用你担心,我们元禄宗弟子既然上山学道,都是做好随时为除魔卫道牺牲的觉悟的。”唐春安指了指云鹤道服上的鹤纹,认真开口,“入门第一日,这条性命就已经交给了天下苍生。”   所以哪怕他真有一天死了,他也希望阿忱不要难过,他是甘愿为苍生去死的。   谢忱从未见过他如此认真的模样,不禁心头多了几分崇拜,“有人说过吗,你正经的时候还挺帅的。要是天天这个样子,哪愁找不到道侣?”   唐春安哼笑了声,“我只正经给懂我的人看,就算要找道侣我也要找个跟你一样的,会做饭会种地会劈柴还会安慰人,样样精通的大美人!”   谢忱被他逗乐,笑了笑,忽然睁大双眼,“我突然想到,我好像还是能帮上一点忙的。”   “啊?”   谢忱越想越兴奋,低声道,“沈玉衡现在在哪里?”   唐春安心头有种不妙的预感,连忙按住他,“阿忱,你要干什么?”   “不告诉你,我要帮沈玉衡一点小忙。”谢忱从毯子上爬起来,“晚上你自己回去吃吧,明天我再给你做饭吃!”   唐春安:……   坏了,这下不仅要给沈师兄添乱,还没荷叶鸡吃了!   *   元禄宗祭台前。   “阿忱!”   唐春安一把拉住祭台下鬼鬼祟祟用两根树杈打掩护的谢忱,无奈道,“你到底要怎么帮忙,先告诉给我知道啊?”   “你怎么还没回去休息。”谢忱伸手撇开他,颇为嫌弃地摆了摆手,“快走快走,你跟我站一起目标太大了,弟子们从祭台出来肯定一眼会看到我的。”   唐春安默了默,“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都有神识,就算眼睛看不到也能用神识感知?”   谢忱倒是没考虑到这一点,他干咳一声,清了清嗓子,“那,那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先帮我掩盖一下气息呀。”   “你是魔修!”唐春安抓住他的肩膀晃了晃,试图把人晃清醒一点,“帮魔修掩盖气息是禁术,我哪里学去?”   这时辰祭礼马上结束了,只待一声钟响沈玉衡他们都会从祭台下来,届时所有人都会发现有个魔修在这藏着!   谢忱仔细思考片刻,忽地转头看向唐春安认真开口,“那你有没有拷魔修的东西?”   唐春安愣了愣,从储物戒掏出一副锁魔枷,“有啊,随时准备拷你们魔修呢。”   见他真有,谢忱立刻迫不及待把双手奉上,“快点,拷我!”   唐春安:“……阿忱你是不是真的病了,明天我找李长老来给你看看吧。”   “别说废话了,他们马上出来了,是兄弟就拷我!”   谢忱急切地把手塞进枷锁里,忽听身后传来一声冷喝,“谁人在祭台下鬼鬼祟祟!”   片刻后,唐春安拎着被锁魔枷结结实实拷住的谢忱,面不改色道,“陈长老,是我,出任务逮了只魔修回来,正要交给沈师兄处理。”   谢忱暗暗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太聪明了,不愧是他的好兄弟。   他抬头看去,这一看不要紧,险些把他吓得两腿发颤,祭台上居然站满了元禄宗弟子。   密密麻麻的,他密集恐惧症有点犯了。   谢忱努力眯起眼睛看了一圈,终于看到了想见的那个人。   一道雪色身影穿过人群,额头上系着孝带,沈玉衡立在祭台上居高而下地望向谢忱,眼底一片漠然。   谢忱心跳都慢了半拍,他不知道沈玉衡在想什么,但他希望沈玉衡能下来,见见他,听他说几句话。   可沈玉衡没有。   “原来是春安啊,先把人押去伏魔殿就是,来这里做什么,快去吧。”陈长老对唐春安不疑有他,只是目光在谢忱身上转了转,有些奇怪。   一点魔气也没有,这种菜鸟抓回来干嘛,还不够浪费锁魔枷的。   唐春安连忙应声,回头看向谢忱,压低声音道,“你看,我说了吧,他不会来的。”   祭礼已经结束了,弟子们纷纷散去,人群里唯独没有沈玉衡的身影。   谢忱咬紧下唇,执意道,“没事,我再等会,反正我也没事干。”   唐春安无奈地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好,我陪你等。”   “不必了,你回去休息吧。”谢忱四下看去,祭台周围已经没有人在,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唐春安平日里除魔已经很辛苦,好不容易得闲,他不想占用唐春安太多时间。   唐春安似乎也发现周围没了人,他抬头看了眼祭台的方向,低声道,“好吧,如果有事就大喊一声,沈师兄不会不管你的。”   谢忱点了点头。   唐春安走了,谢忱独自一人举着树杈在树丛中安静等待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不知不觉弯月迎上树梢,夜色暗涌。   谢忱困得不知打了多少个哈欠,他作息一直很精准,很少熬这样的大夜,一熬夜就犯困,脑袋沉到小鸡啄米似的一点一点,却还是立在原地不肯离开。   直到夜入三更,谢忱的头顶倏忽蒙上了一层阴翳,遮去如水月光。   “你想干什么?”   冰冷的声音刹那间唤醒了谢忱的瞌睡,他懵懵地睁开眼,手心树杈早就东倒西歪地掉落在地,眼前是一对雪白的足靴。   他顺着足靴向上看去,对上来人同样冰冷漠然的眼睛。   是沈玉衡。   “你忙完了?”谢忱有些高兴地上前去够他的手臂,却被沈玉衡略一侧身躲开。   对方眉宇微蹙,“我提醒过你,不要随意离开后山。”   谢忱点点头,“我知道,我这次是有事要找你。”   “什么事?”沈玉衡的声音毫无感情可言,好像一夜之间变回了初见时那副冷漠的模样,甚至比起初见时还要疏离。   谢忱一下子有些不知如何开口,他想说的很多,只是他现在更担心沈玉衡会不会听。   但是俗话说得好,来都来了!   他刚鼓起勇气想要说出口,却听沈玉衡淡声道,“不论何事,回去,不许再出来。”   谢忱的话登时全部噎住,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他知道沈玉衡此时定然难受极了,任何人都不想见,并不是故意这样冷漠地对待他,他都明白的。   眼见沈玉衡就要转身离开,谢忱深呼吸一口气,上前扯住了他的衣袖,“等一下,我有个东西想给你看,你能不能跟我走一趟?”   沈玉衡沉默望着他,半晌,在原地立定,“一炷香。”   一炷香,又是一炷香。   每一炷香都是看在沈徽的份上。   “好,我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一炷香足够了,绰绰有余呢!”谢忱抿了抿唇,在袖子里攥紧拳头,默默地给自己加油打气。   他牵着沈玉衡的衣袖刚想走,却发现对方纹丝不动,后知后觉地赶紧松开了那一小片衣袖。   沈玉衡果然跟他走了。   谢忱松了口气,每走一段就回头看看他还在不在。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地走在去往后山的小路上。   一炷香后,距离后山只差几步之遥时,沈玉衡停下脚步。   谢忱急切地拦在他身后,努力劝说着,“再等一下,马上就到了,你再跟我走一段路。”   沈玉衡却只是说,“时间到了。”   谢忱不甘心地说,“可是,可是就那么几步,你……”   沈玉衡忽地出言打断他,声音极冷,“谢忱,你该知道任何话脱口之后就无法改变,答应过他人的事若做不到,一开始就不要答应。”   谢忱茫然无措地拧着衣角,他知道沈玉衡的言外意是在说他没有好好待在后山偷跑出去的事情。   可是真的就只差几步了。   沈玉衡默然盯了他一会,转身就要离开,还没迈出步伐,手忽地被一只微微沁汗的手握紧。   “别走。”   谢忱眼眶红红的,声音沙沙的,   “你破例看一下好不好,就这一次?”   对上那红通通的眼睛,沈玉衡本欲说出的更冷的话语此刻也有些难以启齿。   好可怜,他说不出口,怎么谢忱总看起来那么可怜?现在该哭的是他么?   良久,沈玉衡无奈地沉声开口,“就这一次,绝不会有下次。”   见他答应,谢忱瞬间激动起来,又是想哭又是想笑,那张憋红的脸颊好像真有一片乌云散去似的,眨眼间就明亮起来,就连看见这笑容的人的心,也跟着亮起来几分。   谢忱紧紧握着他的手,像是生怕沈玉衡下一秒会反悔似的,拉着他一路小跑。   沈玉衡被他紧牵着,想挣脱开,又不知怎的感觉挣脱开后谢忱会当场在他面前爆哭出来,最终还是悄悄作罢。   算了,例都破了,牵个手算什么。   片刻后,拉着他一路飞奔的谢忱突然停了下来。   一边喘着气,一边兴奋地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比天上的月牙星星还亮。   “沈玉衡,我想给你看的就是这个。”   沈玉衡正看着那双明亮的红瞳,听到谢忱的话,随意顺着他的指看去,刹那间怔滞在原地。   ——幽谧田畦里到处种着黄澄澄的向阳花,蔬菜与果树生长得极其旺盛,整整齐齐地一排排码成小方块,灵草仙药的灵气几乎在月光下流淌成一条浅蓝色的小河,与萤火虫在田间闪烁着宁静的青绿色光芒交相辉映。   耳边传来谢忱轻轻的声音,“沈玉衡,我知道你想说你不需要安慰,但是我还是要安慰你,因为你之前也安慰了我。你先前说这块土地是我救下的小弟子送给我的,我今天才知道他是你的弟弟,他有这么爱他的哥哥,这辈子过得一定特别幸福,就算去了天上也不希望看到你伤心的。你以后如果想他了,可以把这块土地当做他的遗物常来看看,我一定会把这块土地照顾得很好很好,种出很多花,结出很多果,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   沈玉衡偏头看向谢忱,他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竟然什么都说不出来。   徽儿是幸福的么,他不知道,徽儿活着的时候总说想要像他一样成为剑仙护佑宗门,李长老说他死的时候却只喊着哥哥,他想要见哥哥,他想要见哥哥啊。   如此短暂结束了一生算幸福么,他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   许久,谢忱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臂,低声道,“你需要吗?”   需要吗?   需要安慰吗,需要抱抱吗?   一阵清风拂过,月牙悄然隐入云烟,天地间安静地只听见鸟儿振翅飞过树梢的声音。   无人知晓的地方,修真界第一剑仙,冷血无情的元禄宗首徒沈玉衡,终于垂下头,轻轻靠在谢忱的肩头,而后缓慢而用力地把人抱紧。   声音颤得不真切,   “需要。” 第23章   翌日一早, 谢忱准时准点地起床,从树屋爬下来,从鸡窝掏了两个热乎乎的鸡蛋, 支起锅子开始做饭。   刚点上火, 谢忱抬起头,遥遥地便见两道人影立在田畦旁。   “阿忱!”唐春安高高举起胳膊跟他挥手,又指了指身旁故作矜持的男人,“你看谁来了,沈师兄来看你了!”   沈玉衡?   谢忱陡然想起昨夜同样是在这里, 沈玉衡俯身把他抱紧的场景,心头莫名轻跳了下, 赶紧从沈玉衡脸上转开眸子。   昨夜沈玉衡抱了他很久,久到谢忱感觉身子都要站僵了才终于松开他, 两人相对而立沉默不言, 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尴尬, 谢忱只能借口说自己困了,他们就这样分开各回各的住处。   他本还以为这两天沈玉衡不会再来了,没想到今天居然是和唐春安一起。   谢忱从小围裙上擦了擦手,小声问, “你们怎么一起来了?”   闻言,沈玉衡抬眼看向他,尚未开口,便被唐春安抢了话去,“路上碰到的, 本来是想蹭昨夜没吃的那顿饭, 正巧撞上了师兄。”   谢忱虽然还有些困惑,但还是点了点头, “既然来了,那就一起吃吧?”   修仙之人不是都辟谷了么,怎么还带一起来蹭饭的。不过有人做客他已经很开心了,正好可以展示一下他最引以为傲的厨艺。   他刚拔了两根小葱,就听沈玉衡淡淡出声,“不了,我找你有事。”   语气还是那么平静冷淡,这人怎么无论什么时候都有一种不把任何人放眼里的高人一等感,明明昨天在他面前那略显哽咽的声音就挺平易近人的,是在维持人设吗?   谢忱捏着小葱,回头看他,好声好气地问,“剑仙大人,什么事?”   被他直勾勾盯着,沈玉衡率先错开了视线,只低低道,“此处有人,不方便说,你跟我走。”   话音落下,唐春安不可思议地指了指自己,“就是嫌我在这儿不方便呗,师兄,我都当了你十年的师弟了!”   谢忱也想为唐春安打抱不平,当然最重要的是他不想被唐春安误会他和沈玉衡有什么小秘密,“对啊,在这里说怎么了,春安是你亲师弟,又是我最好的朋友,有什么好防备的?”   闻言,沈玉衡眸光渐深,低声道,“好,李长老说寻常药物无法打掉孩子,为此我上个月去了妖界……”   他刚说了一半,谢忱猛地冲上前来把他的嘴死死捂住,急切道,“你怎么什么都往外说呀?”   沈玉衡垂眸看他,眼底隐约含着一丝笑意。   当然是故意的。   “什么孩子?”唐春安眉头紧皱,不解地看向沈玉衡,“师兄这是说什么呢?”   谢忱跻身夹在他们二人中间,干笑着解释,“他随口胡说逗你玩的,春安,今天恐怕又不能请你吃饭了,我跟剑仙大人的确有很重要的事要忙。”   “阿忱,这可都欠两回了,两回!!”唐春安好不容易早起一天,就惦记着这一口,居然又没吃成。   谢忱轻轻揪住沈玉衡的衣角,拽了拽,做贼心虚地小声催促,“快走啊。”   沈玉衡任凭他牵着自己的衣角紧随其后离开,只是临走之前,他忽地回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唐春安,唇角微勾,挑衅之意再明显不过。   唐春安:……可恶!   早知道来的路上给师兄从半山腰踹下去得了,总来坏他好事。   谢忱抓着沈玉衡摸上他的小树屋,他的秘密基地本来是不打算给沈玉衡看的,可是只有这里对他来说才最安全。   沈玉衡把他亲手建造的树屋仔仔细细看过,房间虽狭窄逼仄,却温暖舒适极了。   建了树屋,开了良田,这三个月来谢忱都是这样在后山独自生活么?   谢忱轻手轻脚地把门窗全都关紧,小心翼翼坐到沈玉衡对面,迫不及待开口,“李长老还说什么了,你去妖界找到办法没有?”   沈玉衡眉宇轻挑,搁下手中长剑,淡声道,“客人来访,茶也不倒?”   “怎么还卖关子……”谢忱嘀嘀咕咕几声,端起茶壶给他满满倒上一杯茶水,递到沈玉衡面前,“好了,快说吧。”   沈玉衡接过茶水轻抿一口,余光在谢忱身上浅浅扫过。   昨夜没仔细看,今日才发现的确是胖了些,不过三个月过去,倒也正常。他本就瘦得可怜,如今胖些比先前好看多了,脸颊都红润可人起来。   “你快说呀,怎么还发呆?”谢忱最受不了别人卖他关子,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不可,“孩子真的打不掉吗?”   听他提及此事,沈玉衡眸色深了几分,低声道,“若打不掉,你该如何?”   谢忱默了默,绝望地滑坐在毯子上,“听你的语气看来是真的打不掉了,我还能怎么办呢?”   他的任务,他的绩效,他的年终奖,全都完了,主管三个月都没联系过他,他恐怕真的要一辈子留在这里了。   见他那副失落至极的模样,沈玉衡指尖微蜷,淡声道,“我去过妖界,蛇族族长说女娲之泪是女娲神的赐福,此物没有解药,所以……我会负责到底。”   话音落下,谢忱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立刻毫不犹豫地摆手道,“不用不用,这也是意外,我自己能解决。”   他还剩最后一道紧急联系符纸,只要能再联系主管那边,就还有希望离开这个世界!   可沈玉衡听了他的话非但没有喜色,反倒面色沉了下来,“这是我的错,我必须负责。”   谢忱愕然地看着他,试图让沈玉衡清醒一点,“你忘了我是魔修吗?”   元禄宗剑仙和魔修生了孩子,消息传出去,沈玉衡在修真界不得一夜间声名狼藉?   沈玉衡平静地答,“没有。”   谢忱更加费解,他从来没想过让沈玉衡负责,怎么沈玉衡还硬要负责呢?   他的任务已经做的一塌糊涂了,如果不靠主管帮忙,他就只能靠推动沈玉衡和玄卿在一起才能脱离这个世界,沈玉衡却非要给他负责,这不是火上浇油吗?   不行,绝对不行。   谢忱刚想再说些什么,突然小腹一阵不适,他赶紧捂住嘴跑到窗边,想吐却什么也没吐出来。   “怎么了?”沈玉衡眉宇紧蹙,起身查看他的情况,却被谢忱轻轻推开。   “没事,这两天可能吃坏东西了,总是想吐。”谢忱抿紧唇,从桌上抓起茶杯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勉强把那股不适压了下去。   沈玉衡想要搀扶他的手顿在半空,片刻,他有些僵硬地收回手,低声道,“是孕吐。”   听到这话,谢忱呆了呆,下意识反驳,“不可能,这才多久……”   坏了,三个月了!   说起来最近的确胖了很多,就连唐春安见他第一眼都看出来他和以前完全不同,可他还以为是自己吃得太好把自己养胖了。   “怎么办,我不要生孩子!”谢忱慌乱地捂住脸,“生了孩子我的菜怎么办,我的鸡怎么办,我的小猫怎么办?”   沈玉衡伸手按住他的肩膀,缓缓道,“你说的我都能做,放心。”   谢忱万念俱灰地道,“那你能帮我生孩子吗?”   沈玉衡:“……不行。”   谢忱沉思一会,忽地像看到救星般握住了沈玉衡的手,咽了咽口水道,“现在有个办法可以让我不生孩子,你愿意帮我吗?”   沈玉衡不动声色地从他握着自己的手上收回目光,若无其事地问,“什么办法?”   谢忱小心翼翼地开口,“你跟玄卿生个孩子,可以吗?”   沈玉衡:?   *   在魔宫潜伏的第三个月,玄卿在临夜阁过上了皇帝般夜夜笙歌的生活。   楚思佞对他依旧像从前那般温柔细心,无微不至,就连玄卿每天吃的食物都要经过他一一过目,就好像在楚思佞眼中他的肚子里还有孩子似的。   难道楚思佞真的不担心他没怀上吗?   不过玄卿也不是没长心眼,每次喝水之前都要等楚思佞先喝一口自己再喝,以防有些心怀不轨的王八蛋偷偷下药,两人竟就这么相安无事地当了三个月的夫妻。   “夫人,这是今年从妖界进贡来的极品燕窝和绝味凫脯,您慢用。”   玄卿望着桌上的饭菜,虽然都是山珍海味,但不知怎的,他多看一眼都想吐。   大概是这段日子被楚思佞喂得胃口叼了,天天吃的尽是些炊金馔玉的名贵食材,现在区区燕窝已经不能入他的口了,人都胖了一圈。   楚思佞似有发觉他兴致缺缺,颇为关心地问,“怎么了,不合胃口?”   玄卿摇摇头。   倒也不是,只是最近无论什么好东西摆在面前他都不想吃。   楚思佞细细盯了玄卿一阵,眼见着玄卿夹起一块肉搁进口中,面色艰难地嚼了嚼,忽地干呕一声,全吐了出来。   他眼底微亮,抬手道,“把菜撤了,做些爽口的。”   玄卿皱了皱眉,低声道,“怪浪费的,搁着吧,我吃。”   楚思佞平日什么都听他的,偏这次执意要撤下那些饭菜,“吃不下就不要吃,你想吃点什么?”   玄卿犹豫着没吭声,嘴里淡出鸟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吃什么。   “酸的还是辣的?”楚思佞屏住呼吸,小心地等待他的回应。   玄卿琢磨片刻,低声道,“我想吃甜的。”   话音落下,楚思佞神色一顿,“甜的?”   想吃甜口是男是女,陈遵怎么没说。   他有些不大相信地让属下端来青梅和辣子,搁在玄卿面前,“这两样你一个也不想吃?”   玄卿纳闷地瞥他一眼,随手捏起一颗青梅塞嘴里,差点被酸得五官打架,连忙吐出来,“呸呸呸,这梅子熟了吗你就给我吃?”   楚思佞缓缓深吸一口气,低声诱哄道,“夫人再尝些,兴许可以开胃。”   玄卿怀疑他故意整自己玩,还不如刚刚吃燕窝凫脯呢,越想越气,玄卿语气稍沉下来,“楚思佞,我说了我不吃。”   在整个魔域里,估计也就只有玄卿一人胆敢这样直呼他的姓名。   楚思佞果然及时收敛,三个月下来,他也摸清了玄卿的脾气,但凡要翻脸起来,玄卿肯定能说出更难听更丢人脸面的话。   他只能妥协,“去给夫人准备甜食。”   大抵是日子还没到吧,可这已过了三个月,玄卿身上除了多了些肉,丝毫看不出怀孕的迹象。   玄卿平日里生龙活虎得能打死一头牛,上个月非要偷跑出去给元禄宗送信,被发现后把他派去的三个魔修高手打得鼻青脸肿,脸上没半块好肉,哪里像是怀孕的人?   “算了,不吃了。”玄卿脸色怪怪的,起身离座,“我回去睡一会。”   近些天来玄卿常常犯困,与孕期增长有关,楚思佞不疑有他,只吩咐属下不必再做甜食,吃不下就等饿了再吃也是一样的。   玄卿一走,叶无霜赶紧上前来禀报,“尊主,魔蛊的事情已经彻底解决了,那些自作主张的魔修均已除掉,元禄宗那边的探子传来消息,说是前日沈玉衡的弟弟沈徽因魔蛊而死。”   “沈玉衡?”楚思佞捻动骨戒,缓慢重复了一遍,“他的弟弟死于魔蛊?”   “是。”   楚思佞轻笑了声,淡淡道,“我猜这桩罪状又叫我担了。”   叶无霜不敢抬头,只连忙保证道,“属下定当彻查背后散布魔蛊之人,尊主不必忧心。”   “嗯,你下去吧。”楚思佞本就对她不抱多少希望,光是看见这群废物便已经倦了,他现在更关心玄卿和玄卿腹中的孩子。   他实在想知道那孩子究竟怎样,是男是女,健康与否,胖还是瘦。   不知不觉楚思佞已经走到了玄卿的房门前,他想用魔雾探一探,至少看看那孩子的模样。   然而还没推开门,他便听到门内传来隐忍难耐的喘息声,如此低微的声响自然逃不过他的耳朵。   楚思佞微愣了瞬,轻轻推开门。   玄卿错愕地抬头,惊慌失措地将被角拉到身上,脸上瞬间红得滴血,“你……你怎么来了?”   楚思佞没有急着答他,眸光幽深,意味深长地落在玄卿散落在地的衣衫上,喉结轻滚了滚。   ——那衣衫的胸口处,已然湿透了。 第24章   玄卿心惊胆战地钻进软被, 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他不确定楚思佞刚刚究竟有没有看到他在干什么。   这人怎么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果然是魔头, 干偷鸡摸狗的事干惯了吧!   “夫人, 你在干什么?”楚思佞颇为好奇似的问。   听那语气好像没有看清楚玄卿的小动作,玄卿心头稍稍松了口气,随口敷衍道,“没干什么,正宽衣解带准备睡觉呢, 你怎么来了?”   楚思佞不知信是没信,只微微颔首道, “我方才看你食欲不振,想着会不会是孕吐所致?”   听到这话, 玄卿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道, “不可能。”他又没怀孩子, 哪来的孕吐。   刚说完,玄卿才反应过来自己这话说错了,他赶紧改口道,“我是说日子还没到, 怎么会孕吐呢?”   楚思佞摇了摇头,走进房内,顺手将身后的房门关紧,“夫人,你身怀有孕已经三个月了, 我询问过大夫此时的确会食欲不振难受想吐。”   玄卿根本不想跟他掰扯这些, 只想赶紧把他赶出去,“我知道了, 或许是吧,可我现在要休息,你能不能出去?”   “这怎么行?”   楚思佞低声道,“夫人正是受苦之时,我怎能弃夫人于不顾?”   靠。   胸口仍然胀痛不已,正是难受的时候,偏偏楚思佞还赖着不走了。   “夫人,可还有什么别的症状需要为夫帮忙?”   在楚思佞看不到的地方,玄卿悄悄给自己揉了两下,手上一片湿润。   楚思佞在说什么他一个字也没认真听,他只是困惑自己怎会如此,那天那姓陈的大夫分明给他把脉看过,说他没有怀上孩子,还说了楚思佞不行。   如果真是这样,他怎会……涨乳?   他想不通,真的想不通。   “夫人?”   “又干什么?”玄卿没好气地答他。   楚思佞轻轻“唔”了一声,“你看,你的脾性也愈发急躁了,这也是大夫曾说过的症状之一。”   他每说一个字,玄卿心头的焦躁就愈演愈烈,“你想太多了。”   “我怎会想多,是夫人你想少了,此时正是关键时期,怠慢不得……”   楚思佞说个没完,玄卿错神间失手把自己捏痛了,一时气急攻心,又像是为了证明自己般,忍无可忍道,“我都说你想太多了,我根本没有什么孩子!”   “夫人想必是这几日太过疲劳,出现幻觉了,你怎会没有孩子,我们的孩子……”楚思佞指尖温柔地抚过他的小腹,探进一缕魔气,轻声道,“不是一直好好待在这么?”   原来是个男孩。   玄卿隐隐猜出了些什么,在他心底深处有个声音告诉他,楚思佞说的没错。   他越想越难以冷静,猛地甩开楚思佞的手,干脆把那日偷听到的话全都捅破,“那日你们分明说了我肚子里没有孩子,难道那也是我的幻觉?”   楚思佞疑惑地偏头看向他,低声道,“我什么时候说过那样的话,夫人是不是做了噩梦?”   不可能。   玄卿死死盯着楚思佞的脸,试图寻找到他撒谎的证据,可对方极擅伪装,几乎让玄卿真的要相信自己那日只是做了个梦。   “你骗我,我明白了,肯定是你骗我。你故意联合那个姓陈的演戏骗我,楚思佞,你到底想干什么!”玄卿气得从床上爬起身,随手抓起外衣刚要披在肩头,却被一只手猛地攥住了腕子。   他愕然抬头,用力挣了两下,咬牙道,“松手!”   要不是碍于打不过,玄卿早扇他了。   楚思佞非但没有松开,反而目光赤。裸地在他身上看过,眼底染上些许玩味,“我何苦要骗,夫人是不是忘了,倘若我想,我有一千一万种方法逼你就范。”   玄卿莫名感到一阵寒意,暗自咽了咽口水,虚张声势地拉扯他的手,“我都说了让你松手,你不听?”   那只手如同铁钳般死死掐紧他的腕子,丝毫没有放过他的打算。   玄卿有点后悔方才一气之下跟楚思佞撕破脸,一直以来他使唤楚思佞的分寸都拿捏得极好,绝不会把楚思佞惹怒,就是担心这个魔头一旦真的发怒会再也不听他的话。   于是玄卿软下语气,低低地道,“夫君,松手,你抓疼我了。”   “夫人不是要追究我到底有没有骗你?”楚思佞轻轻笑着,猛然一把将玄卿拽到面前,声音很淡,“我们继续说。”   软被从光洁的肩头滑落下来,玄卿挣脱不开他的手,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软被掉落在地,整个人毫无保留地暴露在楚思佞面前。   他都已经示弱服软了这王八蛋到底还要干什么,终于要暴露自己的真面目了?   玄卿另一只手只能勉强抓着外衣遮住自己的胸口,又是羞耻又是恼火,“好,我相信你没骗我,我不说了,你放开我。”   “那怎么行?”   楚思佞笑意更深,忽地用折扇随手挑起玄卿努力想要遮掩身体的外衣,“把话说清楚,日后夫人才能安心养胎。”   那孩子已然成型,玄卿就算逃出去也不可能再回元禄宗,仙宗高门,怎可能还会要一个怀着魔修孩子的弟子?玄卿只能留在这里,而他的计划,很快就可以实现了,只是想一想,他的心情就格外的好。   “还我!”玄卿有些慌乱地想要伸手去够那件外衣,却被楚思佞略一侧身轻易躲开,他咬紧牙关,恶狠狠地威胁道,“楚思佞,我再说最后一遍,还我。”   楚思佞落在玄卿身上眼神炽热得烫人,他低笑了声,轻轻掐住了玄卿的下巴,迫使他抬头,“我不是不听夫人的话,我只是想帮夫人的忙,躲在房间独自忍耐,不难受么?”   他果然全都看见了!   玄卿眼眸微微睁大,脸颊连着耳朵瞬间全部红透,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把自己埋了算了,这几天胸口总是一片酥麻发痒,他起初没当回事,结果今日吃着饭时突然涨痛起来,便立刻寻了借口逃回房间。   这种丢脸到家的事,他就算死也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我好得很,用不着你帮,滚出去!”玄卿又急又气,想要推开他,却毫无防备地被楚思佞一把拽进怀中。   耳边传来楚思佞温柔到听起来有些恐怖的声音,“夫人,要乖。我听你的话,你偶尔也要听我的,我只是看你辛苦想帮忙。”   不要脸的东西,说得那么冠冕堂皇,还不是起色心了?   玄卿呸他一口,不留情面地戳穿,“你想摸就直说,少他妈兜圈子!”   楚思佞缓缓俯下身子,眼含笑意伏在软榻前,抬眼看向玄卿,无比诚恳地低声承认道,   “嗯,想摸。”   龙族重欲,他自认自己已经算是龙族里唯一的正人君子,这三个月来担心会影响到玄卿腹中孩子,他连碰也没有碰过玄卿,龙族中论谁能做到他这般清心寡欲?   话音落下,玄卿简直想给他一脚踹死,这哪里是什么魔尊,分明就是个惯会耍赖仗势欺人的下流胚子,可偏偏他根本拿楚思佞没有任何办法,打又打不过,骂又骂不死。   迟早有一天,他要楚思佞跪在他面前,痛快地扇他嘴巴子。   玄卿深吸一口气,缓慢闭上眼,“你给我记住,只这一回。”就当被狗摸了,反正他们也不是没有做过更逾矩的事。   更何况,他也的确有些涨得发痛了,刚才按了许久都不得其法,弄了一手黏腻湿润,险些把自己气急眼了,这会被人撞破,反倒有种无所谓爱咋咋地的释然。   随便吧,反正他的脸面早就在进魔宫第一天就丢光了。   楚思佞立刻将他打横抱进怀里,笑眯眯道,“夫人早这么说,我早便听你话了。”   玄卿:……   他已经失去所有手段和力气,连骂都懒得骂他。   楚思佞伸手覆上玄卿玉白沁粉的肩头,即连心跳都慢了些许。   “好软。”   魔修的手常年寒冷如冰,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触碰在滚烫的身体上时,几乎也要被那灼热的柔软染上几分暖意,玄卿被他冰得轻轻一颤,脑海里不知怎的冒出那日在魔宫软榻上被人按倒的场景。   那时也是如此冰冷的指,不由分说地探入他的唇,带着几分玩弄之意检查过他每颗牙齿。   这个变态魔头。   楚思佞垂下眼睫,仔细盯着玄卿的脸,不放过他脸上每个一闪而过的隐忍神情,浑身的血似乎都因此滚烫起来,疯狂叫嚣着想要观看身下人更出格放纵的神态。   好看,他夫人真好看。   按摩的力道忽重,玄卿吃惊地轻呼了声,压抑着火气瞪他一眼,“你不会轻点?!”   “抱歉。”楚思佞低声认错。   虽然嘴上这样说了,手上却根本没有放过玄卿的意思,哪里是认错的态度?   玄卿咬了咬牙,分明是恼火的,可心尖却痒得厉害,显然并不排斥楚思佞的过分之举。   赶紧结束吧,他想杀人了。   楚思佞目光却没有从玄卿脸上离开分毫,实在奇怪,玄卿每一次皱眉,他便更加兴奋几分,好似被玄卿的一举一动尽数牵着走般。   “夫人,”他轻轻开口,声音尽是被情欲染透的嘶哑,“对不起。”   玄卿冷不丁地听见这么一句,还没反应过来他为什么又道歉,便见楚思佞俯身下来,毫不客气地咬在他肩头。   刹那间,玄卿彻底忍耐不住低低闷哼一声,绯红的指节按在楚思佞白雪般的长发上,下意识想要推开却根本使不上力气,整个人被楚思佞顺势压倒在软榻上。   “情深所致,实难自抑。”   楚思佞不紧不慢地拉开腰间衣带,直勾勾盯着玄卿,轻舔了下唇瓣,“夫人,可以吗?”   你大爷,光嘴上问两句有屁用啊?   玄卿心里把他祖宗十八辈都骂了个遍,可腿间的痒意却令那些难听的话尽数变成了一道轻轻的喘息,他一把扯住楚思佞的衣襟,深吸一口气道,   “少废话,快点。”   孩子要是因此没了,正好怪不到他头上! 第25章   “你跟玄卿生个孩子, 好不好?”   沈玉衡这辈子没想到自己还能听到这种话。   这是人话么,他怎么听不懂?   谢忱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还带着一丝祈求之意, 任何人对上这双眼睛恐怕都无法拒绝他的要求, 可沈玉衡可以。   好半晌,沈玉衡深吸了一口气,强忍住心头翻涌上来的恶心,嘴角微抽道,“你知道玄卿到底是谁么?”   “知道, 你师弟。”谢忱天真无邪的回答,让沈玉衡一时间竟然无语凝噎。   师弟?   仅仅是师弟?   那是个在外吃霸王餐然后告诉店家他是元禄宗剑仙的师弟, 是个每次外出除魔第一个把他推进魔修人堆里的师弟,是个在外打着他的旗号拈花惹草的师弟!   但凡出去问问, 整个元禄宗谁不清楚他与玄卿的关系?   沈玉衡掐了掐额头, 脑海里反复用昨日谢忱温柔开解自己的场景给自己洗脑, 勉强将火气忍了回去,“你非元禄宗弟子,不清楚内情,往后这种罔顾人伦违背天理的话不要再说了。”   谢忱也知道肯定没那么简单就让沈玉衡接受, 他咬了咬唇瓣,干脆胡编起来,“实话告诉你,其实我是天上下凡的月老,我看姻缘簿发现你和玄卿有一段红线, 只要把你们二人的红线牵上, 我就可以返回天界了。”   到时候不仅他不用生孩子,沈玉衡和玄卿还能happyending, 皆大欢喜不是吗?   听到他的话,沈玉衡再也忍不住冷嗤一声,“你知道这些年我在外欠了多少账?”   谢忱迷茫地抬眼看他,“这跟我说的有什么关系?”   “八十万灵石。”沈玉衡闭了闭眼,只是拳头捏得更紧了些,“玄卿打着我的招牌,帮我欠了八十万,把他剥皮剔肉都还不清,换做是你,这姻缘你要?”   话音落下,谢忱不可思议地伸出手指数了数,“多、多少?”   八十万灵石,他一株极品长明仙草才卖了三十块灵石,八十万恐怕要赚到他死那一天吧。   沈玉衡这些年来除魔挣来的钱大多都帮玄卿擦了屁股,当然,其他师兄弟那里也没少被玄卿坑害,他没打死玄卿,已经足够惦念同门之情。   他漠然决绝地开口道,“钱我已经帮他还清,不管你究竟是不是所谓月老,还是又在诓骗于我,我今日把话放在这里,我绝不可能跟他产生任何关系。”   谢忱有些尴尬地揉了揉衣角,他突然明白为什么原书里俩人一直看不对眼了,如果那日玄卿没有在花轿上喝下女娲之泪,沈玉衡也就不会为了给孩子负责而和玄卿在一起长期磨合,两个人的感情线根本发展不起来一星半点。   可是,他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帮助他们发展感情线的,完成不了任务,难道他真要在这里生个小孩待一辈子吗?   当然也不是说待在这里不好,只是说买一个属于自己的小世界更加海阔天空嘛。   更何况,沈玉衡和玄卿本就是天定姻缘,是小说里几十万字一笔一画写出来的,他不能毁掉本该属于他们的幸福啊。   谢忱想了又想,干脆使用迂回战术,“那玄卿现在在哪里,不会还在魔宫吧?”   上次从沈玉衡口中听到玄卿,还是在沈玉衡在魔域给玄卿写信的时候,一晃眼三个月过去了,沈玉衡居然一点也不担心玄卿的死活。   听到这话,沈玉衡沉默下来。   谢忱眨了眨眼,有些不敢相信地问,“真的还在魔宫?”   沈玉衡忽地转过头去,避开谢忱的视线,低声道,“今日左右无事,去找李长老检查一下胎象吧。”   谢忱眼睛睁得更大,焦急地抓住沈玉衡的肩膀,“还检查什么,玄卿还在魔宫里啊,那里那么危险,你怎么能任由玄卿在那种地方待着!”   玄卿虽然是主角受,可他毕竟单枪匹马,一个人类修士在魔域那种鬼地方过得是什么日子可想而知,这三个月在魔宫苦苦支撑,他得有多么痛苦绝望?   “玄卿还用不着你操心。”沈玉衡轻轻握住他的手腕,脉搏强而有力的跳动着,令指腹微微地发痒,好似连着心尖也痒了几分。   好细的腕子,真不知饭都吃到哪里去了。   谢忱分外不理解地看着他,仍然不甘心地问,“那你那日给玄卿写的信,到底写了什么?”   玄卿玄卿,怎么满口都是玄卿?   沈玉衡被他念得头都疼了些,端起茶盏轻抿一口,淡声道,“没什么,祝他新婚大喜罢了。”   谢忱:“?哪来的新婚?”   “他藏在花轿中,自然是成了楚思佞的新娘。”沈玉衡唇角微勾,如此想来,他比玄卿幸运多了。   谢忱难以置信地捧住自己的脸,险些两腿一软跪在小毯子上,一字一顿半死不活地开口,“谁的新娘?”   “楚思佞。”沈玉衡好心肠地重复一遍,“你该知道的,你家尊主。”   他是知道没错,可是楚思佞,那是全书的最大的反派boss啊!   沈玉衡,你就这么水灵灵地把玄卿送上了楚思佞的床吗?   老天爷,先不说他的任务全完了,玄卿身在楚思佞那变态魔头的魔窟之中,该不会已经被酱酱酿酿再翻过来酿酿酱酱了吧?   “楚思佞他喜欢男人的,玄卿那样姿容绝色的大美人落到他手里肯定完蛋了!”谢忱更加着急,扯着沈玉衡的袖子就要走,一把夺过他手心的茶盏全浇了花,“没时间喝茶了,我们快去救玄卿。”   沈玉衡:“……”   是啊,玄卿完蛋了,他应该放一挂鞭炮庆祝才对。   他一把攥住了谢忱的手腕,把人拉回身前,谢忱摇摇晃晃地没站定,险些跌进他怀里,勉勉强强才站稳了。   沈玉衡端坐在椅子上,夺回自己的茶盏续满茶水,又不紧不慢把谢忱拉近,近到鼻尖似乎还能嗅到谢忱身上淡淡的奶香。   他刚刚就想问了。   谢忱身上怎会有这种味道,天生的?   “急什么,他三个月没死,今日自然也不会死。”元禄宗师兄弟之间都保留着对方的八字,以防万一对方死在魔修手中找寻不见尸体,沈玉衡用玄卿的八字算过,他还活得好好的,甚至还过得很滋润,有什么可担心,就让他去祸害魔修不好么?   谢忱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沈玉衡先行打断,“你方才说你是天上下凡的月老?”   闻言,谢忱喉咙一噎,脸上肉眼可见地泛起绯色,“是啊,对,我就是月老。”   见他这副模样,沈玉衡心底已有了判断,不禁低嗤一声,“是么,把红线牵出来我看看。”   谢忱头扎得更低,嘴上仍继续胡说着,“凡夫俗子看不到我的线,你别看了。”   凡夫俗子?   沈玉衡自修仙以来还是头一回被人这么叫。   他忽地低笑了声,落在谢忱脸上的眸光渐深几分,“所以,主角受便是你要牵红线之人的名字?”   他记得很清楚,那日谢忱淋着雨缩在墙角,悲愤交加地怒喊一句,“到现在连主角受的面都没见过。”   而谢忱至今把元禄宗的人都见过了,唯一没见过的人,只有身在魔宫的玄卿。   听到他的话,谢忱吓了一跳,下意识想要挣脱开他的禁锢,可沈玉衡却丝毫没有要放手的意思。   “说。”他语气平淡,却不容置喙。   谢忱咬紧下唇,不肯再开口。   沈玉衡淡笑了声,眼底没有半分笑意,“所以,我猜对了。”   谢忱那一日,是为了玄卿在哭。   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口口声声让他去魔宫救玄卿,神态焦急得好像热锅上的蚂蚁,知道玄卿嫁给楚思佞又心疼得不得了,问他究竟是不是月老又支支吾吾,甚至连想让他跟玄卿生孩子这种疯话都说出来了。   最重要的是,那日谢忱拿着女娲之泪进了花轿,谢忱明明知道女娲之泪的效果是会和对方生下孩子,那么原本是要送给谁的呢?   到底是想牵他和玄卿的红线,还是想牵自己和玄卿的红线?   沈玉衡面色愈发地冷沉。   谢忱见挣不开他的手,脸上越来越红,他是撒谎了,但是这全都是因为系统不让他说出来,不然他早就说了。   他又试图扒拉沈玉衡的手两下,没成功,终于也有了脾气,“你怎么又拷问我,我现在已经不是你抓回来的魔修了!”   沈玉衡没感情地道,“是,我现在是以玄卿师兄的身份问你,你为什么一定要救玄卿?”   亏他连这种话都说得出口,谢忱服气了,“当然是因为……我善,行了吧!”   沈玉衡默了默,松开了谢忱的手腕,“最好没有别的原因。”   “有别的原因又怎样?”谢忱揉了揉自己的手腕,没好气地道,“你管不着。”   闻言,沈玉衡掀了掀眼皮,淡淡道,“我是玄卿的师兄,你若对他有什么歹意,我自然管得着。”   呸!   谢忱头一次发现沈玉衡居然能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来。   前面还巴拉巴拉说了人家玄卿那么多不是,现在居然又一口一个我是玄卿的师兄了。   真要是那么宝贝自己的师弟,那怎么还不去救玄卿,玄卿都成了大魔头的新娘子了,在大魔头手底下不知道遭了多少罪,以楚思佞的性格,玄卿这会估计都……   思及此处,谢忱冷不丁地心头咯噔一声,他想起一件事来,“等一下,如果玄卿真的成了楚思佞的新娘,那楚思佞定会让玄卿生下孩子,可如果玄卿像我一样怀上孩子……不就没有法力了吗?!”   怪不得玄卿一直没回来!   话音落下,沈玉衡端着茶盏的手忽地一颤,目光缓缓看向窗外,“不会有那种事。”   谢忱偏头去看他,严肃开口,“你别自欺欺人了,绝对有那种事。”   沈玉衡没说话,只是稍稍撇开脸,避开了谢忱正气凛然的目光。   见他不看自己,谢忱叹了口气,追问道,“是愧疚了吗,要是愧疚的话,咱们现在去魔域……”   他话还没说完,沈玉衡笑出了声。   ——原来那天宗主说他有个朋友也怀了孩子,指的是这位朋友。   天大的喜事,害人者终遭天谴,他庆祝还来不及有什么好愧疚。   谢忱没想到他还在笑,彻底对修复他们的关系绝望了,“你真的不愿意去救他吗,难道要让玄卿一辈子在魔宫和楚思佞在一起?”   沈玉衡瞥了谢忱一眼,“救,为何不救?”   他缓缓起身,将长剑握在手心,“但是有条件,你要答应。”   谢忱:“……”   他本想说玄卿是沈玉衡的师弟,又不是他的,可又怕这话说出去沈玉衡不愿意去了,只得咬了咬牙道,“好,你说吧。”   沈玉衡轻抿了下唇,低声道,“你跟我一起去。”   谢忱还以为他要开出什么骇人听闻的条件,没想到只是这样小小的要求。   他本就是魔修,去魔域跟回老家一样,有什么不可以?   “当然可以!”谢忱笑盈盈地答应下来,抓着他就要走,却见沈玉衡仍立在原地。   沈玉衡敛眸看他,那张一眼便能看出是魔修的脸,笑起来竟像他种的向阳花一般温暖干净,唇畔还嵌着两枚浅浅的梨涡,只是看上一眼,心口便好像跟着软了下去。   “我没有说完,”沈玉衡从他唇畔的笑容错开视线,低声道,“此行前去不仅为了救玄卿,还为找出女娲之泪的解法,如果世上真有解除女娲之泪效果的办法,兴许只在楚思佞手中。”   谢忱认真的听着,点点头,“然后呢?”   沈玉衡又看他一眼,轻声道,“若找到解法固然好,若找不到……”   谢忱仍定定地看着他,模样乖巧地等待他的后话,“说啊?”   沈玉衡藏在袖内的指尖微微蜷起,声音却淡,“若找不到,你便把孩子生下,我会负责到底。”   这就是条件。 第26章   穿过蒙着重重瘴雾杂草横生的荒原, 前方依稀得见城池的影子。   再往前走,便是去往魔宫的必经之路无月城了。   谢忱跟在沈玉衡身后,低垂着脑袋, 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尖出神发呆。   沈玉衡的话一直在他的脑袋里回响, 好像什么恶魔低语般念叨个不停。   他的条件,谢忱自然是答应了。   这是他唯一能做出的选择,沈玉衡的条件并不过分,甚至可以说是为他着想。   沈玉衡早说过他去过妖界很多次,也询问了李长老这样的名医, 皆找不出可以打掉孩子的办法,如果这次去魔域还找不出解决办法, 他除了生下这个孩子以外还能如何呢?   只是……他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谢忱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孩子,他从记事起就跟着前辈在各个小世界里穿梭, 他是每个世界的路人甲, 是最不起眼最微不足道的存在, 是每个主角人生里的过客,没有和任何人产生过这样的羁绊。   他一直以为自己会一辈子和小猫为伴孤独终老,可是现在他的人生却突然间多了另一种答案,他并不是可以干脆利落处理这种答案的类型。   可是真的生下了孩子, 他应该也会适应,谁叫他天生就是一根从石头缝里长出来的野草呢。   谢忱低头沉思着,身前人忽然停步,他的额头撞到了对方的脊背上,这才回过神来, 茫然地看向身前人, “到了?”   沈玉衡回过身来,指尖搭在腰间长剑剑柄轻轻扣了扣, 目光落在谢忱脸上,“走什么神?”   此地是无月城城门前,离魔宫还远着。   他方才掐指算过,玄卿似乎就在附近,那么也就是说他们不必去魔宫了,在无月城就能找到玄卿。   谢忱不想说自己在琢磨孩子的事,随口敷衍他道,“没什么,我在想玄卿呢。”   闻言,沈玉衡语气不善地笑了一声,“是么。”   “嗯,不然你以为呢?”   谢忱每次撒谎眼神都会飘忽不定,实在太容易识破,说不定是又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麦子南瓜芹菜。   沈玉衡垂眸盯着他,没有戳破,只是淡淡道,“进去之前先换衣服,你我如此打扮进去只会横生枝节。”   他们只为找到玄卿,若是惹了太多是非反倒麻烦了。   谢忱点了点头,他也觉得穿云鹤道服进去跟傻子一样,只是刚才没好意思说。   沈玉衡轻轻转动指间的储物戒,下一刻,手心便多出一件鸦青色玉绸袍子。   谢忱从他手心接过那绸袍穿在身上,居然正正好完美贴身,他有些讶然地看向沈玉衡,“你怎么知道我的尺寸?”   沈玉衡系上魔修穿的外衣衣带,头也不抬道,“你在元禄宗所穿道服也是我挑的。”   闻言,谢忱低头看向自己手心的云鹤道服,这道服是唐春安送来,他当时还以为是凑巧,可一次凑巧也罢,怎么连着两次都凑巧找对他的尺码?   更有甚者,就连腰身都是极贴合的,就好像沈玉衡抱着他量过一样。   谢忱脑海里刚想到这个比喻,脸上瞬间红了红。他好像明白沈玉衡是怎么知道他的尺寸的了。   该不会是在花轿那次赤身裸体……   小脸越想越红,谢忱本来都忘了那天的场景,这一下子又全想起来了。   快忘掉快忘掉。   “脸怎么那么红?”沈玉衡抬眼看他,眉宇微蹙,“衣服太厚?”   听到这话,谢忱赶紧摇头,脸上更红了些。   脑海里尽是那日在花轿上,沈玉衡为了逼问出楚思佞的计划,一把扯下他为了遮羞努力拉起来的衣服。   “不说,就别穿了。”   死脑子,快忘掉啊!!   谢忱用力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闷头走在了沈玉衡身前,“我没事,快走吧。”   沈玉衡眼睁睁看着他从自己面前狠敲了一下脑袋,又若无其事地走过,沉默片刻。   真的没事?   谢忱方要走到城门前进去,却被沈玉衡一把拦住,“等等。”   无月城里魔修众多,谢忱是可以轻易进去,可沈玉衡不行。他这对黑色的眼睛,在魔域里走动绝对会被人发现。   沈玉衡从怀中取出一条红绳,递入谢忱的手心,淡淡道,“绑我。”   谢忱愣了愣,“绑你?”   还有这种好事,他能把沈玉衡绑走卖钱吗,剑仙应该很值钱吧?   沈玉衡猜出他在想什么,嘴角微抽,“你不绑我我如何进去,我会暂时掩盖修为,进无月城后,如有人问起,你便答我是你抓住的修士。”   他这计划倒是不错,谢忱美滋滋地答应下来,很快便用红绳把沈玉衡的手腕捆得紧紧的,留出一头牵在自己的手心,简直就和当初沈玉衡抓他的时候一模一样。   他煞有介事地拽了拽绳子,挺起胸脯,好像沈玉衡真是他抓到的似的,“走啊,剑仙?”   沈玉衡很满意他的演技,“不错,一会进城就这么演。”   被他夸赞,谢忱更加高兴起来。   刚走两步,俩人还没踏进城门,谢忱抬手甩给沈玉衡肩膀一巴掌,“走快点,真以为你还是剑仙呐,你现在是我抓住的奴隶!”   沈玉衡:……   应该没人在公报私仇吧?   无月城的城门把守的魔修们遥遥地便见了他们,上下打量一番,为首的站出来,困惑地问,“进城?”   谢忱故作高深地颔首,没吭声。   那魔修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高出谢忱半个头的沈玉衡,有些不大相信地又问,“你抓的?”   谢忱哼哼笑了一声,转头看向沈玉衡,分外嚣张地拍了拍他的脸,“当然是我抓的,怎么样,这可是很厉害的修士,是不是细皮嫩肉的,看着就好吃。”   沈玉衡瞥他一眼,开始好奇谢忱都是从哪学的这些奇怪的话。   魔修们对视一眼,都乐了,“现在谁还吃人肉啊,大家都只吃金丹。”   谢忱:“是、是吗……”   对面的魔修嫌弃地看他一眼,说道,“得了,滚进去吧,下回别出来吹牛,抓个筑基期还臭显摆上了,我呸。”   谢忱被骂了一通,有些委屈地看向沈玉衡。   怎么这样,掩盖修为好歹给他掩盖到金丹期啊,抓个筑基期回家,他很没面子的好不好!   沈玉衡自然看到他的眼神,唇角不自觉扬起一抹遮掩不住的笑意。   笨,身为魔修连魔修吃什么都不知道。   待进了城门,谢忱才忍不住开口,“你能不能遮盖修为到金丹期,不不,元婴期?”   沈玉衡:“……你当元婴期满街都是么?”   以谢忱现在实力,炼气期都够谢忱喝一壶的,筑基已经是他为谢忱的面子考虑过的了。   谢忱眼巴巴地望着他,拽着他的衣角轻轻摇晃,小声说,“求你了,这辈子还没感受过别人崇拜的眼神呢。”   沈玉衡的心被谢忱摇晃的手,生生摇软了几分。   惯会撒娇讨喜,什么毛病。   “金丹期,不能再多了。”沈玉衡低声道,“方才的魔修不过是唬你,金丹期已经足够杀掉方才那些所有守门的魔修,只有你才会信他们以金丹为食。”   谢忱压根没听进去他后面的话,只美滋滋地牵着红绳往前走,“好好好,我们现在去找玄卿,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话音落下,沈玉衡刚要掐算一番,忽地又听谢忱自言自语似的道,“不用算了,我好像知道他在哪了。”   他抬手指向无月城城西的一方阁楼,那阁楼披着一层的琉璃瓦,远远看去光彩熠熠,金碧辉煌,城中所有魔修似乎都在朝着那个方向前进。   谢忱激动地道,“肯定在那里,我们快去看看。”   他显然只是想跟着去凑热闹。   沈玉衡停下掐算的手,随着谢忱的目光看去,玄卿还真在那阁楼里,也就是说,楚思佞可能也在那阁楼,他们必须要做好详尽的计划才能进去。   “一会进去之后,我去找楚思佞,你去救出玄卿。”沈玉衡想的很简单,救玄卿最关键的点是楚思佞,只要楚思佞不干扰,谢忱想救出玄卿很容易,毕竟玄卿自己也长着两条腿,跑也跑的出来。   谢忱歪了歪头,困惑道,“可我没见过玄卿。”   沈玉衡意味深长地笑了声,“这魔域里谁人不认识尊主夫人?”   “对哦!”谢忱恍然大悟,他进去之后随便找个人问都能问出玄卿的下落,就算没见过也没事。   两人一路光明正大地摸到了临夜阁前,阁楼前立着的魔修看了一眼谢忱和沈玉衡,忽地面色大变。   “金丹期,怎么抓来的?”   谢忱顿时爽了,他得意地抓住沈玉衡的手腕给他们展示,“当然是靠我的本事抓来的,开门,我要把这个奴隶去送给尊主。”   两个魔修犹豫片刻,挡在他身前,分外惋惜地摇摇头,“不行,今天谁也不能进,尊主正给夫人办宴席,庆祝少尊主在腹中满三个月的大喜日子。”   谢忱:“……你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这里还有正常人吗?   谁家给肚子里的小小胚胎办庆祝宴,楚思佞没事吧? 第27章   谁也不能进, 那他们怎么办?   谢忱回头看向沈玉衡求助,沈玉衡给了他一个眼神示意他冷静,随后悄悄转动储物戒取出两块上品灵石, 塞进谢忱的手心, 低低道,“把灵石给他。”   闻言,谢忱立刻会意,讨好地把那灵石递上前去,“魔修兄弟, 劳您通融通融,我也只是想在今天给尊主大人送点礼物而已。”   那魔修掂了掂手心地灵石, 哼笑了声,“行, 我去通报一声, 你在这等着。”   居然这么容易!   谢忱惊喜地回过头看向沈玉衡, 对方似乎也被他的心情感染,眼底蕴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不一会儿,那魔修通报回来,身后还跟着一个身材窈窕的美貌女子。   谢忱不认得她, 沈玉衡同样也不认识,若玄卿在这里就认识了,这正是楚思佞手底下的四魔将之首,兼临夜阁养胎中心主护士长叶无霜。   叶无霜自高而下地打量他们二人,低笑了声, 对谢忱道, “你是说,这金丹期修士是你抓到的?”   谢忱信誓旦旦地攥紧拳头, “是的!”   话音落下,叶无霜乐不可支地笑起来,好半晌止了笑,眼底却流露出一丝探究之意,“你当本座三岁小孩?你身上连半分魔气都没有,如何抓到这金丹期?”   谢忱晃了晃手心的红绳,认真地答,“我用绳子把他拴住了。”   叶无霜默了默,“我没问你这个。”   今日难得尊主心情好要摆宴席,这个节骨眼上,她要是没办好差事,又像上次似的混进两个仙门修士进来,恐怕真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她的警惕性很高,沈玉衡微微皱眉,掩在袖内的手轻轻勾了勾谢忱的手心。   谢忱手心一痒,下意识攥住了沈玉衡的指,有些奇怪地回头瞥他一眼。   指尖被那柔软的手心包裹着,沈玉衡心头莫名有些舒适,他抿了抿唇,用只二人能听到的声音低低道,“把我的剑拿出来。”   为掩盖身份,他把剑藏进了储物戒内。   谢忱虽然不懂他为什么要这样,却还是乖乖照做,接过他指上的储物戒,取出那把长剑,在叶无霜转身离开之前扬声道,“等一下,你看这个!”   叶无霜嗤之以鼻地抬眼看去,却在看到那把剑时眼前一亮,“这把剑……你从哪得来的?”   剑身盈盈流光浑然天成,薄如蝉翼又坚如真金,隐隐附着一层凛冽的灵气,显然是把极品名剑。   谢忱大脑飞速转动,伸手指了指身旁沈玉衡的肩膀,小声开口,“我从他身上打劫的,他家是卖剑的。”   叶无霜的目光在他俩身上来回转了转,又落回那把剑上,这把好剑若是献给尊主,再由尊主借花献佛给了夫人,夫人一高兴,尊主就高兴,尊主一高兴,定会大加犒赏她。   思及此处,叶无霜眉开眼笑,“你功劳不小,跟我来吧。”   谢忱连忙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地牵着沈玉衡走。   叶无霜伸手从他手心拿过那把长剑,笑眯眯道,“这把剑先由我保管,等宴席开始我再帮你献给尊主,至于这奴隶……一会你把这奴隶带到尊主那儿亲自献上便是。”   说着,她随手给谢忱指了个方向,便拿着沈玉衡的剑转身离开。   谢忱心疼那把剑,刚要出声叫住她,却被沈玉衡拦下。   “无妨,我的剑认主,届时会自己回来。”   原来如此,谢忱放心了。   他们沿着叶无霜指的方向,穿过人群,来到了楚思佞的房门前。   门口一个守卫都没有,看来楚思佞对自己的实力有够自信。   谢忱抬起头,和沈玉衡对视一眼,有些担心地问,“你自己真的能行吗?”   沈玉衡被他问得一顿,从没有人问过他这样的话,因为所有人都清楚他不会输。   良久,沈玉衡垂下眼睫,没回答他的问题,只低声道,“我怀里有一张应声符,你拿去,倘若你遇到难以解决的麻烦,把符纸撕碎,我会立刻赶到。”   谢忱怔怔地看他,纳闷地问,“你有这好东西一开始怎么不给玄卿?”   要是给了玄卿,哪还有后边这么多事呀?   沈玉衡沉默片刻,随口搪塞道,“忘了而已。”就是不想给。   谢忱半信半疑地看他,懒得再追问,抬手刚要敲响楚思佞的房门,便听里面传来一道懒散声音,“什么事?”   听到这话,谢忱心头咯噔一声,难道被听到了?   他赶紧道,“尊主大人,属下抓住一个金丹期修士,听说您今日正要办宴席,特来送上一份薄礼。”   里面许久没有声音,就在谢忱以为对方起了疑心时,门忽然无风自动,自己打开了。   谢忱有些疑惑地歪了歪头,刚想走进去,却被沈玉衡猛然挡在身后,沉声道,“跑。”   这时谢忱才终于看清了,里面竟然围了一圈的魔修!谢忱毫不犹豫地拔腿就跑,毕竟他要是死了,那可是一尸两命呀!   而在他走后,沈玉衡冷眼看向门内的虎视眈眈的魔修们,最终落在人群中最显眼的那白发男人身上。   手上的红绳被凌厉如刀的灵气凭空斩碎,一柄长剑穿破房门直直飞入了沈玉衡的手心,他淡淡抬眼,一寸寸缓慢拔出覆盖着磅礴杀意的长剑,随意轻抖腕子,周遭冲上来的魔修被尽数震飞倒地。   “原来是你。”   上次在山门前他们见过,这身衣裳寻常人可穿不起,只不过那时对方没有半分魔气,举止又怪异可笑,他并未联想到楚思佞身上。   楚思佞斜靠在软榻边,雪发如瀑般散落在长榻上极为妖异,身旁还卧着一只金瞳白虎,他随手捻起颗晶莹剔透的葡萄搁进嘴里,好似根本没将沈玉衡放在眼中,只不紧不慢地笑了笑,“这位贵客好生眼熟,上次见你,好像并非金丹期?”   那时楚思佞的确也发觉了沈玉衡的存在,大乘期修士,一身的灵气至纯至净到令人作呕,想要认不出来也难。   只是玄卿方进了元禄宗,一旦打起来,他不方便再抓玄卿。   可现如今,他们是在魔域,玄卿在他的掌心。   沈玉衡眯了眯眼,懒得跟他客套,提剑便朝楚思佞面门杀去。楚思佞有些惊讶似的闪身躲过,方才所待的软榻瞬间被劈为两半。   “心急什么,你尚未见到玄卿,他已经怀胎三月有余,我准备让你们师兄弟二人好好叙旧,你意下如何?”楚思佞笑吟吟地看着他,得到的却只是沈玉衡更加凛冽凶狠的剑招。   尽管已经动身躲闪,锋锐的剑气却还是擦过脸侧,将那张白到没有血色的面容微微割出一道血痕。   沈玉衡根本不在意楚思佞说了什么,在他眼中,魔修不过都是一群泯灭人性的残暴野兽,与野兽有什么好交流。   楚思佞足尖轻立在白虎的脊背上,抬手拭去脸上的血,再看向不远处神色漠然执剑而立的沈玉衡时,眸光渐次冷沉下来,嗤笑了声,   “疯狗。”   今日他就好好教教这位元禄宗剑仙什么是到他人家中做客的礼节,在他的魔域,只有跪下来的人才可以开口说话。   *   谢忱一路摸到临夜阁三楼,今日楚思佞大摆宴席,楼上楼下到处都是忙碌的魔修,没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他环顾四周,从长桌的山珍海味上端起一盘青梅子,忍不住偷吃一颗,酸酸的,格外好吃。   谢忱早就想吃了,只是最近入秋,梅子很难买到。   玄卿在这里居然可以天天吃这么多好吃的吗?可恶,他也有点想当魔尊夫人了。   谢忱一边暗暗腹诽,一边在人群中寻找目标。   一个魔修正好地从他面前悠哉路过,他连忙伸手拦住那人,举起手中的梅子果盘,“魔修兄弟,且等一下,我有事想问你。”   对方看他一眼,随口敷衍了句“我不吃”然后转身要走,被谢忱急急忙忙拦下,“不是给你吃的,是尊主让我送给夫人吃的,我初来乍到,不知道尊主夫人在哪里,可否指条路给我?”   听到他的话,对方困惑地上下扫视他一遍,警惕地问,“尊主不是刚送过糖梨燕窝么,怎么又送梅子来,夫人分明说过不喜欢吃酸的。”   话音落下,谢忱心头一跳,他还以为玄卿会跟他一样想吃酸酸的东西呢。   他有些慌乱地道,“我也不知道,是尊主交代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听到他的话,那魔修忽地感慨一声,“尊主也是闲的,这不是又上赶着找骂么,夫人看到定要跟他发脾气了。”   谢忱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大兄弟,你在魔域说这种话真的不要紧嘛?   那魔修十分好心地给他指了路,还叮嘱他要是夫人发脾气,把错全推到尊主身上就行,反正尊主天天挨骂也习惯了。   他走后谢忱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端着小果盘,有些许怀疑人生。   怎么回事,难道不应该是玄卿被大反派关在小阁楼里锁住双手双脚的小黑屋play剧情嘛?   等他找到玄卿的房间时,房门前已经排了老长的队,每个人手心都端着一盘吃的,个个不重样。   谢忱排在队伍末尾,无比震撼地踮起脚尖数了数,足足十八个人!   老天爷,玄卿你在里面当太上皇吗?   他心急如焚地排着队,身前的魔修一个一个的离开,谢忱总算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很快,最后一个排在他前面的魔修也送完吃食出来,谢忱激动地刚要迈步进去,忽地被一只手拦下。   “夫人,属下有要事来报,有人闯进临夜阁和尊主打起来了!”   谢忱眼睁睁望着对方就这么插在了他前面,一时着急,抓住了对方的衣袖,“你等等,是我先来的!”   那魔修看他一眼,毫不在意地一把推开他,“滚一边去。”   谢忱被他这么一推,脚下没站稳,眼看就要摔倒在地,手腕却被一只手轻轻抓住。   他愣了愣,勉强站定身子,对上了一双慵懒骄矜的凤眸。   玄卿一袭乳白雨花锻,墨发随意用银箍束在胸前,眸光在谢忱身上掠过,缓缓收回眼,看向那来报信的魔修,薄唇轻启,   “谁许你在我面前推人,你好大的官威啊。”   那魔修顿时惊慌地跪在他面前,低声道,“夫人赎罪,属下实是有要紧事来报,不是故意在夫人面前造次的。”   谢忱呆呆地看着玄卿,脑海里原先被沈玉衡灌输的那些个玄卿的糟糕形象一瞬间全部消失不见——谁说这玄卿坏的,这玄卿可太好了!   这要是放到小说里,妥妥的英雄救美呀!   谢忱崇拜地看向玄卿,无比自觉地站到了他身后,狐假虎威地指着那魔修道,“你还说不是故意的,刚刚都差点把我推倒了,要不是夫人出手相救,我摔死了怎么办?”   他刚说完,就被一只手用力弹了下脑袋,疼得整张脸都皱起来。   “谁救你了?”玄卿漠然看他,从他手心夺过那盘小青梅,轻嗤一声,“我救的是它,还自作多情上了。”   他只是甜食吃太多,突然想吃点酸的而已。   谢忱揉了揉脑袋,有些委屈地看着玄卿转身进屋。   “你俩都滚,我要睡了,没事别来烦我。”   别走啊,玄卿!   谢忱清楚这就是唯一的机会了,他抿了抿唇,鼓起勇气朝着玄卿的背影喊道,“夫人,你认识一个叫沈玉衡的人吗?”   话音落下,屋里屋外全都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玄卿脚下忽地顿住,随后转过头来,僵硬地牵起一抹笑容,抬手扯住谢忱的衣襟,咬牙道,   “你给我滚进来。” 第28章   临夜阁一层, 桌椅板凳几乎尽数被剑气绞成碎片,就连支撑阁楼的梁柱也塌了一根。   至寒至毒的魔雾与至纯至净的剑气碰撞在一处,爆发极强的冲击, 再这样打下去, 整座临夜阁恐怕都要毁了。   叶无霜在远处梁柱后胆战心惊看着,心都跟着碎成一片一片的。   尊主打完应该会赔一下吧,这可是她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临夜阁啊。   那九千灵石的花瓶、一万灵石的屏风、五万灵石的紫檀木软榻……你们打就打拆什么房子啊!   忽然间,眼前一道可怖的剑气扫过,叶无霜吓了一跳, 连忙化作团魔雾躲闪开,待她转眸看去时, 却见到了此生难忘的一幕。   仅用一年时间令所有魔修臣服脚下的魔尊楚思佞,竟被那无名修士一剑穿心, 硬生生钉在了梁柱上。   这人到底是谁啊??   叶无霜定睛一看, 这不正是她刚放进来的那小魔修进献的奴隶吗?   她赶紧收回目光, 装作什么都没看见,转身逃也似的飞奔而去。   事不宜迟,收拾细软跑路,估计又要换尊主了!   另一边, 沈玉衡将楚思佞钉在柱上,手腕却缠绕上毒蛇般的魔雾,将皮肤一寸寸侵蚀溃烂。   楚思佞啐了口血,仍笑着看他,眼底闪过一丝寒光, “你杀不了我, 我们不妨猜猜,是你先死, 还是我先死?”   他乃半妖半魔之身,肉身强悍到连天道雷劫都不惧,沈玉衡想杀他,区区大乘期还差得远。   沈玉衡固然足够强,可他不过是个会经历生老病死轮回六道的人类,就算他用这把剑杀楚思佞一万次,最后死得也只会落得被魔雾腐蚀为烟尘的下场。   “杀你?”   沈玉衡终于开了口,攥着长剑在楚思佞的心口用力搅动,漠然道,“你不过是一只阴沟里的老鼠,妖魔生下的怪物,你以为穿上衣服,披上人皮,学人成亲,就可以像人一样招摇过市了?”   他顿了顿,充满讽意地冷笑一声,“半魔之身,我也是头一次见,何等丑陋。”   楚思佞脸上笑意微僵,半晌,指尖颤抖着抚上脸侧,那片龙鳞竟不知何时又显露出来。他倏忽敛起笑容,袖间抖出一把匕首,猛然朝沈玉衡的心脏剜去。   不是的,玄卿说他很好看。   玄卿亲口说的,看着他的眼睛说的,没有骗他。   楚思佞眼底涌上狠绝的杀意,手心的魔雾也更加浓郁磅礴。   所有见过这副相貌的人,都必须死。   *   临夜阁三层。   岁月静好的天字上房里,谢忱小心翼翼地削着苹果,削好之后递给斜靠在软榻上的玄卿。   玄卿眸光不加掩饰地直勾勾盯着他,接过苹果,用力啃了一口,“说,你是谁派来的?”   谢忱有点熟悉这画风,怎么元禄宗审问人的语气是一脉相承的啊?   他老老实实地答,“是沈玉衡派我来救你的,他现在正在和楚思佞打架拖延时间,你刚刚应该也听到有人闯进临夜阁了。”   谢忱满脸写着“请务必相信我”几个大字,可玄卿却只是冷笑一声,这种小伎俩他太熟悉了。   上回楚思佞就是找人来演戏,哄骗他三个月以为自己没有怀上孩子待在魔宫里,最后还把他按在床上玷污了他美妙绝伦的**。   不过这回找的人,演技还挺逼真的嘛,玄卿仔仔细细地观察着谢忱的神情,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嗤笑一声,“沈玉衡会来救我,你这瞎话编的,沈玉衡他自己听了都想笑。”   谢忱默了默,试图为沈玉衡辩解两句,“不是的,他真的很担心你,专门千里迢迢从元禄宗赶过来救你的!”   玄卿啧啧两声,“编,继续编。”   沈玉衡担心他?担心他死了债还不完是吧?   “你怎么不信呢?”谢忱懊恼地抓了抓头发,认真开口,“他其实一直很关心你,他很在乎你,再怎么说他也是你的师兄,之前不救你肯定是因为他相信你的能力可以在魔宫活下来。”   玄卿看戏似的又啃了两口苹果,越吃越香,“你还想说什么,是不是想说沈玉衡其实喜欢我,这回来救我是因为他想跟我结成道侣,再生个孩子?”   谢忱微微睁大眼睛,“这是我心里希望的,沈玉衡暂时还没说过这样的话。”   话音落下,玄卿彻底被逗笑了。   楚思佞啊楚思佞,你这回派个魔修过来演戏,就是想看看他和沈玉衡究竟是什么关系吧。   爱他爱到连沈玉衡的醋都吃,楚思佞,还能不能有点出息?   不过,他正愁昨夜的仇不知怎么报复回去,今天倒是个好机会。   玄卿把苹果啃得一干二净,脑海里的计划已然成型,他看着还在长篇大论妄图说服他相信自己的谢忱,伸手握住了谢忱的手腕。   在谢忱懵懂茫然的目光中,玄卿把苹果核潇洒一丢,顺手把谢忱揽进怀里,恶劣地笑了笑,   “跟哥走。”   *   不同于天字上房的和谐气氛,临夜阁一层的大堂水深火热,剑拔弩张。   沈玉衡用长剑猛然抵开楚思佞的匕首,发出铮的一声金属嗡鸣,被魔雾腐蚀的手腕同样不比楚思佞好到哪去,攥在剑柄时,只觉得虎口快要被撕裂扯碎般剧痛难忍。   同等修为下人类的身躯,的确无法与怪物相提并论,除非他今日倾力而战,否则要杀楚思佞实在费时费力。   罢了,只拖足时间就够了。   沈玉衡将长剑换至左手,眼前的楚思佞倏忽消失不见,他眼眸微眯,放出一缕神识,随后立刻反应过来朝身后刺去,果然精准捅穿楚思佞的肩头。   楚思佞攥住长剑,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元禄剑仙果然名不虚传,可惜你只有两只手、一条命。”   剑术再高超又如何,杀不了人的剑仙,手中剑和路边的树枝有什么区别。   他说的话沈玉衡一概没听进耳朵里,心底只惦记着某个脑袋不聪明的笨魔修。   时间过去也有一炷香了,谢忱按理来说应该已经找到了玄卿。   他又是一剑死死穿透楚思佞的右肩,冷声道,“我倒有事要请教你,喝下女娲之泪的人如何将孩子从腹中除去?”   楚思佞意料之中地嗤笑了声,“果然是为此事来的,可惜你白跑一趟,那女娲之泪没有解药,喝下之后只能生下孩子。”   为了玄卿,沈玉衡还真是用心良苦,宁肯废去双手,也要逼问出女娲之泪的解药。   沈玉衡深吸一口气,面色复杂地收起剑来,“当真没有办法?”   “硬要说倒也有,”楚思佞微微笑着,身上可怖的血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愈合,“剖腹取胎,你舍得么?”   话音落下,沈玉衡脸色骤冷。   他绝做不出那般狠毒的事,倒是楚思佞这般的魔修说不准会做。   “所以,你逼玄卿生下孩子,也是为了剖腹取胎?”   楚思佞像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般笑出声来,“我与玄卿已结夫妻,感情甚笃,你如此诽谤与我,我可不认。”   谁问他感情好不好了?   沈玉衡看蠢货般看了一眼楚思佞,“你最好真的与他感情甚笃。”   不然迟早有后悔的那天。   时间已拖的差不多了,他也该走了,只是临走之前,他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要问,沈玉衡冰冷的神色微有波动,   “谢忱,你可认得?”   楚思佞:“……谁?”   沈玉衡难得耐着性子重复一遍,“谢忱,你手下的魔修。”   “你觉得,我会闲到把每个废物的姓名都记住?”楚思佞自然是不认得的,他手底下的魔修数都数不清,整座魔域都是他的属下,光是记住四魔将都已经足够吃力,毕竟每过十天半个月就要换人。   见他如此,沈玉衡心中大概有了答案。   像谢忱那般的魔修,但凡见过便绝不会忘记,楚思佞的神情不似作假,至少可以排除谢忱是楚思佞派来的卧底这一嫌疑。   元禄宗不能再出现一个魔修卧底了。   “既然如此,那便祝你与玄卿百年好合。”沈玉衡露出些许意味不明的笑意,足尖轻点,身形刹那间便出现在断裂的梁柱上,“不必远送,下次再见便是你的死期。”   “你以为能从这里逃走?”楚思佞眉宇微蹙,方要出手拦下他,忽然间想到什么般,脸色瞬间黑沉下来,“你带了帮手?”   倘若真是要救玄卿,又怎会先来杀他,直接把人救走岂不更加方便?那就只剩一个可能,临夜阁混进了奸细!   被他识破,沈玉衡颇为讽刺地笑道,“当然,你送给我的好帮手,我还要多谢你……”   他话还没说完,门口却忽然出现两道人影。   玄卿立在门槛前,手心是被挟持住的满脸不情不愿的谢忱,他微微勾唇,高喊一声,“夫君,我替你找了个好弟弟,日后你们可要好好相处!”   话音落下,沈玉衡和楚思佞同时抬眼看去,只见玄卿捧住谢忱柔软的脸颊,狠狠地亲上一口,挑衅似的抹了抹嘴。   噫,小脸蛋口感还怪好呢。   沈玉衡:?   楚思佞:?   谢忱:????? 第29章   谢忱不可置信地捂住脸, 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上一片绯色,耳边刹那间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了,大脑徒剩一片空白。   他被亲了。   他被主角受亲了, 还是在主角攻面前!人怎么可以闯出这么大的祸?   在谢忱还在怀疑人生的时候, 玄卿得意地看向楚思佞,巴不得把楚思佞气得吐血,可对上楚思佞的眼睛,对方却只是安静看着他。   他脸上笑意轻敛,刚想说些什么再刺激楚思佞一番, 便听楚思佞声音平淡开了口。   “夫人,你母家来人了, 这位仙尊你可认识?”   刚才的一切,楚思佞好像根本没看见般, 只言片语便将玄卿的举动揭了过去。   听到这话, 玄卿颇为纳闷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终于发现立在梁柱上死死盯着他的沈玉衡。   “沈、沈玉衡?”   玄卿呆滞片刻,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般觉得沈玉衡脸上的表情竟可以如此可怕,比他之前私自下山去赌坊被沈玉衡逮住时的表情更可怕。   干什么?要打死他吗?   他怀了楚思佞的孩子没错,那不还是全怪沈玉衡先提出躲在花轿里, 他才被人装在轿子里抬到楚思佞面前?   玄卿摸了摸鼻尖,好似被亲爹当场发现自己在干坏事般心虚,悄悄把谢忱往旁边推了推,“我当然认识他,楚思佞, 你死到临头了, 这是元禄宗首徒,大名鼎鼎的剑仙沈玉衡, 他今天来就是专程来除掉你这魔头的!”   楚思佞好似十分困惑般看向他,低声问道,“夫人,你怎么突然说这样的话,你不是说你与沈玉衡有仇么?”   “我可没说过!”玄卿一口反咬在楚思佞身上,“你这魔头,别叫我夫人,也休想挑拨我们师兄弟之间的感情!”   再说下去,一会沈玉衡不救他了怎么办,难道让他真在这魔域里生个孩子?   闻言,楚思佞眸光渐深,身上的魔气浓郁得如有实质。   果然,沈玉衡一来,他就巴巴地要跟沈玉衡走了。   那便让他看看,他们师兄弟之间究竟有多么深厚的感情。   楚思佞的身形骤然消失在原地,再出现时已经立在了玄卿身后,他一把攥住玄卿的腰,贴附在他耳边,低低笑道,“夫人,为夫没想到你心底如此怨恨于我,你我夫妻既然不能白头偕老,那便共赴黄泉吧。”   下一刻,他们身下出现一道血色阵法逐渐将楚思佞与玄卿的身形吞没,玄卿眼眸睁大,努力地朝沈玉衡伸出手,“沈玉衡,别干看着啊……”   可一切却已经赶不及了,楚思佞把玄卿拖入深渊般的魔雾,沈玉衡只能冲上前去将玄卿身旁的谢忱拽出来。   谢忱眼睁睁看着玄卿被拉入阵法内消失不见,难以相信玄卿竟然就这么死了。   “你应该先救他的,”谢忱面如死灰地看向沈玉衡,懊恼极了,“救我有什么用,我只是个炮灰路人甲啊!”   要是他再厉害一点,就不会拖沈玉衡的后腿了。   沈玉衡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眉头微蹙,冷声道,“什么叫救你没用,玄卿的性命就比你的性命高贵?”   突如其来的斥责令谢忱吓了一跳,谢忱张了张口,却不知自己该说什么。   许久,他低垂下脑袋,小声道,“本来就是这样的。”向来都是如此,他的命和主角的命比起来当然是主角的命更重要,主角死了这个世界会彻底崩塌,而他死了,就像一粒尘土落入大海,不会造成任何影响。   沈玉衡眯了眯眼,抬手掐住他的脸,“你以为你这样说很无私大度?简直愚蠢透顶,将自己的性命置于不顾,就是将所有在乎你的人的感情置于不顾,是自私至极。你记住,从今往后我绝不要再从你嘴里听到这种话。”   谢忱被强迫着对上他的眼睛,清楚看到沈玉衡眼底的认真,竟有一种不敢对视的感觉。   “我、我知道错了。”   他也是一时太担心玄卿才会说那样的话,并非一点都不爱惜自己的生命的,他也很怕死的。   可现在玄卿死了,这个世界也快要完蛋了,说这些也没有用了。   似是看出他心中所想,沈玉衡从他脸上收回目光,声音放缓些许,“那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幻境,与你上次伙同唐春安给我设下的幻境相差无几,楚思佞看在孩子的份上不会杀他。”   是玄卿自己学艺不精,连魔修的幻境都认不出来。玄卿进去兴许楚思佞还会看在孩子的份上手下留情,可谢忱若被一道拉进幻境,恐怕只有死路一条,所以他必须要救谢忱。   听了他的话,谢忱总算看到了一丝希望的曙光,渐渐冷静下来,“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沈玉衡抱剑而立,抬头望向已成废墟的临夜阁,把谢忱拉到身边,“回去。”   “啊?”谢忱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沈玉衡淡淡道,“我受伤了。”   以他现在的修为,要彻底把楚思佞从这个世上抹杀太难,除非同归于尽。   楚思佞说得对,他只有一条命,若他死了,元禄宗该当如何,谢忱和肚子里未出生的孩子又该如何?   他的肩头从不只担着他自己的性命。   听到他的话,谢忱愣了愣,随后担忧地把沈玉衡身上看了个遍,“伤哪里了?”   目光落在沈玉衡的双手上时,谢忱神色骤然僵硬,那双手已经被魔雾腐蚀得鲜血淋漓。   “怎么伤得这么严重?”谢忱下意识抓住他的手腕,焦急地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小的药瓶,拧开盖子把药油涂在沈玉衡的伤处,“这是我自己种的长明草榨出来的药油,李长老说是用来外敷疗伤的,应该会有点用。”   沈玉衡任由谢忱握着自己的腕子,柔软的指腹沾着清凉的药油轻轻涂抹在手背上,动作温柔仔细,生怕把他触痛半分。   良久,他望着谢忱的发顶,不动声色地低声道,“楚思佞说女娲之泪没有解药。”   谢忱手上一顿,早有预料般轻轻道,“我猜到了,他是大魔头,就算真有也不会告诉你。”   闻言,沈玉衡微不可察地轻抿了下唇,“所以,你先前答应我的条件……”   谢忱认命般长叹一声,“回去再说吧。”   沈玉衡:?   “什么意思?”   谢忱躲开他灼灼目光,支支吾吾道,“当然是回去再找找看有没有别的办法。”   话音落下,沈玉衡缄默片刻,猛地抽回手来,一言不发地起身朝临夜阁门外走去。   谢忱愣了愣,连忙快步跟上他,手心还捏着小药瓶,“你又生气了?”   沈玉衡头也不回地道,“我已说过很多次,承诺过的事情必须要做到,否则事先就不要承诺。”   他就不应该对魔修的诺言抱有期待,某些人怕是被玄卿亲了一口,连心也一块留在了玄卿那。   见沈玉衡如此,谢忱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玄卿没救到,女娲之泪的解药也没问出来,等于他俩白跑一趟。他总不能任务完不成,还把自己搭在这个小世界吧。更何况,他根本不需要沈玉衡为他负责,就算沈玉衡不管他,他也不会觉得有什么。   两人一路沉默着回到宗门,在山门口便分道扬镳,沈玉衡一个字都没再开口。   谢忱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想找个机会把手心的小药瓶送给他,可沈玉衡没有回头。   指尖在药瓶上摩挲半晌,谢忱咬了咬唇,一路小跑跑到他面前,把人拦下来,   “沈玉衡。”   “让开。”沈玉衡漠然开口,冰冷的声线令谢忱心尖都跟着颤了一下。   他攥紧小药瓶,犹豫片刻,把药塞进了沈玉衡怀里,小心翼翼道,“答应你的事情我会做到的。”   听到这话,沈玉衡终于舍得把眼神分给他,淡淡道,“真的?”   谢忱用力点了点头。   “绝不反悔了?”   谢忱小鸡啄米似的又点点头。   沈玉衡默了半晌,忽然唇角轻勾,抬手覆在谢忱的脸侧,把玄卿亲过的地方仔细擦了一遍,眸光渐深,“这是你说的,明日起搬到剑仙殿住。”   “好好。”谢忱稀里糊涂地又答应下来,丝毫没有察觉出哪里不太对劲。   待沈玉衡走后,谢忱立在原地长舒了一口气,擦了擦汗,倏忽反应过来。   等等,他原先答应沈玉衡的有搬家这条吗?   *   与此同时,幻境内。   玄卿被掐住后颈按倒在地,双腿颤抖着不住发软,身后的声音如同鬼魅般悚然可怖。   “怎么不说话了,夫人?”楚思佞神色平静地抚过玄卿的墨发,脸侧的龙鳞在昏暗的幻境里散发着粼粼寒光,他轻轻问,“方才与我属下做那般亲密的事,我还没问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玄卿咬紧下唇,忍耐着楚思佞探进身体里冰冷的指,欲哭无泪地低声道,“我就是逗你玩。”   楚思佞轻笑了声,收回手,“嗯?”   “真的,”玄卿努力辩解,“我以为他们都是你找来演戏的人,包括那个演沈玉衡的人,其实我根本不认识。”   “哦……”楚思佞意味深长地掐住玄卿的下巴,低声问,“可方才那人却认得你是玄卿,这可不是我派去的。”   对上那双阴冷漠然的赤色瞳子,玄卿心都凉了半截。   楚思佞没那么好骗,他要是再说假话,恐怕在这无人幻境里楚思佞真的会给他一刀捅死。   ——这回没人能救他了,他只能放手一搏,自己救自己了!   玄卿深吸一口气阖上双眼,再睁开眼时,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般,突然捧住楚思佞的脸,用力吻了上去。   楚思佞怔愣片刻,还没反应过来,玄卿便已经主动探入了舌尖,生涩而认真地挑逗那薄凉的双唇,待他意识到玄卿在做什么时,脑海里似乎有根弦猛地崩断。   先亲再说。   楚思佞毫不犹豫地把玄卿的那些鬼话全抛到了脑后,什么沈玉衡,什么元禄宗……一切都不重要。   他抬手掐紧玄卿的腰,仔细加深这个吻。   滚烫的呼吸黏腻而贪婪地纠缠在一起,仿佛有什么无形的野火燃烧得愈演愈烈。   在缠绵的亲吻间隙,玄卿腾出口气,轻轻抚摸着他侧脸上的龙鳞,呢喃细语般,无辜地低声问道,“我是玄卿又怎么样,夫君还要杀我么?”   楚思佞沉沉望着玄卿,他想不通,怎会有人生来就两副模样,一副用来把人活活气死,一副用来把人的魂魄勾走。   到底谁是魔修?   半晌,他闭了闭眼,迫不及待再吻上来。   “我怎舍得。” 第30章   剑仙殿。   谢忱抱着自己的铺盖卷, 还有一箱子的家当迈进殿门。   这里的一切还跟他上次来时没有任何区别,到处都一丝不苟整洁如新,干净得好像没有活人住过似的。   唯一不同的是……   谢忱抬眼看去, 窗边的书桌上, 摆放着一支灿烂绽放的向阳花。   原来沈玉衡也喜欢向阳花啊,这么巧,他也喜欢,结出来的生瓜子特好吃。   谢忱左顾右盼,没看见沈玉衡的身影, 估摸着又是在哪里练剑吧,白天他向来见不到沈玉衡的。   他把铺盖铺在大殿角落里, 倏忽想起刚来元禄宗第一天那晚,他也是这样缩在角落里睡着, 半夜里, 沈玉衡修炼归来, 在他身上扔了条小被子。   “蠢吗,有床不睡?”   那时沈玉衡的声音孤高冷淡,眼神也好像在看一只蚂蚁般毫无感情,一瞬间把谢忱所有瞌睡都吓醒了。   开玩笑, 谢忱哪里敢睡他的床?   那可是主角攻的床,小炮灰有个墙角睡一觉很不错了。   最后他窝在沈玉衡给的小被子里睡了一晚,除了地砖有点硬以外,睡得还是格外温暖香甜的。   想想那时,谢忱真有一种时过境迁的惆怅感, 一转眼他都在这个小世界待了三个月了。任务一个都没完成, 他好像跟这个小世界犯冲,干啥啥不行。   他沉思一会, 觉得自己也有可能是跟沈玉衡犯冲,沈玉衡命里妨他。   “你在干什么?”   谢忱吃了一惊,猛地回头看去,对上沈玉衡疑惑的眼神。   他有点心虚地干咳了声,“没干什么,铺床呢。”   沈玉衡拧了拧眉,用剑鞘挑起角落里谢忱的铺盖卷,“需要我告诉你什么是床?”   谢忱赶紧抱过自己的铺盖卷,低声道,“我知道,我就是怕你晚上修炼累了睡觉没有地方……”   他还想再说,沈玉衡却打断他道,“不用你担心,床上被褥皆有,你直接睡便是。”   谢忱只好乖乖把铺盖卷卷好,搁在角落里,又从小箱子里一件件掏出自己的衣服、话本子、小水壶,还有晾晒好的水果干,辣椒花椒等等……   沈玉衡抱臂看了半晌,面前很快堆出了一座小山,他嘴角微抽,从怀里取出一枚储物戒递给谢忱,“以后用储物戒。”   谢忱眨了眨眼,接过那储物戒,“这个好贵的呢。”   之前小仓库堆满了,他想过也买一只,没想到要一百灵石,他没有钱也舍不得,只好作罢。   “送你了。”沈玉衡不甚在意地随口道,“吃过早饭了么?”   谢忱摇了摇头,不知道沈玉衡为什么这么问,“还没有,昨天回来发现我的锅子摔坏了。”从昨天晚上就没吃了。   沈玉衡了然颔首,指向西北方的侧殿,“日后那方侧殿便是厨房,你想吃什么?”   话音落下,谢忱有些讶然地看向他,沈玉衡居然为了他特地腾出了一间小厨房,还问他要吃什么,该不会是要给他做饭吃吧?   真的假的,沈大剑仙还会做饭,能吃吗?   谢忱犹豫片刻,轻轻道,“想吃面条。”   他刚说完,肚子就咕咕咕响起来,谢忱脸上瞬间红透,害羞地捂住肚子,不敢抬头再看沈玉衡。   说想吃面条,是因为面条相对来说还好做一些,不容易做得很难吃。   沈玉衡不知听没听见谢忱窘迫的声音,只应了声转身走进了小厨房。   不过半刻钟,沈玉衡便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笋泼肉丝面出来,搁在了谢忱面前。   谢忱好奇地看去,一瞬间震惊。   这面条,卖相也太好了吧!   不过很多人做饭都是卖相好但是吃起来很难吃的,说不定沈玉衡是这种类型,要是一会吃进嘴里很难吃的话,他也要强忍住不要做出表情。   谢忱拾起筷子,在沈玉衡的注视下,挑起面条来搁进嘴里。   半晌,他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   好好吃啊!!   不油不腻,鲜笋与肉丝细细的铺满在面条上,咸香美味,入口即化,比他的手艺还要好。   这不对吧?   剑仙为什么会做饭啊,还有沈玉衡不会的事情吗,这很反人类的好不好?   “好吃,剑仙大人做的好好吃!”谢忱毫不吝啬地给出一个大拇指,然后头也不抬地开始认真吃面条。   见他喜欢,沈玉衡微不可察地松下一口气,低声道,“慢慢吃,吃完我再做便是。”   他可是见识过谢忱的食量,打底四五碗。   听到这话,谢忱吃着吃着更加感动了。   不仅因为美味的面条,还因为沈玉衡居然知道他吃的多,以前在流浪的时候常常吃不饱饭,偶尔吃一次饱饭就和在天堂一样幸福,导致他现在的食量特别大。   能吃饱真的太幸福了。   他抹了抹眼角的湿润,抬眼看向沈玉衡,“谢谢你。”   早知道能吃到这么好吃的肉丝面,他早答应沈玉衡了。   “谢什么,”沈玉衡看了看谢忱那些零碎的家当,半晌,低声道,“待过几日,孩子月份大了,那块地你便不要再种了。”   闻言,谢忱猛地一顿,“那怎么行?”   沈玉衡靠在窗边,淡淡道,“我去种,你可以教我。”   谢忱怔了怔,咽下嘴里的面条,轻声道,“其实你不用为我做这么多。”   “不仅为你。”沈玉衡转眸看向窗外天光云影,声音平静如水,“你不是说那是徽儿的遗物么,本来我也该做的。”   他的给予恰到好处,可以让谢忱这样不擅接受别人好意的人也能心安理得地享受他的照顾,就好像他习惯了如此做一般。   说来也是,整座元禄宗都在他的照看下,何尝不算做惯了这样的事。   谢忱想再说声谢谢,又觉得有些客套,琢磨片刻,干脆捧着碗把面条吃得干干净净,对于做饭的人而言,开开心心把饭吃光也是一种感谢吧。   当夜里,谢忱在沈玉衡的床上,睡了极舒适的一觉。   梦里他梦到了女娲娘娘,女娲娘娘特别漂亮,还像妈妈一样抚摸着他的脑袋,温柔地问他,喜不喜欢肚子里的小娃娃。   谢忱认真想了想,诚实告诉她,开始没那么不喜欢了。   旭日东升,夕阳西垂,梦醒梦沉之间,冬日的雪花落下来化作浮冰,浮冰融化成了春水,转眼又是六个半月。   距离孩子出生的日子已很近了,谢忱又微微胖了一圈,脸上的肉肉更软更嫩,被沈玉衡一日三餐美食养得水灵灵的。   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偶尔起床去看看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教沈玉衡怎么种地除草,然后就又躺在床上,思考宝宝到底会从哪里出来。   千万不要从那种地方啊,不然他一定会死的……   一天深夜,谢忱突然慌慌张张地跑到剑仙殿后山找沈玉衡,结结巴巴道,他在床上躺着躺着,突然一股金光咻地一下从肚子里飞了出来,他害怕是妖怪,不敢看。   沈玉衡提起剑,把谢忱护在身后去找那妖怪,结果发现是个玉雪粉白的小婴儿。   两个人立在榻前,都呆住了。   不一会儿,沈玉衡带来医术高超的李长老,长老摸着胡须说,“这孩子很健康,没有任何毛病,你瞧这小鼻子长得多像你,你瞧这小眉眼……”   李长老忽然噎住,看看小婴儿的眼睛,又看了看身旁的谢忱,心头咯噔一声。   眉眼之间怎么跟谢忱长得这么像??   谢忱抱起小宝宝,无比新奇地看了又看,心头洋溢着一股奇妙的感觉。   好可爱!   这居然是他的孩子。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小宝宝的脸颊,被宝宝的小手轻轻攥住。   “好软……”谢忱情不自禁地低声喃喃,眼底像蕴着一汪明亮温柔的春水,他抬头望向沈玉衡,高兴地又重复一遍,“我的宝宝好软啊。”   然而沈玉衡却没有看那孩子,而是直勾勾地盯着谢忱。   谢忱被他盯得一愣,耳尖微微泛红,假装没看见般垂下脑袋抱着宝宝轻轻摇晃。   李长老左看右看,怎么可能看不出这俩人的猫腻,他颤抖着抬手捋了捋胡须,提起药箱转身就走,“玉衡,老夫走了。”   再不走他头疼要犯了,他一点也不想知道沈玉衡这孩子是跟谁生的,一点也不想。   他们元禄宗的剑仙怎么可能跟魔修有染呢,哈哈,他真是老眼昏花了,这孩子明明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谢忱见李长老要走,连忙上前拦住他,低低道,“长老,今天的事,还请你保密。”   不等李长老开口,沈玉衡眉宇微蹙,淡声道,“没什么好保密的,这就是我和谢忱生下的孩子。”   李长老额头突突猛跳了下,干脆捂住耳朵,转身就走,“我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我今晚根本就没来过剑仙殿。”   望着李长老快步离去的身影,谢忱心里有些不好受,他知道李长老肯为他们保密,是因为李长老不愿沈玉衡的名声受损。   在元禄宗,所有长老弟子都疼爱尊敬沈玉衡,如果谢忱不是魔修,他们肯定很乐意把这个孩子公布天下,可偏偏他正是宗门最厌憎的魔修。   待李长老离开,沈玉衡回眸看向谢忱,低声道,“你不必如此,长老与师兄弟迟早有一日会接受这个孩子。”同样,也会接受谢忱。   他们会一直在这里生活,难不成要瞒一辈子?   谢忱知道他的意思,无奈地叹息一声,垂眸看向怀抱里的宝宝,宝宝紧闭着眼,哭得还怪有劲,他越看心里越欢喜,忍不住蹭了蹭宝宝的小脸,“还没起名字呢,你到底想好叫什么了吗?”   他俩先前商量过好几回,把沈玉衡书架子上的古籍都翻遍了也没想出什么好名字。   沈玉衡抿了抿唇,解下长剑上悬挂的乌青色剑穗,搁在宝宝的眼前逗弄起来,“没想好,不是你负责想?”   “……什么时候变成我负责了?”谢忱瞪他一眼,把宝宝挪开,数落一通,“还没睁眼呢,他看不到,拿开。”   闻言,沈玉衡老老实实收回手,嘴上却道,“我逗一逗他,没准自己就睁眼了。”   连睁眼都不会,怎么做他的儿子。   谢忱无语地把宝宝抱到床上,开始轰人,“别胡闹了,赶紧去修炼吧大剑仙。”   “不练了。”沈玉衡解下长剑搁在桌上,目光在谢忱身上流连许久,在谢忱转身看来时又很快收回,“休息一日又如何?”   总之也不差这一日。   从今日起,他有了两个家人,是天大的好日子,应该庆祝。   沈玉衡转身走进小厨房,熟练地系上围裙,“今天想吃什么?”   见他要做饭,谢忱咽了咽口水,兴奋地道,“我要吃笋泼肉丝面!”   听到他的话,沈玉衡轻嗤了声,“吃了这么久还吃不腻?换一个。”   闻言,谢忱冥思苦想,又想出来一个,“你会做糖梨燕窝吗?”   沈玉衡神色微顿,有些新鲜地回身看他,“会是会,你怎么突然想吃燕窝?”   谢忱后知后觉燕窝好像有点太奢侈了,他有些羞赧地低声道,“上回在魔域里,看到楚思佞给玄卿吃的就是这个,要不还是算了,咱们还吃肉丝面吧。”   沈玉衡:“…………就吃这个。”   他看起来很穷吗?   要不是玄卿坑害他多年,他未必过得比楚思佞差,不过楚思佞没多久估计也会沦落得跟他一样的下场了,如此一想,沈玉衡心理平衡了。   他解下围裙,从储物戒取出灵石,“我去买,很快回来。”   从今天起每日他都买燕窝做给谢忱,吃到谢忱不想吃为止。   谢忱见他真要去买,又是高兴,又有些不好意思,“好,钱我回来给你。”   听到这话,沈玉衡险些被脚下一个小小的门槛绊死,他脸色难看,沉声道,“不用你给。”   饭钱也要还,他到底怎么给谢忱留下这样穷苦的印象?   谢忱挠了挠脸,轻轻道,“那你快去快回吧。”   沈玉衡答应下来,没过半炷香时间,他心事重重地提着燕窝回来了。   “怎么了?”谢忱看出他神色不对,有些担忧地问。   沈玉衡抬眼看他,将燕窝轻轻搁在桌上,低声道,“方才回的路上,宗主将我唤去见他。”   话音落下,谢忱心头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是发生什么事了么?”   “嗯。”沈玉衡望着他的眼睛,又看向桌上的燕窝,“可能有几日才能回来。”   宗主夜中传他,是为了一个人。   那人正是五年前引狼入室,害死先宗主,令元禄宗元气大伤的魔修卧底,这五年来他们一直搜查不到他的下落,今日突然有了眉目,这是难得的机会,他非去不可。   只是……他甚至没能好好看看那孩子,也没有给谢忱做想吃的糖梨燕窝。   “那肯定是很重要的事吧,你赶紧去吧!”谢忱不问都知道能让沈玉衡违背诺言的事情究竟有多重要,“而且你不是都把燕窝买回来了,我自己也可以做。”   沈玉衡看着他,谢忱一向如此,懂事到令人心疼,孕吐时无论多难受都会暗自忍下不说,好几次深夜里偷偷跑出殿外才肯哭出声来。   倘若孩子生产的痛苦他不能跟谢忱一起承受,他本想至少和谢忱一起享受孩子出生这份喜悦。   今日是孩子出生的第一日,沈玉衡理应留下来,可宗门有令,他不能留。   良久,他俯下身来,极为克制地抬手捧住谢忱的侧脸,轻轻吻在他的额头。   “阿忱,等我。”   温柔的轻吻好似蜻蜓点水般一触即分,谢忱怔滞在原地,心尖忽地颤动了下,如同被一道酥酥麻麻的电流席卷全身般,他一动不动,连说些什么都忘记了。   直到沈玉衡离开,走远,连身影都消失不见。   谢忱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呆呆地伸出手摸了摸额头。   好奇怪,心跳得好快。   别跳了,只是朋友之间临走之前一个安慰的吻罢了,一定是这样,快别跳了,再跳下去他要死了。   谢忱仓皇失措地捂住鼓动如雷的心脏,像是想要掩饰什么,半晌,又偷偷抬眼看向沈玉衡离去的方向。   不见雪白衣诀,惟剩一地幽蓝月光。   他怅然若失地走出门外,站在方才沈玉衡临走之前立的地方,不自觉地拧了拧衣角,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会感到失落。   走得好快,他还没说再见呢。   不过沈玉衡那么厉害,做任务肯定很快,说不定明早醒了就回来了。   半晌,谢忱立在殿门前,垂下眼,抿了抿唇,自言自语般小声道,   “沈玉衡,一路平安。” 第31章   临夜阁地下温泉。   幽蓝的泉水翻腾着滚滚热气, 让饱受蹂。躏的身体消除些许疲惫。   玄卿泡在温泉里,舒适地喟叹一声,又是差点被折腾死的一天。   沈玉衡还不如不来救他呢, 不来他还少挨一顿。   他被楚思佞拽进幻境的时候, 沈玉衡居然去救了他身边的那个小魔修,救错人也就算了,等他好不容易从幻境里出来,沈玉衡和那小魔修都没影了。   这混账到底干嘛来了,专门看他笑话吗?   玄卿越想越气, 决心回去定要到宗主面前好好告沈玉衡的状。   不过眼下他恐怕是回不去了,经历今天的事后, 楚思佞绝不可能会放他走,能保住性命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身后倏忽传来一阵缓慢的脚步声, 玄卿心口一跳, 赶紧把身子埋进温泉里, 扬声道,“谁?”   “是我。”   楚思佞端着一盘精细切好的水果,轻轻搁在温泉旁的小桌上。   玄卿瞥他一眼,伸出手去想拿起来吃, 却被楚思佞拦下。   “手上沾了水怎么好直接吃,我喂你。”楚思佞声音温柔缱绻,先前的阴冷的模样消失得无影无踪,显然是消了气泄了火,正是心情舒畅的时候。   他轻轻把西瓜送入玄卿口中, 低声道, “夫人,以后不要和沈玉衡来往了, 今日我把你拉进幻境只是想试一试他对你的情谊,没成想他连救你都不救,这样的人实在不值得信赖。”   还搁这挑拨离间呢。   玄卿懒得搭理他那点小心思,咬了一口西瓜,爽口清甜,瞬间把体内的热气驱散,他满意地躺进温泉里,任由楚思佞伺候着。   “今日本打算为夫人和孩子办场宴席,经他如此一闹,宴席也毁了。”楚思佞叹息一声,字里行间都隐隐透露着对沈玉衡的怨念,“我还受了伤,他险些杀了我,看在夫人的面子上,为夫只能权且忍耐。”   什么权且忍耐,打不过就打不过,要能打过的话怕是现在沈玉衡尸体都凉透了吧。   玄卿暗暗腹诽着,又张嘴接过他递来的葡萄。   见玄卿不理自己,楚思佞垂下眼睫,挪开那葡萄,凑过脸去想亲一亲那对殷红的薄唇。   察觉到他靠近,玄卿眉头皱了皱,伸手抵在他的脸侧把人推开,“不亲。”   省得一会亲着亲着又要折腾他,还不够烦人的。   楚思佞眸光微暗,捉住那湿漉光洁的小臂,轻声道,“我不做别的。”   “呵呵,”玄卿信他才有鬼了,“不亲。”   闻言,楚思佞只得又叹息一声,颇为惋惜地道,“夫人总是不信我,分明这世上只有我才是真心待你的,夫人却总是轻信他人,还故意惹我生气。”   楚思佞说的每个字玄卿都当放屁。   当时楚思佞在幻境里那副阴沉冷漠的模样,好像他说错话真打算打死他似的,差点把玄卿魂都吓飞三个,要不是他急中生智用美色扭转局面,楚思佞现在哪会如此毕恭毕敬地给他喂水果吃。   思及此处,玄卿更是一阵后怕,往楚思佞手心吐了几颗西瓜子。   “我当然相信你,夫君待我如此情深,我全都看在眼里。”   以后让楚思佞吃醋这招还是不用了,有点太危险了。   楚思佞很满意玄卿的话,接过那瓜子搁在小桌上,从怀里取出帕子擦净了手,又轻声道,“其实我今日还备了礼物,原打算在宴席上给夫人。”   听到礼物二字,玄卿终于起了兴致,懒散地掀起眼皮朝他看去,“什么礼物?”   只见楚思佞转了转指间的储物戒,手上很快多出了一个小小的丝绸布包。   玄卿伏在温泉边拄着下巴,好奇地戳了戳那布包,“金银首饰?”   闻言,楚思佞摇了摇头,故作神秘地笑着,“金银首饰你想要平日就可以送,这礼物今日送更好。”   玄卿被他勾起兴趣,伸手拉过那绸布包一层层拆开,待看清了里面的东西,神色忽然一顿。   ——那是一件很小很小的衣服,婴儿穿的。   他怔了怔,抬眸看向楚思佞。   对方轻轻抚摸着那件小衣服,眼底浮现一抹柔和的笑意,声音很轻,“我悄悄用魔气探过了夫人腹中的孩子,是个男孩,正巧今日出门时看到成衣铺子里有卖便特地买回来,等孩子出生的时候估计是初春,天气寒凉,我买了抹腹云肩,再搭上顶狐帽定然暖和又舒适……”   玄卿哑口无言地看了他半晌,忽地挪开眼,“你买太早了吧,少说还有七个月呢。”   “不早,东西要提前置办。”楚思佞用手帕替玄卿擦了擦手,低声道,“你摸摸看料子好不好。”   玄卿被他抓着腕子放在那小衣服上,指尖倏地一颤,仿若触电般下意识想要收回。   楚思佞察觉出来,有些困惑地问,“怎么了?”   玄卿抿紧唇,没有回答。   “对了,”楚思佞识趣地不再追问,反而道,“孩子也该取个名字,夫人可有喜欢的字?”   玄卿别过脸去,一副不感兴趣的语气道,“没有。”   “好吧。”楚思佞有些失落地轻轻应了声,“我再去取些葡萄来,夫人先泡着。”   待楚思佞一走,玄卿靠在温泉边上,若无其事地抬头看向房顶的壁画。   半晌,他忽然回过头,眸光掠过那件小衣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摸了摸。   好小,胳膊腿还没两根手指粗,这么小的衣服能穿吗?   玄卿把那小衣服捧起来,翻来覆去看了又看,脑海里渐渐浮现出一个小娃娃穿上这件衣服的模样。   他的孩子,他和楚思佞的孩子。   这个念头令玄卿微微一惊,他先前从未设想过这个孩子的出生,可看到这件小衣服后,莫名感觉那孩子好像已经存在这个世界了,待到明年春,这衣服就会穿在那孩子的身上。   玄卿越想越停不下来,思绪不住地发散。   有人妖魔三族的血脉,他生出来该不会是个怪物吧。   还起什么名字,叫小怪物得了。   看楚思佞那德行,小怪物倘若真的出生,他还不得把这孩子宠上天去,估计以后整个魔域都会是小怪物的天下了。   到时候堂堂魔尊不止要被他骂,还要被孩子骑在头上欺负,谁让这人乐在其中呢。   玄卿越想越好笑,反应过来时,唇畔扬起的笑容忽地僵住。   他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简直疯了。   脚步声突然传来,玄卿思绪戛然而止,心头漏跳一拍,手忙脚乱地把那小衣服叠好放回原位,却怎么也复原不了原先的模样,干脆一咬牙转过头去泡进温泉里装死。   楚思佞再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搁下果盘,“夫人看过衣服了?”   玄卿没吭声,从水里吐了两口泡泡。   楚思佞没忍住被他逗笑,俯身下来,用手背轻而珍惜地抚了抚玄卿的侧脸,声音很轻,   “夫人,把孩子生下来,好不好?”   玄卿脊背僵硬了瞬,有些错愕地看向楚思佞。   原来他早就看出来了。   他飞快收回眼,嘴上打着哈哈道,“我当然会生下来,夫君这是说什么话,倒显得好像我不愿意似的。”   楚思佞安静望着水中玄卿的倒影,隽美如画,他低低道,“你真的愿意么——给我这样一个无恶不作的魔头生下孩子,还是低贱的半魔。”   玄卿本想随口再说些什么敷衍他,可回过头对上他那双无比认真的眸子,忽然又说不出口了。   半晌,玄卿定定望着他,沉声道,“你如此执着要孩子,到底打算干什么?”   话音落下,整座地下宫殿寂静地只剩泉水滴落的声响。   若说没有目的,玄卿打死也不信。   楚思佞再怎么说也是魔尊,在如此血腥残暴的魔域里,一路踩着尸山血海坐到今日的位置,真有那么天真无邪,真有那么渴望家庭?   他是不那么聪明,可也没傻到这种地步。   来魔域前宗主便说过,要他们仔细探察楚思佞成亲的背后阴谋,只是没成想最后他坐上了花轿,成了楚思佞的新娘,光是保住性命逃离魔宫就已经绞尽脑汁,至于这背后的目的,玄卿一直没有机会套出楚思佞的话来。   久久没有得到回应,玄卿冷冷开口,“你死了?”   楚思佞闻声抬眸,小心地问,“可以不说么?”   “……”他还真有?!   玄卿脸色骤沉下来,死死盯着楚思佞,但凡楚思佞说出什么石破天惊的话来,他今天就算不要命也要冲上去把他弄死。   楚思佞无奈地叹了口气,低声道,“既然要我说,夫人也该拿出态度来。”   他伸出小指,朝玄卿勾了勾,“我把实话告诉你,你要乖乖把孩子生下来,如何?”   玄卿眯了眯眼,冷笑一声,勾住楚思佞的小指,“可以啊。”不过他从来没信守过承诺,嘻嘻。   见他答应,楚思佞抿了抿唇,从屏风上取下玄卿的衣服递给他,“跟我走,你看了就知道了。”   玄卿半信半疑地接过衣服,从温泉里爬出来潦潦草草的穿上,跟在楚思佞的身后。   楚思佞掌心凝聚出一股魔雾,将他们二人的身形尽数笼罩其中。   魔雾散去时,他们已经站在了一个玄卿从未见过的房间。   在那房间深处的软榻上,躺着一道残破不堪的身躯,面色苍白至极,显然已经病入膏肓,性命垂危。   玄卿瞳孔疾缩了瞬,抬眼看向楚思佞,“他是谁?”   楚思佞低叹一声,眼底微微泛红,不忍直视地挪开眼,   “是我胞弟,他快要死了。” 第32章   “是我胞弟, 他快要死了。”   玄卿不可置信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软榻上的男人,还别说, 这眉眼之间真有那么一丝神韵相像极了。   可楚思佞有弟弟这事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甚至连半点风声都没传出去。   楚思佞缓缓上前,握住了他的手,凝视着他的眼睛,带着几分祈求之意轻轻开口,“夫人, 你救救他,好不好?”   玄卿试图抽回手, 没抽出来,“我怎么救?”   他又不是大夫, 他就是一个臭修仙的。   “只要你生下孩子, 给他喝一点孩子的血就好了。”楚思佞言辞恳切, “他血脉奇异,是人妖魔三族混血,就连我的血都救不得他,我只能生下一个和他一样的孩子, 才能以血作引救下他的性命。”   玄卿怔愣地听着,忽然好像明白为什么楚思佞在全修真界招亲,明明身为魔修却一定要招人类修士了。   因为他本就是半妖半魔之身,再加个人类妻子,就能生下三族混血。   “真的只是喝一点血?”玄卿还有点不敢相信, 指了指软榻上的男人, 轻声道,“可你弟弟都已经病成这副模样了, 一点血足够?”   楚思佞微微颔首,低声道,“他是中了一种名叫百日枯的奇毒,原本中毒百日就会死,我用尽天材地宝灵丹妙药,才勉强为他续命至今。”   百日枯。   玄卿曾经听说过,那东西好像是妖族的一种剧毒,中毒者会浑身渐渐像树木般血液枯竭,浑身溃烂,硬生生熬过一百天惨无人道的折磨才会死,比女娲之泪还要恐怖。   “我遍寻名医,最后从一方游医口中得知他还有救,只要能找到一个血脉几乎完全一样的人,给他喝一点血就可以。”楚思佞忧愁地看向软榻,声音愈发低沉,“可偏偏,他的血脉比我还要独特,就连我的血也起不到作用,不得已我只能出此下策,想寻一位夫人生下孩子,至少先救下他的性命。”   玄卿循着他的目光看去,有些迟疑地问,“真的只有这一个目的?”   闻言,楚思佞偏头看向他,指尖微微蜷起,神色隐忍,“你不信便罢了,我们兄弟之间自幼一同长大,在这魔域受尽了折辱,只剩他与我相依为命了。就算夫人不救,我也会想其他办法救他,我绝不怪你。”   玄卿才不信,嘴上说着不怪,到时候孩子生下来肯定还是会怪他吧。   只是一点血的话好像还行……等等,他什么时候还真打算要生孩子了。   玄卿瞥他一眼,嫌弃地道,“行了,你也别在那委屈了,天色不早,回去睡吧。”   他刚说完转身要走,楚思佞却攥住了他的手腕,低声道,“夫人。”   玄卿被他唤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求你了,夫人。”楚思佞缓缓从身后将他抱住,轻声恳求,“救救他,好不好?”   玄卿呼吸微窒,想要挪开他的胳膊,对方却耍赖一样抱得更紧。   良久,玄卿终于放弃抵抗,深吸一口气道,“救他可以,但我要提前告诉你一件事。”   反正他也逃不掉了,脸也早就全都丢光……若楚思佞只是要救人性命,不会对修真界造成灾难,他并非不能答应。   最关键的是,他现在好像也没有别的选择。   “什么事?”   玄卿偏头看向他,直勾勾盯着那对红色的眼睛,沉声道,“但凡你今日有一个字骗我,我玄卿发誓,绝不轻饶你。”   话音落下,楚思佞面色稍顿,随后毫不犹豫吻上他的颈子,   “我记住了。”   *   深秋时节,楚思佞陪着玄卿离开魔域散心,俩人到附近城池里买花灯,玄卿买了一盏狸猫样式的琉璃小灯,五光十色的煞是好看,楚思佞见状也挑了只金鱼灯,特地搁在一处,说是用来给玄卿的狸猫吃。   玄卿笑话他幼稚,转头自己又买了一只巨大的赤色鸾凤灯笼,得意地在楚思佞面前显摆。   “好看吧,配你这条妖龙是不是绰绰有余?”   闻言,楚思佞定定看了他半晌,在烟花绽放的间隙俯身吻上身前人的双唇。   “嗯,配我正合适。”   过了秋,天气果然寒冷起来,玄卿愈发地贪吃酸的东西,身体反应也越来越强烈,常常吐起来没完,有气无力地瘫在床上,嘴里不住念叨着下辈子一定要让楚思佞给他生孩子。   楚思佞被他说笑,又看不过玄卿那副难受的模样,干脆把人又带出魔宫,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玄卿跟着他把各地有名的客栈馆子酒楼全看了遍,没一个有胃口,最后在街边随手抢了一个小孩的糖葫芦吃。   酸酸的,美滋滋。   孩子见糖葫芦被抢,气得又哭又闹起来,楚思佞塞一大把钱都不要,最后孩子爹娘追了出来,玄卿见势不对,立马抓着楚思佞就跑。   等气喘吁吁跑到了巷子里,楚思佞颇为困惑地问,“为什么不用法术直接遁地?”   玄卿不想承认自己脑子缺根弦了,直接抬手抽他肩膀一巴掌,“这样更刺激,你懂什么。”   楚思佞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翌日把串糖葫芦的老师傅直接绑回了魔宫,每日一锭金子的报酬,把老师傅高兴得恨不得一辈子留在魔宫给玄卿串糖葫芦。   转眼冬去春来,玄卿起得一天比一天晚,就算醒了也不起。   两人常常懒散地躺在软榻上,你靠着我,我靠着你,谁也不开口先说话,只是这样安静地依偎着。   春日的阳光透过窗子暖洋洋洒下来,楚思佞望着玄卿熟睡的侧脸,把人的脑袋按在胸前,鼻尖清晰地嗅到玄卿身上淡淡的梅子清香,不知是不是梅子吃太多,人都腌入了味。   他沉思片刻,轻轻咬了一口玄卿的脸。   是软的,但不酸也不甜,不仅没勾起食欲,反倒勾起什么其他别的欲来了。   手心悄悄抚上玄卿的腰间,还没来得及做点坏事,就被一把逮住了腕子。   玄卿迷迷糊糊地推开他,“滚。”   楚思佞被骂一句也不恼,只低低笑了声,方想再伸手气一气玄卿,眼前却倏忽闪过一道金光。   他微愣了愣,循着那金光看去,只见那金光从玄卿的小腹处脱离出来,随后落在了玄卿的怀抱里,半晌,金光散去,一个胖嘟嘟白嫩嫩的小婴儿显现出来,小手在空中不断挥舞,最后攥住了玄卿的手指。   “都说了让你滚。”玄卿下意识要甩开他,却被楚思佞连忙伸手按住。   楚思佞额头微微沁汗,有些不可置信地盯着那孩子,还没来得及开口,腰间被猛掐一下。   玄卿怒气冲冲爬起来,起床气在这一刻达到顶峰,“摸个没完了?”   楚思佞眨了眨眼,有些委屈地道,“夫人……”   “干什么?”玄卿没好气地瞪着他,却见楚思佞小心翼翼指了指他身旁。   循着他的指看去,玄卿望见了一张软乎乎的小脸,他呼吸瞬间停了,回头看向楚思佞,无声地问。   “你生的?”   楚思佞摇了摇头,也无声答他,“从你肚子里出来的。”   俩人干瞪眼看着彼此,忽然间,小崽爆发出响亮的一声哭嚎。   刹那间两个人都清醒了,楚思佞上前把孩子抱进怀里,生疏而笨拙地轻哄。   玄卿睁大双眼,把那孩子仔仔细细看了个遍。   有小鸡鸡,还真是男的,楚思佞之前说过他会生个男孩,看来这的确是他的孩子。   睡个觉就生出来了?靠,他一点参与感都没有。   不过这长相倒是……长得和他真像,简直和他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玄卿新奇地凑到楚思佞身前,捏了捏那孩子的脸,怀中的孩子一下子哭得更加厉害,好像要把心肝脾肺全哭出来似的。   楚思佞赶紧握住他的手,低声道,“下手轻些。”如此脆弱的小东西,一碰就碎了化了。   “捏一下也不行?这是我生的。”玄卿从他手中抱过孩子,故意做了个鬼脸吓唬他,“小怪物,叫爹。”   “什么小怪物?”楚思佞皱了皱眉,不满道,“怎能如此唤他,我已想好他的名字,他叫楚如意。”   话音落下,玄卿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死,不可思议地看向他,“你怎么不起个翠花二柱子呢,还如意,土不土?”   楚思佞用指背蹭了蹭小崽软嘟嘟的小脸,“顺心如意,哪里土?”   玄卿把孩子抱开不给他摸,轻嗤了声,“孩子的名字我来定,还有,谁说他姓楚了,我生的孩子自然要随我的姓。”   闻言,楚思佞抿了抿唇,只好答应下来,“那夫人想叫他什么?”   玄卿沉思片刻,望向窗外枝头绽放的新芽,许久,轻声道,“大名就叫玄嬴初,小名……叫芽芽。”   “好听,但有何寓意?”   “听起来好听还不够,你还想怎样?”   楚思佞默了默,知道玄卿是又把没睡饱的气撒在自己身上,干脆垂下眼去逗弄他怀里的小崽。   嬴初……也就比如意强一点吧,还是芽芽好听些。   见他玩得沉迷,玄卿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些许笑意,低声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先抱着芽芽去给你弟弟治病啊?”   话音落下,楚思佞神色一顿,眸光从小崽布满泪痕的小脸上挪开,声音很轻,“不急,近日他的病有所好转……”   玄卿纳闷地看了看他,分外不解道,“那也不能一直拖下去啊,你到底想不想救你弟弟。”   “芽芽才刚出生,急也不急这一时。”楚思佞不由分说地起身,淡淡道,“天气乍暖还寒,我去取衣服来,省得冻坏了孩子。”   这几句说得还像人话,玄卿点了点头,不疑有他,“去吧。”   待走出房门,楚思佞将门缓缓阖紧,耳边是芽芽渐渐平稳下来的哽咽声,和玄卿难得温柔的低哄声音。   良久,他靠在门上,轻轻闭上眼。   再等一等,   他在心底对自己道,   再等一等。 第33章   元禄宗山门前。   唐春安做完任务领了月俸, 把灵石搁在手心仔细数了数,一块不多也不少,随手塞进衣兜里, 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   没有阿忱在, 发了月俸都不知要去哪里快活。   他已经很久没见过阿忱了,上回见阿忱时还是两三个月前,他去找阿忱喝酒,结果没见到阿忱反倒见到了沈玉衡。   一听他要带阿忱去喝酒,沈玉衡脸色瞬间黑了下去, 一剑鞘给他鼻青脸肿抽了回来,让他把元禄剑法练到三十层, 练不出就不许再去找谢忱。   三十层,把他杀了他也练不出来, 故此再没敢去见过谢忱。   哎, 沈师兄绝对是对阿忱起了贼心, 才故意把他俩天造地设的一对分开。   唐春安愤愤不平地在心底咒骂一句沈玉衡,忽地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他心虚地回眸看去,还以为是沈玉衡来了,然而却并非想象中的那般凑巧。   在他面前, 是三五个带着帷帽的男人,身上皆穿着一身玄衣,或坐或立,一副来势汹汹的模样。   “你们是……”   唐春安敏锐地察觉出些许不对,指尖下意识搭在剑柄上, 还没将话说完, 小腹就被一柄长剑贯穿。   他震愕地抬眸看去,听到对方帷帽下传来不屑一顾的笑意。   “元禄宗, 就只有这种货色啊?”   话音落下,长剑猛然抽出,鲜血飞溅在三尺开山石上,唐春安的身影跪倒在血泊中,眼前仿佛看到了五年前一场大火染红天际,尸山血海、血流成河的恐怖场面。   噩梦,恐怕又要上演。   *   剑仙殿。   谢忱一夜没睡,倒不是因为宝宝一直在哭,而是因为他心情太激动,久久难以平复。   更何况,谢忱发现他的法力回来了,可以凝聚出一点点魔雾出来,虽然比起楚思佞那可怕的魔雾而言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但对谢忱而言,比先前没有法力的时候要好得多。   比如说,他现在犁地都更有劲了。   谢忱用小布包把宝宝背在怀里,兴冲冲地去看自己好久没看过的后山上的地,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灵草长得比山东大葱还高,仙桃树硕果累累,个个饱满圆润,脆甜多汁。   再这样下去,他要考虑把这些吃不完的灵草仙果拿去卖掉了。   谢忱抱着宝宝打开小仓库的门,小仓库同样堆满了各式各样的药材粮食。   吃不完,根本吃不完。   改天他要把李长老请过来,看看这些药材的行情,把药材全卖给元禄宗好了,这样挣来的钱还可以给宝宝买东西。   他垂下眼,怀里的宝宝刚吃饱了奶,窝在他怀里正睡得香甜,粉嫩的小手紧紧抓着谢忱的衣襟,浑身都散发着一股甜甜的奶香气。   好乖,睡着的时候宝宝脸上的婴儿肥可爱极了,小嘴唇也是红润润的,身体又软又暖和,随着呼吸不断起伏,就好像抱着一只黏人的小猫一样。   谢忱看着看着又是一阵心软,恨不能每时每刻都亲一口。   不行,不能总是被宝宝诱惑了,他今天要把地里的土翻一遍,种点小油菜吃。   刚一铲子下去,身后突然传来道奄奄一息的声音。   “阿忱……”   谢忱吓了一跳,回身看去,只见唐春安血人一样朝他艰难地爬过来,“阿忱,沈师兄呢?”   那场面实在太过震撼,谢忱好半晌才确信自己没出现幻觉,手上一抖,忙把铁锹扔了,慌乱无措地冲过去扶起他,“春安,你这是怎么了?”   唐春安咳出两口血,伸手堵住小腹的血洞,把血咽回喉咙里,“没事,我是体修,扛揍,沈师兄在哪里?”   他刚从剑仙殿爬过来,沈玉衡竟然不在,宗门出了这样大的祸事,怎么偏偏沈玉衡又不在?   谢忱撕下一片衣角,颤颤巍巍地堵在唐春安的伤口处,努力想要给他包扎,“沈玉衡不在宗门,宗主给他安排了任务。”   原来是宗主把沈师兄喊走了,唐春安额头突突狂跳,他紧紧抓着谢忱的手腕,刚想让谢忱快逃,余光一瞥,忽地看见谢忱背上背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崽。   刹那间,唐春安呆滞在原地,连说话都不喘了,“你背上那是什么?”   谢忱回头看去,方才他一时情急,就把宝宝搁进小布包背到身上了,他还没有跟唐春安说过宝宝的事,“这是我的孩子,还没取名,这不重要,你是被谁所伤……”   “什么??”唐春安高喊了声,又咳出一大口血来,“你哪来的孩子,跟谁生的,为什么没告诉我?”   谢忱被他的出血量吓得魂都快飞了,连忙捂住他的嘴,“你别喊,别喊,再这样下去你肯定会死的。”   唐春安死死盯着他,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在他眼神的威逼之下,谢忱只好垂下脸,小声老实交代,“是和沈玉衡生下的孩子。”   话音落下,唐春安缓缓躺在地上,安详地双手交叉,“没事,阿忱,别管我了。”   不如就这样死了吧。   怪不得沈师兄不让他和阿忱接触,怪不得沈师兄总来帮阿忱种地,一切原来都是早有预谋。   沈玉衡,阴险小人,抢走了他的阿忱!   “那怎么行?”谢忱焦急地把他扶起来,“我送你去药仙殿,你伤得太重了。”   “区区致命伤,无妨。”唐春安把他拽回身前,面色严肃几分,“现在你千万不能离开此地,外面有一群魔修闯进了宗门,那些疯子见人就杀。”   谢忱虽然也是魔修,可魔修之间可没有不杀同类的道理,更何况现在谢忱还带着个尚在襁褓里的孩子,他们绝不能离开后山。   唐春安沉思片刻,伸手在小树屋上设下一道幻境阵法,“阿忱,你和孩子进去。”   谢忱怔了怔,隐隐发觉他要做什么,“那你呢?”   “我在这守着,放心,我们体修想死都难。”唐春安挑了挑眉,伸出手在他身后的小崽脸上捏了一把,“我还得活着找沈师兄算账呢。”   闻言,谢忱摇了摇头,低声道,“不行,还是你带着宝宝藏进树屋里,他们见到我是魔修定然会忌讳一些。”   到时候他就说他是楚思佞派来潜伏在元禄宗的探子,对方难不成还有胆子去找楚思佞质问吗?   唐春安听罢眉头仍紧皱着,不是不信谢忱,而是他总觉得那群人是专门来血洗元禄宗的,就像五年前那般。   现在只有几个金丹期的师兄弟在山门前与那些魔修厮杀缠斗,也不知能扛多久,那些魔修实力绝对在元婴之上,差了不止一两个大境界,要杀他们就像碾死蚂蚁一样。   长老们已经年迈体衰,五年前的惨案又让他们都落下了病根,无论如何也不能像多年前那般与魔修力战了。   若是沈玉衡和玄卿在,他们哪还用受这样的气?   思及此处,唐春安忽地睁了睁眼,仿佛抓住了最后一丝救命的稻草般,急切道,“阿忱,沈师兄有没有跟你说过玄卿师兄在何处?”   谢忱微微一怔,低声道,“玄卿现在还在魔域卧底,楚思佞绝不会放他回来的。”   话音落下,唐春安倏地陷入了沉默,良久,他长长叹息一声,无论再做什么都没用了。   整座元禄宗仿佛都笼罩在一股挥之不去的绝望当中,就好似冥冥中有人在操控这一切,将一切都计划好,只等他们跳入陷阱。   谢忱抿了抿唇,他很想帮上唐春安的忙,可他只是个法力低弱的普通魔修罢了,估计连唐春安都打不过,遑论去除掉那些法力高强的魔修。   他攥紧拳头,半晌,从怀里掏出一颗仙果,满眼希冀地看向唐春安,“春安,我种了很多灵草仙果,你看看能不能帮上你的忙,哪怕只是疗伤?”   “就算用得上,也要等事情结束之后了,阿忱,这不关你的事……”唐春安沉浸在即将灭门的绝望中,随意抬头掠过一眼,落在那金光闪闪的仙果上时,面色忽然顿住,“这、这是你种出来的?”   谢忱点点头,眼眶红了一片,气馁地说,“都是我平日里种的,本还以为可以帮上一点忙的。”   唐春安猛然抬手打断他,颤抖着朝他招了招手,“阿忱,把那个给我拿来。”   闻言,谢忱不明所以地起身,把那棵喷薄着灵气的仙果递给唐春安。   刹那间,仙果散发的紫金色光芒好像把天色都照亮了几分。   “这、这是极品回元果啊!”唐春安不可置信地看了又看,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玄天秘境里三千年才结一颗,你种出来的?”   谢忱眼睫上还挂着泪珠,有些懵懵地点了点头,又指向身后的小仓库,“是呀,我还有一仓库呢,这个有什么用?”   他还一直以为所有仙果都是这样亮闪闪的呢。   话音落下,唐春安倒吸一口凉气,抬眼望向远处的浮云,自言自语般低声喃喃,“沈师兄,你可真是带了个福星回来。”   “这是极品回元果,吃一颗能短暂跃升一个大境界,可以维持三个时辰。”唐春安激动万分地捧住谢忱的脸,要不是知道这是沈玉衡的心上人,真想上去狠狠亲一口,   “阿忱,我们有救了!”   谢忱呆了呆,眼底渐渐覆上一层喜悦的微光,虽然他不懂唐春安为什么这么高兴,但是太好了,他帮上忙了。   他要在沈玉衡回来之前,把宝宝和宗门都保护好! 第34章   “阿忱, 仙果的效用只能维持三个时辰,我会拿去分发给其他弟子,前面有我们顶着你只管放心。”唐春安把谢忱塞进小树屋里, 又在外画了一层幻境阵法, 语重心长道,“若三个时辰后我没有回来,你就当我死了,绝不能踏出此地半步,明白么?”   谢忱担忧地望着他, 轻轻点头,“我知道了。”   他毕竟不是一个人, 带着孩子,无论如何也不能出事。   见他答应下来, 唐春安深吸了一口气, 攥紧手心的长剑, 转身离开。   谢忱抱着小宝宝窝进柔软的毛毯里,阳光从窗外照进来,他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忽然间,谢忱回忆起先前在魔宫时沈玉衡曾给过他一张应声符, 他连忙摸了摸身上,果然从衣襟深处摸出那张符纸来。   当时他就觉得可能会在哪里派上用场,一直舍不得用贴身带着,现在就是用它的最好时机!   谢忱把那符纸撕碎,破碎的符纸泛起点点浮光, 随后凝聚成一个微弱的光点。   他试探着伸出手去轻触在那光点上, 光点竟然发出了清脆空灵的声响。   “谁?”   谢忱怔忡片刻,光是听到那熟悉的声音, 眼眶就不争气地湿润起来,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感觉很委屈,“是我,谢忱。”   那边只短暂沉默了一瞬,随后无比冷静地开口,   “我马上回去。”   谢忱愣了愣,望着眼前漂浮在半空的小光点,心头萦绕许久的恐慌和不安倏忽烟消云散。   他还没跟沈玉衡说发生什么事了呢,他想问任务完成了吗,还想说宗门里来了好多可怕的魔修,想说弟子们都被打伤了。   可想了又想,谢忱半天憋出一句,“嗯,快点回来。”   他知道沈玉衡肯定会以最快速度赶回来的,其他的话,不说也没关系。   光点消失,谢忱悬着的心也渐渐落回了原位,就连窗外的阳光都不再冷白刺眼了。   他望向地上散落的符纸,小心翼翼地拢起来,视若珍宝般搁在桌上,又翻出胶水一点点把符纸黏好恢复原样。   谢忱正仔仔细细黏着,小树屋窗外的太阳忽然被云彩遮住了,眼前落下一片阴影。   身上的汗毛忽然耸立起来,鼻尖嗅到一股令人胆寒的气息,谢忱眼睛微微睁大,身后传来一道困惑而轻佻的声音。   “哟,我当藏了个什么宝贝,原来是个废物魔修……”   谢忱猛然回头,对上了一双不怀好意的赤色眼眸,还没来得及开口,脸颊便被对方一手掐住。   对方将他浑身上下打量了个遍,目光意味深长地落在了他的眼睛上,颇为好奇似的俯身问,“元禄仙山,剑仙殿后,你藏在这干什么?”还用了个那么低级的阵法遮遮掩掩,害他以为这里有什么宝贝。   谢忱惊恐地看着他,清晰闻到了对方手指上浓郁强烈的血腥味,连同掌心黏腻的鲜血一同扑在脸上,令谢忱忍不住想吐。   对方饶有兴致地松开了谢忱的脸,欣赏着谢忱白皙脸蛋上的五个血红指印,拄着下巴缓缓开口,“说。”   谢忱抿紧唇,额头冷汗涔涔,他不敢动弹,因为身后毛毯里就是小宝宝,他不知道对方有没有看见,“我是被这里的修士抓住关起来的。”   “抓你?”男人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低低笑了声,“你有什么值得好抓,不过一个小小的筑基期。”   谢忱咬了咬牙,努力绞尽脑汁在脑海里编着借口,身后却突然传出一道嘹亮的哭声。   霎那间,空气仿佛凝固了般。   对面的男人目光灼灼地盯着谢忱,舔了舔唇,“还藏了个孩子?”   谢忱瞳孔骤缩,连忙冲上前去想要挡在宝宝身前,却被男人无情地推倒在地,死死掐住了喉咙。   “别乱动啊。”男人慢条斯理地掀开毛毯,看到那襁褓里的小崽,忽地笑出声来,“你是说,人类修士把你关在这里,逼你生了个低贱的半魔?”   那孩子的眼睛,是红色的。   谢忱呼吸急促,伸出手想从他的魔爪下救下宝宝,却被掐得更紧。   “一个魔,何等丢脸啊。”男人用魔刀在谢忱的侧脸上轻轻拍了拍,颇为感慨似的道,“简直把魔修的尊严都丢尽了,你活着干什么,不如死了干净。”   “还……还给我!”谢忱努力挣扎着,想要把宝宝抢回来,可对方的实力远远在他之上,只是这样掐住他的喉咙,他连动都动不了。   男人忽地抬手打了他一巴掌,声音骤冷,“我说过了,让你别乱动……下一次,可就不止一巴掌了。”   谢忱被打得好疼,眼睛控制不住地掉下泪来。   他好害怕,好害怕。   为什么这个魔修和在楚思佞那里见到的魔修们不一样?   小树屋的门突然被一脚踹碎,门外扬起一道懒散声音,“封霄,你躲在这干什么?”   封霄抬眼看去,像是在炫耀自己新发现的玩具般,掐着谢忱的喉咙把人提起来,一边嘲笑一边介绍着,“你们来了?快看,这有个废物被元禄宗修士抓起来生孩子。”   门外的两个魔修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起来。   “估计是楚思佞的废物属下吧,整个魔域再找不出比他们更窝囊的魔修了。”   “瞧瞧他那张脸,好像还很不服气啊?”   “方才我打了他一巴掌已经老实很多了,刚才那眼神才叫不服气呢。”   封霄笑够了,把谢忱丢在地上,毫不介意地问,“外面的那些弟子都杀干净了?”   “没有,有几个修士不知怎的突然突破了境界,实在难搞极了,真君传了令来让我们谨慎行事。”   闻言,封霄不屑地轻嗤了声,“谨慎行事?这元禄宗尽是一群废物,有什么可谨慎。”   “真君的意思是,万一拖到那沈玉衡回来便不好收场了。”   “沈玉衡?”封霄更加放肆地笑起来,丝毫不把这三个字放在眼中,“我倒还真想见见他,届时我好问问,他那宝贝弟弟现在还活着没有?”   听到他的话,谢忱瞬间毛骨悚然——沈徽就是被眼前这些魔修害死的,那些难以根除的魔蛊,同样也是他们所为。   树屋内的魔修们皆阴阳怪气的笑起来,根本没人把沈玉衡这三个字当做一回事,他们每个人手上都浸满了鲜血,衣衫上全都是元禄宗弟子的血肉。   谢忱此刻终于真切体会到原书里的魔修们究竟有多么可怖,像唐春安一样的人类修士们,每一日面对的都是这样的魔头。   “行了,封霄,赶快去主殿把那些负隅顽抗的弟子除掉,我们好去跟真君交代。”   封霄满不在乎地敷衍应声,眼睛却仍盯着襁褓里的小崽看,半晌,他突然疑惑地道,“你们觉不觉得,这孩子有点像一个人?”   谢忱的心又猛地提起来,他冲过去挡在孩子身前,“等等,你们不是来杀元禄宗修士的么,我跟他们也有仇的,你放过我,我跟你们一起好不好?”   闻言,封霄又被他逗笑,“你?”   “我们都是魔修,何必自相残杀,要是沈玉衡回来咱们都跑不了。”谢忱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么冷静,手心紧紧攥着那张刚粘好的符纸,低声道,“你相信我,我肯定能帮上忙。”   听了他的话,封霄缓缓起身,居高临下地冷睨着他,淡漠开口,“不好意思,我可不是楚思佞,眼里容不下废物。”   他把魔刀举起,在肩头轻掂了掂,漫不经心道,“看在同类的份上,我许你挑个死法,说罢。”   谢忱绝望地后退,抱着怀里低声嘤咛哭泣的宝宝,眼泪惊恐地一滴滴坠落下来。   怎么办?   怎么办?   他已经没有办法了。   “不说啊,那我可替你挑了。”封霄缓慢扯住谢忱的头发,将魔刀横在了他的颈子上,脸上满是残酷而恶劣的笑容,“好孩子,乖乖去死吧。”   魔刀高高扬起,谢忱闭紧双眼,凝聚全身的魔气朝身前人打出去,就算打不过他也不能就这么死了!   利刃划破血肉的声音骤然响起,然而想象中那惨烈的痛楚却迟迟没有落在颈子上,谢忱浑身颤抖着,刚要睁开眼,却被一只冰凉的手轻轻覆上了眼睫。   “闭眼。”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传来,谢忱呆滞在原地,眼泪瞬间决堤,哗啦啦不要钱似的往下流。   是沈玉衡,沈玉衡回来了。   他还是睁开眼,一把抹掉眼泪,看向身前雪白的衣诀。   沈玉衡背对着他,谢忱看不到他脸上的神情,只看到凛冽剑尖下,安静躺着一颗死不瞑目的头颅,脖颈整齐的剑痕不难看出他死得有多么轻易。   封霄临死之前恐怕都没有想到,他妄图杀掉的两个人是沈玉衡的妻儿,也没有想到沈玉衡与他的差距,就像天边高悬的灼日与井底嗡鸣的蛆虫。   “沈、沈玉衡,你怎么会在这!”剩余的两个魔修顿时大失方寸,仓惶无措地想要逃跑,却被沈玉衡干脆利落地两剑腰斩。   谢忱看傻了眼,抱着小崽连话都说不出来,满地的鲜血从树屋上流淌下去,好似一条小小的瀑布般,而沈玉衡的剑上甚至没有沾染上一丝血。   “你……”你白刀子进白刀子出啊。   谢忱还没说出口,便见沈玉衡缓慢转身看向他,喉咙里的话顿时又说不出来了,满腔的委屈好像都在此刻翻涌上来,他咬紧下唇,故作坚强地把襁褓里的宝宝翻开给他看,“沈玉衡,你看宝宝……”   沈玉衡深深看了他一眼,良久,伸出手在他发顶抚过,而后轻轻把人揽进怀里。   “我听唐春安说了,”沈玉衡声音缓慢,隐隐夹杂着一丝颤意,“你借了回元果给他们吃,阿忱,谢谢。”   谢忱撇了撇嘴,努力想忍住眼泪,最后还是没憋住在他怀里哭出了声,“没事啊,反正我也吃不完,留着都白瞎了。”   他的每一颗泪落在沈玉衡的掌心,皆烙印下永远无法抹去的灼烫痕迹。   沈玉衡捧住他的脸,忍下心头的酸疼,轻声问,“伤到没有?”   谢忱哽咽着点点头,“嗯,他打我来着,你杀得也太快了,我还没打回去呢。”   这下好了,脑袋都掉下来了,他就算打一巴掌也永远打不疼那人了。   沈玉衡深吸一口气,浑身的威压更加可怖,“打哪了?”   谢忱指了指自己的脸,“这儿!”   话音落下,沈玉衡脸色黑沉,起身提着剑朝封霄的尸首走去,被谢忱赶紧抱住他的胳膊,拦下来,“哎呀他都死透了,没事的,我随口说说而已,现在已经不疼了。”   沈玉衡没回应,只是掌心凝聚一股灵焰,把封霄的尸首烧成了一缕烟灰,冷眼望着那缕烟灰被风吹散,他眯了眯眼,沉声道,“挫骨扬灰也便宜他了。”   谢忱还是头一次见到他这一面,没想到沈玉衡比他还记仇。   “外面的魔修都解决了?”谢忱把他拉回来,低声问,“春安没事吧?”   沈玉衡微微颔首,神色凝重地将长剑搁在桌上,“多亏了你的回元果,否则避免不了要死更多人。”   看来还是有弟子被魔修毒害了,谢忱不免有些失落,要是他早点把回元果分给大家就好了。   “可惜,没留下活口,否则便能逼问出楚思佞派来的卧底究竟是谁。”沈玉衡眸光沉郁,盯着那两个魔修的尸体。   怎会如此巧合,他前脚刚走,后脚魔修便闯了进来。   谢忱抱着小宝宝,凑上前来道,“我刚刚听到他们提起什么真君,他们好像不是和楚思佞一伙的。”   闻言,沈玉衡神色微滞,“还有呢?”   “他们就说了这些,一直嘲笑我,还顺便嘲笑楚思佞来着。”谢忱挠了挠脸,总觉得自己好像无形之中给楚思佞丢了点脸面,“要不然我们去问问玄卿?”   听他提起玄卿,沈玉衡这才想起宗门里好像还有这么个人,淡声道,“好,改日再问。”   其实他心中已有了怀疑的人,只是现在不急于一时。   他回眸看向谢忱怀里满脸泪痕的宝宝,心口软下去几分,故作嫌弃地道,“哭都哭得跟你一模一样,给我抱吧。”   谢忱把宝宝递给他,不服气地说,“哪里跟我一样,宝宝明明长得跟你那么像。”   听到他的话,沈玉衡唇角微勾,垂眸看向怀里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的小崽,脑海里倏忽回想起方才踏入宗门时看到的那一幕。   魔雾如同阴云般笼罩在天空,暴雨如注,云鹤道服被鲜血和雨水浸透,蜿蜒的血水沿着山路流淌至脚下,天地间一片死寂,没有惨叫,没有恸哭,安静得如同人间炼狱。   沈玉衡提着剑,一步步走进宗门,忽地顿住脚步,垂眸看去,镌刻着千字门规的开山石旁,一个小女孩被魔刀穿胸而过,钉死在石上,怀里仍紧紧抱着盛满梨子的果篮。   耳边忽地嗡鸣一声,呼吸在此刻停滞,再抬起头,眼眸已然猩红一片。这样的场面,曾五年如一日反复折磨着他,甚至成了一道永远无法磨灭的心魔。   他难以想象,倘若他晚来一步,看到的是谢忱和孩子倒在血泊中,他该如何是好。   绝不能发生第二次,他没有那么幸运了。   沈玉衡俯身下来,轻吻在小崽的额头上,抬眼看向脸上血迹斑斑的谢忱,声音颤抖,“阿忱,谢谢你还活着。”   谢忱眨了眨眼,已经从方才的阴影中脱离出来,叉着腰挺胸道,“我当然死不了啦,我不是有你罩着吗?”   小说惯例,主角攻罩着的小炮灰自动加入主角团阵营,他很难死的好不好。   沈玉衡抿紧唇,一言不发地将他也抱进怀中。   谢忱怔了怔,任由他抱紧自己。他忽然觉得,其实沈玉衡是个比他要敏感脆弱得多的人。   诚然他法力高强,是宗门所有师兄弟的倚仗,是他们心目中战无不胜的冷血剑仙。可事实上,沈玉衡也有害怕的事情,他害怕自己保护不了所有珍视之人,害怕自己的强大无用武之地。   就像秋天树桠上最后一片泛黄脆弱的梧桐叶,风儿一吹过来,他便要竭尽全力用最后的力气将自己攀附在树桠上,否则便会坠入万劫不复的泥潭。   所以他拼尽全力地拯救大家,其实是在拯救他自己。   谢忱奇特地感受到了沈玉衡心底的恐惧,就好像真的听到那张冷冽沉默的面容下,痛苦挣扎的声音。   于是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沈玉衡的后背,“沈玉衡,别怕,有我呢。”   虽然有些许大言不惭——   他想成为沈玉衡的剑鞘,好好守护他。 第35章   魔宫寝殿, 时隔十个月,玄卿第一次重新拿起剑来,久违地在剑身上渡入自己的灵气。   法力, 终于恢复了!   这十个月的战战兢兢忍辱负重, 让玄卿几乎都忘记了自己还是大乘期修士,有法力的感觉实在太爽了。   玄卿阖上双眼,潇洒地耍了一套剑招,长剑破空,身形如电, 轻而易举地把大殿里的花瓶扫了个粉碎。   楚思佞进殿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他抱着怀里的小崽, 踩过满地的碎片,抬眼看向玄卿, “夫人, 法力恢复了?”   玄卿立在桌子上, 干脆利落地收起剑,高傲地瞥他一眼,从桌上跳下来,“自然。”   楚思佞下意识伸手去接他, 却被玄卿一把推开。   “一边去,用不着。”   闻言,楚思佞唇角微微扬起一抹笑意,低声道,“是我多虑, 夫人现在用不上我了。”   什么话, 本来也用不上他。   玄卿垂眸看向他怀中的小崽,勾了勾手, “给我抱吧,今天哭闹过了没有?”   “芽芽很乖。”楚思佞把小崽小心翼翼递给他,语气隐隐有一丝骄傲之意,“我探察了他的修为,一出生便体内蕴着金丹,和夫人一样是天纵奇才。”   “那当然了。”玄卿被他夸得飘飘然起来,抱着小崽逗弄两下,越看越得意,“也不看看是谁生出来的,大乘期生个小金丹不是很正常么。”   楚思佞笑而不语,这个孩子的确超出了他的想象,虽然他早猜到有龙族混血,体质定然要异于常人,只是他没想到芽芽会是千年难遇的绝世天才。   “对了。”   楚思佞倏忽敛起笑意,思酌良久,轻声道,“今早元禄宗似乎出了些事。”   话音落下,玄卿瞬间抬起头来,“什么事?”   消息一早就传到了魔宫,楚思佞本不打算告诉玄卿,可又觉得若是不说,这桩破事估计又会被栽赃到他头上,思来想去,还是告诉玄卿为妙。   “有几个魔修闯进了元禄宗,此事并非我指使。”   听到这话,玄卿脸色稍松,毫不在意地抱着小崽亲了亲,随口道,“那有什么,元禄宗有护山大阵,就算大阵被破还有沈玉衡呢。”   听他提起沈玉衡,楚思佞脸色稍沉了沉,淡淡道,“沈玉衡不在元禄宗。”   话音落下,玄卿神色骤然一变,猛然抬眼看向他,“你说什么?”   “护山大阵失灵,沈玉衡正巧不在元禄宗。”楚思佞倒也觉得奇怪,偏偏元禄宗出事时沈玉衡不在,好像挑准了时机似的,他压低声音,循循善诱道,“夫人,我早便说过你这位师兄不值得信赖,说不定此事就是他……”   “不可能。”玄卿冷冷打断他,毫不犹豫地把孩子塞进他怀里,将长剑系在腰间,“我要回去,把魔宫的阵法打开。”   楚思佞眉宇稍蹙,一把攥住他的腕子,“你就这般信任沈玉衡?”   玄卿眯了眯眼,他从未如此正色过,抓住楚思佞的手,一点点扯离自己的腕子,“我还要问你,这件事当真不是你做的?”   他的话如同一根针精准扎进楚思佞的心口,楚思佞缓缓蜷起指尖,低低道,“不是,我与元禄宗无冤无仇,向来是元禄宗招惹我在先,这段日子我一直与夫人朝夕共处,夫人如此揣测,实在伤我的心。”   “整个魔域的魔修都听你的,我自然会怀疑到你身上。”玄卿轻轻扳过他的脸,软下声音来哄了哄,“行了,委屈什么,若真不是你做的,你把阵法破开让我回去便是。”   楚思佞抿了抿唇,握住他的手,“夫人在魔宫这段时日,元禄宗弟子从未关心过你,为何执意要回去?”   在魔宫过得不好么,他扪心自问没有让玄卿受过半分委屈。   玄卿深吸了一口气,拔出腰间长剑,沉声道,“我只问你一句话,放不放我走?”   见他当真铁了心要走,楚思佞眉心骤跳,伸手搭在他的剑上,“夫人这是做什么,我自然会护送你到元禄宗,正好可以铲除那几个在外抹黑我名声的叛徒。”   “你不许去,此乃我的家事,我自己能解决。”玄卿眼底一片冷然,将长剑送回剑鞘。   五年前他刚入元禄宗不久,是先宗主看中他的天份,一手提拔他入了内门。   新弟子入门三日可以回家探望亲人,没成想等他探亲回来,元禄宗突生变故,死伤惨重。   这五年来,他在元禄宗没干过什么好事,整天招猫逗狗吃喝玩乐。   宗门里的师兄弟们却个个无比信赖他,哪怕他借了钱没还,还是会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再借给他。   每每出了任务回来,身上受一点小伤,他们便会紧张无措,争抢着送来最好的药材。   他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人品也差劲,但绝不是吃里扒外忘恩负义的畜生,怎能眼睁睁看着那些师兄弟横死?   楚思佞见他去意已决,还想再说什么,怀里的小崽却忽然抓住了他的衣襟。   他神色忽顿,忽地改了口,“好,那为夫和芽芽在魔宫等夫人回来。”   玄卿离开魔宫,他若要下手,这是最好的时机。   “行,你记得给他喂些奶喝,这孩子总容易饿。”玄卿俯身下来,在芽芽的头顶亲了亲,稍顿,又在楚思佞的脸侧轻吻一下,“好好照顾芽芽,别给我饿死了。”   脸侧的柔软双唇一触即分,楚思佞眼睫微颤,轻轻“嗯”了一声,“有我在,你放心。”   玄卿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原地掐了个遁地决,身形很快消失的无影无踪。   就这么轻易走了。   楚思佞望着空荡荡的大殿,以及怀中甜甜酣睡的小崽,良久,他将小崽轻轻搁在软榻上。   “芽芽,”他声音很轻,指背在小崽肉乎乎的脸蛋上缓慢抚过,“成全爹爹,好么。”   小崽被他弄得不舒服,艰难地扭了扭脸,忽地嚎啕大哭起来。   楚思佞安静听着他的哭声,掌心逐渐凝聚出一股浓郁的黑色魔雾,将小崽的身体缓慢吞没。   没什么好心疼的。   他千方百计不就为了此刻?从这个孩子生下来那一刻便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他是魔。   魔是没有感情的。   他心疼这个孩子,又有谁会心疼他?   这世上所有人都是自私自利,凭何要求他一个魔修重情重义。   既然选择要做恶鬼,就要恶得彻底。   耳边芽芽的哭声几乎要将房顶掀翻,楚思佞攥紧指,赤色的瞳孔更加如血一般猩红,在魔雾即将彻底吞没芽芽的那一刻,他骤然冷声斥道,“别哭了!”   哭够了没有?   不过是个刚出生一日的崽子,仅仅与他相识一天,用那张和玄卿如出一辙的脸哭个没完,实在惹他心烦、心厌!   小崽似是被他吓到,哭声渐渐弱下几分,忽然轻轻睁开了眼,眼睫还挂着晶莹剔透的泪珠。   刹那间,那双清透干净的眼睛仿佛和玄卿的双眼重叠了般,令楚思佞心头猛然一窒。   他慌乱俯身下来跪在软榻前,把小崽抱进怀里,眼底猩红渐次淡去,楚思佞下意识地低声轻哄,“芽芽,不哭了……”   眼泪一颗颗掉进脖颈深处,他一遍又一遍抚摸着芽芽的脸,像是想把那些眼泪连同心底的魔念全部擦去。   也罢,或许他这一生注定如此了。   楚思佞把小崽抱紧,无奈地低声道,“你命真好,偏生和他那般相像。”   只是看到那双眼睛流泪,便忍不住想替他拭去泪痕。若是像自己,兴许楚思佞不会如此犹豫。   小崽像是听懂了他的话般,一边掉着眼泪,一边摇摇晃晃地伸出小手,在楚思佞的脸上抓了抓。   楚思佞神色微怔,不明所以地轻声问,“怎么,芽芽也想爹爹了?”   小崽支支吾吾地张着嘴,不知想说些什么,片刻,突然摇晃着小手扇了他一巴掌。   楚思佞:……   怎么连性格都如此相像。   唉,日后的日子恐怕不好过了。   *   元禄宗。   玄卿提着长剑气势汹汹地踹开山门,映入眼帘的是那被鲜血染红的开山石碑。   他呼吸停了停,掌心长剑迸发出强烈的灵气,眼底怒意如有实质。   谁干的,到底谁干的!   玄卿怒火中烧,一路冲进正殿,只见大殿内整整齐齐落着一排盖着白布的尸体,掌心的长剑猛然颤抖了瞬,险些拿不稳。   绝不轻饶,他要把这群畜生全部杀干净!   玄卿转身刚要离开去找寻魔修们的踪迹,却迎面撞上了一道踉踉跄跄的身影。   他微愣了瞬,连忙上前扶住对方,待看清那张脸时,心头好似被千斤重的巨石压住,“春安……”   唐春安捂着腹部的血洞,闻声抬眼,看到玄卿的刹那,四道眼泪瞬间滑落下来,“师兄,你总算回来了。”   这一句话,简直比砍了玄卿一刀还要难受。   “我来晚了。”   玄卿闭了闭眼,抓紧长剑就朝殿外杀去,“那群魔修在哪,我去宰了他们,给你们报仇!”   唐春安连忙拦住他,“师兄,都死光了!”   “什么?除了你都死光了?”玄卿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   唐春安呸呸两声,把那不吉利的话呸干净,然后把人挡在身前,耐心解释道,“不是我们死光了,是魔修都死光了,沈师兄方才和我们已经将闯入宗门的魔修尽数剿灭,弟子们死伤三十人。”   听到这话,玄卿半死不活的心脏才缓缓恢复跳动,回眸看向正殿里盖着白布的尸体,抿紧双唇,“到底是我来晚了。”   唐春安擦去脸上的污血,勉强露出笑容,轻拍两下他的肩膀,“没事,师兄别往心里去,这事不怪你,都怪那群魔修突然袭击,谁也无法预知。”   而且,比起上一次的灭门惨案,这次的死伤人数已经足够他们庆幸。   玄卿知道他是安慰自己,可看到那些躺在正殿内了无生息的师兄弟们,心头却怎么也无法平静。   “都怪楚思佞,怎么不早点说。”玄卿低低骂了一声。   唐春安没听清他的话,困惑地歪了歪头,“师兄,你说什么呢?”   “没什么。”玄卿打了个哈哈,把人拉到身前,“春安,你去我殿里找那几大箱灵丹妙药,拿去分发给受伤弟子们吃。”   唐春安挠了挠脸,低声道,“头一回见师兄这般大方,不过也用不着了。”   玄卿面色又变,绝望地道,“啊,都没救了?”   “不是,”唐春安被他气笑几分,掐了掐额角,“师兄怎么天天盼着我们死,是有一位名叫谢忱的魔修,他倾囊相助,无私奉献了一仓库的好药材,现在李长老已经在为受伤弟子们治疗了。”   “魔修?”玄卿眉宇轻蹙,警惕地道,“哪来的魔修,你们连魔修的东西都敢吃,疯了?不要命了?”   他纳闷地伸手摸了摸唐春安的脑门,这也没烧啊。   唐春安一时半会也跟他解释不清,干脆直接道,“谢忱是好魔修,师兄你见了他就知道了,就连沈师兄都对他情有独钟呢。”   他后半句明显有股子酸味,但玄卿没听出来,只惊恐地倒吸一口凉气。   连沈玉衡也疯了,这宗门还过不过了?   玄卿抓紧长剑,忽然感觉肩头的担子沉重无比,整个宗门都被一个魔修蛊惑了,只有他一个正常人。   这种时候他必须要站出来拆穿那魔修的诡计,否则还有谁能拯救元禄宗,谁能拯救修真界?   唐春安还想再说,却被玄卿一把捂住嘴,“那魔修在哪,带我去见他。”   他倒要好好见识一番,究竟是什么样的魔修,使了什么样的美人计,能把沈玉衡那种王八蛋给迷惑住。 第36章   腾云似涌烟, 密雨如散丝,万山被浮墨洇湿,一场及时春雨洗去了开山石上干涸的血迹, 宽厚的土地再度抽出崭新的笋芽。   剑仙殿内, 谢忱手心捧着一盏热茶,抬眼看向窗外,心中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身旁软榻上的宝宝刚吃过奶,拍了几个奶嗝便乖乖睡去了。   沈玉衡还在帮他清洗小树屋里的血迹,又燃上檀香祛除那浓郁刺鼻的血腥气。   谢忱一时半会都不想再去树屋休息了, 他怕一进去就回想起那个可怕的封霄。   这个世界还是很危险的,只是他一直在元禄宗的庇护之下, 在沈玉衡的保护中,所以直到今日才窥见书里残酷无情的那一面。   幸好他还会种点菜, 不然真不知要在这里如何生存下去了。   仓库里的灵草都分给宗门弟子了, 不过那都是些极好种的草, 撒点种子过俩月又可以收获,他的田是块难得的良田,再加上他的技艺,种啥都是好东西。   谢忱抿了口热腾腾的茶水, 浑身都舒畅不少。晚些时候让沈玉衡帮他打水洗个澡吧,再给他做几道好吃的饭菜,把今天的事情全都忘掉。   他起身洗了把脸,然后褪去鞋袜,钻到软榻上抱着宝宝睡觉。   宝宝香香软软的, 抱起来好舒服, 谢忱闭上眼,没一会就困意上头。   就在他快要睡着时, 殿门倏忽被人敲响了。   谢忱迷迷糊糊睁开眼,有些困惑地从被窝里探出半个脑袋。   谁呀?沈玉衡回来可从不敲门。   ……该不是坏人吧?   脑海里突兀出现的念头把谢忱吓了一跳,立刻清醒了,赶紧把宝宝往软榻深处藏去。   “阿忱,是我,快开门呀,有人要见你。”   唐春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谢忱瞬间松了口气,从床上爬下来去开门。   吱嘎一声,门刚打开,一柄冷飕飕的长剑裹挟着剑风横在了谢忱颈边。   不光谢忱吓了个半死,就连唐春安都吓得险些魂飞魄散,“玄卿啊!你这是干嘛呢?”   连师兄都不叫了。   玄卿瞥他一眼,一脚踩在唐春安屁股上把人踢远了些,目光缓缓落在了面前的谢忱身上,待看清那张脸时,他忽地觉得有些许的熟悉。   好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你……”玄卿仔细打量着他的脸,却见谢忱脸上的神情从惊恐转变成了惊喜。   “玄卿!”   谢忱一把抱住他的腰,激动地道,“你回来了,太好了!”   玄卿被他抱得一懵,伸出手指抵住谢忱的额头把人推开,“干什么干什么?”   他们很熟么?   上来就拉拉扯扯的,果然是妖孽。   唐春安捂着屁股爬起来,咬紧牙关看向玄卿,要不是知道这是他师兄,玄卿又长得那么好看,换做别人他好歹也得把这脚还回去,“师兄,你怎么能对咱们宗门的大恩人拔剑相向。还有,我受着伤呢,你踢死我算了!”   谢忱抹了抹眼角的泪,天知道他在看到魔修时,有多么想见到沈玉衡和玄卿的脸。于是他连忙低声道,“春安,玄卿肯定是误会我了。”   对上谢忱那温柔中透露些许诡异的眼神,玄卿总感觉他企图勾引自己,“少在这装好人,说,谁派你来的?”   谢忱眨了眨眼,指了指自己的脸,“你不记得我了吗,那天在魔宫,沈玉衡去救你时我也在场。”   他满脸都写着“快想起来快想起来”几个大字,玄卿拧紧眉头,目光循着他的指落在那微微泛红的脸颊上。   一刹那,脑海里顿然浮现出了那日他抓着人不由分说地当着楚思佞的面猛亲一口的场景,以及沈玉衡当着他的面,一把将他身前的小魔修救走的场面。   玄卿默了默,突然间明白了对方为什么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看他。   啧,不就亲一口么,还真惦记上他,都追到元禄宗了。   “哈哈,”玄卿扶额苦笑,“原来是你,你也真是的。”   他的魅力实在是太大了,竟能让这小魔修背叛楚思佞,偷跑到元禄宗来给他的师兄弟送灵丹妙药。   谢忱见他认出自己,满眼崇拜地用力点头,“嗯嗯,是我是我。”   太好了,玄卿居然靠自己逃出了魔宫,不愧是主角受,真厉害!   唐春安望着他俩突然化干戈为玉帛,还有些许不解,“师兄你们见过?”   玄卿挺起胸膛,颇为深沉地点点头,“嗯,我的追求者。”   话音落下,唐春安和谢忱都呆了呆。   谢忱震撼地摊开双手看向玄卿,不知道他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玄卿,我……”   “不必解释了,我懂。”玄卿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这回你干得不错,回去我定让你家尊主给你升官,魔将怎么样,喜欢吗?”   谢忱:……   罢了,他早该知道这本书里没有正常人的。   唐春安忍俊不禁地揽住谢忱的肩膀,指了指脑袋,压低声音道,“玄卿师兄他人就这样,这儿不太好使,但其实心肠很好。”肯定是谢忱做了什么让玄卿产生了误会,不过虽然过程不太对,但至少玄卿知道谢忱是好魔修了。   玄卿啧了一声,扒拉开挡在自己身前的唐春安,大摇大摆走进剑仙殿,“沈玉衡人呢?”   唐春安摇了摇头,好心提醒他,“不知道,但是一会儿在沈师兄面前,师兄可千万别说什么阿忱喜欢你之类的鬼话。”   玄卿:?   “实话我还不能说了?”玄卿拉过谢忱来,循循善诱道,“你不用害怕沈玉衡,在这我给你撑腰,你有什么说什么就是。”   谢忱张了张嘴,“可是……”   玄卿:“难道你不喜欢我,讨厌我?”   谢忱:“……倒也没有。”   玄卿一副看穿他小心思的模样,意味深长地轻笑两声,“那不就得了。”   片刻,忙碌的沈玉衡终于将一切收尾,提着长剑缓缓步入剑仙殿。   宗主那里他暂时没有去复命,任务没有完成,待过了今日再去领罚便是。一想到阿忱今日受了那么大的委屈,他这段时间无论如何也不想离开宗门了。   掌心轻覆在殿门上,沈玉衡眉头忽皱。   怎么这么多人。   “你叫谢忱?好,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那熟悉的声音从门内传来,沈玉衡嘴角微抽,一把将门推开。   谢忱惊讶地看过去,手心还捧着小茶盏,“你回来了?”   他刚要起身,又被玄卿摁回座位上,“你迎接他干什么,你现在是我的人。”   听到这话,唐春安赶紧扭过头去,看向窗外欣赏濛濛细雨。   啊,这雨可真雨啊。   “你的人?”   沈玉衡冷笑了声,指腹轻搭在腰间长剑上。   玄卿敏锐地观察到他的动作,那动作他实在太熟悉了,一般这种情况,沈玉衡手中的剑鞘会在他下一句话脱口之后,精准无误地落在他身上。   他瞬间没了底气,干咳一声,把谢忱推到了面前,“你干什么,我今天不是来跟你吵架的。”   谢忱把他护在身后,朝沈玉衡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转移话题道,“事情都忙完了吗?”   沈玉衡冷然盯了玄卿一眼,很快收回目光,将长剑搁在桌上,缓下声音,“忙完了。”   玄卿的眼睛在他俩身上转来转去,默默挪动身子,坐到了窗边,压低声音问唐春安,“他俩……”不会真有什么吧??   唐春安高深莫测地笑了笑,点点头,“没想到吧。”   沈师兄也有阴险狡诈的一面,偷偷把他的阿忱给抢走了,这谁想得到。   听到他的话,玄卿不可置信地睁了睁眼,目光又落在谢忱身上。   这小魔修,未免太厉害了点。   连沈玉衡那种冷血混账都吃得下??   最关键的是……   “今晚想吃些什么?”沈玉衡温声细语地问。   谢忱想了想,掰着手指认真点起菜来,“今天人多,你多做一些吧,我想吃你做的酱牛肉,烩鲈鱼,再多蒸一只鸭子……”   玄卿看傻了眼。   在元禄宗这么些年,他头一次知道沈玉衡会做菜,还是给一个魔修做菜。   这人谁?被夺舍了么?   唐春安招了招手,扬声道,“师兄不用做我的了,我还得去上药,这几日估摸连肉星子都不能吃了。”   他伤得不轻,说罢就起身要离开,却被身旁的玄卿一把抓住。   “你走了我怎么办?”玄卿咬牙道,“你得给我解释清楚啊,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唐春安拍了拍他的肩膀,俯身下来低低道,“师兄把欠我的三百灵石还了,我就告诉你。”   玄卿:“……赶紧滚。”   他出来的急,身上一分没带,哪来三百灵石。   “哼,滚就滚。”唐春安捂着小腹的伤口,傲娇地一甩头,转身就走了。   半晌,沈玉衡拿着谢忱写下地一长串菜单走进小厨房,小厨房内很快传来灶火燃起的声音。   玄卿直勾勾盯着谢忱,搬着屁股底下的凳子挪到谢忱身边,清了清嗓子,轻声道,“那个……阿忱?”   谢忱抬眼看向他,小声道,“我知道你跟沈玉衡关系不好,一定不好意思跟他点菜,我点了几样,有你喜欢吃的吗?”   话音落下,玄卿突然感觉好像从谢忱身上看到一丝佛光,一时无语凝噎。   不是吧,现今这世道还有这样的魔修?   好半晌,玄卿憋出一句,“我辟谷了,不吃也没事。”   谢忱有些惋惜地道,“多少吃一些吧,沈玉衡做饭很好吃的,比魔宫里的饭菜还要好吃!”   玄卿无比困惑地看着他,“先不提此事,你和沈玉衡……”   闻言,谢忱掩在袖内的指轻轻蜷起,躲闪开玄卿朝他看来的目光,“我……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玄卿愣了愣。   许久,谢忱下定决心般,攥住他的手腕,认真开口,“对不起,玄卿,我抢走了这么好的沈玉衡,原本沈玉衡与你会有一段命定的大好姻缘,全都是因为我一时疏忽,送错了女娲之泪,我对不起你!”   眼见他越说眼睛越红,玄卿赶紧打断他,“你说什么,再说一遍,那天送女娲之泪的魔修是你?”   谢忱满眼愧疚地点了点头。   玄卿如梦初醒般,一下子把事情全都捋清楚了,激动地抓住了谢忱的手,“那你哭什么啊,你替我挡灾了知不知道?”   虽然没完全挡住,但好歹也把沈玉衡给拉下水了不是?   这样一来,沈玉衡就算想指责他跟楚思佞生下孩子都做不到了,沈玉衡自己也跟谢忱生下了孩子!   妙啊,不仅替他挡了灾,还把沈玉衡给降服了,甚至还救了他的师兄弟。   玄卿刚想夸夸他,余光瞥见小厨房内冒出的炊烟,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你不用对不起我,如果你实在愧疚,能不能帮哥哥个小忙?”   谢忱茫然地看向他,有些困惑,“什么忙?”   玄卿朝他招招手,用只二人能听到的声音,低笑道,“从今往后你我就像亲兄弟一般,要是有人要欺负你亲哥哥,你该怎么办?”   谢忱思考了下,攥紧拳头,“打他!”   “哎!孺子可教!”玄卿越看谢忱越顺眼,越看谢忱越喜欢,“里面那个做饭的,他要是欺负你哥哥,你又该怎么办?”   谢忱抬眸看向小厨房,又看向面前的玄卿,毫不犹豫地又攥紧拳头,“也打他!”   玄卿被他逗乐,笑得直不起腰来,“好阿忱,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谢忱还嫌不够似的,又拍着胸口说,“以后我一定好好保护你,还要保护宗门里的大家。”   闻言,玄卿脸上的笑意微微淡去,他抿了抿唇,低声道,“这次的事,谢谢你。”   谢忱听到他的话,浑身的斗志都被点燃了,“嗯!不会再有下次了,我也会努力修炼……”   他还没说完,玄卿忽地起身,朝他深深鞠了一躬,突如其来的动作把谢忱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搀扶他。   玄卿抬头看他,眼底竟然有泪光闪烁,   “阿忱,宗门真的对我很重要。”   宗主、唐春安、长老们、师兄弟们、哪怕是沈玉衡那个王八蛋,对他都很重要,是在这世上最亲最亲的家人。   他不能失去他们。   谢忱见他落泪,眼睛也湿润起来,“你放心,现在他们对我也很重要了。”他就知道玄卿肯定是个很好很善良的人,只是平常看着不靠谱不着调,但其实心底一直牵挂着宗门的师兄弟们,心怀天下,情深义重,这才是书里值得所有人爱的主角受啊!   听到他坚定的话语,玄卿欣慰地颔首,摸了摸他的脑袋,“阿忱,你真好,宗门有你照看我放心,下回种出极品灵草别忘了往哥哥殿里送几棵,哥哥倒不是贪图什么,只是想帮你消化消化,吃不完也可惜了不是?”   谢忱已经被他感动得彻底,压根连思考都没思考,脱口便道,“好,你喜欢我都全给你,我的就是你的,你的还是你的!”   玄卿心头大喜,还没来得及再哄骗谢忱几句,忽听身后传来一道温柔声音。   “夫人?”   玄卿脸上的笑意骤然僵住,脑袋像卡住了般一点点转过脸去。   只见楚思佞抱着芽芽,颇为新奇似的踏进剑仙殿,“夫人,芽芽一直哭闹着要找你。好香啊,可是有人在做饭么,能否再添一双筷子……”   玄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奔上去,死死捂住了他的嘴,咬牙切齿地开口,   “谁让你来的??” 第37章   楚思佞被他捂住唇, 好似有些困惑般捉住他的手拿开,低声道,“怎么了, 我来得不是时候?”   明知故问。   玄卿真想一巴掌抽死他算了, 现今元禄宗刚遭受一劫,这时候楚思佞这样明晃晃的一个魔修出现,倘若让人看见还了得?   最重要的是,这里还有某个冷血混账在,楚思佞竟敢带着芽芽擅闯剑仙殿, 不想活了是不是。   谢忱也被突然出现的楚思佞吓了一跳,条件反射般站起身, 从桌上拿起了沈玉衡的长剑。   玄卿立刻把楚思佞推到身后,连忙解释道, “他跟今日闯入宗门的魔修不是一伙的, 阿忱, 你别害怕。”   谢忱咽了咽口水,轻轻点头,他害怕楚思佞倒不是因为担心他和那些魔修是同伙,而是因为楚思佞是书里的大反派啊。   侧殿的小厨房内缓缓走出一道雪色身影, 沈玉衡端着刚做好的饭菜,轻轻搁在桌上,从始至终没有朝楚思佞投去视线。   然而所有人的目光却全部聚集在他身上,连谢忱也忍不住屏住呼吸。   唯独楚思佞见到他,唇角微微勾起, 刚想跟沈玉衡打一声招呼, 就被玄卿死死堵上了嘴。   “从现在开始,你一个字不许说。”玄卿额头冒出些许冷汗, 偏头看向沈玉衡,“师兄,我马上就把他赶走。”   这是他上山五年来头一回喊沈玉衡师兄。   楚思佞挨揍不要紧,可楚思佞这回是带着芽芽来的,芽芽那小怪物似的混乱体质,半魔半妖半人全都有还自带金丹,但凡让沈玉衡知道,定会毫不犹豫地当成妖物斩草除根。   “赶走?”沈玉衡缓慢重复,伸手接过谢忱递来的长剑,淡声道,“那岂不是有失元禄宗待客之道?”   玄卿干笑了声,“师兄说的这是哪里话,他又不是客……”玄卿还没说完,楚思佞已经抱着孩子坐在了桌前。   他倒还真自来熟!玄卿刚想把人扯起来,却被沈玉衡抬手挡住。   “坐下。”   对上沈玉衡冷漠的眼睛,玄卿噎了噎,有些摸不清他内心的想法,只好满腹心事的坐在了楚思佞身旁。   芽芽很乖,不仅没有哭闹,还伸着小手朝对座的沈玉衡胡乱抓着,像是想要沈玉衡抱一抱他似的。   谢忱坐在楚思佞的对面,低垂着脑袋不敢出声,也不知道玄卿究竟是怎么做到在楚思佞面前面不改色的。   雪白的头发,赤色的眼睛,不管放在哪本小说里都能猜到对方是大坏蛋。虽然他只是神色平静地捏着苹果片往小崽嘴边喂,可落在谢忱眼里却总觉得楚思佞别有图谋似的。   总感觉是会把宝宝养大养胖然后吃掉的类型……   被谢忱盯了许久,楚思佞若有所感似的抬眼朝他看去,把谢忱吓得立刻低头扒饭。   好在楚思佞只片刻便很快收回视线,专心地继续抱着芽芽喂东西吃。   谢忱又偷看一眼他怀里的芽芽,宝宝牙齿还没长出来,自然吃不下,只是含着苹果片轻轻嘬着甜味。圆圆的小肉脸让谢忱幻视了蜡笔小新在吃苹果片。   好可爱的宝宝,谢忱心头软塌一片,好想捏一捏那张小脸。   可惜,楚思佞肯定不会把宝宝给他抱的吧。   “走什么神,吃饭了。”沈玉衡坐到他身边,抬眼看向对座一动不敢动的玄卿,声音冷淡,“愣着干什么,自己去盛饭,难道还要我帮你?”   他一开口,饭桌上的气氛更加透露着一股诡异的宁静。   玄卿咬了咬牙,万分屈辱地起身去盛饭。   谢忱戳了戳沈玉衡的胳膊,小声道,“不要总是这么跟玄卿说话,玄卿千里迢迢跑回来想要帮助宗门渡过难关,你这样冷淡多伤玄卿的心?”   沈玉衡神色稍顿,虽然还是有些不爽,但还是闷声道,“嗯,知道了。”   玄卿一回来,谢忱就这般向着玄卿,他在厨房做饭,谢忱和玄卿又是称兄道弟,又是要帮玄卿撑腰,他自认自己已经对玄卿足够忍耐客气了。   他望向楚思佞,眉宇稍压,“今日闯入元禄宗的魔修并非你的部下,你知道他们口中的真君是哪一位么?”   他留下楚思佞,正是为了问出那些魔修的背后指使,身为魔尊,总该不会连这点内情都不知道。   楚思佞低垂着眼睫,恍若未闻地拾起筷子,自顾自夹起一块牛肉搁进口中,完全把沈玉衡当成了空气,仿佛真的只是来陪玄卿吃顿饭。   “……”沈玉衡总觉得额头又开始跳起来。   一个两个,偏都这样令人厌烦。   谢忱连忙替楚思佞开口缓和气氛,“尊主应该是正在思考呢,我们给他一点时间,让他好好回想一下。”   结果直到玄卿端着碗回来,楚思佞还是一句话没说。   玄卿满腹怨气地抓起筷子,他倒要尝尝剑仙做的饭有什么独到之处。   吃了几口,玄卿脸色忽变。   靠,不是吧,沈玉衡真会做饭,这王八蛋还有什么是不会的。   “玄卿,”谢忱给他倒了杯新酿的梅子茶,努力挤着眼睛使了个眼色,“你们在魔域有没有听说过真君这个名号?”   玄卿哪里知道,他天天不是在临夜阁泡温泉打牌就是在魔宫睡大觉,于是转而看向楚思佞道,“问你呢,你知道吗?”   楚思佞终于有了些许的反应,望向玄卿,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唇。   玄卿鬼使神差般理解了他的意思,嘴角微抽,“现在可以说话了。”   平常怎么没见他这么听话,到了外人面前就开始装老实。   楚思佞淡声道,“魔域只有一个白善真君。”   话音落下,沈玉衡眸光渐沉,冷声道,“还有呢?”   楚思佞边低头逗弄怀里的芽芽,边慢条斯理地开口,“我怎么清楚,你为何不想一想,怎么你一离开元禄宗,白善便派手下来杀人?”   稍顿,他朝沈玉衡笑了笑,“还用我继续往下说么?”   话音落下,玄卿纳闷地瞪他一眼,“你兜什么圈子,有话不能直接说,他到底想干什么?”   然而听完楚思佞的话,沈玉衡神色忽变。   宗门内,唯有他和玄卿修为高深天赋异禀,师兄弟对他们无比信赖。   可如果他接连两次离开元禄宗后,宗门便惨遭灭门,最值得怀疑的人,除了他沈玉衡还能有谁?   第一次宗门弟子被魔修残杀时,玄卿才刚刚入门,就算怀疑也怀疑不到玄卿头上。   这是一个专为他设下的陷阱,元禄宗果真有卧底。   “我已说的足够明白了。”楚思佞低低嘟哝了声,“夫人,什么时候回去?”   玄卿一边猛猛吃饭,一边随口搪塞他,“我打算再待几日,宗门现在正需要我,你没什么事就先回去吧。”   需要玄卿吗?   楚思佞和沈玉衡同时产生了如此疑问。   “那我留下陪你。”楚思佞抱着小崽起身,如同观察自己的领地般四处打量着沈玉衡的剑仙殿。   简陋、寒酸,甚至可以用贫苦来形容,剑仙殿尚且如此,其他殿宇的装潢亦可想而知。   玄卿这么多年都是住在这样的地方吗?   好可怜。   见他竟丝毫不避讳地在剑仙殿闲庭信步,玄卿险些被嘴里的饭噎死,“楚思佞,你去哪?”   “回夫人,随便看看。”楚思佞把四下看了个遍,目光缓缓落在了软榻深处的一个小鼓包上。   他像找到什么有趣的东西般,伸手覆在那小鼓包上,刚要掀开,却被谢忱猛地冲上前来挡住。   “尊、尊主。”   楚思佞垂眸望向面前的小魔修,唇畔倏忽牵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你原先是我的属下,对么?”   谢忱胆怯地点点头。   “给我看一看又有何妨?”楚思佞语气似诱哄般温柔,“你夫君元禄剑仙在此,又有我夫人一旁监督,难道你还怕我伤害他不成?”   听了他的话,谢忱脸上一红,结结巴巴地解释道,“我们、我们没有成亲。”   “唔。”楚思佞不知听没听进耳朵里去,只越过谢忱,想将那被褥轻轻掀开。   “玄卿,”沈玉衡倏忽冷然出声,“管好你的狗。”   玄卿:?   “你说话什么时候能客气点?”他已经忍了好半天,沈玉衡简直蹬鼻子上脸,一点面子都不给他。   沈玉衡冷嗤一声,伸手抓起桌上的长剑,“我有说错?若管教不严就别放出来,需要我教你何为管教?”   玄卿咬紧牙关,求助般看了眼谢忱,“阿忱,你看他。”   听到玄卿的声音,谢忱赶忙上前挡在玄卿面前,“我不是说过了,不要这样对玄卿说话么,玄卿他又没有做错什么,你这样咄咄逼人多伤师兄弟和气,快点跟他道歉。”   望着在谢忱身后玄卿那小人得志的嘴脸,沈玉衡深吸一口气,按压下心头一剑抽死玄卿的冲动,低声道,“我知道了。”   玄卿探出半个脑袋,气势汹汹地道,“光知道有什么用,阿忱让你给我道歉,耳朵聋了是不是?”   沈玉衡:……   你就说他该不该揍吧。   半晌,在谢忱正义凛然的目光中,沈玉衡掐了掐额角,压下心头的燥火,极其敷衍地道,“对不起。”   话音落下,玄卿只觉浑身上下遍体通畅,在元禄宗这么些年从未像今天这般爽快过!   在他们争论时,楚思佞已经旁若无人地走到软榻边,悄悄把被褥掀开。   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团子安静躺在软被里,屁股朝天,睡得正香。   果然。   楚思佞挑了挑眉,心满意足地把软被盖回去。   想不到竟是这样一个不起眼的魔修,帮他解决了沈玉衡这心腹大患。   如此能干的部下,他该赏些什么好呢?   楚思佞思酌片刻,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小的药丸,唇畔勾起一抹笑容。   作为他的属下,就该好好替他分忧——把沈玉衡缠得神魂颠倒、沉迷肉、欲,最好再也没心思去招惹玄卿,如此就算替他分忧了。 第38章   一顿饭, 四个人吃得心思各异。   玄卿把桌上的饭菜扫荡一空,美滋滋地带着楚思佞和芽芽回去了。   玄卿说这段日子暂时还会在元禄宗住一段时间,直到护山大阵修补好之后再离开。   一家三口临走之前, 谢忱立在门边目送他们, 楚思佞忽地在他手心塞了一个小小的锦盒。   “赏赐。”   他语气平淡地说完这一句,便抱着芽芽转身离开了。   谢忱呆了片刻,没想到楚思佞会给他赏赐,难道真的把他当成魔宫里的属下吗?   他掀开那小锦盒,只见里面搁着一颗莹润雪白的药丸, 旁边还另附一张字条。   【此药为催发春兴之用,可助你拿下沈玉衡。】   催发春兴。   谢忱猛然睁大双眼, 该不会是他想的那种吧??   他们的小动作自然也被沈玉衡尽收眼底,他望着谢忱, 却只低声道, “方才吃饱了么?”   他知道谢忱的饭量, 今日才吃了三碗,与平日相比少了许多。   “吃饱了。”谢忱赶紧把那锦盒藏进储物戒,小心翼翼地抬眸看向沈玉衡,“今天又让你做饭, 又强迫你听玄卿的话,对不起,我只是不想看你们吵架。”   玄卿大老远回来一趟不容易,若是吃顿饭还要吵架,他会觉得心里过意不去。   沈玉衡神色微顿, 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温声道,“你想太多了, 我与他向来如此相处,不会因为小事伤了情谊。”   倘若他们之间真的怨恨彼此,沈玉衡也不会帮忙还玄卿欠下的账,只是因为是一家人,所以才会吵吵闹闹,有什么便说什么,绝不藏在心里。   他的掌心温暖宽厚,一点点抚平了谢忱心头的愧疚。   “真的吗?”   “当然。”沈玉衡皮笑肉不笑道,“君子不与小人计较。”   谢忱:……果然还是有点生气的吧。   沈玉衡收拾起碗筷,轻声道,“我再做两道菜,你再吃一些吧。”   总归也没有别的事要忙,弟子们的治疗都在药仙殿有条不紊的进行,宗门一天修不好护山大阵,他和玄卿一样,一天都不会离开这里。   其实谢忱真的没吃饱,听到沈玉衡的话,心头的愧疚更甚,他跟着沈玉衡一路走到小厨房边,看着沈玉衡刷洗碗筷的背影,有些难过地抠了抠门框。   似是注意到他的动作,沈玉衡背对着他,缓慢出声,“虽不知道你是如何养成这样的性格,但有时无需太过照顾别人的心情,你该多考虑考虑你自己的心情,今天高兴么?”   谢忱抿了抿唇,心尖微微酸疼了下。   一直以来他都是小炮灰的角色,要顾虑剧情,要讨好主角,要完美的完成任务,除此之外,他的心情又有谁会在乎?   他认真想了想,小声答他,“高兴的。”   见到玄卿安全回来很高兴,玄卿不讨厌他很高兴,他帮到了宗门的忙很高兴,还有……沈玉衡回来,很高兴。   从没有人像沈玉衡如此在乎过他。   沈玉衡出现的那一刻,他恍惚以为自己成了小说里的主角,竟会值得别人这样不顾一切赶回来救他的性命。   谢忱又抠了抠门框,心口酸酸胀胀的,好像有什么东西要飞出来。   他想问问沈玉衡为什么对他这么好,可是他又不太敢说,就好像在害怕什么答案似的,琢磨了半天,说出口的却是完全不沾边的话,“你有没有看到玄卿的宝宝,好可爱,小小一只,听说宝宝大名叫玄嬴初,小名叫芽芽。”   沈玉衡自然看到了,那孩子眼睛是红色,和他与阿忱的孩子一样是个半魔。楚思佞当真宝贝那孩子,从进门伊始没有一刻不抱着,一会喂东西吃,一会抱着逗弄,不像来抓玄卿回魔宫,倒像专门来炫耀他和玄卿的孩子的。   不知出于什么奇怪的攀比之心,沈玉衡没有出手拦下楚思佞去看他的孩子,只是用玄卿的名义提醒楚思佞不要乱来。   楚思佞要看就看,最好睁大眼睛好好看清楚,他和阿忱的孩子是不是更乖更可爱。   思绪收回,沈玉衡神色顿了顿,低声道,“大名玄嬴初,我看是玄赢楚吧。”   起名还要争一头的人恐怕也只有玄卿了。   说起来,他们还没有给孩子取名。   “你想给孩子取什么名?”沈玉衡停下动作,回眸看向谢忱,其实他想问的是,起名之前是不是该先确认他们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可话到嘴边,他有些说不出口。   阿忱很好。   他心地善良,会竭尽全力帮助身边的人,辛辛苦苦种出的灵草一分不要全都分给了宗门受伤的弟子,那些灵草若卖到市上,少说也有三十万灵石,他却连想也没想就搬空了小仓库。   他心思细腻,哪怕忽略自己的感受也要照顾别人的心情。阿忱是个不擅长拒绝的人,就像一只逆来顺受的小兔子,除非被逼急了眼,绝不会真正袒露自己的心声。   若阿忱不喜欢他,他不想给阿忱造成一丝一毫的负担。   “我……”谢忱仔细想了想,回头看向软榻上还在睡觉的宝宝,那张红润的小脸有七分与沈玉衡相像,就好像是个小一号的沈玉衡似的。   他揉了揉衣角,声音低得听不清,“就叫谢慕珩,怎么样?”   话音落下,沈玉衡倏忽怔住,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哪个衡?”   谢忱的头扎得更低,根本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就是……佩玉的珩,你看佩玉上不是有块玉很好看嘛,就是那个玉的名字,可以吗?”   沈玉衡停下手上的动作,忽地笑了笑,“原来如此,当然可以。”   他信了。   谢忱稍稍松了口气,松开被他蹂躏半天的衣角,轻声道,“小名你来起,怎么样?”   “那我可要好好想想。”沈玉衡故作沉思,缓缓走到他身前,望着因他的靠近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的谢忱,唇畔笑意更深,“可惜我恐怕想不出阿忱起得这样寓意深刻的名字。”   谢忱有些心虚地后退半步,嘴里低声辩解,“没有什么寓意的,就是突然想到了,随口一说,你不喜欢咱们可以换一个名字。”   沈玉衡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随后俯身下来,“小名便叫倾忱,如何?”   “这哪里像小名啊……”谢忱正嘟哝着,忽地反应过来,错愕地抬眼看向已近在身前的沈玉衡,“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叫倾忱,寓意是一日里最美好的清晨,怎么了?”沈玉衡好似十分无辜般地越过他,走到榻边把孩子抱进怀里,“你不喜欢么,那便换一个吧。”   谢忱有些急切地跑到他身后,扯住了沈玉衡的一片衣角,“等等,我没有不喜欢,你再说一遍刚刚的名字,我好好分析一下。”   沈玉衡俯身在软榻上的小崽脸上轻轻印下一个吻,故意沉思了许久,“我忘了。”   谢忱睁大双眼,咬紧下唇,用手指轻轻戳了戳他的后背,“你快再想想,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忘了,我记得好像是倾什么……倾什么呀?”   见他眼巴巴地凑上来,沈玉衡终是忍不住低笑了声。   好笨。   真的好笨。   “倾忱,倾慕谢忱的倾忱。”   沈玉衡捉住那只捣乱的手指,轻而易举便将谢忱拉到了身前,望着谢忱错愕之余愈发红得滴血的脸,缓缓开口,“现在听清了?”   谢忱从耳尖红到了脖颈,结结巴巴地小声道,“听清了。”   “嗯?”沈玉衡的手揽住那细瘦的腰,循循善诱道,“既听清了,那你喜欢么?”   谢忱呼吸都停了一瞬,心口的酸胀此刻忽然消散,化作了更加激烈澎湃的狂跳。   他不知道沈玉衡问的是名字,亦或是什么其他。   可他还是想说,喜欢。   “不管是名字,还是你。都喜欢。”   话音落下,谢忱感觉自己快要热得爆炸,心跳也要从胸口蹦出来,他下意识想逃跑,不敢听沈玉衡的答案,却被沈玉衡一把攥住了腰带回身前。   “跑什么?”   沈玉衡定定望着他,眼底渐次染上侵占欲十足的烈火,“再说一遍我听听。”   谢忱的腿止不住地发软,他说不出口了。   有些话这辈子只能说一次的好不好?   “我不说了,”他的声音都泛起了哭腔,语无伦次地想推开沈玉衡,“你只让我说,你自己又不说。”   沈玉衡直勾勾地看着他,半晌,轻轻捧住那张红透滚烫的小脸,无比珍惜地吻在他的脸侧。   “我记得我早说过了,从我为你破例的每一次,都是在说喜欢你。”   谢忱怔愣地听着,直到沈玉衡从面前离开,仍然没有回过神来。   沈玉衡也喜欢他吗?   像他这样软弱无能遇事只会靠别人来救他的笨蛋,像他这种扔到人堆里都分辨不出区别的路人,也会有属于自己的主角攻吗?   “这是什么?”   沈玉衡困惑的声音从耳边响起,谢忱懵懂地回神,便见沈玉衡手心捏着一方小小的锦盒,眉宇微蹙着正要打开。   谢忱:!   什么时候拿走的,在亲他的时候吗??   “别打开!”谢忱立刻冲上前去想将那锦盒抢回来,却被沈玉衡轻易躲过,藏到了身后,他想伸手去够,反倒像在拥抱沈玉衡似的。   沈玉衡面无波澜地把那小锦盒藏在手心,享受着谢忱热情的投怀送抱,低声道,“阿忱,我只是帮你检查,万一楚思佞在里面藏了什么魔蛊,我担心你分辨不出来。”   谢忱本还以为他没看见楚思佞给他塞东西,没想到他只是看见了不说,这个可怕的男人!   要是让沈玉衡看到楚思佞写下的那小字条,估计还以为他和楚思佞联合起来想给沈玉衡下药呢,那他的脸就彻底丢光了!   “我已经检查过了,里面没什么魔蛊,你快还给我吧。”谢忱努力地去够他背在身后的手,好不容易抢到那锦盒,却没成想沈玉衡忽地抓住他的手,将人带到了床上。   “晚了,阿忱。”   沈玉衡滚烫的呼吸泼洒在耳侧,令谢忱不可抑制地浑身一颤。   “楚思佞也总算做了一回好事,不过我并没有那么废物——我不吃药也可以,要试试么?”   谢忱头也不敢抬,只觉得沈玉衡的目光好像能把他活活烫死,他眼睫低垂,摁住心口的剧烈跳动,逼迫自己分开双唇,   “要。” 第39章   晴风送暖, 素纱帐里软玉温香。   沈玉衡握住谢忱的手,将人扶至榻上,半跪在地轻轻褪去谢忱的鞋袜, 随后牵住腰间的衣带缓慢绕开。   他的动作越轻越慢, 谢忱的心跳便越快越急。   “先把宝宝抱走……”谢忱按在他的头顶,羞赧至极地低声道,“抱到摇椅上。”   沈玉衡颔首应声,从软榻里把孩子连同小毛毯一起抱出来,搁在摇椅里, 还贴心地给宝宝掖了掖被角。   现在万事俱备了。   沈玉衡走到榻边扯下床头的帷幔,待看清床上的人时, 忍不住轻笑了声道,“你在干什么?”   软榻上的被子鼓起一个包, 谢忱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裹在被子里, 掀开个小角, 露出来的脸蛋上红扑扑的,“没、没干什么。”   他只是突然有点紧张。   沈玉衡似是能够猜到他内心所想般,温柔地俯身下来,朝他伸出了手。   “来, 阿忱。”   谢忱怔了怔,试探着慢慢从被窝里探出脑袋,指尖搭在了他的手上。   沈玉衡从善如流地揽住他的腰,带着人一点点靠近自己。   纱幔被风儿吹动,送来凉爽的清甜气息, 帐内两道身影拥抱在一起, 好似在温柔低语般。   “阿忱,闭眼。”   沈玉衡声音很轻, 却有种让人无法拒绝的魔力,每一个字脱口,都令谢忱浑身止不住的颤栗发软。   怎么会有人这样完美,连声音都蛊人心神,从前他为什么会觉得沈玉衡是坏人呢,明明哪里都好得不得了。   他听话地闭上眼,后脑被轻轻扣住,很快,唇上轻轻覆上一片凉软,震颤的心跳随着对方温柔的侵入剧烈鼓动着耳膜,舌尖相缠,腰间的手也不再安静如初,扯开他的已经散落的衣带缓缓滑下。   衣衫被一件件脱去,谢忱半跪在沈玉衡怀中动也不敢乱动,任由对方毫无止境的深入索吻,浑身红得像熟透的虾子,即连膝头和脚趾都是一片暧昧的粉色。   半晌,沈玉衡终于放过那泛着水光的殷红唇瓣,浅笑着拨了拨他柔软的耳垂,低声道,“现在该你了。”   谢忱被他亲得晕头转向迷迷糊糊,连他说了什么都没有听清。   直到沈玉衡握着他的腕子,搭在自己腰间的衣带上,眸光沉沉,落在他光洁的肩头,喉结轻滚,“阿忱,帮我脱。”   谢忱反应过来,乖乖伸手去解他的衣带,手指却哆嗦得好像要打结了一样,解了半天竟没解开。   笨蛋。   沈玉衡眼底掠过一丝暗色,干脆自己将衣带解开,而后忽地将人轻轻抱起。   “剩下的还需要我继续教导吗?”   谢忱迷茫地睁了睁眼,一边搂住他的脖颈,一边下意识地点点头,小声道,“需要。”   “好。”   沈玉衡眯了眯眼,唇角微勾,缓慢吐出几个字,   “阿忱乖,坐下。”   ……   春风拂过,窗下花浪如潮,偏风不停,雨又忽骤,淋淋漓漓将天地都染得一片潮湿泥泞,即连脆弱的花蕊都被蛮不讲理的雨水浇个湿透。   不知过去多久,窗外雨停了。   谢忱颤颤巍巍地倚在沈玉衡肩头,腰间仍被抱得紧紧的。   “我打水来给你洗一洗?”   耳边的声音传来,谢忱的腿又软了几分,勉强地点了点头。   泡在温暖的浴桶中,谢忱却仍然感觉他们好似还没有结束似的,身体有了太深刻的记忆,一时半会难以抹去。   沈玉衡早已先用法术引水冲洗过,穿戴整齐一丝不苟,衣衫上一丝褶皱都没有,礼貌地为谢忱端来热茶。   谢忱从水中伸出手,接过那杯热茶,白皙手腕上全都是某人留下的泛红指痕。   他轻轻抿了口茶,温度正正好。   太可怕了,沈玉衡床上床下完全是两个人。   “明日阿忱想不想和唐春安一起去药仙殿?”沈玉衡将摇椅里的宝宝抱起来,放回床上,“李长老那里应该很缺人手,正巧那些仙草的药性你也懂,要是你能帮忙定然能解李长老燃眉之急。明日我打算和玄卿一起去修补护山大阵,孩子我会带去一同照顾。”   谢忱窝在浴桶里,低声答应,“当然可以。”他本来还想,药草都送光了他好像没什么可以帮忙的了,要是李长老需要帮忙,他很愿意去。   但是沈玉衡要和玄卿一起修补护山大阵……他俩真的不会中途一言不合打起来吗?   他犹豫片刻,还是轻声嘱咐沈玉衡,“吵架可以,不许打人家。”   沈玉衡闻言低笑了声,捏了捏怀中小崽的脸,“阿忱偏心,我什么时候打过他?”   他只是按门规行事处罚玄卿罢了。   怀里的小崽抱住他的手指便往嘴里放,像只小奶狗似的嘬嘬嘬着,沈玉衡立刻抽出手,揉了把小崽的脑袋,轻声数落,“怎么什么都吃。”简直跟阿忱一模一样的爱吃。   小崽被他揉了把脑袋,很不高兴地嘟着小嘴,忽然抬头咬了沈玉衡一口。   没有牙齿,力气也轻,反倒像小崽主动要亲他似的。   沈玉衡微愣了瞬,半晌,他轻轻掐住小崽的脸蛋,轻嗤了声,“还挺记仇。”   这怕是随了他吧。   谢忱扒在浴桶边上望着他俩,感觉整颗心都快要被宝宝融化了,“对了,宝宝的小名还没有起。”   “叫小狗。我看他咬人很厉害。”   谢忱:“……不行,我不同意,宝宝长大以后会自卑的!”   闻言,沈玉衡沉吟了声,“那就叫咬咬吧。”   话音落下,谢忱莫名觉得这名字还不错,至少比起小狗好听多了,他垂眼看向在沈玉衡怀里拱来拱去的宝宝,低声唤道,“咬咬……”   小崽好像能够感受到谢忱的存在似的,转过头来朝他晃了晃小手,嘴里重复着几个意味不明的音节。   “他好像很喜欢。”谢忱有些高兴地抬头,“大名叫谢慕珩,小名叫咬咬,就这么定了。”   看他脸上灿烂的笑容,沈玉衡也微微勾起一抹笑意。   孩子的名字暂且有了,可他们尚未成亲。   不知想起什么,沈玉衡笑意渐淡。   当初离开沈家时,他曾立誓此生不会娶妻生子,父母这一生就当没有过沈玉衡这个儿子。   可他不愿让阿忱不明不白地跟着自己,没有人知道阿忱与他的感情,没有人知道阿忱的孩子是和他生下,阿忱什么都没有要求,甚至和宗门人一再隐瞒孩子的身世。   沈玉衡眸光落在谢忱身上,掠过一丝心疼。   待宗门风平浪静之后,找个机会把阿忱和孩子带回去吧。   ——他想光明正大地娶阿忱为妻。   *   元禄宗梓凝殿。   楚思佞抱着芽芽踏入殿内,将整座大殿扫视一圈。   果然如同他先前预想那般,玄卿在元禄宗实在过得太过可怜些。   满地胡乱堆放的箱盒,书架上落灰覆尘的藏书,东倒西歪的桌椅板凳……这哪里是人过的日子?   玄卿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尖,“是有点乱哈,你随便坐。”   坐?   楚思佞四下看了看,椅子上全是随手扔的衣服,哪里有地方坐。   半晌,他掀开软榻上的被子,终于找到地方坐下。   “夫人,他们在你离开之后竟没有一次前来打扫,这样的师兄弟要他们有何用?”楚思佞当真十分不满,在他心中玄卿好歹也是元禄宗的天才弟子,理应受到全宗门的崇拜臣服,精心伺候。   玄卿奇怪地瞥他一眼,“他们是我师兄弟,又不是我的奴才。”   而且,他们也不是没来整理过,至少比他走之前看起来整齐干净多了……   “明天我要去修护山大阵,你既然执意要留下,那就得听我的,哪里都不许去,只待在这。”   玄卿清点了一下上回楚思佞来元禄宗时带的礼物,果然一件不少,大家就算再穷再难也没有来私自用他的东西。   思及此处,玄卿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拿就拿呗,有什么好客气,反正都是楚思佞白给的。   身后小崽忽然低低哭泣起来,玄卿回身看去,从他怀里接过小崽,“芽芽饿了,给我抱吧。”   他轻解衣衫,动作生疏地想给小崽喂点奶喝,一抬头,却发现楚思佞正盯着自己看。   “……看什么看,把眼闭上。”   楚思佞乖乖闭上眼,轻声道,“夫人,今天我看过了沈玉衡的孩子。”   “嗯,怎么样?”   楚思佞抿了抿唇,有些不解地道,“那孩子……好像没有任何天资。”   就好像丝毫没有继承到沈玉衡那至纯至净的灵气般,那孩子普通极了,除却相貌和沈玉衡很像,眼睛又是半魔的红色,其他和凡人没有半点区别。   沈玉衡好像根本没有在意,还是很喜欢那个孩子。   比起他的芽芽,实在差得太远了。   “是么?”玄卿一边收拾着箱子,一边头也不抬地道,“那他长得可爱么?”   楚思佞抿了抿唇,不大愿意承认,“孩子不都长成那样。”   玄卿见他这样就猜到那孩子定然很可爱,不然楚思佞肯定要大肆夸奖芽芽比那孩子可爱一百倍。   阿忱的孩子么,长大后定是又漂亮又温柔,心地善良善解人意,跟他爹一样。   至于他的芽芽,长大绝对是战神中的战神,修为天下第一,强大,沉稳,无比可靠,以后就让芽芽保护阿忱的孩子正合适。   玄卿一想到未来芽芽飒爽的英姿就忍不住心头振奋,就好像自己也成了天下第一似的。   而战神芽芽此刻软糯糯地窝在他怀里,哼哼唧唧地打了个奶嗝。 第40章   翌日。   元禄宗天枢阁。   玄卿打了个哈欠, 一夜没睡好,小崽总是半夜里要吃奶撒尿,他和楚思佞就这么笨手笨脚地伺候了一夜, 醒时已经日上三竿了。   待到了天枢阁, 玄卿遥遥地便见道祖金像下的蒲团上躺着个奶呼呼的小崽。   他颇为新奇地凑过去,捏了捏小崽的鼻尖,“天枢阁重地,谁许你进来的,嗯?说话。”   小崽眨了眨眼, 红色的眼睛格外醒目,抓住玄卿的手指就要往嘴里放。   “你这小半魔, 不老实交代还想吃掉我。”玄卿狠狠亲了小崽的脸蛋一口,抱起小崽便挠起了痒痒, “看我怎么收拾你。”   “你干嘛呢?”   冷淡的声线令玄卿打了个激灵, 下意识地回头看去, 果然看到了不远处抱剑而立的沈玉衡。   玄卿把小崽放回蒲团上,阴阳怪气道,“我说谁那么没良心把孩子扔这,原来是沈大剑仙。”   沈玉衡无视他低级的挑衅, 径直走进殿内,俯身揉了揉小崽的脑袋,随后漠然对身旁人道,“还不滚进来。”   玄卿咬了咬牙,今天没有阿忱, 先忍他一手。   他跟在沈玉衡身后走进内殿。   元禄宗的护山大阵阵眼展露出来, 一个泛着金光的巨大浮空符阵,此刻已经被摧残得支零破碎。   见此场景, 玄卿轻轻抽了口气。   不知是谁人下的手,竟然能把元禄宗历代流传下来的护山大阵毁成如此模样,若是不知道这符阵运作的方法,绝不可能做到将大阵破坏成这样。   宗门内果然有奸细。   沈玉衡垂眸落在那阵法上,每一年护山大阵的加固都是由他和玄卿轮流来做,可他一走大阵就被破,若要找出叛徒,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就是他。正如楚思佞所言,那奸细是为了挑拨他与宗门师兄弟的感情。   两人都沉默不言,自觉地遣出灵气开始修补阵法。   天枢阁安静极了,只听得见灵气自掌心潺潺流动的簌簌声。   忽然间,沈玉衡冷不丁地开口,“楚思佞成亲的目的查清没有?”   玄卿愣了愣,没想到他会主动跟自己说话,思酌片刻,实话实说道,“他是为了救他弟弟。”   话音落下,沈玉衡眉宇微蹙,“弟弟?”   “嗯。”玄卿把那日楚思佞跟他说的理由给沈玉衡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沈玉衡神色仍然没有松懈的迹象,只沉声道,“他说有个弟弟需要救,你就信了,你蠢么?”   玄卿被他说得一噎,有些没好气地道,“不然呢,我在魔宫那么长时间没有法力,又没人救我,就算不信又能如何?”   闻言,沈玉衡倏忽沉默下来。   “再说了,我觉得他没撒谎,他当时真的很伤心,而且还说如果我不愿意可以不救。”玄卿越说越没底气,他也知道楚思佞如果撒谎了,他估计也看不出来。   良久,就在玄卿以为沈玉衡不会再理自己时,对方却缓慢出声。   “抱歉。”   玄卿怔了片刻,又听他道,“是我的错。”   空气凝固了瞬,玄卿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他和沈玉衡从没有这样过。   “其实也不是你的错,是我不小心把你的信弄丢了,不然本来可以跑出来的。”玄卿打了个哈哈,笑着道,“你在宗门管那么多事,又要照顾怀有身孕的阿忱,肯定忙不过来。”   沈玉衡没有回答,只静默地朝符阵输送着灵气。   玄卿抿了抿唇,突然有些尴尬。天天想着逼沈玉衡跟他低声下气的道歉,沈玉衡真心实意道歉了,他还真有点不适应。   沈玉衡将灵气输送完,收回手,淡声道,“倘若有一日他负你,只管来找我。”   玄卿眨了眨眼,有些不敢相信这话是从沈玉衡口中说出来的,“你今天怎么这么肉麻,找你干什么,你帮我弄死他啊?”   听到他的话,沈玉衡偏头去看玄卿,本欲脱口而出的话到了嘴边,反倒变成了一声嗤笑,“我好看你笑话。”   玄卿:“……”   这人什么时候死啊?   他真是白期待了。玄卿嘁了一声,转移话题道,“你少管别人,先把你自己管好吧,阿忱现在还不明不白跟着你,我要是阿忱我早跑了。”   话音落下,沈玉衡神色一滞,低声道,“不用你操心,我过几日便会带他回沈家。”   “回、回哪?”玄卿险些被他这话吓得舌头都捋不直了,一字一顿地重复,“你带着阿忱,一个魔修,回沈家?”   “嗯。”   玄卿咬了咬牙,实在理解不了沈玉衡的思维,“你想让沈家给他万剑捅死是不是。”   沈家是剑仙世家,从仙魔大战三界划分开始时就出了第一位剑仙,那里面的诸位向来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更别提阿忱本就是魔修,还生了个小半魔。   回去干什么,找罪受吗??   “不行,你赶紧死了这条心,阿忱跟着你真是受老罪了。”玄卿越想越提心吊胆,总感觉阿忱要是去了肯定一去不回,“你到底为什么要回去?”   沈玉衡撇开脸,淡声道,“祖母临死前,很想看我成亲。”   如果他要成亲,就必须在沈家,这是他对祖母的承诺,一诺千金,他绝不背誓。   他不会让阿忱受委屈,他们只需在祖母的灵位前拜过,再回宗门成亲便是。   他只是想让祖母也看一看,他找到了世上最好的阿忱,有了世上最可爱的孩子。   见他执意,玄卿知道自己劝不动他,恶狠狠地道,“到时候把阿忱吓跑了,你就后悔去吧!”   本来他都觉得沈玉衡变好了那么一点点,肯定都是阿忱的功劳,结果现在沈玉衡又要带着阿忱往火坑里蹦,到时候他可不站沈玉衡这边!   玄卿那一肚子火气的模样,令沈玉衡隐隐有些想笑。   关他什么事,这么紧张?   良久,他在心底叹息一声,   到底是同宗同门的师兄弟。   倘若先宗主还在……应当很高兴见到他们不吵架的这一天。   可惜斯人已逝,先宗主永远不会再看到了。   *   谢忱在药仙殿忙得不可开交,一会帮忙捣药,一会帮忙包扎,整座大殿的弟子们都看着他忙前忙后,纷纷议论着什么。   “听说那就是给咱们送药草的魔修。”   “真的假的,他那小身板怎么种出那么厉害的药草,我昨日只吃了一棵长明草,伤势瞬间恢复了大半!”   “哎哎,你们知道吗,他好像还和沈师兄关系匪浅,我常看到他们在剑仙殿同进同出呢。”   “当然,之前沈师兄的亲弟弟沈徽好像也被他救过,这事儿我听药仙殿的小药童说的,绝不会有假。”   “世上还有这样的魔修啊,真是罕见,他是不是被人类养大才通了人性?”   “这谁知道,反正人家对咱们有救命之恩,这些极品药材连一分钱都没要啊!”   “就是可惜,看到他那对眼睛,肯定没有人敢跟他说话。”   半晌,听到这里,唐春安一个鲤鱼打挺从病榻上起来,兴冲冲道,“谁说没有,我跟他可熟了,他叫阿忱,心肠特别好……”   一群小弟子立刻围着他叽叽喳喳地问起谢忱的事来,唐春安眉飞色舞地跟他们讲述谢忱的种种事迹,把谢忱夸得天上有地上无,药仙殿内一片此起彼伏的惊叹声。   李长老见了这一幕,只无奈的笑了笑,权当没看见。   这么些日子,谢忱种地的药材种子都是询问过他之后才买的,这孩子细心有耐性,做什么都认真极了,能种出那么好的药材,他并不意外。   李长老在心中早已认可了谢忱,如果谢忱的魔修身份不再让宗门弟子难以接受,他倒很愿意收个天资聪颖的小徒弟。   煎药房里,谢忱正配着药,忽然听到身前传来几道低低的声音。   他回过头,便见几个小弟子靠在门边直勾勾盯着他看。   这是干什么?   谢忱被看得有些不自在,赶紧转了个身背对他们捣药。   注意不到他注意不到他……   他悄悄回头瞥了一眼,那几个小弟子竟然就这么走进来了!   谢忱紧张地手上捣药的速度都加快几分,他害怕对方看到他红色的眼睛会露出嫌恶的眼神。   万一因为他是魔修就不吃他的药,那可怎么办?   “喂。”   身后传来声音,谢忱身形猛地一僵,他转过头去,对上了小弟子们好奇的视线。   “听说你是天庭掌管神树的神木仙子转世,真的吗?”   谢忱:……?   什么乱七八糟的。 第41章   煎药房很快挤满了受伤的小弟子们, 有人新奇地围在门外偷看,有人凑上前去盯着谢忱的眼睛,好像谢忱是什么从未见过的奇葩生物似的。   “除了眼睛是红的, 看起来和咱们也没什么两样, 身上的魔气也很弱,好像只有筑基期呢。”   “神木仙子,你会凝聚魔雾吗,能不能给我们看看,你和其他魔修有什么不同?”   谢忱被他们炽热的眼神盯得头皮发麻, 手足无措地捧着捣药碗,声音也越来越小, “我现在要捣药材,你们快回去休息吧。”   都伤成那样了还不肯老实, 元禄宗弟子们怎么都跟唐春安一样。   小弟子们不依, 仍缠着他, 要看他表演放魔雾,最后还是李长老将他们痛骂一顿,他们才肯乖乖回到榻上休息。   谢忱望着那一张张鲜活的面孔,每一个都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 却个个身上挑不出好肉,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魔修和人类一定要如此剑拔弩张仇深似海么,虽然这一切只是书里的设定而已,可谢忱却真真切切地为这里的每一个角色感到心疼。   要是有一天可以大家和睦相处就好了。   谢忱叹息一声,继续认真捣着药材, 没过一会, 头顶又覆上一片阴影。   他有些好笑地抬起头,“怎么就那么想看我放魔雾呀……”   然而谢忱抬起头, 看到的却是楚思佞。   他心跳骤停,浑身都止不住地颤抖了瞬,下意识想要逃跑,却忽然想起门外正是那些身受重伤的小弟子们。   半晌,他在门边停下脚步,哆哆嗦嗦地转过身来。   “怎么不跑了?”   楚思佞抱着芽芽,毫不避讳地坐在方才谢忱的位子上。   谢忱轻吸一口气,把身后的门紧紧关闭上锁,“尊、尊主……”   他怎么来了这里,万一被人看到可怎么办?   楚思佞缓慢抬眸,朝他招了招手,“过来。”   没办法,谢忱只得欲哭无泪地逼迫自己挪动脚步走到他面前。   按照魔宫里的规矩,他是不是要给楚思佞下跪?   “芽芽饿了。”   楚思佞言简意赅地开口,将孩子递过来,“我找不到玄卿。”   谢忱愣了愣,垂眸看去,楚思佞怀里的芽芽正睡着,可脸上沾满泪水,显然是饿哭了,饿久了,最后哭得睡着了。   好可怜。   他记得沈玉衡说会和玄卿去巩固护山大阵,大阵的阵眼自然不会让楚思佞知道,就连谢忱也不知情,那应该是一个十分隐秘的地方,所以楚思佞才找不到玄卿。   可是……来找他,是想让他帮忙给芽芽喂一些奶喝吗?   谢忱小心谨慎地伸出手把芽芽抱进怀里,小小的,软软的,跟糯米团子似的,一到谢忱的怀抱就睁开了眼,好像知道自己终于可以吃上饭了似的,哇哇大哭起来。   他抬眼看向楚思佞。   楚思佞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干脆起身坐到了屏风后,从药架子上取下一把小刀搁在掌心摆弄。   见他离开,谢忱松了口气,总算可以好好看看芽芽。   小崽早就哭得脸蛋红扑扑,抓着谢忱的衣襟不肯撒手,仔细一看,简直真跟玄卿像极了,就是个缩小号的小玄卿。   他解开衣衫,小崽果然一下子就不哭了,像只小奶狗一样拱出舒适的位置,乖巧地嘬着奶水。   呜呜,真的好可爱,看得他都有点想念自己的咬咬了。   “昨夜如何?”   楚思佞的声音乍然响起,谢忱浑身一颤。   什么如何?   他陡然想起那个小锦盒和锦盒里的字条,连忙低声道,“多谢尊主,但是我现在用不上,要不然……还给您?”   楚思佞默了默,语气平静地开口,“不必了,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谢忱听到他的话更想哭了,总感觉他下一句就是要杀掉自己。   玄卿,玄卿你快点回来!   “还需要我教你怎么勾引沈玉衡?”楚思佞拄着下巴,指间夹着小刀转动,淡淡道,“你要尽快逼他跟你成亲,他毕竟是天下第一剑仙,别说没有人提醒你,仰慕沈玉衡的人修真界遍地皆是,你若不将他牢牢吃死,迟早有一日会被他人趁虚而入。”   谢忱呆了呆,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跟自己说这些。   喜欢沈玉衡的人很多吗?   好像的确隐隐约约有听人说过,可是他在元禄宗里这么长时间都没离开过剑仙殿附近,暂时还没见到。   以及,他为什么要勾引沈玉衡,他们已经在一起了。   楚思佞望向窗外,一只雪鹤展翅飞过云端,他随意地甩出小刀,精准地将那只雪鹤斩落,微微笑道,“送你的药好好留着,迟早有派上用场的那天,你帮了我,我自然不会亏待你。”   谢忱懵懵地听着,怀里的小崽已经吃饱心满意足地吧嗒着小嘴,他赶紧系好衣襟,将芽芽恭恭敬敬地递还给楚思佞,“尊主,芽芽吃饱了。”   楚思佞从屏风后出来,熟练地将小崽抱进怀里,临走之前,笑眯眯地看着谢忱,“若玄卿问起今天你见过我么,你知道该怎么说?”   谢忱咽了咽口水,点头道,“知道,我没见过尊主。”   听罢,楚思佞这才头也不回地带着芽芽化作一团魔雾消失不见   谢忱看着他离开,心头稍稍放心下来。   只要楚思佞没有恶意不做坏事,玄卿跟他在一起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谢忱记得原书里玄卿极其厌恶楚思佞,只见到他就想把他一剑穿心的地步,可具体原因是什么,谢忱却怎么也记不起来了。   他没有完成任务,剧情现在已经面目全非,玄卿应该不会还像书里那般厌恶楚思佞了。   楚思佞前脚刚走,唐春安便敲响了房门。   “阿忱,你在里面干什么呢,李长老找你要药。”   谢忱倏忽回神,立刻把捣好的药材送去外面。   忙活了一天,谢忱揉着酸疼的胳膊回到剑仙殿,手上还提着大包小包。   这些都是小弟子们送给他的谢礼,尽管他一再说不用谢,可是他们把包袱一丢就走了。这些自幼上山学道的修士们,一点都没有被外面险恶的世道染黑,满心只想着除魔卫道,修炼飞升,谢忱虽然身体很累,心里却还是暖洋洋的。   穿过这么多本书,只有元禄宗的弟子让谢忱觉得很温暖。   谢忱把包袱搁在桌上打开,全都是从树上摘的水果和一些山下买来的柿饼糖酥。   这下他可有的吃了。   他把水果和零嘴都整理放好,抬头看向门外,夕阳斜下,沈玉衡和咬咬竟然还没回来。   那个什么护山大阵,原来这么难修复吗?   谢忱随手拿起一块柿饼,搬着小板凳坐到门外等沈玉衡回来。   然而他没有等到沈玉衡,却等来了一个满面羞红的小弟子。   “你是……神木仙子!”那小弟子一眼认出了他,有些惊讶地道,“原来你真的和沈师兄关系很好,居然可以住在剑仙殿。”   谢忱连忙从小板凳上起身,下意识解释道,“我不是什么神木仙子,而且只是暂时住在这里,我在后山有自己的小树屋……”   对方不知听没听进去,只扭捏地立在原地,谢忱这才注意到她手心握着一个小药瓶。   他愣了愣,止住话头。   “神木仙子,你可以帮我把这瓶丹药转送给沈师兄么?”小弟子满眼期待地看着谢忱,把那小药瓶递上前来,“昨日沈师兄又从魔修手中救下我的性命,这已经是第三次了,我想着应该送他些东西回报,这是我自己炼的清神丹,是上品的,我觉得他应该可以用得到。”   谢忱怔怔地接过那小药瓶,对上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和羞红的脸颊,立刻明白了这瓶丹药的含义。   听李长老说,上品丹药很难炼出来,她该是炼坏了多少炉药,才炼出这么一颗?   他把那丹药握在手心,脑海里倏忽回响起楚思佞的话语。   沈玉衡一直都是这样被很多人喜欢的,他是真正的天之骄子。   像他这样普通的人,如若不是因为女娲之泪与沈玉衡有了牵连,恐怕沈玉衡的目光一生都不会落在他身上。   沈玉衡真的是因为喜欢他才和他在一起,还是为给咬咬负责才跟他在一起?   小弟子走了,谢忱的心却酸酸的。   他呆坐在小板凳上,看着漫天的落日余晖,一道人影隐约从山阶尽头走来,身上雪衣被霞光染透。   长剑悬在腰间凛冽生辉,清贵冷然的面容一眼便知对方身份斐然,无论何时,沈玉衡就像天上月,不染丝毫尘埃。   和他这样的人是不一样的。   “怎么坐在这?”   沈玉衡抱着咬咬,有些困惑地看他,“天气还没有那么暖和,进去。”   谢忱终于回过神来,抬眼看向沈玉衡,把手心的小药瓶递出去。   “给我?”沈玉衡低低笑了声,“从李长老那里讨来送我的?”   谢忱摇了摇头,小声道,“不是我,是一个小弟子送的上品清神丹,她说她叫……”   他还没说完,沈玉衡便将那小药瓶塞回给他,淡声道,“下次她再来,你还给她。”   “为什么?”谢忱怔愣了瞬。   “我已有妻儿,哪里能收授她如此贵重的礼物。”沈玉衡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抱着咬咬进殿,“倘若不能对这份情谊负责,便不可收下她的心意。”   无论是任何感情,他向来都是这样做的。   如果不能保护宗门的师兄弟,那他不会收下别人送来慰谢的礼物。   同样,如果不喜欢对方,那便不能接受这份心意。   谢忱安静地听着,忽然问,“如果你虽然不情愿,却不得不负责呢?”   闻言,沈玉衡脚下微顿,偏头看他,“不情愿自然也只能负责了。”   就像玄卿,虽然他并不那么喜欢此人,可依旧有着要保护玄卿的责任,这是他身为师兄必须要做的事。   听完他的话,谢忱攥紧了衣角,良久,又缓慢松开。   原来是这样啊,他早就说嘛。   他哪里有那么幸运会被主角喜欢上呢,区区一个路人角色。只是因为主角天然就心地善良又有担当,所以才会对他说那些话,什么喜欢不喜欢的,都是他想多了。   如果没有咬咬,今天送不出小药瓶的人,是他。   “对了,”沈玉衡没有察觉谢忱的不对,把怀里的咬咬搁在软榻上,回头看向谢忱,斟酌了下词句,低声道,“阵法修复好了,我原本以为要多花几日,没想到今日便完成了,明天你有空么,可否……”跟他回沈家。   谢忱走进殿里,把咬咬抱走,低垂着眼睛飞快开口,“不好意思,我应该没有空,我打算今晚回树屋住,三个人挤在一起也确实不方便,我走了,你不用送啦。”   沈玉衡眼底骤凝,在谢忱与他擦肩而过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将人拦在身前,“阿忱?”   “怎么了?”谢忱抬起眼,眼底一片清明,“桌上放着小弟子们给我的谢礼,你记得要吃。”   沈玉衡只觉得他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可偏又说不出是哪里奇怪。   “在这里住不好么?”沈玉衡缓慢靠近他,伸手想碰一碰他的脸,却被谢忱下意识躲过,他动作僵在半空,颇为困惑地问,“到底怎么了?”   谢忱抿了抿唇,低声道,“我就是觉得这里太闷了,想回我的小树屋住,而且……”   “阿忱,要说实话,你不跟我说实话,我便永远不会清楚你在想什么。”   冰冷的声音令谢忱打了个寒颤。   沈玉衡将他拉回座位上,往他手心又塞了块柿饼,“冷静半刻钟,你边吃边想,想清楚之后开口,如何?”   他揉了两下眼睛,咬了口柿饼,努力控制想哭的冲动,还是没忍住红了眼眶。   谢忱小声问,“沈玉衡,我是一个很好的人吗?”   见他肯开口,沈玉衡面色稍松,低声道,“是。”   “那我值得你喜欢吗?”   沈玉衡虽不知他为什么这么问,却还是认真回答,“当然值得。”   “真的么?”谢忱哽咽着道,“你是不是因为咬咬已经生下来,想对我负责才说我值得?”   沈玉衡:……?   “我知道我配不上你,那么多人喜欢你,如果没有咬咬,你肯定不会……”   沈玉衡嘴角微抽,忍不住道,“闭嘴。”   谢忱愣了愣,连哭都忘记了。   这么快就不打算再安慰他了吗,果然没有感情吗?   沈玉衡咬了咬牙,忍下满腹火气,把咬咬抱进怀里,又从桌上拿起一个茶杯塞进谢忱手心,“去墙角站着。”   好嘛,被他戳穿之后还直接翻脸了,看来是早就不想跟他在一起了。   谢忱抽了抽鼻子,乖乖端着小茶杯搁在头顶,立在墙角。   “谢忱,我只说一遍,你听清楚。”   沈玉衡边抚摸着咬咬的脑袋,边眯了眯眼,   “我不是因为想对孩子负责才说喜欢你,是喜欢你才会想对你负责,真当我什么责都负,我跟你一样笨么?”   谢忱怔忡地听着,心头的憋闷像是被一阵春风悄然吹散些许,却仍有些不服气地想,他哪里笨了?   半晌,沈玉衡稍顿片刻,低声道,   “其实,我没去过妖界。”   “什么?”谢忱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沈玉衡避开他的视线,垂眸看向怀里的咬咬,“去了也找不到女娲之泪的解药,便没有去。”   谢忱惊呆了,头顶的茶杯摔落在地,发出咔嚓一声脆响,   “你不找怎么知道有没有呢?”   沈玉衡瞥他一眼,轻声道,“还不明白?”   “你、你……”谢忱语无伦次地指着他,细思极恐,“你故意的是吧!”   可怕的男人,居然从那个时候开始骗他生孩子!   岂有此理,亏他还一直以为那时候沈玉衡竭尽全力在帮他找解药呢!   简直太过分了!!   半晌。   剑仙殿安静下来。   唐春安提着刚从山下买回来的烧鸡,一瘸一拐地走进剑仙殿打算找谢忱一起吃饭,甫一进门便见谢忱坐在茶桌旁喝茶。   “哎?阿忱,师兄呢?”   谢忱怨念十足地朝墙角里一指。   便见沈玉衡端着茶杯,无奈地长长叹息一声。   唐春安:……   师兄,你也有今天啊。 第42章   “今天回去?”   楚思佞望着埋头收拾东西的玄卿, 低声道,“宗门的事情都解决了?”   玄卿头也不抬地道,“那是, 我一出手就把大阵修好了。”   今天晌午估计就会启动大阵, 沈玉衡把大阵的阵眼改动了,现在就算宗门里有卧底也无法直接攻破,必须要沈玉衡和玄卿两个人同时在才能关闭大阵。   至于卧底的事,沈玉衡说他已有了猜测的人选,只是不能轻易确定, 要等对方露出马脚。   在此之前,他得先把楚思佞弄回去, 否则一介魔尊待在元禄宗实在太不像话,万一在这个节骨眼上被人发现, 玄卿肯定会被当成卧底。   他和沈玉衡是绝不能出事的。   玄卿收拾好包袱, 回头看去, 楚思佞仍坐在原地没动。   “夫人,芽芽好像困了,要不我们明日再走?”   闻言,他走到楚思佞面前, 小崽果然在楚思佞怀里迷迷糊糊睡着了,他狐疑地问,“你又琢磨什么鬼心思,芽芽只是没睡饱而已,回去再睡也一样, 今天必须走。”   楚思佞抿了抿唇, 还想再说什么,又觉得可能是自己的错觉,   ——芽芽的身体有些热。   *   待回了魔宫,玄卿指使着楚思佞去查那个叫白善真君的人,自己则是美滋滋地泡在了临夜阁的地下温泉里。   热雾升腾,奶白的汤泉漂浮着红莲花瓣,香气扑鼻。   玄卿浑身上下都舒坦不少,虽然元禄宗是他的家,可不得不承认魔宫里的日子实在太爽了。   “夫人,尊主让我来问您晚上想吃什么?”叶无霜立在屏风后低声开口。   玄卿法力恢复,按理说已经不用再一日三餐顿顿都吃了,不过泡在这温泉里还真有点口干舌燥,他沉思一会,扬声道,“拿些冰西瓜来就行。”   叶无霜立刻应声离开,对她而言,玄卿可比楚思佞好伺候多了,看看人家,给点水果吃就心满意足了。   她悄然退出门外,正巧有个小魔修撞上来,叶无霜眉头紧皱,低声斥道,“慌慌张张的做什么,冲撞了夫人你不想活了?”   他们的声音很轻,可玄卿早已恢复了法力,耳力极好,隔着一道门便将她们的声音尽收耳底。   那小魔修被她吓得一抖,连忙俯身道,“主上,尊主吩咐给那位的药,咱们还没送呢。”   那位的药?   玄卿趴在温泉边上,疑惑地想,这魔宫里除了楚思佞还有谁需要吃药?   半晌,他脑海里倏忽浮现出那日楚思佞带他看过的浑身苍白没有血色的男人——楚思佞的弟弟。   如果是他,的确需要吃药。   这都多久了,楚思佞怎么一点也不把他弟弟的事放心上,芽芽现在身体好着呢,只取一点血做引子有什么不可?   门外叶无霜听到此话,心头悚然一惊,简直想给他几个巴掌,“什么时辰了,还不赶紧去送,你们怎么办事的?”   那小魔修被她骂得不敢反驳,只轻声道,“今早尊主回来差我们去查白善的事,就给把这茬给忘了,现在已经误了时候,主上,怎么办?”   叶无霜掐了掐阵阵疼痛的额头,还是忍不住狠狠瞪他一眼,“还能怎么办,本座亲自去送!”   听到此处,玄卿有些好奇地从温泉里爬出来,穿上衣服。   他也想看看楚思佞的弟弟现在情况怎么样了,倘若病情危急,他好赶紧抱着芽芽去救人。   到时候楚思佞不得五体投地地感谢他?   玄卿掐了个隐去身形的法诀,这法诀应付应付叶无霜足够了。   叶无霜急急忙忙地带着小魔修走了,全然没注意到她身后的门缓缓打开。   玄卿跟在叶无霜身后,一路朝临夜阁上层走去,一层,二层……一直走到临夜阁最顶端的九层,叶无霜终于在一扇门前停下脚步。   打眼一看,玄卿便知那门上画着魔族阵法,看来是楚思佞专门用来保护他那弟弟的。   叶无霜咬破指尖,将血涂抹在门上的阵法上,片刻,她深吸一口气,缓缓推开了门。   玄卿刚要跟着她走进去,便见一道掌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叶无霜打来,将叶无霜整个人掼倒在地,吐出大口鲜血。   什么人??   玄卿吓了一跳,手指赶紧搭上腰间的长剑,抬眸看去,却见那冰床之上,安静坐着一道人影。   他倏忽怔住,随后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老天爷,楚思佞,你弟复活了!   叶无霜从地上艰难爬起来,啐出一口血,抬手便用魔刀刺向对方,对方虽然放出了一道凌厉的掌风,可那毕竟是趁叶无霜没有防备时的偷袭,此时叶无霜毫无保留的攻击他自然抵挡不了。   眼见那魔刀就要捅入楚思佞弟弟的胸口。   玄卿立刻冲上前去,甩了叶无霜一个手刀,把人打晕。   被接连偷袭两下,叶无霜还没反应过来,人就已经晕了过去。   玄卿松了一口气,身形也渐渐显现出来。   他不知道叶无霜为什么突然要杀楚思佞的弟弟,但是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楚思佞的弟弟去死。   “你是谁?”   阴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玄卿收回手,有些不知怎么跟他解释。   好半晌,对上对方那疑惑之中又警惕十足的眼睛,玄卿干咳一声,沉沉道,“以后你会知道的,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身体好些了?”   男人坐在冰床上,好整以暇地望着他,“你是人类修士。”   目光落在玄卿身上的道服,男人又轻嗤一声,“还是元禄宗弟子,你叫沈玉衡还是玄卿?”   听到他的话,玄卿不禁有些飘飘然起来。   原来他这么有名的么?光看道服都能认出他是谁。   “既然都被你看出来了,”玄卿故作神秘地一笑,熟练地拍了拍腰间长剑,“我是沈玉衡。”   闻言,对方似是有些讶然,盯着玄卿片刻,忽地大声笑起来,“所以,剑仙莅临魔域,是来除掉楚思佞的?”   玄卿摆了摆手,“不是,我就过来随便看看,我沈玉衡一向喜欢闲的没事瞎溜达。”   话音落下,男人脸上的笑容渐淡,声音骤冷,“你开什么玩笑。”   他态度很奇怪,玄卿只当他生病脾气不好,耐心地劝哄道,“我没开玩笑,就是过来看看你,听说你今天还没吃药,要不然你先把药吃了?”   男人忽地起身,朝着玄卿一步步缓慢走来,他身体孱弱,每走一步便止不住地喘息,可眼睛却死死盯着玄卿,半晌,他走到玄卿面前停下脚步。   “药?”   玄卿摸不清他要做什么,被那样可怕的眼神盯着,他下意识咽了咽口水,点头道,“是啊,你不吃药么?”   男人惨笑一声,俯身下来,掐住了玄卿的下巴,“你是当真不知,还是故意装傻?”   玄卿眉头微蹙,撇开他的手,语气也有些不爽起来,“我有什么好装傻的,你到底吃不吃?”   闻言,男人敛起笑,凑到他耳边,声音极轻、极慢,“那是毒药啊,你叫我怎么吃?”   话音落下,玄卿怔滞在原地,眼底掠过一丝慌乱,下意识反驳道,“什么意思,什么毒药?那是你哥给你送来的解毒的药。”   男人眸光冷沉看着他,忽地解开自己身上衣衫,露出那苍白的身体,玄卿抬眼看去,浑身的血顿然凉透了。   他满身都是溃烂的伤痕,新伤与旧伤叠加在一起,血不住地渗透着衣衫,好似流不尽一般将里衣染成彻头彻尾的红色。   “每日一颗百日枯,这就是你说的药。”   男人的声音冰冷至极,落在玄卿耳朵里却忽远忽近,好似快要听不真切了般。   “沈玉衡,你不是剑仙么,不是以除魔卫道为己任么,为什么不去杀了楚思佞?”   玄卿脊背冒了一层的冷汗,他木然地立在原地,低声道,“他有什么理由要这样做,你不是他亲弟弟么?”   男人听了他的话,险些笑出声来,“是啊,我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从五岁开始他便给我下毒,七岁把我从悬崖上推下去,八岁趁我不备想一刀捅死我,十岁那年把我扔进万蛇窟。九个兄弟里,我是唯一从他手里活下来的,他每日处心积虑想除掉我,可惜他做不到,我法力不如他,却天生有不死之身。”   他每说一句便更靠近玄卿些许,眼底的怨毒和恨意丝毫不加掩饰,“知道他为何要杀我么?倘若他杀掉我吸收掉我的龙珠,他便可以飞升成仙,他就只差一颗龙珠了。若他飞升成仙,三界将万劫不复,你不是剑仙吗?为什么不杀了他!”   玄卿被他步步紧逼,手脚冰凉无比,直到后背抵上墙壁,彻底退无可退,他才控制不住地伸手推开了对方。   被他推开,男人踉跄两步跌坐在地,喉间又涌出一口鲜血,他捂住唇,大口大口地呕起血来。   玄卿陡然回过神来,看到地上的血大惊失色,方想上前看看他的情况,却被对方渴求的双眼震撼在原地。   “杀了他……”男人半跪在地,难耐地蜷起身子,神智也开始不清醒,“杀了楚思佞,求你,求你。”   玄卿缓缓闭上眼,攥紧手中长剑,低声问,“我还有最后一句话问你。”   男人仰起头,强忍住席卷全身的痛楚,“什么?”   玄卿睁开眼,眼底尽是磅礴的杀意,冷冷开口,   “倘若楚思佞生下孩子,是不是也有龙珠?” 第43章   玄卿神色恍惚地拖着叶无霜回到地下温泉, 甫一推开门,便见楚思佞坐在温泉边的檀木椅上,怀里还抱着哭闹不停的芽芽。   发现他回来, 楚思佞回眸看向玄卿, 目光落在了他肩头昏迷的叶无霜身上,困惑开口,“夫人,你去哪了?”   叶无霜怎会昏迷?   玄卿没有开口,只是将叶无霜轻轻搁在了一旁角落里。   朦胧雾气将他脸上神色模糊, 只能看到玄卿腰间长剑的凛冽流光。   楚思佞敏锐察觉到一丝不对劲,抱着芽芽起身, 轻声问,“夫人?”   玄卿朝他伸出手, 温柔笑了笑, “夫君, 把芽芽给我。”   楚思佞眉宇微蹙,却还是先将芽芽递给他,“今天芽芽一直哭……”   话音未落,一柄长剑裹挟着至寒的剑气迅速朝他心口杀来。   楚思佞瞳孔疾缩了瞬, 毫不犹豫地闪身躲过,一把攥住了玄卿的手腕,万分不解地开口,“是我做错什么了?”   玄卿猛地挣脱开他的手,将芽芽搁在一旁角落, 用护体灵气包裹起来, 随后转身又是一剑。   楚思佞困惑极了,心下不由涌上一阵躁意, 却仍软下声音低低问,“夫人,若我做错什么,你倒是说出来。”   回答他的只有愈发狠厉的杀招。   大乘期凛冽的剑意即便是楚思佞也有些难以招架,他只能一味后退躲避,直到那剑尖划过脸侧留下一道鲜明的血痕。   “玄卿!”   楚思佞忍无可忍地开口,攥住他的手腕,迫使玄卿看向自己,“就算你要杀我,至少先听我说完!”   玄卿动作陡然一滞,冷然看了楚思佞了一眼,收回剑来。   “芽芽好像病了,他今日一直哭。”楚思佞见他冷静下来,想要去触碰他的手,却被玄卿毫不掩饰地嫌恶躲开,他僵在原地,忽地偏头看向角落里晕倒的叶无霜,心头隐隐涌上一阵烦躁难安。   玄卿甩开楚思佞,把地上的芽芽抱起来,伸手探向小崽的额头,果然烫得厉害,怒火逐渐在心底爆发,他猛然回头看向楚思佞,冷声道,“为什么现在才说,你是打算等他病死了再说?”   对上他那厌憎的眼神,楚思佞张了张口,怔立在原地,良久,低声道,“我的体温很冷。”   芽芽的身体和人类很相似,哪怕发热发烫,他能感受到的,也只有一点点变化。   玄卿这才想起他是魔,满腔的怒气硬是找不到发泄口,他收回目光,抱着小崽起身踹开大门。   楚思佞眉宇紧蹙,化作一团魔雾挡在他面前,“要去哪?”   玄卿抖开长剑,恨恨盯着他,“滚开。”   楚思佞攥紧指,看向他怀里脸色泛红的小崽,半晌,轻声道,“陈遵兴许能够看芽芽的病,方才你回来之前我已经传他过来。”   虽然不知玄卿到底为什么生他的气,但现在只有芽芽可以令玄卿暂时冷静下来。   玄卿果然犹豫。   怀里的小崽难耐地轻轻喘着气,眼泪都在脸颊上干涸了,显然难受得要命。   心尖不知不觉酸疼几分,玄卿抚摸着小崽的脸,沉默片刻,淡声开口,“什么时候到?”   楚思佞小心翼翼地答他,“很快,你坐下等一会。”   温泉太热,玄卿看也不看楚思佞,兀自抱着小崽上楼,找了一间安静的房间。   小崽躺在床上,玄卿捉着他的小手搁在脸侧,心如刀割地亲了亲。   身后门被轻轻推开,又缓缓关紧。   楚思佞立在他身后,犹豫半晌,低声问,“夫人,你今日到底怎么了?”   只是听见他的声音,玄卿的手便忍不住颤抖。   他难以想象,若是今日他没有见过那个人,楚思佞会在何时何刻选择杀掉他们的孩子,他会亲自伸手掏出孩子腹中的龙珠,就像杀掉他其他的亲生兄弟时一样!   从头至尾,楚思佞可曾有过一句真话?   “我没什么事。”玄卿平静地笑了笑,回头看向他,“应该我问问你,尊主打算何时飞升?”   半魔之躯,他早该一日都忍受不了这副于他而言耻辱至极的身体,翘首以盼着飞升之日的到来。   楚思佞身形骤然僵在原地,片刻,低声道,“夫人去看过他了?你怎么能相信他的胡话,他病了,病得很重。”   “当然,每日一颗百日枯,怎会不重?”玄卿漠然开口,眼底徒剩一片寒色,在他眼中,楚思佞已经和那些劫掠烧杀的魔修没有任何区别。   “楚思佞,你怎么不喂我一颗,这样岂不更轻松?”   听到他的话,楚思佞额头浮起青筋,脸侧也渐渐浮现出雪白的鳞片,他压抑着体内快要狂躁的魔气,努力解释,“你和他怎能一样,龙族向来如此,生下来便会手足残杀,他先前也曾想过对我下手,我是不得已才……”   玄卿忽地笑了声,“不得已?我记得我说过,你最好一个字也不要骗我。”   想要更强,想要飞升,想要摆脱这低贱羞辱的身体,离开这无趣无味的世界。他的目的一直如此简单,楚思佞从不在乎任何人的死活,没有人逼迫他如此,也并没有什么凄惨可怜的身世。   他恶的彻底,恶的纯粹。   玄卿早该清楚,他是书中最大的反派,这短短几行字,从来不是说说而已。   楚思佞浑身都麻木了瞬,仿佛等待宣判的死囚,面色苍白如雪。   “我只是不理解,你现在还在装什么?”玄卿淡淡道。   若楚思佞真要动手,他和芽芽今日都逃不出魔宫。既然决定要芽芽的龙珠,楚思佞便绝不会放他离开这里。   玄卿好似十分困惑般,缓慢起身,轻轻抚上他脸侧的龙鳞,“难道……你真的爱上我?”   闻言,楚思佞眼睫微颤,捉住那只温暖的手,“玄卿。”   “嗯。”玄卿冷淡应声,等待着他的答案。   楚思佞极轻地浅握了一下他的手,深吸一口气,低声道,“我不会伤害芽芽,你相信我,最后一次。”   玄卿神色微顿,猛然抽回自己的手,走回榻边照顾芽芽,不再看他。   “看完病我就走,此后你我死生不见。”   楚思佞仿佛被冰水从头浇透,一字一顿地重复玄卿的话,“死生不见?”   他忽地轻轻笑起来,像是听到什么极其可笑的话,片刻,敛起笑意,低声道,“夫人,等你冷静下来,我们再谈。”   玄卿皱了皱眉,还想再说什么,楚思佞却沉下面容转身离开。   半晌,门被缓慢关紧,天地一片寂静。   玄卿捏着芽芽的小手,抿紧唇,眼泪还是没有憋住哗啦一下淌下来。   王八蛋,居然敢骗他,从来只有他骗别人的份,没被任何人骗过,他这一辈子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亏?   他竭力忍耐着泪水,把小崽软乎乎的小手贴近自己的心口。   好疼,疼死了,芽芽快给爹爹揉揉。   小崽好像察觉到他的心情般,竟真的伸出手去触碰他脸上滚烫的泪水。   见到小崽的动作,玄卿抹掉眼泪,更加恨不得把楚思佞大卸八块,都怪楚思佞,居然敢打芽芽的主意,这么乖的宝宝他竟狠得下心下得去手,他一定要报复回去,无论用什么方法!   *   芽芽果然病了。   不过,陈遵说只是稍稍感染了一点风寒,吃过药很快就可以好,他给芽芽开了药,又特地嘱咐玄卿,这几日最好不要再让孩子奔波,以免再受风受寒加重病情,玄卿总感觉他话里有话似的。   芽芽吃过药,玄卿放心些许,心疼地抱着小崽用打湿的毛巾给小脑袋降温。   脸蛋滚烫,人也蔫儿了,哭都哭得没劲。   他才出生几天,就跟着他们遭这样的罪!   玄卿越想越一肚子气,恨不得把楚思佞叫过来狠狠骂一顿。   方才他没骂,是怕把那王八蛋骂爽了。   像楚思佞这样的魔是没有愧疚之心的,玄卿甚至觉得楚思佞其实早就想对芽芽下手,只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这魔宫绝不能继续待了,太危险了。   “快点好起来芽芽,咱们好回家去。”玄卿轻吻他的额头,想给芽芽削个最爱吃的苹果片舔舔,润一润小嘴,四下看了看,这房间里什么都没有。   他起身推开门,便见叶无霜立在门口,见他出来,神色紧张地道,“夫人,您要去哪?”   玄卿愣了愣,“我拿个苹果给芽芽吃,你在这干什么?”   叶无霜抖了抖,满脸畏惧地拦在他身前,轻声道,“您不是……偷偷跟着属下进了九层么。”   玄卿还是没懂。   “尊主说我办事不力,本想杀了我,可又惦念我跟他时间最长,所以网开一面,让我来陪着您,您去哪我去哪。”   话音落下,玄卿睁了睁眼,“什么意思?”   “就是,就是……”叶无霜绞尽脑汁,最后却只眼泪涟涟地吐出一句,“但凡您离开这个房间半步,尊主就会立刻杀了我。”   玄卿:“……软禁我呗?”   见他明白,叶无霜长舒了一口气,“夫人明白就好,属下这也是迫于无奈,绝对不会对您半分不敬。”   玄卿冷笑了声,“好好好。”   好一个楚思佞。   他妈的,还有没有天理了?? 第44章   临夜阁九层。   楚思佞立在冰床边, 身形笼罩在夜色阴影中,只眼底流露一丝令人胆颤的寒光。   他垂眸看向冰床上蜷缩着身体忍耐剧痛的弟弟,唇角牵起一抹残忍的淡笑, “九弟, 新药的滋味如何?”   楚修咬紧牙关抬起头,嗤笑道,“楚思佞,你又发什么疯?”   楚思佞缓缓落座在桌边,不紧不慢地端起茶杯轻抿一口, 淡声道,“我只是好奇, 你都跟玄卿说了什么?”   “玄卿?”   楚修眯了眯眼,脑海里浮现出玄卿那副不着调的模样, 忽地笑出声来, “原来他是玄卿。”   玄卿才刚走没多久, 楚思佞就找上门来兴师问罪,以他对楚思佞的了解,他何时会对一个人类如此紧张,这场面可真是不多见。   楚修擦去唇角的血, 意味深长地道,“我只是实话告诉他,你这些年来对我做了什么,还有……你为什么要生下那个孩子。”   话音落下,楚思佞从桌上提起刀, 走到冰床边, 毫不犹豫地一刀捅入他的心口,“我对你做了什么?”   楚修喉间被涌上来的鲜血堵住, 只能死死盯着楚思佞那张漠然冷血的脸。   “是你和他们联合起来先打我龙珠的主意,我才不得不动手。”楚思佞用魔刀在他心口反复搅动,面无波澜地开口,“九个人里我天赋最高法力最强,你们自然要先联合起来除掉我,九弟,我都没有怪过你,你怎好意思怪我呢?”   龙族情薄,所谓手足兄弟,一生下来就会互相残杀,直到剩下唯一一个能够成仙的人,可这样的事情落到玄卿耳朵里,玄卿会如何看待他?   人类之间连师兄弟这样的情谊都极为看重珍惜,更遑论亲生兄弟,此时玄卿眼里定然将他当成洪水猛兽般的存在。   楚修狞笑着凑近他,缓慢开口,“你活该。”   谁让楚思佞生下来就占尽一切好处,只可惜当年就算他们其他八人联手也没弄死楚思佞,不然以他的手段,杀了其他几个人易如反掌。   楚思佞眯了眯眼,并不在乎他的挑衅,楚修于他而言不过是苟延残喘的一条野狗,他在乎的是玄卿。   只是想到玄卿当时那冷淡疏离的眼神,他便恨不得让楚修粉身碎骨。   现在除了暂时将玄卿锁在魔宫外,他没有其他办法了,至于能锁住玄卿多久,他也不清楚。   “尊主。”   楚思佞方走出门外,便见陈遵抱臂而立,靠在门边等候他。   “怎么样?”楚思佞拧了拧眉,“孩子吃过药了?”   陈遵微微颔首,目光在他脸上打量着,“吃过了,没什么事,不过是些人类小儿惯常会得的病。”   闻言,楚思佞稍稍放心下来,又听陈遵道,“尊主是不是跟爱妻吵架了?”   楚思佞冷然瞥他一眼,没有回答。   “我见尊主的爱妻好像心情不好,方才路过厢房时听见他在砸东西,可我记得尊主和爱妻之间不是情意正浓么,难道是我听错了?”   他就是专门来看楚思佞笑话的,这可比给小崽子治病有意思多了,他甚至都想住在魔宫天天看这出好戏。   楚思佞沉默片刻,沾着血渍的脸上硬生生挤出一点笑意,晃了晃手心被血浸透的刀子,“你也活腻了?”   陈遵:……   这人真是开不起玩笑。   他早说过让楚思佞别栽在玄卿身上,偏偏不听,人家玄卿只是看着笨,心思机灵着呢。现在可好,飞升大计不成,还要把自己白搭进去。   “这样,我给你出个主意,”陈遵正色起来,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道,“你一会去找你家爱妻,见面就给他跪下磕三个响头,磕出血来,我保证他怒气全消。”   话音落下,楚思佞微微笑了笑,抬起手,给他看了看手心的刀子,随后轻轻松开手。   魔刀一瞬间贯穿了陈遵的脚背,陈遵疼得满头大汗,蹲在地上,咬牙切齿道,“你真是不识好人心,以后老子再帮你就不姓陈。”   就楚思佞这烂人缘,整个魔域妖界都得罪了一个遍,除了他还有谁会推心置腹地出这么好的主意?   他现在只希望玄卿可别轻易饶了这混账,好好折磨死楚思佞!   楚思佞转身离开,脸色更沉。   不止一次他也想知道,为什么他身边都是一群废物。看来还是当年那些魔将杀太多了,好歹也该留一两个聪明人,省得他见到这些蠢货就心烦意乱。   他一路走到厢房门前,遥遥便见叶无霜守在门外,见到他来,立刻跪下行礼。   “尊主!”   楚思佞没有理她,只用神识探察了一番门内。   玄卿和芽芽还在。   他在门前立了片刻,却迟迟没有要进去的意思。   似是看出他的犹豫,叶无霜小心翼翼地开口,“尊主,夫人现在好像没有那么大火气了。”   刚刚听说楚思佞要软禁他,玄卿冷笑了声把门一关,只砸了一个茶杯就再没动静。   她想着玄卿应该是消气了,再不然就是清楚现在的处境,不敢跟楚思佞作对了。   目光落在厢房门上,楚思佞迟疑片刻,终于开了口,“他可有说什么?”   叶无霜沉思,摇了摇头道,“没说什么。”   顿了顿,叶无霜斟酌了一下词句,轻声道,“尊主,属下倒有个好主意,不如就让夫人带着孩子先回宗门去,待他消了气,想起尊主平日里待他的好,说不定自己就会回来了。”   楚思佞:“……”   他的属下是都被玄卿收买了么?一个个出的什么馊主意。   玄卿一走绝对不会再回来了,他有修为,有孩子,有敬爱他的宗门师兄弟,在宗门的日子不比在魔宫里差半分,有什么回来的理由?   更何况,玄卿亲口说了,死生不见。   “谁在外面?”   门内响起玄卿的声音,叶无霜吓了一跳,连忙看向楚思佞。   楚思佞同样额头渗出一层薄汗,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无霜,谁在外面?”   玄卿没有得到回应,语气显然有些不满,恐怕再不回答,玄卿要直接开门自己看了。   叶无霜紧张地指了指自己的嘴,又指指门内的玄卿。   楚思佞抿紧唇,无奈地颔首。   “夫人,”叶无霜赶忙开口道,“只是一个路过的魔修而已,您有什么事么?”   厢房内,玄卿心底冷笑一声,当他没有法力耳朵也聋是吧。   外面那么大个魔尊站着,魔气都快透过房门直逼他脸上了。   “没事,我只是想问问尊主什么时候回来。”玄卿把芽芽从软榻上抱起,小崽身上已经不那么热了,他现在出奇的冷静,“要是他回来,你记得告诉他,别忘记吃药。”   每月月中楚思佞都会吃陈遵送来的药,他一直记得。   叶无霜听罢大喜,觉得玄卿果然心里还有楚思佞,转头去看楚思佞,却见楚思佞神色怔愣,眉头紧锁。   怎么了,玄卿惦记他他还不高兴?   “是,我一定转告尊主,夫人放心。”叶无霜应声下来,又压低声音对楚思佞道,“恭喜尊主,看来夫人已经消了火气。”   楚思佞思索片刻,心底仍是有些不安,“你不了解他。”   玄卿很记仇,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地原谅他,除非……已经想好了要如何报复他。   他得提前做些准备才是。   “这几日你看好夫人,绝不能再出任何差错。”楚思佞匆匆说罢,转身便走了。   叶无霜硬生生从他离开的背影里看出几分落荒而逃的味道。   原来这成了亲的男人,哪怕是杀人如麻的魔尊,成亲后也会变副模样。   楚思佞几时如此小心谨慎过?   看得她都想找个男人玩玩了。   然而楚思佞刚走,身后的门却突然开了。   “他走了?”玄卿的声音很沉。   叶无霜吓了一跳,赶紧回身行礼,“回夫人,那魔修刚走。”   玄卿冷嗤了声,缓缓走到她面前,刚要踏出门槛,便被叶无霜一个跨步拦下来。   “夫人,属下的性命可全都系在您身上了。”叶无霜逼迫自己挤出几滴眼泪,扯住了玄卿衣摆,“您真的不能离开这里,这些日子,属下伺候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玄卿居高而下地看向她,忽地露出笑容,“无霜,你想清楚。你得罪他,有我保护他不敢杀你,可如果你得罪我,我和他都饶不了你。”   叶无霜身形一僵。   她怎么觉得玄卿好像说的有点道理。   按照往常,从玄卿踏入九层见到楚修的那一刻,她就注定会被楚思佞杀了。   可楚思佞想用她的性命拿捏玄卿,所以才没有对她动手。   但是如果她现在得罪了玄卿,日后俩人和好如初,以玄卿如此记仇的性子,哪还有她的好果子吃?   在这魔域里,早就不是比谁修为高深就能活的久的时候了,那些被楚思佞除掉的四魔将哪个不是法力高强杀人不眨眼,唯独只有她活到现在,靠的就是“识时务”三个字。   现在楚思佞根本连见玄卿一面都不敢,她就算听了玄卿的话又有何妨,到时候她再在玄卿耳边说几句楚思佞的好话,把玄卿哄消气了,说不定她还能得到楚思佞的赏赐。   这么一想,简直一举两得!   “夫人,你要这么说……”叶无霜神色纠结片刻,果断俯身道,“有什么吩咐?”   玄卿满意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道,“果然,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带我去九层。”   “九层?”叶无霜咽了咽口水,“您要去干什么?”   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第45章   “夫人, 您去九层到底要干什么?”叶无霜担忧地追问着,还不忘替楚思佞说两句好话,“其实尊主他真的没有要害您和孩子, 您想想, 当时您回宗门时没有带上孩子,尊主若要下手岂不是有的是机会么?”   更何况换做是她,根本就不会留玄卿的性命,孩子一生下来就父子一起杀了,那样不是更加简单轻易。   楚思佞一再心软, 若说不是因为对玄卿动心,她不信。   话音落下, 玄卿身形微顿,却仍然没有动摇。他给小崽身上的护体灵气加固一层, 又下了以道防备魔修的阵法, 头也不回地沉声道, “现在我是你的主子,你听我的就是,到时候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就算楚思佞真的放弃了对芽芽下手,可他要如何证明这辈子都不会再打芽芽龙珠的主意呢?   他证明不了, 他是魔,哪怕今日他断了念头,难保哪日又会起邪念。   毕竟,楚思佞处心积虑多年,只差这一颗龙珠了。   玄卿信不过他, 所以无论如何他都必须带芽芽离开这个鬼地方。   叶无霜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可事到如今也只能照玄卿说的做了,反正玄卿承诺事后一定会保护她。   “好, 那属下就为夫人拼命一次。”叶无霜带着玄卿一路前去九层,“夫人打算要我做什么?”   玄卿低声道,“我要你把九层的阵法解开,待我进门半炷香后去禀报楚思佞,如实告诉他,我逼迫你进了九层,除此之外你不用管了。”   叶无霜听得心惊肉跳,还是忍不住拽住了玄卿的衣角,“夫人,你真的会救我,对吧?”   玄卿回给她一个坚定的眼神,“信我,我这人从来一诺千金,绝不背誓。”   听到这话,叶无霜还是有些惴惴不安,她还是头一回跟楚思佞对着干,心里还真不是滋味。   可如果此事办成,她就是玄卿的心腹了,届时就算是楚思佞也不敢轻易杀她,她在魔域想怎么爽快就怎么爽快。   在叶无霜心里,玄卿逃不出楚思佞的手掌心,不论玄卿如何挣扎都是一样的结局,注定会和楚思佞和好如初。   两人到了九层,叶无霜解开门上的魔族阵法,回眸看向玄卿,低声嘱咐道,“夫人,此人名叫楚修,虽然是尊主的亲生弟弟,可心怀叵测,是个阴险毒辣的小人。”   闻言,玄卿瞥她一眼,“比你家尊主还阴险?”   叶无霜:“呃。”   玄卿毫不在意地轻嗤一声,连楚思佞他都能拿捏,区区一个躺床上的病秧子他还拿捏不了么?   他推门进去,果然看到躺在冰床上双眼紧闭的楚修,与上次见到的不同,这次楚修胸口新添了一个触目惊心的血洞。   玄卿赶紧错开眼睛,不敢再看,他怕多看一眼就要晕。   他晕血的,而且每回晕完都会莫名其妙身边死人。   不过看楚修那凄惨的模样,他也猜得到肯定是楚思佞来过了,当楚思佞弟弟也挺倒霉的。   “你来干什么。”楚修没有睁开眼,声音气若游丝却又冷得彻骨,“沈玉衡,或者,我该叫你玄卿?”   玄卿干咳了声,捂着眼睛走到他身前,低声道,“你我现在志同道合,你不是也想报复楚思佞么,我帮你。”   闻言,楚修低笑了声,“报复?”   他缓缓撑起身子,赤色的瞳孔如同暗夜里的野狼,在玄卿身上扫视一圈,冷然道,“你不过是倚仗着他现在对你仍有几分兴致,觉得自己可以轻易报复他,倘若哪日他对你失了兴致,他对付你和对付我没有任何区别。”   玄卿袖内的指微微蜷起,他的确知道楚思佞对他有些好感,但他无法保证那好感能有多久会消散。   可即便楚修说得对,他心里还是很不服、不爽。   凭什么他要看楚思佞的脸色,仰仗楚思佞的喜欢?   他本就值得这世上最好的一切,他生来就是天骄。   待他报复完楚思佞,估计那一点微弱的好感也回就此彻底烟消云散。   日后他们桥归桥,路归路,谁也不碍着谁。   见他不再开口,楚修拄着下巴,半倚在冰床上淡淡道,“你打算怎么报复他,我倒有个好主意,你把我放出去,假以时日,我会亲自把他的尸首送到你面前。”   听了他的话,玄卿默了默。   把他当傻子吗?   修真界有一个楚思佞还不够,再多一个楚修,两条妖龙不得把三界搅合得天翻地覆?   救出去也是一个祸害,还不如在这让楚思佞关着。   “行,等我报复完楚思佞就放你出去。”玄卿随口敷衍他,又轻轻道,“你先配合我演一出戏。”   楚修挑了挑眉,“什么戏?”   玄卿深吸一口气,低声道,“你假装和我同床共枕,我要让楚思佞当场撞见。”   话音落下,楚修面色突变,“你想让他杀了我直说便是。”按他这出戏演下去,楚思佞当场撞见他和玄卿做那种事,立马就会把他打得魂飞魄散。   玄卿:“……反正你又死不了。”   楚修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指向心口的血洞,“很疼,大哥,很疼,要不你来试试?”   玄卿讪讪地摸了摸鼻尖,心虚地挪开眼,“行了行了,你们龙族恢复能力那么强,这点小伤应该不是问题吧,你就不想看看楚思佞气急败坏的样子么?”   闻言,楚修神色微顿,显然是被玄卿说动几分。   反正他就算什么都不做也会挨刀子,倘若能看到楚思佞那张向来云淡风轻、自以为运筹帷幄的脸上出现有趣的神情……就算挨几刀好像也值了。   他抬眼看向不远处的玄卿,冷嗤了声,“果然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   一个比一个心狠。   玄卿:“谢谢夸奖,你先脱,顺便把胸口的血擦一擦,我看不了那个。”   话音落下,楚修沉默下来,老老实实擦掉血迹,伤口处的皮肉果然以肉眼可见的可怕速度开始愈合,半晌,他又有些艰难地扯开自己的衣带。   “我事先声明,我与楚思佞那种男女不忌的禽兽不同,我不喜欢男人。”   玄卿直勾勾盯着他,坐在桌边,翘起腿来道,“好,我知道了,你快脱吧。”   楚修的指搭在衣襟处,对上玄卿那赤。裸裸的眼神,咬了咬牙,“你就非要看着我脱?”   “怎么了,我就随便看看,别想太多,你跟楚思佞有什么不同,你们俩的脸都跟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我早看腻了。”   楚修攥紧衣襟,好半晌,还是下不去手。   “不行,我有点恶心,能不能换个办法?”   玄卿“啧”了一声,“你这孩子也真是,算了嫂子帮你脱。”   “……”眼见玄卿朝自己走过来,楚修竟有些想逃的冲动。   不仅是因为他不喜欢男人,更因为,他一旦想到楚思佞知道他碰了玄卿之后会如何对他,便觉得恐惧悚然,下意识地浑身颤抖。   忽然间,楚修和玄卿同时注意到门外有一道堪称可怖的魔气正朝此处逼近。   玄卿当下心急,上前便要扒他衣服,“快点,他来了!”   察觉到楚思佞的魔气,楚修顾不得其他,干脆伸手将玄卿揽进怀里。事到如今,左不过是多几道伤疤罢了。   楚思佞踹门进来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玄卿和他那有七成相似的九弟抱在一处,楚修的手轻轻搭在玄卿腰间衣带上,发现楚思佞来,竟还饶有闲心地为玄卿抚平了衣襟处的褶皱。   “七哥,你怎么来了?”   被彻底撞破,楚修心头反倒轻快不少,他恶劣地笑着,眼底写满嘲讽之意,“你来的正是时候,我和嫂子刚结束。”   玄卿捉住那只手,同样眼含笑意地看向楚思佞,声音轻柔体贴,“夫君,你别怪我,我都是为了你着想,如果我和楚修生下孩子,腹中也有龙珠,届时孩子生出来,就可以助你飞升了。”   楚思佞立在门外望着玄卿,浑身如同被风雪瀑淋过,冷得发颤。   半晌,他一步步走进来,攥住了玄卿的手腕,把人从楚修怀中拽出来。   玄卿以为他要对自己动手,连忙握紧腰间的长剑。   可楚思佞什么都没说,只是眼眸通红地死死盯着玄卿,房内静得落针可闻。   良久,楚思佞望着玄卿,从怀中取出一张纸,递进了他的掌心,深吸一口气,低声道,“上面写着白善其中一个分身的线索。”   玄卿微微一怔,下意识抬头看向他。   “你让我查的,我查完了。”   楚思佞声音很淡,却有着一丝难以觉察的颤意。   “本是打算想讨你欢心,让你消气的。”   他才方走片刻,甚至已经拼尽全力赶回来了。   “现在看来,我消不了你的气了。”   楚思佞轻轻松开了玄卿的腕子,惨淡笑了声。   “你走吧,带着芽芽一起。如你所愿,我们死生不见。”   玄卿心跳骤停了瞬,分明听到的是自己想要的答案,也早已预料对方会是这般态度,他本以为自己心里不会有任何感触,可没想到,还是有一点疼的。   他倏忽想起某日楚思佞和他在三九寒冬的雪天,抢走某个孩童手心的糖葫芦,他拉着楚思佞一路地跑,狼狈不堪躲进了小巷,脱力地靠在楚思佞身上,那时他的身体是那样冷,心跳却比他还要快。   或许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吧,他觉得楚思佞应该是喜欢他的。   只是那是一次普通得再普通不过的心跳,玄卿不敢用芽芽和自己的一生去赌。   他接过那张纸,径直越过楚思佞的身旁离开。   还没走两步,就被门外的叶无霜一把拦住,急切开口,“等一下,夫人,说好的保护我呢?”   玄卿:……   他本来都要潇洒帅气地走了。   对上叶无霜那求救的视线,玄卿只得回身看向楚思佞,硬着头皮道,“你不要杀无霜,都是我逼她的。”   楚思佞安静地立在原地,半晌,轻轻应声,“嗯。”   玄卿刚要走,又见不远处楚修也指了指自己。   “……还有楚修,你也别怪他,都是我逼他们的。”   楚思佞仿佛已经听不到玄卿在说什么般,仍然低低应声,“好。”   见他那副魂不守舍的模样,玄卿心头竟有一丝犹豫起来,“其实我们刚刚什么都没……”   “我送你?”   楚思佞打断了玄卿的话,抬眼看向他,眼底尽是一片绯色。   玄卿倏地一噎,半晌,也赌气地道,“不用了。”   他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再也没看楚思佞一眼。   又不是他的错,本就是楚思佞骗他在先,楚思佞还委屈上了!   走就走,谁怕谁?   大不了一辈子不见! 第46章   “这孩子叫什么?”唐春安好奇地戳了戳襁褓里小崽的脸蛋。   “大名叫谢慕珩, 小名咬咬,怎么样?”   谢忱把晒干的茉莉花搁进茶壶,又数了两三颗冰糖一并倒入, 用元禄宗后山的灵泉泉水煮泡, 一瞬间整座大殿内花香四溢。   唐春安接过他递来的茶,仔细品了品,“慕珩,哪个衡?”   谢忱脸上红了红,小声道, “王行珩。”   “哦,你不说我还以为是沈师兄那个衡呢。”唐春安意味深长地瞥了眼书案旁捧着古籍的沈玉衡。   怪不得看沈师兄这两天气色这么好, 就连平日周身缠绕的冷气都不见踪影。原来是因为阿忱这个傻子跟他坦白了心意,有这样的美事, 气色能不好才怪。   听到他的话, 谢忱的脸烫得可以煎鸡蛋, 连忙转移话题道,“那个,药仙殿的受伤弟子们怎么样了?”   “没事,静养几日就又生龙活虎了。”   谢忱种出的药草都是极品药材, 更不用说这些弟子还都有修为在身,肉身坚毅,过不了几天便能痊愈。   闻言,谢忱稍稍放心下来。   “宗门的事你不用太担心,我们都有手有脚的, 能照顾好自己。”唐春安搁下茶盏, 余光朝不远处的沈玉衡撇了撇,低声道, “沈师兄也是一样,你多劝劝他,让他少操点心。”   谢忱愣了愣,不明所以地道,“不操心宗门的事还能干什么?”   “啧。”唐春安见他还是不懂,又凑近他些许,压低声音道,“傻啊你,你俩现在孩子都生下来了,可这亲事还没定呢。”   阿忱总不能无名无分地一直就这样跟着沈玉衡吧。   外面多少小弟子都倾慕沈玉衡,可沈玉衡却一直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谢忱的存在,唐春安总觉得让谢忱受了委屈。   换做是他,早就到处宣扬自己有阿忱这么个又漂亮又善良的好夫人。   “成亲?”谢忱睁了睁眼,赶紧捧着小茶杯抿了一口压压惊,他根本从来没有想过跟沈玉衡成亲。   沈玉衡毕竟是名扬四海的剑仙,如果被世人知道他和魔修成亲生下小半魔,岂不是会让世人议论纷纷,怀疑沈玉衡和魔修有所勾结。   他一不愿沈玉衡被人误解,二不愿被其他人用异样的眼光打量。所以成亲不成亲,对他来说没有那么重要。   咬咬幸福安康地长大,能和沈玉衡一直在一起,谢忱便已经觉得足够了。   “还是算了吧……”谢忱抿了抿唇,晃了晃手心的小茶杯,“现在这样不是也挺好的么?”   他喜欢平淡一点,轰轰烈烈的爱情不适合他。   他们的声音不算很低,沈玉衡自然将那些话尽数收入耳底,眸光渐渐黯淡几分。   阿忱越是这样说,他便越是觉得亏欠。   他担心谢忱会在看到玄卿和楚思佞时心生羡慕,凭什么楚思佞可以八抬大轿娶玄卿,而他不可以八抬大轿娶谢忱?   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魔道为所欲为,而正道却要被天理伦常所束缚。   沈玉衡轻轻放下手心的古籍,抬眸看向唐春安,“师弟,我有一事嘱托。”   唐春安冷不丁听到他的声音吓了一跳,有些激动地看向沈玉衡,“师兄,什么事?”   难道这就要准备成亲的事宜了?那他到时候要坐主桌,让阿忱第一个给他敬酒!   “宗门卧底事宜,你跟我出来。”   话音落下,唐春安脸色僵了僵,“你就说这事?”   不是,沈玉衡行不行啊,不然让阿忱跟他算了。   沈玉衡面色沉重地颔首,将唐春安直接从座上拉起来。   两人到了殿外,唐春安迫不及待地刚要开口,就被沈玉衡抢先道,“春安,你是我在宗门内最信任的师弟。”   唐春安噎了噎,头一次听到沈玉衡说出这样的话,还真有些不太适应,以往每回沈玉衡见了他都恨不得躲八丈远生怕被他缠住,原来在沈玉衡心里他竟是如此有分量的人么。   “虽然你平日嘴碎,花心,人又不那么靠谱。”   唐春安:“……师兄你有话还是直接说吧。”   沈玉衡点了点头,淡声道,“五年前宗门出了卧底,此人一直没有查出究竟是谁,直到前几日,宗主突然传我前去,说是有了那卧底的线索,给了我一张寻踪符。”   可他到了宗主所说的地点,非但没有找到跟宗主描述相似的人,还被寻踪符引入了一道幻境阵法当中。   若非在幻境中及时听到了谢忱用应声符传来的声音,他甚至没有察觉到自己身处幻境当中。   他当时只觉得奇怪,寻踪符的目的地怎会是一个幻境。   可待他赶回宗门,却发现魔修已经闯入了宗门。   倘若他晚来半刻,或是谢忱没有用极品回元果帮助唐春安他们抵死顽抗,宗门必定死伤惨重。   届时侥幸存活下来的师兄弟们该如何看待他这关键时刻离开宗门的师兄?   “你的意思是……宗主?”唐春安顿时领悟了他的意思,掌心微微发了些汗,下意识反驳道,“这、这不可能啊。”   沈玉衡眼睫低垂,落在唐春安身上的云鹤道服上,那只云鹤曾是先宗主亲自选下作宗门之徽,其实他也不愿相信宗主会有嫌疑。   先宗主临死之前唯一留给元禄宗的,只有萧善这个孩子。   楚思佞曾说过,魔域里只有一个真君,名叫白善。   白善与萧善,未免太过巧合了些。   “师兄,你仔细想想,宗主他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唐春安攥紧指,沉声道,“一个凡人,如何做到制造幻境?就算他可以,又为什么要对付你?”   宗主的好,所有师兄弟都有目共睹,哪怕他们犯了错,宗主也常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他们当成孩子一样宠溺,即便宗主本身也只是一个孩子。   沈玉衡沉默下来,半晌,又抬眼看向他,低低道,“我会查清楚,在此之前,我想将宗门托付给你几日。”   “啊?”唐春安怔愣片刻,“托付给我?”   他只是个金丹期的体修……   “嗯,”沈玉衡从怀中取出应声符,递给唐春安,“我大概会走三日,这三日里,劳烦你帮我盯住宗主的动向,察觉任何端倪立刻汇报给我。”   闻言,唐春安稍稍放心下来,接过那应声符。   才三天,他还以为沈玉衡走了再也不回来了呢。   他随口问道,“可以是可以,只是师兄,你要去哪儿?”   沈玉衡身形微顿,缓缓抬头看向他,眼底好似盛着盈亮明润的天光,又有一丝隐约可见的憧憬,   “我要回沈家,娶阿忱。”   听到他的话,唐春安神色渐松,定定地看着他,良久,露出些许笑意,“才三天时间,够吗,你要是随便敷衍阿忱,师兄弟们可都饶不了你。”   “三天足够。”   这三日,只是带阿忱去拜祖母的灵位,三日后他回宗门,会挑选一个最好的日子,风风光光地迎娶阿忱。   除此之外,他回沈家还有一件事要做。   与他关系最差的母亲,曾经是上一代的剑仙,与元禄宗先宗主关系甚笃,二人是结拜之交,也正因此沈玉衡当初才会拜入元禄宗门下。   萧善的事情,说不定母亲会比他更清楚。   只是母亲与他的关系,当真是水火不容。   他缓缓移步到殿内,望着陪咬咬玩剑穗的谢忱,踌躇良久,低声问,“阿忱,我打算今日回家一趟。”   谢忱收起剑穗,诧异地回头看向他,“回家?”   沈玉衡居然还有除了元禄宗之外的家么,他在原书里没看到过啊。   “嗯。”   沈玉衡轻轻应了,走到他身边,握住那只白皙的手,“我想回去带你见见祖母的灵位,然后,回宗门成亲,你愿意么?”   谢忱猛然睁大双眼,没想到他竟然全都听见了,赶紧道,“你别把唐春安的话放心上,其实成不成亲真的没什么,男人和男人本就惊世骇俗,更何况我还是魔修……”   “你愿意么?”   沈玉衡俯身下来,执着地又重复一遍,“什么都不需想,你愿意么?”   谢忱呆了呆。   他觉得,他们的进展是不是有点太快了。他记得他们昨天才刚刚互通心意啊。   难道说古代人对成亲这种事有什么执念么?   如果不考虑其他,谢忱自然是愿意的。   反正他又离开不了这个小世界,任务也做的稀巴烂,沈玉衡对他很好,他们成亲后可以一起养大咬咬,为什么不愿意呢?   更何况,如果真的成亲,咬咬长大后就可以光明正大告诉别人他父亲是剑仙沈玉衡。   他当然愿意。   沈玉衡安静等待着谢忱的答案,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呼吸微微停了。   许久,谢忱终于开了口,却只是好奇地问,   “你家离这远吗?”   悬着的心倏忽落地,沈玉衡摇了摇头,“有遁地决,一息就能到。”   听到这话,谢忱反而紧张起来,揉了揉衣角,小声问,“那你要成亲,你爹娘知道吗?”   沈玉衡神色微滞,低声道,“不必告诉他们二老。从我上山学道那年起,爹娘便已经不再认我这个儿子。”   谢忱怔了怔,轻柔地拍拍他的肩膀,“为什么啊,是吵架了?”难道是因为沈父沈母觉得上山学道太危险?   闻言,沈玉衡抿紧唇,无奈地吐出几个字,   “因为……他们想让我去经商,我不从。”   谢忱:?   沈玉衡和经商两个字,有什么关联吗?? 第47章   沈家, 碧琼仙山最为出名的剑仙世家。   提及沈家,最先想到的便是两位最卓然出众的剑仙,一是当今元禄宗首徒沈玉衡, 二便是沈玉衡的母亲——沈晚潼。   那是位传闻中能够一剑劈开一座岛屿的传奇剑仙, 爱好喝酒,玩牌,杀魔修,即便如此,却没有人胆敢质疑她的剑道。   在沈玉衡出现之前, 沈晚潼早已驰骋修真界,天下无敌手。   “母亲是这世间最精通剑道之人。”   “哇。”   谢忱听了沈玉衡的介绍, 不由发出一声惊叹,“你娘亲好厉害, 可是这跟逼你经商有什么关系?”   沈玉衡揉了揉他的脑袋, 把人抱进怀里, 继续道,“听我说。”   沈晚潼不仅是剑道天才,而且是沈家三代内唯一一个女儿,受尽娇宠溺爱, 就连择婿都只要上门赘婿。   但她有三个条件。   一,俊俏。   二,听话。   三,有钱。   其实最重要的条件,是第三条。   沈晚潼在吃酒玩乐上的花销之大, 就连沈家如此世家大族都险些供养不起。   只可惜, 她到最后却找了一个贫苦夫婿,也就是沈玉衡的父亲。   三个条件, 父亲只占前两条,他亦是剑修,而且修为不亚于沈晚潼,两人势均力敌棋逢对手,因剑结识,也因剑生情。   “因为相爱,母亲最终还是忍痛割舍了最后一个条件,选择和他成亲。”   谢忱挠了挠脸,在他怀里蹭蹭,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继续窝着,“然后呢?”   沈玉衡叹息一声,抚摸着谢忱的脑袋,低低道,“还不懂么,沈家需要一个能挣钱的孩子,不需要再多一个剑仙。”   沈家最不缺的就是剑仙。   即便沈玉衡天赋很高,沈晚潼仍希望他能够继承家里专卖名剑的灵器阁,一天一万灵石,一月三十万灵石,收入可以抵得上沈家一家的开销。   “卖灵器多好,不用每日打打杀杀,你瞧你练剑多年,身上添了多少伤口。”   沈晚潼是这样说的,   “除魔卫道有你爹娘就够了。”   然而沈玉衡却坚决不愿,毅然决然地追随先宗主来到了元禄宗。   此事将沈晚潼气得不轻,那还是沈玉衡第一次见他娘眼底含泪。   “你倘若真的去学道,从今以后我们就不认你这个儿子,你以为你很厉害么,连我都打不过,去了外面如何自立,随便一个魔修就能将你杀了。”   沈玉衡也是很久以后才知道,原来不是所有人都像母亲那样强。   再后来,徽儿也效仿他离家出走,悄悄追随他上山,成了他的师弟,最后死在魔蛊蛊毒之下。   他彻底不敢再见母亲。   当初选择的路究竟是对是错,他也说不清楚。   倘若有一天他也死在魔修手中,兴许他会在死前的某一刻觉得自己错了吧,可现在他更想留在元禄宗继续除魔。   不是当谁的儿子,而是当沈玉衡。   “回去之后,我先去见母亲。”沈玉衡不打算让谢忱见到母亲,他知道母亲会因为他连带着对谢忱也不满意,以母亲那张嘴,估计会把谢忱说哭吧。   既然如此,不如不见。   他只问过有关先宗主的事情便离开,再和谢忱一道去拜见祖母的灵位。   谢忱抱着咬咬,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我们现在出发?”   “对。”   他只有三天时间,所以越快越好。   两人一崽商定好,谢忱从自己所剩不多的灵草仙果里挑出些品质最好的一并装进储物戒里带上,这是他给沈玉衡家人的礼物,如果万一能见到面,他就把礼物送给他们。   片刻后,碧琼仙山。   谢忱立在沈家门前,望着那恢宏阔气的大门,心头竟蒙生一丝腿软之意。   他突然觉得自己有点武断了,居然就这么轻易地答应跟沈玉衡回家。   这可是剑仙世家哎,而他,是一个才刚筑基期的魔修!   不行不行,不能遇事就打退堂鼓,他又没有杀过人,也没做过错事,有什么好怕?   谢忱攥紧拳头,给自己暗暗打气,转头看向沈玉衡,却见沈玉衡脸色没比他好到哪去。   “……你是在紧张么?”谢忱上前抱了抱他,连带抱了抱他怀里的咬咬,低声安慰,“没事的,这是回你自己家,你想一想从前在这里度过的快乐时光,会不会好受一些?”   沈玉衡看他一眼,脑海里浮现出从三岁开始母亲便逼他看账本,教他管家,让他去家里的灵器阁充当跑腿小童结果险些被无良客人拐跑。   罢了,还不如不想。   他唯一的美好时光,大概是母亲偶然酒后醉醺醺地把他错认成徽儿,拉着他一起练剑。   只是那样的时光太少,大部分时间,都是他立在墙角看母亲教徽儿剑法,被发现后还会挨一顿打。   沈玉衡试探着伸出手,在门上的阵法轻触一下,大门很快缓慢敞开。   他心头微动,没想到自己居然还可以打开这阵法,他原以为母亲早就将阵法改掉了。   或许……   还是算了。   他将谢忱带到自己原来的房间,令沈玉衡意外的是,他的房间干净整洁,甚至和走之前没有任何两样。   墙上挂着一把木剑,那是他靠算账本从母亲那里讨来的第一把属于自己的剑。   谢忱环视四周,有些新奇地看了又看,总觉得这里比沈玉衡的剑仙殿要更有人气儿,虽然没有人住,窗头却摆着一瓶新换的水仙花。   半晌,他抬起眼,发现沈玉衡在盯着墙上的木剑发呆,缓缓靠近过去,也认真端详起那把剑来。   嗯,好像是红木的,像是被主人细心照顾着,剑身虽然有些许的磨损,却没有一丝尘土污垢。   发觉谢忱靠近过来,沈玉衡心随意动,单手将那把木剑取下来,搁在谢忱面前,语气隐隐有些松快,“这是我的第一把剑,名叫镇无,是母亲给我的。”   谢忱见他开心,唇畔也染上些许笑意,“怪不得这把剑小小的,是你小时候的剑吧?”   他垂眸看向沈玉衡腰间的那把长剑,低声问,“对了,那你现在这把叫什么名字?”   沈玉衡面色微滞,轻声道,“它叫小默。”   谢忱:“啊?”   “此剑是先宗主所赐。”沈玉衡无奈地笑了笑,先宗主把这把剑交给他时的模样恍如昨日,“先宗主说我沉默寡言,此剑叫小默正合我的性子,其实是故意逗弄我。”   谢忱认真听着,脑海内也出现了一张风流倜傥的脸,笑眯眯地故意拿着十几岁的沈玉衡打趣,给他的剑起这样一个可爱的名字,感觉剑都好像活过来了似的,先宗主一定是个很有趣的人吧。   他戳了戳沈玉衡腰间的雪色长剑,煞有介事地温声唤起来,“小默,小默?今天可是见到你的另一位兄弟了,你可要和镇无好好相处啊。”   话音落下,长剑忽然散发阵阵幽蓝的光芒,好似在回应谢忱似的,把谢忱吓了一跳。   “它有剑灵,听得见。”沈玉衡忍不住揉了一把谢忱的脑袋,“这是在跟你打招呼。”   谢忱听到这话,小心翼翼地又抚了抚小默的剑身,“好孩子,真聪明。”改天介绍小默认识认识他的指甲刀。   沈玉衡看到他那副可爱的模样,唇角微微勾起一抹笑意,他倏忽想起曾几何时,他也会对着剑说话。   “镇无,为什么母亲不喜欢我却喜欢弟弟?”   “镇无,我想学母亲新创的剑法,可她不肯教我,我不懂究竟为什么。”   “镇无,总有一天我会离开这里,我会成为下一个剑仙,除魔卫道,匡扶正义。”   可惜镇无没有剑灵,它只是一把普通得再普通不过的木剑。   “我去见母亲,阿忱,你和咬咬在此等我片刻。”沈玉衡将镇无归回原位,又把咬咬交给谢忱,还不忘耐心叮嘱,“在我回来之前不要离开此地,家中每个人都是剑修且法力高强,我会在门上下一道阵法掩盖你的气息,此地偏僻,寻常没有人来。”   谢忱点点头,催促他快去,“放心吧,我和咬咬就在这里等你回来。”   得了谢忱的承诺,沈玉衡这才离开。   谢忱在房间内逛了半天,看过了瘾,最后抱着咬咬坐在沈玉衡的小床上,解开衣襟给宝宝喂奶。   宝宝乖乖趴在他胸口,吃了半晌,又睡着了。   谁家宝宝这么爱睡懒觉呀?   谢忱捏了捏咬咬的小鼻尖,宝宝哼哼唧唧地抱住他的手指,又搁进嘴里轻嘬起来。   除了睡就是吃,怎么跟他养的小猫那么像?   “小猫,小懒猫,臭咬咬……”谢忱喜欢得恨不得把崽崽亲一百遍,看着那张和沈玉衡相似的小脸,忽然觉得自己的崽崽未来兴许会成为下一个沈玉衡。   半晌,他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的咬咬没有法力是肉体凡胎,除了眼睛是红色以外没有任何特别,哪里能修仙呢,只要平平安安健康快乐就够了。   但是,万一咬咬偏偏就想修仙呢?   就像沈玉衡那样,咬咬执意要做除魔卫道的剑仙,却没有沈玉衡那样的天赋,那他该有多伤心?   谢忱琢磨了一会,快要把自己琢磨哭了,“咬咬,爹爹不奢求你像他那样厉害,爹爹只希望你快乐。”   话音落下,门外忽然传来一道冷淡声音。   “谁在里面?”   谢忱浑身一颤,不可置信地看向房门,门上果然多了一道模糊的人影,似乎还在朝这里靠近。   不是说此地偏僻寻常没人过来吗,他怎么总是这么倒霉。   没有人!   别过来啊!   谢忱在心底无声地绝望呐喊着,眼见对方越靠越近,他四下看了看,干脆抱起咬咬藏到了书案底下。   老天保佑,求求了,千万不要进来!   片刻,房门吱嘎一声,开了。 第48章   书案下, 谢忱抱着小崽蜷缩成一团,内心祈祷着千万不要被发现。   他不想每次都给沈玉衡惹麻烦,不想做什么事都做不好, 可是偏偏每次总是这么倒霉。   要是被发现了会怎么办?   他一个魔修, 怀里还揣着一个小半魔,应该会被像串糖葫芦一样串了吧……   谢忱被自己的脑补吓到,又抱紧了些怀里的咬咬。   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然而房门从吱嘎一声轻响后就再没动静,连一点脚步声都没有。   谢忱不知道门外的人有没有离开, 他动也不敢动,紧闭着双眼抱着怀里的小崽。   沈晚潼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   她盘腿而坐, 困惑地望着对面像受惊的小兔般蜷缩在角落的一人一崽。   一个魔修,哪来的?   她闷了一口酒壶里的酒, 甚至怀疑自己喝得太醉出现了幻觉。   沈晚潼使劲睁了睁眼, 落在谢忱怀里的小崽脸上。   哟, 还真是幻觉,都看见她那不孝顺的大儿子了。   小时候长得多可爱啊,长大之后冷冰冰的,也不亲爹娘了, 要是能一直停留在小时候多好。   “喂。”   一道冷淡声音响起,谢忱浑身像通电了般猛颤了下,立刻抱着小崽就要冲出去,却被一只手轻而易举地攥住后领拽了回来。   他哆哆嗦嗦地抬眼看向对方,有些诧异地愣了愣。   是一个女子。   而且, 她好像喝醉了。   沈晚潼眯了眯眼, 将谢忱浑身上下看了个遍,又灌了自己一口酒, 朝谢忱摊开手心,“把我儿子还我。”   谢忱呆了呆。   谁儿子?   这里除了他和咬咬还有别人吗,有鬼?   见他一动不动,沈晚潼有些不耐烦地指了指他怀里的小崽,“快点,还我。”   谢忱瞬间明白过来,对方喝得太醉,把他怀里的咬咬错认成了她的儿子。   哎,咬咬和她的儿子长得像的话……那不就是沈玉衡吗?   沈玉衡说过他和母亲关系不好,已经到了不认他这个儿子的地步。   他心头猛地一跳,颤颤巍巍地问,“给你,你会打他么?”   “嗯?”沈晚潼纳闷地看他一眼,忽地抬手掐住了谢忱的脸,朝着谢忱结结实实打了个酒嗝,低声威胁,“废话怎么那么多,不给就打死你。”   谢忱:……   他咬了咬牙,只能忍痛把怀里的小崽递出去,“好吧,你要小心一点哦,抱紧一点千万别摔了。”   沈晚潼从他怀里接过咬咬,把小崽搁在腿上仔仔细细地看着,半晌,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戳了戳小崽的脸蛋。   “玉衡,叫娘。”   果然。   谢忱更是一阵头疼。   沈玉衡不是说出去见母亲么,到底去哪里见了?   腿上的小崽只睁着明亮的大眼睛望着沈晚潼,沈晚潼心头不由自主软下几分,又戳了戳他的小脸。   “嗯?小坏蛋,快点叫,不叫揍你。”   听她的语气,谢忱忽然觉得沈玉衡的话好像不全是真的。   沈玉衡的母亲看起来明明很喜欢他,就像谢忱喜欢咬咬一样,喜欢到会忍不住想咬一咬小崽的脸蛋。   叫小崽臭宝宝小坏蛋,都是因为喜欢。   “他还不会说话呢。”谢忱小声提醒,挨了沈晚潼一个眼刀。   沈晚潼有些结巴地嘴硬起来,“你以为我不知道么,我的儿子我、我不清楚?”   明明都已经醉得话都说不清了,谢忱暗暗腹诽,从书案下悄无声息地爬出去。   沈晚潼没有阻止他,目光直勾勾落在咬咬的脸上,自言自语般和咬咬说着话。   “玉衡怎么变得小小的,你吃了返老还童丹么,有这种好东西不给娘吃,你个没良心的。”   “没良心,小混账,不孝子……”   “为什么不回来看看娘?”   谢忱端着茶水,听到这话,动作微微一滞。   良久,他轻手轻脚地把那茶杯递到沈晚潼面前,温声道,“喝一点吧,刚从桌上倒的,没有毒。”   闻言,沈晚潼抬眸瞥他一眼,赌气似的道,“我不喝!”   玉衡不理她,她生气,她生气别人也别想好过!   谢忱抿了抿唇,倏忽想起自己来之前在储物戒装了很多自己种的灵草,他打开储物戒,取出有清神功效的安神草搁进茶水里,低声道,“安神草,你应该认识吧,喝了之后头就不疼了。”   沈晚潼抱着咬咬,又瞪他一眼,“我说了我不喝!”   谢忱被她吓到,赶紧把茶水搁到一边,规规矩矩地坐在她旁边,抱紧自己的腿。   “你就不会再坚持问一下吗?”沈晚潼咬了咬牙,从他身边夺过那茶盏一饮而尽,“我看你是想头疼死我。”   谢忱:……   谢忱莫名被扣了帽子,心底有些不服气起来,小声反驳道,“你想喝要说出来,可你拒绝两次,我怎么知道你真的想喝呢?”   他语气软软的,落在沈晚潼耳朵里丝毫没有任何攻击力。   她一口气把那茶水喝完,抹了抹嘴,毫不客气地道,“再给我倒一杯,还要加那个什么草。”   “是安神草。”谢忱无奈地起身,老老实实去给她倒了一杯茶来。   沈晚潼再次一饮而尽,像小孩子似的把茶杯再次递给谢忱,“还要!”   如此三杯下肚,谢忱默了默,低声拒绝道,“你喝太多了,药草不宜多喝。”   沈晚潼犟起嘴来,“我要喝,你凭什么不给我?”   谢忱义正言辞拒绝她,认真解释道,“不行,安神草每日只能食用三株,否则会影响睡眠,对修仙之人的神识也会有阻碍,你不可以喝了。”   闻言,沈晚潼眼巴巴地盯了他一会,眼眶竟然越来越红,“给我。”   谢忱摇了摇头。   片刻,沈晚潼突然嚎啕大哭起来,怀里还抱着咬咬,眼泪鼻涕蹭了小崽一脸,“我的命好苦啊!”   聪明的大儿子不孝,不聪明的小儿子惨死,家里穷,又娶了一个跟自己一样的穷光蛋剑修,现在想喝杯好喝的茶都不给她,这人生怎么这么难啊?   她的哭相之奔放,神态之凄惨,情绪之崩溃,彻底震惊了谢忱。   谢忱慌张地冲上前,手忙脚乱地从怀里取出帕子给沈晚潼擦拭眼泪,“别哭别哭,我给你喝,别哭了。”   沈晚潼的眼泪却停不下来了,她越哭越厉害,断断续续地哽咽开口,“人到中年,事事不顺,灵器阁关门大吉,从今以后一家人要喝西北风了,徽儿死在魔蛊,玉衡也不理我,我该怎么办啊?”   谢忱没想到她心中竟积蓄着这么多的委屈,一瞬间不知该如何劝哄,半晌,抿紧唇瓣,干脆跟着她一起哭起来。   好可怜啊,沈玉衡的娘亲好可怜啊!   小崽听到他们的哭声也哇哇大哭着,两人一崽在房间内哭作一团。   不知哭了多久,沈晚潼药效上来,头脑渐渐清醒几分,她深吸一口气,抬手用袖子擦掉脸上的眼泪,望着对面还在抽噎的谢忱,浑身一僵。   等等。   好像不是幻觉。   她狠掐了一把自己的胳膊,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心也跟着凉了半截。   谢忱抱着咬咬,边哭边道,“我理解你的心情,我以前还在街上要过饭,又冷又饿,没钱的日子真的很难过……”   沈晚潼嘴角微抽,又缓缓看向他怀里的小崽,仔细一看,这张小脸跟玉衡是有几分相像,但那双眼睛——分明是红色的。   是个半魔。   她反复看了看咬咬,又看了看谢忱的脸,心头渐渐升起一个不太妙的念头。   不可能吧。   不会吧。   真的假的……   沈晚潼忽地掐住谢忱那张还在叭叭的小嘴,俯身过来,压低声音威胁道,“今天你没有见过我,我也没有见过你,不许跟任何人说我喝醉酒之后的事,记住没?”   谢忱怔愣地望着她,好半晌都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见他答应,沈晚潼立刻从地上爬起来,拍去身上的尘土,擦掉脸上的泪痕,吸了吸鼻子,人模人样地踹开门走了。   只是她走时的背影,莫名有一丝落荒而逃的味道。   谢忱懵懵地眨了眨眼睛,泪珠还挂在眼睫上,他抹掉眼泪,轻吻怀里小崽的额头。   他能理解沈晚潼,虽然他没有喝过酒,但是听说喝酒的人醉后都会这样大哭一场发泄心中的苦闷。   他想,沈晚潼应该是哭完了,心里的委屈说出来好受多了,所以才会离开的。   沈晚潼前脚刚走,门又被推开。   谢忱抬眼看去,对上沈玉衡困惑的视线。   “阿忱?”   沈玉衡缓缓走进屋内,从地上扶起谢忱,捧住那张因大哭一场而红通通的脸颊,“你哭了?”   谢忱想起沈晚潼临走之前说的话,连忙摇头道,“没有,我就是刚刚想起一些过去的事,有点伤感了。”   沈玉衡拍去他身上尘土,从他怀里抱过咬咬,低声道,“什么事,我可以听么?”   谢忱哪能告诉他,连忙转移话题道,“你刚刚不是去找你母亲了?”   “嗯,”沈玉衡神色微顿,有些无奈地笑道,“母亲的婢女说她今日喝了很多酒,不知道跑去了哪。”   他在正厅等了许久都没等到母亲回来,心中又放不下阿忱和孩子,只能放弃。   “看来我今日注定是见不到她了。”沈玉衡眸光黯淡几分,叹息一声道,“她喜欢喝酒,每每喝完头疼难忍,也不知会不会有人给她送解酒药。”   谢忱想了想,觉得应该用不着解酒药了,她今天足足喝了三杯安神草茶呢。   他认为自己有必要帮助沈玉衡和沈晚潼解开心结,明明两个人都很惦念彼此,却都碍于脸面不肯好好坐下来谈一谈,这叫什么事儿啊。   “你如果担心她,就去陪她好好说些话,她一定也很想念你。”谢忱拍拍他的肩膀以作安慰,“哪里有母亲不想念自己的孩子的。”   “你不了解她。”沈玉衡声音淡了几分,在他的记忆里,母亲对他永远都是倨傲冷漠的,她有一身出神入化的高超剑术,性格古怪孤僻一些也正常。   他唯一一次见到母亲动容落泪,还是在他下定决心离家出走那日,红着眼睛说日后再也不认他。   母亲是爱恨果断的人,对他,应该只有满腹怨气。   谢忱抿了抿唇,本想再说些什么,却听门外倏忽传来一道声音。   “少爷,夫人现在在正厅等您,您可以过去了。”   话音落下,沈玉衡眉头微蹙,看了一眼身旁的谢忱。   母亲怎么知道他在这?   “我也要去。”谢忱自告奋勇地举手,又举起咬咬的一只小肉手,“我和咬咬都去,今天我要当你和你母亲的和平使者,相信我,咱们晚上说不准还可以吃团圆饭呢。”   沈玉衡:……? 第49章   沈家正厅外回廊。   沈玉衡望着谢忱。   半晌,还是低声开口道,“你确定可以么?”   他了解母亲的性格, 所以不愿看到母亲和阿忱有冲突, 更不愿阿忱因为他受委屈,他们的计划里本就没有这一项,阿忱就算不见母亲也可以,没有必要强逼自己陪他前来。   “放心,”谢忱自信地给他比个大拇指, “有我在,没意外!”   沈玉衡心底还是有些不安, 可碍于谢忱的神色不像作假,反倒像真的在期待见到他母亲似的, 只得叮嘱最后一句, “如果你觉得母亲的话让你不舒服, 给我打一个手势,我们当下就走。”   谢忱点点头,比了个OK的手势,“就这个手势, 怎么样?”   “可以。”   两人商量好,沈玉衡做足心理建设,缓慢推开了正厅大门。   谢忱跟在他身后,抬眼望去,便见沈晚潼高坐堂上, 神色冷淡疏离, 唯独耳畔一点绯色可以依稀辨出她的确是刚刚醒酒。   这么一看,沈晚潼和沈玉衡的确在眉眼之间有一些相似, 两人都是不开口便觉得不好亲近的类型。   沈晚潼自然也注意到抱着咬咬的谢忱,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自在,又很快如同错觉般消失不见。   “谁让你回来的?”沈晚潼声音极冷,与方才谢忱所见到的她截然相反,好似变了个人一样,“怎还带着个魔修,你想让我沈家被人误解与魔修勾结么?”   沈玉衡早便猜到她会是这副态度,心头也冷了几分,“母亲放心,我与阿忱很快就走,我来只是想问有关先宗主的事。”   听到他的话,沈晚潼指尖微微蜷起,嘴上却仍冷笑一声,“我凭什么告诉你,你是我什么人?”   沈玉衡沉默地看她,似乎猜到她会这么说,淡淡道,“事关修真界安宁,元禄宗出了叛徒,我需要知道先宗主唯一的儿子萧善的身世,还望母亲开恩相告。”   “我再说一次,你是我什么人,我凭何告诉你?”沈晚潼声音沉下,又嗤笑了声,“离家这么多年带着个魔修回来,你也不打算跟我解释,你有把我这个家主放在眼里,规矩都记到狗肚子里去了?”   闻言,沈玉衡深吸一口气,心头仿佛被一把尖刀插进,“罢了,我早该知道。”   “什么意思?”沈晚潼冷冷望着他,指尖蜷得更紧,“你带魔修进沈家还有理了,按照家规,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他!”   话音落下,沈玉衡瞳孔微缩了瞬,手指搭上腰间长剑,沉沉看向高座上的沈晚潼,“母亲大可一试。”   正厅的气氛登时剑拔弩张起来,两位当世剑仙的磅礴灵气令人仿佛身处冰窖之中,谢忱终于忍无可忍地站在两人中间,举起手道,   “哎呀,停!”   沈玉衡和沈晚潼同时看向他,眼底划过一丝紧张。   沈玉衡紧张的是,怕母亲把谢忱一剑杀了。   沈晚潼紧张的是,怕谢忱嘴里漏出什么不该说的丢脸的事情。   “有你什么事,退下!”沈晚潼先发制人,冷声斥责着谢忱,又悄悄对谢忱拼命挤了挤眼。   老实点,别给我乱说话。   谢忱看懂她眼底的意思,抿紧唇,不太赞同地摇了摇头,“你们不能这样,分明是世上最亲的人,为什么要对彼此说最难听的话?”   沈晚潼瞪圆眼睛,“我说什么了?”   这小魔修,当真不怕她的剑啊。   “你忘了吗,你说……”谢忱抱着咬咬,蹭了蹭小崽的脸蛋,声情并茂地表演起来,“玉衡,没良心,小混账,不孝子,为什么不回来看看娘?”   沈晚潼的脸上肉眼可见地泛起一片绯色,她咬牙道,“我没有这么说过。”   谢忱瞥她一眼,又亲了亲小崽的额头,继续演下去,挤出两滴眼泪,“人到中年,事事不顺,灵器阁关门大吉,从今以后一家人要喝西北风了,徽儿死在魔蛊,玉衡也不理我,我该怎么办……”   沈晚潼脸色变了变,难耐地站起身来,想要堵住谢忱那张毫无遮拦的嘴,又觉得如此会暴露自己当真说过这样的话,只得硬生生地坐回座位,“我没说过,你少在那妖言惑众。”   听到她的话,谢忱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道,“家主大人,返老还童丹那段也要我演出来吗?”   沈晚潼:……   这小混蛋,记得还挺清楚。   她咬牙切齿地瞪了一眼谢忱,干脆一拍桌子,“来人,给我把这胡说八道的魔修押下去。”   可两侧的婢女却没有人动身,沈晚潼偏头看去,两个小婢女竟然也哭了起来。   “原来夫人如此烦忧这些事,前天灵器阁关门,我还以为夫人丝毫没有将这些放在心上所以才一副冷漠模样,没成想……”   “夫人你放心,就算家里穷困潦倒,奴婢也愿意伺候夫人一辈子!”   沈晚潼:……不是。   怎么这么快全都相信那小魔修的话了?   “我没有,你们别听他胡编乱造,都是假的……”沈晚潼还试图辩解什么,却听堂下传来沈玉衡微微颤抖的声音。   “所以,母亲想念我么?”   他从不敢想,也不敢问。   对于母亲,他总是不敢靠近的。   她太强大,又有些疏离,他们二者性格如出一辙,从很小的时候便是如此,沈玉衡没有办法像徽儿一样在她怀里撒娇。   沈晚潼的身形僵滞在原地,竟蒙生一股不敢去看沈玉衡的胆怯之情。   徽儿去世,是沈玉衡亲自扶棺带人回来。   那日下了好大的雨,她立在雨中,遥遥望见了沈玉衡离去的背影。   他没有进家门,只将棺材送到了门前。   她知道,沈玉衡心中是自责的,自责到不敢见她。   可对于一个母亲来说,她更希望沈玉衡能回来,陪在她身边。   她也需要安慰,她并不是无坚不摧。   徽儿下葬,沈晚潼一夜之间好像流干了泪,只怔忡地看着黄土盖在棺木上。常常半夜醒来走到庭院里,总是会幻视当年两个小崽子围在她身旁,手上拿着小木剑胡乱比划。   说实话,她宁愿他们生在凡人之家,没有天赋,不去修仙,安安稳稳地度过余生就够了。   可偏偏他们个个都像她。   沈晚潼嘴唇颤抖,下意识想要起身逃离,却听到谢忱温柔劝哄的声音,“家主大人,想一想那杯安神草茶,你要说出来,一直拒绝的话,别人哪里知道你在想什么呢?”   这小混蛋,沈玉衡从哪逮回来的。   “我……”沈晚潼咽了咽口水,半晌,对上沈玉衡那执着的眼神,慌乱地错开眼,“我有点头疼。”   谢忱:“……可是你喝了三杯安神草茶。”   沈晚潼干咳一声,“可能是喝多了,嗓子疼,我回去躺一下。”   谢忱默了默,叹息了声,只得牵住了身旁沈玉衡的手,低低道,“看来没办法了,我本来还想带着咬咬认祖归宗,晚上吃个团圆饭,从今以后和你一起好好孝顺家主大人,事已至此,我们只好回去了。”   听到他的话,沈晚潼心头微动,连忙道,“等等,我还没说愿不愿意。”   沈玉衡直勾勾盯着沈晚潼,轻轻应声,“这孩子名叫谢慕珩,小名咬咬。”   他给的台阶恰到好处,沈晚潼从善如流顺着他的台阶下来,故作矜持地朝谢忱招了招手,“把那孩子给我看看。”   虽然早就看过了,但她还是想再看看。   谢忱乖乖把小崽递上前去,走到沈晚潼身边时,听到对方压低声音轻骂了一句。   “你这漏勺。”   谢忱讪讪笑了笑,把小崽搁进她怀里,小声说,“对不起。”   沈晚潼稳稳接住小崽,认真地看着咬咬,低声道,“沈家自古以来从未有过和魔修生下孩子的先例。”   她抬起眼,看向谢忱那有些忐忑的模样,朱唇轻勾,淡声道,“还是这样一个嘴上把不住门的魔修,更何况,这名字是谁所起,居然还要随魔修的姓,你这哪里是来认祖归宗?”   谢忱捏了捏衣角,小心翼翼抬眼看她,“是我起的,你不觉得很好听么。”   “好听?”沈晚潼上下扫视他一眼,忽地笑出声来,而后缓缓敛起笑意,“三十棵极品安神草,不然就给我改名。”   谢忱眨了眨眼,脸上的担忧神色消失不见,一下子高兴起来,“成交。”   正厅的气氛不知不觉中缓和下来,沈玉衡安静望着摆弄小崽的沈晚潼,心底涌上一阵难言的温暖,就好像母亲怀里的孩子是自己一样。   他今日方知,原来他也盼望着母亲的温柔。   如果没有阿忱,他和母亲绝不会有这样的时刻。   “是个半魔其实倒也没什么,”沈晚潼捏了捏小崽肉乎乎软嘟嘟的脸蛋,没有抬眼看沈玉衡,却意有所指地道,“反正萧不吝的儿子也是个半魔。”   话音落下,沈玉衡猛然抬眼,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般,错愕开口,“什么?”   萧不吝正是先宗主的名字,他的儿子,正是现如今的元禄宗宗主萧善。   沈晚潼语气平淡地继续道,“萧不吝当年和一个魔修生下了萧善,只是他担心萧善会受到宗门弟子歧视非议,便用了一些秘法,暂时将代表半魔的红色眼睛遮掩住了。”   一刹那,所有事情仿佛都有了联系。   萧善为什么生来便没有法力,那是因为他和咬咬一样,是个半魔,没有任何天资。   他一直没有想到这一点,是因为他从未听说过世上有能够将魔修眼睛改变颜色的秘法。   就算能够伪装一时,又怎能伪装一世。   “一开始自然只是随便用了时效有限的障眼法,可后来……”沈晚潼温柔看着怀里的咬咬,目光从他那双赤色眼睛上挪开,低声道,“萧善那孩子竟然亲手将自己的眼睛挖出来,换上了一双人类的眼睛。”   话音落下,沈玉衡和谢忱皆是心头一沉。   沈晚潼思绪飘远,回到多年前的一个午后,萧不吝满面愁容地坐在她面前,抢过她手心的酒壶便往自己嘴里灌进去,眼眶通红地盯着她,   “晚潼,我当真不知如何是好,你教一教我该怎么做?”   “萧善那孩子,实在太不寻常。”   当时她只以为是萧善听到了一些对于半魔的流言蜚语,心生极端,想要彻底与半魔身份切割,所以才会挖出那双代表半魔的眼睛。   所以沈晚潼只安慰萧不吝几句,让他多开导开导孩子,千万不要让萧善走上邪路,至于后来……萧不吝死了,萧善被推举成了新的宗主,她去见过一次那孩子,只觉得萧善有礼温善,身上也没有半分魔气,已经彻底与凡人无异。   沈晚潼没有察觉出异常,萧不吝的宗门有人传承是好事,况且这么多年来,萧善坐镇的元禄宗也再没出过任何事,安安稳稳直到如今。   可既然沈玉衡问起此事,那一定是元禄宗出了什么岔子。   她一开始就想说的,只要沈玉衡叫她一声娘,她早就全说出来了。   谢忱和沈玉衡对视一眼,皆明白了对方眼底的意思。   宗主果真有问题。   “反正你们不请自来了,我就大发慈悲,看在咬咬这孩子合我眼缘的份上,准许你们晚上留下吃饭。”沈晚潼故作随意地开口,指挥着身旁的婢女去准备,“去吧,让厨房今晚做丰盛些。”   谢忱激动地道,“太好了,团圆饭!”   “记住,是看在咬咬这孩子的份上。”沈晚潼又重复一遍,“不然我才不会留下你们。”   谢忱充耳不闻地看向沈玉衡,挺起胸膛邀功道,“看吧,我就说有我在没意外。”   见他那副隐隐得意的模样,沈玉衡唇畔也牵起一抹笑意,揉了揉他的脑袋,低声夸奖,“当然,全都靠你,母亲才会敞开心扉。”   沈晚潼:“……我没敞开心扉,你们有没有听我说话?”   闻言,沈玉衡抬眼望向沈晚潼,眼底仿佛盈着一潭柔静的春水,轻声开口,“娘,我也很想念你,很想,很想。对不起。”   当年不顾反对执意离家出走,对不起。   这么多年不敢回家告慰爹娘,对不起。   没有将徽儿健健康康带回来,对不起。   沈晚潼眼睫轻颤了瞬,赶忙从他身上挪开视线,良久,她压抑着哽咽的嗓音,深吸一口气,缓慢出声,   “嗯,我知道了。”   她也一样。 第50章   夕阳斜下, 夜色暗涌,碧琼仙岛各家各户都飘起袅袅炊烟。   正厅家宴,婢女们轮流将丰盛的饭菜端上来, 一派井然有序之像, 沈晚潼坐家主之位,在她身旁缓缓落座了一个男人。   谢忱悄咪咪扯了扯沈玉衡的衣袖,压低声音问,“这位是不是你父亲,我应该怎么称呼, 是不是现在要打招呼?”   沈玉衡把咬咬搁在腿上,顺着他的视线随意看去, 颔首道,“是, 阿忱不必拘谨, 称伯父便是, 我父亲名叫段洲,为人和蔼很好相处。”   他缓缓起身,给段洲介绍起谢忱和孩子,“父亲, 这是谢忱,我三日后打算与他成亲,我们已育有一子,名叫谢慕珩。”   谢忱立刻跟着起身打招呼。   段洲早就从婢女口中听说了,他笑眯眯地摆摆手, 说道, “都坐都坐,一家人无须客气。”   话音刚落, 沈晚潼在他身后腰间狠掐一把,低低道,“什么一家人,我还没同意他们成亲。”   段洲轻轻抽着气,连忙道,“知道了知道了,夫人息怒。”   他无奈地耸耸肩,悄然给了沈玉衡和谢忱一个无能为力的眼神。   ——没办法,我做不了主,还是多巴结巴结你娘吧。   沈玉衡早就猜到会是如此,见怪不怪地将碗筷递给谢忱,淡声道,“阿忱,当他不在就行。”   段洲:……这臭小子。   谢忱好奇地看着段洲,从储物戒翻出自己早就备好的礼物双手奉上,“伯父,我带了自己种的茶叶和仙果,不知道您喜不喜欢。”   闻言,段洲有些讶然地望向他,“还、还有我的份?”   他接过那用小盒子精细包装过的茶叶和仙果,当众打开来一看,整座正堂顿然洋溢起清甜的果香与馥郁的茶香。   自己种的,这孩子,朴实啊,跟他一样!   沈晚潼瞥他一眼,又看向谢忱,清了清嗓子。   送礼都不知道送谁?家里谁做主都不知道?   谢忱歪了歪头,再次福至心灵地领悟了她的意思,从储物戒取出另一份礼物,“伯母,我也给您带了见面礼,听说您法力高强,应该不缺增补修为之物,就只备了一些美容养颜、清神静气的药草,希望您不要嫌弃。”   闻言,沈晚潼故作不在意,淡声对身旁婢女道,“嗯,去收起来吧。”   别忘了三十棵安神草,她以后喝酒还用得着呢。   “这孩子真懂事啊,虽然是个魔修,”段洲乐呵呵地凑到沈晚潼面前夸赞起来,“不过魔修里面也有好人嘛,不吝的妻子也是魔修,那也是个心地善良的好魔修,生下的善儿也是好孩子。”   “吃你的饭。”沈晚潼斜他一眼,段洲剧烈咳了声,乖乖低下头去开始扒饭。   儿,爹尽力了。   沈玉衡听到他的话,垂眸看向怀里的咬咬。   早听说半魔大多数都会更像魔一些,他和阿忱的孩子,会不会也像萧善一样?   小崽懵懂地抓着他的衣袖搁进嘴里嚼着,被沈玉衡轻轻抽出。   如此清澈干净的一双眼睛,倘若有一日变成楚思佞那种魔修模样,他该怎么办?   谢忱轻轻戳了戳他的胳膊,低声问,“怎么大家不吃饭?”   这么多好吃的,他虽然不饿,但是每样都好想尝尝。   似是看出他的心思,沈晚潼执起筷子,率先夹了一块肉搁进碗里,淡淡道,“吃饭吧,成亲的事,我和你父亲商量过后再定。”   沈玉衡神色微顿,只得点了点头,他知道自己应该给父母一些时间接受阿忱和孩子。   回宗门之后他还要彻查宗主的事情,成亲的时间势必要延后了。   他只是心疼阿忱帮他这么多,他却什么都不能给阿忱。   沈玉衡偏头看去,却见谢忱已经兴冲冲地开始吃饭,显然一个字没听他和父母的话。   “……”   “好吃好吃,怪不得你手艺那么好,原来是家传的技艺。”谢忱察觉到沈玉衡的视线,端着小碗看他,“你们怎么不吃啊?”   在座的人皆低低笑起来,被他那副天真烂漫的模样所打动。   沈晚潼毫不客气地说,“一张小嘴光会说阿谀奉承的话,吃也堵不上。”   谢忱抿了抿嘴,小声道,“我说的都是实话。”   “知道了,吃吧你。”沈晚潼被他的耿直心眼气笑几分,“沈家虽然没先前那般富裕,但供你这张嘴还是绰绰有余的。”   听到这话,谢忱忽然放下了碗,若有所思地道,“对了,我有一件事,想问问伯父伯母。”   段洲微愣了愣,“什么事?”   “我有一块灵田,可以种出很多极品灵草仙果,常常堆满仓库,我自己吃也吃不完,可是没有卖出去的渠道。”   这件事谢忱已经想了很久了,他原本是打算直接把东西卖给元禄宗,可李长老说若卖给宗门实在不划算,宗门没有那么多钱一下子把那些极品草药买下来。若是价格开低了,他们岂不是占谢忱的便宜?   李长老为他考虑,建议他可以卖到专门的拍卖鬼市,这样可以挣更多钱,可是谢忱根本不知道要怎样联系那些可以拍卖的地方。   他想,沈家既然开过灵器阁应该会了解一些,或者,他可以直接把那些灵草仙果交给沈家来卖,如此一来,大家都可以挣钱,他也省了很多事。   话音落下,沈晚潼哪里猜不出他的心思,她与段洲对视一眼,两人皆忍不住轻笑了声。   真是个傻孩子。   “我们可以帮你卖。”段洲敛起笑意,缓下声音,低低道,“但是阿忱,你无需担忧沈家,沈家是剑仙世家,实在没有钱,我们可以外出除魔。”   谢忱被他们看穿,有些害羞地垂下脸,耳尖瞬间红透。   对哦,是他太骄傲了,总觉得自己可以什么忙都帮上,人家其实根本不需要他的帮忙。   沈晚潼轻抿了一口酒,越看谢忱越顺眼,分明刚开始只觉得是个胆大包天的蠢货魔修,可现在看起来,怎么跟她的玉衡还有点相配呢。   她看得出来,玉衡变了很多,从沉默寡言变成了有话直说的性子,不再将一切暗暗埋在心底。   或许这些都是谢忱的功劳。   良久,她对沈玉衡低声道,“吃过饭,别忘了去拜见你祖母。”   沈玉衡本还在全神贯注地盯着脸红的谢忱,听到这话,心头忽地一跳。   他知道,这是母亲默许了他和阿忱的婚事,阿忱那么好,大家会喜欢他,沈玉衡一点也不意外。   太好了。   真的太好了。   他可以娶阿忱回家了。   沈玉衡定定地望着谢忱,倏忽觉得自从谢忱来到他身边,仿佛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虽然谢忱总是说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却不遗余力地用一切方法帮助着他。   阿忱是他的福星,是上天的恩赐,他发誓会好好珍惜。   吃过饭,段洲和沈晚潼爱不释手地抱着咬咬逗弄,干脆把他们两人轰了出去。   两人漫步在庭院月色里,谢忱跟随着沈玉衡去往沈家灵堂。   吃饱喝足,谢忱心情也好得不得了,一会拽着沈玉衡问那些奇山异石,一会拉着沈玉衡看星星月亮。   沈玉衡牵着他的手,目光一寸没有从谢忱脸上挪开,安静地听他说那些奇奇怪怪的话。   “你知道星座嘛,天上的星星分为十二宫,每个人都有一个专属自己的星座,我是天秤座,你是什么时候出生,我帮你看看咱俩星座合不合?”   谢忱期待地望向沈玉衡,沈玉衡虽然不懂他口中的话,却仍沉吟一声,轻声答道,“八月初四。”   谢忱认真地掰着手指算着,片刻,惊喜地道,“是狮子座!”   沈玉衡揉了揉他的脑袋,眼含笑意,低声问,“如何?”   “我是风你是火,很合!”谢忱抬眼看向他,眸底好像缀着漫天璀璨的繁星,只是看一眼,便再也无法挪开心神。   阿忱真好看。   沈玉衡静静凝望着他,倏然缓慢俯下身来,吻上了他的唇。   谢忱身形一僵,有些慌乱地推开他些许,小声嘀咕,“会被人看到的。”   “那怎么了。”沈玉衡再次牵住他的手,将人拽到身前,无比珍惜地吻了吻他的唇角,“我在自己家亲自己的夫人,有何不可?”   听到他的话,谢忱心头快跳起来,有些羞赧地撇开脸,低声道,“还没成亲呢。”   “很快了。”沈玉衡挑了挑眉,牵着他继续朝灵堂走去,“祖母见到你定然欢喜,你我的亲事结定了。”   不远处,回廊的廊柱后,两道鬼鬼祟祟的人影趴在柱子边偷看着。   “怎么不亲了?”   “啧,这孩子,一点也没学到他爹的真本事。”   “你有什么本事,当年比武招亲还不是输给我了。”   “夫人……我好歹也撑了三十多个回合吧,而且我是让你。”   “?拔剑,我叫你拔剑。”   “不不不,我要面子胡说的,夫人息怒。”   *   谢忱看过祖母,又陪着沈玉衡给祖母和徽儿一同上了香,两人静坐了许久才离开。   他不知道沈玉衡的祖母对他满不满意,但是谢忱想,沈玉衡一家都是很好的人,祖母也一定很善良,他们一定会被祝福的。   回到房间,谢忱伸了个懒腰,准备给小崽喂完奶就睡。   沈玉衡说要跟沈晚潼商量有关宗门的事,要晚一些才回来,让他先和咬咬一起睡觉,不用等他。   他解开衣襟,给咬咬喂了些奶,哼着歌谣哄小崽睡觉。   半晌,喂完奶,谢忱钻进柔软舒适的被窝里,美滋滋地抱着小崽睡觉。   不知过去多久,半梦半醒之间,他似乎听到了耳边传来一道声音。   “小谢?小谢?收到回复。”   “怎么还不回复?”   “算了,直接拉进频道。”   他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从床上坐起来,睁开眼,却发现周遭竟然一片空白。   没有咬咬,没有床,也没有沈玉衡。   “你醒了?”   谢忱循着声音看去,却见到了一张无比熟悉的脸——他的主管。   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怎么一定要在这种时候!   他仓惶地爬起来,不等主管开口便急忙道,“让我回去,主管,我还没有做完任务!”   主管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安抚道,“我知道,你那个任务不是已经做砸了么,不用回去了。”   话音落下,谢忱脸上一片煞白,哑然无声地摇了摇头。   不行,不可以。   沈玉衡发现他不见了会怎么办,咬咬还那么小,不能离开他的!   “让我回去,求求你,主管,让我回去好不好?”谢忱眼眸通红,抓住了主管的衣袖,滚烫的泪水瞬间夺眶而出,哽咽着祈求对方,“我会好好做任务,我一定不会再辜负你的期望,我保证……”   主管无奈地捏住他的脸,沉下声音,“谢忱,冷静。”   谢忱恐慌地望着他,却还是听话地冷静下来。   “唉。”主管叹息一声,随手变出两个板凳,坐下来道,“这段时间辛苦你了,我手上好几个小世界都出了问题,一时顾不上处理你的问题,是我作为管理的失责。”   谢忱吸了吸鼻子,不敢吭声,他知道自己也有错。   主管惆怅地点了根烟,长吸一口,吐出个烟圈,幽幽道,“我知道你尽力了,但是我这里实在缺乏人手,你不是只差一个任务就可以结工资了么,如果你愿意再帮我做一个任务,我把工资结给你,你可以把现在这个喜欢的小世界买下来。”   闻言,谢忱有些不敢相信地小声问,“真的?”   “是啊。”主管把烟头捻灭,嘴里忿忿地念着,“我手下这帮吃干饭的,当主角黑化了,当反派洗白了,人设世界观全他妈崩了,一本书十个角色都要灭世,还得让我到处给他们擦屁股!”   相比之下,谢忱这个小炮灰犯的那点错,突然就不算什么了,起码世界没有崩塌,主角没有黑化。   谢忱讪讪地听主管骂人,搓了搓衣角。   其实他也没好到哪去,跟主角攻生了孩子,还把主角受送到反派床上去了。   他有罪,对不起。   “这样,你再去一个小世界跑跑龙套,我把工资给你结完,这个小世界我爽快低价卖给你,你想在里面当什么角色你自己决定,怎么样?”主管语重心长地把他拉到身边坐下,低声道,“只是这回,千万别再干砸了,你向来最让我省心,我相信你这次可以做好,对么?”   谢忱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向他,轻轻道,“会很久么,我可不可以回去打声招呼?”   “不可以。”主管毫不犹豫拒绝,一副不许他再讨价还价的模样,沉声道,“我这边已经火烧眉毛了,急缺人顶上,这个任务很简单,让你去当主角身边的小弟八号,戏份很少,不许挑三拣四了啊。”   闻言,谢忱抿了抿唇,想起还在襁褓中的咬咬,和刚刚还在期待成亲的沈玉衡,心头一阵酸涩。   没有办法了,沈玉衡,咬咬,等一等他,他很快就会回来的!   “好,我去!” 第51章   入夜, 五灵城内百福客栈。   一道头戴斗笠的雪色身影悄然出现在客栈门前,身边还立着个同样头戴斗笠的小团子。   客栈掌柜揉了揉眼,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如此仙姿霞韵的修士, 怎会出现在五灵城这样偏僻的小地方,还带着个……孩子?   “掌柜,一间天字上房。”   雪衣修士的声音清冷极了,如同冬日房檐下偶坠的冰凌,澈然净透, 又蕴含一丝骄矜自持之意,令人隐隐想要窥探那斗笠下遮住的容颜是否也如这声音一样绝色。   掌柜的一时看呆, 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连忙应声道, “上房一夜四百文。”   闻言, 对方掩藏在斗笠下的眉宇微微蹙起, 语气略有不满,“这么贵。”   “不贵了,这位仙尊,这是本店最好的天字上房。”掌柜耐心解释, 又小心翼翼道,“要不然,您住地字号?”   “就要天字号。”雪衣修士毫不犹豫开口,“记账可以么,我是沈玉衡。”   掌柜的默了默, 为难地开口, “先不消说您到底是谁,咱们店小, 概不赊账的。”   “没听清吗?”雪衣修士指了指自己,有些不敢相信地重复,“我是沈玉衡。”   掌柜的干咳了声,依旧客客气气的,“您到底住吗?”   半晌,似乎意识到这招行不通了,雪衣修士叹息一声,从怀里取出一块玉,搁在柜台上,“我出来得急,没带钱,这块玉就当抵账了。”   闻言,掌柜的从柜台上拾起那块玉,搁在橙黄灯笼下借着光仔细瞧了瞧,又笑了笑,把那玉放回去,“这玉啊,不值。”   话音落下,雪衣修士不可置信地拔高了声线,“什么?这可是之前从魔宫里顺出来的!”   他刚说完,又好像察觉到自己说错话般赶紧闭上了嘴。   掌柜的脸色变了变,连忙把那玉塞还给他,“你说什么,这是从魔宫偷的,你你你……你这不是给小店惹祸事么!”   雪衣修士接过玉,不解开口,“魔修的东西偷便偷了,算什么祸事。”   “哎呦喂!”掌柜简直想从柜台跳出来去捂他的嘴,“这位仙尊,此话在五灵城可千万说不得,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五灵城啊,还能是什么地方。”   掌柜:“……”   见他是外地来的,掌柜只好耐着性子,给他讲起五灵城的事来,“这里地处三界交汇之处,在几大仙宗管辖之外,原本街上人妖魔都有,几年前的新魔尊来过之后,这里就彻底成了魔修的天下,我们这些凡人没有修为,那些厉害的魔修不屑于吃我们,这才让我们苟活至今。”   听完他的话,雪衣修士显然有些吃惊,不可思议道,“怪不得城内魔气这么重,你们为何不搬走?”   “搬走又搬去哪里?”掌柜苦笑了声,“五灵城外到处都是瘴雾,凡人离城三里就会被毒死。”   听到这话,雪衣修士沉默下来,良久,摸出身上最后几块灵石,搁在了掌柜面前,“原本是准备给孩子买一件新衣裳的,你看看够不够。”   “灵石可以,那些魔修间皆流通此物,够住很多日了,你等等,我找钱给你。”   掌柜笑了笑,抽出一把钥匙递给他,回身到柜台内方要找钱给他,再转过脸来时,那雪衣修士已经带着钥匙和小团子不见了身影。   良久,掌柜的叹了口气,将灵石收入柜台。   又来一位。   无论是怎样法力高强的修士,到了吃人不吐骨头的五灵城,都再没能活着出去。   他们这些凡人倒没什么事,可五灵城对修士们而言却是十死无生的亡命之地。   听说昨日那位魔尊也到了五灵城,好像是打算在此遴选一个新的魔将,现在估计正在五灵城最富贵的曼陀楼内夜夜笙歌吧。   *   天字上房内,小团子亦步亦趋地跟在雪衣修士身后,没想到身前人忽然停住脚步,小团子没刹住脚,一脑袋撞在了对方的身上,斗笠都被撞翻了。   他捂住脑袋,眼底泛上些许泪花,“爹爹……”   好痛好痛。   雪衣修士转过身来,连忙揉了揉他的小脑袋,“爹爹给吹吹,过来,芽芽。”   芽芽乖巧地走到他面前,指了指额头,抿着小嘴道,“吹这里。”   雪衣修士摘下头顶的斗笠,露出一张极为清俊的绝色面容,正是五年前从魔宫逃离出来的玄卿。   玄卿俯下身子,在芽芽的额头上吹了吹,温声问,“好些没?”   其实真正起不了多少作用,可芽芽却真的觉得好像不疼了,他摸了摸自己的小脑袋,软糯糯地轻声道,“不疼了,谢谢爹爹。”   见小崽那副听话懂事的模样,玄卿忽然有些想哭,他强忍住喉头的哽咽,低声道,“对不起芽芽,爹爹不能给你买新衣裳了,爹爹没钱了。”   费尽心机从魔宫偷了一块最好看的玉,谁能想到居然是假的,可恨的楚思佞,竟然买假货,故意的吧。   “没事呀,我喜欢我身上这件。”小崽不知道为什么不能买新衣裳,但他不想看到爹爹不开心,芽芽伸出手,让玄卿将他抱起来,小声道,“爹爹别伤心,都怪我把东西弄丢了。”   玄卿:……   是啊,丢的偏偏还是他的荷包。   “傻芽芽,爹爹怪你做什么。”玄卿把小崽抱进房里,搁在软榻上,“爹爹不应该把荷包当成靶子教你练飞镖的,是爹爹的错。”   谁知道小崽一个飞镖过去,把荷包直接扎飞到天边去了,玄卿找了十里路,硬是没找着,现在浑身上下就剩几块碎灵石,好歹是把住的地方解决了,不至于露宿街头。   明天一早就尽快去五灵城里寻找白善分。身的下落吧,完成任务好回宗门去。   玄卿思绪飞回到五年前,那时他带着芽芽从魔宫离开,按照楚思佞给的线索一路追查白善,历经千辛万苦,五年时间杀了三个假白善。   如果这次的白善还是假的,他真没脸回元禄宗了。   沈玉衡没有线索都杀了七个,再这样下去肯定会被沈玉衡提前找到真白善的,到时候他这些努力就全都白费了。   大家只会记住杀掉真白善的那个人,至于杀假白善的是谁,恐怕连客栈说书先生都不会提。   他必须要在沈玉衡之前找到才行。   玄卿钻进被窝,望着还在慢吞吞脱衣服的小崽,“过来,爹爹闻闻脚丫臭不臭。”   芽芽乖乖抬起一只小脚丫。   “不臭,但是也去洗一下。”   “好~”   小崽自己端着水盆搬着板凳,认认真真地搓洗着自己的小脚丫。   玄卿拄着下巴看他洗脚,心头不由自主软塌下去。   虽然生活没那么如意,任务没那么顺利,但是有小崽陪伴的每一天,玄卿都觉得很开心。   尤其他的崽还那么的听话,懂事,可爱,还法力高强是个惊世天才,年纪轻轻(指五岁)就已经是化神期了,他这个当爹的真是想想就自豪。   世上一切美好的形容词都可以安在他的芽芽身上。   小崽洗完脚丫,玄卿立刻掀开被窝让他钻进来,一大一小把被窝掖得紧紧的,窝在一处说起悄悄话来。   “考考芽芽,当今世上最厉害的修士是谁?”   “是爹爹!”   “不错不错,一分。当今世上最善良的魔修是谁?”   “是咬咬哥哥的爹爹!”   “哇,很棒哦,两分。最后一个问题,当今世上最坏的人是谁?”   话音落下,小崽忽然噎住,脸蛋憋得红红的,“应该是沈、沈……不对,是楚思佞!”   “好厉害,三题都对了,芽芽想要什么奖励?”玄卿忍住笑意,捏了捏那张可爱的小脸。   傻孩子,其实无论哪一个答案他都会说对。   芽芽在他胸口蹭了蹭,困意席卷上来,眼皮已经开始发沉,他小声呢喃道,“那,明天我想吃牛肉馅的羊肉包子。”   玄卿:“……?”   到底是牛肉还是羊肉?   他本想再问问,可小崽却已经睡着了。   罢了,小孩子嘛,明天估计就忘了。   玄卿盖好被子,抱着芽芽放心地睡去。   翌日一早,天色刚泛鱼肚白。   芽芽揉了揉眼睛,把床上还在呼呼大睡的玄卿轻轻推醒,兴奋地念叨着,“爹爹,牛肉馅的羊肉包子!”   玄卿迷迷糊糊睁开眼,听到这句,简直想打昏自己再睡一觉。   这孩子,记性怎么那么好啊?   他上哪找牛肉馅的羊肉包子?   再者言,就算真有,那东西能吃吗?   可是答应孩子的事情,怎好意思反悔呢……   玄卿思索片刻,决定先带着芽芽上街逛逛,小孩子忘性大,没准看见什么好玩的就把这茬给忘了。   一人一崽穿戴好出门,英姿飒爽地出现在了五灵城的街头。   街上的人们见到他们,纷纷躲避开了视线,谁也不敢多看一眼。   玄卿有些纳闷,随机走到一家肉铺面前,刚想低声问几句,却见对方猛然把帘子拉上。   他怔了怔,隐约听到里面传来几道声音。   “哎?生意不做了?”   “做什么做,死人生意多晦气,这人一看就活不过晌午。”   玄卿脸色微变,意识到或许是自己身上这身道服的原因才会导致百姓们这副态度。   五灵城的百姓果然已经被魔修们吓怕了,彻底不再信任修士们。   此地离元禄宗极远,一个天南一个地北,是属于其他宗门负责保护的城池,可那些宗门不知是何缘故没有出手除魔,所以才会让这里的魔修愈发猖獗。   这世道……唉,造孽啊!   玄卿觉得自己有必要杀几个修为高的魔修肃清一下这五灵城,把那些作恶的魔修全都吓跑,不过此事只能待他除掉白善分。身之后再做了,毕竟他现在身上的任务也同样重要。   “爹爹。”芽芽忽然拽了拽玄卿的衣角,指向不远处人头攒动的地方,好奇地问,“他们在干什么,是不是在买好吃的?”   玄卿循着他的小手看去,只见一座高耸入云的巨大阁楼浮现在眼前,阁楼四周还飘扬着无数殷红的绸带,仿佛一朵在俗世间盛放的曼陀罗花。   他揉了揉眼,甚至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嚯,哪来的,昨晚上还没看见呢。   玄卿用神识感知了片刻,神色忽然凝重起来。   ——好强烈的魔气!   这地方昨晚估计是使了什么障眼法藏住了,能瞒住他的眼睛,看来这里的魔修的确有点东西。   不过,再厉害的魔修,碰上他和芽芽今天也完蛋了!   玄卿哼哼两声,拍了拍腰间的长剑,毫不在意带着小崽朝那阁楼前去。   他倒要看看,是什么厉害人物胆敢在他面前招摇过市? 第52章   曼陀楼, 楼顶赤红飞檐上。   玄卿与芽芽稳稳落在檐角,一大一小对视一眼。   “芽芽,怕不怕?”玄卿用指背蹭了蹭小崽的鼻尖, “这回可不比从前, 里面应该有个特别厉害的魔修。”   芽芽好奇地朝檐下张望着,低声道,“芽芽不怕,芽芽已经是大人了。”   他都已经跟着爹爹打过好多好多魔修了,有爹爹在, 他不怕。   听到他的话,玄卿欣慰地揉了揉他的脑袋, 给小崽身上施下一道隐去修为气息的法术,便带着小崽潜进了曼陀楼内。   片刻, 两人身形出现在梁柱上, 玄卿朝下看去, 这曼陀楼内当真极致奢华,虽然不及魔宫,却比魔宫更多几分妖魔洞窟的味道。   梁柱与墙壁上皆雕刻着九条缠绕在一起的竹叶青,令人看得头皮发麻, 一个巨大的花蕊样的正黄色高台坐落在曼陀楼正中,高台两侧摆满了华贵的桌椅器具,到处都坐着密密麻麻、各型各色的魔修与妖修。   突然一道古琴声响,悠然而神秘的乐声顿然回荡在整座楼内,紧接着那琴声猝然急切高昂起来, 仿佛昭示着风雨欲来。   随着琴声愈发激情, 高台四周竟迸射出无数道青色烟雾,连绵不绝, 此起彼伏,夹带着诡异迷人的花香气,钻进了玄卿和芽芽的鼻子里。   玄卿赶紧用手帕捂住小崽的鼻子,生怕是什么毒雾。   然而华丽而诡异的琴声在此时突兀崩断,高台上的浓雾烟尘纷纷散去,玄卿困惑地垂眸看去,只见那烟雾中走出一道极其妩媚妖娆的身影,如同深不见底的百尺潭中幽然爬出的黑青色水蛇,扭动着细瘦却有力的腰肢,在妖冶灿烂的曼陀罗花中热情肆意地舞蹈。   看起来像妖,其实是魔。   看来此地那个最强的魔修就是她了,估摸着该有个元婴左右的修为。   玄卿窝在梁柱上,手心捏着根不知从哪张桌上顺来的黄瓜啃了一口,“芽芽,不要轻举妄动。”   他只是想来看看此地的魔修与白善的分。身有没有关联,若是太早打草惊蛇,恐怕会给白善可乘之机逃走。   小崽点点头,眼睛却直勾勾盯着高台两侧桌案上那些色香味俱全的美味佳肴。   看起来好好吃啊,肚子好饿。   芽芽抿着小嘴,接过玄卿递来的吃了一半的黄瓜,抱在怀里啃起来,努力想象着手心的黄瓜是好吃的大鸡腿。   高台上,女人的舞蹈结束,她就像普通的人类舞女一般,微笑着敛起裙摆,与台下鼓掌喝彩的众魔修温柔致谢,“多谢各位今日来给青姬捧场,妾身有礼了。”   青姬?   玄卿眉头微蹙,他听说过这个名字,似乎是曾经为害一方的魔头,不过这魔头也不归元禄宗管,而是属于其他大宗门。   不是,别的宗门都在干什么?   这一个个的妖魔鬼怪,到最后难道都让他们元禄宗收拾?   玄卿忿忿地咬了一口芽芽手心抱着的黄瓜,继续认真看着下面的情景。   青姬表演结束,扭动着身躯缓慢走到了高台边缘,朝着高台对面的方向羞涩行礼,“妾身见过尊主,尊主远道而来,妾身未能尽地主之谊,自知罪孽深重,还望尊主大人有大量。”   从她说到尊主二字的瞬间,玄卿浑身猛地一颤,甚至不敢顺着青姬的目光看过去。   不可能吧。   那王八蛋分明五年没出过魔域了。   “妾身等人都是第一次见到尊主的真面目,当真吃了一惊,原来尊主竟如此俊美,可惜妾身这会只能劳烦姐妹几个好好给尊主作伴,不能以身相陪。”   青姬的声音还在如同魔音贯耳般钻进玄卿的耳朵,像是一道又一道妖孽鬼魅的低声诱哄,无形中勾住了玄卿的眼睛,带领着玄卿僵硬地转动颈子,抬眸看向高台前方。   只见那雕龙檀椅上慵懒坐着一道他最熟悉不过的身影,周围还有一群美丽的莺莺燕燕竞相上前,用朱唇衔着酒杯为他献酒。   那双摄魂夺魄的桃花眼底微含笑意,楚思佞漫不经心地轻拄着下巴,一身龙纹墨袍仿佛偶落花丛的墨色野蝶,幽谧而孤冷,令人莫名胆寒生畏,半晌,他在万众瞩目的视线中淡声开口,“无妨。”   玄卿错愕地望着他,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楚思佞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此地距魔宫八百里有余,他来干什么?   他心头顿然慌乱起来,下意识想要带着芽芽离开这里,却又忍不住再朝楚思佞看了一眼,目光落在楚思佞揽在舞姬腰间的手上,指尖微微蜷起。   就连玄卿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如此复杂的心绪。   他应该走了。   说好的此生不见就是此生不见。   玄卿把还在认真啃黄瓜的芽芽抱进怀里,起身刚要离开,脚下却好像黏住了似的难以动弹。   他大爷的,再看一眼。   高台上很快又上去几个人高马大的魔修,纷纷对着楚思佞吹捧殷勤着。   玄卿仔仔细细听了一阵,发现他们居然是在选新的魔将。   他忽然一阵紧张,在人群里寻找起叶无霜的身影。   无霜,无霜呢?   不会死了吧??   好半晌,玄卿还是没找到叶无霜的身影,心头一阵难言的酸涩。   看来楚思佞心底对他那点微不足道的好感已经彻底被时间磨灭了,所以无霜也跟着被磨灭了。   是他害了无霜,无霜虽然是魔修,可她只顾着捞楚思佞的钱财好处,没怎么害过人,还在临夜阁照顾了他那么长时间。   玄卿越想越不是滋味,越想越觉得楚思佞可恶。   怎么不遵守诺言啊,就算是魔尊偶尔也该讲讲信用吧?   买假货,抱舞姬,杀手下,还有什么事是他楚思佞干不出来的?   人品已经从各方面败坏到极致了。   他愤愤不平地看向楚思佞,把芽芽搁在身旁,咬牙道,“爹爹今天有重要的事要做,芽芽你先回客栈等爹爹。”   他倒要看看楚思佞还能干出什么事来。   芽芽眨了眨眼,乖乖应声,手上掐了个遁地决刚要离开,余光却瞥见了自己正下方有一个端着大鸡腿的魔修走过。   哇,是大鸡腿哎。   他用小手扇了扇风,企图嗅到那大鸡腿的香味,可是距离还是太远了。   要是能吃到那个大鸡腿,他就算不吃牛肉馅的羊肉包子也愿意。   芽芽想问玄卿自己能不能去吃那个大鸡腿,可他抬起脑袋,却见玄卿神色严肃,想起玄卿说的很重要的事情,只得又忍了回去。   他猛咽了一口口水,逼迫自己不要再看美味的大鸡腿,半晌,还是忍不住像是被那大鸡腿勾走了魂儿似的,两条小腿面条似的颤巍巍地朝着大鸡腿的方向走去。   用隐身术,偷偷吃一口,应该没事吧?   他就吃一口,保证不吃第二口。   小崽给自己身上施了一个隐身咒,悄悄抱着梁柱缓慢滑下去,脚尖稳稳落地,急不可耐地奔着大鸡腿跑去。   忽然间,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绊倒,小崽猛地摔在地上,额头被擦破了皮,渗出一点血来。   芽芽强忍着疼痛,眼睛仍然望着那只盘子里的大鸡腿。   不能喊,玄芽芽,喊出声音就没有鸡腿吃了。   然而小崽不知道的是,整座高台的无数魔修们都在他狠摔一跤后鸦雀无声。   所有魔修,包括在梁柱上的玄卿都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朝着大鸡腿奔跑过去的小团子。   嗯??   那个小魔修怎么那么像他儿子??   玄芽芽,你干什么去了!!   而在高台边上奔跑着的芽芽,眼看手指就要碰到那盘子里油亮喷香的鸡腿时,后脖领忽地被人一把揪住,像抓小鸡一样轻松提了起来。   “这是……谁家孩子?”   魔修们面面相觑,谁也不认识,可他们都清楚一点,在楚思佞面前,竟然出了这样的岔子,这个孩子和孩子的父母恐怕都要没命。   今日他们聚集于此都是来选魔将的,死一个少一个对手,要是因为这样一件破事丢了性命,那可就有乐子看了。   他们幸灾乐祸地朝彼此看去,都希望芽芽是对方的孩子。   半晌,没有人出来认领。   小崽自己扑腾两下小腿,不满地威胁道,“放我下来,不然我、我要打你们了。”   他的小嗓音奶声奶气,全然淹没在魔修们的议论声中。   整座曼陀楼内,唯有两人同时屏住了呼吸。   楚思佞神色微变,不耐烦地推开身旁凑上前来的舞姬,眼睛死死盯着高台上那不停挣扎着的小崽。   那张脸,鼻子,眼睛,嘴巴——   他太熟了。   他倏忽抬起头,冷沉着脸将整座曼陀楼用神识扫视一遍,可还没等他找到要找的人,便见梁柱上飞快闪过一道雪色身影,严严实实护在了小崽身前。   “是我的孩子,不好意思,我们走错了。”玄卿刻意压低了声音,用一顶斗笠把小崽的脸遮住,“我这就带这孩子离开,不打扰了。”   他刚要走,周围却围上来几个魔修。   “想走?”   “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今日我们在此迎接尊主大驾,竟叫你这不长眼的蠢货败了尊主兴致!”   “尊主,请让属下把这臭修仙的杀了,人头用来给尊主表演杂耍,不知尊主可愿一看?”   玄卿攥紧芽芽的小手,透过斗笠的罩纱朝不远处高高在上的楚思佞看去。   他看不清楚思佞脸上的神色,心头更是一阵烦乱。   这群该死的,偏来阻他!   他不想被楚思佞认出来自己,更不想被楚思佞认出来芽芽。   芽芽要是知道他父亲是一个这般左拥右抱又坏到极致的男人,该有多么伤心?   半晌,玄卿下定决心,从他们手中飞快夺走小崽,转身就跑。   跑!   只要跑得够快,楚思佞肯定认不出他!   然而他还没走两步,就被青姬挡在了身前。   女子手心抖开一把贴满毒刃的折扇,惬意地舔了舔朱唇,眼底划过一丝狠辣的杀意,“这位客人,虽不知你如何闯入,可我们曼陀楼并非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有完没完啊?   他就是进来凑个热闹,至于吗?   玄卿无奈地抱紧小崽,他不敢拔剑,倘若拔剑,楚思佞定会一眼认出他。   这可怎么办啊……烦死人了。   正当玄卿一筹莫展时,忽听身后传来一道淡漠声音,他身形陡然一滞。   “青姬。”   青姬立刻换上一副甜美笑容,轻轻应着,“是,尊主。”   “给这二位贵客……”楚思佞意味深长地咬重贵客二字,缓慢开口,   “安排上座。” 第53章   话音落下, 整座曼陀楼的魔修皆愣住了神。   楚思佞竟然非但没有被这修士惹恼,反而还要给他们上座,这是唱的哪出戏?   无论怎么看, 都不像是楚思佞的作风。   玄卿好像被这句话定在原地般, 半晌,压低嗓音道,“不了,我们马上就走,不打搅尊主的好事。”   怀里的小崽眨巴眨巴眼睛, 看向高台上的楚思佞,有些怯弱地小声道, “我们不坐。”   在他眼中,楚思佞身上的魔气磅礴得好似化作一条盘踞在曼陀楼内的凶煞恶龙, 阴郁的龙瞳不怀好意地打量着他们。   小崽忍不住抖了抖, 往玄卿怀中缩进去。   好可怕。   感觉要被吃掉了。   楚思佞眸光渐深, 落在玄卿和芽芽的身上,眸光仿佛能够透过那斗笠的皂纱看到那紧张不安的面容。   良久,他笑了声,声音却冷极了, “赐座。”   玄卿咬紧牙关,简直想冲上去给他一拳。   听不懂人话是不是,都说了不坐不坐。   青姬的目光在楚思佞与玄卿两人身上流转片刻,虽仍有些一头雾水,可楚思佞的命令她不敢违背, 于是只得道:“来人, 快给二位贵客请到上座。”   话音落下,玄卿和小崽立刻被身旁的魔修们簇拥着架到了楚思佞面前。   他烦躁得很, 可偏偏又没有办法离开,只得抱着小崽抬眼看向楚思佞。   玄卿在算,现在这个距离给楚思佞一剑能不能捅死。   “别碰我,我自己会坐。”玄卿没好气地踹开身旁的魔修,在楚思佞玩味的视线里,背对着楚思佞坐下。   芽芽窝在他怀里,小心翼翼地从他肩头探出半个脑袋,悄悄偷看身后的楚思佞。   楚思佞拄着下巴,掀起眼皮看了小崽一眼。   芽芽被他吓到,连忙缩回玄卿怀里,哆哆嗦嗦地蹭了蹭玄卿。   好强的魔气,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厉害的人,比咬咬哥哥的魔气还要厉害。   “爹爹,我怕,我们可以走吗……”小崽呜呜两声,抱紧了玄卿。   他不懂为什么玄卿要和这个魔修坐在一起,可他隐隐能感觉到他和爹爹现在很危险。   玄卿揉了揉他的脑袋,轻声安慰,“不怕,没事,有爹爹在呢。”   楚思佞确实不好对付,他得先把自己这张脸换一换,思及此处,玄卿悄然在脸上施了个咒法。   怀里的芽芽还想在说些什么,却见眼前走来一排端着丰盛饭菜的魔修。   小崽哭唧唧的声音戛然而止,眼睛好像黏在那些饭菜上了似的,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   可那些饭菜却越过了他们,被呈到了楚思佞面前。   好想吃。   芽芽眼巴巴地望着,不住地咽口水。   似是察觉到他的视线,楚思佞微微勾唇,淡声对魔修们道,“把这些都呈给他们。”   闻言,玄卿冷沉着脸,刚想回拒,手上却忽然湿了湿,他垂眸看去,小崽的口水都已经流到他手上了。   玄卿:……   罢了,楚思佞本就该这样伺候他和芽芽,吃他点东西又如何,就吃!   梦寐以求的大鸡腿总算被搁到了眼前,芽芽试探着扯了扯玄卿的衣襟,“爹爹……”   “吃吧。”玄卿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心疼地想,要是荷包没丢,他也不至于让芽芽饿成这样。   是他这个当爹的不好。   小崽脸上立马露出开心的笑容,兴冲冲地抓着大鸡腿啃起来。   好吃好吃,好幸福。   望着大快朵颐的芽芽,楚思佞展开折扇,掩住唇畔微微上扬的弧度,缓声道,“青姬,开始。”   闻言,青姬立刻回过神来,俯身行礼道,“是,那便让妾身先在诸位面前打个样,在尊主面前献丑了,今日是遴选魔将的擂台,有谁愿与妾身打擂?”   不多时,很快便有人应声。   两人立在高台上,凶残地搏杀起来,青姬果然实力过人,其他魔修不是她的对手,打擂失败的魔修们无一例外都惨死在了她的手中。   玄卿眉宇紧蹙,本想捂住小崽的眼睛不让他看到这血腥的一幕,然而小崽全神贯注地在吃饭,压根没有朝高台上看一眼。   “爹爹,你尝尝这个!”小崽兴奋地用筷子叉起一块肚包肉,“是牛肉馅的羊肉包子!”   玄卿:“……还真有啊。”   他端起酒杯,轻抿一口,心头的烦躁之意难以消减。   他不知道楚思佞到底要干什么,这种无法掌控局势的感觉令玄卿很不舒服。   不知过去多久,擂台上终于分出胜负,青姬以压倒性的优势成了最新的魔将。   她笑容甜美,朝周遭围观的魔修笑吟吟道,“多谢诸位,今日青姬有劳各位承让了。”   她越过众魔修,野心勃勃地看向了楚思佞,“尊主,妾身的实力,可还令您满意?”   楚思佞的目光从玄卿和小崽身上挪开,平静中又有些敷衍,淡声道,“自然。来人,把魔将令玉交给青姬。”   话音落下,青姬脸上笑容更深,激动地接过令玉,将那令玉高高举起对着天光瞧着,“妾身定会为尊主肝脑涂地。”   玄卿随意瞥了一眼那令玉,忽然神色一滞,从怀里悄然取出那块自己从魔宫偷出来的玉。   这也太像了。   只是他偷的这块,显然比青姬那块还要奢贵精细。   玄卿猛然想到很久之前,他与楚思佞腻在软榻上小憩时,他伸手摸向楚思佞腰间的薄玉,当时只觉得这玉好看极了,以为是楚思佞拿来臭美的普通佩玉,心想反正楚思佞也不会介意,便顺手塞进了自己兜里。   他盯了一会手心的玉,心头颤了颤。   坏了,好像不是假货,是魔尊令玉。   玄卿赶紧把那玉塞回衣襟里,做贼心虚地灌了自己一口酒。   辛辣刺激的酒味顿然溢满口腔,他难耐地咳嗽两声,脸上开始泛起些许绯色。   好久没喝酒了,自从怀上芽芽就再没碰过酒,不过以他的酒量,不该这么快就喝醉才对。   半晌,宴席终于正式开始,高台上的鲜血被清理干净,舞姬们身姿婀娜地跳起舞来。   望着那些摇晃腰肢的舞姬,玄卿突然觉得有些天旋地转,头晕目眩。   他迷迷糊糊地看向小崽,身旁的芽芽居然也有了重影。   坏了,他好像……真的喝醉了。   玄卿眼前忽然一黑,整个人趴倒在桌上。   再醒过来时,眼前竟是一片赤色纱帐。   他惊慌失措地爬起身,下意识地去找芽芽,却只看到桌边立着一道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醒了?”   楚思佞摩挲着酒盏,雪发泼洒在墨衣上,那张白到不似活人的面容更显秾艳姝丽,回眸看他,唇畔微勾。   玄卿的心脏瞬间蹦到了嗓子眼,他赶忙去摸头上的斗笠。   斗笠还在,可是楚思佞该不会已经掀开皂纱看过他的真面目了吧。   对了,他换过脸,就算楚思佞掀开面纱,看到了脸也认不出他的。   玄卿稍微放心些许,又抿了抿唇,沉声问,“孩子呢?”   “他吃饱了犯困,我命人带他到隔壁休息。”楚思佞搁下酒盏,语气平淡极了,足靴缓慢朝他靠近。   见他走来,玄卿下意识想要起身逃离,却被按住肩膀推回床上。   “楚思佞!”他急忙喊了声,对方好像根本听不见似的,只顾着解开腰间的衣带。   怎么看楚思佞这幅样子,倒好像认出了他似的,可是这不可能啊。   玄卿抓住他解衣带的手,不解地问,“你认识我?”   “想太多了。”   男人轻嗤了声,俯身压下来,掐住了玄卿的下巴,充满侵略性的目光在他的脸上一寸寸看过,沉沉开口,“我不认识你,也不想知道你是谁。”   “那你到底想要……”玄卿挣扎了瞬,手腕却被猛然攥住,高高举过头顶。   楚思佞唇角勾起一抹疯魔的笑意,腾出只手,不紧不慢地扯开了玄卿的衣襟。   “我想要你。”   自己送上门来,那就怪不了他。   玄卿怔滞了瞬,还没来得及开口,唇便被严严实实堵住,那只游离的手毫不犹豫将他身上的衣服剥了个一干二净。   心跳快到难以平复,急促而滚烫的呼吸仿佛要把玄卿彻底吞没进欲念的海浪。   难以挣脱的手,无法逃离的怀抱,玄卿感觉自己被困在了楚思佞身下的方寸之地,慌乱中又夹杂着一丝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渴望。   “腿分开。”   楚思佞语气强硬的命令让玄卿羞恼至极,他忍不住瞪了一眼身上人,用尽全身的力气将他推开,咬牙切齿地恨声道,“滚开,我警告你,不许再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   这人也太随便了,他故意换了张奇丑无比的脸,看一眼都会想吐的那种,楚思佞居然也会喜欢?   开什么玩笑?   闻言,楚思佞身形一滞,忽地笑了声,“你想让我用什么语气?”   玄卿脸上红得滴血,死死盯着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想让你跪下来,求我。”   他就不信楚思佞听到如此狂妄的话还能忍受。   楚思佞敛了笑意,“你是不是太得寸进尺了些?”   听到他的话,玄卿早就猜到他会这么说,直接扯起自己的外衣便要往身上套,却被楚思佞一把攥住手腕。   他偏头看去,只见楚思佞那双赤色的眼睛更加红得妖冶,心头不由发起怵来,倘若楚思佞真要来强的,他还真不一定能打过。   半晌,楚思佞却忽然起身,弯下膝头,乖乖跪在了他面前,无比珍惜地轻吻他的手腕,“求你了。”   玄卿眼睫微颤了瞬,慌乱地抽回自己的手。   “我已照你说的做了。”楚思佞低低笑着,抬眼看向他,“现在,把腿分开。”   玄卿:“……你这是求人的态度?”   楚思佞起身将他按进软榻深处,不管不顾地捧住他的脸再吻上来,“还想我怎么求你,继续说,我照做。”   他铁了心要把人睡到手,玄卿难以招架他猛烈的攻势,几句话的时间身上已经软得好像没了骨头。   太熟悉了,实在太熟悉了。   光是靠近嗅到彼此身上的气息,便无法自控地回想起曾经在软被里肌肤相贴的情景。   “我有孩子。”玄卿突兀开口。   楚思佞听到他的声音,随意应声道,“嗯,我知道。”   “我还成亲了,有夫人。”   楚思佞顿了顿,毫不在意地继续,“好,现在也知道了。”   玄卿太了解他这副模样,一旦楚思佞想要什么,不弄到手绝不会罢休。   良久,他闭了闭眼,干脆放弃抵抗,任凭楚思佞摆布。   反正明早醒来一切又会恢复从前的模样,离开五灵城,他和楚思佞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五年时间,楚思佞一次都没有来找过他,哪怕他换了张脸,对于楚思佞而言也不过只是人生中一个过客。   既然楚思佞都不在意,他为什么要在意?   睡就睡,就当被曼陀楼里的小倌儿伺候了,还是个活挺好不用花钱的小倌儿。   见玄卿不再反抗,楚思佞眼底掠过一丝笑意,动作也温柔起来。   窗台檀香燃尽,一阵无名风起,吹动绯色的纱帐。   耳边传来温柔的轻哄,玄卿恍惚以为他们还在魔宫,身下一片泥泞,脑袋也有些不清不楚了。   “明日我迎娶你做我新的夫人,如何?”   待玄卿听清楚思佞的话时,猝然睁大双眼,头脑瞬间清醒过来,“你说什么?”   楚思佞直勾勾望着他,轻吻在他的唇角,“我先前的夫人厌弃我,带着孩子离家出走了,我娶你做新的,你可愿意?”   玄卿连忙从他身下爬出来,还没爬远就被捉住脚腕带了回去,他赶紧抵住楚思佞的胸口,解释道,“不行,我不愿意。”   “为什么?”楚思佞好似十分困惑般,歪着头看他。   玄卿硬挤出一个笑容,干巴巴道,“我生了孩子,实在配不上尊主。”   楚思佞低笑了声,轻抚着他的墨发,缓慢开口,“孩子我养。”   玄卿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又胡编几句,“可我有夫人,已经过门了,我们感情很好。”   楚思佞果然停顿了瞬。看来就算是魔尊也接受不了有妇之夫。   正当玄卿松了口气时,楚思佞沉思片刻,忽然开了口,“无妨,我可以做小。”   玄卿:??? 第54章   “谢忱, 你安心地去吧,你的仇,我发誓一定会帮你报!”   谢忱吐了一口血, 眼巴巴地望着面前的男人, 一行热泪缓缓淌下,“大哥,不要为我报仇,我知道你爱的人一直都是他,就算他杀了我, 对我来说没关系的,你们一定要终成眷属, 白头……偕老。”   男人抹了把泪,想要将他从地上扶起, 谢忱的身体却渐渐冰冷起来, 他愤恨地仰天长啸:“不, 不!为什么要夺走我最后一个兄弟!”   伴随着男人的怒吼声,谢忱的魂魄逐渐抽离,再睁开眼时,面前站着的是主管。   “不错, 只用五天就完成了任务,不愧是蝉联多年的最佳员工。”主管为他鼓了鼓掌,笑道,“角色无关大小,完成度高就是好角色, 谢忱, 你可以光荣离职了。”   谢忱激动地抹掉眼泪,他也没想到自己只用了五天就把任务完成了, 一切都好顺利。   主管把工资卡递给他,又伸手划拉过来两个小小的光点,“这里一个是你一直想要的种田文小世界,一个是你先前要买的仙侠文小世界,你打算买哪个?”   听到这话,谢忱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有沈玉衡的小世界。   见他如此果断,主管又笑了笑,“那你现在便选角色吧,我会把你送到指定地点,打算当主角还是当配角?”   谢忱抬眼看他,有些羞涩地笑了笑,“我早已经想好了,麻烦你把我送到元禄宗山门口。”   主管有些讶然地看着他选定角色,然后目送谢忱进入小世界内,在谢忱的身形完全消失之前,忽然像是想起什么般道,“对了,忘记告诉你,由于小世界流速不同,在你离开的五天,那个小世界过了五年。”   话音落下,谢忱脚下一滑,整个人跌进了小世界里,临走之前还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半晌,谢忱立在元禄宗山门前,许久没有缓过神来。   主管刚刚说什么?   五年?   是听错了吧。   谢忱颤颤巍巍地迈开步子,朝着元禄宗走去,眼前的一切都与他离开时没有什么两样,开山石,道门,大殿前练剑的小弟子……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已经过去了五年。   他抿紧唇,试探着看向周遭的小弟子们。   那些小弟子显然也注意到了他,纷纷投来好奇的视线。   “你不是……神木仙子么?”   谢忱眨眨眼,心头稍松些许,大家都还记得他,怎么可能有人过了五年还记得他呢,主管肯定是故意吓唬他的。   “神木仙子回来了!”小弟子们倏忽激动起来,“快去告诉沈师兄!”   谢忱被他们的反应吓到,呆了呆,想要上前拦住一个人问一问现在究竟过去了多久,可小弟子们却着急地朝着剑仙殿而去。   谢忱心头坠了坠,莫名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听他们的语气,他好像真的五年没有回来了。   如果真的五年过去,那这五年里沈玉衡该有多么伤心?   分明他们刚拜见过祖母,又得了爹娘的祝福,谢忱却毫无征兆的消失了五年。   还有咬咬,咬咬才那么小就没了爹爹,他该怎么办?沈玉衡独自把咬咬抚养长大,又该有多辛苦?   谢忱浑身冰凉,不敢再想。   他僵硬地挪动步子,一步步朝着剑仙殿而去。   后背忽然被什么沁凉的东西抵住,谢忱愣了愣,下意识想要回头,却听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别动。”   谢忱很快意识到,抵住他的东西不是别的,是一把剑。   额头微微沁汗,谢忱连忙举起手,解释起来,“我是谢忱,是神木仙子呀。我不是坏魔修,能不能先把剑放下,我现在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对方听到他的话,久久没有回应。   谢忱有些着急,急得都快要哭出来了,“你放过我好不好,我要去见沈玉衡和孩子,真的不能再耽误时间了,算我求你了。”   许久,对方终于缓缓开口,“你真的是谢忱?”   谢忱微怔了瞬,他怎么觉得这声音有点稚嫩,像个小孩子在说话?   “我是谢忱。”谢忱好奇地想要回头看看,伸手轻轻碰了碰那抵住自己的剑尖,轻声问,“你是谁?”   他缓慢转过身,还没来得及看清对方,一个身穿雪白道服的小团子便扑入了他怀中。   “你怎么才回来?”   谢忱呼吸一滞,刹那间,天地间一片空白。   “我好想你。”   “你不要我了吗?”   小崽的哽咽声如同致命的毒药,将谢忱的心一寸寸侵蚀得只剩下悔恨和疼痛。   他俯下身子,颤抖着伸出手捧起那张小脸,“咬咬?”   小孩揉了揉眼睛,露出一张与沈玉衡极为相似的面容,谢忱眼泪彻底抑制不住地淌下来,抱紧怀里的小崽,“咬咬,真的是我的咬咬……”   “不是,是谢慕珩。”   谢忱哭声戛然而止,眼泪还粘在眼睫上,茫然地问,“什么?”   “是谢慕珩。”小崽蹙起眉头,擦掉眼泪,一字一顿地道。   “爹爹可不可以不要叫我咬咬?”   他不喜欢这个名字,听说是沈玉衡起的,简直难听得要命。   谢忱怔了片刻,还没反应过来,又见小崽干脆利落地把长剑收入剑鞘,拉住他的手,“爹爹,你回来的正好,从今以后我们两个一起过,你带我走吧,我们去魔域生活,再也不要和沈玉衡见面了。”   谢忱:“……啊??”   他赶忙拽住小崽,担忧地捧住小崽的脸亲了亲,“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么说?”   咬咬眯了眯眼,缓慢凑近谢忱,沉声道,“没有理由,爹爹不愿意么?”   谢忱蹲下身子,耐心地询问,“怎么会没有理由,是不是跟他吵架了?”   闻言,咬咬抬起手,掌心凝集出一股浓烈的魔焰,他直勾勾盯着谢忱,眸底划过一丝暗色,“爹爹,我们都是魔,本就跟他不是一路人。”   望着他手心那熊熊燃烧的魔焰,谢忱不可思议地挠了挠脑袋,结结巴巴开口,“你、你不是没有灵根天赋的凡人么?”   “我是半魔,自然可以修魔,人类才需要灵根天赋,可沈玉衡不许我修魔。”咬咬收起魔焰,颇为依恋地揽住他的颈子,轻轻道,“在这里每一天我都过得不开心,每一天我都好想你,只有爹爹会理解我,对不对?”   因为他们都是魔修。   谢忱睁了睁眼,有些陌生地看着面前自己的崽,心头竟然萌生了一丝畏惧。   他记得沈晚潼说过,先宗主与魔修生下了半魔萧善,没有天资,却性情极端。   难道他的咬咬也是如此?   不,不可以。   谢忱郑重地把小崽抱起来,低声道,“我们不会离开这里,也不会修魔,爹爹也会和沈玉衡在一起。”   咬咬窝在他怀里,不可置信地道,“为什么?”   “因为爹爹喜欢这里,也喜欢沈玉衡。”谢忱毫不犹豫地开口,他做了很多努力才让宗门的弟子接纳他,又做了很多努力才和沈玉衡走到一起,无论如何他们都不会再分开了。   做任务的五天里,谢忱每分每刻都在想念沈玉衡和咬咬。   咬咬怔怔地看他,半晌,忽然掉下眼泪来,“爹爹不喜欢我么?”   滚烫的眼泪掉进脖颈,谢忱顿然慌乱,伸手替小崽擦掉眼泪,温声道,“当然喜欢了,爹爹最喜欢你了。”   咬咬把小脸埋在他颈子里,难过地哭起来,“那我们离开这里去魔域好不好,我不想见到沈玉衡,他好坏,总是打我。”   “打你?”谢忱吃惊地望向他,把小崽身上看了个遍,“他打你哪里了?”   小崽泪眼涟涟地抬眸,指了指自己的屁股,“这里。”   谢忱拧起眉头,抿了抿唇,“为什么挨打?”   “我只是犯了一点小孩子都会犯的错。”小崽使劲往他怀里蹭,可怜巴巴地说着,“他用剑鞘打我,还要给我立家法,爹爹,你不在他总是欺负我,我真的好想你。”   谢忱虽然有些困惑,但又觉得这种事沈玉衡好像的确会做得出来。   不过,沈玉衡要罚人一般都会有理由,绝不会无缘无故,除了玄卿以外,他一直都是对错分明的。   看来只有见到沈玉衡之后才能知道真相了。   一想到要见沈玉衡,谢忱还有些莫名其妙的紧张。   五年不见,不知道沈玉衡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他没有说一声就消失五年,沈玉衡一定很难过吧。   谢忱愧疚得摸了摸小崽的脑袋,低低道,“你放心,爹爹回来了,以后他不会再打你的。”   小崽咬紧唇瓣,只得老老实实地靠在他身上,认命般闭上了眼。   罢了,逃不掉了。   他早该知道,除了自己谁也不能信。   沈玉衡在宗门里一手遮天,这里所有人都崇拜沈玉衡,那些弟子已经盲目到没有任何原则底线的地步。   他只有个叫玄嬴初的蠢货小弟,和一个叫玄卿的同盟,偌大的元禄宗只有他们二人还算清醒。玄卿了解他,支持他跟沈玉衡斗争,但是每到要挨打的时候都比他跑得快,一眨眼就没影了。   一个两个都不靠谱。   前些天玄卿带着玄嬴初出门除魔,现在在这元禄宗里他可谓是孤立无援,根本无法跟沈玉衡抗衡。   只不过是在审魔修时失手把人打个半死而已,沈玉衡便将他关入悔过殿,足足三日,无论如何也不肯放他出来。   至于么。   他本以为谢忱回来便可以离开沈玉衡,可没成想,他心心念念的好爹爹,居然也像元禄宗其他弟子一样崇拜着沈玉衡。   到底为什么,和他一起去魔域生活不好么?   小崽抬起头,仔仔细细看着五年不见的爹爹。   看起来就是个心思单纯好欺负的人,怪不得能够忍受沈玉衡,如果他想,肯定可以很轻易地把谢忱拐走吧——到时候沈玉衡还不得气死? 第55章   去往剑仙殿的路上下了一场蒙蒙小雨, 谢忱抱着小崽走到半道便累得气喘吁吁。   孩子大了,抱一会就抱不动了。   他把小崽搁在地上,牵住那软乎乎的小手, 一大一小走在湿漉漉的青阶上。   “咬咬, 爹爹离开你这段时间特别想你。”谢忱回忆起过去,声音渐渐哽咽几分,“我还记得你当时小小的,不会说话,把你抱起来时会轻轻咬我的手指, 所以我们才会给你起名叫咬咬。”   咬咬心里正盘算着如何把谢忱拐走,听到他的声音, 有些敷衍地道,“爹爹, 我不要叫咬咬了, 听起来像狗。”   闻言, 谢忱忍不住笑了笑,低声道,“可是那时候真的很像一只小奶狗,在爹爹怀里拱来拱去的, 爹爹觉得咬咬这个名字很可爱啊,如果你不想叫咬咬,想让我们叫你什么呢?”   小崽回过神抬眸看向谢忱,对上那双温柔宠溺的眼睛,忽然有些无所适从起来, 还没有人对他这样轻声细语地说过话, 就好像自己在谢忱心中无比重要,无论他做什么都可以。   这就是玄嬴初那么喜欢玄卿的原因么?   “算了, ”咬咬撇开微微泛红的脸,抓紧他的手,“你随便叫吧。”   他只是不喜欢沈玉衡,连带着不喜欢沈玉衡起的名字而已。   听到他的话,谢忱果然高兴起来,忍不住捧着他的小脸亲了又亲,“我的咬咬怎么这么乖这么懂事啊,不愧是爹爹的好孩子,晚上爹爹给你做大餐吃。”   额头又印上热情亲昵的吻,咬咬的耳尖更红了些。   在宗门里大家总是说他性情古怪,只有谢忱会夸他乖巧。   可若是谢忱知道了他的真面目,估计不会再这样夸赞他了吧。   顿了顿,咬咬转念又想。   他本来就不是好孩子,也不需要别人夸赞。他是魔,是很坏很坏的魔。   正琢磨着,身前的谢忱倏忽停住了脚步,咬咬困惑地蹙眉,循着谢忱的目光抬眼看去,待看到面前人时,瞳孔微缩了瞬,连忙躲到了谢忱身后。   谢忱怔忡地立在原地,凝望着剑仙殿前长身玉立的孤冷身影。   对方仿佛早已等待多时,望向谢忱的眼底翻涌着意味不明的心绪。分明没有任何变化,可却让谢忱感觉陌生许多。   喉头竟仿佛被一团湿软棉花哽住了般,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傻傻地看着那张朝思暮想的脸。   “沈……”   话音未落,沈玉衡忽然动身朝他们走来。   谢忱眼巴巴地看着他走到自己身边,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沈玉衡抱一抱他,对方却神色平淡地略过他,将他身后的小崽揪了出去。   清冷薄凉的呼吸擦过脸侧,谢忱浑身一颤,心也跟着冷了下去。   “谁准你出来?”   沈玉衡声音极沉。   咬咬赶紧抱住了谢忱,急切地道,“爹爹,他又要打我,爹爹!”   谢忱很快回过神来,扯开了沈玉衡的手,将小崽抱进了怀里,轻轻拍着小崽的脊背低哄着,“咬咬不怕,爹爹在。”   他抬眼看向沈玉衡,想要解释什么,对方却只是看了他们一眼,便冷淡转身回了剑仙殿。   谢忱眼眶热了几分,他知道沈玉衡心里肯定是难受的,想要听他的解释,可是他不是故意要不告而别,为什么要这样冷淡对他?   “爹爹,你在难过?”   咬咬愣了愣,伸出手去触碰谢忱脸上的泪水。   谢忱抹了抹眼睛,勉强地牵起唇角笑着说,“没有,我见到你们太高兴了,这是开心的眼泪。”   分明就是在哭。   咬咬脸色骤然黑沉下去,袖内的小手微微蜷紧起来。   平日里欺负他也就罢了,爹爹好不容易时隔五年回来,居然连他爹爹也要一起欺负?   沈玉衡还是人吗?   依他看,比魔还要坏!   小崽眯了眯眼,趴在谢忱耳边小声道,“爹爹,一会进去不要理他。”   谢忱不明所以地望着他,抽了抽鼻子,“为什么?”   “听我的就是了。”小崽冷哼了声,捧住了谢忱的脸,帮他把眼泪擦干净,“爹爹放心,我有办法收拾他,我是万魔宗的宗主,我们万魔宗就是专门对付沈玉衡的。”   谢忱:“……啊?”   见他好像不信,咬咬耐心地掰着手指给他介绍起来,“我们宗门现在虽然只有我和玄卿、玄嬴初三个人,但是以后肯定会越来越壮大,爹爹,你想加入的话我可以把宗主之位让给你。”   谢忱呆了呆,被他这么一打岔,连伤心都忘记了。   “还是、还是算了吧。”   他儿子怎么好像和别的小孩不太一样呢,正常小孩会在五岁建立宗门对付亲爹么……   谢忱越想越困惑,不知道这五年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沈玉衡怎么会和咬咬的关系这么差?   被他拒绝,咬咬也并不气馁。   他知道谢忱需要时间接受,等谢忱被沈玉衡伤透了心,届时就会转而投向他的万魔宗了。   一大一小牵着手走进剑仙殿,心思各异。   谢忱打量着剑仙殿的陈设,一切都与离开前没什么区别,除却多了一些小崽平日里的东西外,还是那般干净整洁不染尘灰。   他有些拘谨地扯开椅子,抱着小崽落座,四下寻找着沈玉衡的身影。   去哪里了?   半晌,沈玉衡端着泡好的茶水走入内殿,将茶盏搁在了谢忱面前,又冷然瞥了一眼咬咬,“出去。”   听到他的话,谢忱连忙道,“别,我还想多看看他。”   怎么能对咬咬这么凶呢,咬咬听了该有多么伤心啊?   咬咬眯了眯眼,忽然抱住谢忱亲了一口,分外受伤似的小声说,“没事爹爹,我出去罚站便是,你想我了就出来看看我,我会一直等你,一直等……”   谢忱的心都快要被小崽这一番话给说化了,他依依不舍地抓住小崽的手,不想让小崽离开。   可在沈玉衡的冷眼相对下,咬咬还是走了。   咬咬,他的咬咬好乖好可怜呜呜呜……   谢忱望眼欲穿地盯着小崽离开的方向,整颗心好像都被小崽带走了,耳边忽然传来沈玉衡平淡的声音,   “你不打算解释?”   他瞬间回神,偏头看向沈玉衡,还没来得及开口出声,下巴便被一只冰冷颤抖的手扼住,紧接着呼吸也被温热的唇所吞没。   谢忱有些艰难地仰着头,被迫承受着一个并不算温柔的吻。   “嗯?”   紧贴的唇微微分开,身前人的声音更冷更沉,甚至夹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意,   “说,为什么?”   唇瓣被碾磨成一片诱人绯色,沾染着迷离暧昧的水光,谢忱伸手抵在他肩头,难耐地喘息了声,“我……我不能说。”   这是穿书管理局的规定,无论什么情况都绝不能暴露自己穿书者的身份,哪怕他现在已经离职,可毕竟还是生活在管理局的小世界里。   身前人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僵冷下来,缓缓松开了谢忱。   谢忱试探着抓住他的手想要解释,却被沈玉衡躲避开。   “沈玉衡,你听我说,”谢忱难免有些心急,他不想让沈玉衡误会他,“我发誓我绝对不是故意离开你们,是突然发生了很重要的事不得不走,沈玉衡,你相信我好不好?”   沈玉衡从他脸上挪开眼,压抑着心口的郁火,低声道,“倘若再发生这样的事,你也会走,对不对?”   谢忱赶紧举起手对他保证,极尽诚恳地道,“不会再有这种事了,我已经把所有事情都解决掉,以后我们不会再分开。我,你,还有咬咬,我们三个永远在一起。”   沈玉衡定定地盯着他,良久,只低声道,“发誓有用么?”   五年前,他们同样也是约定好了要成亲的。   话音落下,谢忱抿紧了唇,强忍住眼眶的泪水。   如果沈玉衡这样说,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阿忱,你最好用行动证明给我看。”沈玉衡深吸了一口气,转身离开,只是临走之前,他低声道,“一旦你对我许下诺言,我便会产生期待。可世事难料,你并不能保证能够允诺。既然如此,从一开始便不要说。”   他再也经不起第二次。   五年时间,他的人生没有多少个五年了。   谢忱坐在原地,不住地用袖子抹着眼泪,越想越委屈。   他不是故意要离开的,而且根本没有想到一走就是五年。   他会证明的,从今往后他哪都不去就黏着沈玉衡,这样总可以证明了吧?   好不容易回来了,沈玉衡却对他这样冷冰冰,甚至见他哭了竟然哄都不哄转身离开,沈玉衡不喜欢他了吗?   谢忱哭了半晌,忽然闻到小厨房里传出一阵热腾腾的香气。   他微微愣住,循着那香气走去,怔立在小厨房门口。   ——原来沈玉衡没走,而是在做饭。   是给他做的?   谢忱躲在门外,一边吸鼻子一边偷看,好像是他最爱吃的笋泼肉丝面。   真的是给他做的。   谢忱突然更想哭了。   他好想被沈玉衡抱抱,亲亲,揉揉脑袋。沈玉衡明明还是喜欢他的,为什么不现在就原谅他?   小厨房内,沈玉衡早便察觉到门边的谢忱,搅动着锅里的面条,淡声道,“还有一件事。”   谢忱冷不丁听到他的声音吓了一跳,意识到自己偷看被发现了,有些尴尬地小声问,“什么事?”   无论沈玉衡现在说什么,谢忱都愿意听他的。   沈玉衡一刀剁下,案板上的红肉顿然被整齐切开,“我没有教好咬咬,以后他的事我来负责,你不要插手。”   闻言,谢忱微微睁大双眼,下意识拒绝,“不行,咬咬也是我的孩子。他只是犯了小孩子都会犯的错而已,你不可以总是打他了。”   怎么能打孩子呢,就算孩子犯错,也应该用更温柔的方法教导他。   话音落下,沈玉衡执着菜刀的手顿了顿,脸上忽然露出令人胆颤的微笑,“他是这么跟你说的?”   被他那样盯着,谢忱有些气势不足起来,小声道,“对啊。”   沈玉衡将菜刀插进案板,直接越过谢忱便要去抓咬咬过来质问,却被谢忱连忙挡在身前。   “沈玉衡,不行!”   见他挡住去路,沈玉衡眯起眸子,目光落在了谢忱身上,“阿忱,我们的账还没有算完,你自己选,今日是要保他,还是保你自己?”   谢忱咽了咽口水,为了小崽的屁股今晚不要被打开花,干脆咬紧牙关道,“那先算咱俩的吧。”   沈玉衡居高临下地睨着他,半晌,笑了声,“好,这是你自己选的。”   头顶覆上一片阴翳,谢忱尚未想明白沈玉衡的话,眼前忽然天旋地转,整个人被打横抱起,扔进了软榻深处。   身前人不由分说地压下来,谢忱惊慌地抵住他的肩头,耳边却传来沈玉衡沉沉的声音。   “从今以后我不会再管他,谢慕珩的账,全部算在你头上。” 第56章   身上外衣被胡乱扯开, 谢忱脸上红得滴血,连忙伸手握住沈玉衡的腕子,小声祈求, “别, 宝宝还在外面。”   万一咬咬进来撞见可怎么办?   沈玉衡垂下眼眸,挣开谢忱的手,将人抵在床头,“那你自己小声点。”   谢忱错愕地想回头看他,后颈却被掐住, 摁进了软被中。   他努力扬起头,攥住救命稻草般扯住了沈玉衡的一缕衣带, “等等,锅里的面条会坏的……”   听到他的话, 沈玉衡硬生生被气笑了些, 手上力道更重, 将细瘦的腰狠狠压下,附在他耳边沉声道,“你先关心你自己比较好。”   谢忱逃脱不得,手腕又被紧紧抓住, 只能在心底祈祷小崽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闯进殿里。   他知道沈玉衡对他有气,把火气发出来,应该就会原谅他了吧。   “那、那你快点。”谢忱怯怯出声,“也要轻一点。”   沈玉衡攥住他的腰,毫无感情地笑了声, “看我心情。”   “不行……”谢忱还未说完, 眼眸忽然睁大,剩余的话语很快便支离破碎得不成样子, 只能断断续续地发出几声可怜的哀求。   沈玉衡的手牢牢扼着他,不由他逃开,目光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充满攻击性地将谢忱浑身上下扫过,一言不发地把谢忱压得更低。   五年里他一直在想,究竟为什么谢忱要离开?   每次回到剑仙殿都期待着会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门前乖巧地等他,可是没有,五年内一次都没有。   不想他么?   也不想孩子么?   阿忱的心当真会有这么狠?   他清楚自己认识的阿忱不是那样的人。   可是一日复一日,心头的悲痛与期待都渐渐化作了麻木。   他开始做不好任何事,修炼时常常心境紊乱,几次险些走火入魔,照顾咬咬会心不在焉,无法耐心控制咬咬身上的魔气,性情亦愈发地孤僻冷漠、不近人情。   就在他以为自己一生恐怕只能如此时,谢忱又无比突然的出现了。   没有任何预兆,没有任何解释,就好像他不是离开五年,只是离开五天,交给他的理由敷衍至极,甚至没有解释自己究竟为什么会突然消失,只是说他有重要的事。   谢忱有不想说的权利,他也有不接受这样潦草的理由的权利。   就这样吧,他会自己慢慢把一切从谢忱身上讨回来,届时兴许他们可以像从前那般没有隔阂。   只是兴许。   ……   谢忱支着酸软无力的双腿,颤抖着爬进软被里,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脸上布满未干的泪痕。   不行了,真的不行了。   沈玉衡是要把他杀了吗?   “记住我今日说的话。”   身边传来沈玉衡的沉静声音,谢忱赶紧又往软榻角落里缩了缩。   “倘若不愿让我管教,谢慕珩犯的错,皆由你承担。”   谢忱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死,不满地回头看他,小声抗议,“可我说的承担不是这样。”   闻言,沈玉衡挑了挑眉,声音渐淡,“我说过你有选择的机会么?”   谢忱:“……”   好坏。   沈玉衡变了,不像以前那么疼他了。   他都已经什么都听沈玉衡的,怎么还是不肯原谅他啊?   身上好酸好疼,好像快要被人生生揉散架了似的。   谢忱委屈地裹紧小被子,眼睁睁看着沈玉衡穿戴整齐,一丝不苟地起身离开。   真的穿上裤子就走了么?   谢忱一下子更憋屈了,他现在需要好好考虑一下咬咬的建议——要不要当什么魔宗的宗主,打倒沈玉衡霸权主义。   坏人。   谢忱抹掉脸上的泪痕,一点点地老老实实穿上自己的衣服,强行忍耐下身体里奇怪的感觉,挪着步子走到桌边。   桌上放着两碗面条,面汤清澈,肉丝油亮,香气扑面而来,引得人食指大动。   他揉了揉眼睛,发现是重新做好的,心头那点憋屈稍微消散些许,谢忱执起筷子,捧着碗安静吃起来。   好香,一吃才知道,原来他这么想念沈玉衡做的饭。   对了,另一碗应该是给咬咬做的。   谢忱放下筷子,起身走到殿外,果然看见了墙角里沉迷斗蛐蛐的小崽,温声道,“咬咬,进来吃饭。”   咬咬回头看他一眼,“结束了?”   谢忱:“……什么?”   咬咬丢开手心用来斗蛐蛐的草叶子,缓缓踱步到谢忱面前,转个圈把谢忱前前后后都看遍,低声道,“他又弄哭你了?”   谢忱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起来,有些扭捏地干咳了声,牵住小崽的手,“说什么呢,快进去吃饭了。”   咬咬乖乖给他牵着,低声道,“下次他再敢逼你做那种事,你就喊我名字。”   谢忱脸上瞬间红透,不可置信地立在原地望着小崽,“咬咬……”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算了,”咬咬的唇角倏忽绽开笑意,轻声安慰他,“当我没说。”   下次他会自己掐时间进去的。   谢忱好半晌都没回过神来,直到被小崽牵到桌前坐下,手心被塞进一双筷子。   “快吃吧,你最爱吃的面,平常他都不给我做的。”咬咬挑起面条狼吞虎咽起来,又轻声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白受欺负,方才我已想到办法治他,等吃完饭你跟我出去一趟。”   谢忱呆滞地看着小崽,往嘴里塞了口面条,竟有种味同嚼蜡的感觉。   这真的是他生出来的咬咬吗?   “我们去哪?”   咬咬笑而不语,只把碗里的肉丝夹到了谢忱碗中,低声道,“多吃点,爹爹,你太瘦了。”   谢忱心头的困惑瞬间被小崽的孝心所感动。   明明就是他的儿子嘛,又孝顺又乖巧,他居然对咬咬产生疑心,简直太不应该了。   片刻后,谢忱立在山下的青楼门前,目瞪口呆。   “爹爹,你喜欢长得好看的,还是喜欢会说话的?”咬咬叼着一片草叶,牵着谢忱便要往里走。   谢忱赶忙拽住他,震撼开口,“我都不喜欢,我们来这做什么?”   听到他的话,咬咬眉宇微蹙,似乎遇到了什么难题,直接忽略了谢忱的后半句,“都不喜欢?”   小崽四下环视一圈,抬眼看去,望见二楼上一个正在弹琴的男人,他随手指向那人,又问,“会弹琴,有才艺,这个你喜不喜欢?”   谢忱头都大了,他从地上把小崽抱起来,低声道,“爹爹不喜欢别人,沈玉衡就很好,咱们快回去吧。”   咬咬轻啧了声,把嘴里的草叶吐出去,“原来你喜欢沈玉衡那种类型的,虽然像他那种人世间罕有,却不是找不到。”   周遭的路人纷纷投来好奇的视线,谢忱额头沁汗,连忙把小崽的嘴捂上,转身就朝元禄宗的方向走。   小崽窝在他怀里,扒开他的手,兴致勃勃地道,“你知道上元宗的碎雪梨花剑顾澜之么,你见了他定然欢喜,他修为一样高深,也是个剑修,绝对合你胃口。”   谢忱咬了咬下唇,不知小崽为什么会突然打起这样的主意,耐着性子解释道,“我不要别人,我只喜欢沈玉衡,这辈子只会跟他在一起。”   “你没试过怎么知道你只喜欢沈玉衡?”咬咬捧住他的脸,轻声道,“你这么年轻,应该多尝试,我们现在就去见顾澜之,他性格温柔善解人意,交个朋友也可以啊。”   谢忱刚想拒绝,却见小崽从怀里掏出一张遁地符,根本不给谢忱阻拦的时间,一道魔火便将符纸瞬间烧尽。   眼前风沙忽起,谢忱下意识闭上双眼,待到那狂风静下,身边的景色已经悄然变换。   他睁开眼,面前立着一道竖石,上书五个大字。   ——上元宗,剑峰。   谢忱握着小崽的手,微微颤抖。   傻孩子,把你爹带哪来了??   他们可是魔修!!   谢忱毫不犹豫地抱着小崽要跑,咬咬却忽然挣脱开他的怀抱,足尖稳稳落地,仰头看向梨树上。   “爹爹,别跑了,大大方方的。”咬咬指了指树梢,分外礼貌地笑笑,“人家在看你呢。”   谢忱呆了呆,抬眼看去,正好对上树梢上白衣剑客似笑非笑的眼神,他欲哭无泪地抱紧小崽,简直想求他快点走。   “对不起,我们走错了!”谢忱把小崽推到身后,努力地跟对方解释,“我不是来做坏事的,我们是元禄宗的人。”   对方没有回应,只是好整以暇地盯着他。   谢忱害怕极了,又像想起什么般,赶紧把小崽又拉回身前,指了指小崽身上的云鹤纹样,怯懦开口,“你看,是元禄宗的道服,我没有骗你。”   男人仍然没有回应,只是斜靠在树上,擎起葫芦酒壶喝了一口,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谢忱和咬咬。   谢忱被他看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小心翼翼地牵住小崽,轻轻道,“你都知道了,那我和孩子就先不打扰了,很高兴认识你,再见,不用送了。”   他刚要离开,身后却倏忽响起一道含笑声音。   “且慢。”   谢忱浑身一颤,僵硬地立在原地,半晌,抱起小崽头也不回地跑掉。   他一路地跑,丝毫不敢停歇,既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要怎么离开,但是他知道他和咬咬两个魔修,一旦被痛恨魔修的修士们发现,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就算为了咬咬,他不能停下来。   然而没跑多远,谢忱忽地脚下一绊,整个人向前跌去。   他睁大双眼,想要把小崽保护在身前,用后背着地,可他却没有跌倒在坚硬的山石上,而是一个带着浅淡梨花香气的怀抱。   头顶传来男人低低沉沉的清朗笑声,离得如此近,连胸腔因笑意振动着的声音都听得无比清晰,“我长得竟有如此可怕,吓得你慌不择路了?”   谢忱怔愣片刻,意识到自己在对方怀中,赶紧抽身出来,慌乱地把小崽抱紧,看也不敢看他。   察觉到他的恐惧,男人收回手,只轻轻揉了一把他怀里小崽的脑袋。   “咬咬?”   谢忱身形一顿,诧异地回眸看他。   “顾澜之,我说过不要叫我咬咬,也不许摸我的头。”   咬咬从谢忱怀里冒出个小脑袋,总算能喘上气开口说话,方才爹爹抱他抱得太紧了。   顾澜之又忍不住低低笑起来,将酒壶递到唇边灌下一口,轻声问,“好,谢慕珩,你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穷乡僻壤做客?”   谢忱的眼睛在他们身上转来转去,终于放心下来,原来小崽和顾澜之认识,真是吓死他了。   咬咬拍了拍谢忱的胳膊,谢忱立刻会意,将小崽搁在地上。   “我来给你介绍我爹爹,他就是谢忱。”咬咬牵着谢忱的手,又牵住顾澜之的手,“爹爹,这是顾澜之,我们先前在宗门大比认识的。”   话音落下,小崽十分丝滑地把两只手搭在了一起。   谢忱仿若触电般飞快抽回自己的手,连忙道歉,“顾道友,实在对不住,我家咬咬他可能是误会了什么,我们改日带上沈玉衡再来做客。”   听他提起沈玉衡,顾澜之面上笑意更深,“原来如此,你就是谢慕珩口中整日念叨着的那位无所不能的魔修爹爹。”   谢忱脸颊微烫,垂下眼道,“我法力低微,实在担当不起。”   小崽在两人间冒出个脑袋,见缝插针,“我爹爹是神木仙子,很厉害的,元禄宗很多人想见他一面都见不到,你赚了。”   谢忱闭了闭眼,抿紧唇,有时真的很想把小崽的嘴堵住。   “哦?”   顾澜之饶有兴致地偏头看向谢忱,眸色渐深,“那不如坐下好好聊一聊?”   谢忱还没开口,便被咬咬推到了顾澜之身边。   “爹爹你放心,他是好人,好好把握,等你好消息。”小崽压低声音嘱咐完谢忱,便抬头看向顾澜之,露出毫无心机的和善微笑,“你们聊,我突然想起还有事,先走了,替我照顾好爹爹。”   谢忱:??   要去哪?   咬咬走了,他怎么回去啊!   他刚想起身追上咬咬,却被一支挑着酒壶的长剑拦下。   “别担心,一炷香后我会送你回去。”   顾澜之敛起笑意,规矩而礼貌地将谢忱引入凉亭,“我很喜欢咬咬,原本想收他为徒,只是咬咬的父亲沈玉衡一直不同意,如今得幸见你,可否占用你片刻空闲聊一聊有关他的事情?”   谢忱望着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小崽,又看了看面前温润如玉的顾澜之,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可他又说不上来。   半晌,他抿了抿唇,小声道,“那就……那就麻烦你了。”   反正只是聊收徒的事情,又不是别的,他没什么好心虚的。 第57章   清亮醇香的梨酒泛着凛凛天光, 沿着酒壶倾倒在竹筒杯中,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执起竹杯,缓缓递到了谢忱面前。   谢忱摆了摆手, 低声道, “抱歉,我不喝酒。”   顾澜之倒也不介意,指尖在桌上轻点,身旁清澈见底的甘泉水便被灵气托举着,在空中划出一道优雅漂亮的弧线, 最后坠落入竹杯中。   “灵泉水,很干净, 你尝尝。”   他盯着谢忱,意味深长地轻笑, “别紧张, 其实我认识你很久了。”   闻言, 谢忱微微一怔,抬眸看向他,“我?”   他离开元禄宗的次数屈指可数,顾澜之怎会认识他, 难道是咬咬经常跟顾澜之提起么?   顾澜之将竹杯的酒痛快地一饮而尽,轻声道,“只是一直没有见过面罢了,你在元禄宗的种种,我全部知道。”   咬咬这孩子的嘴是真的漏风啊。   谢忱默了默, 捧起小竹杯轻抿一口。   灵泉水果然清甜爽口, 冰冰凉凉,感觉用来泡茶会很不错, 等回去也叫沈玉衡给他辟一口灵泉出来。   “所以,你们什么时候成亲?”   顾澜之忽然开口。   谢忱指尖微颤,眨了眨眼,被他问得猝不及防,“成亲?”   见他好似没有听明白,顾澜之微微颔首,又认真解释道,“沈玉衡说,在你回来跟他成亲之前,不会把咬咬交给我做徒弟。”   原来如此。   沈玉衡大概是想等他回来之后,让他可以好好看看咬咬,所以才一直没有让咬咬拜师。毕竟拜入了师门以后,咬咬就是上元宗弟子了,他们能见面的时间只会越来越少。   谢忱思酌片刻,有些羞赧地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成亲。”   沈玉衡现在还没有原谅他,恐怕要等沈玉衡消了气,他们才会谈成亲的事吧。   闻言,顾澜之沉吟了声,转而又道,“无妨,的确应该好好考虑,只是……恐怕沈玉衡没有多少时间吧?”   谢忱神色一滞,疑惑不解地问,“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顾澜之面上微微笑着,声音却隐隐含着一丝无奈,“看来我又要做那个坏人了。”   “什么意思?”谢忱忽然紧张起来,他搁下手心的竹杯,执着地又问一遍,“什么叫没有多少时间,沈玉衡怎么了?”   顾澜之拄着下巴,长长叹息,“大概是半年前的事,沈玉衡忽然来找我下棋。”   他们关系不错,虽在不同的宗门,修习不同的流派,却十分欣赏彼此,两人一个在北域除魔,一个在南域除魔,故此见面的次数寥寥。   沈玉衡一旦心烦意乱,难以排解,便会找人下棋。   其实也并非真的是为了下棋,只是想让人陪他说说话。   那天沈玉衡告诉他许多事,包括徽儿的死讯,谢忱的失踪,宗门的卧底,还有他自己的事。   “他说他的寿元快要尽了。”   顾澜之回忆起沈玉衡当时的神情,仍觉得有些怅然,他没有悲伤,没有愤怒,反而像是在述说别人的遭遇般冷静而漠然。   听到他的话,谢忱心头那不妙的预感彻底成真,浑身仿佛被一盆冷水浇过,止不住地颤抖。   不可能啊。   沈玉衡是主角攻,主角攻怎么会死呢?   顾澜之闭了闭眼,继续道,“如此虽有些对不住沈玉衡,但你应该知情,我便把所有事都告诉你吧。”   半年前,上元宗剑峰,午后。   梨花落尽,雪覆枝头。   “这是我母亲所言。”沈玉衡接过顾澜之递来的酒杯,神色平淡地饮尽,“她为我求了道祖卦象,得知了我的生平。”   母亲告诉他,在他出生时身体突染重病,请遍天下名医皆不得治愈,走投无路下,她用禁术请了道祖的卦象,想靠卦象窥见她珍爱的儿子能不能扛过那次重病。   可卦象的内容令她又喜又忧。   她的儿子会是这世间最出色的剑道天才,根骨奇佳,千年难遇,可他绝不能学剑。   倘若沈玉衡平平凡凡做一个普通人可以活到七十九岁,若修仙学剑,寿元最多只到三十岁。   这就是沈晚潼一直以来不许他学剑的原因。   只可惜沈晚潼为他请完道祖卦象后,窥探了天机,元神受损,没能再为徽儿请卦。   徽儿的死,更加让沈晚潼害怕道祖的卦象会否成真,她害怕沈玉衡再这样修炼下去,迟早有一日会遭受天劫,身死道消,或是因为什么祸事,和徽儿一样意外死在魔修手中。   五年来,尽管沈玉衡为了等谢忱回来,没有再刻意修炼,可修为却仍然无止境地疯涨,仿佛天道在催促他完成自己的使命,否则就要将他的生命收回。   短短五年时间,他已经渡劫大圆满,不知何时就会迎来一道天劫将他劈得灰飞烟灭。   找不到任何阻碍修为飞涨的办法,也没有人能告诉他如何抵御天劫。   于修仙人而言,飞升梦寐以求却又恐怖致命。   于沈玉衡而言,只剩下致命。   他有了阿忱,有了孩子,还有宗门的师兄弟,在世间有了无数的牵挂。   怎能早早在三十岁前便死去?   偏生道祖的卦象是不会出错的。   分明他们很快就可以成亲,分明他们已经两情相悦有了孩子,凭什么天道要在此时收走他的性命?   在谢忱离开后,沈玉衡愈发地孤僻,冷漠,不近人情。他甚至想,如果一早醒来所有人都不再记得他,那样也很好。   “如果阿忱一直不回来,我打算把咬咬交给师弟玄卿,他也有个孩子是半魔之身,或许会很适合养大咬咬。”   从幼时起他便清楚,除魔卫道是他来到世间的唯一意义。所以他绝不会放弃修炼,哪怕是死。   顾澜之震撼地听他说完,缓缓搁下酒杯,低声道,“那要是他回来了你又该如何,自废修为?”   话音落下,沈玉衡望着酒杯里盛着盈润天光的酒液,淡笑了声,“自废修为?若他回来,我自然是要更加认真修炼。”   他是贪心的。   他既想要成为母亲那般救苦济世的剑仙,又想要阿忱。   兴许他足够强,一切都可以得到。   天道胆敢阻他,他便亲自杀上天去,好好问一问,究竟为何要如此作弄他,玩够了么?   他说罢,心中的郁闷也消散不少,将酒杯轻轻搁在桌上,起身离开。   临走之前,顾澜之忽然叫住他,“要不然,你把咬咬交给我做徒弟,如何?”   他是想帮沈玉衡的,他知道沈玉衡与咬咬性情不合,有他照顾咬咬,沈玉衡也更放心些。   更何况,他也很喜欢咬咬这孩子,从宗门大比第一眼就打心底里喜欢。   然而沈玉衡回头瞥他一眼,上下打量,“你先修到渡劫期。”   顾澜之:……   “我堂堂大乘期,教你五岁儿子岂不是绰绰有余?”顾澜之脆弱的自尊受到伤害,不服气道,“你再好好想想,我家的碎雪梨花剑法可是密不外传,咬咬学到就是赚到。”   “再说。”   “再说是什么时候?”   见顾澜之穷追不舍,沈玉衡难得露出些许笑意,眼底划过一丝微弱的光芒,“等阿忱回来跟我成亲,家中一切皆由阿忱做主。”   于是顾澜之便一直等着那位传闻中的阿忱。   每一个见过谢忱的人都赞不绝口,令顾澜之更加好奇,谢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奇怪的本事?   谢忱怔怔地听着,脸上竟不知何时已经布满泪痕。   见他哭了,顾澜之吃惊片刻,赶忙从怀中取出一张帕子递给他,“别哭,我不是故意来惹你哭的,这要是叫沈玉衡知道,还以为我把你怎么了呢。”   谢忱努力忍住眼泪,脑海里却总是想象着沈玉衡抱着小崽日复一日等待他的情形。   宗门的事情棘手复杂,身系除魔大任,偏偏此时谢忱不见踪影,他要独自抚养咬咬长大,一边除魔,一边寻找他。   好累。   只是听起来就要累垮了。   谢忱抹着眼睛,更加想见到沈玉衡。   哪怕沈玉衡如何怨他、怪他,他都不走。   “我不会让沈玉衡死掉的。”谢忱没有接过顾澜之的手帕,用袖子擦干泪水,重振旗鼓道,“你放心,等我们成亲之后,如果你还愿意收他为徒,我便把咬咬交给你照顾。”   他现在已经不是以前的谢忱了。   沈玉衡的命运,就让他来改写。   “这可是你说的。”顾澜之脸上露出笑容,又殷勤地给他倒了杯灵泉水,“说定的事不能更改,你确定要把咬咬交给我?”   谢忱思酌片刻,低声道,“也要看咬咬愿不愿意。”   顾澜之毫不犹豫道,“放心,他那我自有办法。”   闻言,谢忱点点头,伸出小指跟他拉钩,“好,那我答应你,我们说定了,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他以后要向沈玉衡学习,每一个诺言都要贯彻到底,绝不反悔。   有了他的许诺,顾澜之心满意足,也伸出小指跟他拉钩,余光倏忽瞥见远处山阶上立着一道负剑身影。   他眼前微微一亮,方想跟对方招招手,对方却瞬间闪身至面前,眼眸微眯,居高而下地睨着他。   “顾澜之。”   话音落下,顾澜之与谢忱同时打了个寒颤,同时缩回了手。   谢忱连忙回头看去,却撞见一对沉冷如雪的眸子,眉宇间怒气隐隐,声音更加冰寒。   “勾引家妻,是否太不厚道?”   顾澜之:“……”   冤枉! 第58章   “沈师兄, 听说咬咬他爹回来了,你见到他没有?”   “沈师兄,神木仙子回来之后还种不种药草啊?”   “沈师兄, 咬咬他爹长什么样, 好看么?”   不论走到哪里,沈玉衡身边总会有人凑上来打听谢忱。谢忱回来的消息好似一息之间传遍了元禄宗,所有弟子皆知沈师兄在等一个人,他叫谢忱,时隔五年终于回到了元禄宗。   沈玉衡没有回答他们的问题, 只教训他们回去练剑,可心情却肉眼可见好了许多。   他要把后山的树屋收拾好。   咬咬从小性子顽劣, 沈玉衡便把树屋当成关押咬咬的禁足之地,咬咬不服气, 常常故意在墙上写写画画, 虽然他常有清理, 可咬咬为了气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若是被阿忱见了树屋被写满乱七八糟的字,心底定然不好受。   半晌,树屋内。   沈玉衡用麻布沾了些水,一点点地擦拭着墙上幼稚的字画。   【沈玉衡, 我讨厌你!】   讨厌他还不是要喊他爹。   【等爹爹回来你就完蛋了】   阿忱回来了,他才要好好收拾阿忱。   【我要跟爹爹回魔域当魔尊,称霸天下,惑乱众生,你就继续练你的破剑吧!】   沈玉衡嘴角微抽, 手心又痒了几分。   这孩子的性子到底是随了谁, 他小时候可不是这样,难道阿忱小时候是这种性格?   他细思片刻, 把谢忱的模样带入咬咬,忍不住低笑了声。   如此一想,还挺可爱的。   可惜,谢咬咬长了一张跟他相像的脸,他看了只会满腹火气。   他仔细看过咬咬写下的每一句话,又把那些大逆不道的话轻轻擦拭干净。   兴许咬咬长大了就会懂事了,是他没有教好,如果是阿忱教,咬咬定然不会是如此模样,都是他的错。   沈玉衡低低叹息一声,把所有的字画全部擦干净,提起水桶方要离开,脚边却倏忽踩到了什么东西。   他垂眸看去,眉宇轻蹙起来。   是一本书。   沈玉衡拾起那本书,翻开,只看了两页,额头的青筋猛跳起来。   上面写满了各式各样的魔修术法,从杀人术法到如何把石头变成灵石应有尽有。   谢咬咬在树屋里思过的时候,都在看这种书?   树屋的窗子突然传来响动,沈玉衡抬眸看去,正巧撞上咬咬错愕的眼睛,一只脚还搭在窗边,好似被定住了般一动不动。   “你、你怎么在这?”   他面无表情地将那本书合上,缓慢起身,把长剑抽出剑鞘。   咬咬见势不妙,转身就要跳下窗子,可脚下却好像踩在了浮云上,竟然凭空漂浮起来,身体不受控制地被看不见的大手送回沈玉衡面前。   两人面面相觑。   咬咬挤出两滴眼泪,小声道,“是玄嬴初的书,不是我的,我只是帮他藏起来。”   玄卿说过,兄弟就是拿来卖的。   沈玉衡安静看着他,执起剑鞘,“家法第一条,你又忘了,是吧?”   家法第一条,不许修习魔修术法。   家法第二条,不许对长辈不敬。   家法第三条,不许欺凌弱小。   家法第四条,有待补充,随想随补。   “什么家法,还不是你想罚就罚?”咬咬见他抄起剑鞘,顿然急了眼,努力挣扎着身体想要破开禁锢,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沈玉衡把自己搁到他腿上。   完了,完了,他要是挨了打屁股又疼好几天,还怎么带爹爹离开元禄宗?   “不行,你不能打我,沈玉衡!”   沈玉衡恍若未闻般,漠然看着他,剑鞘在手心轻掂两下。   咬咬急得要命,忽然间灵机一动,张口便道,“你打吧,打完我,爹爹也就跟别人走了。”   话音落下,沈玉衡动作果然停滞,半晌,声音沉得可怕,“你说什么?”   “我说……我说爹爹和顾澜之在一起呢。”   *   沈玉衡望着惊慌失措努力解释的顾澜之,与一旁不停点头附和的谢忱,终于将来龙去脉捋清楚。   “沈兄,你要相信我,我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来。”顾澜之言辞诚恳,就差一条白绫吊死自己大喊我清白了。   沈玉衡深吸一口气,看了顾澜之一眼。   顾澜之鬼使神差般领悟了他的意思,干咳了声,“还是让你夫人解释吧,我突然想起还有套剑招要练,先走一步。”   谢忱连忙起身拦住他,低声道,“这是剑峰,你去哪里练。我们马上回去,今天真是对不住,顾道友千万别往心里去。”   说罢,他小心翼翼望了一眼沈玉衡,试探着牵住了沈玉衡冰冷的手。   “沈玉衡,我们回家。”   听到他的话,沈玉衡面不改色,仍是一副无所动容的模样,却任由谢忱牵住了自己。   谢忱稍松了口气,朝顾澜之挥手告别,“顾道友放心,咬咬的事我记住了,一定不会反悔。”   有他这句话,顾澜之放心下来,也露出些许笑意,“快回家吧,改日我摆宴请你们好好喝酒。”   “好。”   谢忱回过头来,又偷瞥了一眼沈玉衡,“跟人家说再见。”   沈玉衡抿了抿唇,低声道,“澜之,今日是我误会于你,抱歉,明日我送一壶雪山梅花酿来送你,回去我会好好教育咬咬。”   顾澜之本就没有埋怨,听他这么一说,赶忙道,“不必不必,你要实在不放心,咬咬那孩子交给我就行,我肯定会把他教得……”   “走吧。”不等他说完,沈玉衡便牵着谢忱转身离开。   顾澜之:。   说一句把咬咬交给他会掉块肉是吧?   山间小路上,柔和的天光隐透过薄薄的晨雾洒下,将两人的身形映照得更加缥缈透明。   手牵着手,掌心的温暖渐渐融化了另一只手冰冷的温度。   谢忱时不时偷看几眼沈玉衡,见对方仍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唇角忍不住扬起一抹笑意。   “还在生气么?”   沈玉衡沉默不答,看也不看他。   见他如此,谢忱抿了抿嘴,忽然小声嘀咕起来,“哎呀,不知道是谁刚刚那么紧张,冲上来兴师问罪,还一口一个家妻,难道是我听错了?”   沈玉衡:……   他撇开脸,故作没有听到,只是牵着谢忱的手似乎更紧了些。   “你还不理我的话,那我就要表演你刚刚是的话了。”谢忱探过头去看他,语气得意地说,“反正我最擅长的就是演戏了,你想看?”   沈玉衡依旧没有出声,谢忱咬了咬下唇,干脆松开他的手,从地上拾起一根趁手的树枝,像模像样地压低嗓音,“好吧,那我就重出江湖给你演一遍。顾澜之,勾引家妻……”   还没说完,嘴就被严严实实捂住了。   谢忱望着神情复杂的沈玉衡,眨了眨眼,扒开他堵住自己的手,像是颇为好奇般凑过去看他,“沈玉衡,你是在害羞么?”   沈玉衡沉沉望着他,倏忽俯身下来,方想吻住那张喋喋不休的唇瓣,却被谢忱一个轻巧的闪身躲过。   “不亲!”   谢忱抓着小树枝挡在身前,哼哼两声,“谁叫你不理我,告诉你,老好人也会生气的,我现在就很生气。”   良久,沈玉衡直勾勾盯着他,终于低低出声,“轮到你生气?”   谢忱瞪他一眼,叉腰道,“怎么了,我生气不可以?”   “你五年不回亦不告知理由在先。”沈玉衡细数着谢忱的罪行,“一回来便保护谢咬咬令他狐假虎威……”   闻言,谢忱倏忽沉默下来,抬眼看他,“沈玉衡,喜欢一个人不是这么说话的。”   沈玉衡微微一顿,指尖忽颤。   他清楚自己不会说话,不够讨喜,与顾澜之相比,他似乎除去修为高一些没有任何优越之处。   以阿忱的性格,本就适合与顾澜之那般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人相处。   他知道,他明白,所以才会更加郁结难言。   “没关系,我教你。”   沈玉衡怔了怔,抬眼望向谢忱。   谢忱甜甜笑着,凑上前去轻轻吻在他的唇角,“这时候你应该抱住我然后亲我,然后你要说,别生气啦,你原谅我我也原谅你好不好?”   小说里感情戏都是这么写的,他可有经验了。   沈玉衡眼睫轻垂,落在他那张似乎永远洋溢着温暖笑容的脸上,仿佛比热烈的天光还要耀眼夺目,令他难以直视,下意识错开了视线。   “我什么时候说要原谅你。”   谢忱不由分说地钻进他怀里,将他紧紧抱住,心满意足地蹭了蹭,“那你现在可以说啦。”   沈玉衡被他抱紧,紧抿的唇角微不可察地上扬些许,又很快被他强行压下,故作无所谓般,低声道,   “不讲理。”   “对呀,喜欢一个人就是会变得不讲道理。”谢忱从他怀里抬起脸,戳了戳他的肩膀,“快点原谅我,不然我又要生气了。”   闻言,沈玉衡抬手掐住他的脸,低声道,“我凭什么这么快原谅你,我自然要仔细考察,看你究竟有没有认错的诚心。”   “那你不跟我成亲啦?”谢忱踮起脚尖,越过他的肩头东张西望,“我先看看顾澜之走没走,你最好说话注意分寸。”   见他要找顾澜之,沈玉衡嘴角微抽,把他的脑袋按回胸前,“我有说过不成亲么,先成亲,成完继续考察。”   谢忱:……   以前怎么没有发现沈玉衡的嘴这么硬。   他假模假样地唉声叹气起来,颇为惋惜道,“可惜,顾澜之也是一位青年才俊啊。”   沈玉衡默了默,手上掐了个遁地决,只片刻便将人带到了剑仙殿。   谢忱心头咯噔一声,连忙寻找小崽的身影,找了一圈也没找见。   完蛋了,崽到用时方恨少啊!   一炷香后,谢忱呜咽着趴在床头,嘴里的求饶淹没在沈玉衡带着些许嘲讽的声音里。   “可惜什么?”   “可惜没早遇见他,遇到我后悔了?”   “我比他差?”   “我是渡劫期,他只有大乘。”   “嗯?”   “哑巴了?”   “阿忱,哭早了,还有谢咬咬的账要与你一并算。”   ……   接连三日,谢忱的膝头青紫难消,追悔莫及。 第59章   曼陀楼。   青姬身穿黛青色长裙, 雪白匀称的腿轻轻交叠在一处,蔻丹玉指捻起白瓷盘内一颗仍有搏动的心脏,随后朱唇轻启, 愈张愈大, 最后唇角张裂到耳畔,将那颗心脏生生吞吃入腹。   “青姬大人,这是最新鲜的婴儿丹赤,听说青姬大人荣升魔将,属下特地搜罗了九十九颗, 您慢用。”一个魔修满面堆笑地凑上前来,低声问, “只是不知青姬大人还想要什么,属下再去寻来?”   青姬舔舐着唇角, 眸光渐深, 声音慢极, “巧了,我正想叫你们去查查今日尊主抱走的那男人是谁?”   当着无数魔修的面,楚思佞竟屈尊从座上下来,亲自将那醉倒的人类修士抱回了房间, 就连那看起来蠢笨的小崽子,也让人妥善安置不得怠慢。   若非亲眼所见,青姬绝不会相信这是真事。   她所知的楚思佞,从不对任何人或事感兴趣,他喜欢见血, 喜欢杀戮, 看到别人临死前的神情会由衷的兴奋享受,是个纯粹的没有丝毫人性的魔头。所以青姬才特地提议以擂台的方式遴选魔将, 败下阵的魔修全部当场杀死,正是为了契合楚思佞的口味。   只是没想到,楚思佞全程都在盯着那个人类修士,丝毫没有任何避讳,光明正大地看到遴选结束。   青姬只想知道那修士什么来路,有怎样通天的本事,能把楚思佞的心神给勾住。   这里面一定有什么玄机,那修士的身上,绝对有楚思佞想要的东西。   她初坐上魔将之位,此时是表忠心的好时候,若能在此时得了楚思佞的信任,日后叶无霜那贱人便再无法在她面前嚣张,她要把魔域那最纸醉金迷的临夜阁弄到手心,改名叫曼陀阁。   这只是第一步,待她彻底强大起来,说不定能把楚思佞一同杀掉……区区一个魔将之位,可满足不了她的胃口。   属下听说与楚思佞有关,脸色白了白,显然有些犹豫起来。   他们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把手伸到楚思佞那里去。   “你别怕,我只是想替尊主排忧解难,就像你了解我爱吃什么一般,我也想了解尊主的喜好,明白么?”   青姬简简单单三言两语便打消了属下的疑虑,立刻领命离开。   她则是躺回宽大舒适的软榻上,悠哉地品尝着那堆积成小山、鲜血淋漓的婴儿丹赤。   *   “不行,我不会跟你成亲,没有感情怎能成亲。”   别说做小,做狗都不行。   芽芽好不容易摆脱这么个想吃掉自己龙珠的爹,难道又要被他亲手送到楚思佞嘴边?   玄卿抵住身上人的胸口把人推开,抓起衣服囫囵地套在身上,全然没有注意到对方骤然冷下的神色。   楚思佞眸光晦明莫深,漠然启唇,“你与我已有肌肤之亲,那我们现在算什么?”   “……算有肌肤之亲。”玄卿想也不想地答他,还大发慈悲地拍了拍他的脸侧,“尊主放心,我这人天生随性,不会介怀此事,换做别人亦是如此。”   在他身后,楚思佞的目光仍紧紧追随着玄卿的身影,寸步不离,赤色的眼睛愈发沉郁。   “换做别人?”   玄卿系衣带的身形微顿,信口胡言起来,“是啊,和尊主一样,我平日里也喜欢一些舞姬小倌什么的,我们宗门山下的城池里就有一家,那里的小倌长得那叫个水灵……改日尊主有时间可以一去。”   楚思佞忽地笑了声,“你把我当什么?”   玄卿赶忙回过头来,惊恐地告罪,“尊主饶命,我说错了话,您可千万别生气。”   当小倌啊,还能当什么。   见他那副故作姿态的模样,楚思佞笑意尽敛,眼底掠过一抹冷意,“可你已然惹怒了我,我该怎么罚你好呢?”   玄卿察觉他神情不对,干咳了声,拿起楚思佞的外衣走上前去,轻轻披在了楚思佞的肩头,硬逼着自己挤出两滴虚伪的眼泪,掌心在他锁骨上温柔抚过,“尊主息怒,好歹你我也有一段露水情缘,便饶了我吧,嗯?”   这狗啊,还得顺毛捋。   楚思佞眼眸微眯,目光落在他那只胆大包天的手上,一把攥紧他的腕子,轻轻笑道,“你乖乖跟我成亲,我自然什么都听你的。”   话音落下,玄卿神色一僵,试图抽回手来,没抽动,使劲扯,也扯不动。   他嘴角微抽,咬了咬牙,竭力用温柔的声音劝哄,“尊主想找什么样的人找不到?我相貌平凡,又拖妻带子,实在配不上尊主。”   闻言,楚思佞将人拽入怀中,附在他耳边,目光如有实质般,贪婪地舔过玄卿半敞的衣襟,低低道,“我就喜欢不要我的。”   贱。   玄卿在心底咬牙切齿恶狠狠地骂了一句。   这不是贱是什么?   天底下不要你的人多了,沈玉衡也不要你,怎么不折腾沈玉衡去?   “尊主,恕我实在不能答应,”玄卿狠掐自己大腿一把,眼泪汪汪地望着楚思佞,“我与夫人成亲时曾发誓一生一世一双人,今日与尊主的事已经铸成大错,不能一错再错了,望尊主开恩,放我回去一家团聚。”   再不开恩,他真要忍不住动手了。   楚思佞仔细听完他的话,只觉得天底下没有再比这更可笑的笑话,他掐住玄卿的下巴,迫使对方看向自己,“我真是好奇,如此漏洞百出的借口,你究竟是怎么信誓旦旦说出口的?”   玄卿被迫抬头,脸色也有些不好看起来,本想甩他一句爱信不信,可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忍了回去,化作一句,“当然因为都是肺腑之言。”   楚思佞淡笑了声,“好一个肺腑之言。既如此,我答应你,准许你回去和夫人团聚。”   玄卿松了口气,再编下去,他都不知道自己能说出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来了。   “多谢尊主,我这就走,不碍尊主的眼睛。”   他抓起自己的剑,转身推开门,拔腿就走。   楚思佞安静坐在椅子上,给自己倒了杯茶,轻抿一口,火气清去不少。   不一会儿,门被打开。   楚思佞毫不意外地笑眼看他,“怎么,回心转意了?”   玄卿一脸沉重,耐着性子低声问,“我带来的那个孩子呢?”   “你是说那个仿佛一年没吃过饭的可怜孩子?”楚思佞故作沉思了阵,无辜地抬眸看向他,“方才我只说了放你走,没说放他走。”   玄卿额头狂跳,脸色更加黑沉,一步步走到楚思佞面前,指尖搭在长剑剑柄上,一字一顿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楚思佞,把他还我。”   楚思佞毫不躲闪地迎上他的目光,声音极轻极低,“倘若我说不呢?”   玄卿耐心彻底告罄,瞬间将长剑拔出朝楚思佞颈子刺去,却只刺到一片虚影。   怒火一点点积郁在胸口,玄卿愈发烦躁不安,芽芽在楚思佞手心,他不放心。   他轻阖上眼,用神识仔细感知片刻楚思佞的去向,随后猛然睁开双眸,回身利落一剑直朝楚思佞心口刺去。   这次楚思佞没有躲,而是一把攥住了他的剑尖,面色平静,仿佛只是在叙述事实般冷淡道,“玄卿,你杀不了我。”   就算较之五年前有所长进,可他这五年也并非一直虚度光阴。   手心的鲜血溅落在地,楚思佞恍若无感般,步步紧逼,“想杀我么?就因为我将芽芽藏起来,你还是觉得我会害他?”   玄卿死死盯着他的脸,一言不发,“你别逼我,现在,把孩子交出来。”   他知道自己什么德行,晕血之后醒过来身边必定会死人,自十岁起,绝无例外,就算是楚思佞也一样。   反正身份已经暴露,他必须要不惜一切代价把芽芽夺回手心。   似乎意识到这一点,楚思佞垂眸望向掌心的血,忽地笑起来,“怎么,你还对我留有余地?”   是该说太过天真,还是说,和五年前一样蠢。   他缓缓松开玄卿的剑尖,指尖轻取掌心鲜血,随后微微笑着将那些血涂在脸侧,指尖划下,血珠沿着那张雪白无色的面容滴滴坠落,令那张堪称秾丽的面容更加妖冶而诡异。   “好啊,你来杀我,我绝不还手。”   楚思佞猩红的眼底掠过一丝癫狂的疯念,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人相信他,没有人在意他,还有什么好怕,大不了就是一死。   他刚说罢,方要抬头去看玄卿,脸上却突如其来地狠狠挨了一巴掌。   清脆的响声响彻房间。   楚思佞脸被打歪,唇角也被一掌打破,他错愕地怔在原地。   尚未反应过来时,脸上又被人扔了一张白帕。   “擦干净。”   玄卿背对着他,声音怒气沉沉,显然已经快要忍耐到极点。   楚思佞愣了愣,下意识捉住那张覆在脸上的白帕,上面似乎还沾染着玄卿身上的气息。   “聋了?”   玄卿声音猛然拔高,   “我叫你擦干净!”   楚思佞猛然回神,看着手心的白帕,犹豫片刻,还是将脸上的血渍一点点擦去。   半晌,他悄悄抬眼望向玄卿,小心低声道,“擦干净了。”   话音落下,玄卿转过身来,面色极沉,又结结实实甩给他一巴掌。   楚思佞疼得轻轻吸了口气,有些委屈地咬紧下唇,指尖在被打破的唇角上碰了碰。   又是血,还得再擦。 第60章   房内安静极了, 楚思佞立在玄卿身后,轻轻擦去唇畔的血,想到玄卿方才发火的模样, 忍不住露出些许笑意。   玄卿害怕晕倒之后会失控将他杀了, 所以才执意叫他把血擦干净。   玄卿在乎他。   玄卿心里有他。   半晌,房内的寂静被玄卿打破,他回过身来,冷眼看着楚思佞,“芽芽在哪, 我现在就要带他走。”   听到他的话,楚思佞把那块白帕仔细叠好, 收进衣襟内,低声道, “芽芽也是我的孩子。”   他虽嘴上没有答应, 但语气显然没有先前那般有气势。   玄卿眯了眯眼, 冷声道,“你还没被打够?”   要不是他打得手疼,少说要再甩他个巴掌尝尝。   “够了。”楚思佞轻咳一声,迎着玄卿审视的目光缓慢走到桌边, 给玄卿沏了杯茶,“你的脾气还是那么急躁,我定不会拦着你把芽芽带走,只是五年不见,我也想念他了。”   玄卿紧握着长剑, 只字不言, 亦没有接过他递来的茶盏。   楚思佞的手僵在半空,良久, 只好把茶盏轻搁在桌上。   “说好的此生不见,就是此生不见。”玄卿撇开脸,闷声开口,“这次是碰巧撞见,没有下次了。”   稍顿,他又有些心虚地低声道,“还有,我是被你逼的,不然不会同意跟你做那种事。”   闻言,楚思佞拉开椅子,坐在他对面,温声道,“我知道,我也没见到你的脸,你不是易容了么,不算违背誓言。更何况当初答应你的话里,也没说此生不见芽芽。”   玄卿:?   “强词夺理。”   玄卿搬出沈玉衡平常骂他的词来,冷声斥道,“我是因为不想被你认出来才易容,你当我故意的?”   楚思佞强忍笑意,将茶盏又往他手边推了推,“是,我强词夺理,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先喝些茶消消火气,咱们好聊孩子的事。”   玄卿瞥他一眼,端起茶杯轻抿了口,立刻全部吐出来,故意找茬道,“呸,你想烫死我啊?”   楚思佞赶紧起身,上手去摸他的脸,好似十分关心般问,“烫坏了么,我看看。”   凉茶还能烫着,这怕是条冰舌头吧。   “滚一边去。”玄卿嫌弃地扯开他胡乱揩油的手,“说孩子的事。”   楚思佞只得坐回原位,软下声音低声祈求,“我已经五年没见过芽芽,于情于理你该让我陪陪他,我毕竟是孩子的生父,你和芽芽只在这待一个月,可以么?”   “一个月?”玄卿蹙紧眉头,毫不犹豫拒绝,“一天。”   反正看楚思佞这架势估计他要是不答应,是死活不肯放他们走了,给他个甜头尝尝也不是不行。   楚思佞:“……半个月。”   “最多三天,你当我来这是看风景的?”玄卿猛地一拍桌子,瞪着楚思佞,“我有宗门重任在身,不像你这种闲人。”   他这还跟沈玉衡争分夺秒地抓人呢,万一让沈玉衡先抓到,他这五年白干了。   话音落下,楚思佞抿了抿唇,轻声道,“宗门的任务我也可以帮忙,你随便吩咐就是。五天,如何?”   玄卿若有所思似地端着茶盏仔细品味,沉吟半晌,搓了搓手指,叹了口气,“啧,出来得急,这手上没什么钱了。”   楚思佞望着他那副模样岂能不懂,强忍住笑意,从指上取下一枚储物戒,搁在了玄卿的手边,“这五年我也没有照顾过孩子,这点钱,你收着。”   “这多不好,你我又没有关系。”玄卿熟练地捏起那枚储物戒看了看,眼底划过一抹亮色,又很快把那储物戒推回了楚思佞手边,“算了吧,我可不想日后有人提起这事,说收了他的钱,孩子就该归他。”   闻言,楚思佞也叹了口气,“怎么会,我只是想让孩子吃点好的,你看今天,芽芽饿得吃了两只烧鸡……”   “你什么意思?”玄卿略显心虚地拔高音调,“我那是不小心把荷包弄丢了,你当我养不起吗?我除魔挣得钱不比你少,芽芽在宗门都是一天五只烧鸡起步!”   见他生气,楚思佞把储物戒塞到他的手心,轻声安慰,“我不是那个意思,这世道确实不太平,小贼难防,就连我的尊主令玉都被一个不要脸的小贼给偷去了,至今还没找到。”   玄卿:……   他从楚思佞脸上挪开目光,把那储物戒戴在指间,干咳了声,“孩子藏哪了,我要看看,芽芽离开我准会哭闹不止,他很黏我的。”   楚思佞清楚他这是允许自己和芽芽相处五日的意思,唇畔勾起一抹笑意,“好,我带你去。”   半晌,二人立在温泉边上,看着在温泉里欢快玩水的小崽,就连玄卿立在他身后都没发现。   玄卿沉默了片刻,听到耳边传来楚思佞忍笑的声音,“孩子还小,爱玩,我特意找来几个同龄孩童陪他,没想到他玩得挺开心的。”   闻言,玄卿狠狠剜了他一眼,楚思佞乖乖闭嘴。   他望着和新认识的朋友们嬉水玩乐的小崽,心底悄然叹息一声。   果然是魔头,惯会用这些阴谋诡计勾引他的芽芽,要不然这会芽芽早就扑过来一脸鼻涕眼泪地要爹爹抱了。   “芽芽。”   听到玄卿的声音,小崽猛然回过头来,脸上洋溢着天真的笑容,从温泉里慢吞吞爬出来,跑到玄卿身边一把抱住他,“爹爹,你醒啦?”   小崽浑身湿漉漉的,把他也抱了一身水。   玄卿皱了皱眉,赶紧朝楚思佞招了招手,“拿衣服。”   楚思佞立刻取来干净的帕巾和衣服,递给玄卿。   小崽这才看到玄卿身边的楚思佞,他有些害怕地往玄卿身后缩了缩,小声道,“爹爹,我怕……”   方才这个魔修把爹爹抱走时,他虽然努力想救爹爹,但是被对方施了个定身咒,然后就有几个人把他搬到了这里,还带了好多小孩子陪他玩。   那些小孩子都说,这个可怕的魔修是很厉害的人,而且看起来很喜欢他爹爹,让他不用害怕,以后可以跟着享福了,有吃不完的烧鸡花不完的钱。   芽芽听不懂,但是隐隐明白了爹爹应该没有危险。   然后,然后他就不小心玩过头,把爹爹给忘了……   玄卿俯下身子,给小崽仔仔细细地擦干头发和身子,轻声道,“芽芽不怕,爹爹在呢,这五天他会帮我们做任务,五天后我们就走。”   楚思佞垂眸看向小崽,将身上骇人的魔气尽数收敛起来,低声道,“才五年就忘了我了?”   人类真是薄情,当初小崽的童子谒都是他换的,夜里啼哭不止,也是他昼夜不休地抱在怀里哄,仅仅过去五年,竟连他的样子都不记得了。   芽芽怯弱地揪住玄卿的衣角,小声问,“爹爹,那、那我该叫他什么?”   楚思佞刚要出声,便被玄卿打断,“叫他王八蛋就行。”   “哦……”小崽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轻轻道,“王叔叔好。”   楚思佞:……   玄卿憋了片刻,还是没憋住笑出了声,“对,就这么叫他,芽芽真聪明。”   被爹爹夸奖,小崽有些害羞地把脸埋在他身上,又轻轻牵住玄卿的手,小声说,“爹爹,我带你认识我的新朋友。”   玄卿走到温泉边,那几个陪小崽玩乐的孩子已经全都乖乖穿好衣服站成了一排,战战兢兢地不敢抬头。   “爹爹,这位是小胖哥哥,这位是二牛哥哥,这位是……”芽芽奶声奶气地把他的朋友们一一介绍给玄卿。   玄卿随便打眼一看便知,无一例外全都是普通人类,估计是楚思佞直接让人从街上拐来的,否则哪会有人愿意把自己的孩子送到遍地魔修的魔窟里来?   他掐了掐额头,回眸看向楚思佞,“把人放回去。”   话音落下,那些小孩的脸色瞬间煞白一片,连忙开口道,“尊主,求你别让我们走,我们愿意留在这陪芽芽!”   玄卿有些错愕地看向他们,又看向楚思佞,不解开口,“什么意思?”   “一人一日五十块灵石。”楚思佞淡淡道,“奖赏。”   玄卿沉默片刻,想起客栈里的掌柜,这一日五十块灵石,估计可以让这些孩子一生吃穿不愁,所以他们才不愿意离开。   若没有城外那些有毒的瘴雾,没有魔修作乱,此地位于三界交汇处,或许本可以富饶至极,根本不会为了这些灵石在魔修手下胆战心惊地伺候。   片刻,玄卿挪开眼,淡声道,“把灵石给他们,五日就是二百五十块,结清,然后安全送回各自家中。”   芽芽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歪着小脑袋看向玄卿,“爹爹,我也有份吗?”   二百五十块灵石听起来好多啊,他们可以买新衣服了。   玄卿还没开口,楚思佞便循循善诱地低声道,“你也有,多在这待一天,我多给你一千块,怎么样?”   话音落下,玄卿深吸一口气,从牙缝里挤出一个“滚”字。   芽芽有些犹豫地抿着小嘴,缓慢摇了摇头,“还是算了王叔叔,我有任务的,不能待太久,不然咬咬哥哥就比我先完成任务了。”   主要是,他不知道一千块灵石和二百五十块比起来哪个更多,万一给少了,他们就亏了。   玄卿欣慰地抱住芽芽,分外自豪地道,“不愧是我的儿子,小小年纪就能抵制诱惑,幸好没有随了某些人。”   某些人笑而不语,吩咐属下将那几个孩子送走,又回身看向玄卿,“晚上我摆宴庆祝,不知这位仙尊和这位小仙尊可否愿意赏脸?”   “都说了几遍,我们有任务在身。”   玄卿牵住小崽的手,目不斜视地越过他离开,   “要吃最贵的。” 第61章   玄卿带着芽芽来到百福客栈, 取存放在客栈的包裹。   包裹里其实没什么值钱东西,尽是些小崽平日里要穿的衣服。   楚思佞怕他们半道反悔逃跑,还专门派了个魔修过来陪他们一起取, 心眼还没针尖大。   他是那种拿了钱就跑的人么?还没捞够呢, 现在跑岂不可惜。   一大一小带着个魔修踏入百福客栈,掌柜的遥遥便发现了他们身后跟着的魔修,顿然脸色大变,急慌慌地将藏有灵石的柜子锁紧,面如土色地立在了柜台前。   “掌柜, 我们取完东西就走,这几日不在这里住了。”玄卿没有察觉到掌柜额头的汗珠, 只分外嫌弃地推了一把身旁紧跟的魔修,“离我远点, 外边等着去。”   那魔修点了点头, 却仍然寸步不离地跟着玄卿。   掌柜咽了咽口水, 小心翼翼地道,“好,好,我这就把剩余的钱给你。”   玄卿没有住满, 钱自然是要退的。   可玄卿刚从楚思佞大捞一笔,心情正好,干脆一挥手道,“不必了。”   闻言,那掌柜抿了抿唇, 没再吭声。   玄卿拍了拍小崽的屁股, 示意他上楼去取包裹,半晌, 又回头看向紧跟着自己的魔修,眉头紧蹙道,“让你离远一点,你耳朵也聋么,站到三尺外,眼皮子底下我还能跑不成?”   那魔修抬眼看他,在玄卿眼神的逼迫下,不得不老老实实地后退了三尺,退到门外,只是那眼睛仍然直勾勾地盯着玄卿。   不一会儿,芽芽带着包裹蹦蹦跳跳地跑回来,递给玄卿房门的钥匙。   玄卿接过钥匙,方要塞进掌柜的手心,眸光忽顿。   掌柜小心翼翼地从袖口里抖出几块沉甸甸的灵石,掩人耳目地搁进了玄卿的袖子里。   玄卿不解地看向他,刚打算将那灵石还回去,却听那掌柜颤颤巍巍地压低声音道,“收着,收着,打点这些魔修,走得时候痛快些。”   话音落下,玄卿心口一瞬紧缩,仿佛被定在原地般,怔忡地望着那掌柜。   良久,他缓缓蜷起那几块灵石,张开口,嗓音却哑得厉害。   “多谢。”   他僵硬地牵住芽芽从百福客栈离开,静默地走在街上,忽然停下脚步。   薄凉雨丝飘落进脚下的泥土,周遭的百姓们纷纷扯起麻布盖在摊子上,到处皆是一片唉声叹气的声音。   玄卿摊开手心,盯着那几块小得可怜的灵石,原本是为了给小崽买衣服预留的钱,兜兜转转,又回到了他手上。   二十多年来,玄卿第一次思考这样奇怪的问题,他到底在干什么?   他是修士,却与魔修同流合污。   他是修士,却眼见五灵城百姓受苦而不顾,只一心在意自己除掉白善的任务。   从小到大,没有人逼他除魔卫道,他也不像沈玉衡那般有志气,师父师母对他最高的期待就是一个人在外吃饱穿暖,不要生病。   费劲心力通过重重选拔进入元禄宗内门,是为了能够让自己变得更强。   呕心沥血地做任务,也只是为了胜过沈玉衡一头。   玄卿先前从没觉得自己有错,这世间绝大部分修道者都和他一样期盼的是飞升成仙,脱离凡俗。   可不知怎的……   他心里堵得慌。   都怪楚思佞,如果不是见到楚思佞,他就不会留在这里,如果不是见到楚思佞,他就不会在面对掌柜时感到羞辱难当,更不会觉得自己是在和魔修同流合污。   全都怪楚思佞。   人和魔本就不该共处,他每和楚思佞在一起一刻,都对不起这些被魔修们残害的百姓,他这回真是做错了。   玄卿懊恼地狠抓了把头发,身旁的小崽抱着比自己脸还大的包裹,困惑地探出一双圆溜溜写满好奇的眼睛,“怎么了爹爹?”   风儿吹紧,玄卿回过神来,连忙用衣袖挡在小崽头顶,遮去漫天的雨丝,“淋坏了吧芽芽,快回去。”   芽芽点点头,望向玄卿头顶翘起的一缕头发,抿了抿小嘴,踮起脚尖伸出手,“爹爹低头。”   玄卿微愣片刻,低下头来。   小崽软乎乎暖洋洋的小手在他的头顶轻轻抚摸着,小声道,“头发炸开了,像咬咬哥哥养在后山的小鸡仔一样。”   玄卿垂下眼睫,眸光落在小崽那赤红色却充满温柔与天真的眼睛上。   他忽然又有了新的烦恼。   ——他生了个小半魔,难道不是此生注定要和这只小半魔纠缠一生同流合污么?   可他从未产生过离开芽芽的念头,也没想过赶走他最疼爱的芽芽。   怎么换做楚思佞,他便觉得自己十恶不赦呢?   思来想去,玄卿把这一切都归结于楚思佞比芽芽坏多了。   他多坏啊。   比如……杀了那么多魔修。   玄卿又沉默了。   楚思佞虽然罪恶滔天,但似乎只是在魔域里为非作歹,他不喜欢人类,也不喜欢妖,所以极少离开魔域。平日闲的没事就杀几个魔将玩玩,再就是每天想方设法地从他的龙族兄弟身上挖颗龙珠,好叫自己赶紧飞升得道。   倘若这算是楚思佞的罪行,好像也有些说不过去。   可玄卿就是觉得不对劲。   他先前做的预知梦里,楚思佞明明白白就是个坏透顶的“反派大BOSS”,怎么现在看来,和他梦里的走向不太一样呢?   难道说由于阿忱送错了女娲之泪,他和沈玉衡的命运就此改变,连带着楚思佞的命运也改变了?   玄卿牵着小崽的手,头顶倏忽覆上一片阴影,他回头看去,那负责监督他和芽芽的魔修正撑着把伞,规矩地立在他身后。   “尊主吩咐,今日天象有雨,属下得为您和孩子打伞。”那魔修低垂着头,声音沉稳。   玄卿上下打量他一阵,又抬头看向头顶的伞,忽地轻嗤一声,“撑着吧。”   他想明白了。   楚思佞的命运是被他改变的,而他,就是那个拯救苍生于水火的救世主,是比沈玉衡还要关键重要的存在,他有责任把楚思佞管住,让楚思佞不再重蹈梦中的覆辙,最好还能为他所用,成为他的助力。   对,他得让楚思佞跟着他干好事,解救五灵城于水火之中,未来还要解救无数个像五灵城这般被魔修侵占的城池,如此重任,他动动嘴皮子就能做到,换沈玉衡来可不行。   这样一来,他既拯救了五灵城,也算不得与魔修同流合污了。   玄卿越想越得意,方才心底的难受郁闷好像也随着头顶的雨消失了般,被这把薄薄的纸伞尽数遮去。   *   曼陀楼。   楚思佞坐在窗边,无时不刻用神识覆盖整座五灵城,观察着玄卿和芽芽的动向。   眼见着一大一小逛着街,一会买匹新布,一会买些蜜饯,就是不急着回来。   拿个包袱,能在路上拖半年。   青姬屏退门边把守的魔修,手上端着新做好的汤羹,悄然迈进门内,声音甜媚,“尊主,妾身亲自做了碗汤羹,您尝尝?”   楚思佞拄着下巴,仍旧望向窗外,头也不回地淡声道,“我不吃人心,恶心。”   话音落下,青姬脸色白了白,手上的汤羹放也不是,收也不是。   今天是她当上魔将头一日,她本以为楚思佞好歹会对她客气些,没成想还是如此不好对付。   不过青姬很快便调整好心情,笑吟吟道,“妾身疏忽了,尊主今晚大设宴席,妾身是担心那些为人类准备的宴席饭菜不合尊主口味,特备了份五灵城的特色汤羹,结果反倒是妾身弄巧成拙,望尊主责罚。”   楚思佞眉宇微蹙,眼底划过一丝隐隐的不耐,“出去。”   听到他的话,青姬身形微颤,脸色也从煞白变成了乌青。   她低低称是,行过礼便飞快转身离开。   待她出了门,正巧迎面撞见玄卿和芽芽举着两只糖画小人回来,青姬还没来得及开口,忽地被身后一只手推开。   “没有我的份?”   楚思佞走到玄卿面前,提起他手心的包袱随手翻了又翻,果然没给他买任何东西。   逛了半天街,居然全是给芽芽买的零嘴和衣裳。   玄卿眼睛一瞪,猛地一巴掌抽在他的手上。   “都给我翻乱了。”   那清脆的声音整座曼陀楼仿佛都能听见,青姬和身旁的魔修们皆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甚至难以自控地颤抖起来。   然而他们想象中血腥可怖的场面却没有发生,青姬错愕地抬起眼,却见楚思佞从包袱里收回手,只略有些失望似的,轻轻“哦”了一声。   片刻,玄卿瞥他一眼,从袖口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玉戒指,搁在楚思佞眼前晃了晃。   楚思佞微微怔住,伸出手去,捏住那枚玉戒,有些不敢相信地问,“给我?”   玄卿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附在他耳边低声道,“你给我一枚戒指,我自然要还你一枚,尊主可满意我的礼物?”   耳尖被玄卿的呼吸吹拂,楚思佞眼睫微颤,缓慢将那戒指戴在了指上,轻声答他,   “还行吧。”   “只是还行?”玄卿登时变了脸,伸手就要抢回来,“那你还我,八文钱呢。”   楚思佞:“……多少?”   玄卿神色微顿,笑容满面地牵着小崽走进屋去,干咳两声,“哎呀,尊主千万别嫌弃,这可是芽芽亲手挑的呢,俗话说得好,礼轻情意重么。”   在他们身后,青姬死死盯着楚思佞的神情,却见他将那戴着玉戒的指搁在天光下仔细看了看。   “好一个情意重……”   楚思佞盯着玄卿和芽芽的背影,唇角微勾,回眸看向指间玉戒,竟然硬是将那便宜到泛白的玉戒给看顺眼了。   他自然明白某些人是有事要求自己,但是,既然玄卿送了礼,也与他有了“情意”,他帮一帮玄卿的小忙倒也无妨。   思及此处,楚思佞把那尺寸不合的玉戒戴得更靠指根些,同样背着手走进屋内。   哐当一声,房门紧紧关闭。   青姬深吸了一口气,冷眼看向身旁还在看热闹的两个守门魔修,心头火气更盛,眼底红光闪烁不止,她忍不住压低声音骂道,“看什么看!”   她送的丹赤汤羹,可是化神期修士的丹赤,是她费劲千辛万苦才得来的,价值倾国,有市无价,就算是她都舍不得吃一口。   楚思佞竟为了个不到十文钱的破玉戒指,如此轻易将她拒之门外!   她倒要看看,究竟是那破玉戒指更有用些,还是她的元婴丹赤更有用,届时楚思佞可不要后悔才是! 第62章   玄卿把包袱搁在桌上, 挑出件新买的黛紫绸缎袍子,上面还勾勒着浅金色的潜龙暗纹,搁在小崽身上比了比, 低声道, “芽芽,穿上爹看看。”   芽芽迫不及待地接过新衣服穿在身上,系好衣带,简直像换个人似的,瞬间光彩夺目、贵气逼人。   他相貌本就与玄卿相像, 又随了楚思佞那对漂亮邪气的桃花眼,为那张稍显骄矜的脸蛋平添几许艳色, 当真是好看极了。   玄卿越看越满意,摸了摸小崽的脑袋, “我们芽芽真俊俏, 穿什么都好看。”   芽芽被他夸奖, 更加喜欢自己的新衣服,无比珍惜地抚摸着上面精致华美的潜龙纹。   楚思佞坐在一旁,端起茶盏轻抿,目光在小崽身上掠过, 言简意赅地评价,“好看。”   他的儿子,自然什么都好。   玄卿直接无视他的存在,耐心地帮小崽整理衣襟,头也不抬地道, “还有一身给咬咬哥哥买的, 样式一样,颜色不同, 到时候芽芽和咬咬哥哥站一起就更像亲兄弟了。”   闻言,芽芽忍不住想象起他和咬咬哥哥穿一样的衣服出去除魔打架的模样,肯定特别帅气吧。   “爹爹,我想咬咬哥哥了。”   “乖,咱们很快就回去。”玄卿心疼地亲了亲小崽的额头,安抚道,“芽芽再坚持坚持。”   他们这趟已经出来很多日,路上还把荷包丢了,芽芽跟着他风餐露宿,食不果腹,想家也正常。   楚思佞把玩着指间的玉戒,眼眸微眯望向玄卿,低声道,“咬咬是谁?”   他怎么不知道芽芽还有哥哥。   “沈玉衡的孩子。”玄卿终于将目光挪向他,看他爱不释手地把玩那玉戒,挑了挑眉,“喜欢么?”   楚思佞眸色微暗,方要起身去揽他的腰,,却被玄卿察觉到意图按回座位上。   “我有正事要同你说。”   玄卿神色难得正经,令楚思佞莫名有种不妙的预感。   “五灵城外瘴雾浓厚,你有没有办法清除?”   听到他的话,楚思佞神色稍缓,低声道,“此地靠近魔域,那些瘴雾皆是从魔域泄露出来,只要将魔域入口的阵法加强一些便能解决,你问这些想做什么?”   玄卿思酌片刻,又试探着道,“那你能不能下令让所有魔修撤出五灵城,再加强一下魔域入口的阵法?”   如此一来,五灵城便不会再受魔修和瘴雾的威胁,日后百姓们都可以出城了。   可这件事,对魔修而言,百害而无一利。   楚思佞自然看出他言语谨慎,沉吟了声,缓缓道,“五灵城位居三界交汇处,是块三界都想争抢的肥肉。城主现在受曼陀楼的青姬所控制,已成青姬的傀儡,这座五灵城从十年前便是青姬的天下。而我才刚刚收下青姬做魔将,如此贸然撤出,青姬怕是会对我有所不满……”   玄卿默了片刻,不耐地开口,“你扯那么多做什么,能不能干?”   闻言,楚思佞意有所指地看了眼他身旁的小崽。   玄卿脸黑下去,俯身对小崽道,“芽芽出去等一会爹爹,就在门口,别跑远。”   芽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还是乖乖点点头,举着小糖人推门离开,还跟楚思佞挥了挥手,“王叔叔再见。”   楚思佞笑而不语地看着小崽离开,待房门阖紧,又转眸看向玄卿,“这事自然好办,只是不知,我如此做能得到什么酬谢?”   玄卿就猜到他会这么说,深吸一口气,努力软下声音道,“不是已经给你买了玉戒?”   话音落下,楚思佞转了转指间那八文钱的假戒指,颇为无奈似的叹息一声,“青姬她毕竟是我的属下,既已效忠于我,我又怎能对她如此狠心,你这不是让我做恶人么……”   玄卿瞥他一眼,何尝不清楚他那点小心思,不过楚思佞的话倒也不是完全没用,至少让他知道了这里还有个头头青姬。   除掉青姬不就行了。   “那算了,我自己来。”   听到他的话,楚思佞连忙伸手捉住他的腕子,把人拉回身前,“你自己做实在麻烦,别忘了你还有宗门任务在身。”   闻言,玄卿冷笑了声,一寸寸扯开他的手,“这不是还有你在?你先前可是答应过我,只要我留在五灵城五日便会帮我完成任务,现在正是你出手的时机。明日太阳下山前把白善的分身找出来杀掉,否则我和芽芽明天就走。”   楚思佞:……   记得倒真清楚。   他叹了口气,起身走到玄卿身边,把人带到椅子上坐下,温声劝哄,“两件事我都可以做,夫人只消给我一点好处便是。”   “别乱叫,谁是你夫人?”   楚思佞抿紧唇不再出声,显然是有些不大高兴。   玄卿盯他半晌,掐了掐额角,只得低声道,“你先说,要什么好处?”   太过分的话他可不干,万一楚思佞又要跟他成亲怎么办?   闻言,楚思佞立刻凑上前来,轻声道,“告诉芽芽,他是我的孩子。”   玄卿眉宇紧蹙,想也不想直接拒绝,“不行。”   芽芽要是知道他爹是楚思佞还得了?   平日里他总说楚思佞坏话,在芽芽眼里,楚思佞这个名字跟世间传闻里无恶不作的大魔头没什么区别,芽芽知道自己是楚思佞的孩子会伤心的。   更何况,他不想再让芽芽与楚思佞有任何牵扯。   楚思佞一日没有得到龙珠飞升,他心里的石头便一日无法落地。   “为什么?”楚思佞面色沉下,俯身下来,万分不解地望着玄卿,“只是告诉他我是他的生父,如此微不足道的要求你也不情愿?”   玄卿避开他的眼睛,淡淡道,“原因你自己清楚,我不想再提。”一提就吵架,不如不提。   楚思佞身形微僵,忽地伸手扳过玄卿的脸,咬紧牙关,沉声道,“五年时间,难道还不够证明?”   整整五年,他一次没有靠近过玄卿和孩子,甚至连埋伏在元禄宗的探子也撤走,一切只为让玄卿知道,他已经不想要那颗龙珠了,更不会伤害他们的孩子。   “证明?”玄卿困惑地抬眼,伸出手轻点在他的心口,低低道,“这算什么证明,倘若这五年又是你费尽心力演的一场戏呢?”   楚思佞倏地沉默下来,半晌,嗤笑了声,“我分明可以直接把孩子抢走杀掉,却宁肯耗时五年去演一出戏?”   玄卿神色微顿,他想说楚思佞没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有可能是既想要他留在身边,又想要芽芽的龙珠,可这样的话说出口,恐怕楚思佞会直接跟他翻脸吧。   于是他闭上嘴,不再多言,反正楚思佞生一会气自己就把自己哄好了。   “既然你一直怀疑我,那好。”   玄卿好奇地抬头看他,却见楚思佞阴沉着脸,身上涌现出源源不断的白雾。   “我把龙珠给你。”   玄卿愣了愣,尚未反应过来时,眼前便被浓厚到不见五指的白雾所覆盖,雾气掺着刺骨的寒气,仿佛身处风雪大作的雪山天穹之间,周遭的一切全被寒风搅了个粉碎。   半晌,他努力在狂风中睁开眼,隐约在白雾中看到一只顶破房屋的巨大白龙,赤红如血的龙瞳透过重重雾气,沉沉盯着他,直将人看得毛骨悚然。   白龙缓缓张开口,寒冷冰息瞬间溢满整座曼陀楼,片刻,八颗龙珠被倾数吐出。   玄卿呆滞地看着那几乎望不见尾巴的巨龙,心尖颤了颤——这玩意儿也太吓人了吧。   他和沈玉衡在预知梦里怎么打过的拥有九颗龙珠的白龙楚思佞?   他居然有这么牛?   龙族世所罕见,估计又因为九颗龙珠可以飞升的缘故,被杀得更加屈指可数。   玄卿一辈子也没见过真的龙。   虽然早知道楚思佞是半妖半魔,可当真亲眼见到这条巨龙后还是难免心惊。   他怔愣的时间,楚思佞已经变回人型,手心里的八颗龙珠飘在半空,直勾勾地盯着玄卿,将那八颗龙珠递来,“连同我自己的,全部给你。”   话音落下,玄卿这才从方才的震撼中回神,眼前白雾渐渐散去,他垂眸看向楚思佞手心那散发着寒气的晶莹剔透的雪白龙珠,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要说什么好。   八、八颗龙珠,就这么给他了?这东西再凑够一颗可就飞升了!   玄卿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八颗龙珠,搁在掌心仔细看了一会,忽地又想到一个严肃的问题。   “龙珠离体,你还能活?”   楚思佞身上冷气未散,眼睛没有从玄卿脸上离开过半寸,淡声答他,“死不了,只要你别离我太远。”   玄卿:……   这是把身家性命全都交给他了。   玄卿震惊之余,又有些怀疑,“你不怕我拿走给芽芽飞升?”   芽芽正好差八颗呢。   楚思佞默了默,低低道,“我和你不同,我自始至终相信你。就算看到你和楚修宽衣解带,我也信任你不会做出那种事。”   之所以放玄卿走,只为证明自己。   玄卿刹那间怔在原地,半晌,轻轻扯住了楚思佞的衣襟,在他唇上落下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唇瓣一触即分,玄卿捧住他的脸,故意沉声威胁,“楚思佞,你最好别再骗我。”   楚思佞毫不犹豫地吻上他,将人按倒进椅子里,一边粗暴扯开衣带,一边附在玄卿的耳畔轻声呢喃。   “倘若骗你,我不得好死。” 第63章   房间外, 小崽抱着小包袱,从里面取出玄卿给咬咬买的衣服,脑海里不禁浮现出咬咬的脸来。   也不知道咬咬哥哥现在在做什么,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面了, 哥哥会不会把他忘掉了?   想到这儿,芽芽摸了摸身上,从贴着心口处的衣襟内摸出张应声符来。   那是出发除魔之前他求了咬咬哥哥很久才要到的,咬咬哥哥嫌他话多,每次求很久才舍得给他一张。   小崽找了个隐蔽的角落, 蹲在地上。   指尖冒起一团幽蓝色灵火点燃符纸一角,眼底亮晶晶地盯着翻腾的火焰, 满怀期待地把符纸搁在地上。   他要告诉哥哥,他给哥哥买了好多好看的新衣服、好吃的, 还想告诉哥哥他交了几个好朋友。   然而直到符纸快要燃至一半, 芽芽急到想把灵火吹灭时, 那边才传来慵懒冷淡的声音。   “谁?”   咬咬对他向来态度冷淡,芽芽早就已经习惯了,迫不及待地开口道,“咬咬哥哥, 是我!”   话音刚落,灵火瞬间熄灭了。   芽芽呆了呆,伸出手指戳了戳地上少了半截的残符,眼底渐渐蓄起一汪眼泪。   他还没说完呢。   小崽试探着又在指尖燃起灵火,轻点在烧了一半的残符上。   “哥哥……”芽芽委屈地唤了声。   符纸那边总算传来咬咬不耐烦的声音, “什么事?”   听到他回应, 芽芽立马高兴起来,连忙把这两天发生的所有事全都告诉给咬咬知道, “后来呐,那荷包就被我一支飞镖戳到天边去了,像星星一样飞走了,爹爹还夸我好厉害……”   闻言,咬咬忍不住打断他,沉声道,“你蠢么,竟拿荷包练飞镖,现在没钱吃饭了吧?”   他语气冷下时颇有几分沈玉衡的味道,听得芽芽不自觉地抖了抖。   “有的……”芽芽声音越来越小,抱紧怀里的小包袱,低低道,“王叔叔给了爹爹很多钱,我在街上给你买了新衣服,还有果酥糖,酿梨糕……”   听到他的话,符纸那头又传来困惑的声音,“王叔叔是谁,你们不是去除魔了么?”   芽芽抿紧小嘴,低低道,“我只知道他是个很厉害的魔修,但是他对我和爹爹挺好的,爹爹说我不用害怕他。”   “什么?魔修?”   咬咬急切地道,“玄嬴初,我不是告诉过你除了我以外不要相信别的魔修吗?”   “可是……”芽芽还想再说些什么解释,身后倏忽传来一道脚步声,他下意识捡起符纸藏到身后,回头看去,迎面撞见一对妩媚含春的凤眸。   青姬俯身下来,直勾勾地盯着怯弱的小崽,轻轻笑起来,“小仙尊,你叫什么名字?”   芽芽能够察觉到青姬身上强大的魔气,爹爹不在身边,他也不知道对方究竟是好是坏,只得老老实实地答她,“我叫玄嬴初,小名芽芽。”   闻言,青姬若有所思地微微颔首,低笑道,“玄姓倒是不多见,我只听说过一个名叫玄卿的修士,他是你什么人?”   她边说边靠近过来,芽芽连忙后退半步,小声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见他谨慎,青姬心底冷嗤了声,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他柔软的发顶,温柔开口,“你别怕,我很喜欢孩子,尤其是像你这样长得俊俏又法力高强的孩子。我叫青姬,是这座曼陀楼的主人,也是你爹爹的朋友。”   “爹爹的朋友?”   芽芽有些奇怪地抬眼看向她,半信半疑道,“可是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青姬笑了笑,指尖搭在他的肩头,把人拉到身前,“傻孩子,我是魔修啊,你爹爹若是和魔修做朋友,传出去不好听,所以我们的关系很隐蔽。你也不可以告诉别人,就当是我跟你的小秘密,好不好?”   芽芽眨了眨眼,鼻尖嗅到对方身上散发着的甜腻香气,心头不知怎的竟渐渐松懈下去,软糯糯地答她,“好。”   青姬眯了眯眼,从怀中取出一个精巧玲珑的方锦盒,递到小崽面前,“这是我给你爹爹准备的惊喜,等到晚上睡觉之前,你悄悄替我送给他,他肯定会很高兴。这是给你爹爹的礼物,千万不可以偷偷打开哦。”   小崽周身都被那股蜜糖般的奇特香气所笼罩,迷迷糊糊地接过那只锦盒,点了点头,“嗯嗯,我记住了。”   爹爹的礼物,是惊喜,不可以偷偷打开。   直到青姬离开,芽芽仍然立在原地痴痴地重复着这几个字。   “玄嬴初!”   耳边传来夹带着焦躁的喊声,芽芽揉了揉眼睛,那声音逐渐从模糊转为清晰,   “玄嬴初!把那东西扔掉!”   刹那间,在听清楚咬咬声音的那一刻,芽芽手腕一颤,猛然将手心的方锦盒丢到了地上。   “哥哥,刚刚……”怎么了?   芽芽茫然无措地立在原地,手心的应声符即将要燃尽,他好像忽然失去了一段记忆,只记得要把什么东西交给爹爹。   咬咬恨铁不成钢地在符纸另一头骂道,“我说过让你不要轻信别人,你偏不听话,盒子里定然藏了东西,那女人绝对要害玄卿!”   青姬的话术,他早就在除魔的时候不知道听多少魔修说过这种话了,看他年纪小就想骗他,妄图吃他的肉喝他的血,就连他们的心脏也对这些魔修是大补之物。   话音落下,芽芽悚然一惊,连忙退到角落里害怕地望着那个方锦盒,“哥哥,那、那这个小盒子怎么办?”   里面会有什么东西?   咬咬冷静下心神,沉声开口,“把盒子捡起来,顺便把你跟那女人说过的话全部告诉玄卿,嘱咐叫他千万不要打开盒子,还有……”   咬咬还没说完,忽然没了声音。   芽芽懵懂地垂头看去,只见手心的符纸已经烧得只剩下一小片灰烬。   完蛋了,符纸烧完了。   他本还想多跟咬咬哥哥说会话呢……   小崽眼眶微湿,心头更加思念远在元禄宗的咬咬,半晌,他认真地揉掉眼角的泪,小心翼翼地把那锦盒从地上拾起来。   不管怎样,他要听咬咬哥哥的话,把这个盒子交给爹爹,爹爹肯定有办法解决的。   半晌,小崽立在房门前,抽了抽鼻子,轻轻叩门。   “爹爹……”   房间内传来茶杯摔落在地清脆的声响,里面一片窸窸窣窣的声音,片刻,门开了。   玄卿立在小崽面前,面色潮红,紧紧抓着门,有些颤抖地低声道,“芽芽,怎么了?”   芽芽抹了抹泪,扑到他怀里一把搂住玄卿正酸软无比的腰。   “嘶……”   玄卿低低抽了口气,连忙俯下身子,捧着小崽的脸,为他擦去脸上的泪水,“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告诉爹爹。”   在他身后,楚思佞面色郁闷,一脚踩在桌边散落满地的茶盏碎片上,将瓷片一点点碾作齑粉。   ——怎么没人问问他想不想哭?   芽芽刚受了惊吓,上气不接下气地跟玄卿解释起来。   玄卿好不容易才从小崽语无伦次的表述里明白一件事。那个名为青姬的女人要害他。   可他跟青姬无冤无仇,就算真要害也不该害他吧?   玄卿思酌片刻,从小崽手心拿过那只方锦盒,上上下下看了个遍,没看出任何端倪。   楚思佞整理好衣襟,将每一丝被某人情急事胡乱抓出的褶皱都捋平,抬眸看向芽芽,“除了让你送锦盒之外,她还说了什么?”   芽芽绞尽脑汁地想了又想,说道,“他还问我和玄卿是什么关系。”   闻言,楚思佞微眯了眯眼,青姬问出这句话,以她察言观色的本领,极有可能已经猜出了玄卿的身份。   半晌,楚思佞朝芽芽伸出手,轻声道,“过来。”   芽芽心头一跳,下意识朝玄卿投去视线,他现在觉得除了咬咬哥哥外所有魔修都很可疑。   玄卿正研究着那锦盒,丝毫没有察觉到芽芽紧张忐忑的目光,只小声嘀咕着,“说不准人家真的是想给我送礼呢。”   楚思佞无视他的蠢话,又朝小崽招了招手,“芽芽,过来。”   小崽捏紧衣角,心想遮反正爹爹在旁边,随后一小步一小步挪到了走到了楚思佞面前。   楚思佞咬破指尖,用指尖血轻点在小崽额头上。   芽芽顿然惊慌,连忙捂住额头,“你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楚思佞淡淡答他,一只手轻掐住小崽婴儿肥的脸颊,另一只手仔细在他额头画下阵法,“你修为太高,年龄太小,落在旁人眼中就是一块案板上的肥肉,我暂时给你隐去修为,日后出门在外要学会藏拙。”   芽芽没听懂。   他怎么就是肥肉了,他明明很瘦。   额头上阵法的痕迹很快消匿,连同芽芽身上化神期修为的气息一同隐藏起来。   这下任谁看到芽芽都只会以为他是个普通的五岁孩子。   其实这道阵法之上还有另一道禁术,楚思佞用自己的鲜血画了一道血咒。   任何人对芽芽下手,楚思佞将会第一时间得到感应,然后催动血咒操纵芽芽把对方杀死。   这招是流传已久的龙族禁术,很久以前还是从他爹那里偷师学来,只不过他爹用这招是为逼他杀掉兄弟姐妹,而他用这一招是为了保护他的孩子。   小崽摸了摸额头,避开楚思佞的眸光,还是有些害怕。   他总觉得楚思佞对他太好了,好到有点奇怪。   爹爹说了,千万不要相信那些莫名其妙对你特别好的男人,他们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打算从你身上得到什么东西。   爹爹从来不说假话,所以这一定是真的,他要提高警惕,绝对不能轻易相信别人。   玄卿把那方锦盒搁在桌上,瞥了一眼楚思佞,淡声道,“人是你手底下的,你自己看着办吧。”   楚思佞循声望向他,低声道,“好,我知道怎么做。”   青姬在五灵城肆无忌惮这么多年,也该把位子让给别人坐一坐,只是区区一个青姬,竟敢把主意打到他儿子身上来,他岂能让青姬死得痛快?   他执起那锦盒,把小崽推去玄卿身边,随后毫不在意地将锦盒打开。   里面没有机关陷阱,也没有毒药蛊虫,只安静躺着一块雕琢痕迹古朴陈旧的碎玉。   楚思佞端详半晌,眉宇轻蹙。   上面没有任何魔气,当真只是一块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玉,成色尚且说得上不错,青姬怎会送碎玉给玄卿?   “此物……你可认得?”楚思佞将锦盒轻推到玄卿面前。   玄卿连忙捂上眼,骂了一声,“芽芽都说了人家打算害我,你还给我看,万一上面有什么你察觉不出来的毒药呢?”   “倘若这等暗算都察觉不出,魔域早就是青姬的天下。”楚思佞抿了抿唇,低声道,“你不看,那我扔了?”   闻言,玄卿挪开指缝,又想看又有些紧张,“不行,你拿远一点给我看,要是有什么毒气突然喷出来,你全吸光。”   楚思佞:“……”   把他毒死算了,反正玄卿半点不心疼。   半晌,他还是老老实实起身,立在窗边,把锦盒翻开,袒露出那块盈润着月光的碎玉。   玄卿从指缝里只瞧了一眼,顿然愣住。   他错愕地走上前去,连毒气都顾不得害怕,把那块碎玉从锦盒内取出来,怔怔地看了许久,又有些茫然地抬眼望向楚思佞,低声道,“这是我师母的佩玉。”   话音落下,楚思佞神色骤凝,“你师母的玉怎会落到青姬手里?”   “师父师母的家离五灵城几百里,这怎么可能?”玄卿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不知想到什么,神色倏然慌乱几分,“不行,我要回去,我得回家看看。”   他急急忙忙地从椅子上扯起自己的外衣,又招呼了芽芽一声,“芽芽快,咱们走了!”   然而玄卿还没走到门边,就被楚思佞拦了下来。   “等等,先找青姬问清楚再回去不迟。”楚思佞攥住他的手腕,将人拽到怀里,尽力安抚着玄卿战栗的身躯,低声道,“冷静一点,有我在。”   玄卿竭力遏制身体的颤意,低声道,“好,我去找她,你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不要打草惊蛇。”   话音落罢,楚思佞眉头拧紧,冷眼看向那块碎玉。   “用不着那么麻烦。”楚思佞捧住他的脸,轻轻吻在那苍白的唇瓣上,“在魔域想要套话出来简单极了,你喝杯茶,三炷香后,一切便会真相大白。”   这可是难得能在玄卿面前表现的大好时机,怎能让玄卿亲自去做?   玄卿怔忡地看向他,虽有些不清楚他要怎么做,却鬼使神差般觉得楚思佞可以相信。   楚思佞顺手把小崽塞进玄卿怀中,又从袖内抽出一把短刀,淡淡道,“芽芽,照顾好爹爹。”   三炷香,足够青姬死三千遍了。 第64章   潮湿阴冷的水牢内, 锁链在坚硬的地面拖动发出令人胆寒的响声,一道身穿赤红罗裙的身影提着锁链缓慢踱步而来,从阴影中走入幽幽烛光下, 绯红的裙摆翩翩而动, 像暗夜中的血色蝴蝶。   在她所经之处,所有魔修都额头渗出冷汗,低垂下眼,屏息凝神,生怕对上她的视线。   待她走后, 魔修们才敢喘上一口气,心有余悸地朝她的背影看去。   传闻中尊主座下最强的魔将, 果然名不虚传,一身可怖的魔气几乎压得他们难以呼吸。   这一回, 五灵城怕是要变天了。   直到走近水牢最深处, 黛色足靴倏忽停留下来, 正是当初帮玄卿逃离魔宫的叶无霜。   叶无霜款款行礼,低声道,“尊主,属下来迟了。”   听到楚思佞传她, 她连口水都没喝直接飞来了。   而在水牢内,楚思佞坐在檀椅上,支着下巴,懒散开口,“无妨, 正是时候。”   听到他们的声音, 水牢深处,遍体鳞伤的青姬从血泊中缓缓抬头, 一眼看到了面前黛色的足靴。   叶无霜缓缓蹲下身子,歪着头看她,“师妹,好久不见,我听说你当上魔将,还没来得及祝贺,现在才来见你,你不怪罪我吧?”   对上她的视线,青姬瞳孔疾缩了瞬,下意识想要抬手将叶无霜的颈子掐住,却被叶无霜毫不犹豫一把攥住了腕子。   “蠢货,”叶无霜神色冷极,掐住了她的下巴,沉声道,“你以为是谁向尊主举荐五灵城,你以为你本事大到能够请得动尊主,还不赶快如实招来,我可保不住你。”   她的脸面都被这蠢货师妹给丢尽了,好不容易靠着玄卿临走之前给的免死金牌在楚思佞手底下活下来。看在玄卿对她有几分感情的份上,楚思佞对她一日一日信任有加,结果她倾力举荐的青姬却好死不死招惹了玄卿。   青姬恨恨地盯着她,咬牙切齿道,“少把所有功劳揽在你自己身上,你以为你是谁?”   闻言,叶无霜眉头紧蹙,松开她的脸,“你这是什么意思?”   “假惺惺的演给谁看?”青姬冷嗤一声,“从小到大你样样不如我,要不是那日你在尊主面前出头露面,让尊主对你另眼相看,此刻站在这里的应该是我!”   叶无霜眼睫微颤,全然没想到青姬竟然如此痛恨自己。   当初楚思佞刚成为魔尊,她们的师父就是前任魔将。   师父此人顽固自大,瞧不起初出茅庐又年纪轻轻的楚思佞,觉得楚思佞能杀掉前任魔尊不过是运气,于是当着众人的面对楚思佞出言不逊,发誓绝不会为楚思佞所用。   结果挨了楚思佞一巴掌,脑壳被拍得稀里哗啦掉了一地。   楚思佞杀完师父,瞥她一眼,叶无霜当机立断表示自己和师父不一样,她很识时务,而且非常听话好用。   楚思佞听完擦了擦手,十分随意地便把师父的魔将之位给她了。   那个时候青姬吓得连动都不敢动,还是她一把将青姬拽到了身后保护。   原来在青姬眼中,她那时下意识的保护,是为了故意在楚思佞面前显露自己么?   她们的师姐妹情,怎会如此脆弱不堪一击?   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叶无霜回眸看向楚思佞,低声道,“尊主,里面有蹊跷,我认识的青姬绝不会对我如此。”   虽说她们都是魔,可自小一起长大,绝不会不清楚对方的脾性。青姬虽然比她天赋好些,却向来胆小怕事,被师父训斥后会独自一人躲在角落哭红眼睛,每次都是她去安慰,俩人窝在一处痛骂师父。   她们之间说不上一生挚友,却也能算关系很好的朋友。   听到她的话,楚思佞只偏头看了一眼香案上即将燃尽的第二根香,淡淡道,“你看着办。”   叶无霜心头紧张几分,赶忙回头看向青姬,“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你知道的全都说出来,否则今天你绝对无法活着走出这里!”   青姬冷眼看她,毫无感情地开口,“我已经说了,我只是想送些东西给尊主的朋友,那是一块可以增加修为的极品宝玉,我偶然得之,便赠给有缘之人。谁知不小心这块玉挑破了那玄卿的身份,我苦口婆心让尊主小心玄卿,尊主却不相信我,我还能如何?”   她也没想到楚思佞会直接连问也不问,直接将她抓进水牢搜魂。   这次是她行差踏错,错估了玄卿在楚思佞心头的地位,可谁能想到楚思佞会如此信任一个人类修士,按照常理,难道不应该先查一查那块玉究竟和玄卿有什么关系?   那玄卿可是个危险角色,师承天残双剑门下,定是为了来杀楚思佞才出现在这里的。她好心帮楚思佞挑破玄卿的身份,反倒被搜了四次魂,这疯子当真是半点道理也不讲。   叶无霜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没想到当年那个哭啼啼的青姬现在竟然连死也不怕。   “你疯了不成?玄卿是尊主的夫人,你挑破夫人的身份做什么?”   话音落下,青姬面色一僵,不可置信地抬眸看向叶无霜,“胡说,尊主分明娶的是一个元婴期的无名散修,那修士还是你找来的人,我见过的!”   当时她们关系还不错,叶无霜奉楚思佞之命去找愿意成亲生子的修士,青姬还帮忙相看过。   叶无霜闭了闭眼,无奈道,“此事说来话长,总之玄卿就是尊主的夫人,你送去的那块玉是夫人师母的佩玉,你究竟是从哪里得来的?”   闻言,青姬脸色更加难看,指尖掐进掌心淌出血来,“我已说了,是偶然得之……”   话音刚落,叶无霜狠狠给了她一巴掌,怒斥道,“还不说实话,我是在救你!”   额头的汗珠一滴滴落下,叶无霜清楚,倘若青姬再不说实话必死无疑。   青姬垂下脸,愤恨地攥紧十指,良久,指尖缓缓松开,她低笑了声,“叶无霜,我不用你救,你越是如此,我越是觉得你恶心透顶,看看你自己,谨小慎微地活在楚思佞身边,当他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一条狗,你还有没有尊严?”   叶无霜眯了眯眼,沉声道,“你懂什么?”   她从来就没想过当什么魔尊,当上魔尊之后有什么好,天天被人算计,一着不慎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她珍惜自己的性命有什么错?   忽然间,身后传来楚思佞冷淡的声音,“时间到了,搜魂吧。”   搜魂禁术乃是魔修用来对付修士的手段,被搜魂的人神识会彻底溃散,变成痴傻疯魔,丢魂散魄的乱魂之人。   叶无霜心头一沉,连忙转身跪在青姬身前,诚恳开口,“尊主,属下很快就可以问出来,再给我一点时间……”   楚思佞安静望着她,只字未言,叶无霜的脸色愈发苍白。   半晌,她颤抖地叹息一声,“属下明白。”   叶无霜缓慢伸出手,五指抵在青姬的发丝凌乱的头顶,轻轻道,“师妹,替我向师父问好。”   想要在魔域生存,首要遵循的规则便是不要违背强者的命令。   怪只怪她们都是魔。   青姬抬眼看向她,眼底有一瞬间的柔软,却很快被血色淹没。   “等等。”   楚思佞倏忽出声。   叶无霜手上一颤,怔怔地回头。   “看一眼她的后颈。”   楚思佞的话令叶无霜瞬间睁大眼睛,立刻捉住青姬翻开她的衣领,在那洁白无瑕的颈子上,一只肥硕丑陋的蛊虫正贪婪地吸食着青姬的鲜血。   叶无霜错愕地看向楚思佞,讶然开口,“尊主,青姬她被人种下了魔蛊!”   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怪不得青姬性情大变,她就说曾经和她一样怕死的青姬怎么可能会胆子大到跟楚思佞作对?!   闲的没事干吗?   “原来如此,定是先前那些假借尊主名义散布魔蛊的人,用这蛊虫操纵了青姬!”叶无霜激动地跟楚思佞解释起来,极力为青姬辩白着,“尊主,青姬她是无辜的,她是被人当成了傀儡才会如此!”   楚思佞微微颔首,低声道,“把蛊虫拔去。”   闻言,叶无霜这才想起当务之急是先把青姬身上的蛊虫除掉,她从腰间拔出匕首来割破手腕,对准青姬的唇瓣将血喂进去,“快喝!”   青姬撇开脸还想挣扎,却被叶无霜掐住脸,硬生生喝进了那滚烫的鲜血。   叶无霜喂完血,捉住她后颈的蛊虫狠狠拔出来,青姬失控地呕吐不止,几乎要将自己的心肝脾肺肾都给吐出来。   良久,青姬瘫软在地,已经什么都吐不出来了。   “青姬,睁开眼。”叶无霜小心翼翼地将她撑起来,“再坚持一会,告诉尊主,是谁给你种下魔蛊,那块玉是从哪来的?”   青姬眼前模糊一片,什么都看不清,只低声喃喃,“师姐……”   “你快说啊。”叶无霜急切地捧住她的脸,恨不能替她开口,“咱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是白善,”青姬努力平复着体内的疼痛,闭上眼,低声道,“白善给我种下魔蛊,想让我帮他除掉……玄卿和玄卿的孩子。”   五年时间,玄卿带着芽芽已经除掉了白善许多分身,白善早已注意到他和芽芽的存在,又怎可能什么都不做,任由玄卿一直杀他的分身。   在见到玄卿的第一面时,青姬便有所怀疑过玄卿到底是不是白善要找的人,便将玄卿师母的玉送到了玄卿手里试探。   只要能靠那块玉把玄卿从楚思佞身边引开,她就能找到机会下手。   可没想到她等来的不是玄卿,而是楚思佞。   “我就说你哪来的胆子……”叶无霜心疼地替她擦去额头的冷汗,低声道,“那玉呢,也是白善给你的?玄卿的师母现在如何了?”   青姬哽咽了声,抓紧她的衣襟道,“白善把玄卿的师母交给了我,就藏在我房中暗室,我没有杀她。师姐,你救救我,我不想死,你救救我!”   听到这话,叶无霜总算松了口气,又有些担忧起来。   虽然青姬是被魔蛊控制了,可万一楚思佞追究起来,她和青姬两条性命还不够杀的,这可怎么办?   她斟酌着词句,再回头看向楚思佞时,檀木椅上早已没了人影。   香案上的线香燃尽。   叶无霜怔愣许久,缓慢抱紧了怀里哭泣的青姬。   她忽然觉得,楚思佞有哪里变了。   以前的楚思佞,根本不会等到她赶来五灵城,就已经对青姬用了搜魂术。   或许从玄卿坐上花轿来到魔宫的那天开始,一切就已经开始变了。   但是,改变不是坏事。   *   楚思佞将事情原委全部告诉给玄卿,话刚说完,玄卿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拔腿去救师母出来。   两人一崽立在青姬的房门前,找到了暗室的阵法破开。   玄卿抱起小崽,急切地冲进了暗室里。   阴暗角落里,一道被缚仙绳捆绑的身影听到脚步声猛然抬起头,眼底尽是惊恐。   见到师母的模样,玄卿心口一窒,快步冲上前去解开了师母的绳索,“没事吧,你怎么样?”   师母却一把拔出他腰间长剑,指向了玄卿身后的楚思佞。   楚思佞早有预料般后退半步,他并不想吓到玄卿的师母,虽然他不清楚这位师母究竟是什么人,但看玄卿那副紧张模样,估计是非常重要的亲人。   “李翠花!”   玄卿高喊一声,整座暗室骤静下来。   李翠花每次听到自己的真名都会倍感羞耻,她更喜欢别人叫她天残双剑之地哑剑侠,虽然玄卿嫌弃这个名字更难听从来没这么叫过她。   他赶忙趁机伸手按住了师母的手,夺过自己的剑来,“他是跟我一起来救你的!”   李翠花身形一滞,僵硬地转过头来看向玄卿,手上比划两下。   “对对,他就是我先前跟你说的那个魔修。”玄卿拍了拍李翠花的后背,低声安抚,“没事,他不会伤害我们。”   话音落下,楚思佞微微挑了下眉。   玄卿竟然跟师母提到过他。   李翠花还是有些不可置信地瞪着玄卿,又胡乱比划两下。   “是是……我知道他魔气很重,”玄卿压低声音,轻轻道,“你放心,我现在有他的把柄,他很听我的话。”   闻言,李翠花这才稍稍放心下来,转眸看向了楚思佞。   ——原来这就是玄卿先前说的那个除魔时意外睡了的魔修小倌啊,魔气这么强,长得又挺俊,肯定是楼里的头牌吧。 第65章   “翠花, 你先喝茶,今天这事我还有话想问你。”   楚思佞的房间内。   李翠花望着忙前忙后给自己端茶倒水的玄卿,和一旁抱着小崽沉默不言的楚思佞, 她伸出手拦住玄卿, 打了个手势,“给人家也倒杯茶。”   玄卿动作微顿,偏头看向楚思佞,“你喝么?”   闻言,楚思佞轻轻摇头。   “他不喝, 不用管他,当他不存在就是了。”玄卿把茶盏搁在李翠花面前, 却见李翠花皱起眉头,不大满意似的又同他道, “你这孩子没礼数, 人家好歹跟你一起来救我, 而且还给你生了个大胖儿子,你怎能如此轻待他?”   玄卿默了默,开始回忆自己当初回家时都跟师父师母他们编了什么。   李翠花缓缓起身,无视玄卿坐到了楚思佞身边, 面带慈祥的笑容比划两下,“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楚思佞看不懂她的手势,有些困惑地抬眸看向玄卿。   玄卿:“……他叫楚思佞。”   李翠花蹬他一眼,迅速比划两下, “我问你了么?”   “先前就跟你师父说过, 你这性子能娶到媳妇那得是老天开眼了,你还不好好把握住, 虽然这孩子……”李翠花悄悄瞥了一眼楚思佞,对上楚思佞那张漂亮的脸,又很快收回眼来,“虽然这孩子是魔修,但长得俊俏,还会生孩子,给你当媳妇也不是不行。”   玄卿开始庆幸他师母是个哑巴。   芽芽好奇地从楚思佞怀里看向玄卿,“爹爹,师祖母在说什么?”   玄卿干咳一声,随口敷衍道,“她说这茶好喝。”   “师母若喜欢,我这里还有许多。”楚思佞及时开口,引来了李翠花的目光。   她越看楚思佞越欢喜,可一想到楚思佞这样的魔修竟也会沦落风尘,又是一阵心酸,李翠花望向玄卿,神情严肃地道:“过来坐,我要问他一些话,你跟人家好好解释我的意思。”   玄卿嘴角微抽,不情不愿地扯了张凳子坐在他们身旁。   “孩子,你打算什么时候金盆洗手?”   她比划完,玄卿沉默片刻,言简意赅地道:“我师母问你,你什么时候不干这行?”   完美,既表达了李翠花的意思,又不会令楚思佞起疑心!   楚思佞果然没有怀疑玄卿,只当李翠花不喜欢他继续修魔,毕竟是人类修士,怎可能会任由自己的孩子和一个魔修在一起,他思索片刻,低声道,“待我飞升之后。”   话音落下,李翠花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没听说过想从良还必须得等飞升之后的,这是哪门子青楼?   她不明白,也不敢说。   李翠花琢磨许久,小心翼翼地问,“我和玄卿他师父这些年攒了些家当,兴许能赎你出来,你愿意好好过日子么?”   玄卿忍不住“啧”了一声,但是在李翠花的眼神威胁下,又不得不耐着性子道:“我师母说,你愿不愿意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话音刚落,楚思佞有些犹疑地看向玄卿,他总觉得师母说的好像不是这个意思,他低声道,“我可以保证,日后绝不会招惹人类。”   他还是想要飞升,这世上定然还有其他龙族存在,只要他一直找下去,迟早有找到的那一天。当初他当上魔尊,就是为了能够有人帮他找龙族的线索,所以他暂时还不能放弃这魔尊之位。   听到他的话,李翠花呆了呆,连忙比划两下,手上的动作快得好像在打什么咒语,“招惹魔修也不行啊,这又不是什么正经行当,难不成你还打算干一辈子?”   玄卿极力忍耐着笑意,忍了半天还是没憋住笑出声来,半晌,在楚思佞不解的目光中,他心虚地轻咳一声,拍了拍李翠花的肩膀,“行了,问这么多你不累么,我还有正事要问你。”   李翠花急切地跟玄卿道,“不行,你快劝劝他,这孩子误入歧途了!”   玄卿故作没看到她的手势,转头对芽芽道,“芽芽,爹爹跟师祖母有话要说,你和王叔叔出去玩一会。”   芽芽乖乖应声,他现在已经相信王叔叔不会伤害他了,王叔叔救了师祖母,一定是好魔修。   待楚思佞和芽芽走后,玄卿开门见山地问,“你还记得捉你的人相貌如何么?”   他原本怀疑过青姬可能就是白善的分身,可现在看来另有其人。   “我没有看清他的长相,可我却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李翠花从书架上找来纸笔,一笔一画地写下当时听到的名字。   片刻,玄卿自桌上拿起那张纸,神色微顿,“封霄,你确定你没有听错?”   李翠花确信自己当时的确听到这两个字。   她是在除魔途中遭到暗算的,那些魔修放了能让人昏迷的毒针,她为了保护一个小童,不得已中了那毒针,意识昏迷之前,隐隐听到有人说,   “封霄,这次别再像上次那般搞砸了。”   听完这句,她便彻底昏死过去,醒来时就被关在了那暗室中。   玄卿捏着那张纸看了又看,从怀中取出一张应声符点燃。   他不知道,或许沈玉衡会知道。   符纸燃烧,很快便传来了沈玉衡的冷淡声音。   “什么事?”   玄卿掸了掸那张纸,低声道:“我这遇到些魔修,其中一个名叫封霄,你可认得?”   话音落下,沈玉衡那边忽然没了声音。   “沈玉衡?”玄卿困惑地问,“说话啊?”   良久,符纸那头传来冷沉声音,“五年前袭击阿忱的那伙魔修,其中一个就叫封霄,我清楚记得,他已经死了。”   话音落下,玄卿微微睁大双眼,看向对面的李翠花。   师母天生口不能言,却耳力极强,即便是非常低微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故此绝不可能听错。   可五年前已死之人,怎么可能活过来把他师母绑了?   “此事我会调查。”沈玉衡声音稍顿,忽然转了话头,“对了,阿忱回来了。”   玄卿不可思议地轻声道,“真的?什么时候回来的?”   阿忱失踪五年了,他本还以为是阿忱终于忍受不了沈玉衡那狗脾气才离家出走的,没想到居然还会回来,是不是钱花完了。   “刚回不久。”一提到谢忱,沈玉衡的声音显然温柔许多,“从今往后都不走了。”   闻言,玄卿抿了抿唇,不大认可地道,“定是你天天想把阿忱拴在身边,阿忱才嫌弃你想跑的,你还不反思自己,日后多给阿忱一些自由吧。”   沈玉衡:“……滚。”   他才没有被阿忱嫌弃。   话音落罢,符纸正好燃尽,玄卿拍去符纸残灰,脑海里仍旧琢磨着此事的疑点。   世上怎么可能有起死回生之术,除非是已经飞升成仙的人,否则此世间绝不可能把死人变成活的。   历来飞升之人本就寥寥,天道雷劫更是千载难求,就连沈玉衡这般渡劫期大圆满,几乎半步真仙的人也迟迟没有等到雷劫。   而且,白善既然已经派人抓到了他的师母,为什么不直接让封霄来威胁他,而是让青姬来?   青姬刚刚当上楚思佞的魔将,倘若他今日没有和楚思佞在一起,恐怕会认为是楚思佞派手下抓走了他的师母。   如此一来,他定会就此记恨上楚思佞。   玄卿愈发觉得自己猜测对了,白善兴许就是打算让楚思佞和他自相残杀!   这说明什么,说明白善的实力很弱,既打不过楚思佞,也打不过他,所以只能设计让他们两个人反目成仇。这样便一石二鸟,顺利除掉两个眼中钉。   他们现在唯一的线索就是这个叫封霄的魔修,只要找到他,兴许一切都会真相大白。   房门外。   楚思佞立在栏杆旁,漫不经心地看着楼下的戏台,芽芽坐在他身旁摆弄着那块师母的佩玉,像找到什么好玩的玩具般,乐不思蜀地玩着。   他垂眸看了一眼身旁席地而坐的小崽,低声道,“芽芽,地上凉,起来。”   芽芽专心致志地摆弄那佩玉,全然没听到他的声音。   无奈之下,楚思佞只得弯腰将小崽抱起来,拍去衣衫上沾染的尘灰,淡声道,“你在宗门里听爹爹的话么?”   小崽眨了眨眼,那对与楚思佞极为相像的桃花眼清澈干净,小声答他,“我最听爹爹的话了,爹爹说我是最乖的孩子。”   闻言,楚思佞纳闷地把小崽看了一圈,不明白他和玄卿如此性格怎会生出芽芽这样的孩子。   是不是当初抱错了?   楚思佞伸出手,用指背轻抚一下小崽柔软粉嫩的脸蛋,轻声问,“宗门里有没有人欺负你?”   芽芽拧着小眉毛,仔细思索片刻,“没人欺负我,但是咬咬哥哥偶尔会骂我。”   话音落下,楚思佞微微眯眼,语气稍沉,“他怎么骂你?”   “哥哥说我太笨了,迟早把我抓到魔域卖掉。”芽芽当时听完可害怕了,做梦都会梦到被咬咬装在小盒子里卖给魔修,然后一下子吓醒。   不过他的确是不太聪明嘛,咬咬哥哥也没有说错。   “是么,”楚思佞眸光轻敛,淡淡道,“我教你一招,让他以后不敢再欺负你,如何?”   芽芽挠了挠脸,轻声解释,“咬咬哥哥没有欺负我……”   他的儿子太善良了,日后要怎样在这群狼环伺的修真界生存?   楚思佞叹息一声,换了个方法又道,“你不想变聪明么?我教你一招,让他以后再也不会骂你笨,想学么?”   芽芽犹豫片刻,小声道:“我想先听一听。”   “好。”楚思佞唇角轻勾,附在小崽耳边低声说道,“回宗门之后,倘若他再骂你笨,你便将他关进没人会去的房间里,关上三天,任凭他如何求饶都不要放他出来,我保证他再也不敢骂你笨。”   芽芽呆呆地听着,下意识觉得这样做不好,有些胆怯地摇了摇头,“不行,咬咬哥哥会生气的。”   楚思佞眉宇微蹙,困惑问他,“他骂你笨,难道你不生气?”   “不生气呀。”芽芽毫不犹豫地答他,“咬咬哥哥觉得我笨还跟我玩,他肯定很喜欢我,为什么要生气?”   楚思佞倏然陷入沉默,良久,只摸了摸小崽的脑袋,“好孩子。”   这孩子如果交给他来养大,绝对不是现在这幅模样。   “王叔叔,你为什么要对爹爹这么好呢?”芽芽好奇地抬眼看他,“你们怎么认识的?”   楚思佞笑了笑,“成亲认识的。”   “成、成亲?”芽芽愣住,“你跟爹爹成亲了?”   爹爹怎么从来没跟他说过?   “是,”楚思佞抱着小崽走到隔壁房间门前,缓缓推开门,“我跟你爹爹成亲五年了,不过因为一些事情我们不得已分开,其实他很喜欢我,就像你喜欢咬咬那般。如果有一日爹爹生了我的气,芽芽要帮我。”   芽芽趴在楚思佞肩头,还是有些不敢相信,爹爹为什么要瞒着他成亲呢?   “你说你们成亲了,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证明?”   闻言,楚思佞又低笑一声,将小崽搁在凳子上,“你。”   “我?”芽芽不明所以地望着他,却见楚思佞轻捧住他的脸,挪向了身旁,他这才发现面前竟放着一面银镜,镜面干净透亮,映照出他和楚思佞的脸。   “没发现么?”楚思佞意味深长地看向镜子里的小崽,循循善诱道,“你是我的孩子,是我和你爹爹生下来的孩子,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芽芽怔怔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和楚思佞,分明没觉得相似,可经楚思佞这么一说,他越发觉得相像。   他伸出小手,轻轻抚摸上自己的眼睛。   真的好像。   原来他也像咬咬哥哥一样,有两个爹爹。   “那你怎么从来不来见我呢?”芽芽直勾勾地看着楚思佞,“为什么不和我和爹爹生活在一起呢?”   楚思佞神色微顿,“我说了,是因为一些事情,只是你还小,这件事不能告诉你……”   “你做了坏事对不对?”芽芽忽然打断他,“做了让爹爹不想原谅你的坏事,所以爹爹才会带着我离开你,是不是这样?”   楚思佞哑然失声,他没想到芽芽对待所有事都笨拙,唯独在玄卿的事上如此聪明。   他没有回答,芽芽更加确信事实就是这样,小崽撇开脸,从他怀里挣扎着跳出来,“我不会帮你的,我不帮欺负爹爹的坏人。”   “可我跟他现在已经和好如初,日后也绝不会欺负他了。”楚思佞试图朝小崽伸出手,却被芽芽轻巧地闪身躲开。   芽芽紧盯着他,义正言辞地道,“我只信爹爹说的话。”还有咬咬哥哥。   楚思佞看他那副认真模样,不由得也正色几分,“那芽芽要怎样才肯信我?”   芽芽沉思许久,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一个主意,板着小脸道,“写誓书,你要发誓一辈子对爹爹好,我就相信你。”   闻言,楚思佞挑了挑眉,爽快答应下来,“好,我写。”   一人一崽找出纸笔,芽芽说一句,楚思佞便写一句。   “第一,要永远喜欢玄卿。”   “第二,不可以欺负玄卿,不能让他哭。”   “第三,不要做坏人,要当好魔修。”   只要楚思佞三条都能做到,芽芽就相信他。   楚思佞忍着笑意,一字一句地按照小崽的话写下来,又将字纸推到小崽面前,“我写好了,你看看还有没有需要再添加的?”   芽芽煞有介事地拿起那张字纸看了看,一个字也不认识,他点了点头,说道,“没问题了,这样就够了,我会好好收着这张誓书,你也要一直记得今天答应芽芽的话。”   待到字纸上的笔墨晾干,小崽仔仔细细地把纸闾平折好,收进了衣襟内,又扬起笑脸朝楚思佞伸出手,“好了,现在你可以抱我了。”   楚思佞伸手将小崽抱进怀里,鼻尖嗅到芽芽身上和玄卿一模一样的香气,心头那块五年的空缺似乎被什么东西悄然填补圆满。   ——他会做到的,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第66章   芽芽背着小包裹立在剑仙殿门前, 踟蹰良久,还是不敢推门进去。   爹爹和王叔叔说要一起去找大坏蛋白善和一个叫封什么的人的下落,担心他跟着会有危险, 便塞给他一张遁地符把他送回宗门了。   可是任务没有完成他却回来了, 咬咬哥哥肯定会嫌弃他没用的。   小崽从包裹里翻出给哥哥带的礼物,有好吃的松仁糖,漂亮的新衣服,还有他啃了半个舍不得吃完专门留给咬咬的小糖人。   带了这么多东西回来,兴许哥哥看到礼物, 一高兴就会把他没做完任务的事情忘记啦。   想到这里,芽芽把礼物整整齐齐地放回小包裹, 紧张而期待地敲响了剑仙殿的殿门。   咚咚咚。   “有人吗?”   小崽软糯糯地唤了一声。   书案前,埋头苦写的咬咬听到这声音眼前一亮, 连忙搁下手中的笔, “爹爹, 是我小弟来了,我去开门!”   谢忱看了一眼书案前还在抄字的咬咬,摇了摇头,“你今天必须要抄完字才可以出门, 不然你的惩罚就会变成我的,咬咬希望爹爹受罚么?”   闻言,咬咬嘴角耷拉下去,拄着下巴继续写起来,“我不去就是了, 爹爹好歹叫他进来跟我说说话。”   谢忱抿了抿唇, 看着那张委屈的小脸,还是忍不住答应他, “不许出去玩,但他可以陪着你抄字。”   “爹爹他能替我抄吗,他可喜欢抄字了,真的!”   “不可以。”   “……那他不用进来了。”   片刻,谢忱还是打开了殿门,目光四下看了看,耳边传来有些羞涩的小小声音,他却没看到人在哪里。   “你一定就是咬咬哥哥的爹爹吧。”   他循着声音朝下看去,看到了一个抱着包裹的小团子。   穿着一身华贵难言的黛紫色锦袍,头上别着精巧别致的金玉簪子,一张小脸白嫩漂亮,好像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小童星。   谢忱眨了眨眼,不可思议地俯下身来,低声问,“你就是咬咬的朋友?”小弟这个词他说不出口。   小团子仰起头,甜甜应声,“对,我叫芽芽,问谢叔叔好!”   原来是芽芽!   谢忱惊奇地把芽芽看了个遍,又看了看他身边,“我认识你,你小时候我还给你当过一天临时爹爹呢,对了,为什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   听到他的话,芽芽脸上微微泛红,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殿内传来一道冷嗤。   “还能为什么,他在那留着也没用,自然是被赶回来了。”   谢忱干咳了声,额头冒了些许冷汗。   咬咬这孩子说话实在太伤人了。   他连忙解释道,“肯定是芽芽有更重要的任务对不对,比如回宗门报信,或者……”   “没有任务,”芽芽抿着小嘴,揉了揉眼睛,无比诚实地答他,“爹爹说跟坏蛋打架的时候顾不上我,我可能会被一刀捅死,所以让我先回来了。”   谢忱:……   这真的是可以跟小孩子说的理由吗?   “看吧,我就说他是被赶回来的。”咬咬还不忘冷嘲热讽着补了一刀。   眼看芽芽神色更加低落,谢忱板起脸来,牵着芽芽走进殿内,“咬咬,不许这样跟好朋友说话,去给芽芽倒杯茶。”   咬咬眯了眯眼,目光落在芽芽身上,还是老老实实地起身走到桌边,提起茶壶倒了满满一杯茶,“喝吧,我爹爹赏你的。”   芽芽小心翼翼接过茶盏,又将怀里的包裹搁在桌上,“谢谢哥哥,我给你带了礼物回来。”顿了顿,小崽又从怀中取出一只精雕细琢的翡翠戒指,“还有这个,是爹爹让我带给谢叔叔的。”   谢忱感动地接过那枚戒指,没想到离开五年,玄卿居然还记着他,这戒指一看便知价格不菲,玄卿出手实在太阔绰了,这下他都不知道要回些什么礼物了。   咬咬瞥他一眼,目光漫不经心地掠过那小包裹,淡声道,“我不要,我什么都不缺。”   闻言,芽芽眼眶更红了些,有些不死心地翻开小包裹,把新衣服拿给他看,“我给你带了好看的衣服,是在五灵城买的……”   咬咬看也没看,兀自走回书案边抄字,“没别的事你回去吧,我还有正事呢。”   他现在可没时间应付什么都不懂的小傻子。   芽芽泪眼汪汪地看向谢忱,“谢叔叔,礼物……”   谢忱心疼地捧住他的小脸,取出手帕给他擦干净眼泪,低声道,“别哭别哭,我帮你说。”   他转头看向咬咬,“咬咬,芽芽给你买礼物是好心,你收下吧,今天的字也不用抄了,你们出去玩。”   芽芽好不容易回来,他总不能拘着咬咬不放,孩子正是爱玩的年纪,大不了他替咬咬偷偷抄完就是了。   听到谢忱的话,咬咬脸色骤然多了几分喜色,美滋滋地扔开笔,跑到谢忱身边亲了他两口,“爹爹你最好了,我们出去玩了,回来给你带橘子吃。”   小崽毫不客气地从芽芽手心夺过包裹,把旧衣服换下来,穿上新衣服,拽住芽芽便跑,“快走。”   芽芽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咬咬拽着跑出了剑仙殿。   他怔怔地看着咬咬,和咬咬身上的新衣服,“哥哥,你不是不要我的礼物么?”   咬咬整理好衣襟,斜睨他一眼,“你知道什么?”   他不这样,爹爹能心软放他出来么?   多亏了玄嬴初长了一张招人可怜的脸蛋,不然他今天恐怕真要被关在殿里抄一整日的诫贤书了。   芽芽似懂非懂地望着他,试探着伸手牵住咬咬,“我只知道哥哥穿这件衣服,真好看。”   他们两个穿的是一样的款式,只是颜色不同,咬咬身上这件是墨色的,看起来高深莫测,神出鬼没,好像什么世外高人似的。   “我穿什么不好看。”咬咬避开他的手,淡淡道,“你我已经五岁了,现在正是要避嫌的年纪,日后不要总是拉拉扯扯。”   芽芽眼巴巴望着他,小声道,“我爹爹没说过五岁不可以牵手。”   “玄卿没把你饿死都算好的,他哪里记得教你这个。”   “……”   芽芽自知嘴笨,从来没有一次说得过咬咬,便只好默不作声地跟在了咬咬身后。   咬咬顾自走在前面,眸光时不时落在芽芽身上,故作随意地问,“那天后来怎么样了?”   芽芽闻声抬头,不解地问,“哥哥说哪一天?”   咬咬:“就是你用应声符联系我那天。”   “哦……”芽芽绞尽脑汁回忆那天发生的事情,好多话在喉咙里酝酿,最后只慢吞吞地吐出一句,“后来没事了。”   “就这么简单?”咬咬指尖点在他的额头,一字一顿道,“我让你小心别的魔修,你没听进去?”   芽芽连忙握住他的手指,极力解释,“我听进去了,所以后来才没事的,谢谢哥哥。”   咬咬默了默,从他手心费力地抽回自己的指,奇怪地瞥了一眼芽芽。   这小傻子真的很喜欢碰他,而且一点分寸也没有。   “你要是真想谢我,就帮我个忙。”咬咬垂眸看向他,“我有本修魔的书被沈玉衡抢走了,你去把它偷回来。”   芽芽微微睁大眼睛,摆了摆手,“爹爹说我们正道人士是不可以偷东西的。”   “啧。”咬咬揽住他的肩膀,凑在他耳边低声道,“哥哥方才说错了,不是让你偷东西,是让你帮哥哥拿回本来就属于哥哥的东西,明白么芽芽?”   芽芽望着近在咫尺的咬咬的脸,其实一个字也没听清,但还是呆呆地点了点头,“好,我帮你。”   咬咬满意地收回手,面色恢复冷淡,“愣着干什么,赶紧去。”   闻言,芽芽依依不舍地离开,还不忘三步一回头看向咬咬,“哥哥,我很快回来,你记得要吃我送你的糖。”   咬咬毫不在意地无视他,跳到树梢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懒散躺下。   今天阳光正好,适合好好睡一觉。夕阳下山前给爹爹买橘子,然后回去告诉爹爹跟玄嬴初玩得很开心,就这么定了。   *   “玄卿师兄真这么说?”唐春安不可思议地搁下手心的剑,又转头对身后的小弟子们扬声道,“今日就教到这里,你们回去好好练习,明日我会检查。”   五年过去,他现在已经是剑修高手,负责教导新弟子剑法。   沈玉衡端着茶,垂眸看向面前的棋盘,淡淡道,“他还说会暂时留在五灵城寻找白善和封霄的线索。”   唐春安坐到他身前,执起黑子刚要下,脸色变了变,“师兄你是不是动我棋子了?”   “……你说呢?”   唐春安讪讪笑了笑,“我认输我认输,咱们先谈正事。”   沈玉衡抿了一口茶,将棋子尽数拢起,压低声音道,“五年来,宗门的卧底该查的皆已查出来,唯独与白善相关的迟迟没有找到。”   他们在宗门排查了许久,找出的卧底还不等他们审问,全都毫不犹豫地自尽了。   有几次沈玉衡试图拦下,却发现他们好像被什么东西控制了般,不等沈玉衡查出结果便爆体而亡。   他清楚定还有没被查出来的卧底存在,只是对方这几年一直蛰伏在暗处,又训练有素,他们根本无法找到破绽。   “你还是怀疑……宗主?”唐春安不情愿地开口,“前些日子宗主为了救一个丹峰小弟子,亲自去上元宗求药,这事你不知道?”   沈玉衡沉默下来,没有回答。   “宗主他绝不会是卧底,如果宗主是卧底,那我们这些人都成了什么?”唐春安拧紧眉头,沉声道,“我上山那时资质奇差,是宗主亲自挑中了我,觉得我是可塑之才,这么多年一直把我当成家人般照顾,就算他真是卧底,这宗门绝大部分人也都会跟着他变成卧底,这点你不清楚?”   沈玉衡何尝不知,正因为如此,他才是最不愿意怀疑宗主的人。   可他的职责就是守护这座前宗主留下的元禄宗,任何人,哪怕是宗主之子也绝不可以毁掉这里。   “沈叔叔,唐叔叔!”   忽然间,二人身后传来一道稚嫩声音。   沈玉衡回头看去,见到芽芽远远地朝自己招手,脸上笑盈盈的,可爱极了。   “芽芽回来了!”唐春安上前一把将小崽抱进怀里,揉了揉小脑袋,“别叫叔叔,叫哥哥就行,你爹呢?”   “爹爹还在做任务,”芽芽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掌心,又悄悄地看向沈玉衡。   会把书藏在哪里呢?   沈玉衡自然察觉到他的目光,不动声色地道,“见过咬咬了么?”   “见过了,我还带了礼物。”芽芽声音微顿,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不过没有带你和唐叔叔的。”   “没事,我们芽芽就算给我一巴掌我都得当成最好的礼物。”唐春安把小崽搁在自己的座位上,变戏法似的从怀里变出一块糖来,塞进芽芽的手心,“上回下山买的,芽芽尝尝甜不甜。”   芽芽把糖塞进嘴里,甜滋滋的,一下子就把来之前咬咬交给他的任务给忘了,“甜,梨子味的。”   沈玉衡一听他见过咬咬便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准是被人唆使来的。   这孩子哪都好,偏喜欢听咬咬的话,将来被咬咬卖了估计还会帮着数钱,这可如何是好。 第67章   谢忱窝在剑仙殿, 仔仔细细的学着咬咬的字迹抄着书,越抄越愤愤不平,沈玉衡留给咬咬的作业也太多了点, 这哪里是一个小孩子能抄完的, 就是他这么大一个人要抄完也得很久。   怪不得咬咬总想着逃跑,换做是他早就跑了。   心里骂了好多句,谢忱手上一点也没闲着,帮小崽抄了许久的书,直到夕阳西下才抄完。   他揉了揉酸痛无比的胳膊, 搬着小板凳到殿门口等小崽回来。   按理说这个时间沈玉衡和咬咬都该一前一后地回来了。   果不其然,谢忱遥遥望见小崽拎着一篮子橘子慢条斯理地从山阶上走来, 身后还跟着一个庞然大物。   他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确信小崽身后的是一只巨大的魔物。   头上长着犄角, 牙齿尖锐可怖, 浑身是血, 看起来像游戏里的副本boss——咬咬从哪里弄来这东西?   “爹爹,我打猎回来了。”咬咬熟练地拔出长刀把魔物肢解,沾满鲜血的手擦了一把头上的汗,把小篮子递给谢忱, “晚上吃什么呀,我想吃馍馍。”   谢忱看呆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接住他递来的小篮子,“咬咬, 这是……”   “哦, 回宗门的路上碰到它挡路,顺手干掉了。”咬咬头也不抬地答他, 以手化爪猛然掏进魔物的心口,把一个金灿灿的丹丸掏出来,“这金丹可以卖好多钱,明天交到祖母那,祖母会卖到鬼市。”   这里面还有沈晚潼的事吗??   “对了,别告诉沈玉衡,他不让我做这些。”咬咬提起沈玉衡便是一阵心烦,“他只会让我练剑练剑……练剑有什么用啊,哪有修魔来得实在,我们魔修天生就是要修魔的,爹爹你说对吧?”   谢忱哑口无言地看着他,许久,把脏兮兮沾着血和灰尘的小崽拉到身前,“伤着没有?”   咬咬满不在乎地抬起头,却撞进一双写满心疼的眼睛里,他神色微滞,乖巧地摇了摇头,“我没事。”   谢忱抿紧唇瓣,牵着咬咬一路走进内殿,打湿毛巾一点点擦干净小崽的脸,低声道,“爹爹知道你厉害,比爹爹要厉害得多,但是下次再遇到这种事,一定要当心,千万不要受伤,否则爹爹会很难过的。”   他的声音温柔极了,好似一阵微风拂过耳侧,毛巾也暖乎乎的,敷在脸上很舒服,令咬咬情不自禁地把他的话全都听进了耳朵里。   换做沈玉衡,这会他已经吃上剑鞘了。   “爹爹,我以后要娶一个像你一样的道侣。”   小崽冷不丁地说了这么一句,谢忱有些哭笑不得地捏住他的小脸,“你才这么大一点就要娶道侣了?”   咬咬神色认真地道:“当然,如果找不到,我就终身不娶。”   谢忱被他逗笑几分,把小崽沾上尘土的新衣服脱下来,轻声道,“好,都依你,但是下回真的不能再做这么危险的事了,你看芽芽送你的新衣服都弄脏了。”   咬咬这才发现那衣服上沾染的血渍,眉头微皱,“得快点洗干净,不然就洗不掉了,这事也不要告诉玄嬴初。”   谢忱欣慰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咬咬知道心疼了,对嘛,好朋友送的衣服就是要好好珍惜才是。”   “不是,玄嬴初看到铁定又要哭,哄他太麻烦了。”   谢忱:……   咬咬换上自己的旧衣服,瞬间浑身舒爽,“对了爹爹,你看见玄嬴初了没有?”   闻言,谢忱狐疑地望向他,“你们不是一起出去玩了么?”   意识到自己说漏嘴,咬咬脸色一僵,连忙改口道,“是,我们玩了一会他说累了就先回来。”   “真的?”谢忱不大相信,芽芽看起来那么黏咬咬,怎么会先行一步回宗门?   “真的。”咬咬轻咳了声,赶紧转移话题道,“我突然想起来玄嬴初也喜欢吃橘子,爹爹,我拿两个给他送去。”   说罢,不等谢忱回应,他从篮子里随手抓了两个橘子飞奔出殿。   待跑出老远咬咬才停下脚步,一边扒着橘子一边朝练剑台的方向看去。   玄嬴初都去了这么久,怎么还没偷到手,难道被沈玉衡发现了?   不过就算被发现也没事,沈玉衡可心疼玄嬴初了,绝对不会打他的。   练剑台。   “运气至虎口,你的力气太小,运用好灵气可以弥补这一点。”   在沈玉衡的教导下,芽芽紧握着长剑,飞身跃起,一剑刺穿了悬挂在树梢的酒壶。   小崽满脸喜色,把长剑收回剑鞘,回头看向沈玉衡,“我学会了,这招好厉害,叫什么名字?”   沈玉衡沉吟一声,低低道,“你想叫什么便叫什么。”他随手使出的招数,向来不起名字的。   芽芽绞尽脑汁琢磨一会,“那就叫破风剑法。”他前天看小人书里学的。   “好名字!”唐春安十分捧场地鼓掌,“芽芽真是博学多才,将来定是我元禄宗的栋梁。”   沈玉衡抬眸看了一眼天色,淡声道,“今日就到这里。”   他该回去给阿忱和咬咬做饭了,不出意外的话,阿忱肯定在殿门口坐着小板凳等他。   芽芽有些失落地点点头,他喜欢跟沈玉衡学剑,爹爹教给他的天残剑法太难了,他一点也学不会,完全搞不懂闭着眼睛怎么使出剑招,现在他会的所有剑法都是沈玉衡教的。   一行人准备离开时,远处忽来了个小道童。   “沈师兄,宗主有任务传你,请速速前去。”   话音落下,沈玉衡和唐春安对视一眼,皆有种不详的预感。   唐春安率先出声,“你去吧。”   沈玉衡抿了抿唇,将长剑悬于腰间,起身方要跟着道童离开,却听唐春安突然在身后低声道,“师兄,无论怎样我们都是一家人,对吧?”   闻言,沈玉衡回头看他,唐春安身形笼罩在阴翳里,眼底却流露出一丝无助,就好像多年前他第一次听说宗门里有卧底时一样。   许久,沈玉衡轻声道,“是。”   他们一直都是一家人,从前是,日后也不会改变。   芽芽望着沈玉衡离去的背影,虽然他不聪明,却对气氛相当敏感,他感觉得到好像要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可是那些好像都是大人们的事,与他这样的小孩子无关。   他揣着唐春安给的糖,跟唐春安和其他小弟子们挥手告别。   刚走两步,脚下猛地一顿。   等一下,他好像不是来练剑的。   坏了,他把哥哥交给他的任务给忘了!   小崽脸上浮现一抹惊恐,急急忙忙地追着沈玉衡的方向跑去。   此刻,登天殿内。   沈玉衡深吸一口气,缓缓步入殿内,抬头看去,萧善身边围着许多凡人家的小孩,正嬉闹着找他要糖吃。   他俯身行礼,低低唤了声,“宗主。”   “玉衡来了?”萧善像是刚刚才发觉他到来一般,将膝头的孩童抱到一旁,轻笑着道,“你看看,这群小子,又跑来我这闹腾了。”   沈玉衡沉默不语,又听萧善不紧不慢道,“他们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前些日子叫魔修毁去了村庄,爹娘都没了,无依无靠,我看了实在可怜……”   他长叹一声,身旁的孩童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仍是一味地要跑到他怀里。   “我打算着等他们再长大一些,干脆叫他们当外门弟子。”萧善温声道,“虽然这么做的确是麻烦了些,但是总该让他们有个吃住的地方啊。”   沈玉衡缓慢抬眸,淡声道,“一切由宗主定夺。”   萧善笑了笑,拍了拍身旁的座位,“过来坐,你又跟我说这样生疏的话,从前爹还在的时候,你我关系最好,长大反而愈发陌生了。”   听他提起先宗主,沈玉衡神色不易察觉地掠过一丝隐忍,他未置一词,只是静静坐到了宗主身边。   这感觉有些别扭,奇怪。   他甚至已经记不清上一次和萧善坐在一起说话是什么时候。   从前他们的关系的确亲密,同住一殿,抬头不见低头见,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渐行渐远?   大概是萧善当上宗主之后吧,身份有别,他不能不懂礼数。   “今日找你来是有一件要事,”萧善把孩子们交给身旁的道童带去内殿,复又偏头看向沈玉衡,“你还记得你是怎么拜入元禄宗的么?”   沈玉衡眉宇微蹙,指尖在袖内蜷缩,“知道。”   他怎么可能忘记,那时他初出茅庐,倚仗一身好剑法,肆无忌惮地去各地除魔,却意外染上了一种疫病。   那时恰逢先宗主萧不吝路过除魔,将沈玉衡救下,从此他便欠萧不吝一条命,他曾发誓会还这条命。   萧不吝死了,现在这条命是萧善的。   他会一生践行他的承诺,绝不反悔。   萧善意味深长地低声道,“现在我有一件私事不得不解决,可此事危险重重,以我一己之力无法办到,看在我爹曾救过你性命的份上,玉衡,你愿意帮我么?”   沈玉衡沉沉地看着他,时隔五年,整整五年,终于还是到了这一天。   “愿闻其详。” 第68章   天元殿房梁上, 芽芽收敛气息,小心翼翼地趴在横梁上朝下看去,正正好能够看到和宗主聊天的沈玉衡。   他得赶快想办法把书偷到手才行。   “太好了, ”萧善仿佛松了口气般, 分外感激地看向沈玉衡,“我还在想倘若你不答应,我当真是半点办法都没有了。”   沈玉衡淡笑了声,“本就是我应该做的。”   萧善叹息一声,低低道, “玉衡,我的确是走投无路才来找你。距元禄宗东北七百里处有座离恨山, 曾是碧落真仙埋骨之地,你可知道?”   离恨山四处皆是悬崖峭壁且极寒无比, 听闻碧落真仙曾在山巅悟道飞升, 引得无数修士飞蛾扑火般前去离恨山证道, 却毫无例外全部葬身于此地,哪怕是年轻时的沈晚潼,亦没有踏足过离恨山半步。   他心头一坠,又听萧善缓慢开口, “我是肉体凡胎,到了离恨山山脚恐怕就会生生冻死,可我实在需要山巅上的神药羡仙花来治病。”   顿了顿,萧善颇为感慨似的挽起袖口,那本就细瘦的胳膊此刻竟已骨瘦如柴, 好像血肉都被吸干了般触目惊心, “玉衡,我活不久了, 可宗门需要我,天下众生也需要我,我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沈玉衡目光落在他的胳膊上,怔恍了瞬,“什么时候的事?”   “不久前,我去给百姓们施粥时,染上一种怪病,李长老为我诊过脉,说我大概没有几月好活了。”萧善垂下眼睫,自嘲地笑笑,“我自知这些年对宗门没什么贡献,所以才想着去为百姓施粥,最起码也算是替宗门行善事了,像我这样的废人,能做的也只有这些,没想到却……”   “我会救你。”   沈玉衡毫不犹豫地开口,令萧善微微一愣,他轻抿了下唇,温声道,“你可能会死。”   “我知道。”沈玉衡平静望着他,“我会救你,因为我们是一家人,不是么?”   对上沈玉衡洞黑的瞳孔,萧善倏然避开了他的视线,从怀中取出一颗蕴含着火焰的宝珠递给他,低低道,“这枚火焰丹你吃下,兴许可以帮助你抵御严寒,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活着回来。”   沈玉衡接过那火焰丹,眸光微顿,他抬起头,在萧善的注视下将丹药搁在齿间咬碎吃下。   “弟子告退。”   踏出门槛前,他倏忽又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萧善,“宗主,弟子忘记禀告你,阿忱回来了。”   萧善神色微顿,抬眸看他,微微露出些许笑容,“你是说咬咬的爹爹?他回来是好事,你怎么看着不高兴?”   沈玉衡负剑而立,定定地望着他,“弟子是想说,等我回来,宗主可愿意给我和阿忱做媒,许我们二人成亲?”   萧善有些错愕地道,“你要跟他成亲?”   “是。”沈玉衡无比笃定地回答,“成亲之后,我会和阿忱离开宗门,找一个偏僻之地就此隐居过凡人的生活,还望宗主开恩。”   话音落下,萧善愣了半晌,笑了笑道,“好,我答应你。”   听到他的话,沈玉衡却没有萧善想象中那般欣喜,他沉默许久,转身离开,连句道谢也没有,背影在天光下渐行渐远,最终消失不见。   萧善坐在原地,眸光掠过沈玉衡喝过的半杯茶,忽地覆手将茶盏打翻。   茶水溅流四溢,破碎的瓷片永远无法复原。   萧善冷笑了声,指尖狠狠掐进掌心,隐忍着心头几乎沸腾的妒火。   多么高高在上的剑仙?   分明飞升成仙对他而言唾手可得,却选择和一个普通得再普通不过的魔修隐居山林。   天资斐然的沈玉衡,受人仰望的沈玉衡,永远不会出错,永远站在高处,永远让所有人望尘莫及。   哪怕沈玉衡性情孤高不近人情,宗门依然有无数弟子崇拜他,想要成为他。   哪怕萧善的陷阱低劣到三岁孩童都看得出来,沈玉衡却宽容无比,信誓旦旦地说一定会救他。   那他这个宗主算什么?   他们早就不是一家人了,从萧不吝当年决意要把宗主之位交给沈玉衡开始,他们连陌生人都不再是了   ——只是仇人。   “宗主……”小道童走进殿内,从地上敛起茶盏的碎片,低声道,“您既然想要他死,为什么还要给沈玉衡火焰丹?”   萧善漠然地转动眼眸,看向地上的小道童,牵起唇角笑了笑,“那不是什么火焰丹。”   小道童不解地抬头看他,却听萧善温柔开口,仿佛只是为了解答他的疑惑,声音极轻极慢,“那是锁灵丹,虽能使身体发热,却会令他法力全失。”   话音落下,房梁上的芽芽险些脚下一滑,整个人跌下去。   什么??   宗主为什么要害沈叔叔?   法力全失去那么危险的地方,肯定会死的啊!   芽芽悄然从房梁上遁走,焦急地跑向剑仙殿的方向,一路上都没瞧见沈玉衡的身影,却意外地迎面撞上了咬咬。   “哥哥!”芽芽心跳快得好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见到咬咬像是见到了救星一样,“宗主要害沈叔叔!”   咬咬掰着橘子,冷不丁听到他这么一句,眉头微皱,“说什么胡话呢?”   “我没有说胡话,宗主要害沈叔叔,宗主给了叔叔一颗丹药,但是那丹药会让沈叔叔失去法力!”   芽芽语无伦次地说着,咬咬的眉头越发锁紧,“你是不是没偷到书故意编的瞎话,编也编得像些,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宗主怎么可能会害沈玉衡?有什么理由么?   “我没有说谎,哥哥,我从来不说谎的。”芽芽急得快要哭了,“我亲耳听到他们说那是锁灵丹……”   话音落下,咬咬神色骤然凝固,声音严肃,“你说什么?”   “那是锁灵丹……”芽芽呆呆地望着他,小心地重复了一遍。   咬咬眸光沉下,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又回头看向芽芽,一把抓住他的腕子,“还愣着干什么,快走啊!”   锁灵丹,他曾经在修魔的禁书上看过,那丹药是魔修研究出来专门对付人类修士的药,极品锁灵丹甚至可以让沈玉衡这种修为极高的人一夜之间法力尽失。   他记住这个丹药本来是想等找到后喂给沈玉衡吃,这样他就可以逃跑了,没想到却是以这样一种方式达到了目的。   虽然他讨厌沈玉衡,但是从来没想过让沈玉衡死掉,要是沈玉衡死掉,他下半辈子的斗争目标都没了!   而且沈玉衡要是死掉,爹爹会伤心的。   不管芽芽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他必须得去告诉沈玉衡。   *   此刻,剑仙殿门前。   “芽芽送给咬咬的新衣服,穿上可好看了,可惜弄脏了,我洗了好久才洗好。”谢忱把那件华贵漂亮的新衣服展示给沈玉衡看,沈玉衡从他手中接过,仔仔细细地搭在了晾衣绳上。   “玄卿哪来这么多钱?”沈玉衡沉思片刻,脑海里隐约浮现了某个魔尊的身影,嘴角微抽。   “不会是又和楚思佞牵扯上了吧,这个蠢货,上回吃过亏还不长记性。”   谢忱听不得他骂玄卿,瞪他一眼,从怀里取出玄卿送的翡翠戒指,“玄卿肯定是自己挣的钱,他还给我买礼物了呢!”   沈玉衡瞥他手心的戒指一眼,风轻云淡地道,“这算什么,你喜欢,明日一早我们下山买更好的。”   “我不要,我有玄卿给的就够了,这是我们友谊的见证。”谢忱把戒指宝贝似的塞回怀里,连戴都舍不得戴。   沈玉衡眯了眯眼,把最后一件咬咬的里衣随手甩到晾衣绳上,“现在就下山,走。”   谢忱:……   怎么又较真起来了,沈玉衡真不经逗。   他连忙伸手拦住沈玉衡,低声道,“我不缺戒指了,你送我点我喜欢的行不行?”   沈玉衡神色稍松,轻轻应声,“嗯,你说。”   阿忱想要什么都可以,哪怕是天上的星星,他也一定摘下来。   “我想要一车牛粪。”   沈玉衡:?   谢忱兴奋地道,“最近田里的灵草长得特别好,要是有粪肥估计可以长势更好!”   沈玉衡陡然沉默下来,半晌,分外艰难地开口,“可以,但你没有更想要的?”   闻言,谢忱仔细琢磨了会,“那就给咬咬买点好吃的吧。”   “你想要的,不是谢咬咬想要的。”沈玉衡无奈地捧住他的脸,低声补充道,“贵一点的。”   谢忱眨了眨眼,“我想不出来。”   他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   闻言,沈玉衡沉思片刻,从指间取下储物戒,塞进谢忱的手心,“想出来就去买。”   这是他还完玄卿欠的债之后攒下来的。   谢忱随意看了一眼,被里面的数目惊到,有些诧异地看向沈玉衡,“这么多钱?”   沈玉衡点了点头,“我的全部家当。”   听到这话,谢忱开玩笑似的说,“干嘛都给我,你这样好像是要离家出走再也不回来似的。”   沈玉衡神色忽变,错开了谢忱的目光。   “怎么了?”谢忱笑意微敛,怔怔看他,“你真的要走吗?”   沈玉衡指尖轻轻抚过他皱起的眉头,低声道,“是有一个任务,但是我一定会回来。”   谢忱抿紧唇瓣,轻握住他的手腕,“又是宗主给你的任务?”   沈玉衡微微颔首。   “你明知道他有问题,万一这次……”   谢忱还没说完,沈玉衡忽然俯身下来吻住他的唇,极其克制又珍重地轻吻,令谢忱心头忽跳了瞬。   “没有下次了,阿忱。”   “还完最后一笔债,我与他从此两清了。”   谢忱怔忡地看着他,半晌,伸出手,抱住了沈玉衡颤抖的肩膀。   又一次,谢忱感受到沈玉衡无能为力的痛苦,听到了他亲手斩断血脉的声音。 第69章   咬咬和芽芽冲进剑仙殿, 两个小崽无头苍蝇一样乱窜着。   “爹爹,沈玉衡呢?”   “沈叔叔在哪,快出来呀!”   眼见两个小崽都开始翻炉灶了, 谢忱连忙叫住他们, “什么事这么着急?他去山下买菜了。”才走没一会呢。   咬咬深吸一口气,一把攥住了谢忱的手,“他是不是明天要去做一个任务?”   谢忱有些讶然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他不许去!去了会没命的!”咬咬从来没有露出过如此紧张的神色,吓了谢忱一跳。   “怎么了, 你慢慢说。”   咬咬和芽芽赶紧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给谢忱,谢忱听了, 却只是怔愣片刻,喃喃自语般道, “怪不得。”   沈玉衡一定是知道宗主给他设下了陷阱, 所以方才才会那么难过, 决定要亲自了结他们之间的恩怨。   可是万一沈玉衡没法活着回来呢?   谢忱心头又忍不住担忧起来,尽管知道沈玉衡是主角攻应该不会死,但是世事难料,万一真像沈晚潼当年算出的命格一样, 沈玉衡会在这次任务死去呢?   这样的话不就正好被沈晚潼算对了么?   更何况,沈玉衡自己并不知道他是主角攻,他究竟是怎么想的,明知是个火坑,却非要往里面跳么。   三十岁前, 寿元耗尽。   只想到这预言, 谢忱也开始坐立难安起来,和两个小崽一样无头苍蝇似的在殿内来回地踱步。   沈玉衡怎么买个菜这么慢啊!   到底去哪里买了, 赶紧回来啊!   半刻钟过去,谢忱和两个小崽总算在山阶上看到了沈玉衡提着菜篮的身影。   谢忱还没开口说话,就见咬咬跟安了弹簧似的冲出去,跑到沈玉衡身边一通乱摸,“火焰丹呢,放哪了?”   沈玉衡微微错愕,他还从没有被咬咬如此主动亲近过,比起这个,他更好奇,“你怎么知道?”   “别废话了,丹药放哪了?”咬咬急切地摸索着,甚至已经开始翻沈玉衡的菜篮子。   “我吃了。”   话音落下,咬咬动作一僵,不可思议地抬头看他,“你说什么?”   沈玉衡淡淡重复,“我吃了。”   “那丹药会让你法力全失!”咬咬恨铁不成钢地扯住他的衣襟,转而又逼迫自己冷静下来,“没事,没事的,只要你不去做任务就行了,你不许去,听到没有?”   沈玉衡垂眸看他,神色柔软几分,伸出手在小崽的发顶揉了揉,“我会回来的,别怕。”   咬咬怔愣地看着他,猛然扯开他的手,“你一定要去?”   “嗯。”   沈玉衡决定好的事情,绝不会有任何更改。   一切皆由他而起,是他让萧善走上邪路,他必须亲自了结。   至于那羡仙花和火焰丹究竟是不是真的,都不重要。   咬咬震撼地看着他,忍不住在他胸口砸了一拳,“你不管我和爹爹了,还有祖父祖母,宗门的大家呢,你都不在乎么?”   沈玉衡握住他的手腕,困惑地道,“你就这么肯定我一定没办法活着回来?”   谢忱连忙把小崽抱进怀里,“咬咬是为你着想,他担心你。”   “那还用说?”咬咬怒视着沈玉衡,冷冷道,“没有法力,你去了有什么用,肯定会被冻死在山上,下辈子你不要当我爹了,我没有你这样的爹!”   沈玉衡挑了挑眉,隐约觉得这话好像有些熟悉,当初他离家出走前沈晚潼似乎也是这么说的。   “沈玉衡,能不能不去……”谢忱其实早就想说这句话,只是他同样也清楚,沈玉衡绝对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   他并不是别人三言两语就会改变的人。   闻言,沈玉衡失笑出声,把手心的菜篮递到谢忱的手心,“阿忱也觉得我必死无疑?”   谢忱抿了抿唇,他自然知道沈玉衡很难死掉,但是听着孩子们一唱一和说的话,心里不自觉地就担忧起来。   “我去做饭,吃完饭再说,如何?”沈玉衡走进大殿,却被芽芽挡在身前拦住。   “沈叔叔……”芽芽眼睛红红的,好像早已经哭过一次,轻轻拽住沈玉衡的衣角,小声道,“你别去,你要是死了,哥哥就没有爹爹了。”   半晌,沈玉衡回眸看向家里三个泪眼汪汪的哭包,叹息一声,“我已说了很多遍,我不会死的。”   “你怎么保证?”咬咬的声音都染上了几分哭腔,把脸埋进了谢忱的肩头,“你保证不了。”   沈玉衡无奈地立在原地,认真解释道,“离恨山是碧落真仙的埋骨之地,碧落真仙当年也没有用法力庇体,是用肉身硬扛雷劫飞升的,骨肉消散,魂魄飞升。故此离恨山才成了所以想要飞升成仙的修士的必经之路,倘若我连这一座山都攀不上,更遑论飞升了。”   还有一点,他从未跟阿忱和孩子们提起过,他原本就会在三十岁前死去,这是母亲为他求的道祖卦象所言。   如果他真的会死,那他就没办法跟阿忱成亲,他不会让阿忱给他守寡的。   所以,无论如何,他必须在离恨山飞升,他早就没有多少时间了,或许这就是最后的机会。   “你要飞升?”咬咬和谢忱异口同声地问。   谢忱隐约记得沈玉衡飞升好像是一个关键的剧情点来着,但是原剧情好久远他都快忘了个一干二净了。只是他隐隐记得,好像是玄卿和沈玉衡两人一起做了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才飞升的……   那个……好像叫双修。   “嗯。”沈玉衡敛眸看他,低声道,“怎么,觉得我做不到?”   谢忱思绪还在双修上面,听到他的声音猛一激灵,连忙回神答他,“我不是觉得你做不到,我只是……觉得太难了。没有法力,在天寒地冻的悬崖峭壁悟道飞升,硬扛雷劫,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听到他的话,沈玉衡握住他的手,低声道,“其实也没有特别难,至少还有宗主给的火焰丹可以取暖。”   谢忱默了默,感受到他掌心滚烫的温度,抽回手,小声嘀咕道,“你还挺乐观。”   如此说来,宗主也算间接帮了沈玉衡一把,那火焰丹除了会让法力消失外,竟然真有让身体变暖的功效。   咬咬抹了抹眼睛,还是很不理解地看他,“你飞升干嘛啊,你在宗门过得还不好么?”   沈玉衡飞升之后他不就更打不过了,不对,这个不是重点。   “我不飞升日后岂非更难制服你了。”沈玉衡把小崽从谢忱怀里接过,又牵起芽芽走进内殿,“先吃饭,你有什么牢骚吃完再发。”   咬咬抿紧嘴,在挣脱沈玉衡的怀抱和继续让沈玉衡抱一会之间,带着几分自我厌弃地选择了后者。   算了,勉强让他抱一会,就当临终关怀了。   不一会儿,沈玉衡做好饭,谢忱和芽芽端来碗筷,一家人围坐在桌前吃着热腾腾的饭菜,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心里满是对沈玉衡的担忧和不舍。   就连最爱吃饭的谢忱都只吃了一碗。   芽芽同样食不知味地啃着馍馍,边吃边悄悄揉眼睛。   一顿家常饭吃得好像散伙饭一样。   谢忱是因为有话想说,比如原书剧情里双修的事……可当着孩子们的面他说不出口。   忽然间,芽芽身边亮起一道灵符,他轻轻抓住符纸,里面传来了玄卿的声音。   “芽芽,想爹爹没有?”   芽芽听到玄卿的声音眼泪又要掉下来,揪着灵符从凳子上跳下来,“我爹爹给我传音了,叔叔我先出去一下。”   说罢,小崽起身离开,咬咬正好吃完饭,也眼眶红红地从凳子上跳下来,“他爹爹给他传音了,爹爹我也先出去一下。”   谢忱:……连理由都懒得找直接照抄了嘛。   两个小崽离开,谢忱终于可以和沈玉衡好好聊一聊飞升的事,他小心斟酌了一下措辞,轻声道,“你要去离恨山飞升,需不需要提前准备些什么东西?”   既然沈玉衡没打算把道祖卦象的事情告诉他,那他就继续装不知道好了。   闻言,沈玉衡沉思片刻,“没什么需要。”   离恨山除了极寒之外,没有其他危险,飞升所经历的雷劫更加不需要准备任何东西,就算准备了也没用。   他知道阿忱担心他,于是还是补上一句,“临走前我打算回家一趟,告慰一下父母亲,陪我一起?”   谢忱肯定会陪他去,只是,他想说的不是这个。   他点点头,有些难以启齿地开口,“其实我昨天晚上做了个梦,梦见你飞升了。”   沈玉衡神色微顿,抬眸看他,“阿忱在鼓励我?”   “不是,是真的梦到了。”其实没梦到,但是小说里一般都是这么解释的,谢忱干咳一声,继续神神叨叨地道,“但是我梦到的是,你和玄卿一起飞升的。”   话音落下,沈玉衡几乎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嘴角微抽,“你最好下一句不是要说我跟他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才飞升的。”   谢忱刚要说这句,听到他的话险些咬到舌头,有些结结巴巴地道,“你、你怎么知道?”   “你先前还说我和玄卿注定会在一起生孩子,很难猜么?”沈玉衡拿起一块馍馍,塞进他嘴里,淡声道,“死了这条心,多吃点饭。”   吃那么少,晚上定会再饿。   谢忱咬了一口馍馍,还是有些不甘心地开口,“我知道你和玄卿没可能,玄卿也不会愿意跟你做那种事,我只是想让你考虑一下……双修飞升。”   话音落下,沈玉衡动作一滞。   “什么?”   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就是,就是双修……不是会增长法力么,说不定可以飞升呢?”谢忱越说越没底气。   沈玉衡盯了他一会,忽然轻笑出声,“你要跟我上离恨山?”   谢忱的确是这么想的,他垂下脸,耳朵红得厉害。   “然后在双修的时候一起被雷劈?”   谢忱恼羞成怒地抬头,捂住了他的嘴,“怎么这事让你说的这么难听呢?”   沈玉衡却好像听到什么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般,止不住地笑着,伸手把谢忱拉到膝头坐下,“阿忱,你那些梦好像从来没有成真过,以后还是少做些这种梦。”   谢忱被他说得连头都抬不起来了,紧咬着下唇,有些羞赧又有些愤愤地道,“我还不是想帮你?”   脸侧倏然被一只温暖的手捧住,沈玉衡缓缓抬起他的脸,直勾勾盯着谢忱的眼睛,低声道,“倘若双修真有用,得从现在开始抓紧时间,等到上山再双修岂不是太晚了些?”   沈玉衡的话令谢忱双腿软了软,他忍不住推开沈玉衡几分,“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种话,万一明天……”   “没有万一。”沈玉衡沉沉看他,“我说了会活着回来,就一定会活着回来,就算只剩一口气,也会从离恨山回来。”   他做出的承诺,绝不反悔。   谢忱眼巴巴地看着他,良久,用力抱紧了沈玉衡。   “好,我相信你。” 第70章   大殿外, 芽芽在应声符里把发生的事全部告诉给玄卿,心急如焚地道,“爹爹, 沈叔叔一定要去离恨山。”   “离恨山, 沈玉衡要飞升?”玄卿虽也有些讶然,却一点也不似芽芽想象中震惊。   “而且宗主还给沈叔叔吃下了让法力消失的丹药,爹爹,怎么办?”   玄卿挠了挠脸,轻声道, “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你问问他等我回宗门之后, 和他一起去离恨山行不行?”   在他身后,楚思佞侧耳听了一嘴, 被玄卿嫌弃地推远些。   芽芽愣了愣, 还以为玄卿没听清楚他的话, 连忙又道,“爹爹你不能去,那里真的很可怕的,咬咬说没有一个人能从那座山上活着回来!”   “爹知道。”   他们刚找到有关封霄的线索, 正在去追查的路上。玄卿借着路边清澈的河水照了照自己潇洒帅气的容颜,捋开额头碎发,不甚在意道,“可是爹也想飞升啊,你让他等等我, 我跟他一起去, 还可以帮他护法呢。”   就连楚思佞这种平日里屁事不干只知道杀人取乐的魔修都想着飞升,他自然也盼着早日飞升了。   当然, 最重要的是,他不想沈玉衡又先他一步成仙,凭什么这人做什么都比他快,还有没有天理了?   听到这话,楚思佞终于还是忍不住瞥了一眼玄卿,“夫人不管白善了?”   玄卿从河边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等我跟沈玉衡飞升回来,区区一个白善,手拿把掐。”   楚思佞眼眸微眯,语气渐淡,“飞升并非易事,等他探完路再去不迟。”   不过,若是沈玉衡先死在离恨山,那便另当别论了。   玄卿想了想觉得这话有些道理,那离恨山向来传得邪乎,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他去了未必能应对。   万一沈玉衡死了,还得留个人去给他收尸不是?   思及此处,玄卿转而对芽芽道,“不必管沈玉衡,他定好的事谁去劝说都没用,你照顾好自己,还有咬咬哥哥和谢叔叔,有什么事就立刻用应声符传音给我。”   比起沈玉衡,他更担心宗门里的人,毕竟上次沈玉衡一走,宗门就出了事。   他现在人在外面,一切只能靠芽芽的消息。   符纸那头,芽芽有些失落,却还是乖乖地道,“我知道了爹爹。”   很快,符纸燃尽。   芽芽抬眼看向对面的咬咬,小声道,“对不起哥哥,我帮不上忙了。”   听到芽芽的话,咬咬面色阴郁,低沉道,“这事本就跟你没关系,他自己要去死就让他去,我也不管了。”   虽然他嘴上这么说,可芽芽还是能察觉到他心里不好受,犹豫了阵,缓缓上前牵住了他的手,把他拉进怀里抱住,就像玄卿平常哄他时那般温柔地哄着咬咬,“哥哥,你别担心,我们再想其他的办法。”   两只小小软软的手牵在一起,咬咬忽然没了声音。   芽芽有些担心地偏头看去,却见咬咬脸上滑下一颗晶莹的泪珠。   他从来不哭的,甚至还总是嘲笑芽芽和别的小孩们是哭包子。   这还是芽芽第一次见到咬咬掉眼泪,不由得吓了一跳。平日里见到魔修都不会害怕,那么坚强的哥哥,居然也会哭么?   芽芽慌乱地用袖子帮他擦掉眼泪,轻轻道,“别哭别哭,我一定帮哥哥想出办法!”   绞尽脑汁,芽芽终于急中生智想出一个不算办法的办法,“对了,听说在道祖像前发愿很灵的,咱们去求求道祖爷爷保佑沈叔叔飞升,一定会成真的!”   咬咬从他怀中仰起脸,吸了吸鼻子,“你傻吗?你跟我都是魔,道祖怎么可能会帮两个半魔的忙?”   芽芽见他有了回应,稍稍放心些许,“道祖爷爷在天上看着,他肯定知道我们都是好孩子,会帮忙的,而且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咬咬默了默,回忆自己短暂的五年魔生,好像没有一天在当好孩子。   “还是算了,这种事根本没用,你回去休息吧,我现在没事了,不用管我。”   芽芽抿了抿唇,觉得现在咬咬或许更需要沈玉衡和谢忱陪伴,只得无奈道,“好吧,那我回去了,哥哥再见。”   他走进内殿和谢忱沈玉衡挥手道别,走前还被谢忱塞了好多好吃的果脯蜜饯,还有一篮子新鲜的小橘子。   片刻后,两个小崽立在道祖殿前,面面相觑。   芽芽惊喜地看向他,“哥哥,你也来了?”   咬咬干咳了声,故作镇定地答他,“我路过而已。”   “哦……”芽芽有些可惜地道,“我正要去帮沈叔叔发愿呢,哥哥真的不一起来吗?”   咬咬有些别扭地挪开脸,良久,轻轻道,“你帮我求吧,你比我听话,比我天资好,所有人都喜欢你,那什么道祖肯定也会喜欢你的。”   芽芽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会,忽然明白了咬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爹爹说过,有的时候人说出的话并不是本意,而是为了掩藏自己的内心。   是不是哥哥其实很想来求愿呢?   想到这里,他神色微顿,猛然伸出手拽住咬咬跑进道祖殿,“两个人求,道祖爷爷才听得见啊!”   咬咬被他强拉进来,脸上还是有些不自在,可他抬起头看到庄严的道祖像,想要离开的脚步不由自主停了下来。   芽芽跪坐在蒲团上,诚心诚意地开口,“请道祖爷爷保佑沈叔叔飞升成功,他是好人,是我哥哥的爹爹,一直都在保护宗门的大家,如果变成神仙也一定会是好神仙的。”   咬咬看着他给道祖跪拜,磕头,心头那点微不足道的不自在好像也跟着烟消云散了。   他扯起蒲团,跪在芽芽身旁,缓慢闭上双眼,“请道祖保佑沈玉衡活着回来,我愿意用我一辈子再也不杀人做代价。”   话音落下,芽芽有些诧异地偏头看他。   这对于哥哥而言是多么沉重的承诺啊,哥哥向来下山不杀两三个魔修不回宗门的。   “那我也许愿,如果沈叔叔活着回来,我愿意用一辈子当好孩子做代价。”   “你这算什么代价,你本来就是啊。”   “对哦。”   两个小崽一边坐在蒲团上,一边你一言无一语地跟道祖叽叽喳喳地聊着天,聊到兴处,还把道祖像前的贡品点心全吃光了。   至于他们的愿望道祖有没有听见,愿不愿意帮忙,大概只有天上的神仙们才知道了。   *   翌日,沈玉衡带着谢忱和咬咬回了沈家。   其实他这次来不止为了告慰父母,还有更重要的一件事。   那就是请沈晚潼到元禄宗坐镇,如此一来,就算沈玉衡离开宗门,宗门内也不会出事。   对于沈玉衡打算飞升这件事,沈晚潼仿佛早有预料般并没什么波动,从沈玉衡执意学剑那天开始,她就知道事情会发展成如此。   “飞升之路是你自己选的,我无话可说,至于萧善……”沈晚潼提及萧善,总会想到萧不吝,她神色复杂,本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只低声道,“罢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在她的记忆里,萧善一直都是那个会笑盈盈喊她干娘,会舍身相救百姓的善良孩子,就算萧不吝曾跟她说过萧善变了,就算沈玉衡也说萧善不对劲,可她总是无法把当年的善儿和他们口中的恶人联系到一起。   或许时间真的改变了很多事吧。   沈晚潼答应下来帮他坐镇宗门,当然也不全是看在沈玉衡的份上,也有想帮萧不吝守住毕生心血的原因。   “对了,阿忱和咬咬呢?”   她还没见到那个五年前逃婚的小王八蛋呢。   沈玉衡神色稍融,低声解释,“咬咬昨日一夜没睡好,今晨实在太困,阿忱先带他去了我的房间歇下,一会就来看你。”   “你看看你,让孩子和阿忱操多少心?”沈晚潼瞪他一眼,“你要是有你爹那般老实规矩,阿忱当年也不会如此嫌弃你成亲前跑了。”   沈玉衡:……   他没有被阿忱嫌弃……没有……   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正是姗姗来迟的谢忱。   两人同时抬头看去,沈晚潼端起茶盏送到唇边,轻嗤了声,“你还知道回来?”   骗子,说好的安神草,一棵也没给她,现在开始她要坐地起价,五十棵才能把她儿子娶走。   “见过家主大人。”谢忱规规矩矩地给沈晚潼行礼,不紧不慢地从怀里取出备好的礼物,眨了眨眼,“先前答应好家主大人的东西都在里面了,我多备了些,一百棵。”   安神草产量很高,在他田里随手撒点种子就是一茬茬的草。   沈晚潼一口把茶喷了出来,半晌,她有些尴尬地避开沈玉衡和谢忱的目光,“回来就回来,带什么东西,又没人逼你。”   这孩子,未免也太懂她了。   谢忱和沈玉衡相视一眼,都忍不住露出笑意来。   气氛很快融洽,一家人坐在一起随意寒暄几句,沈玉衡便准备出发了。   他知道这条路很难,但,非走不可。   沈玉衡走后,谢忱思虑良久,还是从怀中取出了最后一张紧急联系符,那是他很早之前一直舍不得用留到今天的紧急联系符,原本想着在危急关头再用,现在看来正是时候。   指尖腾起一团魔焰,将符纸燃起。   他小心翼翼地开口,   “主管?”   符纸那头很快传来声音,主管困惑地问,“小谢,怎么是你?”   谢忱斟酌措辞,谨慎开口,“我想问问,我当时买了小世界之后选了一个角色,现在我是不是真的已经变成那个角色了?”   “当然,假一赔一万啊!”主管信誓旦旦地开口,“你还信不过我吗?”   谢忱心头的石头坠落,脸上绽开笑意,“那就好,谢谢主管!”   “不用谢,你现在是我的客户,以后有事直接喊我就行,不用联系符,咱们的售后服务是十年内保修,任何问题都能来找我。”   谢忱:……!   主管,我下辈子还给你打工!   *   离恨山高耸入云,陡峭险峻,雪如被厚,凛烈寒风与阴湿雪水仿佛能够渗透进骨髓,抬起头难瞻山巅,唯见一片茫茫的冷雾。   沈玉衡垂下眼,伸手抚去眼睫上覆着的碎雪,终于借着长剑的冷光看清了自己的模样,面色发青,唇瓣颤抖,气若游丝。   状态很差,尽管有那火焰丹令身体发热,可离恨山上全是碧落真仙飞升时的凛冽剑意和雪山之巅的极寒北风,如今失了法力,再拖下去恐怕不到一个时辰他就会没命。   沈玉衡收起剑,眼底一片决然。   没有回头路可走。   雪山上,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很快被北风吹去,消匿得无影无踪。   指节被寒风吹裂,就连意识也开始不太清醒,离恨山极寒无比,凡人只在山脚待半个时辰就会冻死,从前只是听说过些许传闻,然而真到了离恨山,他才知原来冬日可以这样冷。   等回去见到阿忱,他要老实坦白,其实他从小到大都养尊处优,做了一辈子剑仙世家的大少爷,从未当过什么乞丐,当时安慰阿忱的话,只是他不想看到阿忱落泪随口胡诌的。   但是现在,他的确和当年的阿忱感同身受了。   雪,真冷啊。   像阿忱这样瘦小脆弱的人,究竟是怎么熬过街头行乞的冬天的?   幸好阿忱不在这里,阿忱最怕冷了。   沈玉衡混沌地琢磨着,几乎除了谢忱之外的事情都想不到了,身体被碧落的飞升剑气割开一道道伤痕,那些剑气像是要将他绞碎般狠厉无情。   浑身疼得厉害,伤口渗出血来,顺着衣襟一滴滴落入雪中,烫穿一个又一个雪洞。   良久,夜色更深,风不知何时忽然停了,也许是因为他快要爬到山巅的缘故,身体早已没了知觉,只在麻木地重复着前进的步伐,一刻也不敢歇下。   沈玉衡呼吸微弱,眸色极沉,就连他偶尔碰到山石磕绊一下也察觉不出来似的。   身上伤势似乎严重了些,血越流越多,却已经麻木。   沈玉衡脑海一片空白,只剩爬到山顶这唯一一个念头,忽然间,眼前骤然黑下,脚下不慎被浮雪滑倒,他整个人向后跌去。   霎那间,沈玉衡在陡峭的山壁上翻滚摔落,他顿然清醒过来,咬紧牙关,腾出只手拔出腰间长剑,用尽全身的力气,一剑捅入坚硬的山石才勉强停下。   沈玉衡这时才发现,原来他的手早已伤痕累累,血肉模糊。   他怔了怔,抬头看去,原本近在咫尺的山巅瞬间遥远无比。   他真没用,倘若没有这一身天赋和法力,什么都做不到。   可转念一想,阿忱也没有这一身天赋和法力,不也拯救他无数次了么?   他要活着回去,他答应过阿忱。   说好的一诺千金,他绝不反悔。   沈玉衡默然地撑起身子,艰难万分地朝着山巅迈进。   漫天飞雪落在身上,沈玉衡的身影孤独而寂寞。   没关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会平安无事回到宗门,和阿忱成亲,那里没有风雪,四季如春,每日种一种菜,养一养猫,他会换着花样做好吃的饭。咬咬会慢慢长大,变得不再讨厌他,兴许还会成为下一位剑仙继承沈家的衣钵,不继承也没关系,只要不当魔修就好了,他们会是最幸福的一家三口……   又是半个时辰过去,他冒着风雪,用残破不堪地指攀上了顶峰,终于看到了山顶的风光——遍地皆是羡仙莲,天地间皆是一色的纯白。   沈玉衡将羡仙花摘下放入衣襟,脱力地跪倒在地,他仰起头,看到天边半露一线青,朝阳初升,狂风已止。   离恨山的雪,停了。   可紧接着,到来的却是一道紫电。   沈玉衡冷然望着那道紫电,将长剑插入身旁的山石。   来吧,让他看看,所谓的天道雷劫究竟有多么厉害。 第71章   “一定要现在劈下去么?”   厚重云层内, 两道身影鬼鬼祟祟地说着什么。   其中一道冷淡声音答道,“自然要现在,绝境才可飞升, 他现在筋疲力尽, 身负重伤,正是你降下雷劫的最好时机。”   “可是、可是他会死的!”   “死了岂非证明他本就没有资格飞升,他命中注定要受八十一道紫金雷劫,你怕他死难不成还不劈了?你身为天道化身,不该对凡人容情, 现在立刻降下雷劫,否则时辰一过, 他想飞升都没机会了。”   “有没有不劈雷劫直接飞升的方法?”   “天底下哪有这种好事,就算你是天道也要遵循规则。”   话音落下, 天道化身透过云雾, 遥遥万里看到了那离恨山巅的沈玉衡, 心中犹豫不决,耳边却又传来催促声,“快降下雷劫!时辰要过了!”   无奈之下,天道化身只得咬紧牙关, 伸出手,降下了第一道雷劫。   轰隆一声巨响,四海八方皆被天道的紫金雷劫震动,大地沉颤,异象频生, 寰宇间响彻着雷鸣声, 灵气仿佛流淌的银河一般漂浮在天空中。   紫电快得肉眼看不真切,只一息之间便从万里之外落在了沈玉衡的身上。   雷劫从头到脚贯穿身体, 沈玉衡眼前骤然黑下,意识模糊了瞬,烟尘在四周弥散,雪地上羡仙花尽数被劈为焦土,枯树尽数被雷火点燃,冰天雪地的离恨山刹那间山火连绵,烈焰与雪水生出一团团的浓雾,景色诡异至极。   不知过去多久,沈玉衡终于恢复了意识,他强撑着抬起头,望向了天空。   他没死,是因为他虽失去法力,可这副身体仍然是修炼多年的渡劫之躯,捱过第一道雷劫并不难。   古籍记载,天道雷劫会一道比一道更强。   或许他还会有十几道雷劫要经受吧,他早已做好了准备。   沈玉衡死死盯着那片降下雷劫的天空,他在等第二道雷劫。   天色乍然亮起,沈玉衡瞳孔疾缩,知道第二道雷劫恐怕很快就要来了。   他聚精会神,将神识打开,严阵以待。   忽然间,他的神识在天空中搜寻到一个不同寻常的身影。   沈玉衡猛然咳出一口血来,错愕地睁了睁眼。   怎么回事?   他被雷劫劈出了幻觉?   不等他再用神识探寻一番,雷劫很快落下来,沈玉衡没有反应及时,被雷劫劈得措手不及,忍不住又吐出许多血来。   与此同时,浮云之上。   谢忱跪在云端,焦急万分地道,“他吐了好多血,我能不能等一下再劈?”   在他身旁,一个女子毫不犹豫冷声拒绝,“你身为天道,飞升之事岂能如此儿戏,就算他跟你有段尘缘,你也该醒一醒了,他不过是个普通凡人!”   谢忱:……   她真的入戏好深。   谢忱郁闷地抓了抓头发,早知道当初选角色的时候就多看两眼角色背景了。   为了能帮沈玉衡的忙,谢忱专门挑了个最厉害的角色——天道化身。   主管还夸他有眼光,挑了一个戏份最少的角色,一本书到头除了飞升以外都不用出场几次,特别省事。   他原以为只要他等沈玉衡爬上离恨山之后,直接点名让沈玉衡飞升就可以了。   没想到,这个世界的天道居然不能想干什么干什么,甚至身边还有一个天道使者在时时刻刻监督他,以防天道随心所欲指点人间结果酿成大祸。   现在他必须要亲手劈雷劫给沈玉衡。   “使者妹妹,你就网开一面,让他休息一下,我再落下雷劫好不好?”   “不可能。”   谢忱咬了咬牙,虚张声势地道,“我是天道,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闻言,使者眯了眯眼,步步逼近他,“你当然可以随心所欲,可若因为你的一时仁慈改变了他的命运,他少受一道雷劫反倒走火入魔为祸世间,或是少受一道雷劫令身体没有彻底被淬炼,导致他在飞升时承受不住天界灵气爆体而亡,这些,都将会是你的错。”   谢忱被她形容的画面吓了一跳,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这话说得真没错。   可是,那沈玉衡该怎么办呢?   女子朝云下看去,忽又淡声道,“还有一件事,方才,他好像看见你了。”   话音落下,谢忱不可置信地扒着云彩往下看。   刚刚劈过雷劫,现在沈玉衡的身形被一团浓雾所笼罩,无法看真切他脸上的神情。   一想到沈玉衡或许能够看到他,谢忱的心便蠢蠢欲动起来,“使者妹妹,雷劫我一定劈,可不可以让我下去陪陪他?”   使者默了默,伸手扯住他的耳朵,“我说的话你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飞升是重中之重的大事!不仅对沈玉衡而言,对整个修真界都是一件大事,绝不可以儿戏!”   谢忱赶紧从她手里解救出自己的耳朵,委屈地小声道,“对我来说也是大事……”   沈玉衡是他最喜欢的人,他的事,也是谢忱最重要的事。   他只是想下去陪陪他,他不怕冷,不怕雪,怎样都好,他要陪着沈玉衡飞升。   万一有他在,沈玉衡就有了坚持下去的动力呢?   使者挡在了谢忱身前,用严肃的眼神打消了谢忱的念头。   谢忱无奈之下,只能闭紧眼,把手心的雷劫劈下去。   到第十道雷劫时,谢忱终于忍不住睁开眼悄悄看向沈玉衡,只见沈玉衡已经变成了一个血人一般,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甚至连气息都快消失了。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猛然伸手推开拦在身前的使者,闭上双眼,从云端一跃而下。   呼啸的风声在耳边猎猎作响,谢忱第一次动用了天道的能力,让自己稳稳落在了沈玉衡的身边。   “沈玉衡,沈玉衡……”   熟悉的声音响起,沈玉衡睁开沾满鲜血的眼睫,对上了一双含满泪水的眸子。   果然,他没有看错。   为他降下雷劫的人,是阿忱。   “你需要我帮忙的话,就点点头,我就是天道,我现在有能力帮你了……”谢忱哽咽着抱住他,眼看沈玉衡又吐出一口血来,心好像都要被扯碎了般,什么天道规则、什么命运既定,他一概不想管,他只要沈玉衡活下来。   只要沈玉衡一句话,他立刻便改写沈玉衡的命运,无论什么后果他都愿意一力承担。   半晌,沈玉衡眼睫微颤,缓慢张开口,无声地说了什么。   谢忱怔了怔,连忙俯身去听,终于听清那低弱的声音。   “离开这。”   沈玉衡低低喘息了声,用尽全身的力气,却只是轻轻握了一下谢忱的掌心,“你在我身边,我会依赖你。”   “相信我,好么?”   阿忱在他身边的时候,他总是放任自己变得软弱些,想被阿忱抱一抱,想被阿忱安慰。   只有在阿忱面前,他可以不用那么强大。   可现在,他不能依赖任何人。阿忱能出现在这里,已是最大的慰藉,他并不想要阿忱动用天道的能力助他飞升,他会靠自己,站在阿忱的身边。   谢忱怔愣地望着他,半晌,擦掉眼泪从地上爬起来,“好,我相信你。”   他轻轻抱了抱沈玉衡的肩膀,忍住哽咽,低声道,“一定要活着见我,这是你答应过我的。”   半晌,沈玉衡再抬起头来,身前已经没了谢忱的身影。   但他知道,谢忱在等他。   雷劫一道紧接一道劈落下来。   七十二、七十三、七十四……   他一道道数着那些雷劫,意识混乱极了,兴许根本没有数对,只是麻木地在数着。   身体已经被雷劫淬炼洗礼得逐渐不再疼痛,取而代之地是仿佛置身仙境的温暖。   那被火焰丹所封住的法力,也在不知何时早已经冲破禁锢,源源不断地吸纳着雷劫内地天地灵气。   忽然间,沈玉衡停下了数雷劫的声音。   他抵着长剑,仰起头,浑身鲜血淋漓,在如同大雨般倾泻的雷闪中望向遥远的天穹,轻轻笑了笑。   随后,在谢忱怔忡的目光中,沈玉衡神色平静地伸出手,掐住了一道朝他疾驰而来的紫金雷劫。   谢忱和使者均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盯着沈玉衡。   “他、他怎么做到的?”谢忱愕然地偏头看向身旁的使者。   使者呆滞半晌,喃喃自语般道,“他已经跃过渡劫期步入真仙境,可以飞升了。”   千百年来,使者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   雷劫尚未结束,受劫的人却已经可以飞升了。   使者忽然抓住谢忱,急切道,“快快,在他飞升前把雷劫劈完,这些雷劫灵气可以助他提升更多境界。”   天界已经很久没有这种厉害人物了,上一个还是八百年前的碧落真仙。   闻言,谢忱立刻回过神来,这次不再犹豫,把雷劫全部倾注在沈玉衡身上,又小心翼翼地问,“那我能不能多劈他几道?”   反正沈玉衡也不怕雷劫了,多劈几道多涨些修为嘛。   使者:“……”   某些人刚刚可不是这么说的。   “他天资如此优秀,就算你少劈几道,他迟早也可以自己修炼出来。”使者耐心地跟他解释起来,“他命中注定有八十一道雷劫,命是既定的,可运却能用人力更改,他现在渡过了人生大劫,日后再不会有任何劫难了。”   听着她的话,谢忱眼睛亮亮的,有些骄傲地说,“我就说他很厉害肯定可以飞升吧。”   使者瞥他一眼,“是啊,谁让他是凡间传说中的受尽偏爱的天道之子。”   谢忱干咳了声,低低嘟哝道,“照你这么说,咬咬才应该是天道之子呢。”结果他的咬咬一点修炼天分都没有,被逼得只能去修魔了。   不多时,八十一道雷劫终于彻底结束。   大地的轰鸣平静下来,离恨山的百年积雪全部融化,浮云散去,天光垂落在打坐修炼的沈玉衡身上。   这八十一道雷劫,成功助他跨跃两个大境界,迈入了金仙修为。   被雷劫和剑气割开的伤口早已愈合如初,就连身上的衣服也恢复得整洁如新,浑身上下弥散着浅淡而温暖的白色光辉。   那张本就孤冷绝尘的面容,此刻竟有一种脱离凡世高不可攀的神性。   谢忱趴在云端,盯着沈玉衡出神。   主角攻不愧是主角攻,真好看啊。   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践行了自己的诺言。   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叫做天之骄子吧。   “快站起来迎接玉衡真仙,”使者嫌弃地把谢忱从地上扶起来,“你这哪有个天道的样子,端庄些。”   谢忱羞赧地爬起来,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脸,“我还没习惯这个身份。”   顿了顿,谢忱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使者妹妹,你知道元禄宗的道祖是哪位吗?”   “元禄宗道祖?你找他做什么?”   “我想问问,为什么道祖卦象上说沈玉衡的寿元会不到三十岁?”这件事一度让谢忱非常恐慌,他最害怕这种命运论了。   闻言,使者妹妹见怪不怪道,“倘若他飞升失败,自然活不到三十岁,倘若他飞升成功,他作为凡人的一生也算是结束了,仙人哪还能用凡人的寿元来算。”   谢忱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怪不得都说道祖卦象准呢,原来沈玉衡死不死都能有说法灵验啊…… 第72章   云彩沾染着紫色的霞光, 层层叠叠地好像一面望不到尽头的大地。   站在这片云彩做的大地上,沈玉衡总算有了自己飞升成功的实感。   面前的阿忱还在兴奋地叽叽喳喳说着什么,可是那些声音好像都飘远了般, 他什么都听不见, 只能看到阿忱那张微微泛红的脸颊。   他情不自禁俯下身,吻在那对唇上。   然而刚吻住片刻,便被阿忱轻轻推开。   “你干嘛,还有人在呢……”谢忱脸上更红了,悄悄往身旁的使者妹妹瞥去。   沈玉衡却好似有些困惑般看了看他的左右, “哪还有人?”   谢忱愣了愣,听到身旁的使者妹妹淡声道, “他看不到我,我是你的使者, 只会在你需要降下雷劫的时候才会出现。”   闻言, 谢忱明白过来, 又回头看向沈玉衡,热情介绍起身旁的“空气”,“这位是我的使者,刚刚就是我们一起给你劈雷劫的!”   使者妹妹有些无奈地道, “都说了他看不到我……”   “但是你帮助了我们,他应该知道你的存在啊。”谢忱理所应当地答她,“刚刚要是没有你悉心教导,我自己一个人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话音落下,沈玉衡意识到谢忱真的在对什么人说话, 半晌, 他望向那片“空气”,试探着道, “多谢。”   听到他们的话,使者妹妹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憋了回去,化作一句,“好吧,那你替我道一句,恭贺成仙。”   “她说恭贺你成仙!”谢忱高高兴兴地转述了使者妹妹的话,从没有一刻心情这样好过。   他还想再跟使者妹妹说些什么,一转眼,使者的身影已经不知何时消失了。   谢忱失落了一瞬,不过他也知道,使者妹妹只是来帮他的忙的,以后还会再见面。   沈玉衡垂眸看他,若有所感道,“她走了?”   “嗯,没说再见就走了。”谢忱笑了笑,“不过下次咬咬飞升的时候我肯定还能见到她。”   闻言,沈玉衡沉吟一声,竟真的仔细思考起来,“那可能要等很久。”   修魔者想要飞升,那得是修得多么强大的歪门左道?   “不着急,咬咬的时间还长着呢。”谢忱抿了抿唇,又轻勾住他的手指,小声道,“你我的时间也还长着。”   沈玉衡心头微动,紧紧回握住他的手,“嗯。”   他们还有很长很长的一生要共度。   “你先前说的,离开五年却不能告诉我的理由,”沈玉衡环顾四周,“就是这个?”   谢忱轻咳了声,应下来,“对,就是这个。”   沈玉衡凝望着他,好像一下子把所有事都想通了。   怪不得阿忱总说要找什么主角攻受,原来是因为阿忱是天道,下凡是为了助他们二人飞升而来。   至于不告诉他原因,定是因为怕他知道阿忱的真实身份后会懒怠修炼。   不管怎样,他们以后不会分开了,这样就足够了。   两人在天界逛了一圈,见到了传言中的碧落真仙,还有一众飞升大佬,以及元禄宗的道祖。   道祖见到他们笑呵呵地说,“我知道你们二人,不过我更喜欢你们两个的孩子。”   这话把谢忱和沈玉衡弄得一头雾水。   道祖神神秘秘地笑着,只让他们回去多给自己补上一些贡品,省得孩子去还愿的时候不够吃。   谢忱和沈玉衡听到这话,面面相觑,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这孩子,居然偷吃道祖爷爷的贡品。   不过,咬咬竟然会为了沈玉衡去许愿,他是那么聪明的孩子,怎会不清楚许愿能不能灵验呢,只是无路可走,不得不信了。   想到这里,两人心底都有些心疼。   谢忱牵住沈玉衡的手,抹了抹眼睛,“咱们快回去吧,天界也没什么好玩的……我想咬咬了。”   沈玉衡抿紧唇,半晌,轻声道,“我也是。”   从今以后,倘若咬咬再犯错,无论是什么样的错,他都再不会对咬咬用家法了……   让阿忱打。   *   回到元禄宗,沈玉衡和谢忱在剑仙殿前分开。   “你不进去让咬咬看看你吗?”谢忱扒着门框,小声道,“咬咬肯定很担心你。”   “既已安全回来,他迟早会放心的。”沈玉衡面色低沉,轻轻道,“阿忱,现在我有件更重要的事要做。”   谢忱点了点头,眸光落在殿门口的板凳上,低声道,“我和咬咬就在这里等你回来,放心去吧。”   沈玉衡微微颔首,转身欲走时又顿住脚步,他回眸看向谢忱,无比认真地开口,“还有一件事,我在离恨山上走过的每一段路,都在想着回来娶你。”   谢忱怔了怔,心口酸胀起来,他有些哭笑不得地道,“我知道了,我还能跑了不成,你快去吧。”   沈玉衡这才放心离开。   谢忱依依不舍望着他的背影,倏忽反应过来。   刚刚那是……求婚吗?   *   天元殿前,沈玉衡越过阻拦他的道童,推开内殿的屏风。   见到他,内殿软榻上的萧善神色错愕,显然是根本没有料到沈玉衡会活着回来。   大殿内寂静极了,沈玉衡沉沉盯着他,一言不发。   萧善脸上的错愕转为铁青,他又很快调整过来,一脸担忧地道,“玉衡,你回来了!”   沈玉衡没有回应,萧善的脸色更加难看几分。   “你想问,那火焰丹为什么会令你失去法力?”   萧善努力地解释着,“等你走后我才知道,原来火焰丹的功效会让服用者失去法力,对不起玉衡,是我害了你,我纵使罪该万死,你也该说两句话吧?”   沈玉衡默然看着他,淡声道,“这里没有别人。”   “什么?”萧善恍惚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不必装了。”沈玉衡自腰间拔出剑来,“劳你相助,我现在已经飞升,回来是为了什么,你心里很清楚。”   听到他已经飞升,萧善脸色僵硬起来,“你飞升了。”   他从未修过魔,自然看不出沈玉衡的修为。   萧善面容扭曲了瞬,嘴唇微微颤抖着,“我是不是还得先祝贺你飞升?”   “为什么要这么做?”   沈玉衡开门见山地问,他一刻也等不了,现在就要知道答案。   “沈玉衡,你当真蠢得透顶,竟真的会听从我的话去送死,”萧善低笑着道,“你以为你如此看重情义,就能让我回心转意,悬崖勒马?”   “我不是看重情义,我只是遵守诺言。”沈玉衡静静看着他,“先宗主的教导,一生不敢忘。”   萧善敛起笑意,淡淡道,“谁会在意什么诺言,你这人真是无趣极了。”   “我想要答案,我想知道,你究竟为什么如此?”沈玉衡唯独想不通这一点,他认识的萧善,从来不是一个心狠手辣薄情寡义的人。   宗门上下众多弟子无一不是这样认为,从他到玄卿唐春安,还有数不胜数的弟子,都曾受过萧善的照拂,把萧善当成恩人看待。   萧善淡然望着他,只是轻轻笑了声,“换做是你,你也会走上这条路,区别在于你比我命好。”   他缓慢走向沈玉衡,目光一寸不移地盯着那双眼睛,“你的命多好啊,沈玉衡,你有眼睁睁看着至亲至爱的人死在眼前么?你有过彷徨无助痛恨自己无能为力的时候么?”   “你父亲。”   不等他说完,沈玉衡沉声道。   “我父亲?”萧善像是很艰难地从记忆里找寻出这个人的模样般,低声道,“哦,你是说我那个偏心外人的爹啊,他的死,是他活该啊。”   沈玉衡心口骤然一窒,难以置信地听着他的话,只觉眼前人陌生得可怕。   萧善口中怎可能会说出这种话来?   “行了,你也别在这里装出一副虚情假意的作态了,你费尽周折飞升回来,不就是为了杀我?”萧善轻嗤了声,懒散地靠在了卧榻上,低低道,“杀了我,你就可以成为新的宗主了,这不就是你一直想要的?”   沈玉衡僵硬地立在原地,好像还没有离开那漫天风雪的离恨山般,浑身冷得发颤。   他从没想过要什么宗主之位,自萧不吝将他带回山门的那一刻起,他便发誓一生都是元禄宗的弟子。   良久,他轻声问,   “先宗主,是你杀的么?”   萧善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般,沉沉笑起来,“我哪有那个本事杀他?是他自己自不量力,一大把年纪还非要去救那些废物弟子,被真君一刀捅死了,尸体还是我去收的。”   沈玉衡闭了闭眼,“所以,你就是那个把魔修引进山门的卧底。”   “是。”萧善毫不犹豫承认下来,丝毫没有半分惭愧,“你要杀就杀,别这么多废话。”   沈玉衡活着回来,真君交给他的任务已经失败了。他也并没有那么想活下去,一直以来,不过是靠着那点对沈玉衡的恨支撑下来而已。   如今一切已成定局,他又有什么话好说?   他一死,元禄宗必定动荡不已,也算是他最后能帮到真君的办法了。   沈玉衡自腰间缓慢抽出长剑,眸光落在剑身上,倏忽想起多年前的某一天。   萧不吝从南海专门带回来两把名剑,一把给了他,另一把给了萧善。   那时萧善说,他要这把剑有什么用,等萧不吝收了新徒弟,再把剑给新徒弟吧。   那把剑,最后被萧善亲自赐给了玄卿。   那时,萧善笑着说,沈玉衡和玄卿就是他的两把名剑。   难道真的是他看错眼,萧善一直以来竟可以伪装得瞒过所有人的眼睛?   沈玉衡抬起头,轻轻道,“我最后问你一次,到底为何一定要如此?”   “你这人……”萧善被他逗得想笑,“还能有为什么,我嫉恨你的天分,谁让你是天赋异禀的元禄宗剑仙呢。这个答案,你满意了?”   沈玉衡倏地抬眼,猛然掐住了他的颈子,“不对,你答错了。”   真正的萧善,绝不会嫉恨他的天分。   萧善从未有过修炼成仙的念头,他这一生,只想当好元禄宗的宗主。   “你什么意思……”萧善攥住他的腕子,却见沈玉衡伸出另一只手,扭过他的脸,探向了他的后颈。   心脏骤停了瞬,沈玉衡怔然望着萧善后颈处的那只贪婪吸血的蛊虫,刹那间,一切明悟。   是魔蛊。   萧善见他触碰到魔蛊,整个人忽然激动起来,挣扎着扯开他的手,“滚开,别碰我!”   “从什么时候开始……”   沈玉衡神色复杂地看着他,还想再问什么,却见萧善仿佛失心疯一般撞上了他的剑。   他瞳孔疾缩,下意识地扶住萧善即将倾倒的身体。那魔蛊竟然厉害到可以操控萧善自杀!   他为什么没有早一点想到魔蛊的存在,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发现萧善的异常?   沈玉衡伸出手,想要为萧善渡进些许灵气疗愈,可萧善是半魔之身,灵气于他丝毫不起任何作用。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萧善脱力地跪在他面前,长剑沾满淋漓的鲜血。   临死之前,萧善的眼底终于出现了一丝短暂的清明。   他看清了眼前人的脸,也回想起了所有的曾经——   那年。   沈玉衡刚刚上山,山上还没有剑仙殿,他在天元殿躺了足足五个月,什么都不干,养病。   “看看,这就是剑仙世家的大少爷沈玉衡,五岁自创一门剑法,七岁越阶除魔,十岁的时候就已经声名远扬了,真真是天命不凡的仙骨奇才。”   萧不吝像展示一件宝贝似的,兴致勃勃地跟身旁的小萧善介绍着,“善儿,爹从路边捡回来的,厉不厉害?”   萧善瞥了一眼软榻上双眸紧闭奄奄一息的沈玉衡,嘁了一声,“爹,你又吹,他都快死了,再厉害又能怎样?”   闻言,萧不吝分外不爽地瞪他一眼,从桌上执起一支玉笔,戳了戳沈玉衡的脸,“死不了,玉衡,睁个眼给他看。”   软榻上,沈玉衡眉宇紧蹙,分明动弹不得,意识也昏昏沉沉,却能清楚地听到他们的声音。   “他睁不开眼了,爹,你能不能别总是捡一些废人回来?”萧善不满地夺过他手心的玉笔,嫌弃地道,“你闲的没事就去把大殿扫了。”   萧不吝轻啧了声,背着手离开,嘴里还嘀嘀咕咕着什么“谁捡废人了”之类的话。   待他走后,萧善把玉笔搁回笔架上,转眸看向半死不活的沈玉衡,眼睫微垂,从储物戒里取出一个小锦盒打开,里面是一枚散发着浅淡金光的丹药。   这是爹在他生辰时送给他的,听说天底下就这么一颗,可以让快死的人吊住三天性命。   萧善盯着软榻上的沈玉衡,只犹豫片刻,便把丹药从锦盒里取出来,轻轻搁进沈玉衡的口中,全然不似方才和萧不吝说话时的冷淡,声音温柔地开口,“把药吃了,倘若你当真天命不凡,就熬过这三日。”   总之这东西留在他这也没什么用,他没有法力,又不能修魔,从不离开宗门半步,给沈玉衡吃正好。   他坐在榻边,给沈玉衡掖了掖被角,低低道,“我听说过你,不过我只见过你娘,没有见过你,每回剑道大会你娘都不带你来,我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呢。”   沈晚潼不许沈玉衡学剑几乎是人尽皆知的事,更不许沈玉衡接触他们这些修士,好像生怕沈玉衡跟谁跑了似的。   但萧不吝常常提起沈家人,说沈玉衡天资傲人,说沈徽也不逊色,俩兄弟好得不得了,说得多了,萧善总以为自己已经跟他们很熟了似的。   他望向窗外晴朗的天日,万里无云,阳光明媚,是个难得的好日子。   “沈玉衡,活下来吧,外面的世界那么美好,你死在这里,太可惜了。”   萧善叹息一声,看着服下丹药,却仍然沉睡不醒的沈玉衡,无奈地起身离开。   一连三日,萧善每天都会来看沈玉衡。   萧不吝嘲笑他,说他儿大不中留,眼睛都要长在沈玉衡身上了。   萧善气得踹他一脚,把他踹出天元殿去,“你怎么天天那么闲啊?滚远点。”   他爹到底是怎么当上宗主的,这个问题萧善一直想不通。   他们的宗门是个很奇怪的地方,来这里的所有人脾性都有些古怪,却无一例外都是心地善良的好人。   他们热爱这个宗门,也喜欢宗门里的其他人,就好像他们是有血缘的一家人般亲密无间。   这大抵可以归功于他爹的功劳,谁让他爹在宗门里就是个人尽可欺的软包子?   上回他还看到扫地的刘婶子拿着扫帚追着萧不吝满宗门地打,险些把他笑得喘不上气。   萧善自言自语般跟沈玉衡说着宗门里的事,大到除魔,小到谁和谁看对眼结成了道侣,好像在沈玉衡面前总有说不完的话似的。   他年纪太小,在宗门里没有同龄的弟子,也就沈玉衡跟他还算年纪相仿,所以才迫切地希望沈玉衡赶紧醒过来。   “等你醒了,咱们可以一块偷爹的剑御剑飞行去,你带我去魔域看看吧,听说那里有座临夜阁特别好玩。”萧善说着,眼底微微黯淡几分,“我娘好像也在魔域,如果顺路的话……”   说了一半,他倏然意识到这话不应该说出口,声音微顿,他紧紧闭上了嘴。   瘦小的身躯在烛火掩映下微微颤抖着,半晌,萧善抹了抹眼睛,起身端起烛台,“你睡吧,明日是最后一天,我希望你没有浪费我那颗药,否则我会去找你娘赔我的。”   忽然间,沈玉衡指尖在夜色里轻轻动了动。   萧善眸光一顿,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他凑近过去,沈玉衡果然又动了动。   他愕然地抬头,却见沈玉衡缓缓睁开了眼,一刹那,萧善连话都说不出来,好半晌才结结巴巴地吐出一句,“你、你醒了?”   沈玉衡没有回答,静默地从软榻上爬起来,却被萧善急忙扶回床上,“你现在还不能乱动,我去叫李长老过来!”   他转身刚要走,却听身后传来一道淡淡声音,“药,多少钱?”   萧善身形一僵,随后不可置信地缓慢转过头来,“你一直听得见?”   “嗯。”沈玉衡声音平静,又重复一遍,“多少钱?”   萧善抿了抿唇,“那是无价之宝,我爹送我的生辰礼。”   “哦。”   萧善默了默,把烛台砰地一声放回桌上,“哦是什么意思?我告诉你,你吃了我的药,从今以后就是我家的人,一辈子欠我家的人情,要给我家当牛做马。”   真让他失望,沈玉衡居然是这么不懂礼节的人,幸好他也没什么礼貌。   话音落下,沈玉衡抬眸看他,低低道,“我知道。”   见他居然这么果断答应,大殿内气氛有些尴尬僵硬起来,萧善轻咳了声,又道,“这是便宜你了,其实我爹昨天说想收你当徒弟,你现在入内门的话就是首徒,偷着乐吧你。”   他们宗门现在的确是小了点,但是以后会变得很大的,萧不吝那么爱捡人回来,这个宗门迟早得人满为患。   他也会努力的。   然而,他说完这句话,却没等到沈玉衡的回应,更加尴尬起来。   萧善手足无措地端起烛台,又想起沈玉衡兴许会用,赶紧搁回桌上,语无伦次道,“行了,我不管你了,一会李长老过来会给你看病的。”   说罢,他转身逃也似的离开,却在踏出门槛前,听到沈玉衡轻轻的声音,“多谢,萧善。”   萧善脚下一个趔趄,险些被门槛绊死,立刻爬起来慌不择路地跑远,只是耳尖红得好像要滴血一般。   ——原来沈玉衡也知道他啊。   不过,如果不是爹的原因,沈玉衡恐怕一辈子不会知道他叫什么吧。   他知道自己是个半魔,不修魔的话就跟凡人没什么区别,比起沈玉衡这样天资卓越的人,就像天上的鸿雁和树梢的麻雀似的。   但是他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嫉妒沈玉衡的。   爹说过,这世上人人各司其职,有的人天生本事大,却孤高自许自私自利,有的人没什么本事,却可以帮助到别人。   爹还说,他将来会当宗主,这些有本事的人,就像一颗颗需要琢磨的璞玉,要靠他这个工匠来细细挖掘,精心呵护,如此一来这些有本事的人才能发挥更多的本事,而他也就尽到了自己的责任。   宗主可不仅仅是一个宗门里最厉害的人,而是一个宗门里,最懂得珍惜怜爱弟子的人。   厉害的人天底下多的是,好宗主却少之又少。   他现在就挺怜爱沈玉衡的,都快死了,多可怜啊。   萧善蹲在墙角,偷听着殿内李长老给沈玉衡看病的声音。   听李长老的话,沈玉衡好像奇迹般地没什么事了。   不过那怎么可能是奇迹,还不是因为吃了他的药。   虽然那药是他爹给的吧。   所以,从今天开始,宗门里又多了一个人。   萧善想到这,心底隐隐期待起来。   沈玉衡会喜欢他们的宗门吗?会喜欢爹还有其他弟子吗?会喜欢他这个虽然是凡人但是长得帅人品好还受欢迎的元禄宗少宗主吗?   反正爹肯定会很高兴的,沈玉衡很厉害,将来说不定会成为宗门里的第一位剑仙,到时候他们要给沈玉衡专门修一座殿宇,叫什么名字好呢……   算了,想名字好麻烦,就叫剑仙殿吧。   直到李长老出来,萧善才悄然离开天元殿的门外。   再后来,他和沈玉衡同吃同住,一起练剑,一起看书,一起踹萧不吝的屁股,那段日子每每想起来好像都泛着金色的光辉,每天都是开心的。   他想,就算将来他当上宗主,也要当沈玉衡一辈子的好兄弟。   直到,某日。   沈玉衡出山除魔,爹去拜访其他宗主,宗门里只剩下萧善一人。   他和往常一样打扫着大殿,却在身后听到了一道温柔的声音。   萧善回过头,看到了好像在梦中般的场景。   他娘居然来见他了。   萧善不可置信地怔在原地,直到娘一步步朝他走过来,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   “善儿,你都长这么大了?”   娘的声音熟悉又陌生,他甚至连动都不敢动,生怕这是一场梦境。   娘抱住他,就像小时候那般亲了亲他的额头,泪水瞬间从眼眶滑落,萧善扑入母亲的怀抱,泣不成声。   他好想娘,好想好想。   当年娘是主动离开宗门的,那时人类与魔修剑拔弩张,她不想她的身份会影响到萧不吝和萧善,给萧善留下了一封信便回到了魔域,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回来过。   萧善以为娘回来是想重新和他们好好生活,再也不离开了,可没成想,娘变了。   她疯疯癫癫地捧着萧善的脸,低声道,“善儿,如今魔域里出了一位白善真君,他可以让人类和魔修再也没有分别,想做人做魔都可以,只要吃下他的药,咱们就可以永远生活在一起了。”   萧善怔愣地看着她手心里的“药”,他再无知,也看得出那是一只蛊虫。   “娘……”萧善不敢相信地望着眼前熟悉的面容,“你怎么了?你吃了这东西?”   娘好像变了一个人般,把白善真君夸得天上有地上无,“这是好东西,善儿,娘求了真君好久才求得的,你快吃了它,吃了它,从今往后咱们一家人再也不用分开了!”   “娘,这是魔蛊!这不是药,你清醒一点!”   萧善挣扎着想逃出她如同禁锢般的怀抱,却最终被他挚爱的母亲硬生生掰开了嘴唇,撬开了牙齿,和着鲜血和眼泪,喂进了那毁掉他一生的魔蛊。   娘喂完他魔蛊,整个人的灵魂好像也随着魔蛊的离开被抽走了般,眼神僵直地倒地死去。   取而代之的,是萧善的后颈处多了一只贪婪地吸着血的蛊虫。   萧不吝回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呆坐在地上的萧善,和死去僵硬的挚爱。   在萧不吝问他发生什么事的时候,萧善抬眼看向萧不吝,脸上的泪痕已然干涸,他安静地答,“娘死了。”   而他,也死在了吃下魔蛊的这一天。   萧善至今仍不知道娘是被骗服下这魔蛊,还是被白善逼迫着吃下,可他也完全顾不得追究了,因为这魔蛊无时无刻都在操纵着他心中的恶念。   每个人都有隐秘的克制的从未显露人前的恶念,只是清醒时可以用道德和良知来约束自己,可吃下魔蛊,那些恶念只会被无限地放大。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开始厌倦和沈玉衡一起练剑。   有什么意义?   他就算苦练一万年,永远也不可能达到沈玉衡五岁时的水平。   他开始不耐烦萧不吝那些蠢话。   要他不许修魔,要他照顾同门,要他做好弟子们的榜样。   他在乎别人,又有谁在乎他?   就因为他这双红色的眼睛,又有多少人背后嘲弄轻蔑于他?   萧善变得冷漠无比,可当着萧不吝和沈玉衡的面,仍是一副笑盈盈的模样。   如果没有后来的事情发生,萧善恐怕可以装得更久。   萧不吝是他的亲生父亲,自然察觉得到萧善的变化,他看穿萧善所做的那些表面功夫,也发现了萧善眼底偶然划过的冷血神色。   萧不吝开始犹豫,倘若有天他死了,这宗门还能否交给善儿?   他原本就是要把宗门给善儿的,可现在,他有些不确定。   他和沈晚潼见了一面,聊到萧善最近的变化,说他竟然把自己的眼睛挖出来,换上了一双死去的人类的眼睛,这事太恐怖了,说出去估计都没人敢信。   他还说,如果善儿再这样下去,他想把宗门交给沈玉衡。   沈晚潼反对,但是萧不吝却说,这个宗门不是属于他一个人的,若是交给一个心狠手辣的人,一切都完了。   他们不知道的是,萧善在萧不吝身边安插了卧底,将一切都收入耳内。   那一刻,萧善心底的怨恨达到了顶峰。   他怨恨自己的出生,怨恨自己的眼睛,怨恨萧不吝,怨恨沈玉衡。   他一直期盼着自己当上宗主的那一天,然而这一切居然要被一个外人夺走。   再后来的事,就是他与白善里应外合,等沈玉衡离开宗门做任务时除掉了萧不吝,本打算栽赃给沈玉衡,可没想到宗门的弟子竟然无比信任沈玉衡,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质疑沈玉衡。   他更加怨恨,以至于看到沈玉衡,就恨不能一剑杀了他。   魔蛊不断催化,逐渐操控了他的神智,他甚至忘记了当初萧不吝的教导——永远珍惜怜爱他的弟子们。也忘记了当初是他亲手把丹药喂进了沈玉衡的口中,忘记了那座剑仙殿,是他亲自取下的名字。   他变成了一个连自己都不认识的人。   如此可怖,可悲的一生啊。   临死之前,居然有这么多事可以回忆起来,他倒宁愿自己把一切都忘得一干二净。   思绪收回,萧善缓缓阖上双眸,指尖搭在了沈玉衡的手上,“不要拔掉魔蛊。”   哪怕清醒过来一切也无可挽回,带着满身罪恶混乱糊涂地死去,也挺好的。   沈玉衡的指节微微颤抖,最终还是缓慢松开手。   他认识的萧善早已经死了,死在被魔蛊寄生的那一天。   血沿着剑锋一滴滴淌落,萧善茫然地看向沈玉衡身后,阳光明媚,万里无云,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他望着灿烂明媚的天光,小声说,   “玉衡,我想爹了。”   “唉。”   “可我不配再当他的儿子了。”   沈玉衡眼眶红透,颤抖着手将长剑一寸寸拔出,脱力般跪倒在萧善已然冷下的身体前,他俯下身,轻轻道,   “你是,你永远都是萧不吝的儿子。”   也永远是我最要好的兄弟。   衣襟内掉落一朵雪白的羡仙花,轻轻飘落在萧善的胸口,半晌,被一阵无名轻风吹散,连同萧善的身体,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73章   五灵城外雁别山, 入夜。   玄卿戴着斗笠,小心翼翼踩在刚落过雨泥泞的山路上,唯恐泥水染脏他崭新的足靴。   “你确定白善在这种鬼地方?”玄卿有些埋怨地开口, 四下看去, 满眼都是荒郊野岭,杂草丛生,山石伫立在高峰上,在月色下隐约像道鬼影般诡谲可怖。   白善好歹也是魔域鼎鼎大名的魔头,藏身之处竟然如此寒酸。   楚思佞缓慢走在玄卿身后, 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山景与月色,低声道, “说不定他本就是个孤魂野鬼,住在此地倒也不算奇怪。”   被他这么一说, 玄卿愈发觉得这地方恐怖极了, 他不怕什么魔修妖修, 能看得见摸得着的都不可怕,但是他唯独害怕那种一惊一乍或不声不响冒出来的东西。   从前有一回去除魔,碰上了闹鬼的宅子,他和唐春安俩人你推我搡, 谁也不敢第一个进,最后还是被沈玉衡一脚一个踹进去的。虽然最后并没什么恶鬼,只是一个吃人的魔修在唬人,却还是让玄卿吓得不轻。   他瞪了一眼楚思佞,“别胡说, 人死了就是死了, 绝不可能死而复生。”   楚思佞端详着他的神情,唇畔笑意更深, 轻轻道,“怎么没有,夫人不是说那封霄就死而复生了么?说不定就是恶鬼来复仇了。”   玄卿脸色更难看了些,立在原地,“复哪门子的仇?找谁复仇?杀他的是沈玉衡,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是他师弟。”楚思佞压低声音,凑近玄卿些许,沉沉开口,“更何况,夫人这不是正好送上门去么,他当然会先找你。”   玄卿推开他,鼓起勇气,兀自走在前面,“少在那装神弄鬼,管他是人是鬼,碰上我也是一剑的事。”   一剑不行就两剑,两剑还弄不死……这不还有楚思佞帮忙呢?   他没什么好怕的,现在应该害怕的是白善和封霄才对。   玄卿在心底很快把自己安慰好,又催促起楚思佞,“走快点,磨蹭什么?”   身后久久没有回应,他回头一看,身后哪还有什么楚思佞,连半个人影都看不见。   玄卿瞬间慌乱起来,猛地拔出腰间长剑,环顾四周,只能听见鸦雀振翅的声音。   “楚思佞,赶紧滚出来,我没跟你开玩笑!”   他攥紧长剑,放出神识感受着楚思佞的气息,还没等他找出楚思佞的方位,便见不远处的枯树下,立着一道模糊洞黑的人影,看不清五官,好似只是一团黑烟凝聚的人形般。   咯噔一声。   玄卿险些两腿一软跪在地上,他强撑着用剑尖指向那道人影,“楚思佞,别装了,你吓不到我!”   人死不能复生,人死不能复生,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你要报仇去找沈玉衡别找我……   那人影忽然动了动。   玄卿的心倏忽提到了嗓子眼,眼见那人影突然加快速度朝自己的方向冲过来,他瞳孔一缩,毫不犹豫拔腿转身,还没跑半步,就撞进了冰冷的怀抱里。   心跳骤停。   耳边却忽然传来了一道声音。   “不是说吓不到么?”   玄卿抬起头,望见楚思佞那对笑意沉沉的眼睛,心头怒火中烧,毫不客气地给了他一拳。   “嘶……”   楚思佞揉了揉被玄卿砸疼的胸口,收起那团魔气凝聚成的黑烟,悄悄瞥他一眼,低声嘀咕,“打死我算了。”   “打死你都算便宜你!”玄卿没好气地又给他一脚,幼稚不幼稚,堂堂魔尊在荒郊野岭玩这种把戏,说出去不嫌丢人!   挨了打,楚思佞仍笑吟吟地凑上前来,“我是见夫人害怕,想帮夫人壮壮胆量,现在还怕么?”   玄卿满肚子憋闷的火气,哪还顾得上害怕。   这会子就算真来个孤魂野鬼,他也能当成楚思佞给活活撕了。   玄卿走了两步,想到身后的楚思佞,又转身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拽到身边,这才放心地继续上山。   省得他又在后面搞什么古怪。   片刻后,两人立在山顶上,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茅草屋。   除却这茅草屋外,雁别山上再无其他,可什么人会住在在荒郊野岭?   答案不言而喻,只是玄卿觉得这未免太明显了些,就好像在故意引他们过来,生怕他们找不到白善似的。   “先别急着进去,”玄卿警惕地打量着那茅草屋,“肯定有陷阱。”   楚思佞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乖乖立在原地,“好。”   待到玄卿把茅草屋外看了三圈,依然什么都没看出来。   没有阵法,没有陷阱,甚至连个守门的魔修都没有。   茅草屋的门敞开着,好像在邀请他们赶紧进去。   玄卿纳闷地看向楚思佞,问道,“你看出什么没有?”   魔修最了解魔修,说不定楚思佞知道什么。   楚思佞沉吟一声,低低道,“我看出白善就在里面,不过,是个分身,估计是故意留下分身来见我们,所以应该没有陷阱。”   玄卿:“……那你不早说?”   他在这看了半天也不吭声!   楚思佞颇为无辜地摆了摆手,小声道,“夫人没问我。”   “你自己没长嘴啊?”玄卿哪里看不出他故意戏弄自己,咬了咬牙,干脆把楚思佞甩在身后,走进茅草屋内。   茅草屋内竟暗藏乾坤,全然不似外面看着简陋,走进之后,便见周围的景色忽然转变,小桥流水,海棠飘香,俨然一副富贵大宅的场面。   而海棠树下,一道雪衣身影正静坐弹琴。   琴声悠扬动听,月色柔美皎洁,玄卿却立刻捂上耳朵,生怕一不小心中了白善的诡计。   “你就是白善?”   他虽杀过几个白善的分身,可那些分身的相貌个个都不同,他还没有见过白善真正的模样。   白善闻声抬头,眸光落在玄卿身上,轻轻开口,“闻琴不语。”   玄卿皱了皱眉,执着长剑朝他走近,“我不是来听你弹什么破琴的。”   听到他的话,白善淡笑了声,指尖在琴弦上轻拨慢捻,“玄卿仙尊何必如此心急,你除掉我这分身,于我而言也不会有什么损失。不如坐下来,喝喝茶,听听琴。”   身后,楚思佞不紧不慢地走到玄卿身边,牵住他的腕子,“夫人,总归现在也没有别的线索,不如坐下听听他怎么说。”   玄卿琢磨片刻,觉得有些道理。他们现在能找到的线索全都是白善的分身,这白善实在太会隐藏自己,这么多年都没有找到突破之处,他就算急着杀掉白善这送上门的分身也没什么用。   他跟着楚思佞走到茶桌边,抱剑而坐。   该说不说,白善虽是个魔头,这手琴弹得当真不错。   一曲弹罢,微风忽起,雪白的海棠花瓣在浅蓝色月光的掩映下簌簌而落,当真美极。   玄卿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听见白善温润的声音,“二位,白善在此恭候多时了。”   伪君子。   玄卿眯眼看他,沉声道,“少套近乎,你把真身藏哪了?”   白善笑了笑,从琴凳上起身,走到茶桌边,在玄卿警惕的目光中缓缓斟上两杯茶水,“仙尊以为我会如实相告?”   玄卿当然知道他不可能告诉自己,他也就是随口一问,不然他还能干啥,喝茶吗?   “你迟早有藏不住的那一天,现在说出来,我可以让你死个痛快。”   听了这话,白善恍若未闻似的坐在了他们对座,端起茶盏轻抿一口,“我来见二位,其实是为了帮你们的忙。”   帮忙?   玄卿嗤笑了声,“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么?”   白善笑而不语,转眸看向了楚思佞,低声开口,“尊主,好久不见。”   楚思佞眉宇稍压,他确信自己是没有见过这张脸的,何谈好久不见。   “尊主这些年当真是风头大盛,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白善指尖在茶盏边沿轻轻划过,笑道,“听说你还娶了一位人类妻子,生下一个孩子,我曾经百思不得其解,不知尊主究竟为什么会突然想要娶妻生子,前些日子,我突然知晓了原因。”   楚思佞神色骤冷下来。   “原来尊主是半妖半魔之身,而尊主生下孩子,是为了得到那孩子身上的龙珠,用于你的飞升大计,”白善缓缓道来,笑意更深,“半魔生下的小半魔啊……不知尊主此刻有没有拿到那最后一颗龙珠,可依我看,你好像并没有飞升啊。”   话音落下,玄卿脸色也变了变。   他偏头看向楚思佞,却见楚思佞面色极沉,阴郁不言。   “尊主是否在想,我是如何得知此事的?”白善端起茶盏,悠然开口,“你千辛万苦费尽心思想要瞒住的半魔之身,早就被你身旁这位玄卿仙尊广而告之,现在,恐怕全修真界都知道你的身份了。”   玄卿手脚冰凉,额头渗出些许冷汗,他连忙道,“我没有广而告之!”一定是白善命人散播出去的!   他是告诉了宗主没错,可那时候,他和楚思佞并没有互相信任彼此,他又怎会得知宗主会把这件事告诉白善?   楚思佞的沉默,令玄卿心头愈发不是滋味。   他知道,楚思佞最在意的除了飞升之事,就是半魔的身份。   宁肯自己一个人躲在不见天日的书房里,强忍着疼痛,戴着斗笠,只为遮掩住脸侧象征着半魔的龙鳞。   在楚思佞眼里,那片龙鳞就是他的耻辱。   “楚思佞……”玄卿还想再说什么,却见楚思佞猛然伸出手,硬生生掐断了面前白善的喉咙。   他错愕片刻,听到楚思佞微微颤抖的声音,“他在挑拨离间,不要中计。”   玄卿怔怔地望着他,看到了楚思佞赤红的眼睛和脸侧隐隐浮现的雪白龙鳞。   “我知道不是你。”楚思佞甩开手心已经没了气息的白善,低低道,“定是陈遵,他每月给我送药,有一次送来的药是假的。”   玄卿哑然失声,良久,伸手去握他,“是我。”   楚思佞身形骤然僵住。   “对不起,我那时候逃回宗门,担心你以后会危害世间,便把这件事告诉了宗主。”玄卿无比认真地开口,“但是现在我知道你不会那么做了,也不会伤害芽芽,而且我真的从没觉得半魔之身有什么不好,你的龙鳞很漂亮,你也很好看……”   他还没说完,楚思佞忽然抽回了手。   “没什么不好?”   他声音渐沉,死死盯着玄卿,低笑了声,“于你而言自然没什么不好,你不是我,玄卿,你从小在师父师母的保护下长大,入了宗门有师兄弟关爱,可我没有。”   玄卿茫然无措地看着他。   “从出生起,我是九个孩子里唯一一个半魔之身,其他兄弟皆是纯血龙族,唯独我继承了母亲一半血脉,甚至连龙珠也没有。”楚思佞呼吸急促,仿佛只是想到那些过往便难以承受,“一个没有龙珠的半魔,连活下来的资格都没有,我被扔到魔域自生自灭,任何人都可以踩在我头上,若非五岁时我体内奇迹般生出龙珠,你此刻怎能见到现在的我?”   他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砸在玄卿的心上。   玄卿从未想过楚思佞究竟为什么会害怕暴露半魔的身份,也从未想过,这件事对于楚思佞究竟有多么重要。   “有了龙珠,我又被父母接回了龙族。”   楚思佞捂住心口,陈遵给他的药虽能将他伪装成魔族,却会反噬损伤他的身体,这么多年,他苦心积虑只为了隐藏住脸上这片耻辱难言的龙鳞。   “龙族自幼便互相残杀,一个半魔如何与其他兄弟竞争,那种滋味你终其一生也体味不到,什么天赋异禀,不过是我竭尽全力昼夜不分的修炼,才侥幸在他们的手心里活下来。”   他们嘲笑他,联合起来要先除掉他,分明是世上最亲的亲人,却一次又一次地将他推进深不见底的深渊。   楚思佞痛恨的不仅仅是半魔之身,还是痛恨那段令他作呕不愿回想的过去。   他受够了这世上的一切,只想飞升,离开这里。   可偏偏,他信任了玄卿。   把连同自己的那八颗龙珠,全部交到了玄卿手中。   他以为他们是世上最亲密的人。   他以为他们之间永远不会背叛彼此。   “这事是我的错,我不应该泄露你身份。”玄卿又低低说了一声,除此之外,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好,“你走吧,正好之前说的三天时间也快到了。”   楚思佞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这就是你想出来的弥补我的办法?”   “弥补?”玄卿愣了愣。   他还以为他们之间再也没法弥补了呢,毕竟这件事就算道了歉,也依然会在他们心里留下一个过不去的坎儿。   “你背叛我,难道不应该弥补?”楚思佞步步逼近,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这是你欠我的,玄卿。”   玄卿:“……那你想我怎么弥补?”   楚思佞眯了眯眼,缓慢吐出几个字,“你说呢?”   玄卿抿了抿唇,他太了解楚思佞了。   半晌,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查完白善的事再弥补你,行不行?”   楚思佞没有回答,只沉沉盯着他。   玄卿认命般地脱掉外衣,嘴上还不忘小声嘟哝着,“今天太冷了,更何况这荒郊野岭的,旁边还有个死人……”   楚思佞忽然攥住他解开腰带的手腕,“那就别脱了。”   在玄卿满眼希冀的目光中,他指尖轻抚上玄卿的唇,眸光渐深,喉结轻滚了下,“跪下来。”   玄卿眼眸微睁,怎可能不明白他的意思,面色瞬间涨红,   “你过份了吧?!” 第74章   魔的思维与人不同, 身上有着龙族血脉的半魔的脑袋更是异于常人。   玄卿愈发开始怀疑当初妄图改变楚思佞的想法究竟有多愚蠢。   这人脑子里压根什么都没装,除了那些龌龊下流任谁看了都得吓一大跳的肮脏欲念。   荒无人烟的坟山上,月黑风高, 刚杀了人, 又被背叛,楚思佞想做的第一件事竟然不是离开他,也不是杀了他,而是睡了他。   想睡他也就算了,竟还提出如此恬不知耻的要求, 他要真那么做了,他的尊严放在哪里?   楚思佞以后不得借着这件事翻了天地踩在他头上?   玄卿深吸一口气, 攥紧手心的长剑,语气也沉下几分, “你就非要现在逼我?这件事是我的错我承认, 但我一开始就说得很清楚, 我是带着任务来的,不是专门来哄你的。”   话音落下,楚思佞神色更冷,一言不发地盯着玄卿。   “看我也没用, 有什么事以后再说,我现在要去继续找人,你生气就自己回城吧。”玄卿低头绕开他,没走几步,发现楚思佞没有跟上来。   他脚下一顿, 无需回头, 也能感知到楚思佞的气息已经消失了。   真走了。   玄卿指尖蜷紧,又缓慢松开。   走就走呗, 他们之间又不是什么离了彼此就不能活的关系。   更何况,他也有话说啊,泄露楚思佞身份的时候,他哪知道楚思佞以后会不会害人?   他又哪里知道宗主是卧底会把这事告诉给白善?   虽然楚思佞是很可怜没错,但是他错哪了,他也很倒霉好不好?   玄卿提着剑闷头下山,越想越有理。   夜如墨浓,乌云盖月,山间忽然下起了濛濛细雨,淅沥沥地浇湿肩头。   眼前的山道戛然而止,玄卿抬起头,忽然发现自己迷了路。   坏了,他是从哪条道上山的来着?   玄卿立在原地,懵了半晌。   他只记得自己中途被楚思佞故意装神弄鬼捉弄,吓了一跳,其他全都忘了。   倏然间,手心的长剑轻颤了下,玄卿瞳孔微缩一瞬,猛然举剑回头,见到不远处立着一道模糊的黑影。   呵,又来这招。   想吓唬他,然后再冒出来美救英雄?   他可不吃这套了。   玄卿置若罔闻地执着剑继续寻找下山的山道,余光瞥见那黑影又凑近几分,他心底冷笑了声,决定等对方靠过来的时候突然做个鬼脸,反将一军!   然而等那黑影一步步靠近时,玄卿还是隐隐害怕起来。   他真的害怕这种东西。   可恶的楚思佞,偏用这招捉弄他。   直到那黑影离得极近了,玄卿刚想回头,却敏锐感知到一股杀意袭来。   他下意识地挥剑出去,几乎没有任何停顿,剑尖抵上了一把锋锐淬毒的匕首。   而持着匕首的人,是一张他从未见过的,可怖至极的脸。   玄卿惊叫一声,被吓了一跳,本能般地一脚把对方踹开老远。   对方姿态僵硬地从地上爬起来,那张密密麻麻布满咒文的脸,好像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般,嘴角牵起一个毫无生气的笑,“你就是玄卿?”   那声音嘶哑而干硬,如同硬生生从喉咙里挤出来似的,玄卿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努力稳下心神,“你是什么东西?”   “我?”   那恶鬼又吃吃笑起来,“我就是你要找的人,被你师兄一剑割喉的封霄。”   玄卿呆滞片刻,难以置信地结结巴巴道,“不可能,人死不能复生。”   “看在你将死的份上,”封霄缓慢朝玄卿走近,哑声道,“我便告诉你,真君用他的仙术救了我,把我从阴曹地府带了出来,你可以猜猜,我回来第一件事要做什么?”   玄卿咽了咽口水,“我师兄在元禄宗,你不认路我可以带你去。”   封霄默了默,似乎回想起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般,掐住了额头,“我现在还杀不了他,可很快我便可以除掉他。”   他猛地抬眼看向玄卿,狞笑了声,“只要吃了你,我便能报仇雪恨。”   闻言,玄卿简直想一剑捅死他,连害怕都顾不上了,“冤有头债有主,你打不过他就滚回去修炼,你找我干什么,我哪得罪过你?”   “谁让你是他师弟?”   玄卿:……   靠,还真让楚思佞那个乌鸦嘴说中了!   他就知道一直在外面吃饭时记沈玉衡的账迟早会反噬自己,只是没想到这反噬来得这么快。   玄卿不敢轻敌,仔细打量着封霄,神识无法感知到对方身上的修为,只能感受到一团像是可以吞没一切般的黑雾。   面对这种摸不清路数的对手,他不由得紧张起来。   封霄从身后拔出长刀,一刀直取玄卿的心口,“别浪费时间了,你自来受死,我可以给你个痛快。”   玄卿足尖轻点,闪避到山岩上,狠呸一口,“你真当我吃素的?”   “我知道你的本事,元禄宗两把名剑的称号我还是听说过的。”封霄嗤笑了声,瞬间闪身到玄卿身后,“先前我小看沈玉衡结果死的不明不白,这次我岂会无备而来?”   玄卿没想到他速度这么快,微微吃了一惊,回身一剑挡下长刀。   雨愈发瓢泼,刀光剑影斩断空中落下的雨丝,二人竟打得旗鼓相当。   玄卿额头微微冒汗,其实他想说,他的剑术远没有外面传的那么厉害。   “你们这套元禄宗剑法,我日日夜夜都在背。”封霄的声音骤然在身后响起。   玄卿赶忙用长剑挥退他,纳闷地道,“你一个魔修背元禄宗剑法做什么?”   封霄冷笑一声,“每当我想起那日死在沈玉衡手下的屈辱,我都会把这套剑招再背一遍,如今的我早已不是当年骄傲自满的我,我不会再辜负真君的期望,所以,今日你必定丧命于此。”   玄卿汗流浃背了。   他自己平日里都没像封霄这样勤学苦练元禄宗剑招,这样岂不是他的招式全都会被封霄看穿?   这还打个屁啊,要不他跑吧,喊人也行,楚思佞没准还没走远呢。   玄卿暗暗琢磨着,眼前长刀袭来,他连忙后退,刀身在半空转向,横劈向玄卿的颈子。   刹那间,玄卿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手中猛掐一个遁地决。   可他眼前的场景却仍是这座荒无人烟的雁别山。   这封霄竟在他神不知鬼不觉时设下了阵法!   完了完了,这下可怎么办?   玄卿愁眉莫展之际,身后的封霄仍像怨鬼一般纠缠着杀来。   刀光在滂沱大雨中闪过,玄卿呼吸停了停。   他躲开了,可手臂却被锋利的刀刃割破,和着雨水在湿透的衣服里一点点洇染出来。   好多血……   眼见玄卿盯着小臂上的伤口出神发呆,封霄冷然一笑,“方才让你躲开,是你运气好,这次你便老老实实去死吧,黄泉路上,我会送你师兄来作伴。”   他话音刚落,还没来得及动手,面前玄卿的身形忽然直直栽了下去。   封霄微微一顿,随即警惕地后退半步,“你耍什么花样?”   玄卿躺在地上,一副了无生息的模样。   半晌,得不到回应,封霄那仅有的一点耐心彻底告罄,眼底划过阴狠的冷色,飞身上前,对准玄卿的心口一刀捅去。   片刻,本就死寂的雁别山更加鸦雀无声,就连那不绝如缕的雨声仿佛也消失了。   ——封霄怔在原地,不敢相信地望着手心插入山石七寸的长刀,眼前哪还有什么玄卿的身影?   他甚至没有来得及回头,便听到长剑破风,胸口处已然多出一道沾着血水的剑尖。   封霄骇然地回过头,看到紧闭双眸的玄卿,气势和方才全然不同,好像变了个人般,周身散发着令人胆寒的大乘期气息。   这怎么可能?   刚刚这人分明……没有这么强。   怎么躺地上再爬起来跟换了芯子似的??   好在他本就是死尸复生,肉身不死不灭,玄卿就算再强,也杀不了他!   他刚这样想,玄卿似乎也意识到他好像不会死这件事,长剑猛然拔出,下一秒便有如切瓜砍菜般轻易地割下了他的头颅。   第二次了,第二次了!   你们元禄宗弟子怎么都喜欢照脖子砍?   封霄略显狼狈地拾起自己滚落在地的脑袋,回身刚要反击,手臂也被无情地砍断。   即便清楚自己不会死,可对上玄卿那张平静漠然的面容,心头仍然难以抑制地涌上一阵惶恐,就好像他在玄卿那里只不过像是蝼蚁在足靴下挣扎。封霄顾不上捡起自己的手臂,下意识转身想逃,还没走远,双腿也被一剑齐齐砍断。   他彻底崩溃了。   “真君!”   封霄无助地大喊着,“真君救我!”   这人疯了,元禄宗人是一群疯子,他们不正常,他们全都不正常!   不尽的鲜血沿着山石蔓延下来,流淌至一对雪白的足靴边。   玄卿几乎没有片刻停顿携着长剑杀来,下一秒,却被一道白雾吞没了身形。   封霄仿佛看到救世主般,望向面前人,“真君……你来救属下了,是我没用。”   “不怪你,本座也不知他竟如此棘手,”对方无奈地道,“只可惜这招原本打算拿来对付楚思佞与沈玉衡的……先撤退吧,这幻境只能困住他半个时辰。”   封霄心有不甘地看向玄卿消失的方向,攥紧了拳头,“是。”   幻境内。   玄卿的意识渐渐苏醒。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了熟悉的场景——元禄宗,他的寝殿。   怎么回事?   他方才……不是在跟那个不人不鬼的东西缠斗么?   每次晕过去醒来时身边都会躺具尸体,这次身边空空的,他还有点不习惯了。   难道打输了?   不应该啊。   玄卿挠了挠下巴,困惑地从软榻上爬起来,周遭的一切都整洁极了,干净到完全不像他的寝殿,只能依稀从家具和陈设中分辨出这是他的地盘。   这是有人来给他收拾过寝殿么。   玄卿满头雾水地走出殿外,遥遥地便见一道雪衣身影朝自己走来。   “沈玉衡?”   玄卿恍然大悟,“是你救了我啊,怪不得,我说我怎么突然回宗门了。”   沈玉衡眉宇微蹙,忽然伸出手,轻贴在他额头,“说什么胡话?”   玄卿被他贴来的手吓了一跳,连忙躲开,“你干嘛?”   沈玉衡眉头拧得更紧,冷冷道,“夫君都不喊了,见楚思佞一面,当真把你的魂都勾走了?”   话音落下,玄卿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他没听错那两个字吧?   沈玉衡面色更沉,声音也冷冽极了,“装什么傻,你不是最喜欢恶心我喊我夫君么?既然喜欢楚思佞那张脸,你还回来干什么,不如当初留在魔域跟楚思佞成亲,皆大欢喜。”   若非他们因为那女娲之泪的缘故有过不该有的一夜,他根本不想管玄卿。   玄卿:“……你先等等。”   他有点反应不过来了。   这一定是梦。   只是,这个梦怎么跟他之前做的那个话本子的梦这么像,还这么逼真……   他该不会是晕过去摔死在山石上结果意外进了话本子里吧?   玄卿悚然地想,浑身汗毛耸立。   不行,他得找个法子验证一下,如果他真的进到话本子里面,此时的楚思佞应该是个祸世大魔头才对。   半晌,玄卿整理好思绪,认真开口,“所以,楚思佞在哪?”   沈玉衡眯了眯眼,冷声道,“魔域的路你自己不认识?将来你们成亲时用不用我教你们洞房?”   玄卿嘴角微抽,指着他道,“你少给我阴阳怪气,等我醒了找阿忱收拾你。”   说罢,他转身方要离开,却被沈玉衡的剑鞘拦住。   “去哪?”   “魔域呗!”   他得赶紧看看这到底是不是一个梦,要是梦的话,也肯定是个噩梦,快点醒吧。   沈玉衡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去送死?你独自一人根本不可能对付得了他。”   玄卿也深吸一口气,回头看他,轻笑道,“沈玉衡,再拦着我,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怎么有人梦里梦外都这么讨厌?阿忱到底喜欢他哪?   沈玉衡还想再说什么,却听身后唐春安惊慌失措地跑来。   “师兄,楚、楚思佞带着好多魔修杀到山门前了,咱们怎么办!”   话音落下,玄卿眼前一亮,毫不犹豫地推开身前挡路的沈玉衡,   “放着我来!” 第75章   “你去干什么?”沈玉衡一把攥住玄卿的手腕将人拽回来, 忍着火气道,“你别忘了,你喝了那女娲之泪……”腹中已经怀了孩子。   李长老说怀孕之后绝不能再大动干戈, 万一玄卿和孩子有什么闪失, 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原谅自己。   “你今天废话怎么那么多?”玄卿嫌弃地推开他,“正事要紧。”   沈玉衡被玄卿推开,磨了磨牙,方想追上玄卿,却好像感受到什么气息般, 脚下停顿在原地,转眸看向了玄卿的寝殿。   好像……有什么人在?   唐春安见他驻足不前, 急切地催促道,“师兄, 你快跟玄卿师兄一起去啊, 师兄弟们快要顶不住了!”   听到这话, 沈玉衡顾不得其他,只好先跟着唐春安去除魔。   元禄宗山门前。   玄卿望着堆满尸体的山阶,呼吸停滞。   楚思佞——真的杀掉了他的师兄弟。   玄卿彻底明白,如果花轿没有误打误撞把他送进魔宫, 楚思佞和他本就该如此。   楚思佞不会因为他放弃飞升,他会和原本的那位新娘生下一个身怀龙珠的孩子,然后夺走那孩子体内的、仅差最后一颗的龙珠。   飞升之后的楚思佞,根本不在意这世上的一切,他杀人也好, 杀魔也罢, 三界于他就像一个可以随意操纵的玩具,他的目的仅仅只是取乐, 把他曾经的痛苦报复在所有人身上。   杀元禄宗弟子,也是为了取乐。   至于白善,在这个世界里从未出现过,他兴许清楚自己无法跟楚思佞抗衡,于是便隐藏起来,任由沈玉衡和玄卿联手对付楚思佞,他自己则是在暗处等待时机坐享渔翁之利。   玄卿忽然有些接受不了,他刚惹了楚思佞分道扬镳,万一楚思佞一怒之下像梦境里这样发疯怎么办?   他得赶紧回去,噩梦该醒了。   听说在梦里死掉就会醒过来。   可是他晕血怎么办,万一划一下喉咙看到血溅出来他又晕过去,这噩梦岂不是一直会循环?   玄卿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思来想去,决定还是躺回寝殿里找根绳子上吊,这样既没有血,还能从梦里醒过来。   半晌,寝殿内。   玄卿扯下床边的幔帘拧成绳子,高高抛上横梁打上结,刚要把脑袋放进去,便听身后传来一道淡淡声音。   “要自绝?”   他动作微滞,回头看去,只见楚思佞坐在书案上,侧身执着笔在纸上缓慢写着什么。   本就可称为艳丽的相貌,不知是不是因为飞升的缘故,此刻更有一种难以看透的幽冷之感,墨发垂落在胸前,衣襟半敞,玄卿拽着绳子,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急着寻死,是怕我会折辱你?”   玄卿直勾勾地盯着他,良久,从凳子上下来,“我怕你,开什么玩笑?”   “既不怕我,那便坐下来聊聊?”楚思佞轻笑了声。   玄卿从善如流地应声,坐在那张用来上吊的凳子上,“好,聊什么?”   “我想知道,当初我送去花轿的女娲之泪,是不是你喝了?”楚思佞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目光缓缓下移,落在了玄卿的小腹上。   玄卿:“……你问这做什么?”   楚思佞一副了然神色,唇畔笑意更深,“我猜你并不知那女娲之泪的作用,所以特来提醒你,喝下女娲之泪后倘若行过房事便会怀胎生子。”   玄卿毫无波澜地道,“哦。”   楚思佞见他并不惊讶,十分新奇地轻声问,“你怀了谁的孩子?”   “这重要么?”玄卿淡淡看他,“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怎么这么八卦,既然飞升了就老老实实去天界,整日在凡界招猫逗狗惹是生非,你想引起谁的注意?不好意思,没人在意你。”   话音落下,楚思佞笑容逐渐消失,显然是被玄卿说中,面色冷淡几分,“你不怕我把你连同腹中孩子一起杀了?”   “杀就杀。”   玄卿摊了摊手,“反正我这辈子过得挺好的,师父师母教养疼爱我一辈子,师兄弟们与我手足情深,不像某些人,从小到大没人疼,长大之后就报复三界。”   话音落下,大殿内陷入了死寂。   良久,楚思佞从唇畔溢出一丝冷然的笑,“你知道的不少。”   玄卿缓慢走到他面前,定定地望着他,靠得极近,似乎还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楚思佞眉宇微蹙,还没摸清他的想法,又听玄卿轻声道,   “我还知道你更多。”   “嗯?”   玄卿低笑了声,抬手搭在他身旁的书案上,俯身过来,轻握住了他的手腕。   楚思佞皱起眉头,耳边传来玄卿的声音。   “别动。”   鬼使神差般,楚思佞竟真的没有再动,他阴沉沉看着玄卿,想知道玄卿究竟要做什么。   “我太了解你。”玄卿轻声道,“你擅长伪装,满口谎言,是因为你害怕再受到伤害,怕被背叛,其实你很需要被人关心,对不对?”   楚思佞没有回答,只是眼睫低垂,眸光落在玄卿的脸上。   “可你把那孩子杀掉取出龙珠用来飞升的时候,有没有想过那孩子就是曾经的你?”玄卿忽地笑了笑,轻轻吻在他的脸侧,“我不喜欢梦里的你,梦里的你让我觉得恶心,不过我更庆幸这里的一切都不是真的,否则我杀你的时候一定会心软。”   脸侧的温软一触即分,楚思佞尚未反应过来时,一柄长剑猛然穿透了他的心口。   玄卿毫不犹豫地将长剑一寸寸推进,攥住了楚思佞的手腕,将他拉进怀里,“我知道这样杀不了你,谁让你已经飞升了,但是很快沈玉衡就会赶到……别挣扎,很快就不疼了。”   楚思佞直勾勾盯着他,无知无觉般地任由玄卿的长剑在心口搅动。   半晌,他有些玩味地低声笑道,“被捅的人又不是你,你哭什么?”   玄卿微微一怔,腰间攀上一双手,紧紧箍住了他。   “外面的我跟你什么关系?”楚思佞抬手掐住他的脸,迫使玄卿看向自己,仔细端详着玄卿脸上的泪痕,轻啧了声,“哭成这样,想必当真是对我情深似海。”   玄卿愕然地看着他,不可思议道,“你没听见我说的话?沈玉衡很快就来杀你了。”   “嗯,我听见了。”楚思佞像哄孩子般摩挲着他的脸,又将人摁倒在书案上,“在他来之前,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好好说清楚——你有多喜欢我?”   玄卿没忍住呸了他一口,想把他踹开,腿也被强行扯开,“你大爷的,你真不怕死啊?”   “死有什么可怕,纵然你们二人真能联手除掉我,那只能说是天命难违。”楚思佞不紧不慢地解开玄卿的衣带,掌心沿着腰间缓缓滑下,神色忽顿,像是发现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般,笑意更深,“还不承认对我有感觉?”   玄卿面色涨红,拼命想扯开他的手,却丝毫抵挡不住楚思佞的力量,“滚,是个人被你这么碰都会有感觉。”   “哦……”楚思佞意味深长地应声,下巴抵在玄卿肩头,令他动弹不得,手上慢条斯理地探入里衣的衣摆,“我还以为是喜欢我才会有感觉,倘若能得元禄宗高徒玄卿喜欢,哪怕我死后下九层炼狱也值得了。”   他的指寒凉如冰,玄卿颤抖着吸了口气,慌乱地想要推开他,却根本敌不过楚思佞的力气,反倒好似欲拒还迎般,给了楚思佞彻底覆身上来的机会。   沈玉衡,人呢?   你又在这种关键时刻去哪了??   玄卿尽力挣扎着,无论如何他也不想被梦里这个杀过他师兄弟的楚思佞睡!恶心!   忽然间,他不知摸到什么,瞬间怔愣在原地。   楚思佞仍在专心地脱他衣服,全然没有注意到玄卿已然黑沉下的脸色。   “你装够了吗?”   楚思佞动作一滞,垂眸去看玄卿,却见玄卿从他身上扯下一块玉佩,正是先前玄卿五灵城随手买来送他的那块。   玄卿面色铁青地将那玉佩捏紧,压抑着火气,“这噩梦是你搞的鬼?”   “……”楚思佞乖乖从他身上下来,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迎面而来便是玄卿的巴掌,他连忙捉住玄卿的腕子,轻声解释,“这是白善的幻境,我看你有危险便偷偷跟进来救你,并非故意戏弄你。”   玄卿死死盯着他,无情地抽回自己的手,“不是你做的幻境,你怎么知道幻境里的我喝下女娲之泪的事?”   楚思佞抿了抿唇,低低道,“你自己说的。”   他一进入幻境便悄然施了隐身咒跟在玄卿身后,自然也听到了玄卿和沈玉衡的话。   只是他想知道,既然幻境里的玄卿没有和他成亲,那么,喝下女娲之泪后怀了谁的孩子?   “你继续编,”玄卿冷笑了声,“在茅草屋时你明明已经走了,我和封霄缠斗时也没见你出来救我。”   楚思佞无辜地道,“若我不走,怎么引出封霄和那白善的真身?”   只有楚思佞和玄卿吵架分开,白善才会确信他的挑拨离间成功了,转而专心对付玄卿一人,逐个击破。   玄卿一下子竟然哑口无言,许久才从嘴里憋出来一句,“好,那你说,你引出白善后怎么没杀他?”   楚思佞老老实实地答他,“当时你晕过去之后突然暴起杀人,我怕你误杀我。只得用白善的法子给他种了一只魔蛊,等从幻境出去之后,可以感应蛊虫的位置找出他的真身。”   玄卿上上下下扫视他一圈,仍然半信半疑,“你怕我误杀你,刚刚为什么不躲开那剑?”   话音落下,楚思佞沉吟半晌,不再做声。   玄卿好似抓到他什么把柄般,嗤笑道,“编不上来了吧,一个谎言需要无数个谎言去掩盖,你继续编,我看你能编出什么花来!”   楚思佞抬眼看他,忽又垂下眼睫,轻声道,“因为你亲我。”   玄卿:?   “你很久没有亲过我了。”楚思佞记得玄卿上次对他如此温柔亲密时,同样也是在幻境里,勾着他的颈子轻声呢喃着动人心弦的情话,五年之后,玄卿再没那样对过他。   “所以,一时没反应过来,就没躲过。”   玄卿心头莫名快跳了一下,竟然从楚思佞那张极擅伪装的脸上看到了一丝委屈。   装可怜,绝对是在装可怜。   玄卿赶紧挪开眼,保持沉默,坚决不中这魔头的妖魅邪术,然而耳边又传来楚思佞低低的声音。   “你还说我,从小到大没人疼,长大之后才报复三界,玄卿,你一直都这样觉得么?”   此话一出,玄卿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死,他立刻道,“我那是以为你是幻境里那个杀过我师兄弟的楚思佞,所以才那样说……”   “你说没人在意我。”   玄卿彻底无语了,“你明知我对你没有那个意思。”   打架之前放狠话互相嘲讽不是很正常吗?   楚思佞擦了擦脸上压根不存在的泪水,惨笑一声道,“你果然足够了解我,最知说什么话能伤我的心。”   玄卿默了默。   “你看,你从前很会哄人,现在哪怕伤害到我,也绝不会再哄我了。”楚思佞叹息一声,无奈起身,扯起悬在横梁上的绳子,自嘲般笑了笑道,“该挂在这的人是我,谁让我活在这世上没人疼,死了也不可惜。”   玄卿额头青筋跳了跳,“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   说那么多废话,还不是为了让他满足楚思佞那低级肮脏恶趣味的要求?   硬的不行就来软的,为了这点肉身欲望,他可真是把十八般武艺都用上了。   楚思佞好似没听见似的,足靴踩在凳子上,抓起绳子搁在颈间,   “幻境阵眼就在沈玉衡身上,我死之后,你自救吧。”   玄卿:“…………”   他抬头望向凳子上即将悬梁自尽的混账东西,深吸一口气,从齿间挤出几个字,“滚下来。”   楚思佞没动。   玄卿咬紧牙关,脸上红得滴血,“行了,我做就是了,滚下来!”   闻言,楚思佞唇角微微勾起,从凳子上下来,小声提醒他,“夫人温柔一点。”   玄卿掐住额角,已经数不清第几次怀疑自己为什么会和这种人扯上关系。   片刻,水青色的软被像湖面荡开的碧波,起起伏伏,涟漪翩翩。   苍白泛青的指落在如墨般的长发上轻轻地抚摸,楚思佞呼吸缓慢,目光一刻不舍得从那张骄矜漂亮的脸上挪开,眼角晶莹的清泪,唇上清冽的水光,颤抖的睫羽和倔强的眸光,脑海似乎只剩一片空白般,只能看到玄卿,想着玄卿,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要是时间能停留在此刻就好了。   楚思佞眼底划过一抹深色,沙哑开口,“太慢了。”   玄卿停下动作,隐忍道,“你别得寸进尺了行不行?”   “哦。”   楚思佞暗暗地想,照这样下去,他得被玄卿慢慢地折磨死,“要不我来?”   玄卿愕然抬起眼,“什么?”   “我来帮你。”楚思佞循循善诱着,生怕他不答应,“你躺下,我保证很快就好,一刻钟。”   玄卿眯了眯眼,咬牙切齿道,“你说谁很快,一刻钟,你把我当什么了?”   楚思佞笑了声,“我说错话,你别往心里去,那你躺下?”   玄卿瞪他一眼,又道,“不行,我一般是一个时辰打底,再这样耗时间,一会沈玉衡可真就来了。”   听到这话,楚思佞险些没忍住又笑出声来,“他不会来的,幻境里的我在外面和他缠斗,哪怕夫人有两个时辰打底,他们都打不完。”   玄卿找不出话来搪塞,感觉再拒绝下去,好像在暗示他不太行似的,半晌,他有些别扭地道,“行吧。”   楚思佞立刻让出位置,把玄卿按倒进软榻里,轻笑着用指背蹭了蹭玄卿的脸,低低道,“准备好了么?”   玄卿脸上的绯色一直延伸到颈子里,他扭开脸,少废话,你现在唯一的任务就是伺候好我。”   闻言,楚思佞连声称是,俯身下去——   片刻。   玄卿抓起旁边的枕头盖在自己的脸上,听到身前人抑制不住的笑声,恼羞成怒地把枕头砸在对方身上。   “再笑你就滚出去!”   他居然……   他居然只有半刻钟??   不行,得想个办法毒哑楚思佞,这件事,绝不能有任何人知道!! 第76章   “夫人息怒, ”楚思佞忍耐下笑意,轻咳一声,“兴许是第一次太过激动, 不然, 你我多试几次?”   玄卿浑身上下都如同蒸透的虾子般绯红,他咬了咬牙,毫不犹豫拒绝,“差不多的了,你真想被沈玉衡撞见?”   闻言, 楚思佞唇角稍压,垂眸看向玄卿白皙的小腹, 淡声道,“撞见又何妨, 你是我夫人, 又不是他夫人, 你我同房何错之有。”   玄卿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很快猜到他在想什么,连忙扯起被子盖在身上,干咳了声, “看什么,我可没跟别人生孩子。”   楚思佞神色平静,目光缓缓移到玄卿的脸上,忽然笑了笑,“幻境而已, 我自然知道不是真的。”魔修的幻境是基于恐惧而诞生的术法, 这里的一切,都是玄卿心底最不愿看到的事情。   他一眼看出沈玉衡便是幻境的阵眼, 是玄卿的心结所在,因为这个幻境内没有谢忱,所以玄卿喝下女娲之泪时,身边只有沈玉衡。   那么,玄卿腹中的孩子,也只剩下一个可能。   “什么叫不是真的,我本来就没有。”玄卿莫名因他的话心烦意乱起来,自顾自穿起衣服,“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我没有跟你解释的必要,是你自己非要跟进来的。”   听到他的话,楚思佞眼底划过一丝冷郁,声音仍旧很淡,“当然没有解释的必要,反正在你心中,从没有我的一席之地。”   “你没完了?”玄卿深吸一口气,无比困惑,“你到底清不清楚现在应该干什么?”   话音刚落,胸前的衣襟倏忽被身前人狠狠扯住拉近,玄卿呼吸微滞,对上楚思佞隐含嘲意的冰冷眼眸。   “还请你指教一番,我现在到底应该干什么?”   他直勾勾盯着玄卿的脸,愈发觉得自己可笑极了。   “找白善分身的下落,帮你铲除元禄宗的祸患,像个任人指使的奴隶一般跟随你的身后,听从你的吩咐,随意被你使用,不需要跟我解释,也不需要给我安慰,只要随便给我一点甜头便轻易可以糊弄过关,继续心甘情愿地当你趁手的工具。”   楚思佞缓慢抬起下巴,冷然睨着他。   “你把我当成什么?”   玄卿哑口无言地看着他,好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呼吸,“你还想说什么,一口气全说出来。”   楚思佞凝望着那张令人又爱又恨的脸,收回手,“好。”   “你固然头脑聪明,法力高强,又长着一副很能勾人心魄的好看皮囊,可你自私薄情,从未在意过别人的感受。”   玄卿默了一会,这是夸他还是骂他呢,还从没有人说过他聪明强大,至于自私薄情……感觉也像好词儿啊,那不是证明他对自己很好么。   楚思佞看他那副模样就知他定然没听进去,眼眸微眯,又强硬地扳过他的脸,迫使他看向自己,“我没夸你,倘若今日你是魔,而我是人,你所做的一切和白善没什么两样,你也在操纵我,用我对你的好意操纵我。”   玄卿望着他,小声嘟哝道,“我没有。”   “没有?”楚思佞轻嗤了声,“你分明说过此生不再相见,可你还是出现在我面前,是你毁约在先。”   玄卿试图辩解,“我那是正好撞上了……”   楚思佞继续道,“好,就算你撞上,为什么在茅草屋时我说完身世之后,你连解释挽留的念头也没有,只想着与我分道扬镳,难道不是因为我没有利用价值,便可以直接丢掉不管了?”   他愈发步步紧逼地质问,玄卿眉头也愈发锁紧,“在你心里我怎么就那么坏?”   楚思佞沉沉看着他,冷笑道,“我情愿你没有真的如此想,可你从未跟我解释过任何事,就像我根本不值得你浪费口舌一样,难道不是?”   “怎么就是了?”玄卿忍无可忍地扯开他的手,“我当时以为你……”   “以为什么?”   楚思佞突然又问,玄卿神色倏忽僵硬了瞬。   “说。”   玄卿略显慌乱地垂下眼睫,片刻,又抬眼看向楚思佞,轻轻道,“我以为你会恨我,所以不如干脆我先提出分开,我承认此事是我太胆怯,又太要面子。”   楚思佞仍是一副不大相信的模样。   玄卿指尖掐进掌心,咬了咬牙,又道,“还有,我没利用你,我就想让你跟着我多做些好事,日后不要像白善一样走上邪道,否则届时我必须得除掉你,就像幻境里发生的一样,是你自己利用别人利用惯了,把我也当成你这种人。”   楚思佞依旧缄言不语,仿佛还在等他说些什么。   无奈之下,玄卿只好叹了口气,耐着性子跟他解释,“哪怕没有你帮忙,我依旧会自己寻找白善,帮宗主报仇,我让你帮我跟我一起除掉白善,就能在宗门那留个好印象,更何况,倘若我对你无意才叫利用,可我——”   他喉头微哽,抿了抿无色的唇,低低道,   “可我并非对你无意。”   话音落下,殿内再无声响。   玄卿十指蜷缩,掌心和后背皆发了一层薄汗,许久没得到回应,小心翼翼偷瞥了一眼身前人,却见楚思佞一动不动地垂眸望着他,好似要将他整个人看穿、看尽。   “没听清,重复一遍。”   听到他出声,玄卿心头又是一跳,赶忙错开视线,“没听清算了,我还有急事,你自己慢慢想一会吧。”   他刚要起身下床,却被一把攥住手腕拽回来,力道之大,疼得玄卿眉头紧皱,忍不住轻抽了一口气。   楚思佞回神过来,立即松开些许力道,却仍抓着他的腕子不放,“幻境的事,你还没说。”   玄卿听到这话,彻底服了他了,“幻境就是幻境,你还真当成真的?只是我先前看过一个话本子,里面写我跟沈玉衡是一对,我害怕那话本子里的情节成真,所以才滋生这个幻境,这回听懂了?”   楚思佞仔细盯着他,不知从玄卿脸上看出什么,轻轻点头,松开他的手腕,“你要记得,这只是幻境,一旦你把幻境当真,你便永远无法再离开这里,你与我,都会永远被困在这。”   “我知道,我又不傻,你就在这等着吧。”玄卿揉了揉自己的腕子,见他没话要说了,轻吸一口气,从床榻边拾起自己的剑悬在腰间,起身离开。   方要踏出门槛,忽听身后传来一道极低的声音。   “玄卿。”   楚思佞低垂着头,唇角噙着一抹浅笑,摩挲着玄卿送给他那块粗糙拙陋却独一无二的宝玉,   “我也对你有意。”   玄卿脚下猛地一绊,整个人向前栽去,结结实实跌了个狗啃泥,他稍显狼狈地爬起来,浑像没事人似的拍了拍身上的土,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   心跳久久不静,玄卿用力按住胸口,耳根后知后觉地泛起点点绯色。   ——大爷的,笑起来真好看。   *   开山石前。   沈玉衡跪坐在石前,收敛着师兄弟的尸体,雪袍被鲜血染透,仿佛一具空壳般念着他们的名字。   “素云。”   “冯跃。”   “……春安。”   玄卿匆匆忙忙提着剑赶到,看到的便是这副景象,他心口一窒,步子也慢下来,颤抖着唤了一声,“沈玉衡。”   即便知道这只是幻境,心头却无法控制地涌上一阵愧疚与怒火。   沈玉衡没有回首看向玄卿,只是声音微顿,静默地垂着头。   半晌,他忽又动起来,固执地继续将师兄弟残缺的尸体拼凑整齐。   “秦涑。”   “李长老。”   玄卿攥紧手心长剑,愈发觉得这噩梦可怕极了,他忍不住上前去,拽过沈玉衡麻木的身躯想要结束这一切,动作却倏忽僵在原地。   沈玉衡的双腿,没有了。   玄卿瞳孔疾缩,眼眶骤然红透,他急促地呼吸着,几乎说不出话来,不敢置信地看向沈玉衡,“怎么回事?沈玉衡这是怎么回事?”   沈玉衡听到这话,仿佛终于有了反应般,回过头来,漠然地望着他。   “你觉得呢?”   话音落下,玄卿的身体更加僵硬。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是你引来楚思佞,是你为宗门招致祸患,是你临阵脱逃害死最信任你的师兄弟。”   “玄卿,为什么躺在这的不是你?”   玄卿怔怔地听着他的话,眼泪无知无觉地淌落下来。   沈玉衡勉强地牵起唇角,笑了笑,“我是不是还要祝贺你,楚思佞交给你的卧底任务大获成功?”   没有。   他不是卧底。   玄卿想要解释什么,可在看到沈玉衡那毫无波澜的眼眸时,他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对不起。”   玄卿跪在他面前,眼泪一滴滴掉在面前和着鲜血的尘土上,模糊了视线。   “对不起师兄。”   是他的错,都是他的错。   “别叫我师兄。”沈玉衡敛起唇角的笑,木然道,“我的师弟已经全部躺在这里了。”   他艰难地爬到师弟们的尸身旁,继续拼凑着他们的身体,“春安,你好好看一看,是谁来了?”   玄卿抬眼看去,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   沈玉衡抱着唐春安的头颅,而那颗头颅,正死不瞑目地盯着他。   “是你曾经的好师兄,玄卿。”   “不过他现在不是你的师兄了,他是……楚思佞的走狗。”   玄卿仓惶地起身,踉踉跄跄地想要朝他们走去,“对不起,春安,沈玉衡,都是我的错,我应该来帮你们……”   沈玉衡冷冷盯着他,待到玄卿走到他面前,猛然甩了他一个巴掌,“滚。”   玄卿被他打倒,整个人跌坐在地,腰间忽然被什么东西轻轻刺痛了一下。   他眼前被泪水模糊,直到一滴泪坠落眼眶,他这才看清那东西是什么。   ——是他偷来的那块楚思佞的魔尊令玉,摔落在地,已然碎成了两半。   玄卿倏然怔住,他茫然地眨了眨眼,拾起那碎玉,忽然想起某个宁静的午后,楚思佞躺在榻上,而他蹑手蹑脚地掀开楚思佞的衣衫,小心翼翼把这块漂亮的美玉偷进手心。   等等。   他现在在干什么?   他再抬眼看向沈玉衡,对方仍然抱着唐春安的头颅,冷冷盯着他。   玄卿悚然一惊,猛然发觉方才他看到沈玉衡失去双腿的那幕太过冲击,竟然一不小心着了这幻境的道,把这里发生的一切当真了。   靠,好阴险的幻境,竟然利用他的师兄弟情!   玄卿取出手帕,把碎玉仔细裹起来收进衣襟,忽而又听“沈玉衡”出声。   “那便是你当卧底的证据吧?”   玄卿不耐烦地道,“是是,我是魔尊派来的卧底,你爱说什么就说什么。”   “沈玉衡”冷然笑道,“现在演也不想演了,那么多师兄弟因你而死,你竟真能无动于衷,倘若我是你,不如一死了之。”   闻言,玄卿缓慢走到他面前,从腰间拔出长剑,“说实话,若非幻境影响我,其实你一点也不像沈玉衡。”   “沈玉衡”似乎发觉他已经脱离了幻境的掌控,眼眸微眯,颇为好奇地问,“哪里不像?”   玄卿居高临下地睨着他,“我师兄啊,那可是全修真界最强的,你算个什么东西,竟然被楚思佞废了两条腿。”   “原来如此。”   “沈玉衡”笑了笑,“是我演的太过了?”   玄卿扬起长剑,毫不犹豫地刺穿了“沈玉衡”的心口,望着对方有些困惑的眼睛,他淡淡道,“还有,像他那样爱装救世主又敏感脆弱的人,只会把罪责怪在自己身上,怪自己能力不够。”   玄卿惆怅地叹息一声,抬头看向逐渐消失的幻境天空,低低道,“哪怕我今日真的没有来,他只会庆幸我还活着。”   话音落下,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含着醋味的声音。   “是么,你们感情真好。”   玄卿回头看去,见到楚思佞懒散靠在开山石上,心头忽然有了回归现实的踏实感,他轻哼了声,“是啊,感情好得很,这不一剑捅死了么?”   楚思佞低笑了声,起身走向他,牵住他的手,“该走了。”   “等等,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玄卿一脚踹在假货沈玉衡身上,想了想自己曾经被门规教训的耻辱经历,又忍不住狠狠补上几脚,心头终于舒坦不少,   “好了,可以走了。”   他牵住楚思佞的手,十指紧紧相接,随着幻境破碎消失的天空,二人心有灵犀抬起头,皆看到了一片熹微而美丽的晨光。   原来天亮之后,盘踞着恶鬼的雁别山也很美。 第77章   “妖界?说起来, 我的确没有在妖界听到过有关白善的线索。”玄卿沉思片刻,他跟妖界的交集,只有楚思佞这条继承了一半血脉的妖龙, 除此之外, 他还真没有踏足过妖界半步。   楚思佞在白善身上下的魔蛊指向了妖界,说明白善当真藏身在此地。   “白善行事谨慎,其他分身的线索皆是幌子,妖界禁地秘境繁多,他藏身此地倒也合理。”楚思佞掠眼望向五灵城东方, 再往前走十里,便是妖界了。   半晌, 他收回目光,眼底划过一丝晦暗, “只是我有种预感……”   “怎么?”玄卿好奇地看他, “什么预感?”   闻言, 楚思佞缓缓抬头,低声道,“你可知妖界最为密不透风的禁地是何处?”   玄卿哪里知道,他平日从不认真看书。   “女娲圣地。”   玄卿愣了愣, 眼眸微睁,“就是你偷十几份女娲之泪的地方,那你岂不是把女娲一族得罪了,他们怎会允许我们进去找人?”   听到他的话,楚思佞失笑了声, “我没有偷。”   “抢也不行啊。”玄卿长叹一声, 他就知道事情不会这么顺利的,“早告诉你平常多干点人事, 这下好了,到了妖界肯定人人喊打狗见都嫌。这样吧,咱俩装不认识,我先走一步。”   楚思佞:“……”   眼见玄卿真要和他装不熟离开,楚思佞一把抓住他的腕子把人拽回来,“我对女娲后人恩情在,女娲之泪是她为报恩相赠于我,何谈偷抢。”   玄卿半信半疑地盯了他一阵,“你对别人有恩?”   楚思佞挑了挑眉,“不像?”   “什么恩?”玄卿抱臂看他,上下扫视了一圈,怎么想也想不出楚思佞能出手帮别人的忙。   楚思佞自然清楚他在想什么,低笑了声,耐心解释,“女娲之泪虽能赐福于人怀孕生子,却无法用于女娲后人身上,女娲一族每代只能诞下一个后人。唯独这一代意外诞下了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女童名为陈樾柳,男童名为陈遵。”   玄卿神色微顿,不可思议地道,“就是那个……给你送药的陈遵?”   “是。” 楚思佞淡淡应声,“陈樾柳灵力强大身强体健,陈遵却自幼体弱多病,可上一代女娲后人极其疼爱孩子,不愿陈遵早早夭折,便四处寻名医问诊,最后找到了我母亲。”   他的母亲是白龙,白龙的龙珠可滋养肉。身,延年益寿,甚至可以帮人起死回生,但使用龙珠,也会损耗龙的寿元和灵力。   母亲便把楚思佞的龙珠借给了陈遵。   反正,楚思佞是她最不得意、最不重要的孩子。   相对的,女娲一族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终生都要和龙族签下主仆之契。   靠着楚思佞的龙珠,陈遵才得以活命至今,他们二人从小一起长大,也算有几分情谊。   女娲之泪这种小事,哪里用得着他去偷抢。   玄卿听完原委,恍然大悟道,“如此恩情啊……”   这不是交易吗?   楚思佞微微颔首,“倘若白善真的藏身在女娲圣地,陈遵并不会欺瞒于我,可是……他的长姐便不一定了。”   他与陈樾柳并不熟悉,如今女娲一族的族长正是陈樾柳,如果她和白善有什么关系,那便麻烦了。   玄卿想明白其中关键,琢磨片刻,轻声道,“总之先去见一见陈遵吧,妖界毕竟是他更熟悉些。”   楚思佞点头,又见玄卿从储物戒取出应声符来点燃。   “我问一问宗门的情况。”玄卿想起幻境里看到的那一幕仍然心有余悸,不揪出宗门卧底来,他总感觉会出什么事。   符纸燃起,沈玉衡的冷淡声音在另一头响起。   “何事?”   玄卿听他的语气,心头咯噔一声,“没事,我就是问问,宗门的卧底……”   “找到了。”   沈玉衡言简意赅地回答,令玄卿瞬间松下一口气,然而下一句话,又很快让他的心揪起来。   “是萧善。”   玄卿怔怔地立在原地,望着火焰纷飞的符纸,好半晌没有接话。   似乎察觉到他的情绪,沈玉衡声音稍缓,低低道,“宗门一切无恙,你那边如何?”   玄卿回过神来,磕磕绊绊道,“我这也没什么事,找到白善的下落了,正要去妖界……真的是萧善?”   楚思佞仔细盯着玄卿脸上的神情,轻轻抿唇,伸手握住了玄卿稍显冰凉的指。   “是,他被白善种下了魔蛊。”   玄卿静静听着,即便他们早就有过猜测,可真的听到这个消息时,仍有种难以置信的感觉。   他张着口,斟酌良久,却只是轻声道,“弟子们可知情了?”   “没有,此事要等你回来定夺。”   玄卿又是一愣,“我?我能定夺?”   沈玉衡声音平静,好像在说什么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元禄宗需要一位新宗主。”   玄卿瞪圆眼睛,连忙道,“那也轮不着我啊!”论资历,论辈分,论性格,论名声,怎么都得是沈玉衡吧?   “我曾发誓此生都会守护元禄宗,绝不会争抢宗主之位,所以,这位置只能你来。”更多的原因,还是因为萧善,只是想到萧善死前的模样,沈玉衡便没办法当这个宗主。   他信任玄卿,不只是信任玄卿的能力,还信任玄卿的品格,在他眼中,玄卿便是最适合的人。   玄卿还想在说什么,又听沈玉衡道,“至于白善一事,我和阿忱很快跟你在妖界汇合,不要轻举妄动打草惊蛇。”   “不用你来,这事我自己就能……”玄卿没说完,符纸上的火焰已然熄灭了。   玄卿磨了磨牙,将符纸攥在掌心,沈玉衡来就算了,还带阿忱来做什么,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   真是不让人省心。   “恭贺夫人。”   身边传来一道隐隐含笑的声音,玄卿偏头看去,嘴角微抽,“你恭喜得太早了吧,我根本当不了什么宗主。”   楚思佞玩味地笑道,“没试过怎么知道,夫人难道就不想听沈玉衡毕恭毕敬心甘情愿地任你驱使?”   闻言,玄卿想象了一下那场景,突然有点爽到了,好像当宗主也不是不行……   *   片刻后,妖界入口前。   一股浓烈的妖气自不远处的城池里传出,妖界在三界内属于亦正亦邪的存在,妖与魔不同,很少离开妖界。妖也可以飞升成仙,因此大部分妖都在各自的山头地盘潜心修炼,不问世事。   距五灵城最近的妖界入口,是一座雾眉山。   “等我当了宗主,就封你为我座下首席大弟子。你现在可以开始讨好本宗主了。”玄卿还沉浸在当上宗主之后的幻想中,“芽芽未来就是宗主的儿子,你的职责就是替本宗主好好教导他,教导得好,本宗主给你赏赐。”   分明方才还一副不乐意的模样,现在都开始想封赏的事了。   楚思佞忍住笑意,配合地奉承他,“不知宗主会给我什么赏赐?”   “赏你……”玄卿一时词穷,想了半天,吐出一句,“赏你什么你都不缺,便赏你给本宗主按肩捶背吧。”   楚思佞:“……这是赏赐?”   玄卿瞥他一眼,缓缓凑近些许,“怎么,你不乐意?”   小气极了。   楚思佞暗暗在心中说了句,嘴上却道,“玄大宗主赏赐,自然乐意之至。”   “什么大宗主?”不远处五灵城门外,陈遵正好听令赶来,只模糊听得楚思佞只言片语,有些好奇地问,“哪门子宗主?”   玄卿干咳了声,八字没一撇的事情,他可没脸说,“没什么,你怎么来得这么快?”   陈遵指了指五灵城西方,笑道,“此地位于三界交汇处,从妖界赶来并不算远。”   得了楚思佞的令他便马不停蹄赶来了,好不容易这两人来一趟他的地盘,无论如何他也得好好招待一回。   “白善会躲在哪我不清楚,不过在妖界我的人脉也算深广无比,来时路上已跟雀妖打听过,听雀妖说最近妖界的确出了很多怪事,譬如说什么天空出现奇怪的天洞,将妖吸进洞内消失无踪……”陈遵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道,“只是我觉得这些怪事似乎跟白善没什么关系。”   天洞?   玄卿想了想,也觉得这事似乎好像跟白善无关,“还有别的事么?”   陈遵摆了摆手,“没了。”   “既然如此,先去妖界探查一番再说。”楚思佞抬手凝聚出一团魔雾,漆黑的浓雾中逐渐走出一只通体雪白的巨大白虎,他牵住玄卿的手,足尖轻点,带人飞上了白虎的脊背。   “坐稳。”   沁凉的指轻轻勾住玄卿的腕子,将人往怀里带紧了些。   “靠着我。”   听到这话,陈遵抬头望来,玄卿有点别扭地避开他的视线,压低声音道,“不用你抱着。”   闻言,楚思佞眉宇微挑,“真不用?”   “废话,我又不是五岁小孩。”玄卿拉开腰间的手,小心翼翼地扶住了身前的白虎。   这只白虎玄卿先前有些印象,新婚第一夜见过,后来便很少再见它,原来只是楚思佞用来当坐骑的。   见他执意,楚思佞只轻声道,“要真是五岁孩童就好了,至少定比现在老实听话。”   玄卿切了一声,故作高深道,“我五岁便已经心狠手辣,嫉恶如仇,倘若那时我碰到你,你现在压根都当不成魔尊,信不信?”   楚思佞思酌片刻,“信。”   “你还真别不信……”玄卿话说了一半,才反应过来他居然真的相信,“你信?”   “当然,”楚思佞认真答他,“五岁那年,我才刚刚结出龙珠,自然不可能赢得了你。”   那时候他才刚刚被爹娘从魔域捡回来,每天都在被想要得到他身上龙珠的兄弟们追杀,光是活下来都已经竭尽全力。   玄卿天赋强悍,幼时定然也是如此,他怎么可能赢得了呢? 第78章   元禄宗, 剑仙殿。   “每次都不带上我,我都说了我很强,根本不会拖你们的后腿!”   “咬咬哥哥, 你别生气, 冷静一点……”   “我怎么冷静,他们分明就是还把我当成小孩子看!”   “这次的任务太危险了,咬咬在家里等爹爹回来好不好?”   “不要不要!”   沈玉衡充耳未闻地擦拭着手中长剑剑鞘,瞥了一眼还在哄咬咬的谢忱,扬起剑鞘, 低声道,“需要帮忙么?”   见到那剑鞘, 咬咬身子抖了抖,连忙躲在谢忱身后, “你说不过我就要打人吗, 一点也不像正道仙尊会干的事。”   谢忱搂住小崽, 回头看向沈玉衡,眨了眨眼睛,“你千万不要打咬咬啊,他还是个小孩子, 哪里受得住你打。”   沈玉衡立刻会意,抓起剑鞘起身缓缓朝咬咬走去,“可他自己说他已经不是孩子了。”   咬咬瞪大双眼,又扯住芽芽挡在身前,“掩护我撤退!”   芽芽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挡在了他身前, “沈叔叔要打先打我吧!”   沈玉衡用剑鞘在芽芽的小脑袋上轻敲两下,“你倒是惯着他, 将来他杀人放火,你也陪他?”   芽芽犹豫片刻,小声道,“咬咬哥哥不会做那种事的。”   闻言,咬咬扯住芽芽的小手,带他跑出殿外,“还跟他说这话干什么,赶紧跑啊!”   “跑慢点,别跌着!”谢忱刚喊了声,便见两个小崽互相左脚拌右脚齐齐摔了个狗啃泥,又赶紧爬起来哎呦哎呦的跑远。   望着两个小崽步履瞒珊的小小身影,沈玉衡无奈叹息了声,“也不知这孩子究竟随了谁的脾性。”   谢忱目送两个小崽远去,听见这话,轻哼了声,“肯定是你,我小时候可乖了。”   这话沈玉衡不用他说明也相信,阿忱现在就很乖很可爱,小时候更不消说。   难道真是他幼时太顽劣了才生出这样的孩子么?   奇怪。   “对了,玄卿传信而来,说在妖界雾眉山会面。”沈玉衡将信纸拿给谢忱看,又道,“总之母亲还没离开宗门,咬咬和芽芽便先交给母亲照顾吧。”   沈晚潼自上次坐镇元禄宗后便一直没有离开,喝谢忱酿的梅子酒喝上了瘾,此刻就是赶她走她都不舍的走了。   “行,那咱们立刻动身吧。”谢忱看完玄卿的信,把信纸抚平折好塞进了里衣内,有些兴奋地道,“我还是头一次去妖界呢。”   现在他变成了天道,再也不用害怕被那些妖魔鬼怪杀掉了,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妖界的确风景奇丽,而且天地灵气十分充裕,是个适合修炼的好地方,你去了一定喜欢。”沈玉衡当年离家出走后,四处游历,曾到过妖界修炼,还受了一些妖的恩惠。   妖界的妖,大部分都安分守己,性情纯良,真要说起来,和阿忱的性格有些许相像。   不多时,剑仙殿很快没了声音。   而方才跑远的两只小崽却悄悄地去而复返。   “快找啊,你把东西藏在哪了?”咬咬低声催促着。   芽芽到处翻找了一通,最后在床褥上翻出一块小石头,高兴地举起来,“哥哥,找到了!”   咬咬赶紧接过石头,顺带夸奖他一番,“这回干的不错,连沈玉衡都骗过去了。”   这是他上次偷偷去鬼市时买来的留音石,能够把人的声音留存下来,只要有这石头在,他就能知道沈玉衡他们究竟要去哪了。   还想瞒着他,他有得是办法跟过去!   听完留音石的内容,咬咬眼前一亮,“妖界的雾眉山,太好了,我早就想去妖界玩了!”   芽芽也跟着鼓掌喝彩,“哥哥,我们要去妖界玩了吗?”   话音落下,咬咬瞥他一眼,“我们?哪来的我们?”   芽芽愣了愣,又听咬咬哄小孩子般道,“玄嬴初,你还小,这么危险的事你就别跟着掺和了,我自己去就行。”   “可是……”芽芽有些委屈地看着他,“可是我也想去见爹爹他们,我都已经好多天没有见到爹爹了,而且,哥哥不也是小孩子吗?”   见哄不过他,咬咬干咳了声,“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   芽芽抿了抿小嘴,低声道,“我听。”   “这还差不多。”咬咬煞有介事地想摸摸他的脑袋,够不着,只好悻悻地收回手,“行了,回去吃点零嘴乖乖睡觉吧。”   芽芽恋恋不舍地看了他一眼,不知想到什么,还是乖乖地转身离开。   待他走后,咬咬攥紧手心的小石头,唇角微勾,他都已经等不及看到沈玉衡和爹爹发现他跟去之后震惊的表情了。   一定很有意思。   *   妖界雾眉山。   “信上也没说雾眉山这么大呀……”谢忱已经走得腿都要断了,妖界有众多秘境,不能随意使用遁地符,更不能御剑飞行,否则稍有不慎便会不小心进入奇怪的秘境里,所以只能靠一双腿硬走。   沈玉衡取出水壶,递给谢忱,“不急,白善也只有一双腿而已。”虽然他已经飞升,不必害怕那些秘境,但听闻有些秘境只能一人进入,他得紧紧跟在阿忱身边才行,防止秘境将他们分开。   “怪不得你说妖界的妖都性情纯良,生活节奏这么慢,又地广人稀,当然是在家老实修仙来得舒服。”谢忱接过水壶灌了自己一大口,稍微缓解了些许口渴。   雾眉山气候很奇怪,山脚下很凉快,越往上爬却越热起来。   “妖界宗族极多,雾眉山这一支应当是火狐一族,他们的栖息之地会格外的炎热。”沈玉衡在藏书阁看到过这座山,越过此山,复行十里,便是女娲圣地——传说中蕴藏着女娲之泪的地方。   忽然间,一从雀儿自天边飞过,沈玉衡抬头望去,伸出手,很快便有一只黄雀落在了他的指尖上。   “来者何人,来者何人?”小黄雀声音尖尖,听起来却格外可爱。   谢忱好奇地凑上前来,“它会说话,这就是妖吗?”   “嗯,”沈玉衡微微笑了笑,低声道,“这是妖界的使者雀妖,应当是奉了火狐的令前来问询。”   小黄雀歪了歪脑袋,从他指尖上跃下来,身上腾地冒出一股黄色的烟雾,随后变成了一个十七八岁少年的模样,“你既然认识本大爷,那本大爷便赏脸给你看看人形,你们来火狐大人的地盘做什么,要干坏事吗?”   谢忱连忙解释道,“我们不是坏人,只是和朋友约好在这里见面。”   小黄雀上下打量他们半晌,“你是魔,魔来妖界都是做坏事的,你骗我。”   谢忱忘记自己这茬了,还想在说些什么,忽听身旁沈玉衡道,“你放心,他是我抓住的小魔修,有我在他不敢做坏事。”   “……”谢忱佩服他脑筋转这么快,只好附和道,“是啊,这位可是元禄宗的剑仙大人沈玉衡,我不敢做坏事的。”   闻言,小黄雀有些惊讶地看向沈玉衡,“你是沈玉衡?”   “不像吗?”   小黄雀拧眉思考了一阵,说道:“怪不得你身上穿着元禄宗道服,法力又深不可测。既然如此,你可一定要看住这只小魔修,今日是火狐族小公主的生辰,千万不可出了岔子,和朋友们见了面就速速离开此地吧。”   沈玉衡微微颔首,小黄雀满意地化回原身,扑扇着翅膀飞回去复命了,临走之前,还不忘折返回来提醒一句,“最近妖界怪事很多,倘若看见天边开了个大洞就赶快跑,被吸进洞里就完蛋了!”   大洞?   谢忱和沈玉衡面面相觑,皆有些困惑,嘴上却应和一声送走了那小黄雀。   “妖族还真好说话啊,比魔域的魔礼貌多了。”谢忱望着他飞远,有些羡慕地道,“不过他为什么可以飞呢?”   “生活在妖界的妖族都清楚秘境所在方位,尤其是雀妖这种靠传信为生的族群,绝不会轻易掉入秘境内的。”沈玉衡从怀中摸出一张传音符,“也是时候该联系玄卿了。”   待他点燃传音符,却听到里面传来玄卿怒气冲冲的声音。   “沈玉衡,你快来,这群妖欺人太甚了!”   话音落下,沈玉衡皱了皱眉,“怎么了?”   谢忱也有些纳闷,刚刚的小妖们不是挺可爱的么,一点也不像会欺负人的。   玄卿又是气愤,又是委屈,“这群狐狸看中了楚思佞,非要他留下当驸马!”   此话一出,沈玉衡和谢忱都沉默下来。   “为什么选他不选我?”玄卿还在愤愤不平地骂着,“我哪点比楚思佞差,你实话说,我长得比他丑么?这公主什么眼光,一个魔修,还是那种心眼跟马蜂窝似的魔修,她怎么这么没品味?”   半晌,沈玉衡缓慢开口,“你别告诉我,你去参加生辰宴了。”   玄卿:……   “闲着也是闲着……”玄卿轻咳了声,“而且有现成的饭不吃白不吃。”   眼看沈玉衡脸色不对,谢忱连忙拦住他,低声道,“那你们现在在山顶是吧,我们这就过去。”   “对,阿忱赶快来,帮我评评理!”   传音符到此便燃尽了,谢忱无奈地笑道,“走吧。”   沈玉衡压下火气,低声道,“好。”   反正玄卿也不是第一次这么蠢,他光是收拾烂摊子都不知多少回,早也习惯了。   谢忱和沈玉衡走后一个时辰。   两个小小的身影拖着疲软的双腿互相搀扶着爬上了山腰。   “都……都说不让你跟来,你偏要来,以为这是……这是什么好事吗?”   咬咬半个人都靠在了芽芽身上,累的气喘吁吁,“不让你来,竟然还偷偷跟踪我,要不是我发现,你还打算藏到什么时候?”   芽芽尽力撑住他,轻声解释,“我担心哥哥,也担心爹爹,而且,我本来就打算等到了这里就跟哥哥坦白的。”   他要想藏住气息,咬咬断然发现不了他,好歹他也有化神期修为。   咬咬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彻底走不动了,余光一瞥,忽然发现地上有一片符灰,他伸出手捻起一点,“上面混着元禄宗专用的金粉,肯定是沈玉衡他们刚来过这里,要不然就是玄卿。符灰只被风吹散一点,看来他们刚走没多久,最多一个时辰。”   芽芽崇拜地道,“哥哥,你好聪明,这都可以看出来。”   “那当然。”咬咬看白痴一样看他一眼,“早跟你说我和你们这种小孩不一样了。”   他未来可是要当上魔尊的男人,当上魔尊之后还要一统三界,这点小伎俩根本不值一提。   “继续往山上走,绝对能见到他们。”咬咬撑住膝盖,勉强地站起身子。   一只小黄雀忽然飞来,正正好落在了咬咬的头顶。   “来者何人,来者何人?”   咬咬下意识伸手一把揪住头顶的小黄雀,抓到眼前,“哪来的小妖,也敢在你咬咬爷爷的头顶站着。”   小黄雀挣扎着想从他手心逃脱,却没想到咬咬力气大的很,它只得用妖术化作一团黄雾,化出少年人形立在了他们面前。   “本大爷是雀妖,你这小臭孩子说话怎么这般无礼?”小黄雀叉着腰,仔细看了他一会,道,“原来是个小魔修,本大爷念在你年纪尚小,赶紧滚出去,不然得罪了本大爷……”   他还没说完,就被咬咬捉住胳膊一个过肩摔甩在了地上,随后飞快爬到他身上死死压住。   “在我面前竟敢称大爷,也不出去打听打听你谢慕珩大爷的名号,只有我当大爷的份。”咬咬得意地掐住他后颈,压低声音道,“现在,告诉本大爷,刚刚是不是有人上山?”   小黄雀又是羞辱又是恼火,“我才不告诉你,你这魔修,定是来害火狐大人的!我就算是死也不说!”   芽芽蹲在咬咬身旁,轻声道,“你快说吧,只要你肯说实话,咬咬哥哥不会欺负你的。”   小黄雀瞪他一眼,“你也闭嘴,区区一个半魔,装得倒像个好人似的,少在这跟我唱红白脸了!”   无端挨骂,芽芽呜嘤一声,委屈地说,“我们真的不是坏人,不信你看我们都穿着元禄宗的道服,我们是好修士。”   听到这话,小黄雀这才看清了他们身上的衣服,脑海内倏忽回忆起方才似乎沈玉衡说过要见什么朋友。   “原来是你们。”   见他似有松口的态度,芽芽连忙点点头,“是我们,我们是好人,你可以告诉我们吗?”   小黄雀咬了咬牙,“那你先让我身上这个小臭孩子起来啊!”   听到他的话,咬咬从他身上站起来,倨傲地看着小黄雀,那表情颇有几分沈玉衡的神韵,“说。”   小黄雀生气地甩了甩袖子,把身上的尘土拂去,才没好气地道,“方才天上出现了天洞,把你们要找的人,还有公主的两个备选驸马都吸进去了,所以,你们回去吧,他们已经再也回不来了。”   话音落下,咬咬和芽芽对视一眼,都是一脸的困惑。   “什么东西?” 第79章   “放开本大爷, 放开!”   小黄雀被咬咬五花大绑地牵在身后,那绳子是元禄宗专用的捉妖绳,任凭他有天大的力气也不可能挣脱开。   咬咬伸手拽了拽小黄雀身上的绳子, 语气不耐:“你最好把话说清楚, 沈玉衡他们究竟怎么了,是不是你们这些妖怪设计陷害他们?”   他就知道沈玉衡他们没他不行,这下好了,连爹爹也保护不了,他早说沈玉衡靠不住嘛。   “本大爷才没有!”小黄雀被他凭空污蔑, 气得脸蛋通红,“天洞把公主的驸马吸走了, 沈玉衡是为了救他才一起被吸进去的,更何况我早就提醒过他们不要靠近天洞。”   芽芽拧紧眉头, 有些不安地道, “那你有没有见过两个个子高高的人, 一个叫玄卿,一个叫楚思佞。”   “他们就是公主的备选驸马。”小黄雀高傲地仰起头,“本大爷从不撒谎,信不信由你。”   话音落下, 芽芽脸色瞬间煞白,求助地揪住了咬咬的衣角,“怎么办哥哥,爹爹有危险!”   咬咬眯了眯眼,丝毫不见慌乱, 眸光仍然落在小黄雀脸上, 淡声道,“你方才说了半天天洞, 那天洞到底是干什么的?”   小黄雀瞪他一眼,“我哪知道,我又不是神仙。”   咬咬仔细端详着他的神情,半晌,摸了摸下巴,“既然如此,你先带我去山上,无论如何我看了再说。”   听了这话,芽芽抿紧小嘴,捉住小黄雀的手,“哥哥说的对,一定有办法救他们出来的,小鸟哥哥,你帮帮我们好吗?”   小黄雀瞥了一眼身上的绳子,“这就是你们求人的态度?”   咬咬不耐烦地踹了他屁股一脚,“说得对,这就是我求人的态度,赶紧走。”   小黄雀气得咬紧牙关,却迫于咬咬的淫威只能憋屈地跟在他们身后。   片刻后,雾眉山上,火狐洞府。   咬咬望着晴空万里的天空,又看向小黄雀,声音沉郁,“天洞,在哪呢?”   “我、我怎么知道,天洞不会一直在一个地方,肯定是吃完人就消失了!”小黄雀也有些诧异,洞府里的人竟然全都消失不见了,就连原本在此过生辰的公主也不在。   咬咬面色迅速阴沉下来,从腰间缓缓抽出长剑,“我警告你,不要跟我耍花招,我要找的人到底在哪?”   小黄雀百口莫辩,还没开口,忽听身后传来一道悠扬的琴声。   “这位小道友,你要找的人是谁?”   不知何时,一道白衣身影端坐在洞府门外,身前还搁着一架古琴,待他抬起脸来,那张儒雅俊美的面容,分明正是白善。   两个小崽都不认得他,只有些警惕和困惑。   咬咬挟持着小黄雀挡在身前,死死盯着白善,“你是谁?”   此人修为绝对远在他和玄嬴初之上,否则他方才不可能察觉不到对方的气息。   “我?”白善笑了笑,骨节分明的指轻轻抚过长琴,音如泉响,“你只需知道,我是来帮你解惑的。”   咬咬和芽芽对视一眼,神色凛然。   “天洞是你搞的鬼?”   白善停下抚琴的指,拄着下巴,微微偏头看向咬咬,“不是,天洞是妖族的劫数,与我无关,还想问什么呢?”   小黄雀眨巴眨巴眼睛,纳闷地说,“你是怎么上山的,本大爷怎么没有发觉你?”   “三日前我便在此地,是你家公主请来的客人。”他竟也有耐心回答小黄雀的问题,白善转头看向一直一言不发的芽芽,温声道,“现在,该你问了。”   芽芽定定望着他,袖内的小拳头缓缓蜷紧,半晌,他鼓起勇气道,“你……你就是白善么?”   话音落下,咬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死死捂住了他的嘴,满头大汗地压低声音道,“笨蛋,就算猜出来也不要说出来啊!”   然而白善却只是轻轻一笑,那笑声令三小只瞬间头皮发麻。   “是啊。”   狭长眼眸划过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白善朝他们招了招手,“过来。”   没人敢动。   白善笑容微敛,低声询问,“怕我?”   察觉到气氛不对,咬咬看向身旁满眼恐惧的芽芽和已经被威压吓得瑟瑟发抖的小黄雀,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将芽芽拽到了身后,“你有什么好怕,我不怕你。”   他是来救人的。   他不是小孩子。   咬咬方要抬腿朝白善走去,身后的芽芽却忍不住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袖。   “哥哥,不要……”   圆圆的眼睛噙满了泪花,咬咬深深看他一眼,随后用力甩开他的手, “胆小鬼,害怕就回家去。”   他转过头,没再看芽芽,一步一步朝白善走去。   直到走到了白善面前,仅有三步距离时,他忽然拔剑,一剑朝白善面门刺去,   “跑!”   他想,哪怕是死,能拖一秒是一秒。   可没想到他连一秒也没拖住,白善轻而易举便让他的剑尖停在了半空。   那张温和的面容覆在阴影下,此刻竟显得极为阴冷。   白善缓慢起身,在咬咬难掩颤抖的肩头轻轻拍了拍,“别急。”   他慢条斯理地走向芽芽,咬咬想要拦住他,身体却丝毫动弹不得。   “玄嬴初,跑啊!”   芽芽望着朝自己逼近的白善,唯一的出口已经被堵住,他还能往哪里跑呢?   他咬紧牙关,拔出剑来,先是一剑斩断了小黄雀身上的捉妖绳,随后指向了白善,“我、我不跑了,你杀我,放过哥哥好不好?”   小黄雀被松了绑,立刻头也不回地化作原身飞走了。   白善没有管那黄雀,笑而不语,只俯身下来,指尖轻弹芽芽手心的长剑,剑身瞬间崩断。   芽芽惊恐地看着他,两条小腿软了下去。   “怕我做什么?”白善意味深长地笑道,“你爹并非我所害,是天道将他们收走,那天洞千年难遇,谁知碰巧叫他们四人撞上,实乃时运不济也。”   “你胡说!”咬咬怒斥一声,“天道绝不会收走他们的命。”   沈玉衡早已经得到了天道的认可,所以才得道飞升,怎么可能又被天道收走性命?   那天洞绝对有问题!   白善没有理睬咬咬,只垂眸看向芽芽,“你和哥哥都不会死。”   芽芽眼睫沾泪,有些胆怯地看向他,“真的?”   “自然,”白善伸出手,轻轻捧住他的脸颊,替他拭去泪,“但我也有条件,你要告诉我一个秘密,只要你肯说实话,我保证不会伤害你们。”   芽芽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小声道,“什么秘密?”   他怎么不知道自己有秘密。   白善眸底渐次染上一抹难以捉摸的暗色,他缓缓俯下身,在芽芽耳侧低声问,“楚思佞手中的八颗龙珠,都藏在哪了?”   芽芽怔愣地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我、我不知道……什么是龙珠?”   闻言,白善倏地笑出声来,随后猛然掐住了芽芽的颈子,掌心探向了他的胸口。   “别碰他!你放开他!”咬咬极力想要挣脱身上的定身咒,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白善的手放在了芽芽的心口,“不要……不要……”   他终于明白了沈玉衡为什么不许他来,他什么也做不到。   白善轻笑了声,“你这里就有一颗龙珠,我挖出来给你看看?”   芽芽小脸煞白,颤抖着摇了摇头,“不要,我真的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什么也没有给我。”   白善眉宇紧蹙,见他似乎没有撒谎,叹息一声道,“也罢,或许是我算错了。”   听到这话,两个小崽都松了一口气。   “不过,你们也无需太过担心,你们的好爹爹很快就会回来。”白善极其好心地安慰起他们,“只是有可能,回来的是四具尸体。”   千年难遇的妖族天劫,他掐准日子,特地让楚思佞的蛊虫附在自己身上,本想以此设计楚思佞被天劫所收,没想到还有沈玉衡等人的意外收获。   就算楚思佞有如何的本事,究竟也是留着龙族的血,但凡是妖,修为到了飞升之境就一定会被天劫选中,除非有九颗龙珠护体。   他当魔当了太久,一直以龙族为耻,以至于把自己的另一半血忘了个一干二净。   听到白善的话,咬咬和芽芽脸色都变了几分。   如果他们再也回不来,此间还有谁能打赢白善?   “虽然可惜那八颗龙珠,但是……”白善盯着芽芽的脸,声音淡下,“能得一颗也算不错。”   咬咬心头咯噔一声,刚想出声阻拦,身后的天空却忽然暗了下去。   方才万里无云的晴空,此刻竟然被一个巨大的黑洞覆盖。   白善察觉出异样回头看去,待看到那黑洞时,脸色突变,甚至顾不得再取芽芽身上的龙珠便掐咒遁地而走。   咬咬身上的定身咒也随之解开,望着天边那可怕的大洞,咽了咽口水,他知道,这就是小黄雀口中的天洞了。   可天洞怎么会再度出现,白善又为什么这么害怕天洞,连龙珠都不要了,他不是魔么,难道……   “快跑,玄嬴初!”他无暇再细想,冲上前去攥住芽芽的手腕,“会被天洞吸走的!”   芽芽连忙点头,跟在咬咬身后拼命地跑出洞府,两只小崽根本不敢停歇,闷着头狂奔了不知多久,那巨大的黑洞仍然没有任何反应,即便如此他们也不敢停下脚步。   “别跑了,别跑了!”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尖尖的声音。   两个小崽下意识回头看去,却看到了一只盘旋在他们头顶的小黄雀。   “这不是真正的天洞,是我家公主施的幻象。”小黄雀得意地停落在了咬咬的头顶,“关键时刻还得本大爷出手。”   原来小黄雀被芽芽放走后,便马不停蹄地去搬了救兵。   芽芽和咬咬面面相觑,又看向天边的大洞。   好像……好像真的只是幻象。   “快跟我走,公主说那幻象维持不了多久,刚刚那个人肯定会发觉出来再返回这里,公主让我带你们去火狐族的藏身洞。”小黄雀啄了啄咬咬的脑门,“笨蛋,笨蛋,快走呀!”   咬咬有些别扭地揉了揉脑门,想说些什么,又觉得说不出口。   “谢谢小鸟哥哥,多亏有你帮忙。”芽芽如释重负地牵住咬咬的手,替咬咬说出了不好意思开口的话,“我们快走吧哥哥。” 第80章   “你就是火狐公主?”   “是。”公主微微笑着, 轻声道,“我名为灼月,旁边这几位是我的父母兄弟。”   咬咬依次看过去, 没有看到期待的身影, 他本以为什么天洞都是假的,沈玉衡和爹爹只不过是藏起来将计就计,等待白善上钩。   可现在看来,他们真的被吸进了天洞里。   可恶的沈玉衡,不是飞升了吗, 怎么还是这么弱。   “所以,我爹爹真的被天洞吸走了吗?”芽芽小声问。   灼月垂眸看向他, 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低声道, “不是, 他们是自愿进去的。”   话音落下, 咬咬和芽芽都愣住了。   “他们傻吗?”咬咬不可置信地捂住脸,“明知那东西很危险进去做什么?”   灼月抿了抿唇,轻声解释道,“其实……”   天洞并非有去无回, 而是妖族的飞升之道。   在妖界,只有龙族是例外,可以靠九颗龙珠飞升,其他妖族只能勤恳修炼等待机缘。   所谓的机缘便是这天洞,进入天洞的妖族会经受无数磨炼, 能活下来的才能飞升, 传言能在天洞得道飞升者寥寥无几。   而此次千年难遇的妖界天劫,直至今日, 天洞里还没有任何妖族走出来。   灼月叹息一声,“今日是我的生辰,其实,也是我的飞升之日。”   她修为已经到了瓶颈,本该进入天洞的人是她,可她实在没有把握活着回来,也不想离开父母兄弟,便想趁着生辰宴之际,择一有能又爱她的夫婿,替她去闯天洞这一关。   作为交换,她会把火狐族历代相传的秘宝交给对方。   那秘宝名为溯初宝珠,可以淘洗血脉,让半魔变成完整的魔,或是完整的人。   “说来倒也奇怪,其实我看得出那位楚公子是半魔之身,所以原本想着这是天赐的良机,他一定会想要我这件秘宝,便选他做了我的夫婿。”灼月想来还是有些不可思议,“可没成想,后来沈公子和谢公子竟然也想要溯初宝珠,说是他们家的孩子正是一个小半魔,兴许会用得着。”   听到这里,咬咬神色倏忽一怔,“你说什么?”   灼月静静看向他,温声道,“两位小弟弟,你们的爹爹真的很爱你们。”   她缓缓款身,随后从身边小妖手中取出一个小盒子,递到他们面前,“宝珠可以用三次,我不知道他们还能不能回来,但我火狐族向来信守承诺,这颗溯初宝珠,现在归你们了。”   咬咬直勾勾盯着那小盒子,胸口起伏,忍无可忍地骂道,“谁要这东西!”   半魔就半魔,他从不觉得自己丢人。   就算他没有修炼天赋,也比不上同龄的孩子,但他还可以去当魔修,被人当成邪魔外道又怎样?   他根本不需要这种东西,更不需要沈玉衡和爹爹为这种东西付出性命!   “你别伤心,”灼月柔声安慰,“他们实力很强,修为深不可测,我觉得……一定可以回来的。”   这话不是作假,她自认在妖界已经算是顶尖高手,可那四人的实力远在她之上。   芽芽悄然偏头看向咬咬,小心翼翼道,“哥哥,我也觉得爹爹他们没事,沈叔叔和爹爹很强的。”   溯初宝珠对他们而言的确很重要,对咬咬更重要。   其实芽芽每次修炼时,都能在身边察觉到咬咬的气息,他知道哥哥在悄悄看着自己,或许只是想要试一试,又或许只是不理解为什么自己做不到。   能否修炼飞升,是一生很重要很重要的大事。   “哦对,”灼月认真嘱咐道,“还有一事,方才雀儿说挟持你们的人修为很深,那人我并不认得,这几日我们火狐族都会躲在这里避开天洞,如果你们也要藏身,不妨先躲在这里。”   咬咬沉思一阵,轻声问,“天洞是妖族天劫,不该只收妖不收人么?”   “按理是这样说没错,可他们是自愿进入洞内的。”   闻言,咬咬眉头蹙紧,愈发笃定一件事——白善不是魔,是妖,不仅是妖,他还是一条龙。   刚才他对芽芽说,想要楚思佞的八颗龙珠,只有龙族才能用龙珠飞升,白善又极其害怕天洞,说明他就是龙族。   可是连玄嬴初都不知道八颗龙珠的事,白善是怎么知道的呢?   难道楚思佞的身边一直有白善的卧底么,就像宗主萧善那样?   咬咬思索一阵,又有些气馁。   要是那四个人没有因为一颗破珠子跑进天洞里就好了。   虽然他隐隐觉得他们不会有事,可终究还是有一点担心。   “好消息好消息!”   小黄雀急匆匆地自藏身洞外飞进来,“本大爷帮你们找到沈玉衡和另外几人了!”   话音落下,咬咬和芽芽立刻从小板凳上站起身来。   “哪呢?”   太好了,只要爹爹们回来,区区一个白善算得了什么?   小黄雀有些为难地干咳两声,低低道,“就是有一点不太一样了。”   两只小崽还没来得及问是哪里不一样,便见小黄雀身后缓缓走出四道人影来。   两只小崽兴奋看去,却在看清他们的模样时笑容僵硬。   “本大爷盘旋在半空中,遥遥见了远方的天破了个小口子,紧接着漏出些光来,等光散去,他们四个就这样掉出来了。”小黄雀认认真真地解释,“虽我不认得他们的脸,但从这身道服和身上的气味来看,就是他们四个没错!”   话音落下,咬咬和芽芽仍然沉默着。   好半晌,小黄雀有些尴尬地问,“我找错人了?”   芽芽分外艰难地小声道,“没找错。”   是他们的爹爹没错,就是……变得有点小。   四张小小的脸齐齐望向他,分明就是五岁孩童的模样!   咬咬难以置信地凑上前去,捧住了谢忱的脸,“爹爹,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他原以为要等十年身高才能超过爹爹,没想到五岁就超过了!   小谢忱抬眼看向他,水亮水亮的杏眸格外讨喜,然而说出口的话却与这张玉雪可爱的面容截然相反,“谁是你爹?”   咬咬错愕地望着他,直到小谢忱把他的手无情扯开,“这是哪儿,主管分配给我的新任务,我是主角吗?”   在他身旁,同样变成五岁小孩的沈玉衡指尖搭在长剑上,眸光掠过谢忱,沉声道,“青天白日,你们这些大胆妖魔竟敢将我掳掠至此地。”   他瞬间拔出长剑,剑尖直指离他最近的谢忱,还没来得及碰到人,便被咬咬急忙用魔气挡下。   “你疯了?”咬咬挡在谢忱身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居然能挡下沈玉衡的一击,说明沈玉衡的法力也跟着回到了五岁时期。   老天爷,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们这是……”灼月公主也是一脸惊讶,思考片刻,低声道,“想必是在天洞内发生了什么,从前的确有听说过上古时期有妖成功从天洞出来,却变成了幼童模样。”   闻言,咬咬连忙问道,“那怎么才能变回去?”   灼月绞尽脑汁想了又想,“我在书中看到过,这种状况不会维持很久,会自己恢复的,但具体是多长时间我也不太清楚,你们要尽快找到变回去的办法才是,我的藏身洞虽然设有阵法,但同样不能隐瞒追杀你们那人太久。”   话音落下,两只小崽都傻了眼。   白善一定很快就会知晓刚才的天洞只是幻觉,然后回雾眉山来追杀他们,倘若白善知道他们四个都变成了五岁小孩,肯定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的!   “哥哥,怎么办?”   “事到如今……先兵分两路藏起来,至少别被一锅端了。”   灼月公主十分好心地给他们分发了几张妖族的天阶隐身咒符,这咒符原本都是她预备给自己躲避天洞的,如今沈玉衡他们为她抵挡了天洞劫,这点薄礼她还是给得起的。   “你放心,在妖界只要提及我灼月的名字,所有雀妖都会帮助你们。”灼月为咬咬他们准备了些许盘缠,又无比感慨道,“没想到他们竟真的能突破天洞劫,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见到他们的第一眼她便清楚,恐怕只有这些人可以救她一命了。   “此地向西是女娲圣地,圣地有女娲后人庇佑,想必追杀你们的人不敢在那里造次,向东是犬妖山,我与那里的犬族私交甚好,雀儿会带你们前去,他们应当会收留你们一阵。”   *   犬妖山。   三个小不点各背着一个小包袱走在山路上,身旁还跟着一只叽叽喳喳的小黄雀,走在最前方的正是咬咬。   他问过灼月了,女娲圣地比犬妖山要更安全一些,玄嬴初和楚思佞又有龙族血脉,说不定和蛇族是亲戚,去那里躲着正合适。   虽然咬咬不太放心玄嬴初那个笨蛋脑袋,但玄嬴初好歹也有化神期修为,真要有什么不测,玄嬴初比他厉害得多。   “喂,你叫什么名字?”   小谢忱好奇地走到咬咬身边,“咱们接下来要去哪儿,是不是要打妖怪?”   咬咬转头看他,眸光停留在谢忱略显凌乱的衣襟上,半晌,伸出手耐心地给他抚平褶皱,低声道,“我叫谢慕珩,是你的孩子。”   话音落下,他竟有种想抱着爹爹大哭一场的冲动。   谢忱困惑地看着他,那眼神显然像是在看一个傻子。   “那他是谁?”谢忱指向身后一言不发的沈玉衡,“他刚刚想要杀我,为什么还让他跟着我们?”   闻言,沈玉衡眯了眯眼,指尖又悄然搭在了自己的剑柄上。   咬咬眼尖地发现他的动作,连忙拽过谢忱,“他是坏人,你千万不要离他太近。”   这话他当真没有掺杂任何私人恩怨,他相信现在的沈玉衡肯定会把爹爹杀掉的。   至于沈玉衡为什么没有动手……   咬咬想也知道,肯定是因为他这张脸,和沈玉衡长得太像了。   现在沈玉衡按兵不动,定是在暗中观察他们。   小崽在心底分析了一通,又悄悄把谢忱往身边拉了拉。   不管怎样,现在只有他是大人了,他要保护好爹爹,顺便保护一下没用的沈玉衡。   咬咬语重心长地道:“现在有坏人正在追杀我们,你们一定不能让别人知道你们的名字,而且,谁也不许起内讧,一切听我的安排。”   谢忱纳闷地看他一眼,不服气地叉腰道,“凭什么要听你的安排,我还有自己的任务要做呢,做不完任务就没有钱拿,没有钱就吃不起饭,吃不起饭就会饿死,饿死哪还有你出生,现在应该你听我的安排才对。”   咬咬被他连珠炮似的话语震惊了,这真的是他的爹爹吗?   在他为数不多的印象里,他的爹爹温柔极了,永远事事顺着他,把他捧在手心里呵护。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又听身边的沈玉衡冷淡道,“我不相信我会和一个魔修生下一个小魔修,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恕不奉陪。”   咬咬:……   这人倒是从小到大都那个死样。 第81章   女娲圣地前。   小黄雀扑扇着翅膀从芽芽头顶飞落, 指向不远处一道流光溢彩的阵法屏障,肃声道,“本大爷不能再往前去了, 前面就是女娲圣地, 你们要自求多福……不是,自己保重吧!”   芽芽攥紧衣袖,紧张地回头看向正在挖鼻孔的玄卿,“爹爹……”   听到他的声音,玄卿停下动作, 看了看左右,然后指向自己, “我?”   芽芽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揪住他的衣袖, “爹爹, 我害怕。”   玄卿望着他的小手, 干咳了声,缓慢捏住那只小手从自己衣袖上挪开,“我也害怕。”   芽芽抿紧小嘴,如果是以往的爹爹, 这时候一定已经把他抱在怀里亲亲了。   小崽只能偏头看向楚思佞,希冀能从楚思佞那里得到些许安慰,然而楚思佞只是淡淡地扭过了脸,假装看不见。   芽芽眼眶湿了湿,他想念以前的爹爹们了。   似是察觉到芽芽有些难过, 小黄雀轻声道, “别担心,传言说蛇族曾经和龙族签过主仆之契, 他们应当很欢迎你们,况且还有我在呢。”   小崽不知道什么是蛇族,什么是龙族,他只知道自己害怕蛇,也害怕龙,爹爹给他念的话本子里,蛇和龙都是会吃人的,蛇的嘴巴可以张得很大很大,把他一整个吞进肚子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要是他保护不好爹爹,他们三个一起被吃掉了怎么办?   “我问一个问题。”玄卿忽然举起手来,十分认真地问,“我们为什么要去女娲圣地,我上有七旬师父师母卧病在床,下有家里养的小黄狗嗷嗷待哺,我可以回家吗?”   “不行,外面现在很危险,更何况师爷爷和师奶奶没有生病。”芽芽怎会不清楚家里的情况,他家里压根就没养小黄狗。   玄卿见骗不过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真不是我不愿跟你走,是我每天功课很多,下午还得练剑呢,天残剑法听说过没有,很强的知不知道?”   芽芽:“……爹爹,我学过的。”还是你亲手教的呢。   芽芽刚想出声继续劝阻他,又听一直沉默寡言的楚思佞也开了口,“你们去女娲圣地干什么?”   见他开口,芽芽赶紧解释,“因为有坏人正在追杀我们,我们打不过他,所以要先躲起来,等到你们变成大人之后再出来。”   闻言,楚思佞若有所思地看向芽芽,忽地露出浅淡的笑容,“可以,我陪你去。”   芽芽没想到他竟然比爹爹还要好说话,一时高兴起来。   “但是,我有个条件。”   这话怎么有点耳熟,小崽心头跳了一下,便见楚思佞唇畔笑容愈来愈深,那张本就雪白似妖的面容令人隐隐生寒。   “你身上的龙珠,可以给我么?”   芽芽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下意识捂住心口后退了两步,躲在了玄卿身后,“不行,不能给你,会很疼的……”   楚思佞眸光渐沉,声音也冷,“你既说你是我的孩子,本着孝道,为父亲献出龙珠岂不是应当的?”   芽芽手心冒了一层冷汗,他能感受到楚思佞这话好像不是在开玩笑,小崽颤抖着刚想说些什么,身前的玄卿却不耐烦地开口,“什么应当不应当,照你这么说,照顾孩子是天经地义的事,你把你的龙珠给你的儿子也是应当的。”   话音落下,楚思佞似乎终于发现这里还有其他人搬,缓慢把目光挪向了玄卿。   “看什么看?”玄卿拍了拍腰间的长剑,挑衅地挑眉道,“再看抽你,天残剑法听说过没有,一秒三千刀,把你劈成粉条儿。”   楚思佞眼眸微眯,不动声色地自袖内抖出一把小刀,“是么?”   芽芽敏锐地察觉到他们两个的气场不对劲,闪身挡在他们中间,急切开口,“不要打架,哥哥说了,现在咱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要团结起来。”   听到他的话,玄卿从容收回手,抱臂睨着对面的楚思佞,“听见没,小矮子。”   忽略玄卿的鞋底,五岁的玄卿的确比楚思佞要高那么一点。   楚思佞被他低级的嘲讽逗笑,眼底却没有半分真切的笑意,他飞快抽出那把小刀,在玄卿偏头时,一刀直刺他的颈子。   刀尖离那截颈子只有半寸时,芽芽用一道灵气屏障替玄卿挡了下来。   小崽震惊地望着楚思佞,额头上冒了一层薄薄的冷汗,“你怎么可以偷袭爹爹?”   见没能得手,楚思佞无趣地自他脸上挪开目光,淡声答道,“有什么不可?”   “你……”芽芽攥紧小拳头,气势汹汹地走到楚思佞面前,半晌,就在楚思佞以为他要对自己动手时,小崽却只是生气地道,“你骗人,你说过会永远对爹爹好的。”   楚思佞嗤笑了声,“我怎么不记得。”   似是猜到他会这么说,芽芽瞪他一眼,随后从身上的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小的荷包。   “我有证据。”   楚思佞漫不经心地用刀尖挑起荷包的绸带,搁进掌心里拆开,从里面取出了一张纸。   “这就是证据?”他有点想笑。   芽芽重重点头,“对!”   见他那副笃定模样,楚思佞愈发觉得可笑,他缓慢展开那张纸,可看过上面每一行字后,却忽然沉默下来。   “念出来。”芽芽直勾勾盯着他,“把你跟芽芽发的誓念出来。”   楚思佞捏着那张纸,片刻,他把纸随手一丢,漠然道,“这种东西你也信,我随便写的。”   字迹显然是他自己的,只是笔法更加成熟。   什么乱七八糟的约法三章。   第一,要永远喜欢玄卿。   第二,不可以欺负玄卿,不能让他哭。   第三,不要做坏人,要当好魔修。   楚思佞抬眼看向不远处还在挖鼻孔喂小黄雀吃的玄卿——他长大后脑子是不是被雷劈了。   听到他的话,芽芽怔怔地看着他,眼眶泛红,“你骗我了?”   “我当然……”楚思佞的话刚说了一半,脸上忽然挨了响亮的一巴掌。   “他没骗你。”玄卿冷着脸收回手,复又揉了揉芽芽的脑袋,温柔低声道,“他现在只是脑子不好使,你不是说了吗,等过段时间就会变回去了。”   楚思佞愕然地看着玄卿,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玄卿会突然给他一巴掌。   虽然不是没有挨过打,可被玄卿这种蠢货打的感觉要难受一万倍。   芽芽眼睫上还沾着几滴泪珠,小声道,“真的?”   “是啊,我们很恩爱的。”玄卿笑眯眯地揽住楚思佞的肩膀,“芽芽不用担心,他爱我爱得要命呢。”   “是么……”   楚思佞眼底划过一丝狠戾,本想趁机再捅他一刀,还没来得及动手,玄卿捧住他的脸用力亲上了他的唇。   年仅五岁的楚思佞,人生第一次脑海一片空白,好像失去灵魂般呆滞在原地,并不是因为这个吻有多么让他心动,而是因为玄卿舔了他一口。   湿湿的,软软的舌尖,挑逗般在他的唇上舔舐过,触感历久弥新,永生难忘。   故意的,绝对是故意恶心他的。   小崽看到他们亲密的样子,心头稍稍放松些许,脸上也多了几分笑意,“太好了。”   玄卿无视仍怔在原地的楚思佞,满意地牵住芽芽的小手,朝女娲圣地里走去,“反正我一时半会也回不去家里,就陪你在妖界玩玩吧。”   芽芽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改变心意,只很高兴地点点头,悄然握紧了玄卿的手。   只要有爹爹在,去哪里他都不怕。   好半晌,楚思佞回过神来,扶着树狠啐了两口。   他不想长大了。 第82章   犬妖山。   与雾眉山不同, 犬妖山竟和人类村庄没什么两样,山并不算高,是一片又一片的山坡连接而成, 房屋鳞次栉比数量繁多, 临近傍晚,山坡上炊烟缕缕,香气扑鼻。   “犬妖一族与人类关系甚密,所以学着人类模样建了村子,一点妖味儿也没有。”小黄雀语气里带着些许鄙夷, 妖界也有鄙视链,和人类关系好的大多都是在妖界受了排挤的, 如同犬族只有火狐族愿意来往。   咬咬大概明白灼月为什么要把他们送到这里来了。   丛林掩映着一道骨头做的藤条大门,扑面而来一股臭气烘烘的奇怪味道。   咬咬被熏得忍不住皱了皱眉, 一行人还没靠近大门处, 两边的草丛里猛地跃出几只黑色野狗狠狠朝谢忱扑去。   谢忱被吓了一跳, 来不及逃跑,便见一只剑鞘横在自己面前,将那朝他扑来的小妖们尽数打退。   他眨了眨眼,有些惊讶地看向身边的沈玉衡。   “别想太多, ”沈玉衡面无表情地收回剑鞘,声音淡极,“只是看不惯偷袭这种阴损招数。”   谢忱“唔”了一声,若有所思道,“没人多想啊, 你解释什么, 是做好事害羞了吗?”   闻言,沈玉衡默了默, 闪身让开一条道,踹了一脚倒地一片的小妖们道,“起来,咬死他。”   谢忱:“……”   这人真奇怪,随便调侃几句就生气了。   “你竟敢打我,你知道我是谁吗?”为首的犬妖从地上爬起来,化作了人形,眼睛上还挂着彩,愤怒地露出獠牙来,“我可是犬妖山少帮主,你这蠢货得罪了我,就等于得罪了整座犬妖山!”   沈玉衡神色冷傲,置若罔闻地抱剑而立。   咬咬深知寄人篱下不能这么嚣张,赶紧拦下沈玉衡,客客气气地说,“他脑子不好使,多有得罪,我们是受灼月公主照拂前来投奔犬妖山的……”   他还没说完,那犬妖狠狠朝他啐了一口,“我呸,下贱的半魔给我闭嘴,全都滚出去!”   咬咬深吸了口气,抹一把脸,伸手抽出剑来,“我今日就让你知道知道下贱半魔的厉害!”   小黄雀见状赶紧拦住他,“哎哎,你怎么也跟着急上了,你们是来投靠的!”   “对对,我们是来投靠的。”谢忱也跟着附和,把咬咬拉到了身后,“他们两个不懂事,你千万别往心里去,我们虽然是魔,但是从来不做坏事的!”   闻言,犬妖冷笑一声,“呸,但凡是魔,就一定会做坏事,你休想骗我,今日就算灼月公主亲自保你,我也绝不会放你进犬妖山半步。”   说罢,他双手幻化出锋锐的利爪,大喝一声,“兄弟们跟我上,杀了这些魔修!”   小黄雀急得连忙扑扇翅膀,他就知道会变成这样,这些犬妖脾气暴躁,性格直来直去,所以其他妖族才都不愿意跟他们来往。   “别打别打,有话好好说。”小黄雀的叽叽喳喳声淹没在犬妖们的愤怒里。   就在他们一拥而上想要杀掉谢忱他们时,为首的犬妖定睛看了看沈玉衡的脸,立刻伸手拦住了身旁的小妖们,“等等,是玉衡,是玉衡回来了!”   话音落下,咬咬和谢忱皆愣了愣,转眸看向了沈玉衡,他的脸上平静极了,微微带着一丝困惑,显然并不认识这些小妖。   “我是小八啊,你不记得我们了?”犬妖激动地冲上前抓住他的手,搁在自己的头顶上,“十五年前,你来妖界除魔,当时我们的村子被魔修屠杀得只剩下寥寥几人,是你为我们报仇雪恨的!”   沈玉衡丝毫不记得这些事,毕竟他现在只有五岁,不仅是身体五岁,就连记忆也是五岁,依他现如今的记忆,昨晚才刚跟沈晚潼放下狠话决心离家出走独自踏上除魔之路。   犬妖用力推搡开谢忱,挤到沈玉衡身前,兴奋地摇着尾巴,“玉衡,你终于回来了,这些年我们一直都在等你,听说你现在是元禄宗剑仙,我们早就知道你日后必定大有作为的!”   他仔细看了看沈玉衡,无比感慨地拍了拍沈玉衡的肩膀,“果然是修仙之人,十五年过去,你竟然还跟当年一模一样!”   咬咬:……   可不一模一样么。   看来沈玉衡五岁那年曾经来过妖界,而且除魔时顺手救了犬妖一族。   “太好了,都是熟人,这下可以让我们进去了吧?”谢忱自来熟地揽住沈玉衡的肩膀,“多亏有你。”   沈玉衡皱了皱眉,用剑柄一点点挪开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你是我什么人?”   谢忱眨了眨眼,指向咬咬,“孩子都有了,你说我是你什么人?”   听到他的话,小八震惊地双目圆瞪,“玉衡,你跟这小魔修有了孩子?”   “我没……”沈玉衡下意识想辩解自己没有,可咬咬的存在确实无法解释,眉眼之间像极了谢忱,活脱脱就是他和谢忱生下的,铁证如山,如何辩驳?   他张了张口,又只能缓慢闭上。   倘若他长大后真的和谢忱有过什么,无论如何也不能在失忆以后矢口否认。   “就当是吧。”   咬咬嘴角抽了抽,把谢忱拉到身边来,“别理他。”   但凡沈玉衡敢不承认,他当场就带爹爹找别人去。   小八看着他们,眼底仍然对谢忱和咬咬有着难以掩饰的抗拒,嘴上却道,“好吧,看在你们是恩人家眷的份上,允许你们进来,但是你们要是敢在犬妖山作恶,我第一个不答应。”   他转身命人打开门禁,又亲昵地凑到沈玉衡面前摇尾巴,“玉衡,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当时你来除魔救了我性命,我还送了你一根大骨头吃呢。”   沈玉衡有些不适应他的亲近,略微躲闪开他搭上来的手,淡声道,“我记忆有损,身体也变回五岁时的模样,因此很多事情都记不得了。”   听了缘由,小八气势汹汹地道,“是谁把你变成这样的,我去帮你揍他!”   咬咬一边安顿着谢忱,一边还不忘挖苦一句,“是他自己把自己变成这样的。”   小八噎了噎,又不服气地道,“那肯定有玉衡自己的理由,说不定就是为了你这废物魔修才变成这样的!”   话音落下,咬咬动作一顿,眼神骤变,“你骂谁?”   “骂你怎么了,别以为你是玉衡的孩子我就让着你,你们这些魔修最会蛊惑人心,骗得了玉衡可骗不了我。”   眼看他俩又要吵起来,谢忱一把攥住咬咬的手腕,轻声道,“帮我收拾收拾床褥。”   咬咬忍了忍,只得点点头,乖乖帮谢忱收拾床褥。   今后这段时间,他们恐怕都只能住在这臭烘烘的狗窝里了。   犬妖山的房子都很小,房间更是简陋得可怕,床铺都是一个个草窝铺就而成,屋内有一只桌子已算奢华。   咬咬越看越不是滋味,他怎能让爹爹住在这种地方?   他偏头看去,谢忱不知从哪翻出个花瓶,插上了一朵路边摘来的玉白色小花。   “这屋子挺不错的嘛。”谢忱从衣衫内取出手帕,把油污的桌子擦得干干净净,“稍微收拾一下就能住啦。”   爹爹……   咬咬抿了抿唇,半晌,跟着上前整理起来,“我带了爹爹种的月梨草香包,拆开来撒一点吧。”   小八冷眼看着他们忙前忙后,又转眸看向沈玉衡,“玉衡,委屈你了,要不你去我那儿住?”   他们的房子很少,沈玉衡只能和咬咬谢忱挤一间。   “无妨。”沈玉衡打开储物戒,自里面取出一张软被,“已经麻烦你们很多,我今夜睡地上便是。”   话音落下,小八立刻像被踩了尾巴一样,愤愤不平道,“那怎么行,让他们睡地上,恩人睡床上!”   咬咬和谢忱都循声朝沈玉衡看过来。   沈玉衡伸手按在小八的肩膀上,低叹一声,“玉衡虽承蒙你的照顾,但他们毕竟是我的家人,望你口下留情,不要再对他们恶意相对。”   小八眼巴巴地看着他,从沈玉衡眼底看出他的认真,只得点点头,小声道,“我知道了,玉衡,你好好休息。”   “嗯,多谢。”   小八委屈地走了,房内只剩下彼此不太熟的一家三口。   空气沉寂许久,谢忱坐在已经铺上好几层褥子的小草窝里,好奇地看向沈玉衡,“为什么要睡地上,床很大,睡我们三个也睡得下。”   沈玉衡神色稍顿,头也不抬地道,“不要以为我方才为你说话便是信任你,在我探查清楚真相之前,你最好不要以我的妻子自居。”   谢忱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你是傲娇型的。”   沈玉衡:“……什么?”   谢忱从草窝里跳下来,背着小手走到沈玉衡身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就是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不一样。”   这个叫沈玉衡的人肯定就是这次任务里他的攻略对象,他跟沈玉衡生下了孩子,本应该回到管理局,却因为某些变故导致他们两个都失忆了还变成了小孩子。   只要他顺利变回原来的模样,这个任务就算彻底完成了。   “你想多了,我向来有话直说。”被他这样凝视着,沈玉衡有些不大自在地挪开眼,“我不相信我会跟一个魔修生孩子,即便是以后的我。”   闻言,谢忱挠了挠脸,又凑近他些许,“真的吗,万一我长大后特别好看呢?”   “我又不是好色之徒。”   沈玉衡毫不犹豫反驳,对面草窝里的咬咬听到这句却突然嗤笑了声。   “你笑什么?”沈玉衡蹙眉。   咬咬在草窝里翻了个身,拄着下巴看向他俩,“你不是好色之徒?也不知道谁总把我关在门外,和爹爹在里面做那种事。”   话音落下,整个房间瞬间陷入了死寂。   “你胡说什么?”沈玉衡难以置信地道,“你才多大,谁教你说这种话?”   谢忱脸颊染上些许绯色,嘴上却故作不在乎地道,“你看,咬咬多了解你。”   “我才多大?”咬咬从储物戒取出个苹果,啃了一大口,慢悠悠地道,“沈大剑仙,现在我跟你一样大,少再拿年龄糊弄我。”   他又不是玄嬴初那种笨蛋,还想骗过他?   “嗨呀,也不知是谁,整天缠着我爹爹要亲要抱,口口声声说爹爹是他最重要的人,现在失个忆竟要翻脸不认账了。”咬咬好整以暇地盯着沈玉衡愈发难堪的神色,“我长这么大都没让爹爹亲过几次呢。”   他是有那么一丢丢添油加醋,但事实也差不了多少。   谢忱终于有点听不下去了,羞赧地干咳一声道,“倒也不用说这么详细。”   说罢,他悄悄瞥了一眼不远处的沈玉衡。   最重要的人吗?   那沈玉衡对于他来说,是不是也是最重要的人呢? 第83章   女娲圣地, 一座座琼楼玉宇伫立在月牙湖边,打老远便能看到高挂在阁楼上的蛇族图腾,精致优雅的琉璃灯柱上攀附着暗紫色的蛇雕, 银绸金锻铺陈在宫殿脚下, 玉石地砖散发着沁冷神秘的气息。   玄卿这辈子没见过那么奢华的宫殿,一时眼睛看直了些,心底里暗算了算,这少说也得花个上百万的灵石才能造出来吧。   “好漂亮呀……”芽芽小声惊叹着,牵住玄卿的手, “爹爹,比咱们上次住的大房子更好看。”   他说的大房子, 自然是指五灵城里楚思佞那座曼陀楼。   玄卿哪里记得这些事,嘴上随口应和几句, “是挺好看的, 咱们家不好看吗?”   小崽思索了一会, 要是拿元禄宗比较的话,还是这里更好看些,不过他更喜欢自己的家。   “也好看。”   玄卿满意了,至少他以后也能住上这样的大宫殿。   大殿殿门紧闭, 门环甚至落了灰尘,显然是从未有人前来拜访过。   玄卿试探着伸手扣了扣门,问道,“有人么?”   他刚说完,面前的门环竟然幻化成了一条盘着的青蛇, 张开嘴来回答了他的话, “你是何人?”   玄卿吓了一跳,怕被咬, 连忙收回手,“有个叫灼月的人让我们过来拜访。”   “灼月?”   青蛇吐出信子,发出嘶嘶的阴森声响,“不认识,回去吧,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回去怎么行,他都答应小崽要陪他进去了。   玄卿轻啧一声,正愁眉不展之际,身后的楚思佞终于不紧不慢赶上了他们。   门上的青蛇越过他,遥遥见了楚思佞的脸,神色怔滞了瞬。   楚思佞漠然地擦过玄卿身边,来到殿门前,冷声道,“开门。”   玄卿轻嗤了一声,不屑开口,“你叫人家开人家就开啊?”   下一秒,殿门吱嘎一声,开了。   “尊主,请。”青蛇化出一道身穿绿衣的女侍者模样,恭敬垂首。   玄卿嘲讽的话还卡在嘴边,便眼睁睁看着楚思佞从自己面前走过,临走时余光好像还意味深长地瞥他一眼。   玄卿:……   是在趁机嘲笑他吧?   “嘁,有什么厉害的。”   玄卿边小声念叨边要跟着楚思佞进门,脚还没踏进门槛,又听前面的楚思佞淡声道,“关门。”   哐当一声,青蛇关门的速度比开门快多了。   玄卿险些被门砸死,鼻子被撞痛,眼泪也跟着掉出几滴,他忍不住骂道,“关门干嘛,你有病啊?”   芽芽连忙走上前来,在他鼻尖轻轻吹气,“爹爹不疼爹爹不疼……”   门内,楚思佞毫不在意地对青蛇道,“没有我的允许,不许给他们开门。”   青蛇颔首称是,抬起眼来,又有些小心翼翼地问,“不知尊主……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闻言,楚思佞沉默半晌,从青蛇的只言片语中敏锐察觉到他长大后的身份,他冷淡低声道,“不该问的别问。”   失忆之事不能轻易暴露,觊觎他身上龙珠的人实在太多了。   听到这话,青蛇浑身一颤,连忙噤声,不敢再问。   “陈遵在哪,叫他过来见我。”楚思佞扔下这句,便再没有管被他关在门外的玄卿和芽芽,转身离开。   殿门外,玄卿气得狠踹一脚大门,“不是,你还真走了?”   这个没良心的,他怎么会和这种男人生孩子?   芽芽伸出手试探着拍了拍门,“有人吗?”   无人回应,在楚思佞的吩咐下,连青蛇都不再理睬他们了。   玄卿牵住芽芽,把他拉回自己身边,怒视着面前奢华的宫殿,“走,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谁稀罕这种破地方?   玄卿摸了摸身上,从储物戒里掏出纸笔来,就着附近一块大石头提笔便写。   他要把现在发生的事都记下来,等他长大后就跟楚思佞合离!   “爹爹,我们去哪儿?”芽芽担忧地看着天空,阴云密布,很快就要下雨了,他们如果再找不到去处,就要在外面淋雨了。   玄卿把楚思佞做的“好事”一一记在纸上,随手揣进怀里,“既然他不让咱们进去,那咱们就各回各家吧,你要是还愿意当我儿子,就跟我一块回老家去,我师母做的翠花丸子汤特别好喝。”   听他提起翠花丸子汤,小崽忍不住舔了舔嘴唇,肚子适时地叫了两声,“爹爹,我饿了。”   师祖母做的丸子汤的确好喝,晶亮亮的汤汁,不油不腻,咸香味美,浑圆的肉丸子一口咬下汁水飞溅,满齿生香。   玄卿想起那丸子汤的美味,肚子跟着叫起来。   他也饿了。   “烧应声符让师母来接我们。”玄卿盘腿坐在石头上,从怀里掏出符纸,心头默念师母的生辰八字。   “听得到吗?”   玄卿奶声奶气地喊。   “李翠花?”   符纸很快传来熟悉的声音,却不太温柔。   “你谁啊?”   “我是玄卿啊。”   “胡说,小屁孩别乱烧符纸,上一边玩去。”   “……”   玄卿和芽芽眼睁睁看着符纸迅速被灵火燃尽,半晌,两只小崽面面相觑,芽芽小声道,“爹爹,师祖母好像没认出你来,要不还是我来问吧?”   闻言,玄卿面色艰难地启唇,“我身上就那一张应声符了……”   话音落下,芽芽脸色白了白,“那我们怎么办呀?”   天色渐暗,云层间飘落几颗硕大的雨滴,果然是要下雨。   玄卿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回头看向紧闭的殿门,深吸一口气,“事已至此,只能这样了。”   “嗯?”   他回过头,看向仿佛能高耸入云的宫墙,深沉开口,“翻墙进去。”   “嗯??”   芽芽内心觉得这样做好像有点不太好,以前虽然也不是没有跟着爹爹干过这种事,可那都是为了除魔做好事,像现在翻墙偷偷跑进别人家里还是头一回。   玄卿似是看出他的担忧,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这都要怪楚思佞,谁让他先扔下咱们父子俩不管的,他得为咱俩负起责任才行。”   芽芽懵懂地点了点头,便见玄卿鬼鬼祟祟地靠近那宫墙,蹲下身子,“来,你踩在我身上先爬上去,然后你再拉我。”   小崽小小的脑袋里充满了问号,为什么要这样?明明只要运转灵气就能飞上去了呀?   不过爹爹这样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芽芽乖乖地爬上他的肩膀,听到玄卿闷哼了声。   “你这孩子,吃挺好的啊。”   还怪沉的。   芽芽腼腆笑了笑,亲昵地抱住玄卿的肩膀,“因为爹爹每天都给我吃好吃的。”   爹爹没变得这么小的时候,也是这样背着他的。   玄卿哼哼唧唧地说,“那当然,我可跟楚思佞那种没良心的爹不一样。”   两只还没宫墙一半高的小崽互相拉扯,撅着小屁股费劲地爬上了墙檐。   “爹爹,咱们怎么下去啊?”   “你傻呀,咱们是修仙之人,直接飞下去不就行了?”   “哦……”   两只小崽跳下宫墙,眼前的一切让他们忍不住小声惊呼起来。   方才只是在外面看已觉女娲圣地美得惊人,进来之后才知道仙境究竟长什么模样。   清澈见底的幽蓝湖泊上,精巧的玉石白桥像扣在湖泊的一枚银戒,每间庭阁都古朴典雅,随处可见以名贵木材雕刻的蛇灵雕像。   玄卿牵着小崽漫无目的地在圣地里闲逛,其实他原本是想翻进来找找厨房在哪,但是看起来住在这里的人好像都不食人间烟火。   忽然间,玄卿隐约闻到了一股饭菜香气,好像是他最爱吃的烤鸭子。   “爹爹,你闻到了吗?”   “你也闻到了?”   两只小崽闭上双眼,努力寻找着烤鸭香气的来源。   嗅嗅嗅,香喷喷的烤鸭在哪儿呢?   与此同时,芳草阁内。   女娲一族的族长陈樾柳端坐在蒲团上,俯身为楚思佞斟茶,娥眉轻挑,温声询问,“不知尊主为何突然大驾光临?”   楚思佞接过茶盏,不动声色地将茶盏搁到面前搁满珍馐美味的桌案上,“陈遵在哪?”   “他昨日受了尊主的召,一直没回来。” 陈樾柳低笑了声,拄着下巴看他,“尊主怎么变得这样小?”   “与你无关。”   被他怼回去,陈樾柳倒也不恼,只淡淡道,“这点倒是没变,还是和从前一样防备我。”   楚思佞干脆不再回答她的话,在他的记忆里,比起陈遵那个蠢货弟弟,陈樾柳并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   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陈樾柳时,陈樾柳漠然看着他,只一眼,他便看出了对方眼底的杀意。   陈樾柳和陈遵同年同月同时出生,陈遵却天生体弱,女娲族的祭司说是因为陈樾柳在母亲体内吸走了陈遵的灵气,还说她是会夺走女娲一族气运的不祥之女。   故此族内大多不喜这位沉默寡言的圣女陈樾柳,反倒对天性活泼的陈遵格外看重。   楚思佞是带着龙珠来救陈遵的,但是救活了陈遵,女娲一族便有了两位候选族长。   陈樾柳怎会给他这个机会?   自他来到女娲圣地第一天起,身边的婢女为他送来一杯热茶,他性格谨慎没有饮下,婢女便将放凉的茶水倒入了花池。   第二日,花池内百花尽枯。   楚思佞望着窗外花池颓败的景象,无比平静地叫来陈遵,告诉他,哪怕倾尽全力也会用身上的龙珠为他治好病。   对付这样的人,比对付他那几个心狠手辣的兄弟要简单得多。   “尊主这副模样,倒让我想起当年一些趣事。”陈樾柳盯着他那张脸,愈发觉得想笑,“还记得尊主第一次化出龙鳞时,缩在大殿里任凭谁来也不开门,饭也不吃,我还以为出了什么样的大事呢。”   楚思佞眉头微蹙,他自然不记得那事,在他的记忆里,他才刚进女娲圣地没多久。   “后来呀,”陈樾柳伸出玉白如雪的指,沿着茶盏边沿轻轻划过,“陈遵哭着来找我,让我去劝劝你,他说我法力高强,肯定能破开你在殿门前设下的阵法。”   天边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楚思佞心不在焉地听着,脑海内莫名浮现了刚刚被他关在殿门外的玄卿和芽芽。   那两个蠢货这时候不会还在殿门外等他开门吧?   “我挨不住他哭求,便依他的话去破你的阵法。”陈樾柳笑了笑,“其实我也存了自己的心思,想要看看你的笑话,平日里那般拒人千里,躲在大殿里掉眼泪究竟是什么模样?”   雨愈下愈大了,仿佛每一滴都浇在楚思佞的心头,就连他也不清楚心底的烦躁之意从何而来。   “待我破开你的阵法后,我当真看到了……”陈樾柳指尖一顿,眸光低垂,“你在哭。”   楚思佞拧紧眉头,下意识反驳,“怎么可能?”   话音落下,陈樾柳忽地一笑。   楚思佞神色骤然变冷,他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暴露了失忆,方才陈樾柳的话定是在套他的记忆,早知他就不该去想那两个蠢货的死活。   “别怕,我没有在试探你。”   陈樾柳静静看他,   “那日你真的哭了。”   在黑漆漆的大殿,躲在阴暗的角落,夹杂着恨意的眼眸微微闪着一抹泪光,像一只匍匐在暗处的受伤的狼,恶狠狠地盯着她。   “那时我怔住了,忽然觉得你与我是那么的相似。   一样的被人忽视,一样的不受尊重,一样的被一群远不如我们的废物踩进尘埃里。”   这世界本不该是这样的,像他们这样的强者应该令所有人感到发自内心的畏惧和尊重。   楚思佞拧眉看她,不知道她究竟要说什么。   陈樾柳伸出手,越过茶桌,端起她为楚思佞斟的那杯茶,“这杯茶,是无毒的。”   她抬起眼,望着那张和幼时记忆里别无二致的面容,牵起唇角想要笑一笑,又怕自己笑的丑陋,良久,只低声道,“我只是想,倘若一直陪在你身边的人是我不是陈遵……”   楚思佞终于听懂了,漠然打断她,“我成亲了。”   陈樾柳笑容微僵,声色却平静,“何故以此搪塞我,我知道,你成亲是为了那孩子腹中的龙珠。”   闻言,楚思佞压了压眉,还没等开口,忽听身后传来两道鬼鬼祟祟的脚步声。   “好像是在这里……”   “一定就在这儿,爹爹,我好饿。”   “嘘,小声点,爹爹去偷。”   不远处,两个举着小树杈的小团子一点点朝着芳草阁前进,见到这一幕,陈樾柳和楚思佞都陷入了沉默,两人怎可能察觉不到如此拙劣的伪装。   楚思佞深吸一口气,忽地起身,从草丛里一把揪出还在试图伪装的玄卿。   “我成亲不是为了龙珠,是为了他。”   陈樾柳神色一顿,又听楚思佞面不改色道,“我深爱此人,不能自拔,你死心吧。”   玄卿呆了呆,头顶还沾着几片脏兮兮的草叶子,还没反应过来,一对柔软的唇便强行吻住了他。   还敢翻墙进来,这两个蠢货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楚思佞用力咬了玄卿一口以作惩罚,又波澜不惊地甩开吃痛的玄卿,望向沉默不语的陈樾柳,淡声开口,   “那杯茶就算无毒,我也不会再喝了。”   陈樾柳面色僵硬,唇瓣翕动,似是想说些什么,良久,却只是轻笑了声,   “好。” 第84章   银湖水榭, 此地曾经是楚思佞生活了多年的地方,也是整座女娲圣地最为奢华的宫殿,龙族在妖界的名声虽不好, 却没有妖敢质疑他们的实力, 故此楚思佞当年尽管只是族内最不受宠的孩子,到了女娲圣地依然享受着最好的待遇。   楚思佞还是把玄卿和芽芽带了进来。   不仅芽芽身上有一颗龙珠,他想要,还因为玄卿。   方才他故意跟陈樾柳说了那些话,以陈樾柳的性格, 绝不会善罢甘休,她想让楚思佞变成和她一样的人, 首先便会铲除玄卿这个障碍。   不论陈樾柳用什么手段,只要玄卿一死, 芽芽的龙珠就归他了。   他格外仁慈地命人又备了一桌酒菜招待玄卿, 态度转变飞快, 温柔地问玄卿,“可还满意?”   玄卿看了看面前满桌的山珍海味,咽了咽口水,掀开衣摆坐下, 嘴上却满不在乎地道,“还凑合。”   真是个蠢货。   楚思佞心底漠然道了一声,拉开凳子,从容地坐在了玄卿对面,“倘若还有什么想吃的, 尽管告诉我。”   闻言, 玄卿警惕地抬眼看向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你怎么突然转性了?”   “哪里的话,”楚思佞淡笑道,“你方才帮了我大忙,那个女人是此地的族长,对我有非分之想,我碍于情面不好拒绝,多亏了你和孩子出现。”   听了这话,玄卿稍稍放心下来,从盘子里拧下一个肥美流油的鸡腿,美滋滋啃上一口,“怪不得,原来是良心发现了。”   见他开吃,芽芽也按耐不住口水,坐到他们身旁,刚要学着玄卿的样子扯下一个鸡腿,便被楚思佞按住了手。   芽芽愣了愣,抬头看向楚思佞,却见楚思佞眉宇微蹙,伸手拿了双筷子给他。   “吃饭要用筷子。”   再怎么说也是他的儿子,怎能学玄卿那种粗鄙之举。   芽芽只好老老实实地接过筷子,笨拙地夹了夹那只鸡腿,油乎乎的鸡腿好像会躲闪似的,他夹了好几次都没夹起来。   看到芽芽还在和那只鸡腿苦斗,楚思佞深吸了一口气,干脆执起筷子帮他把鸡腿分出来,搁进碗里。   这么笨,怎么会是他的孩子?   芽芽望着碗里的大鸡腿,下意识笑起来,肉嘟嘟的脸蛋上嵌着两个可爱的小酒窝,   “谢谢爹爹。”   楚思佞动作一顿,又很快收回了手。   对面响起玄卿夹带着几分揶揄的声音,“没想到你还挺有个爹样的。”   楚思佞沉默片刻,忽然起身,“你们吃吧,我吃过了。”   “等等,我们晚上睡哪儿啊?”   “我会让人添两张小榻,有什么需要去吩咐门外的侍从便是。”   楚思佞转身离开,没有再看他们一眼。   反正都是将死之人而已,他会让日后自己未能完成的飞升大业重新回到正轨。   至少陈樾柳有一点说的很对,他的确不该和这种废物为伍,比起陈樾柳,他和玄卿才更不像同类。   待他走后,玄卿和芽芽饱饱大吃一顿,舒服得躺在楚思佞的软榻上小憩。   殿门忽然被敲响,玄卿上前开门,来人却是陈樾柳。   “我此次前来,是想讨回一样东西。”陈樾柳开门见山地道,眼睫低垂,令人看不清她眼底的神色。   玄卿纳闷地看向她,“讨回东西,那你去找楚思佞啊,为什么来找我?”   陈樾柳笑着摇了摇头,缓慢走向了玄卿,“那东西不在他身上,那曾是我给他的定情信物,他拒绝了我,我现在只想讨回那信物。”   闻言,玄卿更是一头雾水,“那信物怎么可能会在我身上?”   “你仔细想一想,那是几颗不值钱的珠子,我确定绝不在他身上,那样重要的东西,除了你之外,我想不到他还会交给谁。”陈樾柳俯身下来,仔细看着玄卿那张稚嫩的面容,尽管只有五岁,她仍能看得出来日后这张脸会有多么惊人的变化,她压低声音,瞳孔逐渐变为了金色的竖瞳,“玄卿,至少把那信物还给我吧,权当给我留一个念想,好不好?”   她的声音仿佛有一种力量牵引着玄卿,让玄卿情不自禁地竟然真正开始思考起来那信物究竟在哪。   他的目光一点点变得呆滞,半晌,缓缓伸手探入衣襟。   在陈樾柳直勾勾的目光中,玄卿掏出来一串念珠。   “这个?”   陈樾柳默了默,“不是。”   玄卿又摸了摸兜,掏出来一个小橘子。   陈樾柳掐了掐额头崩起的青筋,“珠子,不是橘子。”   不知听没听进去她的话,玄卿认认真真地把身上所有兜都掏了个遍,拿出一把铜钱,一柄小刀,还有一堆乱七八糟的不知从哪捡的破烂。   陈樾柳彻底无语,把那堆破烂塞回他兜里,“你是故意的?”   天地良心,玄卿真没有。   陈樾柳盯着他看了又看,确信没有人能够抵挡住自己的瞳术,只得耐着性子道,“是几颗会发光的珠子,应当是装在什么盒子里了。”   听到这话,玄卿恍然大悟般摘下指上的储物戒,“你早说嘛。”   他早就看过长大后自己的储物戒了,本来是想看看自己长大后有没有钱,结果压根没看到几个值钱的玩意儿。   不过,里面的确有个锦盒。   玄卿将那锦盒取出来,看向陈樾柳,“是这个么?”   陈樾柳眼前一亮,压抑住狂跳的心脏,不动声色地朝他伸出手,   “对,就是这个。”   没成想这东西竟真的在玄卿手上,楚思佞啊楚思佞,你这一生唯一犯的错便是爱上了玄卿。   就在她即将触碰到那锦盒时,玄卿眉头微皱,忽然收回了手。   “这真的是你的信物么?”   陈樾柳一怔,不敢置信地抬眼看向他,险些以为玄卿已经摆脱了自己瞳术的操控。   一个五岁的孩子,怎么可能?   玄卿定定看着她,“别拿错了,万一拿成我的东西怎么办?”   陈樾柳:……   原来是介意这种事,这人怎么抠门到这种地步。   “不会有错,这就是当年我给楚思佞的信物,他曾许过我一生一世,只不过如今沧海桑田,一切都变了。”陈樾柳似乎颇为感伤般苦笑了声,低低道,“今日之事我希望你不要告诉楚思佞,对他而言,这些东西早就没有任何价值了。”   玄卿似懂非懂地看着她,良久,垂眸看向手心的锦盒,“我能看一眼么?”   陈樾柳笑容微僵,却仍然道,“当然可以。”   玄卿轻轻打开那只锦盒,里面赫然躺着七颗散发着静谧光辉的龙珠。   不消细看,他也能看得出这几颗珠子绝非凡品。   “你不是说是不值钱的东西么,我看着挺值钱的。”玄卿狐疑地看向陈樾柳,隐隐有想要收回手的意思。   陈樾柳脸上的笑容更加僵硬,片刻,那笑容渐渐冷沉下来,她漠然望着玄卿,忽地冷嗤道,“难道你不想还给我?我说这东西不值钱,只是不想被你霸占罢了,没想到你竟是这样的人,真不知楚思佞究竟看上你什么,这几颗珠子的确不是不值钱的东西,而是我家传之宝,你若执意不肯还我,我也只好把这件事告诉给楚思佞,让他知道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玄卿蹙紧眉头,“谁稀罕你这破玩意儿。”   他一把将那锦盒塞进陈樾柳的手心,“看在你收留我和芽芽的份上,这东西还给你,我跟你两不相欠了。”   陈樾柳接过锦盒,终于松了口气,她凝望着锦盒里的龙珠,不知是在对谁说话,“不,算我欠你的。”   *   在最高的宫殿屋檐上,楚思佞将整座女娲圣地俯瞰一遍,目光最后又落回了银湖水榭上的那座属于他的大殿。   他走,是想给陈樾柳腾出地方把玄卿干掉,以陈樾柳的能力,这会玄卿的尸体估计已经凉了。   思及此处,楚思佞心头却并没有多么喜悦,他平静地从房檐上跃下,一个纵身便已经回到了水榭边。   他缓缓走进大殿内,却见玄卿仍好端端地坐在桌边剥葡萄吃。   楚思佞面色一沉,快步走进殿内,“方才没人来过?”   见他回来,玄卿兴致不高地答,“有人。”   “谁?”   “白天你那个相好。”   楚思佞更加不解,“她来做什么了?”   其实他想问,她难道什么都没做?   玄卿剥开一粒葡萄,顺手塞进张着小嘴的芽芽口中,头也不回地道,“她把送你的东西要回去了。”   他早就把陈樾柳不让他告诉楚思佞的事给忘到脑后了。   楚思佞神色一顿,困惑道,“什么东西?”   “信物啊,”玄卿终于回过头来看他,一脸鄙夷地谴责起来,“你跟人家分道扬镳,竟然还霸占着人家的定情信物不放,那可是人家的家传之宝知不知道?很值钱的知不知道?”   都怪楚思佞,害他无缘无故挨了骂成了恶人。   楚思佞被他一通数落,愈发觉得不对劲,“什么家传之宝,说清楚。”   “就是几颗珠子啊,会发光,挺好看的。”   话音落下,楚思佞忽然意识到什么,脸色骤然煞白,他伸出手去探自己的龙珠,却发现自己身上竟然没有龙珠。   龙珠呢?   好半晌,他回过神来,猛然一把扼住玄卿的喉咙,“你给她了?”   玄卿用力扒开他的手,“不然呢!”   “那是我的龙珠!没有龙珠在身,不用半刻钟我便会殒命当场!”   楚思佞此刻真想一把掐死玄卿,再一把掐死自己,无论如何他也想不到,长大后的他竟会将龙珠交给玄卿!   玄卿怔愣片刻,愕然开口道,“可你不是活得好好的?”   听到这话,楚思佞稍微冷静些许,抬眼看向玄卿,仿佛想到什么般,沉声道,“你交出去了几颗?”   玄卿抿了抿唇,声音低了许多,“七颗。”   闻言,楚思佞闭了闭眼,他没有死,想必玄卿一定是把他的那颗龙珠贴身保存,没有和其他七颗龙珠放在一起。   那七颗龙珠定是他杀了其他兄弟之后得到的,陈樾柳从何得知?   他转眸看向芽芽,“你先前说有人在追杀我,那人叫什么名字?”   芽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小声答他,“他叫白善,是个很坏的人。”   楚思佞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至少在他五岁时,根本没有白善这个人存在。   陈樾柳为何会骗走他的龙珠,难道她跟白善有什么关联?   不过当下最紧要的一件事是……   “把我那颗龙珠还给我。”楚思佞冷冷看着玄卿,伸出手,“还有那七颗龙珠,是你亲手交出去的,你必须给我想尽一切办法拿回来。”   玄卿摸了摸身上,他真的所有兜都掏得一干二净,绝对没有多余的珠子了。   “我真的不知道放在哪儿……”玄卿越想越不是滋味,他当时分明没打算给的,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要看到陈樾柳的眼睛,就好像不由自主陷进去了似的,脑袋里一片空白。   “你好好想想,肯定放在很重要的地方。”楚思佞忍不住开始翻找玄卿的衣服,在他胸口胡乱摸了半天,没摸到东西,又去摸他的胳膊。   他粗暴扯起玄卿的袖子,露出那截细瘦的胳膊,反复看了看,没看出任何端倪,像是担心玄卿会藏在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般,楚思佞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了玄卿的腰间。   玄卿被他摸得感觉有点奇怪,见他视线乱看,赶紧捂住自己,“你想干什么?”   “你怕什么?”楚思佞冷笑道,“我跟你现在都只有五岁,你怕我碰你,难道是心虚?”   玄卿头顶又被他甩来一口大锅,快要忍不住想骂他,可转念想到楚思佞险些因他丢了性命,他又有点骂不出口。   半晌,只好闭上眼睛任由他摸下去。   待楚思佞摸遍了玄卿全身,总算从玄卿的荷袋里找到了那颗龙珠。   “你把我的龙珠放在荷包里?”   楚思佞攥紧自己的龙珠,难以置信地看着玄卿,“你就不怕被小贼偷走?”   玄卿干咳了声,拍了拍他的肩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你放心,只有我偷别人的份,从没有别人偷我的份。”   楚思佞深深吸了一口气,按耐住一掌打死玄卿的冲动,“这笔账我过后跟你算,现在你去把我的龙珠拿回来。”   “我?”玄卿不可思议地指了指自己,“你太看得起我了,我现在才刚刚金丹期。”   楚思佞揪住他的衣襟,将人拽到自己面前,眼底一片阴冷,“拿走我龙珠那人一旦凑够九颗龙珠便可飞升,此间再无第二人能与之抗衡,你听得懂么?”   玄卿当然听得懂。   只是,他真的很弱。   师父师母虽然教给他天残剑法,可他根本没有练成,连剑法千分之一的实力都发挥不出来,修为又这样低,怎么可能赢得了女娲一族的族长,又怎么可能赢得了白善?   “你们不要吵架好不好?”一道小小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芽芽牵住他们,小心翼翼道,“坏人说我也有一颗龙珠,爹爹需要的话,就把我的龙珠拿走吧。”   他知道有点疼,好像要从肚子里拿出来,但是只要爹爹他们不要吵架,他愿意。   话音落下,楚思佞和玄卿都转头看向芽芽,两个人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玄卿揽住他,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低声道,“我们没吵架,也不用你的龙珠,芽芽还吃不吃葡萄,爹爹给你剥?”   楚思佞望着他们,良久,只是淡淡道,“我会训练你,以你的天赋,打赢陈樾柳不是问题。”   说罢,他从盘子里摘下一颗葡萄,仔细剥开,塞进了芽芽嘴里,“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   ——如果他需要的话,就把芽芽的龙珠取走。   如此孝顺的孩子,他很满意。 第85章   另一边, 犬妖山。   “今晚我跟咬咬睡在床上,”谢忱好奇地望向沈玉衡,“那你睡在哪里?”   沈玉衡随手指向一片空地角落, 他并不介意睡在哪, 刚离家出走那两天,他入夜都睡在树上。   谢忱好像有些失落地轻轻“哦”了一声,似乎原本是很期待沈玉衡和他们一起睡的。   听到他们的话,咬咬提起剑来,指向门外, “爹爹,我夜里想修炼一会, 门外也需要有人把守,所以便不睡床了。”   修仙之人对睡眠的要求并不高, 更何况现在咬咬和沈玉衡的修为都比他高, 比他厉害, 的确更适合在门外把守,谢忱想了想还是答应下来,只给咬咬多披了两件衣服防风,叫他扛不住便进来换自己去。   接连三日, 沈玉衡和谢忱咬咬相敬如宾,同处一个屋檐下,也从不主动开口说话。   无论谢忱如何亲近他,他都当做没看见一样无视。   直到第四天夜。   沈玉衡刚吹灭烛火,忽然间熟悉地感受到一阵骤痛。   他幼时有些胃病, 虽然随着修炼好转许多, 但由于这是胎里带出的病,很难好全。   他忍着剧痛, 指尖掐进掌心,灯油一滴滴滑落,溅在他的手背,沈玉衡却浑然不觉,比起胃痛这一点点热油根本算不了什么。   “你怎么了?”   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声音,他猛地回头,下意识从腰间抽出了长剑,却对上了一双受惊的明亮眼眸。   “是我,是我,谢忱。”   谢忱眼尖地发现沈玉衡手背上滴溅的热油,连忙从怀中取出帕子,想要上前帮沈玉衡擦拭,还没能靠近沈玉衡半步,就被对方无情地一把推开。   沈玉衡仍然警惕着,拒绝他的靠近,强忍住阵阵疼痛,靠在桌边,脸色苍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眉头紧锁,极力忍耐着身体的不适。   借着月色,谢忱终于看清了他的脸色,那种神情他经常看到,在生病时的妈妈的脸上。   “离我远点。”沈玉衡的声音冷硬,下意识后退,却险些一步不慎撞在桌上。   谢忱犹豫了一会,转身从桌上端起茶壶,倒了一杯冒着热气的茶,目光落在沈玉衡满是汗水的额头上,小心翼翼问,“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你流了好多汗,要不要喝点水?”   “让你离我远点,你是听不懂,还是装蠢?”沈玉衡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烦躁。   谢忱抿了抿唇,没有反驳,只是将茶杯往前递了递,“喝一点热水吧,兴许能好受一点。你放心,这里面没有毒的,我喝一口给你看。”他说完,低头抿了一口,然后将茶杯重新递到他面前。   沈玉衡瞥了他一眼,没有接,只淡淡道,“不用。”   说些废话,茶是他沏的,哪来的毒。   谢忱小声问,“你哪里不舒服,胃疼吗?要不要去找医生看看?”他一边说,一边试探性地伸出手,“还是我帮你揉一揉?”   沈玉衡没理他,光是忍痛他就已经快没力气了。   谢忱见他不开口,还以为他是害羞,低声劝道,“揉一揉会舒服很多的,你不用不好意思。我以前也总给妈妈揉的。”   话音落下,沈玉衡终于抬起头,咬紧牙关道,“你倒是过来。”废话那么多,动作却磨磨蹭蹭的。   闻言,谢忱赶紧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扶住他,“好好,到床上去躺着。”   他把沈玉衡扶到那张软榻上,这还是这几天来沈玉衡第一次睡到柔软的床榻,的确比石头床舒服多了。   “感觉好点没?”谢忱低声问道,语气里带着一丝期待。   沈玉衡仔细感受了一下,仍然疼得厉害,“没有。”   谢忱认认真真地继续揉按着,又端起茶杯,递到沈玉衡面前,“再喝点热水吧,兴许会好受些。”   沈玉衡瞥他一眼,接过茶杯,勉强喝了一口。温热的水滑过喉咙,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胃部的疼痛似乎真的稍稍缓解了一点。   “以前我妈妈也经常这里痛,我总给她揉的,每次妈妈都说舒服多了。”谢忱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尤为清晰。   沈玉衡竟真的隐隐感觉好多了,心也跟着静了下来,半撑起身体,又灌了自己一杯热茶,随口问道,“后来呢,她的病好了么?”   月照沟渠,树摇影动,一阵婆娑声响。   “她死了。”   沈玉衡动作一顿,偏头看向谢忱。   “医生说她得的是绝症,就算我帮她按摩一百次,倒一百次热水都救不活的。”谢忱轻声说着,“她是我在世界上最重要的人,你知道重要是什么意思吗,电视里说,重要的人就是一辈子都放不下的人。”   沈玉衡一阵凝噎,在他修行以来,长这么大,从未想过魔修也会有父母亲人这件事。   他当然知道重要的人是什么意思,只是他从没想过魔修会懂。   “但是我总在想,如果当时我帮妈妈揉了一百零一次,倒了一百零一次热水,说不定妈妈就会好起来的。”谢忱耐心地帮他揉按,低声道,“所以你疼的话,要告诉给我知道,因为我们也是对对方很重要的人。”   沈玉衡默然听着,望着那张稚嫩的脸颊,低声问,“你为什么要修魔?”   谢忱被他问得一愣,想了想,答道,“我也不知道,这是我的任务,我一定会是一个坏人,就像你一定会是这个世界的大英雄,拯救很多人,都是老天爷决定好的事情。”   他完成了任务,就可以离开这里,攒一些钱,买一个自己的小世界,孤单而幸福地生活下去,这就是老天爷给他的安排。   沈玉衡垂下眼睫,轻声道,“如果你真的是我很重要的人,就不会是坏人。”   他怎么可能跟坏人生下孩子?   谢忱眨了眨眼睛,凑到他面前,“你承认我对你很重要了吗?”   见他凑近,沈玉衡下意识后退了些,胡乱道,“我没那么说,你想多了。”   闻言,谢忱脸上流露些许失落的神情,不过很快他又安慰好了自己,笑着道,“没事,我明白,等咱们记忆都恢复了,说不定你就没有这么讨厌我了。”   沈玉衡想告诉他自己没有讨厌谢忱,还没来得及开口,又见谢忱给他掖了掖被角,低声嘱咐起来,“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就算你法力高强,也还只是一个小孩子,小孩子是很脆弱的,你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望着他温柔而担忧的眼睛,沈玉衡张了张口,好半晌,只轻轻道,“好多了。”   “那就好,”谢忱松了口气,起身把自己的被褥搬到了床边的空地上,“今晚你睡床上,我睡地上就好,有事就喊醒我,一定要喊醒我,知道吗?”   沈玉衡看着他忙前忙后地把被褥搬过来,又把茶壶放进了被窝里暖着,像是担心他醒来后喝不到热水。   他沉默片刻,伸出手,试探着握住了谢忱的手腕。   “你上来睡吧。”   谢忱怔了怔。   “挤一挤,暖和些。”沈玉衡找了一个十分拙劣的借口。   但是谢忱信了,毫不怀疑地抱着被子睡到他身边,“你很冷吗,需要我抱着你吗?”   沈玉衡眸光躲闪,“好像有点。”   话音刚落,温热的身体便凑了过来。   沈玉衡眼睫微颤,第一次在胃痛难忍的时候感觉自己没有那么痛苦。   床头的热茶,花香的房间,干净整齐的被褥。   他想,无论任何人和谢忱在一起,都会过得很幸福。   或许就算他恢复记忆,也从来不是他照顾谢忱更多,而是谢忱照顾他更多。   清晨的犬妖山薄雾朦胧,一缕天光照入窗棂落在榻边一角,将垂落的软被染上一抹柔和的暖黄。   咬咬彻夜修行,便把犬妖们给他们准备的那张软榻全让给了谢忱。   毕竟大敌当前,他现在修为太差,必须要努力修炼保护爹爹才行。   他懒散地活动两下肩膀,缓慢推开房门,在谢忱的改造下,这个小房子早已经没有犬妖的臭味,通了风,又放上几朵香味沁人的栀子花,房间里到处都是香香的。   咬咬走到软榻边,掀开软被,有些疲惫地钻进去,摸到了一只手。   不对,他爹爹怎么手上有茧子。   小崽困惑地爬起身,顺着那只手向上看去,对上了沈玉衡的视线。   四目相对,咬咬猛地抽回手来。   “你怎么在这?”   他不可置信地看了又看,终于在沈玉衡怀里看到了睡熟的谢忱,“昨晚你抱着爹爹睡?沈玉衡,你……”   沈玉衡一把捂住了他的嘴,阻止他再发出声音。   “闭嘴。”   咬咬错愕地看着沈玉衡,耳边传来沈玉衡低沉的声音,“管那么宽做什么?地上有被褥,自己睡。”   “?”咬咬一把扯开他的手,咬牙切齿道,“我要跟爹爹睡。”   沈玉衡恍若未闻般把他从被窝赶出去,淡淡道,“你已经长大,不是小孩子了,不要总是缠着他不放。”   咬咬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曾经迫切想让沈玉衡承认他已经长大了,却是在这种时候听到。   他还要脸不要了?? 第86章   一连数日, 咬咬眼睁睁看着沈玉衡和谢忱愈走愈近,俩人好像完全将他的存在无视了,只要一对上眼就只看得见彼此。   到底有什么好看?   甚至有一次吃饭时, 谢忱的筷子不小心掉在地上, 沈玉衡去帮他拿,两个人指尖碰在一处,周遭好像响起什么奇怪的音乐似的,眼神融在一起分都分不开。   尤其沈玉衡还不许他总是黏在谢忱身边,咬咬更是烦的不得了。   他自己的亲爹爹都不能黏了?!   小崽莫名被“孤立”出去, 每天只能报复性地修炼自己。   等到他修炼到能打过沈玉衡,就天天霸占着爹爹, 气死沈玉衡。   咬咬想到这里,更加发愤图强地修炼起魔族术法, 当然, 是背着沈玉衡偷学的, 毕竟被沈玉衡发现,定然少不了一顿啰嗦,所以他这些日子都是在犬妖山脚下的一片林子里修炼。   他平心静气,翻开古籍, 刚要练新的一节,忽然听到几道模糊的声音自远方传来。   “救命啊……”   “救命,我不想死……”   半晌,小崽听清了几个字眼,眉头骤然紧锁, 刚要起身去看看外面的情况, 身上的汗毛倏然竖起。   “沈玉衡,你果然藏在这里。”   男人眼底划过一抹阴寒嗜血的光辉, 掌心的长刀沾满鲜血,毫无疑问,他是一路杀进犬妖山的。   咬咬心脏快跳了一下,他竟然半分没有发现对方什么时候来到他身边的,小崽敏锐察觉到眼前人的实力不容小觑,而且,对方提起了沈玉衡。   难道是沈玉衡的仇人么?   他们来犬妖山之后从不出门,怎么可能泄露行踪……忽然间,咬咬想起来了那只黄雀。   倘若有人想知道他们的行踪,绝对会抓来雀妖们逼问。   可恶,他怎么没想到这么重要的事!   “我不是沈玉衡,你认错人了。”咬咬悄然摸上腰间的长剑,神色平静极了。   可男人却只是嗤笑了声,目光停留在他的脸上,意味深长地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变小的事情?”那张脸,分明跟沈玉衡相像极了。   对方的魔气毫无遮掩,浓烈到令人窒息,咬咬眉头紧蹙,心头升起一股不安,他没办法明说自己的身份,如果真是沈玉衡的仇人,知道他是沈玉衡的孩子,一样还是会跟他动手。   “你是谁?”咬咬沉声问他,余光瞥向身旁,犬妖们的尸体还赫然在目,没人能帮得了他。   “我?”男人敛起笑意,神色恹恹,“五年前,你亲手杀了我,若非真君分出魂魄给我使我重生,此刻我怕是早已化作了一具白骨。”   说了等于没说,沈玉衡杀的魔修数以万计,他哪知道这是哪一个。   “封霄。”   封霄抖去刀上血珠,扯起嘴角露出恶劣的笑容,令人浑身不适寒颤忽起,“记住这个名字,转世投胎好来找我报仇。”   咬咬印象里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更不知道他们其实是见过面的,只是那时候的他才刚出生没多久。   但对方的身上的杀意几乎是咬咬所遇见的所有对手里最强的一个,似是恨不能将他剥皮抽筋碎尸万段。   “这些年来,我每日每夜都忘不了那日你的模样,”封霄抽刀而上,直取咬咬的项上人头,长刀的寒光掠过颈间仅余半寸,咬咬侧身闪躲,仍被削去了颈侧的发丝。   咬咬望着空中飘落的发丝,心头油然而生一股惊惧后怕的感觉,如果刚才他没躲过,掉下来的就是他的脑袋。   耳边又响起封霄的声音,极轻又冷,   “你们修仙之人不是常道心魔么……沈玉衡,你便是我的心魔,只不过自今日后,你再不能令我夜不能寐了,多亏了你,我现在早已不是从前的我。”   又是一刀,快到几乎只能看到残影,咬咬连忙举剑相抵,整个人却被对方的力道震飞出去,小小的身躯如同石子投湖般被强甩在山壁上,浑身的骨头好像都要被砸碎了。   咬咬吐出一口血,急忙运转灵力稳住气息,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用魔气。   封霄现在以为他就是沈玉衡,那么沈玉衡和爹爹就不会有危险了。   “原来是我从前的手下败将,怪不得……”咬咬攥紧长剑,啐出口血来,语气里无不嘲讽,“只有这点本事?”   此话一出,封霄眉眼压下,神色阴云密布,“将死之人,还敢在这口出狂言,你不会真以为你还是那个剑仙沈玉衡吧,现在的你,只要我想,一根手指便能轻易碾死。”   咬咬不满地想,他哪有那么差?   他只是没法用魔气,不然他也很强的好不好?   他体内根本没有灵力,只能勉强汲取一点天地灵气为自身所用,能使出来的法术也都是在很小的时候沈玉衡逼他学来的。   错神的一刹那,封霄的身影忽然消失不见。   怎么回事?   咬咬心跳漏跳一拍,下意识回头看去,四周竟然都找寻不见封霄的行踪。   他赶紧掐咒想要逃离此地,咒语尚未念到一半,一只手忽地自下而上地攥住了他细瘦的喉咙。   咬咬不可置信地看去,只见在他足靴边,一只手自浓墨般的魔雾中渐次浮现,与之伴随的,还有封霄兴奋玩味的恶鬼一样的面容。   整个人被掼倒在地,喉咙和胸腔里的空气也一点点的被剥夺压榨得一干二净,封霄一脚踩在他的胸口,咬咬清晰地尝到了一股腥甜,鲜血从嘴角流淌下来,意识也慢慢模糊一片。   望着封霄那张可怕的脸,恐惧像风暴一般席卷了全身。   他害怕。   爹爹……   沈玉衡……   救救他……   然而封霄却没有急着掐死他,而是用手心的长刀,轻轻地在咬咬身上划过,缓慢道,“放心,我怎会让你就这么轻松死了,我会一刀、一刀,把你身上的肉全部割下来,嚼碎咽进肚子里。”   眼泪不由自主地从颊边滚落,咬咬死死盯着封霄的脸,他知道,没人能救他了。   长刀割破柔软稚嫩的肌肤,咬咬疼得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他只恨自己为什么生下来就是一个废物。   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废物,一个分明拥有沈玉衡那样强大的人的血脉,却仍然连最基本的灵力都运转艰难的废物。   他从不开口承认沈玉衡是他的父亲,是因为他不愿承认。   沈玉衡是千年难遇的修炼天才,是元禄宗上下万人敬仰的剑仙,而他自生下来就没有任何天赋可言,是个普通得再普通不过的凡人。   在他第一次学会沈玉衡的剑招时,高兴地跑到剑峰去玩,他想被沈玉衡夸奖他有多么聪明,却意外听到了几个小弟子的话。   “沈师兄实在太强了,除魔任务时一剑将大山削成了平地!”   “是啊,你说沈师兄这么厉害的人,怎么生出的孩子那般平庸?”   “你胡说什么,就你也配议论沈师兄?”   “我哪里胡说了,那孩子本来就是个废材,沈师兄亲自教导他三年的剑招初式,到现在还没学会,不是废材是什么!”   咬咬脸色苍白地站在远处,垂下小脑袋,看向手心里的长剑。   他辛辛苦苦学了三年,直到那日才知道,原来只是最最简单的剑招初式。   其实就算沈玉衡从来不说他平庸,他也知道自己有多没用。   玄卿的孩子玄嬴初,从一生下来就有元婴期修为,年仅五岁就晋升了化神期,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剑招,玄嬴初看一眼就能学会。   他没有多么嫉妒,只是有一点不甘心。   他不甘心像沈玉衡这般站在高山之巅的人,却有一个他这样的污点。   但凡他不是生在他们的膝下,而是一对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夫妻家里,他永远不会有这点令他辗转反侧无法释怀的不甘心。   正因为他是沈玉衡和谢忱的孩子,他注定不能平庸,所有人都会问,为什么他的父亲和爹爹那么强,他却这么弱。   所以咬咬宁肯自己变成一个人人唾弃的魔头,至少他会很强,强到让别人都能知道,他是沈玉衡和谢忱的儿子,并不是什么废材!   或许沈玉衡也会不解,为什么他刚开始明明和玄嬴初一样听话可爱,到后来性格却愈变愈恶劣,他只是不想被任何人怜悯而已,被讨厌比被可怜要好得多。   可现在,他再也没有机会让沈玉衡见证他的未来。   如果早知会变成这样,他会好好听沈玉衡的话,不跟他顶嘴,当一个像玄嬴初那样的、沈玉衡喜欢的好孩子,哪怕他再也不能让爹爹们骄傲。   杀了他吧,至少这样,他可以保护爹爹和沈玉衡不会被伤害,这百无一用的性命,能做出最后一点微不足道的贡献,他已知足了!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朝封霄挥剑而去,封霄没有防备,下意识攥住他的长剑,随即便是一刀朝他胸口扎来。   “挣扎什么?”封霄狞笑了声,“你以为还有人能救你?”   长剑即将贯穿胸口之际,咬咬闭上眼睛,他没什么遗憾了,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生,可他很过得很开心。   爹爹,沈玉衡,再见。   刀尖裹挟着风声袭来,却在半空戛然而止,耳边传来金瓶迸裂般的清脆声响,寰宇间甚至都回荡着这一声悠悠的嗡鸣。   咬咬怔愣一瞬,睁开眼,一柄熠熠生辉的长剑横在他身前,而封霄的刀,已经崩断坠地。   他呼吸微滞,沿着长剑朝来人看去,只看到那道无数次令他心安的雪衣身影。   长剑轻转,沈玉衡偏头看向他,伸出手来。   眼眶热乎乎地掉出几滴眼泪,愈发不可收拾,咬咬哽咽着抹掉眼泪,颤抖着抓住他的手,很暖和,有一些厚茧,眼泪掉得更厉害了。   咬咬抽了抽鼻子,努力稳住声线,颇为嫌弃似的道,“你、你怎么来了?”   沈玉衡收回手,专心看向对面的封霄,淡声答他,“我再不来,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呸,”咬咬从地上捡起自己的剑,堵住伤口处潺潺的鲜血,强撑着站稳身子,“我才不会死呢,我死了爹爹会伤心的。”   “你最好是。”沈玉衡将他掩护在身后,低声道,“去找谢忱,这魔修不是孤身前来,犬妖已经在帮忙了,你去保护好谢忱。”   咬咬这才发觉整座犬妖山都弥漫着魔气,看来是他们的行踪不小心被谁泄露出去,白善派了魔修过来想把他们一网打尽。   他赶紧点点头,刚要带着长剑离开,又有些不放心地看向沈玉衡,“你可以吗?”   这个魔修真的很强很强,虽然沈玉衡也不遑多让,可他现在毕竟只有五岁,实力也大不如前……   “废话。”   沈玉衡伸手按在他头顶,声音却难得温柔,“快走。”   咬咬抿紧唇瓣,终究还是转身跑了。   爹爹有危险,他要相信沈玉衡!   待他一走,封霄转着手心的断刀,漫不经心地看向沈玉衡,“我道你怎么会那么弱,原来还真是认错了人。”   沈玉衡没有回应他,沉默地执起长剑。   “那是你儿子?和你长得真像。”封霄舔了舔唇,笑意不减,“我记起来了,是你和一个小魔修生的儿子,我还抱过他呢,只可惜那时候我没把那小杂种掐死,不过……现在也不迟。”   沈玉衡眉宇微蹙,他虽失了记忆,但不难看出对方对他的恨意。   “无妨,你只需记住我的名字……”封霄刚要重复自己方才跟咬咬说过的话,还没说完,迎面而来便是一道仿若能斩开天地鸿蒙般的浩然剑气。   他堪堪闪避,却仍旧被硬生生剁下来一只胳膊。   封霄愕然抬眼,惊惧地回想起曾经也是如此,他在沈玉衡剑下,只如待宰的羔羊。   不是只有五岁么?   沈玉衡浑不在意地抖去剑上的血,缓慢朝封霄走来,压迫感如同大厦将倾,山洪欲泻,让人丝毫喘不过气来,   “无名小卒的名字,我向来不记。”   封霄所犯最大的错,便是他不知道沈玉衡的生平。   ——自五岁起,沈玉衡离家除魔无数,直至飞升,从无败绩。 第87章   “这就是楚思佞手里的龙珠, 如你所料,果真藏在玄卿身上。”   陈樾柳将锦盒随意丢给面前的男人,落座在檀木椅上, 葱白如玉的十指交错相合, 眼底尽是审视,“记得你答应我的事,成仙之后,要带我全族一同从龙飞升。”   男人一身净白,仿若已经飞升成仙般缥缈出尘, 唯独眉眼间不经意流露出一丝阴郁魔气,面容虽改, 可那举止间的行迹,正是白善无疑。   “自然, ”白善接住锦盒, 面上含笑, 将锦盒打开,动作微有些许难以察觉的迫不及待的意味,而看到锦盒里的龙珠后,他脸上笑意忽顿, 声音骤冷了几分,“怎么只有七颗?”   闻言,陈樾柳也有些疑惑,“什么意思?”   “他有八颗。”白善脸色沉下,“还有一颗, 是楚思佞的。”   话音落下, 内室里一片死寂。   陈樾柳神色难看几分,她知道事情办砸了, 楚思佞的龙珠不在里面,也就意味着楚思佞现在还活着,只要楚思佞活着,变数便多了。   “我现在就去抓他过来,他如今只有五岁,实力很弱……”   “不必,”白善眯了眯眼,眼底的恼火之意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会自己送上门来。”   “什么?”   陈樾柳怔了怔。   白善摩挲着锦盒里的龙珠,眸光晦明莫深,“没人会比我更了解他,知晓龙珠被你窃走,你觉得他会坐以待毙?”   陈樾柳默不作声,两人都清楚楚思佞的气性,此人自幼睚眦必报,长大后才稍有收敛,从玄卿那处骗走龙珠,楚思佞必定会疯狂报复。   “无妨,设下圈套等他自己来跳便是。”陈樾柳冷冷开口,自指间取下一枚蟒纹银戒,“不过是个五岁孩子,说破天去也没多少本事。”   白善没有接话,手心羽扇轻摇,声音渐淡,“你低估了他,像他那般心思缜密的人,绝不会自己来跳这个火坑。”   “你的意思是……”陈樾柳想起某张笑的有点欠揍的脸,“他让玄卿来?”   他舍得么?   那玄卿可是楚思佞捧在手心里的人。   “没了记忆,他哪会在意玄卿的死活。”白善回忆起那时玄卿一剑险些将封霄除掉的长剑,淡淡道,“你要多加防备,那玄卿并非善茬,只是伪装极深。”   “就他?”   “不要让他见血,会出事。”   “……行吧。”   *   这厢玄卿和楚思佞已经开始了训练——楚思佞所谓的训练,就是用鞭子抽他。   “你没事吧?”玄卿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手心沾着盐水的带刺长鞭,“你想弄死我直说就是,用不着这些花花肠子!”   楚思佞瞥他一眼,扬起长鞭抽在地上,汉白玉的地砖瞬间崩裂,留下一道深深的可怖鞭痕,“不把你逼到绝处,你怎会寻求变强之道?”   分明有着最好的天分,却整日混吃等死招猫逗狗,简直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蠢货。   玄卿深吸一口气,转身就要跑,“我不玩了,你就是记恨我弄丢你东西想趁机报复!”   还没跑两步就被一把扯住后领,玄卿下意识挥出一掌想击退对方,楚思佞毫不犹豫攥住他的手腕顺势一带,单膝压下玄卿的腿窝,迫使人半跪下来。   “将我龙珠弄丢你还有理?”   玄卿被他死死压住,赶忙看向对面的芽芽,“儿子,帮忙啊!”   芽芽点点头,刚要上来,被楚思佞一个凶狠的眼神吓得不敢动弹。   “爹爹,他好可怕。”   “你化神期怕个屁!”   楚思佞俯身下来,掐住玄卿的下颌沉声道,“我警告你,龙珠一日拿不回来,我一日不回放过你,哪怕你逃到天涯海角我都会找到你。”   玄卿莫名后背升起一股寒意,他能感觉到楚思佞这话有多么认真,这王八蛋当真会纠缠他一辈子的。   “有话好好说嘛,咱们可是一家人,我还给你生了孩子呢……”   楚思佞松开他的脸,一言不发地扬起手心的长鞭。   玄卿察觉到身后的杀意,又气恼又慌张,赶忙爬起身来抽出腰间长剑,“好话歹话你都听不进?我说了不行就是不行!”   楚思佞一鞭甩下去,大殿内顿时烟尘四起碎石飞溅,长剑抵开鞭身,玄卿落荒而逃,借着烟尘溜到大殿廊柱后。   ——他怎么会跟一个疯子成亲?!   汗珠在额头滑落浸湿了衣襟,玄卿屏住呼吸,却久久没有听到身后的声音。   “爹爹……!”   玄卿悚然一惊,回过头看去,只见楚思佞单手把芽芽夹在臂弯,挟持着人正要朝殿外而去。   玄卿眉心狂跳:“你干什么,你要带他去哪?”   楚思佞顺手用苹果堵住芽芽的小嘴,言简意赅道,“父债子偿,你不去,他去。”   “靠,有你这么当爹的吗?”玄卿冲上前去想把芽芽夺回来,两人迅速缠斗在一处。   令楚思佞有些意外,他让出一只手,玄卿竟然还打不过他。   “使出你真本事来。”楚思佞下手更加狠厉,铁了心要逼出玄卿的能耐。   玄卿屁股挨了好几脚,疼得呲牙咧嘴,心头怒火更盛,“你大爷的,我早说了我不行,你耳聋么?”   楚思佞眯起眼眸,将怀里的小崽和长鞭丢在地上,自腰间拔出一把附满魔气的长刀,“既然你不听话,那我也没有留你的必要了。”   芽芽从嘴里吐出苹果来,一把抱住了楚思佞的腿,“等一下,不要伤害爹爹。”   楚思佞垂眸看他,“滚。”   “我想到了一个好办法,”小崽扒着他不放,“可以让师祖母来教爹爹……”   楚思佞本想踹开小崽的动作一顿,微起了些许兴致,“谁?”   “是爹爹的师母,很厉害的!只是我们身上没有应声符了。”   楚思佞望着芽芽湿漉漉的眼睛,俯下身来,轻柔抚摸着那颗小脑袋,“别耍花招,我并没有多少耐心,知道么?”   芽芽咽了咽口水,“嗯嗯。”   从楚思佞那拿到了五张应声符,玄卿赶紧点燃联系师母。   “李翠花,快来救我!”   “怎么又是你,你这倒霉孩子从哪里拿到我生辰八字的?”   “我真是玄卿,现在有个叫楚思佞的疯子要伤害我和芽芽,你快来救我们啊,这里是女娲圣地,一座湖边的大房子!”   “师祖母,我是芽芽,他真的是爹爹!”   那边沉默了一会,李翠花中气十足的声音乍然响起,“等着,马上到。”   楚思佞半信半疑地盯着他俩,斜倚在门框上,转动着手心的长刀。   “呵呵呵,楚思佞你完了,”玄卿上前抱走芽芽,一脸得意地盯着他,“我师父师母的名号乃是天聋地哑,是天残剑法的第三十八代传人!”   楚思佞眉宇微挑,“没听说过。”   “没见识的东西,呸。”   “……”   不知过了多久,殿门外传来两道几不可察的深沉气息。   大门被一脚踹开,一道骇人的威势席卷整座大殿。   宏厚的声音响彻天地,“谁敢伤我徒儿!”   楚思佞坐在桌边,慢条斯理抿一口茶,“我。”   李翠花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楚思佞,“你怎么也变小了?”   这不正是先前给玄卿生下芽芽的那个魔修么?   “不论如何,你伤我徒儿就是不对,今日我必须带玄卿走!”天聋拔出长剑指向楚思佞,“黄口小儿,有什么本事尽管使出来吧!”   楚思佞抽出长刀,“好。”   三刀之后,天聋被魔气拍出了大殿外三里地。   李翠花亦没想到楚思佞竟然这般厉害,跟着冲上前去,“吃我一剑!”   剑没刺中,人却被打飞了。   楚思佞深吸一口气,看向芽芽,眼底烦躁之意不加掩饰,“这就是你说的好办法?”   玄卿和芽芽扶起李翠花,两人皆是一副震惊错愕的神色。   “翠花,你怎么变得这么弱了?”   李翠花脸上红了红,低声道,“自打你出师之后,我与你师父盘算后事有了依靠,便不必再苦练剑法,就去找来神医把聋哑治好了。”   玄卿这才反应过来,“怪不得我说哪里怪怪的!”   楚思佞早也奇怪,这两人名叫天聋地哑,却既不聋也不哑,原是这个缘故。   “我说过,你们最好别耍花招。”楚思佞当真耐性已经消耗殆尽,一旦想到自己千辛万苦得来的七颗龙珠被他人抢走,便恨不能把玄卿揍得爹娘都不认识。   芽芽身形微颤,还是捡起长剑来,挡在了玄卿他们身前,“我没有耍花招,师祖母一定有办法让爹爹变厉害的。”   闻言,李翠花蹙紧眉头,“变厉害做什么?”   芽芽小声道,“爹爹把父亲的七颗龙珠弄丢了,现在只有爹爹变强才能把龙珠拿回来。”   话音落下,李翠花神色变了变,“龙珠?传闻中只要拿到九颗就可以飞升成仙的龙珠?”   见芽芽点头,李翠花跟着深吸了一口气,她自然知道那东西有多么重要,几十年前,听说有人偶得了一颗龙珠,竟拍卖出半座魔域的天价,最后各路人争抢不已,那颗龙珠落入谁手也不得知。   这种东西一旦出现便是祸事,更不要说七颗龙珠……   天知道楚思佞是从哪里拿到这么多龙珠的,实在恐怖。   良久,李翠花转眸看向楚思佞,“既然是我家玄卿有错在先,龙珠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帮你拿回来。”   楚思佞没有出声,又听李翠花语重心长地叹息一声,“我不知道你们究竟怎么了,都变得这样小,看样子连记忆也不清楚了,但有一句话我自觉该说,你们二人同样是好不容易才在一起的,千万不要伤了感情。”   听到这话,玄卿和楚思佞下意识对视一眼,纷纷从对方眼里看到几分嫌弃。   “十几年前……”李翠花低声道,“玄卿也是这般岁数的时候,我和他师父险些死在魔修手中。”   玄卿眼睛微微睁大,呼吸停了停。   “那时我气力将尽,二人几乎成了血人,拼着最后一口气,想将魔修挡在门外,可房门却打开了。”   “玄卿从里面走出来,才五岁,自然是被吓坏了,脸色纸一样白,颤抖着哭起来。”   李翠花闭上眼,努力稳住声线,“一个魔修见还有活口,便冲上前去一剑捅穿了他的胸口,好在准头歪了些,没有伤及性命,玄卿只是晕了过去。”   “可等他醒来,却完全像是变了个人一样。”   “那时我才知道……”   李翠花望向身前小小的玄卿,俯下身来,紧紧抱住他,“原来我的孩子,是这世上,最受天道垂青的气运之子。”   玄卿呆呆听着,   “谁?”   他指指自己,   “我?” 第88章   二十年前, 天聋地哑捡到了一个孤儿。   这孤儿天资极佳,二人为了培养他为天残剑法继承人倾尽毕生心血,却没想到这孩子长到五岁了还是生性胆小怕事, 又好吃懒做喜欢啃老。   相处五年时光, 天聋地哑渐渐跟这孩子生出了感情,虽然仍惦记让他继承剑法,却也不再苛求,只让孩子过得开心便是。   修炼之余,他们游山玩水, 斩妖除魔,挣了几个子儿就全部大吃大喝, 过得好不快活。   直到某日,他们惹上不该惹的角色。   那是前任魔尊的儿子, 魔域少主, 此魔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侵占人类城池后把活人放在一口大锅烹煮,与数千魔修分食,将全城百姓吃了个精光。   天聋地哑不愿放任这魔头继续作恶,就把孩子藏在一户农家, 想要去除掉那魔域少主。   没成想,魔域少主的手下早就在他们进城第一日就发现他们的行踪。   夜半,数千魔修围住农家,两刀砍死了好心收留他们的农家夫妇。   天聋地哑怒不可遏,不顾生死冲出茅屋和那些魔修厮杀起来。   那夜暴雨如注, 刀光剑影中, 天聋地哑几乎将全身的力气都使尽了,呼出的气息沾满腥气, 血也快要流干。   魔却源源不断,密密麻麻地从山头上一片又一片地涌现出来。   二人力竭,虚脱地跪倒在地。   那魔域少主不紧不慢走到他们面前,命人扯住他们的头颅,声称要将他们千刀万剐,炸成焦肉,又一拳打穿了天聋的丹田处,取出他体内金丹。   那血洞淋淋漓漓淌着血,甚至可以透过洞口看到天边悬挂的雪白圆月。   地哑无声地哭喊、嘶吼,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一个聋子,一个哑巴,还有一个仍在农户草榻上安睡的孤儿。   他们本应全部命丧那一夜。   可就在魔域少主准备一拳贯穿地哑的丹田取出金丹时,茅屋的门却吱嘎作响。   门开了。   一个五岁幼童睡眼惺忪地扶着门框,怔愣地看着眼前被血水浸透的土地,还有如同血人一般的师父师母。   他听到有人语气嘲弄地笑,   “还有一个小的。”   紧接着无数魔修围过来,将他头顶那片方寸天空尽数遮盖。   天聋地哑拼命挣扎着朝他奔来,却被魔修们的刀剑纷纷捅穿身体。   幼童眼睁睁地看着师父师母瞳孔渐渐涣散,倒在血泊之中。   他剧烈地颤抖,眼泪不由自主淌落下来,从腰间抽出长剑,毫不犹豫冲入数千魔修的人群中,用师父师母教给他的剑法,发了疯般斩杀那些魔修。   可他终究没能做到,在冲到那魔域少主半寸之地时,被一个魔修一剑贯穿了胸口。   魔头笑着,轻而易举掐住他的颈子,好像在看他脚下的一只蝼蚁,一粒尘埃。   五指缓缓收紧,他眼前一片模糊,听到对方充满恶意的声音,“你的肉,一定比你爹娘要好吃。”   幼童僵硬地转动眼珠,看到地上师父师母的身体已经围满了贪婪的魔修。   他绝望地大哭起来。   恳求道祖,菩萨,老天爷,随便什么人都好,帮帮他,救救他,救救师父和师母。   然而魔域少主舔舐着唇,稍一用力,便将他的颈子扭断了。   幼童眼神逐渐呆滞,染着血丝,变成一片空无。   他像一片落叶般从魔域少主手心掉落,摔在地上,毫无知觉。   魔域少主杀兴不减,转身又去看还在苟延残喘的天聋地哑,缓慢朝他们迈步过去。   仅迈了三步,脊柱忽然袭上一股刺骨寒意。   他皱了皱眉,回头看去。   方才倒在地上的幼童,竟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势缓缓起身,如同地狱爬上来的恶鬼一般,轻轻扶住自己的颈子,咔嚓一声,把骨头扳正了。   开什么玩笑?   幼童紧闭双眸,持着长剑,面色平静至极,仿佛已死之人般毫无波澜。   魔域少主嗤笑一声,走上前去,刚想再将人掐住。   手伸出一半,他忽然愣了愣,他的胳膊竟然被齐齐斩断,甚至连风声也无。   后知后觉的极痛让他汗流浃背,不难看出这幼童的诡异,大手一挥,无数魔修全部遵从命令涌上前去,很快,他便看到所有魔修都像残破的落叶般被一剑又一剑地斩成碎片。   那幼童毫无疲倦,没有知觉,只有一个念头——杀光所有人。   最后,土地被粘稠浓郁的鲜血一遍遍染成黑色,幼童提着魔域少主的头颅,扔在脚下,一脚剁成了血雾。   就在幼童缓缓朝天聋地哑走来时,他却忽然闷头倒下。   天地陷入一片死寂,天聋地哑怔怔地望着他们的孩子,和满地魔修的残尸,夫妻相视一眼,浑身的血都滚烫起来。   ——他们的孩子,原是这此间,绝无仅有的剑道天才,真正的气运之子。   “这个孩子,自然正是玄卿。”   李翠花说完最后一句,转头看向已经听得傻眼的三个小崽子。   “啊?我?”玄卿仍在状态外。   “你是不是还收留了另一个孩子,岁数太大记串了。”楚思佞持怀疑态度。   “我就知道爹爹肯定很厉害……”芽芽满眼崇拜,反应不出意料。   李翠花冷笑一声,背手而立,“不管你们信或不信,我说的都是事实。”   顿了顿,李翠花又道,“既然你说那些人想要龙珠,我们芽芽身上也有一颗,我可以帮你们暂时把芽芽带走藏起来。”   闻言,尚在沉思的楚思佞抬起眼来,“你方才说的确定属实?”   “我说假话让雷劈死。”   楚思佞轻吸一口气,点头答应,“既然如此,你把芽芽带走吧。”   两人很快达成共识,李翠花将芽芽带走,临走之前还不忘提醒楚思佞一句,“对我家玄卿好点,不然待你恢复记忆,吃不了兜着走。”   楚思佞没理她。   玄卿却还是惴惴不安,“你们该不会真打算让我去打赢那什么白善真君吧?”   楚思佞依旧没说话。   “我师母看模样今年快七十了,她能记住昨天吃了什么饭就不错了,你还真相信她说的那些话?”玄卿愈发焦虑。   楚思佞终于分神给他,淡声道,“你只是不信任自己。”   玄卿:“我是清楚自己几斤几两好吧。”   他一脚踹开地上不知何时摔落的茶盏,自暴自弃道,“我天生就是没本事,我就是笨,那些剑招我根本学不会。”   “什么天赋,都是他们哄我的,让我去当救世主,不如寄希望于天地毁灭的时候大家死得能痛快些。”   他要是真有本事,怎么可能连自己都不知道?   听到他的话,楚思佞沉声开口,“你会死,你师父师母会死,芽芽会死,我也会死,你在意的所有人,没有一个能逃得掉。”   玄卿身形微僵,他干笑了声,“你把自己算进去干什么?”   “你师母说的,你我感情深厚,你难道没有想过恢复记忆的那一天么?”楚思佞伸出指,轻轻扭过玄卿的脸,不许他再逃避自己的视线,“我会帮你,玄卿,把龙珠拿回来。”   玄卿望着他那双洞黑冷静的眼睛,呼吸微滞,拍开他的手,“你只是想要龙珠而已,少装出一副为我好的嘴脸。”   楚思佞沉默下来,收回手。   “从幼时起,集齐龙珠飞升是支撑我活下来唯一目的,所以我无法理解,我为什么会把龙珠交给你——一个明显不够聪明、过于天真、任性贪玩的蠢货。”   “可我同样清楚,我绝不会做任何不利于自己的事,如果我把龙珠交给你,说明我一定从中得到了更重要的东西。”   他俯下身,额头轻轻贴上玄卿,四目相对,令玄卿再也没有逃走的余地。   “你认为,我得到了什么?”   玄卿微怔,不适应他的突然靠近,想要逃走,却被楚思佞攥住了手腕。   “你和芽芽,对我而言,是比我一生所求的九颗龙珠更为重要的东西。”   这个道理,他早就猜到了,只是他难以面对。   “看着我,玄卿。”   楚思佞声音愈低,如同诱哄般温柔出声,   “你相信我么?”   玄卿错开眼,稍显慌乱地转移话题,“你这人真肉麻,我都说了……”   “你相信我么?”楚思佞继续追问,声音更加温柔,“我们一起把龙珠拿回来,除掉白善,然后去找恢复记忆的办法,好不好?”   玄卿抿了抿干涩的唇,抬眼对上楚思佞灼灼视线。   他实在逃不开了。   “如果我打不赢他们怎么办,我……我怕疼。”   楚思佞低笑了声,像哄孩子般用指背蹭了蹭他的侧脸,“我发誓,如果让你受半点伤害,就让我楚思佞陨身糜骨碎尸万段,永生永世,不得轮回。”   玄卿愕然看他,“你疯了,发这么毒的誓?”   “我只怕你不信我。”楚思佞轻轻牵住他的手,低低道,“所以,你现在怎么想?”   玄卿犹豫不决许久,在楚思佞期待鼓励的目光中,还是慢吞吞地点了点头,“我只保证去试一试。”不包赢。   见他答应下来,楚思佞终于松了一口气,“好,太好了。”   “他现在差一颗龙珠,那颗龙珠在我或芽芽身上,如果他足够聪明,就会想方设法从芽芽身上夺走龙珠。”   “那怎么办,芽芽和师母会有危险,要不要和师母知会一声?”   “如果他更聪明一点,就知道我们一定会把芽芽藏起来,而且,我绝不会善罢甘休,而是会去把我的七颗龙珠讨回来,所以他们只需把目标放在我身上,顺便让人去找回芽芽,两手准备。”   玄卿听得一头雾水,“然后呢?”   楚思佞一猜便知他没听懂,淡声道,“我不能出面,只能你去。我会在暗中协助你。”   闻言,玄卿还是有点没底,“你怎么协助,躲起来偷看?”   “集齐龙珠需要运转飞升大阵才能飞升,他们现在估计正在准备阵法,阵法一旦开始运转,绝不能中途停止,”楚思佞仿佛能够看穿对方的一举一动般,冷静分析,“因此白善就只能在阵法中央运转阵法,你只需打赢陈樾柳,将阵法毁掉,然后我便可以出面帮你一起对付白善拿回龙珠。记住,一定要将阵法毁掉,否则我出现就是自投罗网”   玄卿手心盗汗,攥紧手心长剑,“那个陈樾柳,厉害么?”   “女娲族历代以来最强的族长,身怀瞳术,极擅操控心智。”   “……”   楚思佞见他似要退缩,又道,“别怕,依我判断她赢不了你。陈樾柳有个胞弟名叫陈遵,虽法力不及陈樾柳,却能压制陈樾柳的瞳术,我会把他找来前去助你一臂之力。”   玄卿想说你判断有个屁用,可眼下似乎再临阵脱逃也来不及了。   如果他不去,芽芽肯定也会遭殃。   那……那就去吧,万一李翠花说的是真的呢?   或许,他从来不够了解自己的强大。 第89章   女娲圣地, 玄卿攥着剑,一边给自己打气一边靠近那片湖泊。听楚思佞说这片湖叫女娲之泪,喝了之后男人也可以生孩子, 他和楚思佞的孩子就是这么来的。   倒霉催的, 他一会打起架来可得离这玩意远点。   还没靠近女娲之泪,玄卿遥遥便见一道瘦削身影立在湖边,笛声悠扬,和着琴音回响,而那琴音, 是由一个白衣男人手中传来。   二人一坐一立,周身的空地上画满了阵法符篆, 俨然正是那飞升大阵。   男的他不认识,但女的他认识。   “你这骗子!”玄卿剑指陈樾柳, 咬牙切齿道, “把东西还我。”   “我拿你什么东西?”陈樾柳淡淡笑着, 掌心薄扇不紧不慢地摇,“这东西是楚思佞的,若他想要,叫他亲自来取。”   玄卿咬牙盯着她, 从衣襟内取出一张墨帕缠在眼上。   ——临行前楚思佞说的,只要不和陈樾柳对上视线,就不会陷入她的瞳术里。   如果看了她的眼睛,身体会不由自主地听从陈樾柳的使唤。   可他本来就打不赢,蒙上眼睛胜算就更低了。   他刚蒙上眼睛, 身前便传来一阵失笑声。   玄卿尚未反应过来时, 一只手以极快的速度将他眼睛上的墨帕摘下,玄卿微微愕然, 下意识睁开眼,面前是陈樾柳似笑非笑的面容。   “好孩子,这么漂亮的眼睛,干嘛要遮起来?”   不讲武德,他都没准备好呢!   刹那间,四目相对,玄卿只觉天旋地转,面前的陈樾柳面容渐渐扭曲,紧接着,是扑面而来的火热灼烧之意,他茫然立在原地,只愣神的功夫,眼前的场景竟然变成了铺满烈火的地狱,无数恶鬼从火焰中挣扎着朝他爬来。   五脏肺腑仿佛都要被这烈火烧干,玄卿努力忍耐,一边斩杀那些扑来的恶鬼,一边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幻术,身前却传来陈樾柳低低的笑声,   “这可不是幻觉,我的瞳术,是把你拉进我一手创造的地狱里。”   他不可置信地抬眼,楚思佞也没说她这么厉害啊。   陈樾柳敛起笑意,淡淡道,“现在,我命令你,砍掉左手。”   玄卿刚想骂人,就见自己持剑的右手竟然不受控制地抬了起来,朝着自己的左手扬起长剑。   眼见玄卿有危险,楚思佞再顾不上其他,一把扯住刚被他解救出来的陈遵,“把她的瞳术解开!”   陈遵额头冒了层细汗,还不忘道,“你说得轻巧!”他这一辈子都没赢过陈樾柳,想要解开陈樾柳的瞳术,光凭他自己怎么可能做到?   “你去打断她,我才能有机会救玄卿出来。”   闻言,楚思佞深吸一口气,拔出他腰间长刀便跃入了大阵。   “玄卿,闭眼。”   他一把敲掉玄卿手心长剑,紧紧揽住玄卿腰际,顺势将人扛在肩上,随后一刀斩去那些扑来的恶鬼幻象,声音弥散在风中,“笨死了,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玄卿咬牙切齿,“你行怎么不自己上?”   楚思佞低嗤了声,把人箍得更紧,“我这不是已经上了。”   李翠花估计没给小时候的玄卿吃过什么好东西,不然怎会这样瘦。   玄卿听到耳畔似乎掠过一丝微不可察地叹息,紧接着,头顶压下一只冰凉的手。   “你先走吧,我一会就去找你和芽芽。”   他能跑哪去,可听到楚思佞这么说,玄卿无暇细思,只得先行撤离。   跑到一半,玄卿突然想起楚思佞先前说过,一旦楚思佞出现白善就会正好凑齐第九颗龙珠。   他是不是不该跑?   犹豫间,玄卿回过头来,扬声道:“你自己能行吗?”   “当然,”楚思佞头也不回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这下玄卿安心了,甚至没仔细想一想楚思佞到底骗没骗过他。   待玄卿走后,陈樾柳似是有些惋惜般看向楚思佞,淡声道,“你果然来了。”   为了一个玄卿,把自己的命都搭上。   楚思佞当真跟她不是一类人,这句话,她现在终于明白了。   她清楚自己不是楚思佞的对手,便干脆利落地对身旁抚琴的白善道,“交给你了,我去追玄卿。”   “嗯。”   白善笑意吟吟,显然两人早已规划好一切,就等玄卿和楚思佞上钩。   楚思佞漠然看着他,沉默不言地提刀朝白善走去。   “你就不好奇我到底是谁?”   白善拨动琴弦,眼底一片玩味笑意,“还是说,你早就知情?”   楚思佞阴冷看他,“想不知道也难。”   陈遵方才告诉他很多事,他记得玄卿刚来魔宫那一年,陈遵曾有一次给他带错了药,险些令他暴露半魔之身。   后来陈遵为洗脱自己查了许久,没有查出任何结果。   楚思佞清楚,只要陈遵没有背叛他,那么从中作梗的人只会是陈樾柳和白善。   这两人早就计划多年,从女娲之泪开始。   陈樾柳愿给他女娲之泪,是为了让他生下孩子,如此一来,加上他手里的七颗龙珠,再加上芽芽的那一颗,哪怕白善杀不了他,只要能杀了年仅五岁的芽芽,白善仍旧能够凑齐九颗。   从一开始就在放任他们兄弟相残,只要最后杀了拿到所有龙珠的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得到九颗龙珠。   ——这样的人,只有他的父亲。   “父子相见,却是以这种方式,实在令人唏嘘,”白善叹息一声,“不过,你的确是我所有孩子里最让我印象深刻的一个。”   楚思佞冷然听着,眼底恨意更浓。   “你啊……”白善煞有介事般回忆起来,想了许久,却什么都没想到,他笑了笑,“你最难杀。”   他唯一难以对付的孩子,就是楚思佞。   只要一时不察,楚思佞便会从地狱里爬回来。   白善不再多言,直接化出龙身,睥睨天地的巨大墨龙盘踞在阵法正上方,龙尾横空一扫,天地皆暗,乌云压顶,仅顷刻间便下起倾盆大雨。   玄卿回头看去,楚思佞执着长刀,在墨龙面前显得那样渺小,就像一粒轻轻吹口气便会消失不见的尘埃。   现在的楚思佞,也才只有五岁而已。和他一样,只是个小孩。   可不知怎的,所有人,包括玄卿自己都从来没有把他当成一个孩子。   玄卿在原地犹豫片刻,忽然转身去抓他的手,   “跟我一起跑!”   楚思佞神色一顿,却丝毫没有打算跟他走的意思,“平常不是跑得最快,怎么这时候想起我了?”   玄卿急道,“还说废话,快走,管他什么龙珠不龙珠,现在活着最要紧!”   指尖倏忽被挣开,楚思佞眸光渐深,声音也沉,“想太多,我不会死,你跑你的便是。”   玄卿还想再说什么,楚思佞也化出原形白龙,从前他最厌恶这幅模样,可不化出原形,他连送玄卿走都做不到。   “你走吧,我不会死。”   白龙说罢,龙尾轻卷住玄卿的腰际,将人甩向了后方的陈遵。   陈遵稳稳将人接住,神色复杂地看向楚思佞,半晌,死死按住要去救他的玄卿,“冷静点,玄卿。”   玄卿眼眶红透,竭力想要挣脱,刚从陈遵怀里挣出来,脸上忽然落下一片鲜血。   他怔怔抬起眼,不远处,墨龙死死咬入白龙的喉咙。   楚思佞的鲜血如同一场暴雨,落在这片曾养育他的土地。   玄卿推开陈遵,跌跌撞撞朝大阵里跑去,半空中坠落的楚思佞化回原形,玄卿终于在人即将摔落在地时把他接住。   “你骗我……”   玄卿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喉咙上的血洞,他手忙脚乱撕下衣角想堵住那血洞,可滚烫的血很快从指缝流淌出来。   他慌乱地念着,“你骗我,你骗我……”   “你这么笨,不骗你骗谁。”   楚思佞的声音几乎哑得不成样。   从他决定出来救玄卿那一刻起,他就注定没办法活着离开这阵法。   说到底,是他把玄卿牵扯进来,也该救玄卿出去,就当他良心发现想做回好人吧。   玄卿眼眶红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去死吧,你去死吧楚思佞,你死了也没人在乎你,你到底有哪句话没有骗我?”   楚思佞望向一望无垠的天空,在女娲圣地生活的日子曾是他幼时唯一算得上安稳宁静的时光,此后兄弟相争,父子相残,连这唯一一点安稳宁静也没有了。   他和陈樾柳不同,他没有那么想要称霸修真界成为人上人。   如果可以,他其实觉得像玄卿那样混吃等死逍遥过日没什么不好。   他本也没有什么抱负,想要集齐龙珠,是为了变强。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必须足够强,才能带着三界皆趋之若鹜的龙珠活在这世上。   不过只是想活着而已,没想到竟然那么难。   玄卿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活的很好,他却要倾覆一切竭尽全力,真不公平。   他甚至连嫉妒玄卿这样的人都做不到,带着满身的伤痕靠近对方,借了人家身上一点温暖,就觉得自己好像也称得上幸福美满了。   何其可笑。   “有的。”   楚思佞忽然沙哑出声,咽下喉头涌上的热烫鲜血,嘴唇翕动,气如游丝,只是声音极轻极低,近乎无音,   “发毒誓那句,真没骗你。”   不想你受到伤害,哪怕我什么都记不起,可偏偏这一点像是刻印在骨髓深处,无法做出与之相悖的任何权衡利弊。   玄卿怔住片刻,连忙捧住他的脸附耳上去,急切道,“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见,你再说一遍?”   蠢货,遗言都听不清。   楚思佞有些想笑,半晌,笑意却凝固在唇边,他静静闭上眼,低声道,   “不告诉你。”   最好猜一辈子,永远别想忘了我。   玄卿呆滞地看着怀里人渐渐没了声息,身体失去温度,脑海里麻木地响起一道声音。   楚思佞死了。   楚思佞死了。   他没有找回记忆,没有杀掉白善,没有保住龙珠,现在就连楚思佞也死了。   都是怪他懦弱无能,一切罪责皆在他。   什么爱恨情仇,什么红尘往昔他一概不记得,甚至连楚思佞究竟对他而言有多么重要都不知道。他只知道心口好疼,好像被一柄尖刀插进心脏,快到连血也流不出,紧接着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抽离了,化作风飞去,再也回不来。   他颤抖着俯下身子,轻轻捧住楚思佞的脸,额头紧贴,低声呓语,“我会拿回来。”   “欠你的东西,我一定拿回来。”   说罢,玄卿拾起剑起身,头也不回冲入大阵,庚风如利刃割开皮肤他却浑然不觉,胸腔仿佛有一股鲜血不断地上涌,一点点冲昏头脑仅存的理智。   ——拿回来,把属于楚思佞的龙珠拿回来。   陈樾柳见他不管不顾冲来,登时化出原型银蛇朝他撕咬而去。   怒火几乎冲昏了玄卿的头脑,他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清,旋身而起,长剑如同长出双眼般灵活翻动,一剑刺穿陈樾柳七寸,他吸吐灵气,冰寒气息令周遭方寸天地都冷若冰窟。   脑海里什么都没有,他仅凭本能趋使,于嘈杂风声中攥住了陈樾柳的蛇颈,随后干脆利落地一剑挥去,脸上如同暴雨般瞬间溅湿一片阴冷冰凉的血。   玄卿双眸紧闭,一步步迈过陈樾柳的尸体。   这一幕落在白善眼中,却是一个浑身是血的血人阴戾如恶鬼般朝自己而来。   他维持阵法的动作一顿,忽地笑起来。   他的儿子比他聪明。   ——原来唯一能让玄卿赢下来的方法,就是重要的人在眼前死去。   不过那又如何?   他的阵法,只差最后一步。   一个五岁孩子,能阻挡得了吗?   这天下人,有几人能阻挡得了?   巨龙如同神明般俯瞰着地上蝼蚁般的玄卿,仿佛只要一爪就能将他碾碎成泥,龙尾狠狠一甩,玄卿瘦小的身子瞬间被甩入旁边的高山,生生砸出一个大洞。   “人的性命,就是如此脆弱。”白善悲天悯人般开口。   然而下一刻,尘烟之中,一道颀长的身影缓慢爬起身,掸了掸土。   玄卿却忽然睁开了眼,安静看向他。   白善神色微滞,无论如何也没料到玄卿会在此时恢复身体,就仿佛他真的是天命眷顾之人般,所有时机,恰到好处。   “提前告知你,我这人有个坏毛病。”   玄卿执起长剑,所有的记忆仿佛潮水般争先恐后涌入脑海,他眼底薄凉一片,笑意极冷,   “我欠别人可以不还,别人欠我——”   “定要他百倍偿还。” 第90章   玄卿飞身而上, 一剑刺入白善龙脊,随后顺势滑下,长剑灵气爆溢将他的脊背生生划烂, 白善吃痛想甩开他, 玄卿却不给他任何反应机会再缠上来,扯住龙鳞,凝聚剑气,一剑捅入白善腹部。   龙吟响彻天地,白善脸上少见浮现怒意, 眸光冷沉至极,用龙爪甩开玄卿, 随后化出人形。   “我的好儿子,眼光的确不错。”   玄卿一言不发, 剑招更加狠厉。   白善硬生生接住他的剑, 吐出口血, 冷笑道,“你以为杀了我,一切就会结束?”   “你以为没有我,就没有下一个白善?”   “我做的一切, 只是为平衡万物之道,凭何天地间唯有人族飞升没有阻碍,而妖族与魔族却艰险重重?”   玄卿眯了眯眼,丝毫不接他的话,冲上前去便是快到无影的剑招。   楚思佞死了, 还他妈废什么话?   血海深仇, 不共戴天。   今日就是天道亲自来断案,他也要把白善碎尸万段。   白善发觉他压根脑子里听不见半个字, 心中郁结,不由发恼,“你果真是个蠢货!”   听到这话,玄卿终于有了反应,他冷冷睨着已然苟延残喘的白善,毫不留情挑断他的脚筋。   白善额头汗涔涔,方想捡起掉落在地的长剑,手腕却被狠狠踩住。   “蠢的人是你。”   玄卿不紧不慢用剑尖丈量他的喉咙,低声道,“你懦弱、自私,用你儿子的命来填你脚下飞升大道。知道我在妖族天洞看到什么吗?”   白善神色一怔。   “我见到了妖族道祖,”玄卿笑了笑,“他告诉我,龙族并非必须要夺走他人龙珠才可飞升,而是九个龙族齐心联手悟道就能飞升,这才叫凑齐九颗龙珠。”   “你们龙族才是生下来便是成仙的命,如此轻易就能得到其他人百年难求的大道,可你执迷飞升,使尽手段窥伺天机,误解了道祖的意思。你非但不敢自己进天洞,又诱惑你的孩子们自相残杀,你自己坐收渔翁之利。”   白善脸色愈发惨白,他本不愿相信,可窥伺天机一事,他的的确确做过,若不是见过道祖,玄卿绝不可能得知。   他面色灰冷,渐渐垂下了手。   半晌,白善低声道,“我不信。”   玄卿没再多说,只干脆一剑抹了他的喉咙。   “信与不信,与我无关。”   他头也不回地迈过白善,去找楚思佞的尸身。   人死了,他也得把尸体带走,埋到元禄宗去,埋到他住所旁边,再种棵树。   等他也死了,到地府问问去,这狗骗子到底有什么脸一而再再而三地骗他。   玄卿俯身下去,见到楚思佞的脸,眼眶的泪水却止不住地滑落下来。   小时候还怪俊的。   他捧住楚思佞的脸,在额头轻轻落下一吻,哽咽道,“夫君,一路好走。下辈子,别总是撒谎了,坏毛病得改。”   “改不了。”   玄卿一愣,抬起头,怀里的小人竟然睁开了眼睛,好像幻觉般朝他笑了笑。   “你慢慢习惯。”   完了,伤心过度见鬼了。   “不是鬼,”楚思佞低笑了声,从衣襟处扯出一个已经破裂的血包,“鸡血,加假死丹,连白善都骗过去了,如何?”   玄卿怔怔看着他,好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楚思佞轻叹一声,抚上他脸侧,“不假死,怎能激发你的潜力?我的夫人果然能干又漂亮。”   玄卿久久沉默了阵,忽然从身边摸了摸,摸到剑鞘又放开,自旁边的垂柳扯下一根柳枝,咬牙切齿道,   “我今天非得打死你不可!”   他就说,楚思佞那么城府极深一个人,怎么可能半点准备都没有就来送死!   见他真要打,楚思佞连忙握住他的手道,“我真受了伤,夫人打不得,一下就死,真的。”   玄卿磨了磨牙,沉声道,“你什么时候恢复记忆的?”   小时候的楚思佞可不会一口一个夫人。   楚思佞没想到他会问起这事,小心斟酌地道,“就刚刚,假死完就想起来了。”   玄卿眯了眯眼,继续质问,“身体怎么没变回去。”   “想让你看看我小时候好不好看。”   “……”   玄卿深吸一口气,强忍一柳条抽死他的冲动,沉声道,“变回来。”   楚思佞老老实实变回身体,谨慎观察玄卿的神情,低声道,“我先去拿龙珠?”   话音刚落,怀里便被塞进一个小盒子,还有一颗沾血的龙珠。   “欠你的还你,再附赠一枚,感恩戴德八辈子吧你。”   楚思佞望着掌心的龙珠,良久,轻笑了声,“是,算我高嫁,要用此生来还夫人的恩情了。”   这样厉害的夫人,怎不算高嫁呢?   *   犬妖山。   咬咬赶到茅屋里时,谢忱早已不见身影,他慌忙四处寻找,却被正巧路过的小八拦住。   “你去哪?”小八攥住他的手腕,将人拽回来,“你找那个魔修?”   咬咬抬眼看向他,急切问,“你知道爹爹在哪?”   小八指向犬妖山最高的寨子,声音沉重,“所有伤员都在那,长老正在想办法医治,你爹他中了蛊。”   此话一出,咬咬脸色煞白一片,“你说什么?”   “长老说那是魔蛊,会让人渐渐变坏,变得六亲不认,狠毒无比,你爹现在还残存些许理智,快去看看他吧。”看在沈玉衡的份上,小八给他指了条明路。   咬咬错愕地听着,拔腿冲向寨子,一脚踹开门,在无数呻吟呼痛的伤员中,找到了谢忱的身影。   谢忱躺在一张小榻上,有气无力地喘息着,仿佛光是呼吸便已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咬咬颤抖着一步步靠近他,而后冲上前去抱紧他瘦弱的身躯,“爹爹!”   谢忱缓缓睁开眼,似乎想说些什么,嗓子却干渴得厉害,许久,他伸出手,却只是轻柔地摸了摸咬咬的脑袋。   咬咬泣不成声,无能为力地抱着他,“爹爹,蛊虫在哪,我帮你拔出来,你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谢忱垂下眼睫,摇了摇头。   身后走来犬族长老,语重心长地拍了拍咬咬的肩头,“那些魔族是专门冲他去的。硬生生掐住他的脸,把蛊虫喂进了肚子,此类种蛊之法,无人能解。”   咬咬绝望地听着,转身去找沈玉衡,别人没有办法,沈玉衡一定有的。   他转身刚要走,却见沈玉衡迈步进门,剑尖上甚至没有染上一丝血。   “怎么样了?”   沈玉衡收剑入鞘,望着惊慌的咬咬,沉声问,“蛊虫种在哪里?”   显然他已经解决了封霄,也知道了谢忱中蛊一事。   咬咬抓住他的手,抹掉眼泪,一五一十把谢忱的状况说出来,“我们怎么救爹爹?”   听到谢忱把蛊虫吃下后,沈玉衡神色骤然一变,掌心的长剑怦然坠地,   “蛊虫入腹,无药可救。”   除非剖腹取蛊,人死蛊消。   咬咬愕然看着他,脚下不稳摔在地上,浑身的骨头仿佛都被抽走了般,再无支撑。   他们已经失去过一次谢忱了,难道又要失去第二次?   “其实……”犬族长老缓慢出声,于心不忍地道,“还有一个办法,只是那办法实在太难。”   沈玉衡转眸看去,毫不犹豫道,“还请长老告知!”   “传闻离恨山上羡仙花可以医治凡间一切病痛,魔蛊自然不在话下,”长老沉吟一声,“只是离恨山距此千里,你全速御剑来回也要一日,到时他早不是从前的谢忱了。”   羡仙花,咬咬猛然想起来,先前沈玉衡的确去离恨山求过一朵能治百病的羡仙花,只是那羡仙花给了掌门。   话音落下,又一长老搭话上来,“等等,我听说雪狐族似乎镇守着一朵传族至宝羡仙花,只是……”   咬咬急不可耐地催促,“只是什么,你们说快一点,我爹爹快要不行了!”   “只是,”长老们纷纷叹息,“那雪狐族比犬族还要痛恨魔族,况且那可是传族至宝,断然不可能把羡仙花借给魔族治病。”   闻言,沈玉衡忽地起身,将长剑系至腰间,“我去求。”   咬咬连忙道,“我也去!”   “好。”沈玉衡鲜见没有阻止他,低低道,“一起去。”   不知怎的,沈玉衡心底有个声音告诉他,他们一家人要在一起。   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困难,他们再也不要分开。 第91章   雪狐族居住在雪山之巅, 但远不及离恨山的雪冷。   沈玉衡把谢忱背在身上,牵着咬咬的小手离开了犬妖山。   临走时,大大小小的犬妖们围满了寨子和山脚, 眼巴巴地为他们送行, 沈玉衡回过头,朝他们看了最后一眼。   行善事一定会有好报,谢忱这么好的人,肯定也会有好报的,他悄悄想。   雪山天气极其恶劣, 仿佛赶上了千年不遇的雪灾,山路被大雪尽数覆盖, 沈玉衡握着咬咬冰透的小手,叹息一声。   说到底, 他这个当爹的不该让咬咬来, 可看到咬咬那执拗的眼神, 就好像看到了从前的自己。   沈晚潼向来不许他参与除魔,觉得是对他好,可他依旧不听劝阻,背井离乡。   劝是劝不住的, 咬咬和他很像。   四串脚印在雪山上艰难前进,很快又被风雪隐去踪迹。   咬咬觉得脑袋似乎都要被冻麻冻木了,可转眼看向沈玉衡背上的谢忱,爹爹又该有多难受呢?   他咬紧牙,一声不吭地跟在他们身后。   离恨山的雪比这要冷上千倍, 沈玉衡能做到的, 他有什么做不到,他可是他们的儿子。   不知走了多久, 身后的谢忱忽然发出些许难耐的喘息。   沈玉衡身形一顿,偏头看去,谢忱竟不知何时睁开了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赤色的眼眸神色明灭,意味不明。   “你醒了?”他心底稍微松快了些,温声问,“冷不冷?”   谢忱沉沉看着他,半晌,冷不丁吐出几个字,“我讨厌你。”   沈玉衡一愣,尚未反应过来时,又听谢忱沉声重复,“我讨厌你。”   他心下一沉,大概猜到是那魔蛊已经入心,改变了谢忱的性格,若再不快些拿到羡仙花,谢忱就无药可救了。   “讨厌就讨厌吧。”沈玉衡低笑了声,“反正你也没说过喜欢我。”   话音刚落,肩头忽地被狠狠咬住,沈玉衡轻吸口气,无奈地轻声问,“怎么了?”   “你真的很让人讨厌,凭什么你一出生就是主角,天赋异禀,法力高强,谁都喜欢你?”   谢忱又咬他一口,   “老天爷真不公平,我生下来没多久爸爸妈妈就没有了,你的命怎么那么好,沈玉衡,所有人都爱你,所有人都对你好!”   闻言,沈玉衡眼睫微颤,心尖掠过一丝针扎般的刺痛。   “没有人要我,大家都把我当累赘,我已经很努力变成好孩子,可是没人喜欢我。”   谢忱越说越哽咽,干脆伏在沈玉衡肩头嚎啕大哭起来。   “我听话,懂事,从来不敢惹祸,为什么还是把我扔来扔去?”   “爸爸死了,妈妈死了,连我也死了。”   “穿到书里,还是只能当没什么用的小角色,被人打被人骂,还要被主角和反派们一次又一次杀掉。”   “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为什么让我来到这个世界上?”   咬咬震撼地看着谢忱,他从来没有听说过爹爹的过去,也不知道爹爹受过怎样的苦,在他的记忆里,爹爹永远是温柔笑着的,什么事情都难不倒他。   他眼眶湿润,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去,想要牵住谢忱的手,却被谢忱一巴掌拍开。   “不要碰我。”   谢忱把脸埋在沈玉衡肩头,低低嗫泣,   “我讨厌你们。”   沈玉衡沉默地背着他踩进厚厚的雪地,还没走两步,身上的谢忱便挣扎着从他身上摔下来。   “我要回家。”   谢忱从地上爬起来,转头就往山下去,“我要到永远见不到你们的地方去,再也不回来!”   还没走远,便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   他不耐烦回过头,正对上沈玉衡沉静的双眼,怒火更重,“放开我!”   沈玉衡定定望着他,从腰间抽出长剑,递进谢忱的手心。   “我不会放手,你把这只手砍断吧。”   咬咬错愕抬头,连忙拦下那把剑,“你疯了,爹爹现在失去理智,你怎能把他的话当真?”   谢忱却从他手心夺过那把剑,怒气冲冲道,“你以为我不敢?”   闻言,沈玉衡垂下眼睫,轻声道,“没关系。”   谢忱愣了愣。   “如果你想让我经历你的痛苦,我愿意。”   沈玉衡握住他的手,任他把那柄长剑攥得更紧,直勾勾盯着他,仿佛已经做足一切准备来接受谢忱所有的恶意,   “来吧。”   咬咬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时至今日,他才发觉沈玉衡竟然也会有如此疯狂的一面。   “你胡说八道什么,他真的会砍的!”咬咬扯开他们紧紧相牵的手,“是爹爹中蛊又不是你中蛊,沈玉衡你清醒一点行不行?”   四目相对,谢忱攥着剑的手居然有点发抖。   他能感觉到,沈玉衡是真的愿意被他杀掉。   “动手吗?”沈玉衡问了一句。   谢忱没吭声。   半晌,沈玉衡俯下身子,把人又背回身上。   谢忱像是跟妈妈吵架之后被妈妈喊吃饭一样,别扭又委屈地趴在沈玉衡背上。   他这辈子做过最坏的事顶多是把邻居家的花浇死了,哪怕中了蛊,让他杀人或是砍别人的手,他绝对做不出来。   身前传来沈玉衡轻轻的声音,   “有人爱你的。”   “谢忱,我和咬咬都爱你。”   谢忱浑身一僵,听到他又说,“不光我是你最重要的人,你对于我和咬咬,同样也是最重要的人。”   “不用再担心自己不够乖,不够懂事,被别人扔来扔去。”   “你在这里有自己的家,这个家里不需要你懂事,你想发脾气就发脾气,想怎么对我都可以,没关系。”   没关系。   沈玉衡安静说着,天地间只余他的声音和脚下雪地轻轻咯吱声。   良久,肩头一片潮湿,他侧目看去,谢忱无声地掉着眼泪,手臂却抱他更紧。   一家人紧靠在一起,漫天风雪洋洋洒洒落在肩头,分明不算温馨,却让沈玉衡有一刻开始奢求永久。   *   “羡仙花?”   雪狐族长老睨了沈玉衡一眼,态度高傲,“我族传族至宝,岂能给你们这些魔用?”   沈玉衡知道没法轻易得到,低声问,“我只求诸位给我一个机会,如何才能得到羡仙花,哪怕只是一片花瓣?任何条件,我都愿意答应。”   长老冷嗤了声,“任何条件?”   “是。”   “好,只消给我们每个人磕一个响头,再跪着爬上雪山山巅,到时我可以考虑。”   沈玉衡想也没想,刚要跪下,却被对方拦住。   “我说的不只是你,是你和你旁边那小子,还有你背上这个快咽气的。”长老眯了眯眼,笑意更深,“你们三个,都要做。”   话音落下,咬咬攥紧拳头,冲出来挡在他们身前,“我自己来就行,把他们两个的份儿都磕了!”   “不行。”   欺人太甚!   分明就是故意想让本就虚弱至极的谢忱死在这里!   沈玉衡何尝看不出他们的想法,可现在他们的确太需要那朵羡仙花。   他眸光渐沉,忽地开口,“我答应。”   咬咬神色一滞,低低道,“可是爹爹他……”   “会没事的。”沈玉衡淡声道,随后将谢忱轻轻搁下,摸了摸那张滚烫的小脸,“还有力气么?”   谢忱眼前一片昏黑,听到沈玉衡的声音,下意识点点头。   “好。”   咬咬急切道,“哪里好了,爹爹他怎么看也不像会没事的样子!”   沈玉衡自腰间拔出长剑,冷然而立,“把这里所有人杀到只剩一个再磕头,就会没事了。”   咬咬:“?”   他甚至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不可思议地抬眼看向沈玉衡。   中魔蛊的人到底是谢忱,还是沈玉衡?   那雪狐族长老听到这话勃然大怒,“这就是你求药的态度?”   沈玉衡面无表情轻抚长剑,忽地笑了笑,“等我杀到只剩你一人时,你就会清楚我的态度。”   话音刚落,他身上灵气爆溢,威势仿佛能将整座雪山尽数覆灭。   雪狐族长老这才发觉眼前这个五岁孩子竟然真的有足够的实力把那些话变为现实,当场脸色巨变,“等等,你是来求药,等你杀完,你要救的人早死了……”   沈玉衡充耳不闻般缓慢朝他们走去,声音更淡,“放心,我杀人很快。”   咬咬呆呆地看着他,在仅仅一日里,好像认识了沈玉衡完全不一样的一面。   他的父亲,并非固守成规的人。   正相反,有时……相当的无耻。   长剑即将落下的那一刻。   “且慢!”   雪狐族长老汗流浃背地出声,“只要一片花瓣而已,条件可以改。”   沈玉衡及时收剑,平静望他,好似刚刚那骇人的威势根本不是自他身上发出,“还请指教。”   雪狐族长老盯着他,有些不甘心般道,“你一个人,完成我刚刚说的条件,花瓣给你。”   话音落下,沈玉衡冷沉的面容终于有了些许松快,他眉梢雪融,好像心头的巨石终于落下,轻轻笑了。   “多谢长老。”   只是磕头而已,他不在乎。   什么尊严,什么面子,远没有谢忱的性命值钱。   咬咬抱着谢忱,眼睁睁看着沈玉衡弯下身子,虔诚而恭敬地给每一个雪狐族下跪叩首。   那可是元禄宗百年难遇的天才,剑仙世家最强的剑仙。   小崽撇过脸去,忍住眼角的热泪,悄悄地想。   从今往后,他也要当这样的人。   沈玉衡额头磕出鲜血,他无知无觉般,依次给每一个人重复着叩首的动作。   直到最后一人,那人似乎心存怨气,在沈玉衡磕完后,故意装作不小心般一脚踹在沈玉衡肩头。   沈玉衡眉头微皱,身体险些失衡倒下,待他刚要起身时,眸光却扫到手边竟然安静躺着一枚雪白的花朵。   他怔了怔,将那花朵拾起来。   “羡仙花?”雪狐族众人纷纷吃惊,“这是羡仙花!”   咬咬睁大双眼,连忙推开人群挤进沈玉衡身边,“羡仙花,怎么会从你身上掉下来?那咱们岂不是白白给雪狐族磕头了!”难道是之前沈玉衡在离恨山多摘了一朵?谁也不知道真相如何。   沈玉衡抚摸着那雪白无暇的花朵,忽然抬头望向天空,唇畔露出一丝笑意。   没有白磕。   他确信自己先前身上是没有这朵花的。   这是老天赐给他的奖赏——以奖励他对谢忱的忠贞不渝。   沈玉衡将那朵花小心翼翼护在掌心,回眸看向还在震惊的小崽,他笑着,眼底清朗明亮,意气风发,   “咬咬,我们回家。”   听到他的话,咬咬抹掉激动的眼泪,扬声道,“好!”   临走之前,沈玉衡又顿住脚步,回首看向那些雪狐族,声音凉嗖嗖,   “对了,羡仙花花瓣,记得送到剑仙沈家。”   “不然,我会记仇。” 第92章   服下羡仙花三日后, 谢忱病痛痊愈,就连身体和记忆也恢复了。   恢复记忆第一件事,他捏着小沈玉衡的脸稀奇了半天, “真像, 还真像!”   沈玉衡任由他当面团捏了半天,不解问,“像什么?”   “像咬咬。”   谢忱望着两个几乎长得差不太多的小崽,忍不住笑出声,“分明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咬咬扑进他怀里, 亲昵地蹭了蹭,“我才不像他, 我像爹爹。”   沈玉衡把他从谢忱怀里扯出来,眼皮跳了跳, “注意距离。”   “我跟我爹注意什么距离!”咬咬不服气道。   “反正就是不行。”   现在他们都是五岁, 沈玉衡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谢忱被他逗笑, 捏了捏沈玉衡的小脸,“你连咬咬的醋都吃呀?”   两个小人站在一块,简直怎么看怎么可爱。   温暖的指腹在脸侧触感清晰,沈玉衡耳畔微微泛上一丝绯色, 却没有躲开他的手。   说实话……他倒也挺想像咬咬一样抱抱谢忱的。   长大后的谢忱,和小时候很不一样,更好看,也更温柔,那些幼时的苦难完全没有将他变成阴冷沉郁的性格, 反倒更加开朗活泼。   他想, 谢忱一定很坚强,所以才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那他呢?   他长成能够和谢忱匹配的大人了么?   “对了, 玄卿他们呢?”谢忱刚恢复记忆便开始担心起来,“我记得去天洞之前是跟他们在一起的。”   闻言,咬咬终于想起这事,忍不住问,“爹爹,在天洞里到底发生什么了,你们怎么都变小了?”   见他提起这事,谢忱脸上掠过一丝尴尬,他轻咳了声,低低道,“这个啊……”   其实也没啥。   就是进去之后见到了妖族道祖,道祖说他们的天洞只收妖族,魔族和人族擅闯进来都会被洗干净记忆丢出去,以防泄露天机。   玄卿和沈玉衡是人,楚思佞和谢忱又是魔,虽然楚思佞身上有龙族血脉,但由于不够纯粹,道祖还是不肯允他飞升。   所以道祖扬言要把他们的记忆全部洗掉,玄卿不服气,言辞激烈地怼了道祖两句。   道祖被他气得胡子歪了几根,当场把他们都扔了出来。   等他们出来之后,记忆和身体都变成这样了。   如此想来,应该是妖族道祖的一个小小的惩戒吧。   “所以,”沈玉衡蹙了蹙眉,“玄卿是蠢货么,连道祖也敢开罪?”   谢忱干笑了几声,“其实玄卿也是为了咱们着想,他是你在宗门里最要好的师弟。”   毕竟当时马上就要去杀白善,被消除记忆之后肯定会麻烦不少。   听到最要好的师弟这几个字,咬咬险些被自己口水呛死。   沈玉衡的目光在他们两个之间来回看过,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不过,他一直向往能拜入宗门,拥有志同道合的师弟。如果这人的确是他师弟的话,他们感情说不定真的很好,好到可以忽略对方的蠢。   “用应声符联系一下便能知道他在哪。”沈玉衡从怀中取出一张应声符,抬眸望向他们,“他的生辰八字是多少?”   谢忱和咬咬都呆滞一秒。   他们还真不知道。   “哎!我知道玄嬴初的八字,他们一家肯定都在一起。”咬咬凑上前来,认认真真告诉他芽芽的八字,“他跟我前后脚出生,只差一天。”   沈玉衡默念那串八字,点燃应声符,果不其然,那边很快传来了一道懒洋洋的声音。   “谁啊?”   明显是个成年男子的声音。   沈玉衡和谢忱对视一眼,大概猜到对方也恢复了身体,“是我。”   “哪来的小屁孩,你谁啊,别瞎烧符纸。”这反应,跟李翠花简直一模一样。   沈玉衡耐着性子道,“师弟,是我,沈玉衡。”   话音落下,符纸那边陷入了久久的沉默,随后是一阵爆笑,“哈哈哈!你还没变回来?沈玉衡,你这也不行啊!”   沈玉衡嘴角微抽,莫名有种想骂人的冲动,他强忍住看向谢忱,似是想跟谢忱确认这货真的是他感情甚笃的师弟,而不是什么仇人。   谢忱和咬咬默契地干咳一声,又心虚地挪开眼睛。   他只得忍下来,继续道,“的确还没有变回来,师弟,你在哪?”   “哎呦我的好师兄,我在女娲圣地,快来找我,想死你了。”   玄卿的语气别提有多欠了,听得咬咬都想给他来一拳。   沈玉衡刚想再说些什么,又听对方那边似乎传来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凉凉的。   “夫人怎从未如此对我说过这样亲密的话?”   “你别打岔,我跟我师兄的感情跟你能一样吗,我跟他那是见面就眼红的交情。”   见面就眼红,这是什么好词么。   沈玉衡再次抬头看向谢忱,这回谢忱没逃过去,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脸。   “其实你们感情真挺好的。”就是两个人的嘴都有点硬。   沈玉衡半信半疑地收回目光,低声道,“在那等着,我们马上到。”   说罢,符纸正好燃尽。   谢忱松了口气,心想,说不定正好能借这个机会让沈玉衡和玄卿之间的态度和缓一些,至少不要每次见面都吵架。   然而等他们真到了女娲之地,就见大殿内,玄卿一边吃着葡萄一边眉飞色舞地炫耀自己是怎么把龙珠夺回来,又以一己之力干掉了陈樾柳和白善,完成了沈玉衡都没做到的事。   沈玉衡漠然听着他吹嘘,偏头看向谢忱,“这就是我师弟?”   谢忱点点头,“怎么样,跟你一样厉害,不愧是同门师兄弟。”   沈玉衡欲言又止,还没想好怎么开口,便见玄卿走过来,笑嘻嘻地俯下身子,一巴掌扣在他脑袋上,毫不留情地揉乱他的头发。   “小时候比长大后顺眼多了。”玄卿坏心眼地掐住沈玉衡的脸,“来,叫声哥哥听听。”   沈玉衡忍无可忍扯开他的手,“不知礼数!”   玄卿哼了声,立在谢忱身边有恃无恐道,“怎么,你还想用门规罚我?”   谢忱从地上抱起小沈玉衡,轻笑着哄道,“别生气,他逗你玩呢,玄卿跟你关系最好了。”   闻言,玄卿瞠目结舌道:“我什么时候……”   顿了顿,看到谢忱略显央求的目光,他的话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到了嘴边化作一句,“哈哈……是挺好的,是好兄弟,咱俩拜过把子。”   阿忱的眼神那么干净、那么温柔,实在让人没法拒绝。   沈玉衡狐疑地望着他,仔细分辨到底哪句在骗自己。   还未想清楚,忽听殿外传来一声慵懒声音。   “夫人,晚膳预备好了。”   众人回头望去,便见殿外楚思佞牵着芽芽慢条斯理走来。   两只小崽相见,都有种劫后余生的喜悦,芽芽冲进殿里一把抱住咬咬,激动地道,“哥哥,你没事太好了……”   咬咬仍不太喜欢他的亲昵,可这次却没有推开芽芽,其实他也害怕再也见不到芽芽这个笨弟弟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嘟哝道,“我当然没事,你怎么样,没受伤吧?”   “没有受伤,刚刚还吃了三个大鸡腿!”芽芽抱着他怎么也不肯撒手,“等晚上我们去看星星,听说这里晚上湖边的星星可好看了……”   玄卿挤到两个小崽中间,揪了揪芽芽的小耳朵,“上哪偷吃鸡腿,晚上吃不下饭,当心爹爹不跟你一起睡觉。”   “我带他吃的。”楚思佞揽下罪责,压低声音道,“夫人趁我不在,跟谁拜了把子?”   玄卿面色一滞,瞪他一眼,“逗小孩的话你也醋?”   楚思佞朝还不及他腰间的小沈玉衡瞥去一眼,淡淡道,“没有,只是见他有些碍眼。”   “行了行了,毕竟是我师兄,大度一些。”玄卿悄然揉了揉他的手心,小声道,“以后还得让芽芽跟着他学剑呢,沈家剑法再加天残剑法,以后咱家芽芽不得厉害到称霸修真界?”   “……好,依夫人所言。”   沈玉衡自然将他们的声音尽收耳底,眼眸微眯,定定看了楚思佞一会,又很快收回。   是个魔,而且,魔气极重。   不过,既然他可以跟谢忱在一起,玄卿当然也可以跟魔修在一起,他无权指摘。   两家人十分难得地和和气气坐在一处吃了顿晚饭,玄卿和沈玉衡没有吵架,楚思佞的身份也没人指摘,芽芽和咬咬在殿外回廊来回追赶着打闹,谢忱望着窗外圆润洁白的明月,心头涌上些许甜滋滋的美意。   爸爸,妈妈,他找到自己的家了,还有很好很好的家人喔。   一阵风儿吹来,窗子拍打两下,在玄卿跟沈玉衡吹牛的声音中,谢忱起身想将窗子轻轻关紧,一抬头,却见漫天繁星,银河倒泻,果真和芽芽说的一样美不胜收,星儿眨了又眨,好像有人在天上看着他似的。   “阿忱,快来喝酒啊,你看你家沈玉衡,喝两口脸怎么红成这样?”   他低低笑了笑,扬声道,“他还小,别喂他喝酒。”   随后缓缓将窗子关上,风止树静,月朗星恬,徒剩欢声笑语,盈盈不绝。   *   从女娲圣地回来,宗门内紧锣密鼓地举行了祭祀,让斩除白善的玄卿承继了宗主之位。   玄卿一开始还挺高兴,后来才发现宗主真不好当,尤其是沈玉衡居然还迟迟没有变回来,所有事情都堆到了他手上处理,每天忙的焦头烂额,只能偷偷趁人不在时叫出楚思佞帮他做一些。   幸好楚思佞当过魔尊,对处理事务得心应手,帮了玄卿不少忙,就连外出除魔一事,楚思佞都能戴着帷帽帮他去办了。   不过,玄卿想让沈玉衡变回来,倒不是因为沈玉衡能帮他的忙,而是因为谢忱。   这俩人说好成亲,因着白善的事一直拖到现在,实在不能再拖了!   谢忱不急,玄卿都快要替他急死了。   沈玉衡一直拖着阿忱,这像什么话?   于是玄卿找了无数灵丹妙药喂给沈玉衡吃,结果沈玉衡吃完毫无变化,只是较之先前稍微体重略微增加半斤。   玄卿愁的睡不着,正不知如何解决时,咬咬提了个馊主意,只要找个人假装和谢忱成亲,沈玉衡一生气,一着急,说不定就能变回来了。   两个元禄宗大天才一合计,都觉得这是个好主意,说干就干,玄卿立马跟沈玉衡放出消息——谢忱马上就会成亲。   成亲的对象,是一位天外来客,要相貌又相貌,要修为有修为,总之哪哪都比沈玉衡强。   其实是由玄卿假扮。   谢忱被蒙在鼓中,迷迷糊糊被咬咬带到了喜堂里,换上一身漂亮的大红喜服,盖上了鸳鸯盖头。   “谁成亲啊,怎么给我盖盖头?”   咬咬囫囵答他,“不是要成亲,是唱戏用的,宗门里请了戏班子来庆祝玄卿当上宗主,只是缺个新妇的角色想让爹爹顶上。”   “哦……演戏啊,那我挺在行的!”   谢忱自信满满地坐在新房里,认真排练着咬咬给他的台词。   玄卿则是也穿上喜服,神气十足地当上了新郎官。   媒人的角色,自然是唐春安来。他看了看新郎官玄卿,忍不住提醒,“这要是沈师兄真变回来,估计要跟你拼了。”   玄卿拍了拍他肩膀,大义凛然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这是为他俩好,他谢我还来不及,还跟我拼命?”   唐春安哭笑不得地道,“那沈师兄的家人请来没有?”   “当然,早就通知了,沈家人高兴的不得了,昨夜就赶到了,一大家子整整齐齐的。”   唐春安默了默,“成吧,合着只有成亲的俩人不知道。”   玄卿得意地道,“消息已经放出去了,你就等着看沈玉衡来劫亲事吧。”   天刚蒙蒙亮,所有人都到齐了。   然而一直等到快要拜堂时,沈玉衡却迟迟没有出现。   玄卿愈发心慌。   沈玉衡不来,难道是气急攻心去寻短见了?   他沉不住气,眼看唐春安已经在堂内喊新郎官,玄卿咬了咬牙,干脆决定先顶上去,说不定沈玉衡正好就赶到了呢。   玄卿深吸一口气,刚要从接亲的软轿里走出去,刚撩开骄帘,便对上一双冷沉视线。   “夫人,这是要娶谁?”   心头咯噔一声,他忘了,除沈玉衡之外还有一个人不知情。   玄卿还没来得及解释,就被一把按回软轿里。   余光中,他看到身前人背后立着道熟悉的身影。   “沈……!”   玄卿话未脱口,便被人掐住脸狠狠堵了回去,化作一声吃痛的低呼。   他忍不住轻骂道,“你是狗吗,想咬死我?”   回答他的却是更加无情地啃咬,“我是你什么人,夫人不清楚?”   “清楚清楚,当然是我的好夫君,你听我解释……楚思佞,这是在外面!”   *   谢忱乖乖坐在新房内,还在等着人喊他去唱戏,然而门外久久没有动静,他百无聊赖地偷吃了几颗摆在桌上的喜糖。   怪甜的。   新郎官什么时候来接他啊?一会还得去地里浇水呢。   门外忽然传来一道声音,“新妇,可以出来了。”   谢忱如蒙大赦般从床上爬起来,一溜烟推开门,跟随着对方走到喜堂里。   透过薄薄的红纱,他隐约能看到喜堂上坐着两个人,有点眼熟,刚想再仔细看看时,手忽然被冰凉的指轻轻牵住。   谢忱愣了愣,那种熟悉的感觉更加强烈,甚至让他想掀开盖头看看身旁人到底是谁。   可专业的演员素养让他硬生生忍了下来,谢忱认真地回牵住对方,脑海里疯狂回忆刚刚背的流程。   “新郎新娘,一拜天地。”   声音有点耳熟,这不是唐春安么,他也参演呀?   身旁那只手轻轻牵着他,转身拜天地。   “二拜高堂。”   谢忱莫名有些忐忑起来,他想到如果是自己成亲的话,这时候肯定紧张到连话都说不出来。   幸好只是演戏。   “夫妻对拜——”   他转过身,朦胧中看到身前人高大的身影,酷似沈玉衡。   谢忱恍惚了瞬,觉得自己好像在跟沈玉衡成亲一样。   可……沈玉衡现在才五岁,怎么可能呢。   对方的手紧紧牵住他,让谢忱有些不大舒服。   只要想到对面的人不是沈玉衡,他就有点演不下去了。   哪怕这只是一出戏而已。   他抿了抿唇,刚想说些什么,却听身前传来一道他再熟悉不过的温柔声音。   “阿忱。”   谢忱浑身一僵,难以置信地抬眼,就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可否原谅我来迟?”   两行眼泪无知无觉地从脸侧滑落,谢忱今日才知道,原来他是这么这么想要和沈玉衡成亲,想到几乎以为自己出了幻觉。   沈玉衡垂下眼,无比珍惜地牵紧谢忱的手,低声道,“不该叫阿忱。”   他定定望着谢忱,一字一顿道,“夫人,可否原谅为夫来迟?”   谢忱强忍住眼泪,吸了吸鼻子,攥紧他的手,   “下不为例。”   十指紧扣,他们对彼此缓缓俯身行礼。   喜堂上,所有人都欢呼雀跃起来,唐春安吵闹着把人送进洞房,唯独没人想起某个隐蔽角落里,被人按在喜轿上吃干抹净,连连求饶的倒霉蛋。   “最后一次,最后一次行不行?我还想去喝喜酒呢,对了,我的大礼还没送到呢!”   “夫人不用担心,我替你送了。”   “……你送了什么?”   “十份女娲之泪,够他喝的。”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