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止拐跑游戏[无限]》作者:林夕林【完结】   晋江VIP2025-04-04完结   总书评数:16861 当前被收藏数:16106 营养液数:21092 文章积分:254,184,384   简介:   池殊是个籍籍无名的小演员,某天莫名其妙被卷入无限游戏。   游戏:守则第一条,扮演好身份卡上的角色,禁止ooc   池殊:好耶,专业对口。   后来——   【您已获得角色:被三个变态缠上的海王】   【您已获得角色:自愿献身给恶魔的新娘】   【您已获得角色:继承亡夫千万财产的遗孀】   池殊:……啊?   你这是正经游戏吗?   -   无限游戏中,集齐所有神明的“注视”,获得[馈赠],便能进入最终关卡,通关后才可重获新生。   玩家们兢兢业业刷副本集图鉴以求逃出生天,至今未有一人业绩合格,直到某池姓玩家来到游戏,不仅完美通关获得神明[馈赠],顺便还把掌管副本的神给拐走了。   玩家们:淦!   副本都tm被你搞没了,还让他们玩什么。   *   试炼关卡里,面色纸白的青年跪在血红的祭坛上,高举的腕上鲜血流淌,口中低诵祷词,犹如引颈就戮的羔羊。   周遭黑雾翻涌,恶鬼窥伺,无定体的庞大异形匍匐在地,用晦涩的古语颂咏着神降。   掌管[招厄]的神明施施然降临,披上伪善的皮,赐予那个走投无路的青年垂怜的一瞥。   万物缄默。   “你在呼唤我,人类。你会献出什么?”   -   在恶魔诅咒的古堡中,池殊获得[被献祭的新娘]特殊身份卡一张,激活之后,副本直接开启【攻陷模式】,所有玩家不约而同地收到了一条讯息——   杀死新娘,终结婚礼。   被迫扮演新娘的池殊:……   这游戏就揪着他往死里针对是吧。   后来,所有的玩家都看到,无数触手托举的最中心,鸦发白肤的青年居高临下,周身气息阴寒冰冷,连最凶恶的鬼怪也臣服在他的脚边,迎接他的降临。   玩家们:……这家伙到底是幕后boss还是npc!?   池殊(微笑.jpg):全是我演的。   -   异种关押所中,他是斯文败类衣冠禽兽的研究员,冷血无情漠视生命,又执拗疯狂到骨子里,亲手铸造出那个最恐怖的怪物。   直到收容仓被毁坏,刺耳的警报声里,缠绕上池殊身体的触手巨大、潮湿、黏腻。   往日矜贵傲慢的青年此刻眼镜破碎,额角染血,冷淡的眼角洇开绯红。   庞大的怪物来到他的造物主前,丑陋的皮囊开始剥离,蜕生出的身躯完美犹如神作。   它俯下身子,苍白的大手托起池殊的颌骨。   “您说过,人类都是视觉系动物。”   “所以我现在有资格了么。”   ……   演技派愉悦犯美人攻×不可名状有个大病的人外受   受是余渊,前期分身基本在每个副本末尾出场   番外主角有与其他角色在平行世界的if线,各位bb看喜好订阅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惊悚 情有独钟 无限流 直播 万人迷   主角视角:池殊 余渊 配角:温千华 陈延 舒池 路宴久 白昭 薛琅   一句话简介:在作死的边缘反复横跳   立意:在逆境之中勇往直前,让世界充满爱,人人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 第1章   “死吧。”   沙哑的男声擦肩的刹那,刀锋猛地插入腹部,带来剧痛。   人在极度疼痛的情况下是说不出话,也做不出任何动作的,街道上,池殊的身形僵在原地,视线从汩汩流血的腹部一寸寸挪到凶手的脸上。   他身形高大,戴着兜帽,投落的阴影下,那张面孔五官立体,棱角分明,一道极长的刀疤贯穿眼尾与颌骨,阴鸷狠戾的目光死死盯着他,面颊却带着一种诡异的兴奋的潮红。   他抓着刀柄的手神经质地颤抖,插入池殊腹部的尖刀随之用力,缓缓旋转,搅动。   痛得要死。   额间冷汗直冒,池殊的面上闪过短暂的错愕。   这好像是……   嘶,   不认识。   一滴血坠在地上。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猩红的血不要命地从伤口扑出,瞬间染红了地面。   来往的行人终于注意到姿势怪异的两人,以及地上的血,迟钝地意识到刚才发生了街头杀人案,逃命,尖叫,拍照,直播,报警,场面一片混乱。   视野开始模糊,随着血液的流失,池殊感到浑身发冷,凶手的脸越来越近,那阴冷的目光宛如毒蛇舔舐过他的皮肤,里面燃烧着某种强烈的渴望。   他嘶哑的声音带着怨恨,   “果然……你早就把我给忘了……”   如果还有一丝力气,池殊肯定会问一句“大哥你到底谁?”,但他没有。   而且马上要从地球online游戏下线了。   刀被拔出,又重新捅入他的身体,男人喘着粗气,双目赤红,几近癫狂。   “我明明那么爱你……你为什么不肯看我一眼……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痛觉开始迟钝,池殊也很无语。   什么为什么,他也想知道自己好端端地在街上走为什么会有个人突然冲出来捅他。   意识消失的前一秒,池殊心中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是——   坏了,他浏览器记录还没删。   ******   一片黑暗间,耳边传来奇怪的电流声。   【玩家身体已死亡。】   【游戏接口建立中……】   【姓名:池殊。%%&:00000……呲呲……】   【解析失败,再校准中……】   【校准成功。】   【玩家:池殊。游戏ID:10130365。】   【判定身体条件:合格。满足新手试炼条件。】   【副本已随机抽取。】   【副本名:死亡公寓   执掌神格:招厄   主线任务:存活到今天午夜十二点。   支线任务:解开这栋楼房的秘密。】   【身份卡自动抽取中……】   【抽取完毕,请及时查看。】   【直播系统已开启,请尽己所能,给予观众最美好的观影体验。】   【祝您——游戏愉快。】   电子音结束的瞬间,池殊的面前出现了一张半透明的虚拟屏幕,上面正投放着一张人物卡片,背景是他的照片。   视野里除了这面屏幕就是一片漆黑,池殊对自己死了又活感到莫名其妙,听起来像是进入了什么比较阴间的游戏,哦,音效也挺诡异的。   池殊工作之余就喜欢玩恐怖游戏,耐着性子一行行往下看。   【身份卡   姓名:池殊   有效时长:13h32min   基础危险值:50】   【介绍:你是一个网络上四处乱勾搭男人,养了好几个鱼塘的海王……】   池殊:?   【你没有稳定的经济来源,就靠着游走在三十四位你的“恋爱对象”间来挣钱,在他们中,有三位你的狂热追求者,出手大方阔气,还容易骗,被你称之为“大鱼”。】   池殊:三十四位?不愧是我。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三位追求者开始频繁地邀请你面基,你一一拒绝,后来被他们缠得烦不胜烦,干脆拉黑了他们的联系方式,然而,事情开始变得奇怪。】   【现在,三位追求者已经来到了你的住所附近,并且知道了彼此的存在……】   池殊:没事,解释清楚就好。   【他们因爱生恨,都想杀了你。】   【你的第六感告诉你,此时此刻,房间里绝对不止你一个人。】   池殊:报警吧还是。   【你打算报警求救,很可惜,现在的你早已经不在现实世界了,而且恐怖片的观众们也绝对不会为“能被警察解决的恐怖事件”买单。】   池殊:……   【活过这场游戏,你将获得一次重生的机会。】   【对了,玩家,你相信命运是注定的吗?】   【先别着急回答,楼下的那家伙就要来了——藏,还是跑呢?不管你选择哪个,或许都会通往同样的结局哦。】   介绍到此结束。   光幕淡去,眼前的场景逐渐清晰起来。   是一面镜子。   镜子里的青年像是刚洗完脸,前额的发丝与双颊都是湿漉漉的,睫毛上也染着晶莹的水珠,池殊看了看周围,抽出一次性纸巾擦干了脸。   是他自己的脸。   但不是他的住所。   幻痛仿佛依旧存在,池殊忍不住低头看向腹部,缓缓掀起衣摆,露出冷白的皮肤,紧实的腹肌轮廓分明,却又不过分夸张,格外赏心悦目。   一滴水珠顺着他的尾指坠下,落在温热的皮肤上,令神经微微战栗。   ……那里本该被匕首捅得鲜血淋漓,   他隐约记起来自己在哪见过那个凶手了。   那是一段十分模糊的回忆。   池殊是个演员,不过籍籍无名,基本承担着n号男配或跑龙套的角色,虽然对着他这张脸,经纪人也特别不理解他迟迟不火的原因。   再糊的小咖也有粉丝,池殊记得自己曾在某次线下签名会见过那个凶手,对方……是他的狂热粉。   那人攥着他刚给的签名,瞳孔因兴奋而放大,面颊泛红,一边喘着气,一边用一种克制不住的、颤抖的语调说:   “池池,我好喜欢你,我的家里全是你的海报,你的手办,你知道吗,我刷完了每一个跟你有关的镜头,我的相机里全是你的照片,你为什么那么美,你就是我的缪斯,我的阿芙洛狄忒,我欲望的主宰,你是我罪恶灵魂的安息所,我不息的……”   没等他发完癫,池殊就让安保人员把人直接拖走了,并且心大地转头将这件事给忘了。   成年人嘛,发癫是常态,能理解。   想到那莫名其妙被捅的一刀,池殊总算理解了什么叫时隔多年的子弹正中眉心。   他走出卫生间,记起身份卡里“房间里不止你一个人”的提示,决定先检查一下。   现在是早上十点多,按照规则,他只需要坚持到晚上十二点就好了,区区三个追求者,池殊感觉难度just soso。   他注意到视野右下角多出的“当前观看人数:2”,微微一愣。   直播?   池殊点击“打开弹幕”,自然是空空如也,毕竟直播间里只有可怜的两个人,不知道算不算自己。   敲门声突然在背后响起。   笃笃的闷响,沉重,有力,在一片安静里猛地炸开,明明并不急切,却犹如催命符一般,叫人迫切地想要去做些什么来抵抗内心的不安。   他站在卧室门边,探出半截身子,攥着手机,目光落在那扇紧闭的防盗门上。   不知是不是池殊的错觉,牢固的门似乎在细微颤抖着。   他走到门前,刚要凑上猫眼去看时,忽然想到不久前看到的某则不正经的科普帖。   说是有的不法分子会在敲门后紧贴在门边上,等待户主来看猫眼的那一瞬间,用又长又利的钢针猛地插入,扎破玻璃,把人的眼眶给捅穿。   哪怕这种说法没有任何科学依据,池殊的动作还是免不得一僵。   含混的男声从门后传来:“您好,池先生,这里有一份重要的包裹需要您签收,请您出来查验一下。”   池殊站在门前,悄无声息后退了半步。   这个人……怎么知道他在家?   他缓缓贴上了猫眼。   细微扭曲的视野里,他看到一个陌生的男性正站在门口,压得极低的帽檐遮住面容,只露出瘦削苍白的下巴。   他的身量很高,穿着带污渍的员工服,带着手套的修长双手捧着一个纸盒。   或许是他久久未回应的举动惹恼了对方,敲门声越来越急促,到后来,几近是歇斯底里发狂般地拍着门板。   与动作格格不入的是始终阴冷的男声,沙哑,淡漠,却带着一股子暗暗的阴狠的残忍,犹如绞紧的无形绳索,窒息感扑面而来。   “池先生,您的快递,请签收。”   “池先生,您有快递,请您出来签收。”   “您这样子,会让我很难做,池先生,请您出来签收。”   “池先生,我知道你现在就在里面,请您开门……”   说来奇怪,那人弄出这么大的声响,周遭却没有一个住客出来投诉,就仿佛整层楼现在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似的。   被这个想法弄得不寒而栗,池殊拧眉,终于出声道:“放门口就好了,我现在不方便拿。”   他话一出,门后有片刻的静默,男人吃吃笑着,嗓音深处发出怪异低沉的沙沙声:   “池池,你在里面,你明明听出我的声音了,对吗?你为什么不出来见我?啊?为什么?你居然在躲我……他们要来了,他们要来了,池殊,亲爱的,只有我能保护你,开门啊,池殊!你他妈的开门!开门!——”   池殊:……   这架势不把他剁了才怪。   门外的果然是他的三位“追求者”之一。   门板被拍得砰砰作响,门后的生物好似不知疲倦一般,相较之下,周遭场景的沉默与其他住客的无动于衷愈发诡异。   尽管防盗门的质量毋庸置疑,池殊还是忍不住担心这扇门是否能承受下对方不知要持续到何时的袭击,也担心门后的人会不会转身就掏出把锯子给他表演个电锯惊魂。   盯着门缝那处颤动的阴影,他倒退了几步。   门板沉闷剧烈的颤动令人心惊,仿佛随时有可能倒塌一般,青年突然转身,一把拉开了窗帘。   楼层低的话,他可以试试找根绳子从阳台爬出去。   虽然是早上,但外面乌漆漆的,天幕浓黑得几近要倾压下来,似乎还起了雾,远处居民楼的光点若有若无,黯淡地闪烁着。   池殊从阳台探身往下看,忽然间,他的动作停住了。   犹如时间定格一般,池殊缓慢地、安静地眨了下眼。   楼底下正站着一个男人。   不知是何时站在那里的,好似突然出现,又好似已经在那站了很久很久。   他的皮肤呈现死人般的灰白,眼瞳漆黑、阴冷,眼尾微微弯起,像是在笑,但对视的瞬间,只让人的心底不受控制地蔓起一阵寒意。   ——那双眼睛没有一丝一毫活人的情感。   男人穿着黑色西装,黑色长裤,在他的身下,有着一团漆黑畸形的影子,不断隆起、蠕动,让人忍不住怀疑眼前的到底是人还是奇怪的类人生物。   此时此刻,他正抬着头,盯着池殊。   男人忽然咧嘴笑了一下,露出森白的牙齿。   他抬起一只手臂,伸出苍白的手指,而后一帧一帧向上平移,最终猛地停住。   精准无误地停指向池殊所在的楼层,又或者说,正指向他。   他在数他住在第几层。   那一瞬间,池殊读出了他的唇形。   “池池,乖乖等我。”   头顶的天空已经比刚看到的还要黑。   弥漫的浓雾完全遮蔽住远处起伏的高楼,偌大的城市,此刻竟连一丝光亮也没有,一切都仿佛成为了舞台上拉下的漆黑幕布,昏暗的聚光灯聚焦在池殊所在的那一栋楼。   他皱了皱眉,目光往远处望去。   光无法照到之地,蛰伏着浓厚的、怪异的黑暗。   似有不定形的生物在其间游动,在雾间依稀浮现它们的轮廓,以现有的科学根本无法解释那些是什么,庞大,怪诞,犹如原始的巨物般沉默地吐息、盘绕。   明明什么也看不清,但人类在这方面天生的想象力足以让恐惧压倒一切。   不要交流。   不要出声。   不要试图和它对视。   不要让它们发现你。   池殊的手肘搭在栏杆上,寒意令胳膊上浮起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他的指尖悬在半空,苍白手背上青色的筋脉犹如交纵的山峦,纤细的血管深潜着通向胸腔里狂跳的心脏。   青年的脸色此刻苍白得过分,淡青的黑眼圈使这张脸显出几分带着病气的憔悴,浓密的长睫下,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   他收回目光,忽然意识到,站在公寓门口的男人已经消失了。   池殊的心底闪过一个念头。   如果让两个追求者碰到一块的话,会打起来吗? 第2章   背后的敲门声停止了,也不知道那个假扮成快递员的追求者一号走还是没走。   池殊现在不知道他们的名字,只能按先后用一号二号来称呼。   看起来,一号有个人样,而二号初具人形,明显是后者威胁性更大。   空间内安静得只余下他的呼吸声,以及恐惧缓慢发酵膨胀的声音。   距离楼下那个人的消失已经整整过了一分三十秒。   时间仍在流逝,按照正常成年男性行进的速度计算,再有三分钟,对方就会来到他的门前。   而他必须在那人出电梯之前穿过这一楼的走廊,进入楼道,才能彻底躲开对方视线,留给他的时间所剩无几。   池殊毫不迟疑地转身,冲向门口,手抓住门把狠狠下压,拉开了门。   他早已做好最坏的打算,入目的场景却令他身形一滞。   空荡的走廊安静得诡异,脚边是一个密封的纸箱。   预料中被堵门的场景并没有发生。   来不及多想,池殊俯身便捞起追求者一号留下的包裹单手抱着,余光瞥见走廊一侧的电梯已经在一楼停住,鲜红的箭头直指向上。   电梯启动。   池殊反手甩上门,猛地转身,用最快的速度跑向另一头的疏散楼梯,脚下的走廊是过去从未感受到的长,急促的脚步声格外刺耳。   直到冲入昏暗楼道的那一瞬间,他隐约听见电梯到达本层楼的一声提示音,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在池殊没有看到的直播间内,两条弹幕缓缓飘过。   【我去,什么情况?主播干嘛要突然狂奔?】   【后面有鬼在追他吗?新人就是新人,什么都不懂,乱跑什么啊。】   右下角的观看人数已经来到了4。   新人开播,一般没有什么看头,而新手试炼的难度也远比不上正式副本,绝大多数观众连点进去的兴趣也没有。   但总有一小部分以观赏新人挣扎恐惧的模样为乐的,抱着逗弄猎物的心思来到直播间,借助着信息差,给第一次进入游戏、手足无措的主播们释放恶意的诱导。   直播间当然默许这一切。   他们最乐于给即将溺死的人抛出标着“希望”的稻草,故作善意地接受对方的一番感激涕零后,然后愉快地看着那些主播间接性地死在自己的手下。   无限世界从不缺主播。   对于观众而言,玩家们一次次的死里逃生不过是闲余的消遣罢了,强者固然能在这个世界里吸纳大批粉丝,混得风生水起,但哪怕是弱者,游戏也能够榨干他们的最后一丝价值。   池殊没打开弹幕,自然看不到观众的言论,手中的快递盒沉甸甸的,跑动的时候里面的东西还会咕噜噜地碰撞箱体,也不知道装的是什么。   昏暗的楼道里,两侧楼梯分别往上和往下延伸,各自通向未知的黑暗。   他必须尽快做出抉择。   内心的挣扎在现实不过短短几秒,池殊快步往上跑去。   一口气冲到七层,池殊苍白的脸颊上浮起些血色,他快步走到一扇房门前,从外套内层口袋里摸出一根金属制的细条,低头开始在门锁前捣鼓。   他的呼吸尚未平复,手却很稳,静谧的长廊内,青年轻喘气的声音与金属锁芯的转动尤为清晰。   池殊并不知道,这番举动后,原本沉寂的直播间瞬间炸出几条弹幕。   【我草?】   【什?】   【主播你到底是做什么的?居然会开锁?!】   几分钟后,门应声而开,池殊走了进去,背靠门板,对着陌生的房间,总算有了片刻喘息的时间。   房间里没有人,他来到客厅,将可疑包裹放到桌面上,迟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伸手拆开了它。   纸箱敞开后,隔着一层半透明的塑料纸,能看到红红白白两种颜色,犹如呕吐物般混杂,伴着一股弥散开的腥臭味。   池殊的指尖顿时狠狠抖了一下。   他已经能猜到里面装的是什么了,皱着眉,撕开了最后一层保护膜。   比视觉冲击更强烈的是嗅觉上的刺激,更别说现在还是夏天,包裹没有作任何冷藏措施,闷上几个小时后,血腥伴着尸臭发酵成难以言喻的气味在鼻腔炸开。   池殊强忍作呕的欲望,往里面看去。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手。   这是一双修长骨感的手,偏大的骨骼说明它来自男性,或许在主人身上的时候还算漂亮,但现在,皮肤表面长满了大片青黑的尸斑,褐色的断口并不平整,只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除此以外,还有一个透明的小盒子,只扫了一眼,池殊便忍不住将视线给挪开,   盒子里装着一对眼球。   像是被从人的眼眶里生生抠挖出来,布满血丝的白色球体粘连着青蓝色的血管,黏膜包裹着猩红的肉条,在眼球后方藕断丝连。   漆黑的瞳孔正直直注视着池殊所在的方向。   纸箱下还有一层,池殊忍下被臭味熏得想逃离的欲望,发现里面躺着一封信。   粉红色的信封,信上精致可爱的装饰与狰狞血腥的肉块形成强烈的反差,甚至还有股扑面而来的香水味,但混合了尸臭与血腥,这味道就变得无比难以描述了。   池殊深吸一口气,拆开了胶封。   入目的血字触目惊心。   【他用这双手碰了你,用这对眼睛看了你,他该死——】   池殊:……   感情这追求者一号也是个变态杀人犯啊。   就是不知道死的那个倒霉蛋是谁。   他想了想,拿出手机,不顾聊天界面那999+的红点,先把被拉进黑名单的那一长串号码给放出来,再在通讯录里翻翻找找,很快,锁定了最终目标。   备注是:   【大鱼一号】   【大鱼二号】   【大鱼三号】   非常简洁明了。   点进聊天界面,扑面而来的是一堆毫无营养、甜得发腻的对话。   什么“人家”“giegie”“嘤嘤嘤”层出不穷,还有大量无法被晋江播出的高黄片段,看得池殊眼前发黑,额角乱跳,只求一双没被污染过的眼睛。   原主真乃人间油物,跟对面那三个是旗鼓相当,不分伯仲。   堪称优秀的匹配机制。   池殊细细看了半个小时,总算从大量的黄色片段中扣出了少量的有效信息,整理完后,感觉这几位都该补偿他精神损失费。   假扮快递员上门的追求者一号叫江宇,某财团老板的小儿子。   楼底那个一看就不像人的追求者二号叫林妄,房地产总裁,自己现在住的这栋房就位于对方名下。   另外一个还没出场的追求者三号叫夏明,是个搞艺术的,家里大概率有矿。   不得不说,原主还挺会找目标。   而且这三位都挺癫。   江宇把满是自残痕迹的手臂和腿发给他,问他喜不喜欢;   林妄以一种令人发指的恐怖占有欲,无时无刻不企图监控着他在哪里,现在在做什么;   夏明将他的名字纹在某些不可描述的部位,还多角度拍了几十张照片让他欣赏。   很显然,要不是为了钱,正常人谁会跟这种人谈恋爱啊。   当然,在原主意识到不对劲,向这三位卧龙凤雏提出分手后,画风就越来越阴间了。   江宇:【池殊,求求你回来,你让我做什么都行,只要你能回来……你他妈不就是想让我证明你对我的爱吗?好啊,那我就自杀给你看,这样你就相信我了吧。】   【你看,我死都爱着你,池池,我愿意当你的狗,只要我们复合,我不介意你曾经谈了多少个,我都会杀了他们……】   林妄:【你逃不掉的,我知道你在哪,不管你藏在哪里,躲到什么地方,我都会一直一直看着你。你怎么把我安的摄像头拆了?没关系,我还安了很多。】   【池池,你家的住址是xx,你还有一个私人手机号码是xxx,你的爸爸叫xx,你的妈妈叫xx,你初恋的名字是xx,……你未来丈夫的名字,是我。】   夏明:【亲爱的,我之前给你发的那些照片,你不喜欢吗?那我就再多纹几个名字,你喜欢哪里?脸?脖子?胸口?腰?还是……】   【每天晚上,我都会想着你的脸高潮,一听到你的声音我就会硬,你能猜到现在我在想着你做什么吗,呼,天哪,亲爱的,我好喜欢你……】   池殊:……   眼睛不能要了!   事已至此,花了几秒让自己接受现实,池殊视线微动,落到视野右下角多出的“观看人数:13”。   说起来,照那个 “游戏”所说的,他现在好像,是在直播?   池殊想了想,选择了“打开弹幕”。   很快,几行半透明的白字在虚拟界面上飘过。   【哦哦,主播终于开弹幕了!】   【主播一定是害怕了吧,嘿嘿,我就说,新人哪有不怕的。】   【果然,之前的冷静都是装出来的,这样才有意思嘛。】   池殊回忆了一下自己寥寥几次上综艺的经验,秉着不多的职业素养,熟稔地对屏幕露出一个笑容,挥了挥手,语气诚挚:   “嗨,你们好呀。”   片刻的静默后,虚拟界面上刷过一连串的弹幕。   【之前竟然没发现,主播一笑起来莫名的蛊啊。】   【果然是遇上难题了吧,怎么,想向我们求助?】   【新手试炼就遇上难度最高的逃杀本,该说主播是幸还是不幸呢?】   【得了吧,逃杀本通关概率近乎为0,能过的基本都觉醒了很强的天赋,到后期哪个不是原地起飞的大佬?】   池殊正熟悉着游戏界面的操作,分心注意到这条弹幕的时候,眉梢微挑。   天赋?觉醒?   一条弹幕在这时飘过他的眼前:   【如果主播没有头绪的话,可以向我们寻求帮助哦,我们都是老观众了,多少有点游戏经验。不过呢,凡事都有代价。】   池殊说:“什么代价?”   淡白色的微光映亮他此刻微笑的面孔,略带迫切的口吻却昭显出青年难掩不安的内心,那笑容里不掺杂一丝一毫的算计或伪饰,干净、无害,犹如一张等待被涂抹的白纸,而这样的人,在游戏中注定是走不远的。   但这正是观众们想看到的。   以希望与同理心为诱饵,哄骗无知的灵魂一步步走向名为绝望的陡崖,欣赏穷途末路的主播们为了活下去使出浑身解数讨好他们的嘴脸,强颜欢笑的媚语,涕泪横流的丑态。   直播间有过片刻的沉默。   观众都明白这种沉默代表着什么。   一条弹幕滑过,不知是不是出自同一个观众之手。   【主播颜值这么高,在日常生活里一定很懂该怎么利用自己的脸,来讨别人的欢心吧,或许……可以试一试哦。】   赤裸裸的暗示。   如观众们所愿的,青年的脸上在那一瞬间露出了难堪与羞愤交杂的神情,白皙的面颊微红,唇瓣也纠结地抿起,似是难以启齿。   屏幕前观众的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愉悦的微笑。   因为他们知道,要不了多久,这个新人主播的底线就会彻底被击碎,在这个全然未知的恐怖的游戏世界里,可悲的弱者只能盲目地将希望寄托于别人的身上,放下故作矜持的身段,拿自己身上的唯一可取之处作为交易,变成供人拿捏的玩偶。   而在他们玩腻之后,对方的下场就是被丢弃。   这里从不缺玩具。   过往皆是如此,没有例外。   池殊身子微微前倾,浓黑的睫毛下,是一双琉璃珠似的茶色眼瞳,下垂的眼尾冲淡了五官的凌厉,现出羔羊般的可怜与无助。   被这双眼睛注视着,屏幕前的观众都不由产生了一种“他是不是在求我”的错觉。   只见青年唇瓣颤动,似是想说什么。   观众们紧紧注视着屏幕,焦灼地等待着这位新人主播会给他们带来怎样的“惊喜”。   下一刻,他们的屏幕上无情地跳出了一个弹窗。   【主播已屏蔽所有弹幕。】   观众:?   ???   这感觉就像看某市文看到关键情节心痒难耐时突然被远程断网,气得让人忍不住暴起却又没办法穿过屏幕给对方一拳。 第3章   不顾虚拟连接那一头破防的观众们,池殊愉快地关闭了直播界面。   他就喜欢别人看得到得不到的样子。   手机忽然弹出几条消息。   来自江宇。   【池殊,喜欢我送给你的礼物吗?】   【那个贱人,居然敢在自己的身上纹满你的名字,真恶心!我把它们都给洗掉了,我不允许任何人玷污你……】   【藏好了吗?池池?】   【我来找你了。】   这时候,池殊才意识到,包裹里的器官似乎是来自夏明,夏明被江宇给杀了。   这么说来……   他不就少了一个追求者的追杀吗?   但池殊总觉得游戏不可能那么好心。   他放下手机,突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强烈窥伺感,连忙站起身来,目光在不大的客厅内游离了一圈,最终落在茶几上的那双眼睛上。   透明的盒盖不知何时被打开,血丝遍布的眼白里盛着两轮漆黑的巨大瞳孔,直直朝着他的方向。   阴冷,古怪,某个瞬间,池殊竟然从那对眼睛里读出了名为微笑的情绪。   眼白后血肉猩红的纹理清晰可见,青蓝的纤细血管犹如植物的根系,扎埋在肉壤里。   池殊下意识地移开视线,伸手封上快递盖,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了下去。   在他的身前,漆黑的电视液晶屏忽然闪烁了几下,紧接着,是满屏灰白的雪花,伴着沙哑怪异的声响。   联想到某些奇怪的生物可能会出电视里爬出来的可能性,池殊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   画面疯狂闪动,黑白色块分离又聚拢,发出孩童似咯咯的笑声,一幅场景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不大的客厅内,四方角落皆是黑暗,唯有一盏白炽灯孤零零地亮着。   一个快递纸盒正安静地摆在桌面上,坐立不安的青年站在沙发边缘,目光死死盯着面前的电视屏幕。   一切犹如默剧。   屏幕上,青年的视线与他交汇了。   池殊的眼睛缓慢地眨动了一下。   草。(一种植物)   怎么是他自己?   房间里……有监控。   他被发现了?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心脏便不受控制地在胸腔内开始狂跳,一个声音在耳边越来越强烈:他必须立刻行动起来。   不能再犹豫。立刻,马上,逃出这里。   屏幕上的青年缓缓往后倒退着,脚跟已至门边,却不知为何停下了脚步。   池殊的手压在门把上,只需稍稍用力便能离开,身体犹如定格般僵在原地。   安静的直播间内划过几行弹幕。   【主播在干什么呢】   【鬼都要来了,他怎么还在这,吓傻了?】   【肯定要寄,没意思,退了退了】   青年汗湿的掌心抵住门板,将眼睛缓缓贴上猫眼,目光穿透玻璃扫过空荡的门前,受限的视角无法观测到更多的空间。   池殊眨了下干涩的双眼。   不,有哪里不对劲。   既然对方已经得知了他的确切位置,为什么不直接过来找他,反而还刻意给他搞个监控投屏,提醒他“你已经被发现了,但我大发善心,可以让你先跑三分钟”?   池殊垂眼,指尖轻轻摩挲着冰凉的金属。   监视……让他联想到林妄,同时也是这栋楼房的所有者,看上去已经不太像人,合理推断,在这个灵异世界里,对方会获得一些能力。   或许便是刚才异常的来源。   林妄的危险性目前是最大的。   池殊大抵能猜到,为什么在自己打开房门后,几分钟前还不依不饶的江宇就无影无踪,只留下一个带有威胁性质的包裹。   因为他在避免与楼底下的林妄碰面。   是害怕?……还是有别的原因?   池殊微微侧身,视线转到电视上,不时闪烁的画面中,潜伏在周遭的黑暗蠢蠢欲动,站在门旁的青年仅露出半边身子。   图像是黑白的,并不清晰。   固然,这可以视作他已经暴露的信号,但……假如它其实是一种迷惑的手段呢?   因为猎人无从得知猎物的藏身之处,只能借助自己对这所公寓的掌控,让猎物“觉得”自己已经被发现,从而犹如无头苍蝇般逃窜,反倒一头扎入猎手早已埋伏好的陷阱。   想通这一点不过短短数秒,池殊深吸一口气,干脆就这样等在门边,不作动作。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   就这样过了约莫二十多分钟,外面与房间内依旧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异常,池殊才彻底松了口气。   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哪怕是再有耐心的猎手,此刻大概率也会放弃这层楼的排查,转向其他地方。   他小心翼翼地将门扒拉开一条细缝,而后身形轻巧地钻了出去。   也许呆在七楼暂时是安全的,但这场游戏绝不可能允许他在这里苟到十二点,危机只会一步步加深。   更何况,他有些想法需要印证。   支线任务是“解开这栋楼房的秘密”,也需要他四处探索。   比起担惊受怕的逃生,他更喜欢主动出击,掌控局面。   在青年离开后,他原本所站的地方竟缓慢地浮现出一道惨白的人影。   关好的门被无形的力量打开,高大的人影趴着门框,如有实质的冰冷视线穿透缝隙,直勾勾的锁定住那道在走廊上狂奔的身影上。   池殊不敢坐电梯,只能沿疏散楼梯往下走。   空洞的楼道将他的脚步声给无限地放大,比平常更昏暗的灯光微微闪烁着,被底下旋转的漆黑巨口给吞没。   如果这时候有人从下面上来……不,应该不是人。   这个想法太过令人不安,池殊没细想下去,只是加快了脚步。   路过五楼的时候,他闻到了一股血腥味,浓重得无法忽视,令他本就敏感的神经突得一跳。   这里正是他所住的楼层。   犹豫几秒,池殊终于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往走廊上看一眼。   这个决定无疑如同恐怖片里的角色要单独上厕所般作死又富有诱惑力,他抓着门把,小心地往后拉去,沉重的门体被缓慢打开。   一切都显得那样正常,直到毫无征兆地,门轴发出一声尖锐的爆鸣,池殊整个人倏地僵硬在原地。   他咬咬牙,心一横,干脆将上身从半开的门间探了出去。   血腥扑鼻的走廊上,两侧房门都呈打开状态,有的门前甚至还沾着暗褐色的血,无法得知里面经历了什么。   但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这层楼就是他住所所在的那层。   幸好他那时当机立断从房间里跑了出来,否则的话……   池殊眯了眯眼,突然注意到走廊尽头的墙壁上,写着一行潦草的字母:up or down。   未被完全氧化的血液呈现出暗红的色泽。   up……down?   池殊若有所思地将身子收回,继续往下,很快到了一楼,目标明确地直奔监控室。   门正锁着,他故技重施,用金属丝熟练地撬锁、开门,一气呵成。   直播间内齐齐飘过一连串的省略号。   【一看主播就没少干这缺德事吧】   【越来越好奇主播到底是做什么的了。】   监控室内,有好几条走廊的画面已经变成了灰白的雪花,24小时驻守的管理人员也无影无踪,池殊来到主控台前,飞快地调出了今天凌晨时五楼的监控录像。   16倍速的播放下,他将进度条一段一段地往后拉,终于,在两点左右的时候,异常出现了。   一个头戴笑脸面具的人从电梯里走出,他走路的姿势十分怪异,就像有无形的线缠绕在他的关节上,操纵着他前行。   监控黑白的画面不时闪烁,没有声音,宛如一场压抑沉重的默剧。   那个人影不紧不慢地来到503前,打开门后,就这样站在门口,画面犹如静止,庞大的阴影久久矗立,不知在看什么,从监控的这个角度,只能拍摄到面具的侧面。   503,池殊的房间。   注视着这一幕,青年的面上并未露出多余的神色,毕竟这一切与他无关,昏暗灯光的映照下,他压低的眉骨现出一片疏冷。   过了将近十分钟,又有一道身影从尽头的黑暗中走了出来。   画面太糊,他看不清长相,那人一拳将戴面具的人击倒在地,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刀,一下又一下地狠狠捅进对方的身体。   众所周知,血不是红色的,但画面还是十分残暴,池殊若有所思。   看来这就是夏明被江宇杀死的一幕了。   青年眉目低敛的时候,眼底的淡青被洇深,未打理的头发凌乱地散落着,阴影笼住他血色淡薄的侧脸,苍白修长的脖颈微垂,整个人显出一种又俊又病的气质。   池殊在抽屉里找到了消防门和保安室的钥匙,揣进兜里,走出了监控室。   一切顺利得有些异常了。   头顶的灯光越来越暗,到后来只能勉强看清周身的几步路,而打开手电筒无疑就等于暴露了自己的方位。   池殊在黑暗中摸索着向前。   为了躲避,他不得不进入不同的房间,但每次撬锁实在太费时间,要是能直接拿到钥匙就好了。   钥匙的话……或许可以去负一层的保安室看看。   按捺下心中隐约的不安感,他继续沿楼梯往下。   另一侧的楼梯间突然传来隐约的脚步声。   他身形倏地一僵。   江宇……还是林妄? 第4章   鞋底有规律碰撞地面的声音在这片安静得过分的空间内越发清晰,保安室的轮廓正淹没在不远处的黑暗里,犹如蛰伏的巨兽,来不及多想,池殊连忙加快了步伐。   他在心中默默计算着对方行进的速度,此刻大概率也来到了同一层,但介于这里灯光昏暗和车辆众多,暂且还没发现他。   池殊猫着腰,借着阴影的掩护,迅速打开门,闪了进去。   他的视线在不大的空间内游离了一圈。   保安室有些凌乱,各种杂物堆放在一起,一时半会要从其中找到目标并不容易。   脚步声还在靠近。   沉重,拖沓,不疾不徐,一声声犹如重钟般锤在他的心头。   很明显,对方的目的地也和他一样。   池殊的额间沁出些冷汗。   终于,他在最下方的抽屉里找到了一大串钥匙。   把它收纳进背包,池殊忙不迭往门那里走去。   高大的身影已经来到了保安亭前,只消再往前一步,就能看到刚从门缝里溜出来的青年。   池殊将时间卡得刚刚好,借着对方的视觉死角险之又险地绕向建筑物的另一侧,半蹲的身形巧妙地被遮掩起来。   他压着身子,屏息注视着地上漆黑的影子。   等到那人走进去,他再趁机前往楼梯口,这样就恰好不会撞上……   二人转,perfect。   漆黑的身影正缓慢地移动。   池殊将身形往后无声挪动了些。   一步,两步……   他默默计算着。   还差一点。   手心沁出了一层细微的薄汗,池殊感到有些口干。   就在他双腿蓄力,准备趁机动身的那一瞬间,欢快的铃声却不合时宜地在死寂的地下室里响起了。   “出卖我的爱~逼着我离开~”   “最后知道真相的我眼泪掉下来~”   池殊:……   原主的手机铃这么抽象的吗?   ……歌词倒还蛮符合那几位追求者心情的。   不对,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   ——他明明把手机提前静音了啊。   伴着欢脱的旋律,一首十分洗脑的《爱情买卖》正在池殊的衣兜播放着,短短几句歌词,便令他体验到了这个世界前所未有的巨大恶意。   他手忙脚乱地掐断了电话。   那道漆黑的影子也明显僵住了。   男人发出一声含混而低沉的笑。   “找到你了。池池。”   这声音,是追求者一……不,江宇。   池殊呼吸微窒,猛地直起身子,撒腿就跑。   转身的瞬间,他的余光瞥见一道惨白的人形。   静静站立在池殊原来的那个位置,带着残破的木质笑脸面具,空洞的双眼漆黑阴冷,浮夸扬起的嘴角显露出满满嘲意,霎时间,冷意席卷全身。   笑脸面具……   池殊一愣。   ……难道是夏明?   在他的背后,江宇抬起了头。   他疯狂而冰冷的视线牢牢锁定住青年狂奔的背影,从喉咙的最深处发出低沉的笑声,以非人的速度朝那里追去。   “怎么跑这么快?这么害怕我,我好伤心啊,池池——”   池殊咬牙,没说话。   跑不快不得直接被你给嘎了!   高大的身形好似鬼魅,瞬间就将自己与青年的距离拉近,池殊只觉后颈毛骨悚然的冷,不敢回头,拼命加快了脚步。   的亏他哪怕宅在家,也没有放弃身体锻炼,否则今天是高低得交代在这。   几步冲进楼梯口,池殊反身便推上两扇沉重的消防门,铁门重重合上的前一瞬,那道身影已近在咫尺,就连木质面具上沾染的点点血迹都清晰可见。   钥匙插入锁扣,扭动,上锁。   门后传来疯狂的冲撞声,铁门颤抖着,发出令人心惊胆战的嗡鸣。   下一刻,撞门声便被金属狠狠劈砍的声音给取代,震耳欲聋的碰撞声里,消防门的中央竟生生凹陷下一块,门板震颤,水泥灰簌簌自顶上落下。   池殊倒退着走了几步,转身便往楼上跑去。   斧头劈门的声音不绝于耳,照这形式,那扇门根本撑不了多久,以对方非人的速度来看,追上他不过迟早的事。   池殊咬咬牙,没有选择拼体力,转而步伐一转拐进一楼。   刚冲进走廊,尚未来得及喘口气,对侧便传来电梯运行的声音。   只见鲜红的数字定格在“2”,正在缓缓下行。   毫无疑问,电梯里的肯定是林妄了。   电梯来到了一层。   池殊心底一沉。   不是吧。   运气这么差。   他咬咬牙,下一刻,不作犹豫地冲向最近的门。   幸好他早有先见之明拿到了钥匙,不然高低得交代在这。   池殊飞速地从那一大串钥匙中选出一把,拧开房门,赶在电梯门开的前几秒,闪身进去。   气喘吁吁地用自己的身体抵住门板,池殊抹了把额间的冷汗,背后突然传来人说话的声音。   他僵着身子,缓缓回过头,看到一个正坐在沙发上的女人。   女人正背对着他,似乎全然未觉察家里的不速之客,只是继续看着面前的电视。   屏幕上,彩色的卡通图案不停闪动,简笔画的小人露出笑容,抚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它像熟透了的西瓜一样裂开,流出红的汁液和虫子尸体,里面跳出一群小小人。   小小人围成一圈,在苍蝇的飞舞中,绕着倒下的“母亲”拍手跳舞。   或许是这副画面过于滑稽,女人发出咯咯的笑声。   她似乎正在吃些什么,不时传来大快朵颐的咀嚼声,伴着怪异的腥味飘散开来。   虽然景象诡异,但目前应该对他造不成威胁,池殊按了按眉心,想起几分钟前在地下室差点要他命的铃声,拿出手机,翻到通话记录,发现第一栏显示的是:   【大鱼三号】   哦。夏明。   对方不应该已经死了吗?   ……看来是又变成鬼来找他了。   什么叫死了都要爱啊。   他垂着眼,攥着手机的手无声收紧,心中大致有了眉目。   夏明的第一次出现就把他给坑了个半死,要是多来几次,他可遭不住。   必须尽快解决这个隐患。   正思考对策之际,池殊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些异响。   他悄声将门拉开了一条缝隙,眼睛贴着门框往外看。   不远处的电梯已停在本层,靠近的那几扇房门不知何时打开了,其中一扇前的地板上凝固着粘稠的鲜血。   红褐色的液体犹如被打翻的糖浆,粘稠,猩红,刺眼。   古怪的噗呲声在这片安静得过分的空间内格外清晰,就像……人类骨骼被生生扭断的声音。   浓郁的血腥气萦绕在鼻尖,五楼房门大敞的景象与墙面上用血书写的英文再一次浮现在池殊的眼前。   他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一个词。   扫荡。   林妄不知道他藏在了哪,正在对每层楼的住客进行逐间的“屠杀”。   从电梯打开到现在,走廊上已经敞开了三扇门,触目惊心的斑驳血渍溅上墙面,对方很快就会到他这里。   池殊默默关上了门。   现在跑出去无异于自投罗网,但除了这一条路外再无别的通道,生路似乎已全被堵死,现在的他唯一能做的只有继续呆在这里等待死亡……   青年敛下眸去,手机屏幕淡蓝的微光映照着他过分苍白的脸颊。   计算不出失误的话,十五分……不,十二分钟之内,林妄便会来到这扇门前。   直播间内,在线人数悄无声息爬过了50。   【话说主播这回是真的走投无路的了吧,纯纯死局啊。】   【外面的鬼堵着门呢,逃哪里去。】   【新手试炼这一点就很麻烦,没有任何对抗鬼的手段,除了逃没办法。】   【不对劲,新手试炼难度不都是宝宝巴士吗?怎么到了主播这画风变得不太正常。】   池殊不知道,他身份卡上的危险值此刻已经飚到了60,根据直播平台的推送算法,在副本难度相近的前提下,会优先将危险值高的主播排在前面。   在一众普通难度的副本间,池殊进行的新手试炼无疑显得尤其突兀。   他余光一扫,才发现观看人数居然快到了100,弹幕里都是一片“看看主播会怎么死的”唱衰之声,池殊眉梢微挑,不恼反笑。   在玩家死前最后刷一波热度,死亡在游戏中,只是包装好后明码标价的商品。   不过也能理解,他在现实当演员时在荧幕上卖脸卖笑卖人设,在这里不过变成卖命罢了,娱乐公司能给他钱,而游戏能给他什么呢。   池殊深知,风险越大,回报越大。   倘若将这场游戏比作赌桌,那么流动的观众便是筹码,赌徒得到的筹码越多,赢的盘面就越大,虽然他尚且不知道这些筹码能用来做什么,但多多益善。   希望这个游戏,能带给他意想不到的惊喜吧。   【我擦,主播笑什么,不会是疯了吧。】   【好不容易遇到一个长得不错的主播,居然这么快就要寄了。】   【疯吧疯吧,游戏里疯的玩家还少吗。】   “要让你们失望了。”   青年倚着门,虚拟屏淡白的荧光跳跃在他柔软的睫毛上,疏薄的阴影下,那双琉璃似的眼珠有着让人难以移开视线的魔力。   他的唇角带起些弧度,“那个人杀不了我。”   【我趣,这男的笑起来怎么这么蛊啊。】   【大言不惭,上一个这么说的主播被鬼吃得渣都不剩。】   【主播要是能活下来我倒立洗头。】   池殊的视线掠过弹幕,笑而不语,径自点开手机,选择了一个电话号码,点击拨通。   有眼尖的观众注意到他的动作,忍不住发道:【主播在给谁打电话呢?】   【笑死,他不会是想试图求救吧?】   【果然是啥都不懂的新人,没救了。】   【主播还以为自己在现实世界呢,太天真了!】   昏暗的灯光下,青年的面上没什么表情,淡漠到犹如一具无生气的雕塑,他的视线始终落在手机的通话界面上,周身空气几近凝固。   他拨通了在地下室打给他的那个电话。   夏明是他的追求者,在他房间门口偷窥他的时候被江宇给杀死,除开自己,夏明变成鬼后想杀的第二个人肯定就是江宇了。   如果能利用好这点……   当然,不排除对方突然发癫先把自己给杀了的可能性。   风险有点大,不过值得一试。   几十秒等待的时间看似短暂,却又漫长得有些煎熬,电话被接通的那一瞬间,池殊感到一股透骨的阴冷自手机壳袭来。   寒意咬着皮肉拼命扎入血管,拿着手机的那只手几乎快结了冰,仿佛有无形的力量束缚住他的双脚,令他生了根般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池殊呼吸微窒。   被冻得发麻的右手已经没了知觉,电话的那一头传来沙沙的怪响,粗粝、尖锐,像是四肢爬过地面的声音,伴着男人若有若无的冷笑。   赶在被冻到完全无法说话之前,池殊加快语速道:“夏明,你不是想见我吗?现在过来,我在106,已经等不及了。”   扔下这句话,他立刻掐断了电话,生怕下一秒就会有只手从手机里钻出来。   他的指尖已经因寒冷被冻成了青紫色。   直播间里的人数还在上升。   【第一次见自己主动要求鬼来杀自己的。】   【主播果然是疯了吧。】   【主播已经放弃挣扎了,给鬼打电话,真亏你想得出来。】   池殊草草扫了一眼弹幕,并不打算做出解释,表演效果已经达到,他屏蔽掉弹幕,在原地等待。 第5章   最先是手腕。   寒意犹如丝线般缠绕上他的皮肤,经过的地方都浮出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阴寒交织成茧将他给包裹,四肢冻得几近失去感知,池殊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黑暗蠕动,漆黑的水渍在他的脚边积聚,一道惨白的人影缓缓浮现在他的面前。   这时他才完全看清对方的模样。   男人漆黑的发丝滴滴答答淌着水,苍白的面颊没有一丝血色,甚至都能看见青紫纤细的血管。   他的五官轮廓偏柔,在这种瘆人的环境下,更显阴郁森冷,在他的颈侧,纹着一朵黑色的玫瑰花……   不对!有细节。   那“玫瑰花”分明就是由池殊的名字写成花体后再设计成的。   意识到这点后,池殊:……   这三位真是一个赛一个变态,干脆凑一块得了,别出来祸害人。   夏明静静立在他的身前,除了脸部,裸露的惨白皮肤上覆着大块淡青色的尸斑,还带着潮湿的冷气,惨白的侧脸被垂落的头发掩住,空洞的眼眶好像一对巨大的黑洞,死死盯着他。   他从喉咙的最深处发出破碎嘶哑的音节。   “亲爱的……”   “你总算……愿意来见我了……”   “我等了你好久……”   冷。   很冷。   池殊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意识在彻骨的寒冷下麻痹,那道身影越来越近,同样冰冷的手指掐上他的脖子,铺天盖地窒息感席卷而来。   男人的脸上露出一个温柔扭曲的笑容。   “我好开心……”   “跟我一起死吧……”   ……谁要跟你一起死啊!   耳边隐约传来骨骼与血肉摩擦的声响,池殊知道,这来自他气管不堪重负发出的惨叫。   当死亡的阴影彻底笼罩在头上的时候,他原本加快的心跳竟诡异地平静下来,缓慢而沉闷地撞击胸腔,鼓膜发出嗡鸣。   身份卡上的危险值疯了一样地飙升着。   千钧一发间,池殊用最后的力气艰难地喊道:“我喜欢的人其实是你!我们一起,咳……一起帮你杀了江宇怎么样?”   如潮水般弥漫的阴寒在那一瞬间戛然止住。   青年苍白的脸上因缺氧浮起一层病态的红晕,他忍不住咳嗽了几声,目光却毫不闪避地投向那对近在咫尺的空洞眼眶。   夏明似乎对他刚才的话语感到困惑,微微皱起细眉,青紫的手指抚摸过池殊的脸,带来一阵毛骨悚然的冷意。   池殊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可你在几天前对我说你真正喜欢的人是江宇,他为了你,连自杀都愿意,你说我比不过他,亲爱的……你在说谎,对吗。没事的,我下手很轻,就跟睡着了一样,这样子,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池殊:……真·一睡不醒了是吧。   他现在都想抽死原主那个死嘴。   “不,不是的,江宇就是个疯子,那时候……因为他突然闯进了我的家,逼迫我发那些话,我是迫不得已的,我一直都想跟你解释,但都没找到机会……”   一番话不带丝毫拖泥带水,说完之后,池殊都觉得自己具有做渣男的潜质。   夏明盯着他,像是在评估着此话的可信度,他从喉咙的最深处发出古怪的笑声,声音犹如指甲摩擦过玻璃般尖锐刺耳。   “可我也许比他还疯呢,亲爱的。”   池殊艰难地喘了口气,感到脖子上的力道不再收紧,抓紧机会加快了语速:“没关系,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喜欢你,因为那个人是你,而不是别人。”   夏明忽然冷笑了一下:“那如果,我变成了这样呢……”   他苍白的皮肤犹如脱了水般迅速变得干瘪,皮囊松垮地挂在身躯上,如有实质的视线仿佛要穿透他的身体,喉腔深处发出抽泣般的怪声。   被那对黑洞似巨大的眼睛死死盯着,任谁都会毛骨悚然,池殊却面不改色,唇角弯出个毫无破绽的微笑,嗓音温柔:   “没关系,你是我的爱人,不管你美还是丑,年轻还是衰老,哪怕现在变成了鬼,我唯一爱的人都是你。即使你想杀了我,我也毫无怨言,但是我不能让你白死,我一定要帮你杀了你的仇人。”   说完这些,池殊的喉间涌起一阵作呕的欲望。   被自己油的。   夏明的脸缓缓逼近了他。   真实面貌显露出来,他发声犹如老旧齿轮在艰难地工作,含混嘶哑:“这种话,你以前就对我说过,我早已经不相信了……”   那幽冷怨恨的目光犹如实质,要在青年的脸上生生戳出几个洞,他的控诉尖锐而怨毒,却显得那样苍白无力。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从始至终,你不过是想要我的钱而已,你说的甜言蜜语都是假的,没有一句真话!到现在你还在骗我,池殊,你到底还打算骗我到什么时候?”   池殊:你真是个大聪明,当然都是假的。   “不是这样的!”不管怎样,池殊决定先把这口黑锅甩掉再说。   他一把主动握住那只冰冷的非人的手,目光毫不退避:“我承认,我一开始是在骗你,但随着我们的接触越来越深,我发现自己真的喜欢上你了,我只是不忍心告诉你真相……而且,江宇杀了你,你就不想报仇吗?”   吐出这个名字的瞬间,周身的温度瞬间降了好几分,他僵冷的指尖已然完全失去知觉。   夏明睨着他,笑带嘲讽:“怎么,你舍得你的小情人死?他可是爱你爱得紧,为你要死要活,比我好多了。”   池殊眼睑微垂,口吻很轻,每一个字却都无比清晰:“对不起,夏明,一开始是我没有认清自己的心。我本来想跟那个人分手,然后和你在一起,没想到那人就是个疯子!居然对你……你不知道,得知你的死讯后,我有多伤心。”   说到难过处,他忍不住撇开脸,抿紧了唇,肩膀颤抖,像是快哭了。   直播间幽幽飘过一行弹幕:【主播,我看到了,你是不是忍笑忍得很辛苦。】   池殊做了个深呼吸,赶紧把自己刚扬起的唇角压下去。   最后时刻,绝对不能破功。   “但幸好你回来了。你死前受了怎样的痛苦,是我难以想象的,不管怎样,都是我间接性地害了你。但我会帮你,帮你杀了他,然后,无论你是想杀了我,还是怎么样,我都接受。”   他在心底默默给自己点了个赞。   演技满分。   青年眼中的歉意与哀伤纯粹得不掺一丝污垢,不管是谁在这里,都很难怀疑对方此刻的诚挚。   阴寒的人形似乎朝他靠近了一些:“我怎么舍得杀你呢?亲爱的……原来你这么爱我。看来是我错怪你了。”   池殊忍下躲开对方触碰的冲动,露出温和的微笑。   冰冷的视线直勾勾扫过他的脸庞:“那——在你的身上,纹上我的名字好不好?你喜欢哪里?”   我哪里都不喜欢!   池殊连忙按下他蠢蠢欲动的手:“我也很想,只是,江宇和林妄都追过来了,他们想让我死,我需要你帮我,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   他的口吻带着央求,细密柔软的睫毛也乖顺地垂下,任谁被这么一双眼睛看着,都会情不自禁地心软。   夏明:“好吧,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江宇就在这附近,我需要你把他引过来,然后我自有办法对付他们。”   这个名字触及了对方敏感的神经,刚褪去的寒意再度涌了上来。   “什么意思?你还想让我做你们两约会的牵线人?池殊,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   池殊连忙安抚道:“你误会了。林妄也在附近,只要他和江宇两个碰上,既能让他们打得两败俱伤,我也能顺利逃出来。”   他顿了顿,语气又软化了几分:“他们全是疯子,你是我唯一相信的人,我的命都在你的手里了……”   几个呼吸的沉默后,夏明小幅度地点了下头,狰狞的面容恢复如初,语气含着种毛骨悚然的温柔:“亲爱的,你可不要再骗我了。”   池殊无声松了口气。   总算同意了,一个就这么难搞,外头还有两个。   前途灰暗啊。   “对了,我的尸体在天台的水箱……”   池殊迅速接上:“我会帮你找到它的。”   像是满意他的回答,夏明轻笑一声,身影如水汽般消失。   阴冷的寒气彻底散去后,池殊脚步一软,虚脱般地靠在门上,长长舒了一口气,他揉了揉隐隐作痛的脖子,直觉告诉他那上面已经起了淤肿。   他擦了下额间的冷汗,此刻苍白狼狈的模样与刚才判若两人,由衷感叹道:   “总算走了。”   要是对方再多在这待一会儿,他可真撑不住,都快冻成速冻肉了。   果然,网恋需谨慎,警惕病娇男。   池殊扫了一眼时间,距离预计中怪物来临的时刻还有七分钟。   他知道,接下来,才是真正决定他能否活下去的时候。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期间池殊悄悄拉开门往外看了一眼。   邻近的那扇门已经被打开了,浓郁的血腥味冲得他忍不住皱眉,抽搐的胃部隐隐作痛,泛起一阵恶心感,这时候他才想起来,自己起码有七八个小时没吃饭了。   等出了这破游戏,他一定要去好好吃一顿。   走廊的尽头缓缓走来一道人影。   深色的衣衫上干涸着点点斑驳血迹,他身形高大,肌肉的轮廓撑起黑色的紧身衣,手里提着一把猩红的斧子,沉闷的脚步声被厚重的地毯悉数吸收,随着他的靠近,那张面容越来越清晰。   男人的脸颊苍白瘦削,显得侧脸凝固的血液格外秾丽,黑色的发丝下,一双眼睛阴鸷冰冷,他的唇角的的弧度浮夸而诡异,从喉腔深处发出瘆人的笑声。   脚步声停在了106前。   斧头高高举起,对着门猛地劈下。   池殊站在门口,迎着下一秒就会劈到他脸上的血红斧刃,微微歪头,露出了一个真诚的笑容:“你终于来了。我等你很久了。” 第6章   江宇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贪婪疯狂的视线毫不掩饰地舔过青年裸露的皮肤,仿佛要穿透单薄的衣料,抚摸过其下温热的肌理,对面前的人进行狠狠侵犯。   “你终于肯见我了,池殊,怎么,现在怕死,想向我求饶了?我告诉你,没用的——”   属于猎食者的冰冷而恐怖的气息铺天盖地的压了下来。   池殊微微一笑:“江宇,我喜欢你。”   对方的神色倏地一僵。   直播间:【……豁,这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池殊倚在门边,宽松的领口顺着他的动作往侧边滑开了一点,露出苍白修长的脖颈。   他仿佛全然不介意对方视线的冒犯,寻常而平静的口吻,吐出他名字的瞬间,他能感到那人的呼吸急促了几分。   江宇哑声:“我说了,求饶没有用。”   池殊的语气温柔平和,眉梢掠着些笑:“不,我不是在求饶,我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   他轻轻闭了闭眼,又睁开:   “我知道你觉得我骗了你,想杀我,我没有怨言。我唯一难过的,是我到最后那一刻才意识到自己真正喜欢的人是你,我还没有跟你一起经历过世上那么多美好的事,就要结束了,我真的很后悔……如果你要杀我,可以在最后一刻,让我抱抱你吗?”   说完这些台词,池殊感到生理不适的感觉并没有之前那么明显了。   大抵是抗油性提高了罢。   有句话怎么说,经常呆在厕所里,鼻子就闻不到史的味道……   江宇明显愣住了。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池殊:假的。   太好了。   这个比之前的那个要好骗。   他垂下眼睛,眉眼流露出几分忧郁与哀伤:   “对不起,我知道你不会再相信我了。但我发誓,从刚刚见到你,我绝对没有说一句假话,我对你是真心的,如果我撒了谎,那就让我……”   “不!我相信你,池池。”他肩膀突然被对方一把抓住,江宇呼吸急促,苍白的脸颊肉眼可见地浮起兴奋的红晕。   池殊:……这哥们也太傻了吧。   他台词都还没念完呢。   江宇抓着斧头的手细微痉挛着,那双眼睛里燃烧着堪称疯狂的渴望:“我就知道,你爱的人是我,只有我能当你的狗,其他人算什么东西,他们给你提鞋都不配!那群人连看一眼你,都是对你的亵渎!”   池殊:……   这年头,当狗也要抢了吗?   他忍不住脑补了一副凶狠的大狗汪汪创飞所有小狗的诡异场景。   不,对方只能算舔狗。   在那双过分炽热视线的注视下,池殊漫不经心地捻了捻落在耳根的碎发,微笑道:“谢谢你能相信我,我真的很开心,你喜欢我那么久,还为我付出了这么多,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   江宇出声打断了他,喘着气:“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池殊笑容愈盛。   上钩了。   虽然鱼咬得太容易,他没有一点成就感。   “我当然想跟你一起远走高飞,只是……”   青年的脸上露出一点恰当好处的苦恼的神色,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男人身后斜侧方那扇半敞的门:   从他这个角度,看不清里面在发生什么。   江宇皱眉,哑声问:“你还在担心什么?难道你还放不下你的那些情人?”   池殊轻轻摇头:“怎么可能,我的心里只有你一个。”   “但是,我以前太糊涂了,招惹了一些不该招惹的人,你应该知道,他叫林妄,因为得不到我,他就想把我给毁掉,现在他就在我附近……”   池殊抬起头,对上那双黑沉的眼睛,里面偏执的占有欲几乎将他淹没:“难道……你就要眼睁睁看着他把我给抢走吗?”   江宇咬着牙,恶狠狠吐出两个字:“不行。”   不可以。   怎么可以。   这种事情。   他决不允许。   池殊按了按轻蹙的眉尖,叹了口气:“亲爱的,我丝毫不怀疑你对我的爱,也愿意为此献身。所以——你能帮我解决掉那个麻烦吗?只要他死了,我们就能在一起了。”   青年下颌微抬,目不转睛地笑着注视着江宇。   空气中有过短暂的沉默。   “林妄是这座大楼的所有者,他现在已经不是人了,他成为了拥有操控这栋大楼权柄的怪物。现在在他的领地里,他很强,我担心我打不过他。”   看出他的为难,池殊身子微微前倾,露出一个毫无阴霾的笑容,口吻却难掩悲伤:   “这样吗?没关系,我会一个人去对付他的,你不用担心我。但是,江宇……我真的好怕我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林妄就是个疯子,变态,偏执狂,他一定会杀了我,还会在我死前折磨我,我好怕……”   说到后来,他肩膀像是因恐惧不自禁地颤抖,垂下了眼睛。   池殊:大哥你倒是给点反应啊。   他声音快夹不住了。   直播间。   【主播这台词,太茶了太茶了。】   【又在低头偷偷憋笑,鉴定完毕。】   【前面的别揭穿主播啊,人家是真的忍得很辛苦。】   很快,池殊便能感受到,来自斜上方的,那前所未有的疯狂、贪婪的、灼烫的视线,穿透空气,放肆地舔舐过他的身体,几欲将他给生生撕碎。   江宇的声音喑哑低沉:“池池,不要怕,我去对付他。你找个时机跑出去,藏起来,等着我过来找你。”   目的达成,池殊的眼神更温柔了些,动听的话语毫不吝啬地从唇齿间吐出:“谢谢你,我就知道,你是爱我的,从今往后,我的身边只会有你。”   “池池,我可以亲你一口吗?”   池殊:……?   你补药过来啊。   他很有原则,卖艺不卖身的!   男性高大身躯投下的阴影将他笼罩,对方危险粗重的呼吸已经近得险些贴上他的肌肤,毒蛇般的视线几乎要将他从外到里都扒光。   池殊不闪不避,微微拉长的音调宛如在人心头抓挠的小钩子,蛊惑又玩味:   “我当然也想,但现在可不是做这种好事的好场合,不如之后再找个安静的房间,那里只有我与你,两个人……到时候,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哦。”   最后的尾音留给人无限遐想,男人的目光愈发滚烫,池殊面带微笑,内心一片麻木。   这简直是他演过最亏的戏了,高强度无间隙工作,粉丝没有,片酬没有,剧本没有,全靠临场发挥,一个不留神还随时随地有生命危险……   累了,毁灭吧。   江宇的面上露出遗憾的神色,幽深的目光盯了他几秒,最终还是没有亲下去。   “好吧。为了你,我会暂时忍耐。”   池殊悄无声息松了口气。   不知何时,房门外的灯光已经暗了下来。   阴影斜斜切下一条线,犹如一道裂痕,映亮江宇苍白面容上的血,以及眼中灼灼燃烧的欲望,他唇角扬起,斧身碰撞地面,发出沉重的巨响。   “说好了,我会来找你的。”   走廊上,某种令人恐惧的气息自那扇半敞的房门间涌出。   暗红色的鲜血缓慢流动,被地毯贪婪地吮吸,犹如藤蔓伸长的纸条,向四面八方蛛网般铺开。   头顶黯淡的灯闪烁了数下,被照到的空间愈来愈窄,不可视的阴影里,黑暗好似触手蠕动,在边缘满溢出来,拼命地向外涌去。   愈发昏暗的视野里,池殊看到那扇虚掩的房门边露出黑色的一角。   恐怖的、非同寻常的气息在空气里炸开。   那一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地上、天花板、墙壁里争先恐后地钻出,蠢蠢欲动,铺天盖地,无处可逃。   林妄的身形缓缓浮出。   他身形颀长,穿着妥帖的黑色西装,裸露出的皮肤惨白不似活人,那双眼睛极黑,如同漩涡,狭长的眼尾微微眯起,静静盯着对面的池殊。   那目光仿佛要戳穿他的皮肉,挖走他的五脏六腑,池殊冷不丁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躲我了?池池。”他的语调缓慢冰冷,“过来,到我这来。”   寒意爬上脊背,池殊死死盯着那一角黑暗,喉咙发紧。   哪怕是刚才濒临死亡的那一刻,都不及当下的场景带给他的心悸。   在林妄的身下,有一个巨大的怪物。   像影子,又像蠕动的泥沼。   极近的距离,池殊终于看清了那东西的模样。   漆黑的人形高达两米,头部位置没有清晰的五官,四肢与躯干的相连处也模糊,庞大的形体下,仿佛有活物在一刻不停地抽动着,将那层皮囊顶出诡异的弧度。   怪物也“看”到了他。   那是满怀恶意与愤怒的注视,像在不可视的黑暗中张开了一双又一双眼睛,嘲弄、憎恶、冰冷,下一秒,铺天盖地的触手密密麻麻地朝他袭来,上面浮现出一张张扭曲的人脸。   不,准确来说,那些并不能确切地称为“人脸”,只是在椭圆形的表面上,生长了五官的东西。   有的嘴唇以九宫格方式整齐排列着,或是用四只耳朵代替了眼睛的位置,或只在正中孤零零长着一条舌头。   池殊拔腿就跑。   林妄的声音幽幽响起:“你在跑什么?池池。为什么要害怕我?你不是最爱我了吗?”   后颈传来一阵凉意,池殊强忍下回头的欲望,埋头往前。   爱你个头!不跑难道等死吗?!   在触手即将碰上青年后背的那一瞬间,却像被谁掐住般生生僵在原地。   只是几秒钟的时间,池殊便抓紧机会跑到了电梯前,气喘吁吁地拍下开门的按钮。   电梯门缓缓打开,透明的镜面映照出青年狼狈的形容和他身后的场景。   黏腻的黑暗犹如吸盘吸附上走廊的墙壁,塞满了天花板以下的空间,像困住猎物的蛛网,怪物膨胀的表面不断蠕动,仿佛融化般淌下粘稠的液体。   那些眼睛不甘地“注视”着他离开的方向,无数苍白的身体在黑暗里如浪潮般起伏。   江宇挡在池殊与怪物之间,猩红的斧头上鲜血流淌。   怪物的中央,林妄的面容模糊不清,但那目光仍死死盯着池殊的方向,唇角似乎扬起,露出一个怪异的笑。   你逃不掉的。   池殊:打吧打吧,两个一起同归于尽最好,别来祸害他了。   电梯合上的前一瞬,江宇沙哑断续的声音不真切地传来。   “等着我……”   池殊猛地打了个寒噤。   不等不等。   他跑都来不及。 第7章   池殊顺了顺自己差点岔气的胸口,在电梯到达五楼后走了出去,这里的走廊一片平静,拐进楼梯后,他便一路直冲向七楼,找到之前呆过的那个房间,开锁走入。   房间里的摆设和他离开前的别无二致,池殊弯身捞起那只快递盒,离开了这里。   下一步,他要去天台,找到夏明的尸体。   天台的锁已经老旧,池殊轻而易举地便将其撬开,门打开的瞬间,黑暗犹如雾气扑面而来。   不远处矗立的是巨大的水箱,一个个堆叠起来,犹如等待猎物的野兽般静静蛰伏着。   这里的灯坏了,池殊只能打开手电筒摸索着前行,周遭寂静得可怕,连他刻意放轻的脚步都清晰可闻,伴着沉闷的心跳。   借着手电筒的灯光,池殊能看见地上干涸的血,黑褐色的痕迹不规律地分布着,好似蔓延的诅咒。   远处的高楼已经完全无法看见了,整座偌大城市内仿佛只剩下他一人,一切都笼罩在黑暗里,唯有他手中那一星稀薄的光。   池殊走到水箱前,把快递盒放在一边,伸手试了一下梯子的牢固度,纤细的梯身摇晃,结合处发出咯吱的声响,他摸到了一手铁锈。   他忍不住怀疑这东西能不能承受住自己的重量。   但事已至此,他早已没了退路可走,池殊将照明的手机咬在嘴里,沿着梯子小心地爬了上去。   站在水箱的顶部,池殊弯腰艰难地摸索着,冰冷的铁皮很锋利,他刚刚已因一时不慎被划到了手,软肉绽开,指缝间一片湿黏,他却并没感到有多痛,只是冷。   他几乎整个人都贴在箱体上,彻骨的阴寒一阵阵地袭来,就像那时在房间里面对夏明的感觉。   随着时间的推移,青年面色愈发惨白,终于,摸索的指尖触碰到了箱体的阀门。   池殊用力打开了水箱。   铁皮被掀开的那一瞬间,强烈的恶臭席卷而来,拼命钻入鼻腔,比坏了数月爆炸的臭鸡蛋的气味还富有攻击力,池殊连忙屏住呼吸,空空的胃里翻江倒海,险些当场吐出来。   手电的光芒照亮了漆黑的水箱。   水几乎已经被抽干了,里面蜷缩着一具被肮脏白布包裹的尸体。   已经难以辨别出它人形的模样,裸露的表面被水泡得浮肿胀大,犹如塞满了棉花的娃娃。   青色的尸斑油亮,弯曲交叠的肢体好似缩在壳中的蜗牛肉,柔软,苍白,肥大,有些地方还在诡异地蠕动着,是幼虫在钻来钻去,对于它们而言,这里无疑是孵化的完美温床。   这就是夏明被丢弃在这里的尸体了。   池殊顺着梯子爬了下去,双脚落地的一瞬间,他感到有些晕眩,是许久没有进食的身体在抗议。   他扶着额头在原地缓了半晌,慢慢直起了腰。   黑影褪去,视野一点点恢复了清明,池殊往前迈出的步伐却猛地一顿。   身前正静立着一道白色的影子。   阴冷湿黏的气息再度缠绕上了他的身体。   几息的时间,男人苍白病态的面容便已近在咫尺,空气都变得浑浊沉重起来,窒息感轻轻扼住咽喉,无法动弹。   “亲爱的,你找到我的尸体了。看你的表情……是不是很害怕?”   ……这人怎么动不动就喜欢掐他脖子。   池殊再一次深切体会到了这个游戏里玩家面对鬼怪时的无力。   来自另一维物种的危险,碾压性的差距,一切物理上的手段都失去了作用,就如同待宰的羔羊一般……不,甚至连羔羊都不如,现在他就仿佛一尾离开水体的鱼,连思考能力都在和生命力一同被剥夺着,与引颈就戮无异。   池殊缓缓道:“不,我只是在替你难过。你被那个疯子折磨成这样,一定很痛吧,我真恨我自己,为什么不能替你承担所有的痛苦……”   阴冷的空气里,青年的眼眶因窒息而泛起了红,就像是情真意切地感到难过似的。   夏明对这个回答十分满意,扣着他脖颈的力道一点点松开。   “江宇和林妄两个都没有死呢,下一步你想怎么做?”   冰冷的水珠沿着男人的发丝滴下,提到这两个名字的时候,池殊清晰地捕捉到,对方眼中闪过残忍阴毒的恶意。   “我知道。他们不会那么轻易死掉。”   手电由下而上的光芒将池殊的面颊打得苍白,自下颌切出一条窄而明晰的阴影,刀芒般削至颧骨。   那对玻璃珠似的眼淬着清透的寒,微微上勾的眼尾愈显疏冷,但低垂的柔软睫毛却偏生削弱了那份锋利感,给人种近乎温柔的错觉来。   看着这一幕,直播间内不由一阵唏嘘:   【难怪主播能在这三位男鬼间周旋自如,这张脸就是最大的资本。】   “这种事情不能心急,我还有办法。我们可以先对付江宇,我只需要你帮我一个小小的忙……”   耐着性子听他说完后,夏明挑了挑眉:“听起来倒不错。好吧,我会继续相信你。”   池殊微微一笑。   说实话,能够交谈的“人类”比那种无法沟通的怪物好办多了。   只要尚还保有一丝“人”的特质,能对言语上的刺激做出反应,还能受情感左右并因其动摇的话,池殊就有把握从他们的手中活下去。   夏影的身形缓缓溶解在空气中,但周遭寒凉的气息仍久久不散。   池殊背靠水箱,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下来,他松了口气,抹了抹额间的冷汗,并没有急离开,而是打算继续在这里找找线索。   别看他口头上说得那么满,其实并没有多大杀死他们的把握,那时在房间里也只是信口胡诌了一通蒙混过去,等江宇意识到自己被骗……   池殊很难想象,这两个疯子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   他举着手电,在四周转了转,发现地上四处都有着干涸的血迹,不规律地分布着,活脱脱一个杀人分尸的凶案现场。   被黑暗包围的死寂之中,只余下池殊的脚步声。   突然间,他感到自己的脚踢到了什么东西,低头照去,发现竟然是一块骨头。   根据外轮廓判断,大概率还是颅骨。   猝不及防与那双空空如也的眼眶对上,池殊心底一阵发毛,但很快,就觉察到了不对劲。   人的头骨……有这么小?   他慢慢弯下腰,手机的灯光清晰地照出它灰白的表面,空洞的骨骼内部,隐约还有细小的白色虫子在蠕动。   是婴儿吗?……不,也不太像,倒像是……某种动物。   动物……?   感应到光亮的虫子争先恐后地往外涌来,乳白色的身躯翻滚着,在头骨顶部的孔洞钻来钻去,发出啃噬的窸窣声,看得池殊一阵反胃。   他连忙直起身,往天台的另一边走去。   地上血迹的面积似乎更大了,隐隐散发出一股怪异的腥气。   池殊的目光扫过身旁溅上斑驳血痕的墙面。   这些血,如果都来自人身上的话,要杀多少……   随着他的前进,地上出现了更多零星的骨骸,有头骨,牙齿,也有不知来自哪一部分的身体碎片,甚至还有杂乱的毛发。   此时此刻,池殊能愈加确定,这些残缺的骨头并非来自于人,而是动物,还是猫狗之类体型偏小的动物。   突然间,当手电的光芒扫过某个角落的时候,池殊感到一股寒意悄无声息地爬上脊椎,那东西只是一闪而逝地掠过他的视野,却令胸腔内的心跳不可避免地加快了起来。   那是……   他压下心底的悚意,将手电一寸一寸地往回挪去,淡白的光晕下,它被狰狞的黑暗包裹着呈现在他的眼前。   那是一具跪拜的人像。   不,与其说是人像,不如用骷髅来描述更准确。   它身上的衣衫仍旧完好无损,却仿佛一层伶仃的风干外壳,只是在壳与骨架之间,没有一丝一毫血和肉的填充物。   它跪在地上,腰部夸张地弯折下去,前胸几乎与大腿贴合,作出俯趴的姿势,双手高举过头顶,像是在托举着什么,又像在渴求着某种赐予。   地上的血迹似有目的性地将这具人像围在了最中央,它几近虔诚地跪拜,向虚空中的无名之物发出祈祷,神圣与诡谲在那一刻被矛盾地融为一体。   【支线任务进度50%】   突然出现的系统提示音令池殊微微一愣。   进度过半了?   这东西,果然与这座公寓的异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站在人像的身前,他想起一路走来看到的动物骨骸,它们被分割、肢解,就如同这具人像一样,血肉被剥离得一干二净,只余骨骼。   这里的一切,都像在进行着某种……仪式。   池殊的视线掠过骨架空空如也的手心,又打量了它身上的衣物半晌,随后,缓缓蹲下身,朝它伸出手去。   或许在这具人像的身上,会有什么线索……   隔着单薄的布料,他的指尖摸索着触碰过冰冷的骨架。与一具骷髅亲密接触的感觉并不好受,池殊硬着头皮,加快了速度,在经过衣兜部位的时候,他摸到了一个硬物的轮廓。   是一把钥匙。   借着灯光,池殊看到金属表面模糊的三个数字。   6……612?   这个人,也是公寓里的住客。   将钥匙收好,他又将骷髅从头到尾摸了个遍,并没有找到更多有用的东西,池殊有些遗憾地站起身来,打着手电往别处转了转。   之后的发现并不多,除了更多动物的骨骸与血迹,没有让人眼前一亮的线索。   搜查完天台,手机的电量已经所剩无几,估计很难撑过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池殊关掉灯光,沿着昏暗的楼道往下走去。   走廊上的灯光很亮,但无法驱散内心隐约的不安,再想到整栋公寓里现在只剩下他一个活人,池殊整个人更不好了。   612在长廊尽头静静矗立着。   从他进入天台到现在,周遭的一切都很平静,没有任何危机的出现,但有时候,这种平静却反倒能将人内心的不安给无止境地放大。   钥匙对上锁孔,池殊打开了612的门。   一股腐朽的气味扑面而来。   门缓缓打开,房间内一片漆黑,他按下墙上的灯,柔和的光芒瞬间充盈了整个空间。   没有预想中残忍血腥的景象,相反地,屋里的陈设很整齐,也很舒适,甚至称得上温馨,盯了几秒,池殊才意识到这种莫名的温馨感来自于哪里。   这里随处可见小孩子的用具。   难道……这屋子里住的是一家人?   在房间内翻找了一番,并没有发现异常的地方,直到池殊推开某扇隔间的门,背后的场景令他瞳孔微缩。   一张朱红漆的供桌上,摆着一尊铜制的香炉,中间插的不是香,而是一个十字架,供桌的正中,是一张黑白色的照片。   这竟然是一张孩子的照片。   短发,婴儿肥的脸庞,上翘的嘴角,不知是不是光线的问题,孩子脸上的微笑看上去十分模糊,瞳孔很大,直勾勾的目光盯着门口,让人不寒而栗。   更诡异的,这个房间里居然有一口棺材。   较正常尺寸要小上一圈,鲜艳的色泽犹如晕开的鲜血,它安静地躺在供桌前,像一具铺展的猩红骨架。   池殊一步步朝那具棺材走去。   身后窄门射入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斜打在棺面,折成一个扭曲的弧度,显得伶仃而纤长,模糊的边缘细微颤抖着。   青年立在棺木前,背光的面容晦暗不明,随后,缓缓抬起手,竟径直朝它伸了过去。   直播间里一片沸腾。   【woc,主播你想干嘛?!】   【主播在作死。鉴定完毕。】   【不是,这棺材一看就有大问题啊,在还没有搞明白状况的情况下就这样直接莽上去了?】   【这届新人是真的勇啊,老玩家都不带这么玩的.】   【已经开始期待主播的死法了。】   ……   池殊当然知道这棺材有问题。   他也不想伸出手的。   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   从推开这扇门的那一瞬间起,他就感觉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丝线缠绕上他的四肢,操控着他的行动,唯一还受自己支配的只有眼眶里那对干涩的眼珠。   他拼命与那股力量抗衡,试图夺回自己身体的掌控权,却无济于事。   此时此刻,池殊仿佛进入了一种诡异的“解离”状态。   他正站在房间的角落,以旁观者的视角,注视着那个面无表情的青年触摸上棺木,弯下腰去,闭上眼缓慢地抚摸着,面颊几近贴上,犹如母亲极尽爱怜地抚摸自己的婴孩……   这个比喻在他脑海里闪现的一瞬间,他全身一悚。   下一刻,池殊“看到”自己竟然打开棺木,做出要躺进去的姿势。   这幅棺材绝非正常尺寸,更像是为幼小的孩童打造的,他一米八多的个子,要想把自己弄进去几乎是不可能的事,除非双臂抱着大腿贴住前胸紧紧蜷缩成一团,就像婴儿在母亲子宫里的模样。   事实上,青年也是这样做的。   他有些艰难地把自己的身体折叠在一起,脊背几乎完全棺木贴合,以侧卧的姿势把自己塞了进去。   躺入的那一瞬间,池殊终于恢复了对自己身体的掌控,逼仄窒息的感觉如冰水淹没口鼻,他感到全身的骨头都被一只大手给挤压着,几近碎裂。   阴冷的气息贴着皮肉侵入身体,四肢都被冻得发麻,鼻翼间萦绕的是一种湿黏的、带着腥气的檀香气味,它沿着气管侵入胃里,令他涌起一阵呕吐的欲望。   视野不知何时暗了下去。   这意味着房间外的灯光熄灭了,视觉被屏蔽后,其他的感官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譬如听觉——池殊听见了黑暗里回荡的脚步声。   隐隐约约,若有若无,犹如幽灵般游荡,但有一点他能确信,脚步声的主人正朝他所在的房间走来。   骨头被挤压的疼痛与冰冷的寒意一同折磨着他的神经,池殊咬着牙,手指攀着棺壁,费劲全身力气试图将自己从里面弄出来。   催命的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   他似乎陷入了无解的死局。   黑暗中,青年汗湿的发狼狈地粘在脸侧,单薄的衣衫下,关节因刚刚剧烈的动作被磨得发红,他将头探出棺木,无声喘息着。   借着香炉旁两点猩红的烛光,池殊的目光扫过四周。   这间房间很小,没有任何供人躲藏的地方,现在想逃出去也来不及了,因为他看到那扇虚掩的门后,晃动的暗红影子已近在咫尺。   唯一的办法,只有……   他咬咬牙,竟是再一次躺了回去。   池殊将棺木合上一半,有些艰难地将自己的身体蜷缩起来,而后一鼓作气拉上棺盖,结结实实地把自己给关在了里面,只留下一条供空气进入的细缝。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他小心地放缓了呼吸,极力忽略骨头被挤压的不适感,浓烈的檀香腥气使嗅觉几近到了麻木的地步。   门轴转动的声音尤为刺耳,伴着越来越近的脚步。   一下又一下。   每往前一步,他的心便沉下去一分。   很快,脚步声消失,周遭陷入一片死寂。   池殊知道,是它的主人停在棺材前,正隔着一层薄薄的木板,注视着他。   ……被发现了吗?   千钧一发间,胸腔后的心跳竟诡异地平静下来,也就是在这时,他忽然感到,自己的掌心下还压着什么东西。   冰凉的、粗糙的,不似棺木的触感,依稀还能摸到上面细腻的纹理,薄的宛如一层砂纸,能够被轻易捻在指腹间。   这居然不是一具空棺!   耳畔响起系统冰冷的提示音。   【检测到条件满足,恭喜玩家触发特殊场景:[温馨的一家]】   【场景持续时间:59分59秒】   直播间里已经一片沸腾。   【什么什么,我没听错吧?特殊场景?】   【新手试炼本里居然还有特殊场景?看了这么多场新人直播,我还是第一次见】   【啧啧,主播这运气】   【是我的错觉吗,感觉这个试炼本的难度已经上升到了它不该有的高度】   【特殊场景?我赌这个新人在里头绝对撑不过十分钟】   ……   此刻的池殊已经无法看见淡蓝荧屏上迅速滚动过的那些弹幕,也不知道自己直播间的观看人数正往上飙升着,最终达到了一个新人主播难以企及的恐怖数字。   眼前的黑暗如潮水般褪去,视野逐渐变得开阔起来,血肉被挤压的疼痛也不知何时消失了,一阵细微的眩晕后,池殊发现自己正站在612的门前,手里拿着一把钥匙。 第8章   一切仿佛被回拨原位。   他的视线落在金属的孔眼上,手里的钥匙就在它前方不到三厘米处,好似有某种无形的力量正催促着他将它插入锁眼,旋转,扭动,推开面前这扇门。   门后……会是什么呢。   “爸爸,你回来啦。”   背后突然响起的稚嫩嗓音令池殊的脊背发凉。   他已经在612内了。   他没有回头,目光死死盯着门缝中央那块凸出的异常阴影,朝它伸出手去,费劲地用指甲将它扣了出来。   这是一张折叠的纸条。   还没来得及将它打开,身后又传来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   “亲爱的,还站那里做什么呢,快来吃饭了。”   池殊把纸条与钥匙迅速放进衣兜,自知躲不过,深吸一口气,转过了身。   面庞被室内柔和灯光照亮的一瞬间,青年的脸上露出毫无破绽的微笑。   “好,我这就来。”   他看到一个精致妆容的女人与一个小男孩分坐在餐桌的两侧,男孩右手边有一个空位,看样子是给他留的,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正冒出腾腾的热气。   周遭的陈设已经不再像他刚踏入时的那样落满灰尘,它们焕然一新,布置以粉白蓝三色为主,暖色调的灯光打下,让人有种沐浴在温和的阳光中的错觉。   这是612过去的重现。   和这个场景的名字一样,一切都显得如此温馨美好。   可越是平静,它所隐藏的另一面便越疯狂与诡异。   池殊拉开椅子,坐了下去。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身旁孩子看他的目光直勾勾的,里面藏着些莫名的期待与……兴奋。   男孩的脸令他想起了棺木前摆的遗像。   相似的笑容,一模一样的五官。   毫无疑问,那具棺材就是为这个孩子准备的,至于对方的尸体在哪里,就不得而知了。   桌前的两人已经动起了筷子。   餐桌上一共有四盘菜。   其中之一是偏深的绿色,像是青菜,其间却夹杂着乳白色的东西,池殊本以为那是蒜瓣的,直到看到其中一条抽动了一下,胃里顿时一阵翻腾。   另一盘则像生肉,粉红色的肉条在灯光下泛出鲜亮的油光,白色的皮脂包裹血管密布的纤维,不知来自什么动物,坐在那里,他甚至都能闻到若有若无的肉腥气。   另外两道菜就更加诡异。   一道是数十只黑白分明的眼球,静静躺在瓷白的餐盘上,底部流淌出黏稠的半透明液体。还有一道是脑花,红色的液体上飘着满是褶皱的大脑,暂且分辨不出这是人脑还是别的什么脑,光是看着,便让人头晕目眩。   女人和小男孩吃得很欢,动筷子的速度与争抢无异,咀嚼几口便狼吞虎咽地咽下,表情流露出痴迷与幸福的神色。   见池殊迟迟都没有拿起筷子,他们的目光齐齐投了过来。   女人的脸上露出困惑的神色。   “亲爱的,你怎么不吃?是我做的不合你胃口吗?”   “妈妈做的菜这么好吃,爸爸你快吃呀。”   他们咧开的嘴角上还残留着红白的粘液,不断催促着,一声又一声,伴着咀嚼和口水吞咽的咕噜声。   房间里的温度渐渐低了下去。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缓慢地复苏,洁白的墙壁上张开了一只只眼睛,充满恶意的视线将最中心的青年给包围。   池殊的面容已然变得无比惨白。   看着这一幕,直播间内一片幸灾乐祸。   【开局即死局,特殊场景存活率低不是没道理的】   【那个纸条可能是线索吧,但主播根本没机会打开它】   【完了,我已经看到主播几秒后被撕碎的结局了】   【不是,试炼本里到底为什么出现特殊场景啊?连那些大佬都感到棘手的东西,指望一个新人在里头活下去?】   【就是主播运气太差了呗,debuff叠满直接触发了,新手保护机制都救不了】   ……   “我不吃。”   他拒绝的声音很清晰,那一瞬间,来自四面八方无数恶寒的目光几近凝为实质。   青年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毫无阴翳的温和的笑:“忘了跟你们讲,今天下午和客户去应酬了,在酒桌上已经吃了一轮,晚饭我就看着你们吃吧。”   他的语气不急不缓,没有半点说谎的迹象,半晌,女人勾起红艳的唇角:“这样啊,那好吧。亲爱的,你就去房间休息吧,多注意身体,别太累了。”   池殊早就巴不得走,微笑地从座位上起身:“好。”   离开餐桌后,他还能感受到那种强烈的注视感伴着他的步伐如影随形。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绝对很难看,但那并不是因为怕的,只是单纯的恶心而已。   从醒来到现在,他连半口水都没喝,胃早已饿得隐隐作痛,但绷紧的神经时常会让他忘记这一点,刚才看到餐桌上的那些“饭菜”,瞬间涌起一阵呕吐的欲望。   池殊之前就在612搜查过一番,大体能推断出哪个是男主人的房间,此刻毫不犹豫地推开房门,在背后迅速合拢,总算隔绝了那两道直勾勾的视线。   他靠在门板上,长长松了口气。   看样子,这个所谓的“特殊场景”就是曾在612生活过的一家三口生活的重现了,他需要扮演其中的男主人公,就是不知道,从这里离开的办法……   池殊从衣兜里摸出了那张没来得及看的纸条。   皱巴巴的纸张上,一行行黑色的印刷字体展现在他的眼前。   【我们是相爱的一家三口,家中不会也不可能出现第四个人,作为家中的一员,请务必遵守以下守则:   1、扮演好‘爸爸’,不要被发现破绽。   2、当家人叫你时,必须立刻做出回应。   3、爸爸无法拒绝家人的要求。   4、当你感到被注视时,不要去寻找源头在哪里。   5、不要染上血!   6、有的东西是用肉做的,请尽量远离它们。   7、当你发现家人的眼珠变成红色,请想尽办法逃出去。】   他翻到了纸条的背面。   那里还有字,不是工整的印刷体,而是猩红的、狂乱而扭曲的字迹,犹如泼洒上的血。   【你无法离开这个家   房子里有两个不该存在的人   当家人向你索要肉,请立刻满足他们】   鲜红的文字刺得眼球隐隐作痛,给人种不适的感觉,池殊迅速记下上面的内容,将纸条塞回了衣兜。   他注意到视野左下方多出的那个小小的倒计时。   50分36秒。距离他脱离这里所剩的时间。   门的隔音很好,池殊根本听不见半点外面的动静,但他心里清楚,这个临时触发的特殊场景绝不可能在这样的平静中草草收尾,那张纸条上的信息是真是假也有待验证。   现在需要做的,是尽可能搜集线索,推测出在612的一家三口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池殊早在男主人的房间搜查过一遍,并没有找到有用的东西,此刻场景复原,增添了更多的细节。   时间紧迫,他在人最容易藏东西的地方翻了翻,发现了一些意料之外的东西。   一封放在文件袋里的离婚协议书。   上面分别签着两个名字,日期是三个月之前。   在离婚理由那一栏写着:孩子意外丧命后,女方精神失常,频繁出现妄想症状,夫妻二人因此多次发生争执,协调无果。   他还在枕头底下找到了一张合照。   表面的裂纹彰显着它曾被人撕碎又一块块地粘好,画面上,爸爸高举着大笑的小男孩,妈妈依偎在他肩膀上微笑。   其中两张脸都很熟悉,池殊几分钟前刚见过,他的视线落在男人陌生的面容上,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感到一丝诡异的违和。   如果真的是过去场景重现的话,为什么作为角色“父亲”,他的脸并没有变化。   是副本的失误吗……   伴着他的动作,一张轻飘飘的便签自照片的背面飘落。   上面的血迹触目惊心。   “小荣死了。”   “是我害死了他。”   毫无征兆的敲门声在池殊的背后响起,他的脊背猛然一僵。   距离他短暂地逃离那个餐桌,才过了不到十分钟。   想到纸条上的“当家人叫你时,必须立刻做出回应”,他出了声:“有事吗?”   门后传来孩子的笑声。   犹如恶作剧般带着玩弄的、恶劣的笑,回荡在这片空间内,激起阵阵诡异的回音。   “我想吃爸爸做的肉了。”   池殊将门打开,视线往下挪移,正对上一张用力的、夸张的笑脸。   男孩的嘴角高高扬起,面庞堆起颤抖的褶皱,一对乌黑的瞳仁几乎占据整个眼眶,死死盯着他。   “我饿了。”   池殊弯下身子,摸了摸他的脑袋,将手背在身后,微笑道:“不是刚刚吃过吗?”   “可我还是饿,好饿,好饿好饿……”   男孩双手抱头,似乎陷入了一种呓语般癫狂的状态,双目直直盯着池殊的鞋尖:“我想吃爸爸做的肉了。我好饿,饿饿饿饿……”   ——当家人向你索要肉,立刻满足他们。   想到纸条上的话,他眸色微动,走到餐桌前,发现四盘菜已经被一扫而空,最后一颗眼珠刚被女人用舌头卷进肚子里。   她用纸巾慢条斯理地擦去唇角的血与油渍,抿了下艳红的唇:“亲爱的,我和小荣还没有吃饱,你去给我们弄点吃的吧。”   池殊问:“你们要吃什么?”   女人唇畔的笑意扩大了。   “我们要吃肉。”   “爸爸,我要吃肉。”   男孩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脚边,骷髅般苍白纤细的手指抓住他的裤腿,仰起了头。   他们刺耳的嗓音交叠在一起。   “我们要肉!肉,肉,肉,肉,我们要吃肉!肉肉肉肉肉肉!——”   变调尖利的尾音折磨着池殊的耳膜,那种被窥伺的感觉又涌了上来,强烈的视线仿佛遍布整个屋子,从天花板到墙角,乃至家具间狭窄缝隙的阴影里,它们无处不在。   池殊强压下如芒在背的不适感,忍不住怀疑这个场景是不是想通过这种手段来把里面的人给生生逼疯。   “好,我这就去厨房。”   两道声音在他的背后响起。   “亲爱的,别让我们等急了。”   “爸爸,没有皮的话,处理起来会快很多吧。”   稚嫩的童音令池殊的身形猛然一顿,他微微侧过头去,余光扫过并排站立的女人与孩子,他们手牵手笑着注视着他,眼珠在灯光下呈现出污浊的暗红。   池殊心跳不禁快了几分,应了一声好,走入厨房。   打开冰箱,一股怪异的臭气扑面而来,里面的东西少得一览无遗,绿色菜叶上甚至都长了毛,还有一些不知有没有过期的调味酱。   冷冻柜的前几格堆满了速冻食品,当池殊将最后一层拉开,发现了一个被保鲜膜层层包裹的球状物。   他将它给拎了出来,放在一边解冻。   这时池殊才发现,灶台边竟然也有一张和门缝里类似的小纸条。   猩红的、扭曲的字迹映入眼帘。   【当你发现家人的眼珠变成红色,请用肉安抚他们。   肉在▉▉墙▉▉   一旦██你永▉无▉离▉】   一些关键字被涂抹的血迹掩去,看样子是打算让他完形填空。   池殊把它丢到一边,用剪刀小心地剪开了球状物表面的保鲜膜,细碎的冰屑簌簌落下,一张被冰渣覆盖的脸庞出现在他的面前。   注视着这张人脸,青年的表情毫无波澜,甚至平静得有些过分了。   他在内心叹了口气。   果然。   像这种恐怖剧情里,冰箱唯一的用处就是冷冻被肢解的尸体。   他在打开前就早有心理准备,显然,这个游戏也并没有给他准备什么额外的惊喜。   池殊将头放到水龙头下冲了冲,等到脸上的冰完全融化,露出可被辨识的五官。   这赫然是家中男主人的脸。   对着头颅青紫色的面容,他的心头涌起一阵悚意。   男主人的头在这里,意味着他在这个场景中已经死了。   那么自己扮演的那个……到底是谁?   外面的两个,难道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不是他们的“家人”……?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着,池殊知道自己不能再拖,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肉”来安抚他们。   他已经在厨房搜过一圈,并没发现半点荤腥的影子,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这颗已经解冻的头颅上。   男主人稳稳地立在灶台边,双眼紧闭,原本冻僵的皮肤此刻一点点恢复了弹性,看上去就像睡着那样,随时都有可能睁开眼。   锅里的水已经煮沸,青年从砧板旁取了把尖刀,站在头颅前,若有所思。   难道他们所说的“肉”,就是指这个头?   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的地方。   有什么东西,被自己忽视了……   忽然间,池殊发现,自己持刀的掌心竟然绽开了一条刺眼的红。   来自刀柄的血沾到了他的皮肤上。   他心口一跳,连忙把手放到水龙头下冲洗,搓得周边的皮肤都泛红,但那抹血迹仍旧凝在那里,好似和他的皮肤长为一体。   洗不掉。   洗不掉。   根本洗不掉。   ……   哗啦啦的水声里,池殊注视着自己摊开的鲜红手掌,有些发愣。   ——不要染上血!   这是纸条上唯一加了感叹号的规则。   他好像……犯规了。 第9章   【我没记错的话,规则上好像有不能碰血这条吧】   【主播实惨,谁能想到刀柄上还有血啊】   【触犯规则……不是只有死路一条了吗】   【就这啊,我还以为能多撑一会儿呢】   ……   或许是已经认定了池殊死亡的结局,直播间里有一批人兴致索然地退了出去,但绝大多数都选择留下来观看。   他们并不期待主播能创造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奇迹,不过是想好好欣赏青年死亡时面带恐惧、血肉横飞的场景罢了。   池殊掀开锅盖,水沸腾时翻滚出的蒸汽模糊了他的面容,男主人的头就静放在一旁,锋利的刀面倒映出它的影子。   他的脸上闪过挣扎之色,很快,头颅咕噜噜沉没到了水中。   ……   “亲爱的,菜做好了吗?”   与柔和嗓音格格不入的,是令人心惊胆颤的拍门声,伴着指甲刮蹭过木板的尖叫,门板颤抖着,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倾倒下来。   狭窄的门缝间,忽然贴上一只鲜红的眼珠,眼睑粉红,针尖般的瞳孔拼命往前钻,女人吃吃的笑声无孔不入,犹如徘徊的幽灵。   “好了吗?亲爱的,我们已经等不及了。”   “还没好吗?可是我好饿,我们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呀好饿呀,真的好饿好饿好饿饿饿呀……”   女人和孩童的声音交叠在一起,像血肉拧成麻花,有种难分彼此的诡异。   苍白纤细的手指一根根自门缝伸入,犹如橡皮泥拉长,干瘪的指尖像壁虎的吸盘,慢慢地蠕动着。   “爸爸,好了吗?好了吗?好了吗?我们要进来了哦——”   下一刻,门毫无征兆地被打开。   青年就站在门后,被蒸汽熏得微湿的发丝粘在额前,姿态有些狼狈。他的面容呈现出一种异样的苍白,血色近乎于无。   池殊一手抓着门把,右手背在身后,脚尖往后挪了半步。   他从容地露出微笑,语气平静:“已经好了,要不要看看。”   女人转动脖子,对他咧开鲜红的唇角,缓慢地走了进来。   她走得很艰难,因为小腿上还拖着一个男孩,后者的手指牢牢吸在她的皮肤上,像一颗巨大的肿瘤。   他们的眼珠皆变得如血般猩红。   ——当你发现家人的眼珠变成红色,请想尽办法逃出去。   池殊的目光穿过缝隙,扫了一眼紧闭的612房门,敛下眸底的情绪。   灶台的火烧得很旺,白色的蒸汽蒙住锅盖,里面强大的气压几乎将它给顶起,发出噗呲的爆鸣声。   女人就要凑过前去,一只苍白的手却挡在了她的面前。   池殊道:“把孩子也抱起来,一起看看吧。”   他的目光很柔和,似乎真的只是在随口提出建议,女人歪头盯了他半晌,唇边笑容愈发诡异,点了点头。   于是男孩被举了起来,他纤长的十指像口香糖一样垂下去,在空中晃荡。   池殊揭开了锅盖。   乳白色的蒸汽喷涌而出。   巨大的不锈钢锅内,一颗发白膨胀的脑袋在沸腾的气泡里沉浮翻滚,他的五官已经肿胀得看不出原来的模样,鼓起的皮肤像即将爆裂的皮球,自脖颈断口处流出暗红的组织。   女人几乎是第一时间疯狂地摇起了头。   她浑身都战栗起来,惨白的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着,猩红自她眼珠往外扩散,眼白如感染病毒般出现了密密麻麻的裂纹。   “不对,不对不对,不是这个,不是这个不是这个不是这个……”   “我们要肉,肉肉肉肉,我们要肉肉肉肉……”   她死死盯着池殊,仿佛下一秒就要朝他扑去。   男孩凄厉变调的声音在她的怀中响起。   “我好饿,好饿,好饿,爸爸妈妈我要吃肉肉肉肉,好饿呀好饿呀我好饿饿饿……”   “我们要吃——”   重叠的声音在那一瞬间戛然而止。   鲜血溅上青年苍白的面容,粘稠的血线自他右手的尖刀滴滴答答地淌落,伴着两声头颅掉入水里的噗通声,他神色漠然,砰得一下合上了锅盖。   吃你个头。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两具无头的尸体还站在他的身前,维持着最初的姿势,脖子处平滑的切口处不停冒出汩汩鲜血。   池殊倒退半步,抓着刀柄的手鲜血淋漓,他唇瓣紧抿,视线紧紧盯着着这两具尸身,仿佛只要它们有什么异动,就会毫不犹豫地再来一刀。   几秒的静默后,直播间内的弹幕疯了一样的刷过。   【我草,主播在发什么癫啊】   【发生了什么?啊?啊?主播他干了什么?!他干了什么——!】   【这届新人这么猛的吗?他是疯了吧】   【我懵逼了,这不是违规,这是直接把规则撕了稀巴烂啊】   【这、这就直接砍了?啊?我是不是看漏了什么?】   【主播不会被精神污染了吧】   ……   灶火上架起的不锈钢锅中,一家三口的头颅在沸水里翻滚、碰撞,发出咕噜噜的声响,像相互追逐的三条鱼。   池殊感到粘稠的血从脸颊上流下来,有点痒,但反正擦不掉,他也没去管,扫了一眼左下方的计时,还有二十分钟。   杀死女主人和男孩后,除了原本若有若无的窥伺感变得更强烈以外,暂时没有别的异常出现。   池殊长长松了口气,走出厨房。   果然,和他猜想的一样,违反纸条上的规则并不是致命的。   因为遵守这一切的规则都有一个前提:作为家中的一员。   只要他不是‘爸爸’,他就自然不用遵守规则,换种说法,只要这个[特殊场景]不将他认定为家中的男主人,这些规则都对他无效。   这种判定该如何达成?其实也很容易。毕竟,612真正的男主人从始至终都在这个屋子里,根本轮不到他这个玩家来扮演冒牌货。   但纸条上的所有规则都在向玩家释放一种错误的诱导:你是家里的一部分,你要遵守规则,要扮演好自己的角色,要满足“家人”的一切要求。   玩家一旦轻信了这一点,就会跳入游戏的陷阱,掉进规则的怪圈,再难脱身。   基于这个想法,在池殊看到冷冻室里的那颗头颅时,就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这里的场景确实是过去612的重现,但并非客观的展现,准确来说,这里更像男主人构建的意识空间。   ——自己没有改变的容貌,无处不在的窥伺感,刀柄上新鲜的血渍,洗不掉的血,被涂抹掉的关键字句,冰箱里男主人的头颅……这些并非巧合或游戏的失误,而是对玩家的一种暗示。   纸条背面有这样一条:“房子里有两个不该存在的人”。   按正常思路考虑,这两个不该存在的人应当分别指假冒男主人的玩家,以及屋子里多出的第四者。   但根据池殊的猜想推断下去,很容易就得出这“两个人”事实上指的是女人和孩子,因为他们并非真实存在,而是由男主人凭借记忆构建出来的。   男主人生前惨遭分尸,头颅被藏进家里的冰箱,极大的可能性,凶手就是他的妻子,至于缘由……还需要进一步印证。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池殊快步走入女主人的房间。   他先是找到了一份一模一样的离婚协议书,以及放在一起的精神疾病诊断书,而后又在床头柜里发现了一只绑在十字架上的小人。   小人是用布做的,五官被棉花塞住,细细密密的针扎入它的身体。   入手的瞬间,阴冷的刺痛感袭来,池殊指尖一颤,它就掉到了地上,滚到角落。   这只人偶给人一种无比诡谲的感觉,令他忍不住回忆起在天台上看到的那番景象。   ——堆砌成山的森白颅骨,鲜血画成的法阵,只留下一具空壳的跪拜人像,深深弯折的头颅,高举的双手,打开612那扇门的钥匙。   现在想来,那具空壳,大概率就是612的女主人了。   可她到底因何跪拜,向谁祈求,祈求的又是什么……   人偶下还压着一张折叠的黄纸,厚度比牛皮纸要薄一些,触碰到的时候,池殊看到了弹出的物品信息。   【获得特殊道具:?%&&的卷轴(仅限当前副本内使用)   介绍:我无法读出祂的名字,那句晦涩拗口的咒早在古老的长河中被世人遗忘,它应当永久地沉睡下去,本应如此——直到一名行走于癫狂与绝望迷域间的人类将其唤醒。   大抵命运早在灵魂自胎海诞生的伊始就被写定,那颗跨越千年的子弹正中她的眉心。从那一刻起,她身上的罪孽注定无法洗刷。   打开它吧。   为主献上你所拥有的一切,人类的欲望从来都是填不平的沟壑,拴住脖颈的绞索,□□在刀尖上旋舞,灵魂咽下绝望之果,溺毙的人永远不可能自救,祈求彼界之物降临,方能从世间的沼泽解脱。   打开它吧。   打开它吧。   打开它   ……】   池殊对着物品简介沉思了几秒,点击“使用”。   那一瞬间,密密麻麻的信息涌入他的大脑,毫无准备的青年身形踉跄了一下,一阵天旋地转后跌倒在床边。   他面色惨白地捂着太阳穴的位置,冷汗自额角淌下。   过了近半分钟,他涣散的目光才堪堪聚焦,扶着床头从冰凉的地板上站了起来,艰难地喘了口气,浓密的长睫下,一双茶色眼眸却亮得惊人。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   ……原来如此。   场景倒计时仅剩下不到十分钟。   整个空间已经开始细微地扭曲,平直的地板四周向上卷曲,犹如翻动的柔软舌头,将其中的人不断送入喉管的深处。   池殊的脑袋还有些晕,他踩着棉花一样下陷的地板,来到厨房,拿走灶台上那把染血的刀。   锅里的水已经煮干了,锅盖不知被谁打开,三颗头,两具身体都不翼而飞。   天花板上张开一只只血红的眼睛,冷冷注视着他。   墙纸上的纹路开始旋转、扭曲,墙面变得柔软,颤动与起伏,犹如呼吸的肉壁。   青年有些艰难地穿过客厅,期间被失去平衡的家具给绊了好几次,这里的一切都仿佛在拼命阻止他的步伐。   他狠狠咬了一下嘴唇,逼迫自己晕眩的大脑清醒过来。   在这个家里,有什么东西,会是肉做的呢?   这个问题从一开始就困扰着池殊,可在刚刚,他有了答案。   他现在可以补完纸条上的那两句话了。   【肉在床旁边的墙壁里。   一旦被‘他们’认可,你永远无法离开。】   他快步走向女主人的房间,可脚下的地犹如逆向的轨道,不断地将他往后送去,在他的背后,女人与小男孩静静站立着,眼珠鲜红,脖颈处拉出一条刺目的血线。   他们分明没有往前挪动分毫,与池殊的距离却在不断缩短。   令人不寒而栗的咀嚼声越来越近,几近贴着他的后颈响起。   “肉,肉,肉,肉,肉,肉……”   “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   池殊咬牙,用力往前一扑,膝盖重重磕在坚硬的地板上,刀刃受惯性在掌心划出长长一道,鲜艳的红色沿着青白的腕流下来。   顾不上这些,他五指抓住床头,将刀尖对准女主人卧房同孩子相隔的那面墙,用力往下插了进去。   刀没入墙体犹如切豆腐般轻易,伴着他的动作,洁白的墙面上仿佛拉开了一条伤口,猩红的液体从里面流出,像血红日落下的街道。   每划一刀,墙壁的表面就往下剥蚀一分,很快,一具鲜红的躯体显现在他的眼前。   它整个都被嵌进墙体,浑身上下没有一丝皮的遮挡,艳红的肌理、黄白的脂肪与青紫的血管彻底暴露在空气里。   这具身体,没有头。 第10章   青年此刻几乎染了半身的血,显得袒露出的皮肤愈发苍白,沿着脸颊勾勒而下的血迹犹如残破的蝴蝶,修长猩红的指间抓着一把尖刀,红艳的刀锋细微颤抖着。   他发丝凌乱,额角汗湿,因刚刚体力剧烈的消耗低喘着气,被血洇湿的衣衫贴着肩胛骨,整个人好似一件破碎的瓷器,狼狈不堪。   【场景持续时间:2分30秒。】   女人和男孩扑到了墙壁后的身躯上,近乎贪婪地撕咬着它的血肉与脂肪,它们离池殊不过半步的距离,甚至都有零星的血块飞溅到他的身上。   池殊强忍不适,拖着沉重的身体往远离它们的方向挪去。   周遭的一切还在异化。   天花板低得都快贴近他的肩膀,家具犹如肢体般蠕动,脚下的地面弯折凹陷,像翻滚的肉块,池殊靠在门边,总算有了片刻喘息的时间。   在612一家身上发生的一切在他的脑海中勾勒出雏形。   他们本是同寻常人一样的一家三口,直到某天厄运降临,夫妻俩唯一的孩子在一场意外中丧命,父亲当时就在孩子的身边,却未能挽回他的性命,因此内疚万分。   孩子死亡后,母亲患上了严重的心理疾病,夫妻间为此爆发多次争吵,最终丈夫再也无法忍受妻子的歇斯底里,一拍两散。   离婚之后,痛苦的母亲依旧没能从孩子死去的阴影里走出,便将希望寄托于“不应存在于此世”之物。   她准备好一切,打算在天台举行召唤仪式,那是类似于某种古老祭祀的邪法,代价之一便是亲人的血肉。   于是她将无知的丈夫诱骗过来,亲手剥下对方的皮,又将他的尸体砌进自己床头的墙壁里,仿佛这样对方就能永远地陪伴她。   至于之后召唤来的东西……   那绝对不是她孩子的灵魂,而是借助人类的躯体在现实复苏的怪物,那个吞噬了无数房客性命的庞大而诡异的黑影,造成大楼如今异变的元凶。   捋清思路,池殊长长舒了口气。   至此,这栋公寓隐藏在迷雾后的谜题都被他破解了七七八八,接下来的任务就是撑过午夜十二点,他就能脱离副本了。   距离场景结束还剩一分半,池殊干脆点开许久都没进去过的直播间看看情况。   直播间比起之前明显热闹了不少,观看人数直逼一千,现在还在不断上涨着,一行行弹幕迅速掠过他的视野。   【主播终于开弹幕了!】   【墙后还藏了个尸体?主播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我寻思我也没看漏啊,最后的操作直接让我看懵了】   【嘶,竟然能从特殊场景完好无损地出来,这个新人有点东西】   【就我觉得主播现在的模样真的很涩吗】   【脸上带血一边喘一边浑身颤抖还要强撑着的模样真的涩飞了prprpr】   【其实我刚刚都没注意主播在干什么,光看他的脸了】   ……   注意到后面画风越来越不对劲的弹幕,池殊微微挑了下眉。   他从来知道自己的皮相是有优势的,也常常因此在生活中受到别人的优待,虽然他挺反感纯靠出卖色相来上位的手段,但并不介意在适当的时候利用一下……   张扬惹眼的外貌,也是实力的一种,不是么。   【场景持续时间:45秒】   青年随手将几缕遮挡前额的发丝捋到脑后,露出精致的眉眼。   他面颊上的血迹已经干涸,殷红沿着颧骨开到下颌,像极了白瓷上盛放的玫瑰花瓣,色泽秾艳,靡丽至极。   池殊唇角上扬,染血的狭长眼尾眯起,脸上漾开的笑意犹如暗夜中蛊惑人心的妖精,带着让人难以移开视线的魔力,危险而迷人,吸引着无知者飞蛾扑火般朝他靠近。   他将食指与中指点在额角,向上一比,微微歪头,眨了下左眼。   开口时,带笑的嗓音优雅华丽,宛如缓缓拉响的大提琴,却又好似情人间的耳语般亲昵暧昧。   “感谢支持,我会继续为各位带来更精彩的演出的。”   几秒的安静后,一波弹幕犹如炸弹般在屏幕上闪过。   【草,为什么这个男人笑起来会这么犯规啊?】   【我知道主播是大帅哥,但刚刚笑的那一下,真的wsl】   【虽然知道人家只是在营业但我根本控制不住尖叫,天哪天哪谁懂啊】   【啊啊啊啊啊为什么不能投礼物啊我恨】   【主播快点结束新手试炼吧,不然直播间都没有打赏功能】   ……   得到了满意的回馈,池殊愉快且无情地关闭弹幕,左下角的倒计时已经归零,他的视野暗了下去。   耳边传来系统冰冷的提示音。   【特殊场景:[温馨的一家]结束。】   【支线任务进度80%】   再睁眼,棺木阴冷的檀香气息包裹了他,长时间蜷缩在一个狭窄的空间内,身体对痛感的反馈已然变得迟钝,麻意自神经的末梢一点点涌了上来。   池殊屏息听了一会儿棺材外的动静,确认没有异常后,才小心地将棺盖移开一条缝,五指摸索着扣住棺壁,艰难地从里面爬了出来。   他抱着腿蜷缩在棺木旁缓了好一会儿,麻痹的肢体才堪堪恢复知觉。   从特殊场景出来后,身上的衣衫虽然凌乱,但至少还算整洁,干干净净没有任何血渍,池殊意识到在里面受的伤并不会带回副本。   忽然间,他发现棺材前面的地板上有一团暗红的痕迹,像凝固的血,大概率是之前脚步声的主人留下的。   对方可能在这里站了很久,只隔着一层薄薄的木板注视着他。   除了612的男主人,池殊想不到还有谁会出现在这里。   棺材内铺的那层薄纸一样的东西,很可能就是对方身上的皮了,一想到自己还在里面躺了那么久,他就忍不住头皮发麻。   池殊扶着桌子站起身来,又在这间不大的房间内搜查了一圈,当他拿起插在祭台上的十字架打量的时候,一行物品信息弹出在他的眼前。   【B级道具:可燃十字架   介绍:顾名思义,一款可以自行燃烧的十字架,也不知道这家的女主人是从哪里弄到这东西的,它的用处可比单纯用来作为祭祀道具大得多。   什么?你问我原理?拜托,在这个牛顿都要掀开棺材板跳起来的世界里,就不要妄图以一套自洽的完整逻辑来解释它们了。   总而言之,当你遇到难以解决的怪物的话,拿出它,说不定会有奇效哦。使用次数……呃,你用过蜡烛吗?这玩意跟它差不多。】   他把它收了起来。   线索收集完毕后,612已经没有继续呆下去的必要了,池殊往门外走去。   他自特殊场景[温馨的一家]中得到了一张无名卷轴,正是因为上面记载的信息,他得出了女主人为了复活孩子而举行召唤仪式的结论,但事实上,那上面的仪式并不止这一种。   除此之外,还有好几种晦涩诡异的召唤法阵,其血腥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每一部分的末尾都会带上一行小字:   “彼界之物一旦降临,没有任何控制的手段,产生的一切后果,经由使用者自负。”   池殊打算再回天台一趟。   之前他不明白,只以为地上大片的血迹只是无意留下的,现在看来其实是卷轴中法阵的图案。   他想要前去确认一下,那些图形是否完整,以及是否……还有二次使用的可能。   林妄身下的阴影无疑就是这栋楼中的怪物,它有目的地吞噬着房客的生命,走廊再见时,对方的身躯已经比一开始膨胀了好几倍。   面对那种东西,除了逃,池殊别无选择。   但倘若连逃跑也成为了不可能做到的事呢?之前被他欺骗的江宇已经替他挡了一次,下次再遇见,可就找不到任何援手了,除非……   再找一个“同类”出来牵制它。   这种想法无异于玩火自焚,但倘若事态真的严重到了那种地步,他也就不得不放手一搏了。   青年穿过空无一人的走廊,进入楼道,空洞的空间将他的脚步声给放大,沿着旋转的扶手上升,被漆黑的旋涡给吞噬。   池殊突然停在转弯的拐角。   十三级阶梯之上,苍白的灯光照亮墙面,那是一块暗红的提示牌,上面清晰地写着数字“5”。   他记得他从6楼出来。   往上走了十四级台阶。   可为什么……他在往下。   脊背无声出了一层冷汗,池殊继续向前走去,直到站在楼道牌的面前,那抹猩红的“5”刺得他双目晕眩。   向上的楼梯隐没在黑暗中,仿佛一只看不见的巨口,静静等待着无知的猎物朝它深入,刚走过的阶梯已然完全被黑洞吞噬,在光与暗的界限彻底截断,下面是望不到底的深渊。   青年的面色苍白如纸,他抬脚,一步一步迈上眼前的楼梯。   他在心底默数。   一。   二。   三。   ……   十三   ……   他猛地抬头,又是熟悉的暗红楼道牌,苍白的灯光照亮墙面,细小的尘埃往上飞舞,数字隐约带了血。   这次是4。   呼吸微微凝滞,池殊无声攥紧了汗湿的掌心,加快的沉闷心跳撞击着胸腔,鼓噪的耳膜传来嗡鸣声。   还要往前吗……   他咬了咬牙,心一横,继续往上走去,急促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楼道内,漆黑的影子背后,仿佛有什么紧贴着青年的脚跟,穷追不舍,如影随形。   很快,池殊就发觉,上升的楼梯变得前所未有的长,暗红的指示牌始终在距离他十多级阶梯的地方,他却无法寸进分毫。   周遭的空间在扭曲。   不知何时,他脚下的楼道变成了猩红的地毯,头顶的灯投下惨白黯淡的光晕,在长廊的尽头,一团漆黑的、巨大的影子静静矗立在原地。   “他”像是一个高达两米的人,却看不清五官与四肢,黑暗笼罩住“他”的身躯,任何光都会被其吞没。   影子的中央,林妄的身形犹如被拉长似的畸形而怪异。   他仿佛正在与这个怪物融为一体,漆黑的眼瞳不断扩大,直到完全吞没眼白,男人吃吃笑着,从喉腔的最深处发出怪异沙哑的嗓音。   “池池,我来找你了……”   疯狂,偏执,让人毛骨悚然。   人形的背后,散乱的影子投上墙面,那是对方隐藏在黑暗下的另一个模样——   无数触手般的东西在空中狂舞,缠绕着黑色的、凌乱的线,自墙角涌到天花板,仿佛疯了一样地生长,闪烁的灯光下,它们朝池殊奔来。 第11章   池殊调头就跑。   脚下的走廊却仿佛永远到不了尽头,狭窄的空间内只余下他剧烈的喘息与脚步声。   身体逼近极限,呼吸间弥漫的都是血腥味,大腿的肌肉已经在打颤,随时都有可能因体力不支而倒下。   一整天未进食的后遗症在此刻涌了上来。   池殊的眼前一阵阵地发黑,阴影自他视线的边缘往中央扩散,耳膜好似被什么给罩住,将一切声音与他隔绝,唯有擂鼓的心跳在他的颅骨下发出轰鸣。   忽然间,他发现那道本应消失的黑影正站在走廊的末端,无声注视着他。   林妄微笑着,仿佛看一只自投罗网的猎物,冰冷恐怖的气息越来越近。   他竟然正在向对方直直跑去。   池殊瞳孔微缩。   到底是什么时候……   这里的空间……已经彻底被扭曲了。   不管他怎么跑,最终都会被抓住。   一股恶寒的感觉自心底蹿上咽喉,脚步已经沉重得厉害,每往前一步都仿佛在透支生命。   白色的墙面上,影子汇聚成的触手几乎触上青年的身体,贪婪地翻涌着,就欲绞上他的脖颈,将他化作自己的一部分。   四方墙壁仿佛一座密不透风的牢笼,把脆弱的猎物围困其间,猎手就守在陷阱的尽头,男人的脸上带着扭曲的玩味,欣赏着对方苦苦挣扎、狼狈不堪的模样。   强烈的窒息感袭来的那一瞬间,池殊打开背包,对[可燃十字架]选择了使用。   银灰色的十字架出现在他的手中,顶端凭空亮起一团黑色的火焰,边缘是纸白色,刹那间,庞大的阴影就被驱逐。   密密麻麻的触手犹如碰到了什么令其恐惧的事物,肉眼可见的萎缩,一点点往回退去。   光辉的边缘,林妄的脸被照得时明时暗,像被某种规则束缚,他站在原地,双目猩红。   “池池,你就这么想离开我?”   “因为江宇?还是夏明?我哪里比不过他们?为什么?池殊,你告诉我为什么——?”   林妄死死盯着他,原本平静的面容出现了裂纹,几近癫狂地从口中吐出混乱的字句。   池殊咬了咬牙,没吭声。   我可去你的吧。   一个个的全想噶了他。   他都快对“为什么”这三个字ptsd了。   池殊站在原地,一手撑着膝盖,一手牢牢抓着十字架,肩膀颤抖,弯腰剧烈喘息。   汗湿的发丝掩住他苍白的面容,他的视野因低血糖而看不见任何东西,毫无血色的指尖打着颤。   片刻,池殊勉强直起身来,眯眼看到扭曲的走廊已然恢复了正常,他正在漆黑的楼道口旁,尽头的黑影仍在静静凝视着他。   楼道牌上的数字6刺了一下他的眼。   从始至终,他都被困在六楼,没有离开。   手里的十字架已经燃烧得仅剩四分之三。   池殊逼着自己迈开步伐,一鼓作气往上跑去,直到达天台的那扇大门前,他腿一软险些往前栽倒,确认林妄没有跟上来后,将只剩一半的十字架收回了背包。   他费劲地拉开了沉重锈蚀的铁门。   心跳一点点平息下来后,回想起那个诡异的黑影与扭曲的空间,池殊知道,这并不是什么好征兆。   这意味着林妄身下的怪物对这座大楼的掌控能力变得更强了。   这一次他靠道具可以勉强逃生,但下次再遇见的时候呢?   十字架是消耗品,一旦用尽,他根本无处可逃,只能任其宰割。   或许……他真的只剩下那个选择了。   让不属于这世间的“彼界之物”降临,以自身为代价祈求对方的帮助,但最终到底会带来什么,那个结果无可预测,谁也不知道。   池殊打着手电,在一片漆黑中摸索着向前,凭着记忆来到之前发现大片血渍的地方。   卷轴上的文字在他的脑海中浮现,一个个深奥晦涩的图案闪过他的眼前,与地上涂抹开的血迹隐隐重合了。   池殊的记性很好,虽说没有到过目不忘的地步,但只要他刻意去记忆,基本上能将事物的全貌在短时复刻下来。   正凝神比对着,一道粗重的呼吸突然贴着他的后脑勺响起。   不寒而栗的感觉沿着尾椎直窜上天灵盖,条件反射地,池殊矮身就地一滚,伴着迅疾的风声,猩红的斧刃直劈到他上一秒所站的地方。   看到对方的那一瞬间,他瞳孔微缩。   正是江宇。   与此同时,主播间飘过一串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乐呵声。   【好家伙,总算是找上门来了。】   【我还在想这位被利用完后去哪了,原来早在这蹲点等主播了。】   【我赌主播会再骗他一次。】   【人家又不是傻的,那模样恨不得把主播给吃了。】   ……   男人身形高大,正立在池殊的身前,脖子以上的部位被黑暗吞没,借着手电淡白的光晕,能看出对方此刻形容无比狼狈,残破的衣衫下满是狰狞的伤口,斑驳的血迹干涸成暗褐色。   看来在与林妄的交战中,他也伤得不清。   池殊站起身来,对上那双闪烁着狂热与愤怒的视线,不着痕迹地后退了半步。   完辣。   “终于……找到你了……池池……”   江宇一步步朝他走了过来。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汗湿发丝下的眼睛布满血丝,如同失去理智的野兽。   “不是说好等我的吗?……你为什么不等我?”   “你果然又在欺骗我……”   一声声怀着恨意的质问从他的嘴中吐出,江宇的嗓音无比嘶哑,犹如粗粝的石块磨过声带,艰难地吐出破碎的字句。   “你说过……等……我……”   下一刻,沉重的斧头被举起,刀刃折射出猩红的光,直直朝池殊劈来。   他连忙往旁边一闪,血腥味的刃风堪堪擦过他的肩膀,带过一阵刺痛的冷意。   天台很空旷,几乎没有躲藏的地方,周遭黑暗浓郁,但池殊手中的灯光无疑彻底暴露了他所在的位置,武力值上的巨大差距令他毫无还手之力。   没有片刻喘息的时间,迅猛的攻击再一次袭来,这次瞄准的是脖子。   寒意令他脆弱的皮肤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池殊本就体力不支,此刻躲得更为艰难。   他以一个狼狈的姿势滚到地上,隔着单薄的衣料,肘部狠狠擦过地面,传来一阵火燎的疼痛。   江宇的视线犹如野兽,滚烫地舔舐过青年的身体,带着疯狂的恨意与偏执,他感到自己被欺骗,燃烧的愤怒完全吞噬掉所剩无几的理智。   当下这种居高临下的俯视姿势更令他产生了莫大的掌控感,对方毫无反抗之力倒在地上的模样就犹如一只任其宰割的小兽。   柔弱的姿态将他内心的施虐欲彻底激发出来。   他迫不及待想要用鲜红的斧刃劈开对方脆弱、不堪一击的躯体,欣赏青年跪在自己身前哭喊求饶的模样,一刀又一刀,将他身上美丽的皮囊剥下,触碰他的骨骼,吮吸他的血液,抚摸他的心脏,尝遍他的内脏,而后他们骨血交融,永不分离。   一想到这些,江宇的呼吸忍不住变得粗重起来。   毫无征兆地,他听见地上的青年发出一声笑。   那笑声无疑是突兀的,尤其是在这般受制于人、走投无路的弱势地位下。   青年唇角扬起,勾出一个轻蔑的弧度,眸底有恶意的光芒在闪烁。   那张开合的薄唇咬字很好听,吐出的字句却极尽冷嘲与讥讽,让人有种狠狠将它撕碎的欲望。   “现在才反应过来我在骗你么?亲爱的,你真是愚蠢。”   “像你这种丧心病狂的疯子,道德沦丧的败类,你觉得你配得到别人的爱吗?一想到和你呼吸同一片空气都让我感到恶心,从始至终,我喜欢的就是你的钱而已。你以为你自残就能获得我的注意了?真恶心。那你怎么不去死呢?用死亡来向我证明,你爱我。”   直播间:【哇哦,主播摊牌了,不演了。】   青年面上带笑,颇具迷惑性的面容令人难以想象那张嘴吐出的话语是多么恶毒与刻薄,江宇浑身颤抖着,双眼已经变得猩红。   他死死盯着池殊,后者眼中的冰冷的蔑视令他愤怒与痛苦交织,却又很快被一种极端的狂喜给取代。   江宇想象着青年因承受不住虐待而跪地哀声求饶的样子。   他一定不会让对方很快死去,而是要他在□□的折磨中一点点崩溃,再也忍受不住漫长的摧残,最终垂下那高傲的头颅,露出温顺惹人爱怜的表情,吐出刻薄字句的小嘴成为服侍他的玩具,身体的每一处都为了迎合他作出柔顺的姿态……   他抓着斧头的手颤抖着,呼吸愈发粗重。   注意到对方因兴奋而起的反应,池殊道:“真贱啊。”   面容苍白的青年从地上站了起来,拍了拍凌乱的衣衫,他敛下眉眼笑意,投来的目光淡漠得近乎冷酷。   “你真让我感到恶心。”   江宇仿佛终于再也无法忍受,愤怒地大吼一声,举起斧头便朝他冲来。   近身攻击下,池殊吃力地躲过了他的前几次袭击,动作肉眼可见地变得缓慢,男人狂笑着,几近疯癫,满是鲜血的狰狞面容近在咫尺。   他双眼赤红,唇角高高咧起,自喉腔的深处涌出怪笑。   又是迅猛的一击,池殊已然被逼到墙角,退无可退。   一切可躲藏的空间都被堵死,黑暗中,江宇的笑容愈加癫狂。   斧刃携着浓郁的血腥气,下一秒就欲劈进他的肩头,破开脆弱的肌理,骨骼碎裂,血花迸溅。   青年似乎即将迎来惨死的结局。   近在咫尺的距离,对上那双毫不掩饰闪烁着欲望与疯狂的鲜红眼眸,池殊竟是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他用口型无声道:   “结束了。”   来不及思索对方的意图,江宇的动作在那一瞬定在原地。   他抓着斧头的手指仿佛不甘般颤抖着,却再也无法寸进分毫,因错愕而怒睁的猩红眼球几近破眶而出。   他似乎想转过头去,但僵硬的脖子只能折出一个极小的弧度,江宇张开嘴,从胸腔的深处发出嗬嗬的怪响,肩膀颤抖,喷出几朵黑色的血沫。   一道惨白的人影正立在江宇的身后。   夏明的手穿过他的胸膛,结着尸斑的五指间正抓着一颗犹在跳动的心脏,尖利的指甲陷入血肉平滑的表面,只听噗嗤一声,它就变成了一朵肉沫四溅的血花。   粘稠的血线顺着指尖滑到地上。   江宇的喉间发出悲鸣的惨叫。   噗嗤。   又是一下血肉被贯穿的声音,他的腹腔被开了一个洞,鲜红的肠子伴着血流出来。   他愤怒地把夏明的手从自己的身体里拔出,转身开始对付他。   寂静的黑暗中,响起了接连不断的血肉迸溅的声音。   池殊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又挪,蹲在墙角,愉快地观赏着一人一鬼的打戏,就差拿把瓜子在嘴里磕了。   精彩。   就是容易被误伤。   最终,江宇千疮百孔的身躯轰然往后倒了下去。   他的手中仍死死抓着那把猩红的斧头,脸上的神色不甘与痛苦交织,大睁的双眼永久地注视着无边的黑暗。   隔着江宇的尸体,夏明站在池殊的身前,他的身躯已经变得几乎透明,仿佛随时要消散似的,一双遍布血肉、猩红淋漓的手垂在身前,漆黑的目珠死死盯着他。   他往池殊的方向挪动了几步,唇瓣颤抖,仿佛想要说什么,却在下一秒,身躯崩裂,彻底溶解在黑暗里。   池殊松了口气。   太好了。   同归于尽。   大团圆了。 第12章   手机的电量所剩无几,距离12点还有一个小时。   池殊收理好心绪,跨过李宇的尸体,来到用血绘成的图案前,上面摆放着动物的骨骸。   它有一部分已经残缺,但大体上还算完整,只要将缺失的部分补上去,运气好的话,或许还能继续使用。   他从衣兜中取出用来撬锁的铁丝,将尖锐处对准自己掌心的皮肤,停顿几秒,而后用力扎下,狠狠一划。   尖锐的刺痛感袭来。   霎时皮肉绽开,鲜血四溢。   淡白的灯光下,青年的额角因疼痛沁出了细微的冷汗,他半跪在地上,弓着脊背,蘸血的指尖一点点勾勒出晦涩复杂的图案,崭新的痕迹折射出鲜亮的血光。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着。   他的周遭是浓郁化不开的黑暗,谁也不知道那里是否潜藏着窥伺的怪物,它们在黑色的外壳下涌动,一点点蚕食光晕的外壁,向最中央的青年靠拢。   奇诡的纹路在殷红的指尖下显现出来。   这里的环境总给他一种隐隐的不安感,就像随时都可能有超脱掌控的事情发生似的,池殊抿着唇,忍不住加快了动作。   终于,最后一笔完成,注视着身下暗红的诡异图纹,他的大脑有些晕眩。   掌心的鲜血已然干涸,烧灼的痛感折磨着神经,恍然间,池殊看到那些红色的纹路竟开始流动起来,却又短暂得像转瞬即逝的错觉。   手机电量彻底告罄,苟延残喘地吐出一点最后的微光,黯淡的白色闪烁着,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青年跪在血红法阵的最中央,面庞显现出一种妖异的暗红。黑暗侵蚀着他的轮廓,在视线无法启及的地方,原本沉眠的、蛰伏的事物正被悄无声息地唤醒。   忽然间,池殊感到腕上传来一阵钝痛。   借着微弱的光,他看到殷红的血线凭空出现在苍白的双腕上,像嵌入皮肉的绞索,无形的力量引导着他的血液往地上的纹路流去。   池殊瞳孔微缩。   这算是……已经开始了么。   他本就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没想到真的会成功。   他不像612的女主人,试图借着这股力量让亡灵回魂,逝者重生,只是希望能帮忙挡一挡那个他束手无策的黑影而已,所以一开始就不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想来召唤来的东西……也不会太吓人吧。   应该不会。   周遭静得可怕,池殊将目光投向远处,那里比最深的长夜还要黑,像一片禁止活物踏足的混沌之地,里面孕育着无数超脱于人类理解之外的怪物。   很快,他的手腕便不再流血,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出了一层薄薄的痂。   池殊感到这里的温度明显低了下去,冷意紧贴他的身躯,仿佛要吸出他的骨髓。   手机的灯光彻底灭下,黑暗将青年毫不留情地吞没。   他试探性地摸了摸身下的地,血液已经干涸,除了又冷又硬以外,没有其他的感受。   池殊缓缓站了起来。   他用指尖掐着脉搏,在原地满怀戒备地等待了一分钟,什么也没发生。   青年茫然眨了下眼。   这算是……结束了?   莫名其妙给他手上划了两道口子,要了点他的血,然后什么都没干就走了?   ?   就这?   难道那卷轴上写的都是骗他的?还是说游戏设定了玩家不能用这东西?就跟开放世界探索总有边界一样?   不管真相如何,池殊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接受了这个事实,转过身,打算离开。   他的时间很宝贵,不能浪费在干等一件毫无希望的事情发生上。   而且这里实在是太黑了,光凭肉眼几乎看不见任何东西,如果有什么从黑暗中蹿出来突然袭击他的话,连基本的反击和逃跑都做不到。   池殊清楚地记得来时的路,摸着黑也能安安稳稳地走回去,他避过路上的障碍,就这样风平浪静地回到了天台的入口,压下把手,在一声刺耳的吱呀声中,门缝透出的光亮逐渐扩大。   修长的影子斜打在地上。   他往前迈出一步。   倘若青年此刻回头,便能看见原本漆黑一片的天穹之上裂开了一条猩红的缝隙,里面张出一只深紫的眼睛,圆形的眼轮犹如枯萎的太阳,瞳孔周围布满怪异的符号。   它正在“注视”着这里的一切。   被黑雾淹没的建筑群间,无数攒动、起伏的轮廓在那一瞬犹如时间静止般定格。   它们常被无知的人类笼统地冠以怪物之名,翻涌的雾气中,那些影子由近及远地一排排俯倒下去,像山巅倾塌,大地无声震颤。   天幕的“注视”下,纠葛扭曲的庞大肢体深深地、卑微地匍匐在地,自类口的器官中低诵出晦涩的音节,向那条裂隙跪拜着,宛如一场狂热信教徒的朝圣,在那一刻,诡谲与神圣矛盾的二者似乎融为了一体。   眼中漆黑的瞳孔转动了一下。   而后一切潜藏于黑暗之物“睁开”了复目,天台上的那点光亮就如永夜中陡然亮起的烛火般,刹那间,密麻麻数不尽的视线铺天盖地朝青年的背影奔袭而去。   大门在池殊的背后重重合上。   他走下楼梯,估摸着现在距离副本结束还有半个多小时,打算找个安全的地方苟一会儿。   但准确而言,那只黑影已经大概率成功让这座公寓异化成了它的一部分,整栋楼现在应该已经没有了安全的地方,他只祈祷对方能晚点找上自己。   池殊手里唯一的底牌只有那个还剩一半的十字架,一旦用尽,他可真就凉凉了。   青年沿着灰色的楼梯往下走去。   一路下到五楼,都没有异常的事情发生,就在他发愁着是该随便找间房间躲起来还是继续往下的时候,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动静。   好像是从楼底下传来的。   沙沙的声音,像什么拖曳过地板的摩擦声,伴着咔嚓咔嚓关节转动的声响,还有仿佛从胸腔深处发出的古怪闷响。   池殊探身往下看去,灰暗的楼梯一圈圈旋转着,像个没有尽头的漩涡,扶手淹没在视野的尽头,看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忽然间,他的目光捕捉到了一片闪过的白色。   他眯了眯眼,努力试图看清一些,很快,一只手出现在了他下方的楼梯上。   紧随而上是一个漆黑的圆形的东西,拖曳下纤细的发丝,青白的后颈,血淋淋的背,以及更多的……紧随而来抓着楼梯的手。   待看清之后,池殊忍不骂了一声,拔腿就跑。   无数苍白扭曲的尸体沿着楼梯爬了上来。   它们的骨头弯出怪异的弧度,有的还是残肢断臂,仿佛虫群一样互相踩着彼此往上攀爬,密密麻麻的肢体交叠在一起,是看一眼就能让人做噩梦的程度。   用脚趾头都能想到,这些尸体全来自于公寓的原住客。   这里的异变越来越深了。   他没有冲进五楼的走廊,而是继续向上走,事实很快证明,池殊的选择是对的。   在他的身后,长廊内接连传来门被打开的声音,一条条惨白的影子自里面爬了出来,汇聚成密密麻麻的尸群,朝楼梯间涌来。   经过六楼的时候,他险些被刚从入口爬出的尸体扑个满怀。   极近的距离,他都能看清对方血红的眼眶和脖子处断裂的口子,求生的欲望驱使着池殊加快速度摆脱它们。   这栋楼唯一没住人的地方就是七层和八层了,他又往上爬了几十级楼梯,背后追着浩浩荡荡的一片扭曲爬行的尸体。   幸好它们的速度并不快,相互掣肘更是大大拖慢了速度,但光是看着就无比瘆人。   池殊很快就跑出了它们的视野,冲进八楼的走廊,才堪堪停下发软的脚步,面容苍白地抹了把额间的汗。   果然,越临近副本结束,这里就越危险。   接下来……   他又会遇到什么。   胸腔里的心脏犹在狂跳着,他放轻的脚步声回荡在长廊内,两侧门都紧闭,忽然间,头顶的灯像是因接触不良闪烁了一下,带过刺啦的电流声。   视野开始变得黯淡,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被黑暗吞没似的。   出于对危机本能的直觉,池殊拿出了还剩半截的十字架,抓在手心,随时都准备使用。   青年细长的影子被打在墙面与地板上,细微地扭曲,模糊的边缘犹如老旧的电视画面般抖动。   不知何时,楼道间躯体摩擦地面的窸窣声消失了,耳边静得可怕,延伸至尽头的鲜红地毯仿佛吸饱了血,连两侧的墙壁都呈现出暗红的色泽。   池殊突然停住了脚步。   他的视线死死盯着走廊的尽头,那里空无一物,但灯光却好似淬血般诡异,深红的影子完全笼罩那个角落,还在膨胀、扩散,悄无声息朝他所在的地方蔓延。   走廊上的灯发出一声呜咽,彻底熄灭了。   一片黑暗中,唯有尽头那片诡异的猩红颤动着,其间一团人形黑影无声矗立。   池殊后退半步,忽然发现,自己的影子不知何时变成如血般的红色,它们已然不再受他的控制,而是站在原地,交错的三条影子一齐注视着他。   在他的背后,一条又一条惨白的尸体自楼道口爬了进来,朝他逼近。 第13章   十字架燃烧的瞬间,池殊调头在走廊上一路狂奔。   急促的脚步声在空间内回荡,周遭的一切影子、尸体都消失了,唯有脚下长得仿佛永远都到不了尽头的走廊,两侧暗红色的门,头顶刺白干净的灯光给人种晕眩的感觉。   电梯就在不远处,紧闭的金属门倒映出地毯扭曲猩红的影子,但不管池殊怎么往前,都无法将他们间的距离缩短分毫。   门牌上的数字变作不可阅读的杂乱符号,一扇又一扇飞快地自他的身边掠过,化作残影,耳畔尖锐的风声犹如讥笑。   此时此刻,他似乎陷入了一个空间的怪圈之中,像轮子上的仓鼠,不论怎么跑,永远都在原地打转。   背后庞大的阴影站在那里,朝他投来恶意而冰冷的注视。   它在等待,等待着疲于奔命的猎物手里的底牌用尽的那一刻。   纸白色的火焰几乎烧到池殊的指尖,虚弱地抖动着,与此同时的,眼前的灯光开始掺杂血色,脚下的地毯给人种不真实的触感,仿佛柔软的舌头,每往前一步,都会陷下一分。   面容苍白的青年突然停了下来。   十字架随时都有可能熄灭,灰白的余烬跳跃在他指间,映照着毫无血色的脸庞。   在他的脚下,阴影已经开始蠢蠢欲动,无数杂乱的线条纠葛在一起,疯狂地翻涌、躁动,不时探出软体动物般无骨的肢节。   它们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打破这层薄薄的壁障,喷薄而出,将旋涡中心的青年彻底吞没。   池殊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份卡,那里显示的倒计时只剩下了五分钟,但危险值那一栏已然飙升到了猩红的85,还有往上的趋势。   几乎没有人能在这样高的危险值之下脱身。   自池殊踏入这条走廊的那一瞬间,他所受的危险值就以指数级上升,在直播大厅的新手区内,能保持如此恐怖的数值还持续这么长的时间,无疑是无比醒目的。   按理说,一个简单的新手试炼本绝无可能有如此高的危险度,在这样的危险下,一个新人居然还能存活那么久,就更匪夷所思了。   于是越来越多好奇的观众涌入了池殊的直播间。   画面上的青年可谓狼狈。   他的目光死死注视着正在一步步逼近他的巨大黑影,凌乱的发丝落在惨白的侧脸,抿紧的唇瓣毫无血色,肩膀颤抖地喘着气,垂落的左手上满是深红的血痂,狰狞的伤口蜿蜒到手腕。   青年天生就有一副优越的皮相,此刻的模样犹如濒临破碎一般,头顶明晃灯光的照耀下,显得肤色愈白,而血愈红。   当美好的事物惨遭蹂躏,往往能激起人心底最隐秘的毁坏欲与兴奋。   此时此刻的池殊,无疑有着让人无法挪开视线的魔力,尤其是眉眼间仿佛与生俱来的矜傲与疏冷,让观众们迫不及待想要看到青年被怪物撕碎的模样,看他的血肉在碎裂的白骨上绽放成花朵,艳红的鲜血涂抹出名贵油画般秾丽的色泽。   直播间内飘过一行行弹幕。   【完了完了,主播这次真的凉凉了】   【可惜了,看主播之前的表现,感觉是个很有潜力的新人】   【又一个新人死了啊,我还以为他能多苟一会儿】   【主播撑不了多久了吧,我倒要看看那怪物会怎么杀死他】   ……   青年立在原地,已是穷途末路之态,十字架熄灭后的短短数秒内,走廊便彻底被猩红的光给淹没。   无数细长的嘈杂的影子爬上墙面,像类人生物生长出的肢体,扭曲的空间颤抖着,天花板,墙壁,门上,地毯上,一条条暗红的形体缓缓爬了出来。   它们的形态怪诞而诡异,五官与躯干都给人一种强烈的违和感,就像人类拙劣的模仿品,缝缝补补,东拼西凑,虫群般涌动的沙沙声中,它们朝池殊涌去。   倒计时只剩下三分钟。   脚下的地面柔软得几乎无法站立,探出密密麻麻的手,想要抓住他的脚踝,池殊跌跌撞撞地走在畸形地长廊上,勉强躲避着。   冰冷的肢体不知多少次触上他的身体,被碰到的地方,一点点开始变得迟缓、麻木,变成尸僵般的青紫,拖慢着他的行动。   走廊尽头的黑影越来越清晰。   池殊都能看到对方面庞模糊的五官轮廓,不断耸动的身躯表面,以及墙面上狂舞的触手,如瘟疫般往外扩散,欲吞噬整个空间。   黑暗下潜藏着无形的视线,一动也不动地凝视着他。   沉默,诡谲,恶毒而冰冷,带着死亡迫近的阴影沉沉压在他的背上。   倒计时两分半的时候,池殊感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冷意。   僵冷的刺痛自指尖顷刻蔓延全身,浑身上下的血液仿佛都凝固,身躯再无法往前挪动分毫,大片晕染的红充斥了视野,整个走廊铺天盖地的都是血色,数不尽的影子在他的眼前晃动。   心脏仿佛被一只手狠狠攥紧,池殊艰难地喘息。   每一秒都流逝得无比煎熬。   庞大的黑影已然近在咫尺,蠕动的肢体攀爬上青年的裤腿,霎时间,黑暗犹如漫过口鼻的水,濒死的感觉令他神经的每一个末梢都在战栗。   他的心缓缓沉了下去。   就在池殊已然模糊的意识快要被彻底吞没的一瞬间,周遭翻滚攒动的影子突然定格在原地。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如血的灯光顷刻熄灭,黑暗完全笼罩视野,那些嘈杂的、古怪尖锐的摩擦声与怪物一并消失了,不留丝毫痕迹。   它们仿佛从未存在过。   被溺毙的感觉从体内抽离,新鲜的空气自口鼻争先恐后地涌入,池殊脱力的身体忍不住向前倒去。   他半跪在地上,手撑着冰凉的地面,大口喘气。   心脏在胸腔内重新恢复了跳动。   一片黑暗中,池殊的眸中闪过茫然的神色。   结束了……?   身份卡上的倒计时却狠狠刺了一下他的眼。   还有两分钟。   更恐怖的……是时间不继续流逝了。   到底,怎么回事……   他打开直播间,淡蓝的荧屏上,一行行弹幕迅速掠过他的视野。   【?】   【怎么黑屏了?啥也看不到】   【啊?主播死了吗?但直播间也没关闭啊】   【到底啥情况?是我卡了?】   【是那里太黑了吗?】   【主播死没死?】   ……   池殊垂眼斟酌了几秒,开口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里的灯突然熄灭了,怪物也……消失了。”   听到他的话,弹幕很快给出了回应。   【原来主播没死啊】   【主播运气真好,最后关头又逃过一劫】   【等等,我记得这个副本应该没几分钟就要结束了吧,怎么主播现在还没通关?】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也没看漏啊?】   【主播去四处看看吧,我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   ……   没能从观众那里得到想要的答案,池殊关闭弹幕,扶着墙站了起来,缓缓往前走去。   脚下的地毯彻底吸收了他的脚步声,这里安静得可怕,期间池殊查看了好几次他的身份卡,倒计时始终定格在那个数字,不再继续往下跳动。   ……难道他要一直困在这个副本里吗?   突然间,他在尽头看到了一扇门。   那扇门出现得很突兀,轮廓的边缘透出微弱的白光,但在这片黑暗中,已经足够夺目,夺目到很容易让人将其与“希望”二字联系在一起,仿佛昭示着出口的方向,引诱着迷途间的人朝它靠近。   池殊一步步向那里走去。   他本以为要走很久,但仅仅几步的距离,就站在了它面前。   这扇门没有把手,也只是虚掩着,好像轻轻一碰就能推开,白色的柔和的光芒自缝隙洒入,释放出无害的讯息,仿佛只要打开它,就能脱离噩梦,重归现实。   池殊抬起的手指放在了门上。   他平静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看见希望的欣喜与雀跃,在发现这扇门的那一瞬间,他感受到的就只有恶意。   是的,恶意。   把人逼到走投无路、万念俱灰的绝境,就在他以为自己必将死去之时,再伸手拉他一把,以救世主般高高在上的姿态,获取对方的感激涕零,而后披上伪善的皮囊,步步侵入,索取想要的一切。   这种手段他熟悉得很。   当一个人认为自己要被永久地困在黑暗中时,突然给予他一线逃生的可能性,这种自地狱到天堂的莫大喜悦无疑会顷刻冲昏一个人的头脑,名为“感恩”的情感在心底勃发,迫切地想要付出什么来填补自己不安的内心。   刚经历了一场濒死的、血腥的噩梦,面对突如其来的拯救与解脱,这时候的人才最为脆弱,心理防线最摇摇欲坠,也最容易操控与蛊惑。   但此时此刻,池殊已别无选择。   直觉告诉他,一旦推开这扇门,就会有不可控制的事发生。   胸腔里的心跳久违地加快起来。   终于,他深吸一口气,将手掌按在冰凉的门板上,缓缓用力,扩散的柔白光芒完全包裹了他。   池殊往前迈出了一步。   刹那间,失重的感觉席卷全身。   他一脚踏空,竟直直往下坠去,虚幻的白光迅速消失在他的视野里,与此同时,冰冷的、滑腻的东西缓缓缠绕上他的身体。   池殊瞳孔微缩。   什……?!   那些东西钻进他裤腿的缝隙,自脚踝开始,顺着赤裸的皮肤悄无声息往上,而后是手腕、腰肢、胸口、脖颈……   它们自四面八方涌来,紧紧贴上他的肌肤,锁住他的关节,不疾不徐地缠绕、摩挲,脆弱的皮肤因冰凉的刺激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池殊下意识地想要挣扎,但被困住的身体几乎无法动弹,甚至连动一下手指都为困难。   缠绕上他的东西像是有生命的实体,触感柔韧而光滑,不时还会抖动起伏,它们毫无间隙地紧贴着他的皮肉,触碰的力道比抚摸更重,却又不至于疼痛,就像在玩什么捆绑play似的。   池殊忍不住骂了一句。   发出声音的瞬间,那东西似有所觉察地循着他的颌骨游离往上,探到他的嘴唇,柔滑的尖端浅浅扫过唇上的纹路。   呼出的温热气息扑到光滑的表面,池殊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下一刻,它便轻而易举拨开青年柔软的唇瓣,撬开齿缝,往里探去,把池殊的骂声彻底堵死在了喉咙里,化作含糊的呜咽。   与此同时,虚拟连接另一头的观众屏幕上,画面彻底变成漆黑,紧接着跳出两行醒目的白字。   【主播已通关。   10130365号直播间即将关闭。】 第14章   池殊有些艰难地呼吸着。   眼前的漆黑已然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灰白的混沌,但视野里至少有了些许光亮,他终于看清了缠绕在自己身上那些事物的模样——   那是无数诞生自黑暗的触手,颜色犹如化不开的浓墨,光滑的表面冰冷富有弹性。   它们牢牢缠住他的身躯,手臂粗细的肢节坚韧而有力,单薄的衣料根本无法阻止蛮横的侵犯,青年的挣扎在绝对实力的碾压下显得是那样弱小又可笑,只要它们想,这个脆弱的人类全身上下的骨头就会被顷刻捏碎,变成一朵漂亮的血花。   池殊的嘴巴被堵住,无法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异物入侵口腔的感觉令他不适。   他很快放弃了抵抗,视线在这片混沌的空间内游离着,忽然间,捕捉到了一道突兀的影子。   它正立在远处。   他受限的视角看不清它的模样,只依稀能辨出外沿起伏的暗紫色的轮廓,晕散、模糊,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   池殊心口微微一跳。   那……是人?   他眯了眯眼,试图看清一些。   青年双手反剪在身后,身躯极力前倾,他从脚踝至脖颈都被绑缚住,全身上下唯有一双眼睛是自由的。   池殊紧紧盯着那道影子,很快,发现它的轮廓越来越清晰,似乎在向这里靠近。   胸腔里的心跳不可避免地加快了。   长时间的注视令他的眼睑有些干涩,忍不住用力眨了几下。   也正是在这时,一条黑色的触手突然从他的脑后探了出来,不由分说覆上他的眼睛,世界彻底陷入一片漆黑,身体被缠绕的感觉愈加强烈。   池殊呼吸微窒。   他艰难挣扎了几下,换来的是身上缓慢绞紧的力道,像是一种无声的警告。   看……也是不被允许的么?   忽然间,一股触电般战栗的刺激传遍他的神经,伴着毛骨悚然的冷意,脑海中名为戒备的那根弦倏地紧绷,就像有什么极其恐怖的事物正在接近他一般。   池殊忍不住浑身都僵硬起来。   不同于过往的任何一次,哪怕在长廊上面对那只黑影时他都没有这么大的生理反应,二者的压迫程度根本不在同一个量级。   他本能的就想逃跑,但在此时此刻,无疑是不可能的。   池殊是个鲜少产生恐惧的人,其他情绪也少有,在现实生活中往往感到平淡如死水般的无趣,于是看恐怖片体验恐怖游戏就成了他的一大消遣,但不管是多么阴森瘆人的剧情,他也几乎没被吓到过。   进入这个副本后,无处不在的危机令池殊久违地产生了一种兴奋感,这是过去的他从未体验过的。   ——满怀恶意的鬼怪,一次又一次逼至绝境的追杀,流血与濒死时的疼痛……游走在命悬一线钢丝上的感觉让他着迷。   可现在不一样。   那股不寒而栗的气息离他越来越近,仿佛钻入他的每一个毛孔,像寄生的病毒一样在他的细胞间疯狂蔓延,理智在他的耳边不停叫嚣着让他立刻离开这里,身体却动弹不了分毫。   他根本逃不掉。   某种比死亡还要沉重的物事压在了他的身上,明明呼吸没有被受限,池殊却感到了一种即将溺毙的的窒息,就像自己只是一只捏在对方指尖把玩的蝼蚁,光是无处不在的“注视”,便足矣将一个正常人给生生逼疯。   他竭力控制着心跳的平静,一片黑暗中,他开始拼命思考这股强烈的压迫感来自于何物。   是那道近似于“人”的影子吗?还是这些触手的主人?它为什么要引诱他来到这里?这片什么都没有的混沌的空间,难道也属于游戏的一部分……?游戏……允许这一切的存在?   突然间,有什么冰冷的东西捏住了他的下颌。   力道并不重,却给人种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把骨头给掐碎的感觉,更强烈的是冷,源源不断的寒意自那里传来,身体的热量迅速流失,血液几近凝固,池殊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身上的触手在这时开始动作。   它们摩擦过他皮肤的时候发出细微的窸窣声,柔软的布料被蹂躏得一塌糊涂,触手仿佛讨好似地将青年的身体往前送了送,离那股恐怖的气息更近了几分。   池殊下意识想要抗拒,但身上的每一处关节都被束缚,现在他就宛如一只无法自行行动的提线木偶,任凭摆布。   某个瞬间,池殊忽然意识到,捏住他的下巴的,好像……是人的手指。   低沉的、富有磁性的嗓音毫无征兆地贴着他的耳根响起了。   “你召唤了我,人类。”   池殊冷不丁打了个战栗。   那声音仿佛酥麻的电流蹿过他的耳蜗,很好听,却格外的冰冷,不带一丝一毫人类血肉应有的温度,在空洞的空间内激起回音,诡谲而阴冷。   他被触手蒙住的眼眸微微睁大。   召唤……   天台上那个暗红的血阵再一次浮现在了池殊的眼前。他正跪在最中央,苍白的双腕鲜血流淌,被黑暗掩盖的角落潜藏着无数觊觎的视线,扭曲的肢体纠葛,它们攒动着,视线阴冷而恶毒,贪婪,窥伺,永不餍足。   他……成功了?   到底在什么时候……   居然……   磁性的嗓音再一次拂过耳畔,拉回了他的思绪。   “你,会付出什么?”   池殊被堵着嘴,说不了话,但看样子对方也没打算让他说话。   有什么流水般冰凉的东西轻轻擦过他光裸的脖颈,犹如毒蛇吐出信子,又像屠夫的刀锋碾压柔弱的命脉,危险而致命。   “你的肉/体,你的理智,你的欲望,还是……你的灵魂?”   池殊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强烈的恶意席卷而来,此刻的他仿佛一艘在风暴间被肆意摆弄的船,全身上下的每一寸都在颤抖、悲鸣,脑海中绷紧的弦已然拉到极限,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四分五裂。   对方每吐出一个字,他的身体便会僵硬一分,生命力在他的体内以一种极其恐怖的速度流失着,四肢开始变得麻木而绵软,原本战栗的神经逐渐沉寂下去。   那一瞬间,一个念头猛然闪过池殊空白的大脑。   再这样下去,他真的会死。   青年开始艰难地挣扎起来,自喉腔深处发出模糊的“呜呜”声,犹如小兽无助破碎的呜咽,细弱,可笑,不堪一击。   他这样的举动却似乎取悦到了对方,一声若有若无的笑散在他的耳畔,轻得就像错觉。   那根堵住他口腔的触手突然抽离出来,窒息感减弱些许,空气争先恐后地涌入,池殊忍不住大喘了几口气,意识到对方默许他说话了。   眼前仍是一片被遮挡的黑暗。   他不知道自己正面对着什么,是披着人皮的怪物,还是算计人心的恶鬼,又或者是凌驾于其上的东西,但它的危险性是毋庸置疑的。   池殊不会怀疑,走廊上那些异变的消失正是对方的手笔,在短短一瞬就“抹除”了它们的全部痕迹,这种匪夷所思的力量完全超脱了规则,很难想象,该是怎样的存在,才能轻而易举地做到这些。   游戏……也是默许这种行为的吗?   “我心甘情愿向您献上我的一切。”   一片死寂间,青年温和的、动听的嗓音缓缓响起了,它回荡在死寂空洞的世界,犹如琴弓拉响的醇美婉转的乐章。   “从里到外,自身体及灵魂,都彻彻底底地属于您。我将最大程度地向您展示我的价值,您尽可以使用我,从我的身上拿走一切,包括立刻夺取我的生命,我也不会有丝毫怨言。”   他的身体放松下来,露出顺从的姿态,漆黑的触手下,袒露出的皮肤苍白若纸,下面遍布青紫的脆弱血管,温顺而无害,犹如引颈就戮的羔羊。   池殊真诚的口吻不掺一丝一毫的虚假。   “只是……我的主,我想,比起立刻死去,活着的我更有价值,不论是作为一把游戏中趁手的刀,还是用来打发时间的消遣玩具。您大可以在腻烦了我的存在之后赐予我死亡,但至少现在,您还是对我感兴趣的,不是吗?”   他感到冰冷的东西沿着他的颌骨滑到脖颈,停在动脉的位置,似乎在细细感受着那里的跳动,紧接着是漫长的令人不安的沉默,整个空间内,只余下青年胸腔后的心跳声。   池殊从未期待过对方会相信自己刚才的那番话。哪怕他向来对自己的演技很有信心。   他早就看出,它并不想杀他,否则自己早已死了千次万次,他刚刚的话,不过是给出了一个留下他的理由罢了。   ——是真是假都没有关系,最重要的,是展示自己的态度,以及……让它最大程度地对自己留有兴趣。   对那种存在而言,一切可归咎于理性与逻辑的推演都失去了参考价值,他所面对的,就是一个庞大的、混乱的、汇聚了无数负面特质的思维黑洞,光是靠近,便会不受控制地被其吞噬。   近在咫尺的声音冰冷而空洞,伴着浓浓的、几欲凝为实质的恶意,抚摸过青年脆弱的皮肤,绞紧他的命脉,激起战栗的刺痛。   “你会如何向我证明?”   池殊的肤色此刻惨白得吓人,形状姣好的唇却是淡粉色,它微微弯起,一张一合间,吐出优美的、蛊惑的字句。   “您肯垂怜救下我的性命,自然也能轻而易举地夺走它,对您来说,这不过是一时兴起的随手之举,但对我而言,却是求之不得的机会与恩泽,只有傻瓜才会选择背叛。”   “我与您之前所见的人类都不一样,不是么。”   他无声笑着,扬起的下颌犹如干净清白的瓷,脖颈处缠绕的漆黑触手与肤色形成强烈的对比,锁骨处的线条伴着呼吸起伏,透出些单薄的血色。   “也正是因此,您才选择在最后一刻救了我。在之后的副本里,我将继续向您展现我的价值,我相信,您会满意的。”   最后一个字说出后,青年安静乖顺地等待着对方的回应。   死寂的空间内,一声低笑毫无征兆地贴着池殊的耳根响起,沙哑、阴冷,像毒蛇探出獠牙狠狠咬了一口,那片肌肤都麻得没了知觉,随之而来的是捏住他颌骨的力道,两颊的软肉被压得变形,池殊的呼吸乱了一拍。   “狡诈的人类。”   身上的触手突然开始动作起来,毫无间隙摩挲过他皮肤的时候,带来异样的痒,池殊死死咬住下唇,不让喘息泄出来。   他在心底无声暗骂。   妈的,死变态。   他听见对方发出一声叹息,那声音仿佛击中他的天灵盖直接在脑子里荡开,池殊浑身禁不住颤栗了一下,周身的触手变得狂躁,似乎在释放着不安的情绪。   “可惜……时间到了。”   下一刻,池殊的身体猝不及防一轻,身上的束缚竟迅速地解开,散去,最后彻底脱离了他。   强烈的失重感下,他连忙睁开眼睛,大口艰难喘着气,目光飞快地在周遭寻找着,却只捕捉到一片灰白色的茫茫混沌。   忽然间,一点冰冷湿滑的东西抚过他的后颈,按压温热脆弱的皮肉,而后环了上来,就像有人用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只需轻轻一折,他头部与身体单薄的相接处就会顷刻断裂,血流如注。   危险的感觉再一次涌了上来,池殊脊背发僵,无声攥紧了寒凉的指尖,控制着自己的视线一点点往后挪去。   模糊的余光只来得及捕捉到一道昏蒙的残影,异样的触感就消失了,他顿了几秒,猛然转身,视线扫过这片混沌,却一无所获。   毫无生气的空间内,唯有对方低沉的嗓音在他的耳边久久回荡。   “我们还会再见的。”   池殊:……   谁○○个××要和你再见面啊!   下一刻,周遭场景陡然变幻,空间开始破碎,犹如疯狂旋转的万花筒般,灰白中掺杂进其他的色泽:如血的红,晕散的黄,浓烈的靛青……剧烈的晕眩令池殊头痛欲裂,只能闭上眼睛来让自己好受一点。   不知过了多久,伴着系统熟悉的提示音,池殊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脱离了副本,身处于一个只有黑白两色的空间内。   【新手试炼:[死亡公寓]结束。】   【任务评级:……A。获得积分5000。   支线任务进度:100%。额外积分奖励2500。   副本探索度100%。额外积分奖励2500。   获得道具:B级道具*2,特殊道具*1。折算积分1000。   直播间内最高观看人数超过五千。奖励积分1000。】   【请主播再接再厉,给予观众最美好的观影体验。】   池殊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口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血渍与脏污也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清除着。   他将自己放到柔软的座椅上,紧绷的神经久违地放松下来。   【您在副本中出色的表现已博得了[招厄]的“注视”,请再接再厉,争取获得█▉】   声音停顿了片刻,最后的那几个字被无形的力量给抹除,变作刺啦的电流音,池殊忍不住皱了皱眉。   ……招、厄?   这就是那东西的名字?   难道这还是游戏的隐藏彩蛋?需要玩家自行去探索?   想到那些黏腻庞大的触手,池殊条件反射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种完全受制的感觉……如果不幸再遇见,他可不想体验第二次。   耳边冷漠的系统音仍在继续。   【恭喜您通关新手试炼,成为异渊游戏的一名正式玩家。】   【直播间打赏功能已开启。   游戏商城已开放。   第一世界已开放。   异渊游戏指南已发放,请务必仔细阅读上面的每一个字,不遵循规则所造成的任何后果皆由玩家自负。】   【玩家天赋已开启。   所有天赋只限在副本内使用,一旦使用超过临界次数,将产生一系列未知后果,请玩家谨慎对待。】   【天赋一:[万诡迷]   你那该死的魅力毋庸置疑,不管在哪,只要你想,就绝对都是人群里行走的心动发射器,游戏里的你对鬼怪似乎也有着别样的吸引力,但这绝不是一件好事。   鬼怪表达喜爱的方式有许多种,最简单粗暴的,就是把你化作它们身体的一部分。   (该天赋的所有使用对象只能作用于游戏角色)   Lv.1   被动效果:对副本中所有鬼怪或npc无差别产生少量吸引力,带来后果:未知。   主动技能:对指定对象散发魅力,迷惑对方认知,持续时间1h。   临界次数:1   升级条件:100000积分】   【天赋二:[孤注一掷]   喜欢走钢丝般命悬一线的刺激吗,喜欢肾上腺素飙升的快感吗,喜欢利器入肉那一瞬间鲜血四溅的美么,不用怀疑,相较于普通人,你的疯狂令他们望而生畏。   你热衷以性命为赌注,享受不可控的愉悦,但尽管是你,也拥有最后的底牌。   越是大胆,越是疯狂,越是抛弃理性放手一搏,它便越匪夷所思,超乎常理,当然,你也可能付出比生命更惨痛的代价,满盘皆输。   不妨试试,让这世界为你黑白不分,神魂颠倒的美妙吧。   Lv.0   反转并合理化你与指定对象二者的地位,持续时间:1h。   定义该事件初始发生概率为0,随着所受危险值的升高,概率将逐渐扩大。   临界次数:1   (不可升级)】 第15章   从始至终,系统都没有提及有关那个混沌空间的半点信息,池殊仰倒在柔软的椅背上,若有所思地盯着空白的天花板。   短短数分钟内,他身上的所有伤口都已愈合,衣服干净如初,看不出丝毫污损的痕迹。   【奖励结算完毕,玩家身体已修复,请您通过出口离开中转空间。   第一世界欢迎您的降临。】   肌肉的疲乏感已然一扫而空,池殊的视线落在面前那扇漆黑的门前,站起身来,过去拉开了把手。   走出之后,门在他的身后自动关闭,周遭嘈杂的人声顷刻将他淹没,看着广场上三三两两聚集的玩家,久违的,池殊产生了一种还在现实世界的错觉。   很快就有人注意到了出现的青年。   从这个中转站内出来的玩家全是刚过试炼本的新手,第一次进入游戏,绝大多数人的脸上都带着茫然、警惕、惊魂未定的表情,但这位新人不一样。   他的神色很平静,不见一丝一毫刚死里逃生的窘迫,自然上翘的唇角给人种容易接近的温和感,目光看谁都像带着笑意。   青年单手插兜,一身简练的白T配上松垮的外套,随处可见的日常装扮穿在他的身上,却偏生让人有种挪不开眼的感觉。   池殊的视线掠过整片广场,短短几秒的时间,就迅速判断出了哪些是和他一样刚从试炼本里出来的新人,他们的身边大多聚着几个老玩家,满脸热忱地不知在说些什么。   一男一女在这时走到了他的面前。   男人热情地开口道:“帅哥,有兴趣加入我们星夜公社吗?”   “公社?”池殊吐出这个陌生的词汇,适时露出好奇的神情。   “简而言之,就是玩家们自发形成的各种组织啦。”   他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小兄弟,你没进过正式副本,当然不知道,它们的难度可比你那新手试炼高上好几倍,玩家互相合作的话,能大大降低死亡率,于是公社就诞生了。新人现在加入我们公社,可是有很多福利的哦……”   “没错没错,”一旁的女人顺势接了下去,“新玩家前期的积分都很紧张,要想在第一世界生活,积分就跟现实世界的金钱一样重要,我们公社提供无利息借贷,并且会让有经验的老玩家陪同新成员进入下一个副本。如果你天赋足够有潜力的话,公社内部资源将无条件供你使用。”   池殊眉梢微挑:“这么说……加入公社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咯?”   “当然!哪怕是游戏排行榜前五百的大佬,很多时候也是要组团进本的,更不要说我们这种普通玩家,很多新人一开始无法独立参透规则,在副本内白白丧了命,有老玩家带的话能提高不少存活率。”   “这样啊……”   见池殊仍在犹豫,男人忙道:“你的试炼本评级是多少?D级?C级?总不可能是B吧,再加上一点探索进度的额外积分,你的积分数额现在满打满算绝对不超过五百,在这儿设施齐全的大酒店里住上一晚就要花上数百积分,你加入星夜公社,我们可以为你提供食宿服务,虽然你攒下积分后肯定是要还的,但至少可以解一时燃眉之急不是……”   池殊想了想自己高达一万多的积分数额,十分赞同地点点头:“没错,你说的对。”   男人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   “小兄弟果然有远见,喏,这是协议,在底下签字以后,你就是我们星夜公社的一员了……”   “附近有餐厅么?”   没料到他会突然来这么一句,男人茫然对上青年的视线,大脑宕机:“呃……从这里沿主道出去,第一个十字口右转,整条街都是……哦哦,你是饿了吧,来来来,先在上面签字,我们马上就带你去吃饭。”   池殊接过纸和笔,在他们的注视之下,却没有立马签名,而是将目光落在了那些密密麻麻的条款之上。   按理来说,正常人都会忽略掉这些满是书面语的冗长文字,顶多是粗粗扫几眼大觉得没什么问题就略过了,就像登录的人从不看用户协议就默认勾选了一样。   池殊却垂眸盯着那些条款看了半分多钟,笑着一字一句道:“唔,加入公社得支付四百入会费,积分不足支持分期付款……若因个人原因退社视为违约,需缴纳积分。公社成员不得隐瞒自己的天赋,在必要时要听从安排使用,否则也视为违约……这些,你们可都没跟我讲过。”   这份契约书上,没有对玩家违约后需支付的积分进行具体说明,但显而易见,会是个不菲的天文数字。   在游戏世界内,池殊相信,这绝对不是一张普通的写满条约的纸,一旦往上签了自己的名字,大概率会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给制约,这也就容易解释了为什么他们如此迫切地想要让新玩家签字。   女人尴尬地笑了笑:“帅哥,这契约上的条款,几乎所有的公社都是一样的,第一世界的玩家们早就已经默认接受了它们,你很快也会适应的……”   “是啊是啊,对于生存而言,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只是一点很小的代价而已,却能让你在游戏中更好地活下去,这笔买卖不亏。”   池殊却是将纸笔往对方手里一塞,转身就走:“我没兴趣,你们去找别人吧。”   “诶你这人怎么这样——”   他很快就离开了广场,将男人气急败坏的声音丢在了身后,走到了第一个十字路口,在他的右手边,果然有一整条的美食街。   这里的街道布置和现实世界没什么区别,只是街上的人寥寥无几,在副本的重压下,大抵也没几个玩家有闲心出来逛街。   店铺内的经营人员脸上都带着如出一辙的微笑,温和的目光注视着每一位经过的玩家,虽然他们有着和人类别无二致的外貌,但还是能从他们机械重复的举止中辨别出这些是设定好的npc。   池殊饿了一整天,胃部持续性地隐痛着,他随便进了一家格调偏国风的餐厅,手指在菜单上一划拉,便点了七八道菜,从开胃小菜到餐后甜品,应有尽有。   餐厅很大,装饰得也很典雅,却只有他一位客人。   这里的店面消费都不低,池殊刚刚就花出去了四百多的积分,虽然对他而言不过九牛一毛,但据那个男人所说,这大抵是一个刚从试炼本出来新人的全部身家。   出菜速度很快,他点的不一会儿就上齐了,味道同池殊过去去过的那些高档饭店没什么区别。   他也懒得去细究在游戏世界内这些东西是怎么做出来的,专心地吃了起来。   饱餐一顿后,靠在柔软的椅垫上,听着店内悠扬舒缓的音乐,池殊突然想起系统提到的“异渊游戏指南”,便从背包中拿了出来。   这是一本漆黑的手册,很薄,目测也就几张,他的指腹抚过封面粗糙的纹路,翻开了第一页。   入目的第一句话便令池殊瞳孔微缩。   【当你看到这一条的时候,你已经死了。】   【不用惊讶,现实世界的你,早已变成了一具尸体,但异渊用了一些小小的手段,回收了你的灵魂,将你投入试炼。   倘若你能成功地活下来,就证明你拥有成为游戏正式玩家的资格。   总之,再次祝贺你,你赢得了第二次新生的机会。   好好把握吧,这世上有无数垂死之人不惜代价也要把自己的性命多延长一分一秒,美貌,金钱,权力,情感……在死亡面前,它们一文不值,皆为泡影。   你可以将与那些鬼怪的博弈视作一场残酷没有尽头的试炼,但事实上,这是一条通往光明之路,当你到达终点,你将获得梦寐以求的一切。   现在说这个为时还太早,如果你有幸在之后的副本中活下去,也许有一天会理解的。   你所处的“第一世界”是个同现实世界相似的地方,只是这里生存的必需由金钱变作了积分,它的主要来源是游戏副本,不仅是任务本身,博取观众的眼球也是极为重要的一环。你尽可以使用任何手段,来提起观众对你的兴趣。   “有钱就能拥有一切”,或许这句话在现实中并不适用,但现在,可以断言它普适于百分之九十九的情况。   在第一世界之上,还有名为“第二世界”的存在,当你总积分达到十万的时候,就能得到它的入场券。   相较于这里,它更接近于人类世界中的上流社会,那儿远比你能想象到的更为“精彩”,绝大多数玩家直到死也无法摸它的门槛。但最公平的一点,是没有人出生便在那里。   新手试炼结束三天以后,你必须开启你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副本,之后将根据你在副本内的综合表现与获得积分,决定之后副本的时间。   当然,游戏很乐意看见你提前它。   好好享受这段来之不易的时间吧,这是你的第二次生命,只要你足够有实力,也许能永远地拥有它,谁都说不准……   ……】   之后就是一些有关游戏商店、积分排行榜以及论坛的简单说明,池殊了解之后,收起手册,走出餐厅。   他打开电子地图,打算先找个酒店住一晚上,第二天就去下副本。   有关异渊游戏的一切对他而言都是未知,他的心中萦绕着无数未解的谜团,想要解开,除了进入副本外,他别无选择。   附近的酒店住一晚五百积分,而这还不是最高档的那种,不过池殊手头积分宽裕,他爽快地支付了金额,并预定了第二天的早餐。   在大堂内等待的时间里,他看到了三三两两来此入住的人。   虽然游戏内也有提供长期出租的公寓,但毕竟副本太过凶险,谁都不敢保证自己能否活着回来,对于一些需要立刻进入副本的玩家,酒店或旅馆会是更好的选择。   池殊顺着侍者的指引上了楼,用房卡打开了门。   房间里的摆设和寻常的酒店没什么区别,第一世界内也是有时间的,墙上的挂钟显示着现在已经是傍晚六点半。   他洗完澡,躺在床上,通过虚拟界面进入游戏论坛,玩家的论坛账号已经与真实身份绑定,不过其他玩家只能看到昵称,池殊随手输了个名字首字母缩写“cccs”。   论坛的主版块是玩家交流区,基本都是分享自己在游戏内经验的,因为只要副本历史破解度不超到90%,下一次就会继续开启,而且即使是不同的副本,有的也会有一定的相似度,多了解一些总没错。   只是这些分享贴并非无偿,需要一定积分的耗费才能解锁,池殊大致浏览了几篇,发现所需的积分基本都在2000往上。   池殊又进入新人区,花了一个小时翻了数百条帖子后,总结出了几点对他有用的注意事项:   1、异渊游戏的所有副本都属于扮演类剧情本,每人至少持有一张身份卡,否则游戏内危险值提升至100。   2、危险值:对鬼怪的仇恨吸引度,普通玩家基本在20~30区间,大于50则处于危险状态,大于75会使附近鬼怪产生不可控的异变,达到100时,将引起副本所有鬼怪及npc的追杀。   3、玩家要扮演好人设,不引起npc的怀疑,当npc怀疑值达到60时,该身份卡自动作废。   4、身份卡时长可通过完成主线任务获取,也可由积分购买,但总体来说,完成任务更具有性价比。   5、不同身份卡延长同样的时间所需要的积分不同。   6、同一玩家可同时持有不同身份卡。   7、身份卡持有数量大于1时,可选择丢弃、赠予、强制赋予其他玩家或更换,具体实施方式暂且不明。   除了这些,池殊还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通过试炼的玩家都会觉醒天赋,但只会觉醒一个,至少他翻了那么多帖子,就没有像自己一样有两个的,这似乎是所有玩家早已默认的事实。   想了想试炼本中游戏那不搞死他不罢休的架势,池殊觉得,自己弄出两个天赋也是正常,毕竟一般而言,难度越高,玩家的天赋也就越强。   在论坛内又浏览了一会儿,池殊摸清了它的各板块构成,想到明天一早还得下副本,便关了灯,躺在床上闭上了眼。   他本以为自己会发很多时间入睡,但或许是副本内消耗过大,在黑暗的静谧中,沉沉困意席卷而来,他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第二天,池殊在闹钟的响声中睁开了眼,看着陌生的天花板,反应了几秒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是在游戏里。   现实世界的他已经“死”了。   他坐起身来,揉了揉惺忪的双眼,趿着拖鞋去卫生间洗漱。   经过一夜的休息,镜中青年的脸色总算没那么苍白了,眼底的青黑也淡了一点,池殊洗了把脸,打理好凌乱的头发,准备一番后出了门。   他在餐厅用过早餐后,便前往最近的中转站,那是副本与第一世界相连的地方,只有进入这里,才能开启副本。   大早上过来下副本的人并不多,池殊径自躺入了雪白的传送舱,不透明的外壳在他的面前合上,阻隔了外界。   耳畔响起冰冷的提示音。   【检测到玩家。   ID:10130365。姓名:池殊,是否进入游戏?】   “是。”   【副本抽取中……   玩家匹配中……   匹配成功。】   【即将进入游戏。】   【倒计时:十,九,八,……】   当机械音吐出最后一个数字的瞬间,眼前白光骤盛,片刻的失重感后,双脚最先碰到实心的地面。   一行行字在他的眼前浮现出来。   【副本名:七日丧钟   执掌神格:招厄   副本难度:一星   游戏人数:14   主线任务:存活过七日后公爵的婚礼。   支线任务:解开森地洛林堡的秘密。】   【身份卡自动抽取中……】   【抽取完毕,请及时查看。】   【被动天赋:[万诡迷]已激活。】   【直播系统已开启,请尽己所能,给予观众最美好的观影体验。】   【祝您——游戏愉快。】   池殊点开了卡片信息。   【身份卡   姓名:池殊   (智人,男性。精神状况:异常。银行卡账号:******,密码:%¥#@@!。)   身份:普通客人   (普普通通,毫无亮点,我的评价:辣鸡。无趣是直播的大忌,是观众流失的开端,命运已经写好了剧本,但主角不是你,或许你可你做点什么,让你的表演更有看头。当然,加戏需谨慎,一失足成千古恨。)   有效时长:5min   (你简直是我见过的所有新人里最非的倒霉蛋,虽然这个游戏没有新手保护机制,但你的运气还是让我大开眼界,什么都别说了,挣的积分就是拿来用的。)   基础危险值:40   (知道别人这里的数字是多少吗?好心透露一下,没人超过30,不是我针对谁,你或许应该好好反省反省自己,谁让你那个有趣的天赋是被动触发的呢。)   介绍:伯恩公爵将在七日后举行他的婚礼,你与你的同伴受邀而来,但据外界传言所说,在此之前,他已有了六任妻子,无一不在婚后暴毙而亡。   你听说伯恩公爵是被禁锢于森地洛林堡的恶魔,而每一个踏入这里的人都会遭到诅咒,但你素来对这种流言嗤之以鼻,在金钱的诱惑下,你还是来了。   但是现在,说实话,你开始后悔了,而你已然没有了退路。你告诉自己,熬过这七天,你就能获得一大笔钱,你可以用这些钱做一切你想做的事,远走高飞,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可真的是这样吗?……人总喜欢赋予某件痛苦的事以意义,就像驴子头上吊的胡萝卜,来驱策自己拼命地跑下去,这或许就是所谓的“希望”?   呵呵,是好是坏,我不予评价。   玩家,还记得最初我问你的那个问题吗?现在我再复述一遍,你相信,命运是注定的吗?   你仍不必着急给出答案,我只是想提醒你,命运最狡诈的地方,就在于让叛逆者的反抗也成为构筑它的一环。】 第16章   池殊从试炼本开始就很想吐槽身份卡上这欠揍又迷惑的说明了,他昨晚还特意去论坛上查了查,发现所有玩家都会看到这一行行小尾巴,不过像是随机生成,哪怕是同一副本同一身份的玩家,看到的说明都是不同的,而且风格也不太一样。   有人推测,这是游戏根据玩家各自的理想型生成的,就像AI根据你的性格生成不同类型的男/女友一样。   池殊:……去你的理想型。   而且还有一点他比较在意,在“执掌神格”那一栏,[招厄]这个熟悉的名字再一次映入他的眼帘,他记得在新手试炼那个副本,这栏写的也是那两个字。   意思就是他极有可能在这个副本里又遇见那玩意儿。   联想到在混沌空间内某些不美好的回忆,池殊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他得尽快找到对付那东西的办法……不然迟早要被玩死。   撇开思绪,池殊迅速花费3000积分,给自己的有效时长延长了两小时,现在他的手上只有7000积分了,从上个副本出来到现在,短短的时间里,就用了快一半。   他倒也不是心疼,毕竟积分就是拿来用的,只是觉得这3000积分花得有点冤大头而已。   开局就只给了他五分钟存活时间,他合理怀疑这破游戏在针对他。   直播间刚开启,就有几行弹幕从冷清的屏幕上滑过。   【诶,主播又开播了,这么快】   【我是不是眼花了?主播的存活时间刚刚是不是只有5分钟?】   【就是5分钟,主播又花积分续上了】   【主播什么身份卡?5分钟也太逆天了】   【笑死,我去别的主播那里看了看,最少的也有四小时打底】   【主播:5分钟?这我玩个集贸啊?】   ……   池殊的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空间内和他一道醒来的人,他们的脸上大多带着警惕戒备的神色,但很冷静,看样子都是老玩家了,除了一男一女,他们的神色肉眼可见的紧张,不安地四处张望着,应该是和他一样的新人。   池殊离那个女新人比较近,很快就注意到她过分惨白的脸色,她拉了拉身边男人的衣袖,轻声不知说了什么。   池殊只依稀捕捉到“身份”二字。   男人像是特意来带她的老玩家,闻言,也不禁皱了下眉头,又很快换上了伪装的冷漠表情,示意女人不要多讲。   池殊若有所思。   难道真的有玩家的身份不是“普通客人”么。   不过,如果身份卡能够改变的话……   一名身材高挑的男人在这时站了出来。   “各位,我叫许巍,已经下过五次副本,算是有经验的玩家了,这个副本里新人不多,但却有十四个人,难度会比寻常的一星本更高,我建议大家相互合作,有什么线索共同交流,对彼此都有好处。”   他的面上带着和煦的笑,看着就让人如沐春风,但池殊只是扫了他一眼,目光停在了许巍的身后。   不起眼的偏僻角落,站着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他双手抱臂倚在墙角,眉峰下压,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看样子是和许巍同行的。   青年似乎对他人的注视十分敏感,眼皮一抬,便与池殊来不及收回的视线对上,不快地看着他,池殊从容地弯起嘴角,露出一个无害的笑。   许巍道:“副本正式开启前都会有几分钟的缓冲期,我们来自我介绍吧,互相了解一点,就从我左手边开始,顺时针轮一圈。”   他身边的男人接了话:“各位,我姓束,我叫束学察,是许巍的队友。”   束这个姓氏很少见,对方的名字也起的有点怪,池殊在心底念叨了几遍,忽然就明白怪在哪了。   之后的玩家一个个报了名字,池殊默默将它们和对应的脸记了下来,轮到了新人女生,她怯生生道:“我叫柳琳。”   她旁边的男人道:“莫挂柯,下过四场副本。”   紧接着是池殊,他言简意赅地说了自己的名字,另一个新人玩家叫李浩浩,最后,轮到了那个与他对视的青年。   “薛琅。”   偏冷的声线吐出这两个字,对方不愿再多发一言,继续在角落装哑巴。   许巍点点头:“既然大家都初步认识了,在副本里的这七天,要尽量互相帮助才好,遇到什么麻烦,可以来找我们……”   突然响起的脚步声令周遭的气氛陷入了诡异的寂静,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声音传来的地方,只见一道黑影自楼道口缓缓走出。   他身形干瘦,面容苍老,身着中世纪风格的白衬衫与马甲,带着雪白的手套。   中年男人站在他们的身前,枯枝般的身躯行了个礼。   “各位午安,欢迎来到森地洛林堡,我是这里的管家,从现在起,全权负责招待各位的事宜,七日之后,伯恩公爵将在此与美丽的塔瑞拉小姐成婚,希望届时各位能与我一同见证他们的婚礼。”   他的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面部堆砌的褶皱却像松软的泥土,龟裂的嘴唇上扬,给人种不协调的怪异感。   管家拿出一大串钥匙,放在身后的桌上。   “在你们中间,有五位特殊的客人,他们都是有着不同寻常才能的人,请几位先来我这里登记。”   这话一出,一些玩家的脸上露出了意外的神色。   池殊挑了挑眉。   果然,有的人的身份是和多数人不同的。   片刻的死寂后,一名女人在他们的注视下最先走了出去,神色平静地开口了:“你好,我叫戴安娜,是个雕塑家。”   管家微笑地在本子上写了些什么,示意道:“请挑一把你的钥匙。”   钥匙都是古铜色,戴安娜低头看了几秒,从中取了一把,站在一旁。   接着走出的是束学察,他说:“我是公爵请来的诗人。”   管家微笑,点头,让他拿走钥匙。   之后,一名声称自己是唱歌家的男人走了过去,最后是新人柳琳,她说自己是个舞者。   四人走出后,玩家间再没有动静。   “还有一位客人。”管家抬起头,语调森冷而缓慢,“请出来吧。”   空气中的温度明显低了几分,池殊的目光扫过在场之人的脸庞,他们神色不一,但都带着不明所以的迷惑,似乎谁也不是那位“缺席的客人”。   但很快,池殊就发现了一些异样的地方。   “还差一位客人……”   管家咧开嘴,扩大的笑容显得无比瘆人,他凹陷的眼眶里,碧色的眼珠转动着,掠过每一个人的面容,阴冷的目光像蛰伏的蟒蛇。   玩家们大气也不敢出。   诡异的沉默中,一个人在这时走出,步伐从容地来到了管家的面前。   “我叫池殊。”青年温和的嗓音清晰地传进每一个人的耳中,“是名钢琴师。”   他的脸上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动作自然地取走一串钥匙:“抱歉,刚刚在分心想别的事。”   管家死死盯着池殊,唇角笑容愈发诡异:“没关系。客人您只要始终牢记自己的身份就好。”   后者微微一笑:“多谢提醒。”   开播没多久,由于池殊之前在试炼本内精彩的表现,以及他两个副本间隔时间短的缘故,直播间内的人数已经悄无声息过了一千。   【啊?钢琴师?主播在搞什么?】   【我又倒回去看了一遍,主播拿的就是普通客人的身份卡啊】   【主播开局就胡诌了一个身份,也不怕玩脱】   【所以少的那个“客人”到底是谁?】   【我去别的主播那看看,有发现了回来告诉你们】   【部分弹幕已屏蔽。】   ……   管家冰冷的视线追随着池殊的脚步,沙哑的嗓音缓缓响起:“公爵很欣赏你们五位,在之后的几天里,他会亲自前来拜访。各位不必紧张,公爵向来都很平易近人,只要满足他的要求,你们会获得不菲的回报。”   池殊心下了然。   特殊的身份,就代表副本内的风险会提高,但同时也意味着,能经历普通身份无法经历的剧情,得到更多的线索。   在他的身边,柳琳的脸色已然变得无比苍白,几乎难以站稳。   她只是个没有经验的新人,第一次副本就被安排到了这种身份,内心无疑是极度恐惧的。   作为森地洛林的主人,“公爵”无疑是整个副本里极难对付的角色,被对方“拜访”想必并不是什么好事。   池殊不着痕迹地扶了她一把,又有分寸地及时撤开了手,柳琳白着脸用口型无声对他说了个“谢谢”,很快慌乱地低下头去了。   池殊端详着手中老旧的钥匙,摸了摸上面粗糙的纹路,辨别出这是罗马数字七,倘若走廊上的房间按单双号对侧分布的话,不出意外,他的房间会在正中。   “好了,剩余的客人们,也来挑选你们的钥匙吧。”   玩家们陆陆续续拿走了他们的钥匙。   “各位,你们的住房在二楼,里面已经准备好一切基本的生活用具。三楼是一座画廊,那里摆满了公爵珍藏的画,欢迎客人们前去参观,但禁止触碰。”   “第三层之上的楼层为公爵私人住所,不对你们开放,请不要进入那里。地下一层是厨房,也请客人不要随意走入。”   “公爵是个很有时间观念的人,城堡的钟声会在一天中的八点,十二点,十八点,以及二十二点响起。前三次钟声代表用餐时间,请客人们在钟声响起后的三十分钟内及时来到一楼用餐。”   “当二十二点的钟声响起,直到早上八点的这段时间,各位客人请不要出门。”   管家石灰般惨白的脸上露出一个不寒而栗的笑。   “你们现在可以前去房间休息,很快就到十八点了,我会在餐室等着各位。”   说完这话,他就转身离开了,干瘦的身躯消失在楼道的阴影里,不知是不是错觉,池殊总感觉对方临走前看了他一眼。   ……开局没几分钟,他好像就被盯上了。   他打开身份卡,发现上面的“普通客人”四个字已经变得极淡,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消失,崭新的“钢琴师”赫然出现在一旁。   括弧里的介绍也进行了更新。   (你做了一个大胆的尝试,它到底会带来什么,现在还暂不可知。   我想……你应该猜到那个没有站出来的“客人”是谁了?那你不如再猜猜对方这么做的理由吧。   友情提示,这座古堡的主人可不是什么好惹的家伙,不多做点什么的话,你那骗人的小把戏,会很容易被戳穿的哦。) 第17章   池殊跟着人群走上了楼,沿饰有暗红花纹的走廊往前走去,果然,他的房间就在正中,掏出钥匙开门的时候,旁边忽然多了一道人影。   他微微侧头,看到了薛琅的脸,后者注意到他的视线,脸上的神情比大厅中更加阴沉,他似乎并不愿意和人多打交道,迅速开了门便进去了。   池殊若有所思。   薛琅在和他相邻的九号房。   他转动钥匙,也走进了房间,燃烧的烛台将整个空间照成暖色调,墙壁上环绕着漂亮的花纹,复古格调的中世纪装扮给人种低奢典雅的感觉。   池殊来到房间的最中央,发现在正对床铺的地方,挂着一副画。   那是一幅普通的风景油画,以蓝黄绿三色调为主,画的是无际的原野,并没有异常的地方,但它实在太过显眼,占据了墙壁的大片空间,池殊忍不住走上前去,拿手摸了摸。   触感有些粗糙,和普通的油画没什么两样,画框后部是空心的,敲击时发出咚咚的回音。   他的指腹沿着木质边缘抚摸的时候,突然触碰到了一个不平滑的凸起。   木框被钉死在墙壁,无法取下,池殊只能用指甲在那一块缝隙处小心地扣着,很快,一张被折叠的小卡片顺着他的动作弹了出来,轻飘飘地落下。   写有字的那一面刚好朝上。   猩红的文字刺了一下他的眼。   【不要吃肉!!不要吃肉!!!不要吃肉!!!肉他歹】   笔迹很凌乱,像在匆忙间草草写下,颤抖的感叹号触目惊心,最后几个字是残缺的,无法猜测出想表达的内容。   池殊把小卡片拾起,放在一旁。   不要吃……肉?   是指餐桌上的肉吗?为什么不能吃?   这张被刻意隐藏的卡片,难道是房间的前住客留下的?又或者,是过来打扫的仆人?   按捺下心头的疑惑,池殊又对其他的用具仔细检查了一番,找到了空白的笔记本和笔墨,除此之外没有更多的发现。   钟声在这时敲响。   声源来自一楼,异常的浑厚洪亮,金属撞击的声音仿佛落在心头的重锤,明明并不急促,却给人一种什么事即将发生的紧迫。   钟声一共响了六次。   这就是十八点整的信号了。   池殊站起身来,打算前往楼下。   走出后,走廊两侧的门也陆陆续续地被玩家打开,沉默笼罩着人们,他们彼此交换了几个眼神,而后心照不宣地朝一楼走去。   他们进入空无一人的餐室,铺设洁白餐布的圆桌上已经摆放好了十四套餐具,座椅上标着从一到十四的罗马数字,看样子是想让他们对号入座。   待所有人都坐定之后,身穿黑衣的管家出现在门口,犹如游荡的幽灵。他墙纸般灰白的脸上露出一个礼节性的微笑。   “客人们都已入座,可以上菜了。”   紧接着,一个身材消瘦的侍女推着餐车走了进来,她穿着粗布麻裙,灰色浑浊的眼瞳犹如死水,罩着银质盖子的餐盘被一道道端上了桌。   餐盖打开,露出一大盘烘焙好的面包,一篮鸡蛋,少量的蔬菜,以及散发着香气的烤肉。   烤肉已经被切割好,色泽鲜艳的表面裹覆着金黄的油脂,还在冒出白色的热气与诱人的肉香,看上去和普通的肉没有什么区别。   餐上齐后,侍女默默推着餐车走了下去,一直立在旁边的管家道:“请各位客人尽情享用,有什么突发情况可以摇餐桌上的铃。”   他缓缓走出,带上了门。   玩家们陆陆续续对桌上的菜肴伸出了手。   因为那张纸条的缘故,池殊并没有动最为诱人的烤肉,只是拿了条面包慢慢地啃,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围人的反应。   只有少数人伸向了烤肉,其中包括叫李浩浩的新人,柳琳看了肉一会儿,似乎也想拿,却被身旁的莫挂柯用眼神制止了。   池殊咀嚼着发硬的面包,觉得有些干,便喝了口水。   看来那些有经验的老玩家都不会贸然动用副本内的肉食,即使他们也许并没有和自己一样找到线索。   不过吃下肉……到底会发生什么呢?   他扫了一眼那几位正咀嚼着烤肉的玩家,他们专注地进食,红润的嘴唇泛着油光,餐盘里的肉袒露出细白的纹理,像待解剖的柔软尸体,纤长的肉丝被他们的齿舌卷入。   池殊默默记住了他们的样子。   他并不是很饿,只吃了一条面包,弄了几片生菜,便停了下来。   别的玩家大多也没什么胃口,毕竟现在在副本里,虽然才刚开始,但古堡内无处不在的诡异气息总是令人心底发毛。   这时,名叫许巍的男人开口道:“这样吧,以后每次用餐就作为我们的交流时间,大家可以把之前收集到的线索相互分享一下,对彼此都有利。”   没有人提出反对的意见。   这个副本内大多都是没有几次游戏经验的新玩家,许巍说的话也并不无道理,无形间,对方已然成为了这里的主导者。   “啊对了,你们五位……”   他的视线忽然扫向了池殊他们,露出一个彬彬有礼的微笑:“有着不同于‘普通客人’的特殊身份,很容易吸引伯恩公爵的注意,不过能获得线索的机会也更多,说不定就有关系副本核心的呢,探索时一定要小心啊。”   言外之意,就是希望池殊他们能把更多的线索无偿分享出来。   许巍这么一提,无形间把在场的普通客人与特殊客人分成了两个团体,倘若他们之后不给出有用的线索的话,必然会招致怀疑与猜忌。   凝滞的空气中淌过片刻的沉默。   “许先生说得有理。”   一道清朗的声音忽而自席间传出,人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那个说话的青年,后者单手支着下巴,笑容晃眼,一脸无害。   “不过呢,不排除有些恶意的玩家,会向我们提供假线索混淆视听,又或者人家是新手,获得了错误的线索却浑然不知。许先生自称经历过五次副本,那一定非常有经验吧,而且看上去也很乐于助人呢,届时分辨线索是否具有价值的重任,除了许先生,我想不到还有谁能承担。”   话外音就是,我可以提供线索,但线索是否有误完全跟我没关系,如果出了错,那就是你的锅。   许巍的脸色难堪了一瞬。   他盯着那个拆他台的人,突然想起对方之前自称是“钢琴师”,但不知为何,犹豫了很久才站出来,这一点十分可疑。   难道说……那人的身份事实上是有问题的?   束学察这时出来打圆场:“大家都是一个副本的玩家,本来就该互帮互助,一条线索很可能关系着一条人命,谁也不能推卸责任,毕竟没有人能保证自己不会遇到需要别人帮忙的时候,把局面闹僵就不好了,对吧?”   吐出最后两个字的时候,他若有所指地扫了池殊一眼,后者回以微笑。   因为身份卡时长只余一小时的缘故,池殊并未在餐室久留,径自先离开了。   他得加快对这座古堡的探索,不然纯靠积分续命的话,根本活不过今晚。   推开门后几秒,池殊才突然注意到站立在阴影中的管家,他干瘦的身躯被燕尾服包裹着,仿若一截惨白的枯木。   “客人用完餐了?请慢走。”   他的声音很慢,喉头里像是有砂砾在滚动,听着令就人不适,池殊点点头,快步往前走去。   没走出几步,背后幽幽的嗓音却是再一次缠了上来。   “当二十二点的钟声响起时,请您呆在房间里,不管外面有任何动静,脚步,哭喊,还是呼救……都不要开门。如果您想活到第七日。”   池殊愣了一下,连忙回过头去,看到模糊的人影像蜡一样溶解在黑暗之中,灰白的脸庞上,管家的嘴角咧至眼尾,他眨了眨眼,那道诡异的人影就消失了。   他有些不明觉厉。   这条规则不是早就说过一遍了吗,干嘛再提醒他一次。   这npc还怪好的嘞。   池殊先是在一楼转了转,发现这里唯一能得知时间的工具只有墙上的那面巨大的钟,现在古铜色的指针正指向六点半,还有三个半小时到晚上十点。   他得在那之前获得足够多的时长。   池殊想到管家之前提到的画廊,那应该是个值得探索的地方,便直接前往三楼。   他沿着旋转的木质楼梯一路往上,脚步声被厚重的地毯吸收,一侧的烛台映照出他的影子,缓缓沿着扶梯游曳,最终停在了画廊前。   这是一条纵深的长廊,两侧的墙壁等间距地悬挂着油画,每一幅画的旁边都点着蜡烛,却无法完全驱散这里的黑暗,烛火安静地燃烧着,模糊了光影的边界。   入口的左手处也是同样的走廊,尽头隐没在黑暗,像张无形的巨口。   看模样,这里的结构似乎是方形,四条走廊环绕着中央,墙上挂满画作。   池殊朝正前方走去。   最先看到的,是六张女人的肖像。   她们有着不同的长相,脸上却挂着如出一辙的微笑,从眼角的纹路至唇角的弧度,犹如精心计算,摆在相异的五官上,给人种强烈的违和感。   池殊一踏入这里,就因为仿佛针扎般无孔不入的窥伺视线而头皮发麻,转身看向这些画的时候,回应他的只有女人面孔上相似的笑容。   六张肖像旁,还摆放着一张空白的画像,如同所有的画一样被木框装裱着,却没有任何内容。   池殊停在了空画像下。   这里的七张画,让他联想到身份卡介绍里提到的“公爵的七任妻子”,但第七位新娘塔瑞拉尚未正式成婚,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空出了一张?   这些画作……又是出自何人的手笔。   池殊收回视线,继续往前。   画廊很安静,安静到了让人难以忽略的程度,蜡油无声滴下,只能听见他自己的呼吸声……   忽然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池殊的身形猛地一僵。   呼吸声……   他慢慢地往后转动脑袋,昏黄的火焰下,人像的笑容犹如蒙了一层纱雾般诡谲,入口处的光亮已然变得非常遥远,就像他走了很长的一段路一样。   没有人。   可为什么,这里,还有另一道呼吸声。   很轻,很浅,甚至连心脏稍跳快一些的声音都能将其掩盖,但绝不属于他自己。   它如影随形,时而似乎紧贴着他的后脑,时而又像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从未离开。   鉴于这是恐怖游戏,一切不合理都能变作合理,目前还没出现威胁他性命的东西,池殊也就压下被跟随的不适感,佯若无事地往前走。   之后的画作都是清一色的风景画,没有出现一个人物,昏暗的环境中,它们的色泽显得黯淡,犹如沉睡,透露出一种诡异的宁静。   池殊突然在一副画前停下了脚步。   他半仰着头,露出些许困惑的神色。   这幅画,竟然和他房间里的一模一样。   不,不对,好像……还有些不一样的地方。   比如……画中央的,那个多出来的,红色的东西。   他的身子缓缓往前倾去,想看清一些,昏暗的光线勾勒出青年的影子,他伸出的手指几近与画碰上。   某个瞬间,池殊闻到了潮湿的、铁锈般的腥气。   黄绿色的背景下,那抹暗红犹如溅上的血,昏沉而浑浊,它有着模糊的面孔,形体似乎因扭曲而微微颤抖,从嘴角的弧度依稀能辨出它在微笑。   是个女人。 第18章   “你在干什么?”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偏冷的声音,伴着手腕被抓住不由分说带离的力道,冷意自皮肤传来,池殊踉跄了一下,转头便对上来人不快的视线。   “不是说不能碰画的吗?”   那人皱着眉,似乎不想和他多加触碰,迅速松开了手,一双黑沉的眼睛有些警惕地盯着他。   是薛琅。   池殊无辜地眨眨眼,举起双手以示清白:“我没碰,只是想凑近一点看。”   “你整个人都快贴那上面去了。”薛琅扫了一眼他背后的画,“它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和我房间里挂的画一模一样。”   池殊省略了画中的那个女人:“你走路都没声的么,来多久了?”   “刚到。”   薛琅的目光越过他,盯了那幅画几秒,似乎没发现什么异常,又转回了青年的脸上,忽然道:“对了,你身份卡的时长还剩多少?”   池殊挑眉,对这个十分突兀的问题感到意外。   像是不想引人误会,薛琅烦躁地抓抓头发,解释道:“副本没开多久就出来马不停蹄找线索的,基本都是生存时长不多、要抓紧续命的倒霉蛋。我就随便问问,你不想说也没事。”   池殊说:“一小时不到。”   薛琅的脸上瞬间露出了“你骗我也不找个合理点的借口”的神情。   池殊:“没骗你,真的。”他还花积分续了两小时呢。   薛琅仍抱着怀疑的态度,撇撇嘴:“那你运气可真差。我只有五小时,还以为自己是最少的。”   池殊笑了笑,在心中骂了几句这对他恶意满满的破游戏,主动道:“不如一起行动,也好有个照应。”   薛琅点了下头。   于是两人并排往画廊深处走去。   这里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拐了几个弯,走过四条走廊,又回到了入口的地方,墙上挂的也只是再普通不过的画,除了风景还是风景,似乎没有任何异常之处。   在这期间,池殊还刻意留心了一下,发现那道本来跟着他的呼吸声也消失了,不知是不是薛琅出现的缘故。   薛琅落后他半步,打了个哈欠,拖长的声线懒懒的:“都是普通的画,感觉没什么有用的线索。可这不应该啊,按理来说,这么一层楼总会有些值得注意的东西在的。”   池殊提议:“不如我们再去人像那看看?它们给我种奇怪的感觉。”   “行。”   很快,他们又回到了一开始人像所在的地方,肖像上的女人露出诡异的微笑,同记忆里的并没有区别。   薛琅挠挠头:“你有发现什么吗?”   池殊沉吟了一瞬:“好像挺正常的,不过我总觉得……她们一直在看我。嗯……嗯?薛琅?”   无人应答。   他连忙看向自己的身侧,那儿本应站着薛琅的地方,此刻空无一人。   蜡烛上的火焰抖动了一下,发出哔剥的细响。   池殊猛地抬起头。   眼前的女子肖像似乎变大了。   她的姿态端庄而优雅,面上笑容前所未有的清晰,碧绿色的眼珠微微下垂,正注视着他。   池殊往后退了半步。   六张肖像的眼睛随着他的动作一起转动着。   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他回身看向来时的入口,那里本该有着几线方形的光亮,现在却变成了一片平滑的墙壁,门消失了,上面布满暗红的花纹。   这条画廊,成了完全封闭的空间。   池殊心口一跳,沿着走廊继续往前,在他的身后,肖像上女人艳红唇角的弧度逐渐扩大,眼角的余光还在死死盯着青年的背影。   这里的画作不再是普通的风景画。   疯癫的、狂乱的笔触在画布上涂抹开来,每一笔都仿佛带着作画者浓烈的恨意。   昏黄的烛焰下,那些浓稠的色泽像极了流动的血浆,混着黄色的油脂、乳白的骨髓,疯狂地扭曲、搅动,发出无声的嘶鸣。   池殊看到细颈花瓶中的罂粟,花朵部位是女人折断的头颅,纤细的脖颈插入瓶口;以及一个满是血的浴缸,漂浮的尸首犹如张开的丝带,食腐的蝴蝶四处飞舞;还有被拉长的柔软肢体,它们交织成茧,其间孕育着一具具残缺的尸骸……   每一张画都变得无比残忍与恐怖,它们紧紧追随着池殊的脚步,不论他走多快,画中陌生的女人仿佛一只游荡的幽灵,如影随形。   耳边突然传来系统冰冷的提示音。   【副本探索度:5%。奖励存活时长:10h。】   面前的走廊长得没有尽头,死寂犹如脖颈上的绞索般收紧,注视的视线无处不在,它们来自于画像,锁定住这里唯一的猎物。   突然,前方出现了一个人影。   池殊的脚步倏地顿住。   影子猩红的裙摆拖曳至地,头发披散,她一动不动地站在离池殊数十步的地方,宛如一尊凝固的蜡像。   幽冷的气息悄无声息沿着他的脚踝爬了上来。   对危机天生的敏锐令池殊心头警铃大作,下一刻,他转身就跑,两边迅速往后退去的画像掠成鲜红的残影。   空间内清晰地回荡着青年的脚步声,伴着胸腔后加快的心跳,吸进的冰冷空气几近冻住他的肺叶。   不知跑了多久,池殊身形猛地顿住。   在他正前方的不远处,静立着一道熟悉的影子。   一席殷红如血的裙,长发完全遮住肩膀,背对着他。   他瞳孔微缩。   到底……什么时候。   诡异的女声自影子的方向传来。   “客人,你觉得这里的画怎么样?”   她的声音无比空洞阴冷,没有丝毫的停顿起伏,像上了发条的机械玩偶,怪异而不寒而栗。   池殊知道自己已然无路可退,犹豫了片刻,斟酌道:“……审美挺独特。”   话音刚落的瞬间,红影和他的距离就缩短了一半。   她惨白的手垂在衣裙的两侧,空荡的裙摆下,双脚悬离地面。   霎时间,池殊感到周身空气都阴冷了不少。   这意思是……他答错了?   没有给他丝毫喘息的时间,冰冷的女声缓缓说出下一个问题。   “你最喜欢哪一副?”   池殊沉默了一瞬。   这让他怎么答?   总不能说这些画实在太阴间了,他全不喜欢吧。   形势所迫,他只好硬着头皮道:“我……都喜欢?”   最后一个字刚脱口,猩红的人影却是再一次逼近,出现在池殊身前不过几步的地方。   极近的距离,池殊都能看清女人后脑上的每一根发丝,刺骨的寒意令他的皮肤无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缓缓地,她转过身来。   阴冷的气息愈发强烈。   “那你觉得……我好看吗?”   金黄的发丝下,一张白如蜡像的,没有五官的脸出现在他的眼前,而后她的脸部肌肉缓缓蠕动,往两侧挤压,似乎露出了一个微笑。   池殊:……   不是,。   这很难评啊。   但他怀疑自己要是敢说出一个不字,对方会直接贴脸开大。   片刻的沉默后,池殊硬着头皮违心道:“呃……很好看?”   空白的脸一动也不动地凝视着他。   池殊脊背发麻。   他本都已做好了消耗保命道具的准备,下一刻,眼前的人影却消失了。   系统突然响起的提示音显得有些失真。   【恭喜玩家触发支线任务:缺失的人像   任务评级:C级   任务时限:三天   任务介绍:继开局获得存活时长五分钟后,第二件不幸的事情很快发生了——走投无路的你闯入了“她”的私人空间,作为代价,她问了你三个问题,而你完美地提交了三个错误答案,犹如不过脑子就乱说情话的渣男。   (注:希望你在面对未来恋人的时候,也有勇气保持刚才这份低得可怕的情商。)   现在,你的发言已经成功惹怒了她。   你本应像所有的入侵者一样,变成她作画的材料,可是现在,出于一些私人原因,她愿意放你一马,不过……你得为她做一件事。   还记得那副空白的画么?三天之内,她需要你补全那副画作。   什么?你说你既不会画画,也不知道画的材料在哪?呵呵,那你就等着被做成颜料吧,她一定非常、非常喜欢你这身惹眼的皮囊。   第四天的晚上(如果你能活到那个时候),她会再过来问你同样的三个问题,要是那时你的回答能令她满意,她或许会彻底放过你。   别想着逃走,在这座古堡中,她无处不在。当你听见呼吸声,或许就是她在你的背后。   毕竟她深切地、平等地痛恨着每一个踏入这里的人。】   【检测到玩家已触发支线任务,奖励存活时长:10h。】   系统音结束后,池殊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又回到了人像所在的地方。   烛焰安静地照耀着画中的女人,她们的眼睛已然恢复正常,微笑地注视着前方,幽深的目光空洞而诡异。   一切平静得有些怪异了。   池殊做了个深呼吸。   今晚他已经获得了足够的时长,是时候回去了。   当他打算动身的瞬间,在楼下,一声又一声的钟声毫无征兆地响起。   它们尖锐而紧凑,震得耳膜微微发麻,带着催促般的急迫,步步紧逼,仿佛死神拉响最后索命的音符。   空荡的回音盘旋在死寂的空气,一圈圈绞紧心脏,背后的画廊隐没在阴暗里,释放出恶意的、缄默的低嘲。   池殊看向入口的方向,那里的光线已然扭曲,折射出淬血般猩红的色泽。   他瞳孔微缩。   二十二点的钟声敲响了。   而他已经来不及回到房间。 第19章   池殊狂奔向来时的入口。   ——当二十二点的钟声响起时, 请呆在房间里,不管外面有任何动静,脚步, 哭喊,还是呼救……都不要开门。   这是唯一被重复了两遍的规则, 谁也不知道,违背它的代价是什么, 当然, 谁也没有想过, 竟会有如此胆大包天的玩家,在副本的第一晚,就违规了。   直播间里。   【好了, 主播大概率要寄】   【这规则摆明了是违反必死啊, 更何况现在副本刚开, 啥线索都没有, 我就不信主播能挺过去】   【你们得了吧,之前那个本好几次刷主播要挂的, 现在人家还活蹦乱跳的呢】   【难说,这是正式副本, 比起试炼难度高了不止一星半点】   【前面的不如看看直播回放再说话, 谁家试炼本难度那么变态】   【这个副本之前看过几次, 就没见过有玩家敢在晚上还呆在外头的,挺好奇主播会遇见啥】   【好奇主播死法+1】   ……   “七日丧钟”这个副本虽然被评定为一星难度, 但实际上已经够到了二星的门槛, 存活率也是一星中最低的那一档,故而有不少观众一看到这个名字,就兴致冲冲地点了进来。   按理来说, 入夜之后,直播间的观看人数会陷入一个小的低潮,毕竟玩家们都老老实实待在房间里,基本上不会出意外。   除了某个直播间。   小窗画面上,面容苍白的青年沿着木质楼梯一路狂奔,仿佛身后有什么在追赶似的,闪烁的烛火将他放大的影子投到墙面,模糊的轮廓颤抖着。   “七日丧钟”副本内,很少有作死的玩家会在二十二点后还在外面游荡,即使有,也基本难逃死亡的结局。   十下钟声敲响之后,就意味着这座古堡彻底剥去白日平静的假象,沦为鬼怪的地狱,它们四处游荡,以残忍的手段疯狂消灭着这里的一切活物与入侵者。   于是越来越多好奇的观众涌入了池殊的直播间,抱着欣赏主播最后一刻死亡场景的心态。几分钟内,观看人数就破了五千。   从三楼到二楼,短短数十级台阶,却给池殊一种怎么也到不了尽头的感觉。   越来越浓的黑暗限制着他的视野,只能勉强看清脚下的那级台阶,青年的额角无声沁出了冷汗,因剧烈运动而喘息着。   他能明显感受到,在钟声敲响之后,周遭的一切都在异变。   逐渐扭曲的墙壁,走了七十多节还在绵延向下的楼梯,耳边回荡的窃窃私语,指甲抓挠过墙面声音……来自黑暗的窥伺令他如芒在背。   突然间,池殊竟看到二楼的入口出现在他的眼前。   仿佛抓住绝望中最后一束光亮,他三步两步冲下最后几节楼梯,拐进了走廊。   从墙面的花纹至脚下的暗红地板,这里一如记忆中的模样,似乎没有丝毫异常。   池殊的目光自一侧的门牌上飞速掠过,最终停在了罗马数字七前。   边上的烛台闪烁了几下。   死寂的空间内,青年压低的喘息声格外清晰。   光线似乎变得更暗了,池殊低着头,摸出了那把古铜色的钥匙,却怎么也对不上锁孔。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着。   钥匙第三次被弹开的时候,他再一次抬头确认,发现竟有暗红的液体,正沿着门牌上Ⅶ的边缘缓缓流下。   右手边忽然传来奇怪的碰撞声,发自长廊的另一端,池殊转头看了一眼,便飞快移开了视线。   几道惨白的人影直挺挺地站在那里,也不知站了多久,它们巨大空洞的眼眶里一片漆黑,犹如披着干枯皮囊的骷髅,迈动步伐,摇摇晃晃地朝池殊走来。   青年垂着眼,手上的动作依旧平稳,抿起的唇紧绷成一条线。   面前的门仍旧纹丝不动。   人影在朝他逼近。   突然间,池殊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迅速从道具背包里取出一根金属丝,往前探去,细微的摩擦声传来,顿时,他瞳孔微缩。   锁眼竟然被从里面堵死了   这扇门……根本不可能打开。   这意味着他失去了最后的庇护所。   脊背袭来一阵发麻的凉意,他当即转身,往二楼的入口冲去。   池殊的背后,一道又一道惨白的影子追了上来。   它们蜕生于长廊尽头的阴影,披着干瘪的皮囊,佝偻的瘦长影子像伶仃的树枝,密密麻麻地掠过暗红的墙面。   池殊爬上昏暗的木质楼梯。   急促的脚步声回荡在狭小的空间内,打破了死寂,像释放出的某种信号,源源不断地吸引着古堡内游荡的怪物。   他没有回头,却能清晰地捕捉到下面怪异的摩擦声,犹如行动的百足虫,那是徘徊于走廊上的幽灵,此刻全追了过来。   它们的速度和成人奔跑相差无几,却不知疲倦,一旦池殊稍稍放慢些脚步,就会很快被无数的手抓住,彻底淹没在肢体里。   踏上最后一节楼梯之后,他的双腿已经发软,汗水浸湿青年漆黑的发丝,他苍白的脸颊上浮起些病态的红。   只是稍稍喘口气的功夫,楼梯上鬼影同他的距离就缩短了一大截。   池殊知道,自己的体力消耗太快,再这样下去,不出五分钟,就会被抓住。   背后密密麻麻的脚步声已然近在咫尺。   来不及多想,他往画廊的深处奔去。   随着池殊身份卡上危险值的提高,平台将他的直播间推送给了更多的观众,越来越多的人涌了进来。   一条条弹幕迅速自屏幕上滑过。   【新人主播?长成这样,颜值区的?】   【主播脸色很白啊,感觉已经快跑不动了】   【房间门都被堵死了,唯一的退路也没了,主播还想跑哪去?】   【去画廊干什么?去一楼的话还有地方能躲躲,现在只能被追到死为止了】   【估计是走投无路,没来得及想那么多】   【凉咯凉咯,就让主播再挣扎最后几分钟吧】   【你们别忘了,主播还有天赋没用,说不定就是保命的呢】   【开局就用天赋?这可是时长七天的副本,之后只会更加凶险】   ……   池殊的心中有个猜测。   自看到那副和他房间里一模一样的画时,就开始形成的猜测。   他本来想等到收集的线索更多一些后再尝试的,现在看来,只能赌一把了。   记忆中,那副风景画挂在第一个拐角后的走廊,并不算远,他应该……能在被追上之前赶到。   一幅幅昏暗的画作飞速地往青年的身后退去,他的双腿犹如灌了铅般沉重,呼吸间弥漫的尽是铁锈冰冷的腥气,剧烈的心跳撞得胸腔生疼。   经过拐角的时候,池殊用余光往后扫了一眼。   只见在离他不过两三步的地方,惨白的人影摆动着无数纤细的下肢,几乎占据面庞的眼眶中一片空洞。   它们伸出干枯的五指,险些碰上他的衣角。   阴冷的感觉爬上尾椎骨,池殊咬了咬牙,继续往前跑去。   身后的脚步已然贴着后脑勺响起,但他的步伐不可控制地逐渐迟缓、放慢,身体已经到了极限的边缘,随时都有可能因脱力而倒下。   距离那幅画的位置不过几步之遥。   突然间,池殊感到自己的后背被什么冰冷的东西碰了一下,伴着隐约的钝痛。   那是只剩骨骼的手。   这意味着那些可怖的白影已然近在咫尺,不出数十秒的时间,走投无路的青年就会被它们抓住,彻底撕碎。   那一瞬间,池殊的大脑却变得无比冷静。   一幕幕场景在他的脑中飞速掠过。   他想到之前踏入这条画廊时,来自画中无处不在的视线,立在尽头询问他三个问题的古怪女人……很显然,她就是这座画廊的主人,一切画作皆是她的手笔。   这些画也并非普通的画,而是连接不同空间的通道。   她拥有着能在画作间穿梭的能力。   这原本只是池殊的一个大胆的猜测,但“缺失的人像”任务介绍中的某句话,却恰好印证了它。   ——在这座古堡中,她无处不在。   池殊早就注意到,不光是三楼的画廊,二楼住客的房间,甚至连一楼都随处可见悬挂的画作。   倘若这些画皆是媒介,连接着两端不同的空间,那么作为画的主人,她自然可以随时随地出现在堡内的任何地方。   为什么管家唯独不让他们触碰画廊里的画,原因早已呼之欲出。因为只有这里的画作,只是装裱了木框,却没有像其他的画一样,在表面用玻璃覆盖。   一旦触碰,就极有可能通过它来到画的另一头。   当然,也伴随着极大的风险,就比如遇见这座画廊的主人,那位诡异的红衣女子。   池殊相信,游戏绝不会将玩家的生路彻底堵死。   当二十二点的钟声敲响后,住客的房间就成了古堡内唯一的庇护所,无法以任何办法从门外打开,但对于那些尚未来得及回去的玩家,进入房间的“门”,并不止一扇。   只要意识到这一点,就能博取一线生机。   几秒钟的时间,他已经来到了那幅画前。   原本黄绿色的原野此刻呈现出一种枯萎的暗灰,上面那道女人的身影却愈发清晰。   她模糊的五官像水下的影子一样浮了上来,勾着艳红的唇角,对他露出怪异的微笑。   池殊碰上了这幅画。   那一瞬间,尖锐的刺痛自脚踝袭来,几近碾碎他的骨头。   无数干瘪的身躯蜂拥涌向青年所在的方向,肢体狂乱地扭曲、颤抖,无唇的嘴巴缓缓长大,撑开柔软的下颚,发出刺耳恐怖的尖叫。   惨白的影子像虫群般疯狂涌来。   它们伸长枯枝般的手臂,竭力试图抓住他的身体,却在下一刻,青年的身影凭空消失。   画作上,女人的身形缓缓凝实,长裙的颜色犹如吸饱了血般猩红,唇角的弧度一点点扩大了。   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后,池殊睁开了眼。   入目的不再是画廊上阴森瘆人的景象,安静燃烧的烛火将整个房间映成暖色调,他正靠在床尾,身下是冷硬的地板,脚腕处迟来的疼痛令他忍不住皱起了眉。   青年的呼吸尚未平复,领口在奔跑的过程中变得凌乱,露出苍白的锁骨,伴着喘息起伏着。   池殊仰头望着天花板,发丝沿冷白的后颈滑落,他拿手背拭去下颌的汗珠,平息着胸腔后剧烈的心跳。   酸疼的腿一时难以站立,他干脆放任自己在地上坐着。   池殊长长舒了一口气。   他的猜测没有错。   这副画作的另一头,果然连接着他的房间。   在池殊没有看到的直播间内,一行行弹幕迅速掠过。   【等一下,主播怎么就突然回到自己房间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个新人主播有点东西】   【我寻思我也没看漏啊,是那幅画有问题?】   【我趣,主播光凭这么点线索,就能推断出通过画可以空间转移,我记得这副本之前开的时候,这一点可是到了中后期死了好几个人才被玩家发现的】   【就只有我注意到了吗——主播真的喘得好涩prprpr】   【主播完了,规则上禁止碰画,但凡碰了画的人,都死挺惨】   【部分弹幕已屏蔽】   【观众***打赏了一颗彩蛋,积分+20。】   【观众***打赏了一朵礼花,积分+50。】   ……   突然,耳畔传来一声巨大的破裂声。   池殊一愣,闻声望去,只见用来保护画作的玻璃已经完全碎裂,透明的残片静静躺在地板上,边缘折射出冰冷的光。   画上熟悉的原野风景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正微笑着的女人。   女人双眼紧闭,金黄的发丝垂在两肩,鲜红的唇角微微勾起,身着红裙,双手端庄地交叠于身前。   池殊认出了女人的脸,同他在画廊内看到的第一幅肖像一模一样。   她……就是画廊的主人?   脚腕上钻心的疼痛拉回了他的思绪。   池殊低下头,挽起裤腿,白皙的皮肤上,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自踝骨拉开,蔓延至小腿。   他拿食指轻轻碰了下,痛得他嘶了口气。   伤口边缘呈现出不正常的灰黑色,也不知道那时的攻击中是不是带了诅咒。   血流得厉害,池殊花了一点积分,从商城里兑换了碘酒、止血粉和绷带,简单地清理一番后,用绷带作了包扎。   他站起身,试着蹦跶了两下,脚腕袭来的尖锐刺痛瞬间令他一屁股坐回了床上。   看来正常走路没问题,但跑是跑不了的了,如果伤口上留有鬼怪诅咒的话,甚至会进一步恶化。   之后再找解决的办法吧。   池殊叹了口气,拿上换洗的衣服,起身去洗澡。   希望洗澡时伤口不会碰到水。   在副本中,主播无权主动关闭直播间,哪怕是进行一些私密的活动也一样,不过可以打马赛克或是贴图遮挡。   当然,许多玩家为了能多吸引些直播间流量,会适当地利用自己的身体,来博取观众的眼球。   准备洗澡前,池殊点击了“隐私遮挡”这一栏,面前跳出一个弹窗。   【出于人道关怀,为确保主播的个人隐私,游戏提供了“隐私遮挡”服务。   请问您的屏蔽需求为?   A、只遮挡关键部位,大胆勾引   B、半遮半露,朦胧诱惑   C、全遮(强烈不推荐选择此项)】   池殊:?   这游戏……怎么不太正经的样子。   他毫不犹豫地选了C。   一个红色的警告弹窗跳了出来。   【据统计,全服只有36.52%的玩家选择了C项。这很有可能会引起部分观众的不满,您是否仍旧坚持您的选择?】   池殊:C。   谢谢,他卖艺不卖身的。   【好的,已根据您的需求,为您进行隐私遮挡。】   原本还期待着能观赏主播洗澡的观众们一看到满屏幕黑不拉几的马赛克,瞬间就意识到池殊开启了最高屏蔽力度,只得望洋兴叹。   毕竟哪怕在颜值区,这位主播的长相也能称得上是上乘。   第一夜很平静,池殊虽然睡得有些晚,但还算安稳,醒来之后没多久,他就听见了来自一楼的钟声。   八点了。   他重新包扎了一下脚腕上的伤口,穿戴完毕,便推门走了出去。   池殊来到餐厅,发现这里已经坐了六七位玩家,其中就有许巍和薛琅,前者看到他,露出一个毫无阴霾的微笑,就好像昨晚的冲突从未发生一般。   薛琅侧头盯了他几秒,动了动唇瓣,似乎想说什么,又很快撇过头去了。   之后的十分钟里,玩家们陆陆续续来到了餐桌。   女仆很快端上了早餐——一大盘白面包,一篮鸡蛋,一些牛奶,以及散发着香气的肉饼。   她面容憔悴,精神似乎有些恍惚,经过池殊的时候,不小心撞了他一下,杯子里的牛奶险些洒出。   女仆连连鞠躬道歉,池殊说了声没事,目光却不自觉落在了她的手指上。   奇怪。   像是注意到他停留得过久的视线,她有些慌张地将手背在身后,佯若无事地对他挤出一个笑容。   池殊若有所思。   他刚刚看得很清楚,女仆的指缝里,有血。   难道是帮厨师做菜了么,还是……早上杀了什么东西?   联想到纸条上提到的“肉”,这确实值得查探一番。   厨房的话……在地下一层。   虽然是管家明确禁止进入的地方,但或许会有更多的线索。   池殊照例没有碰肉,拿了鸡蛋面包和牛奶,坐在位置上默默地吃。   昨晚碰过烤肉的那些玩家无一例外伸向了肉饼,池殊看了一会儿,感觉他们的举止和正常人无异,并没有奇怪的地方。   玩家们很快用完了早饭,分头去古堡内寻找不同的线索。   池殊站在一旁,观察到女仆将用过的餐具放上餐车,推向一扇角落里的小门。   看来那就是通往地下一层的入口了。   正当池殊盘算着该如何找机会进去的时候,薛琅忽然迎面朝他走了过来。   他开门见山问:“喂,你昨晚怎么样?那时你人上一秒还在我旁边,下一秒就消失了,我在画廊转了一会儿,都没找到你。时间紧迫,我就先离开了。”   池殊:“不怎么样。”   他言简意赅地描述了一番碰到那个红衣女人的经历,但并没有将自己没来得及回房间的事说出来。   薛琅听着,微微皱起了眉:“我昨天找到了一些线索,你碰到的那只鬼,很可能是公爵的第一任妻子,爱丽尔。画廊里的画全是她生前的作品。”   池殊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忽然间,感到有谁在看自己,转过身去,正对上许巍的视线。   许巍似乎没预料到他会看过来,愣了一下,而后微微冲他点了下头,就离开了。   “许巍。”池殊侧头问,“是你队友?”   “算是吧。”薛琅耸了耸肩。   “你不和他一起行动?”   听到这话,薛琅的神色闪过片刻的不自然:“呃,因为一些私人原因……很难解释清楚,总之,他现在和束学察去找线索,我不会和他们一起。”   池殊眨眨眼,似乎在思考这话背后的含义,缓缓道:“那你现在过来找我……意思是想和我一起?”   青年弯起唇角,露出一点笑来,带着几分玩味,薛琅则像突然被踩到尾巴的猫,说话都有点磕磕绊绊。   “你、是因为你昨晚失踪了,我就过来问问情况……”他不快地瞪了回去,“我可没说过,没说想和你一起。”   “喔,”池殊拖长语调,比了个手势,“我现在打算去后花园看看,要一块走吗?有个照应。”   他眨眼一笑,补充道:“算我邀请你。”   没料到他会这么说,对上池殊堪称真诚的视线,薛琅条件反射地后退半步,有些不自在地挪开了眼:“那、好吧……反正我本来也打算去那。”   临走前,池殊拿余光扫了一眼角落里那扇不起眼的门。   现在过去的话,很可能会被当场抓住,或许……午休的时候,会是个好时机?   整座古堡占地面积很大,玩家们一旦分散开来,就很难再碰面。   他和薛琅走出森地洛林堡的正门,最先映入眼帘的,是被荆棘层层缠绕的高墙,铅色的砖墙矗立着,遮蔽了天空的一角。   现在虽然是早上,但头顶的天却是黯淡的灰,厚重的云层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坠落。他们沿着鹅卵石的小路往古堡后走去。   周遭的景物好似被涂上了一层枯败的色调,显得格外死寂,两人都没有说话,只余下他们细碎的脚步声。   无处不在的荆棘与高墙几乎将这里围成一座密不透风的监牢,甚至连植物都无法忍受幽闭的氛围,黯淡枯萎,身处其间,有种近乎压抑的窒息。   来到后花园后,望着眼前的景象,池殊不由一愣。   那里种着无数红色的蔷薇。   鲜血般的颜色连缀在一起,像流动的火焰,暗灰荒芜的背景下,它们犹如黑白相片上抹开的血渍。   花丛之间,立着几个十字架。   那是几座隆起的坟包,周围环绕着殷红的蔷薇,银白的十字架插在铅灰的土壤上,高大、缄默,投落的影子像站立的人形。   走近以后,池殊数了数,发现一共有六个。   “这应该是公爵前六位妻子的墓。”薛琅开口,绕着这片坟地走了一圈,似乎在查看是否有异常的地方。   他突然注意到池殊聚焦的视线正盯着某个光秃的坟包,一副出神的表情,不知在想什么。   “看什么呢?”他忍不住问道。   “我在想……”池殊的声音缓缓的,“能不能找把工具,把它们挖开,看看这下面到底埋了什么。”   荒凉的坟冢间,他的话一字不漏地落进薛琅的耳朵,周遭血红的蔷薇微微摇动,犹如一张张人脸,倏地,他感到一阵发麻的凉意窜上脊背。   “……你真想这么干?”   看到薛琅不太好的脸色,池殊道:“啊,吓到你了?我开玩笑的。”   他的笑容温和又无辜,配上那副姣好皮相,颇具迷惑性,仿佛刚才说出那句细思极恐的话的人不是他自己。   薛琅:……   从第一次见到池殊起,直觉就告诉他,这个看似无害的青年绝对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   哪个正常人会想把人家坟给挖开看一看啊。   池殊将视线自坟墓移开,落在旁边的蔷薇上,走上前去,指腹抚摸过柔软的花瓣。   这些蔷薇,到底有什么寓意呢……   花瓣在他的指尖碾碎,流出红色的汁液,新鲜,黏腻,就像人血,一阵风吹来,池殊闻到了潮湿的腥气。   这里很平静,抛开被荆棘层层缠绕的高墙,真的就像一处中世纪幽静而不受人打搅的院落,昏沉的天色,不时飘来的风,身处其间,人很容易卸下警惕。   池殊抬起头,视线随意游离过面前古堡砖块堆砌的墙体,一排排窗子灰蒙蒙的,无法从外头看清里面的景象。   除了……   当池殊的目光扫过四楼的某扇窗户时,陡然凝滞了。   那里正清晰地站立着一道人影。   影子中央被黑色填充,无法分清对方到底是男是女,又或者只是一具死气沉沉的雕塑,它的双手垂在身侧,一动也不动,不知在那立了多久,是背对、还是正对着他们。   它仿佛在注视着他。   四楼……   他记得这是公爵私人的住所,管家禁止踏入的楼层。   ……那绝不可能是玩家。   它在看他们吗?   池殊盯着那道漆黑的影子,慢慢开口了:“我打算去四楼一趟。你如果怕的话,可以不用来。”   他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薛琅顿时眸光一颤,但一听到池殊接下来的话,瞬间就炸了。   “怎么说话的?什么叫我怕可以不用来?你觉得我会怕吗?笑话!”他重重冷哼一声,“我可是下过两个副本的人,怎么可能怕?喂,这是你的第几个副本?”   池殊侧了侧头:“算试炼本吗?”   “当然不算!”   “哦,那就是第一个。”   薛琅的神情有过片刻的空白。   看池殊那始终游刃有余的淡定模样,他一直以为对方是个下了好几次本的大佬,没想到竟是个比萌新还新的新手。   他狐疑地打量着池殊的表情,试图从其中找出说谎的破绽,当然,最后失败了,而且对方也没有骗他的必要。   “走不走?”似乎看穿他的心思,池殊微微一笑,“毕竟是被禁止踏入的地方,肯定会有不小的危险,如果怕的话……”   薛琅恶狠狠地打断了他:“谁怕了?走!”   他们穿过一楼的大厅,沿着楼梯一路往上,很快,就到达了四楼的入口。   这里的走廊和二楼很像,两侧都分布着房间,空气中弥漫着阴冷的气息,黯淡的烛火映照着墙壁上扭曲的花纹。   一踏入四楼,周遭的一切声音仿佛全都消失了,薛琅的视线扫过紧闭的房门,心底涌起一阵发毛的感觉,压低了嗓音。   “这里的门……好像都是锁的。”   “没关系。”   还没等薛琅理解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的时候,便见池殊径自来到最近的那扇门前,从背包里取出了——一根金属丝。   然后弯腰,低头,开始专注地捣鼓起来。   薛琅:……   您还会开锁呢。   他按捺下询问“你现实世界里到底是干什么的”的冲动,感到脊背凉凉的,目光下意识往身后看了看。   狭长的楼梯口处,木质阶梯的两端隐没在阴影里,无从得知尽头是什么,墙边烛火不时颤抖,仿佛窥伺的影子。   假如有东西这时过来……   他咽了一口唾沫。   几分钟后,池殊成功将锁撬开,回头看了一眼薛琅,发现这人正蹲在楼道里,不知在干什么。   他轻轻走过去,拍了拍对方的肩。   下一刻,薛琅整个人都弹了起来,似乎想要大叫,看到池殊后,又硬生生忍了下去,神色阴沉地盯着他。   “你在做什么?”   薛琅点了点地面,示意他蹲下来,池殊照做,很快,他就发现了一条极细的、半透明的丝线,它横亘在通往四楼楼道的中间部位,只要不凑近去看,根本不会注意。   薛琅低声解释。   “道具商城的【隐形传递】,一旦有实体经过,我这一头就会接到信号,这样我们可以早点躲起来。”   池殊之前看到过这个道具,也觉得这是个不错的办法,不过遇到无实体的鬼魂就没有效果了。   他们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入了房间。   这里没有烛火,很暗,唯有自窗帘缝隙照入的一线昏淡的光亮,里面飘舞着灰尘,一切家具都已然废弃,它们隐没在阴暗里,隆起怪异的轮廓。   灰色的窗户紧闭,最中央的藤椅却正缓慢地摇动着,仿佛它的主人刚刚离开。   脚下的地面踩过时,发出松动的咯吱声,似乎只要再用力一些,就会吸引黑暗中的亡魂。即便走得很小心,他们还是在满是灰尘的地上留下了脚印。   池殊来到那张布满裂纹的木桌前。   桌角的墨水瓶早已干涸,烛台也锈蚀了,桌子中央放着一本封皮老旧的笔记,边角卷曲。   他拿起了它。   眼前跳出几行提示。   【获得任务道具:伊菲斯的手记。   物品介绍:手记的主人为公爵的第二任妻子,她出自贵族,拥有百灵鸟般婉转动听的歌喉,在嫁给伯恩后,短短一个月之内,便暴毙身亡。   这本手记记录了伊菲斯生命里最后的那段时光,在当下的环境阅读,无疑很有代入感。   如果你自信有一颗强大的心脏,就打开它吧。】   “我发现了一本笔记。”池殊望向薛琅,发现他正立在床头边,背影肉眼可见的僵硬。   仿佛没听见池殊在说什么似的,薛琅后退了半步,嗓音沙哑。   “你看这里……”   他走了过去。   在床头旁边,有一面悬挂的镜子,满是裂纹的表面正倒映出他们二人的脸庞。   边角上的钉子有一颗已经脱落,镜子歪斜地挂着,露出后面坑洼的痕迹。   那是密密麻麻用来计数的正字,深浅不一地嵌入墙体,像是用人的指甲生生抠挖出来,黑色的血液与印痕融为一体。   正字下方,挤着无数扭曲的、歪歪斜斜的小字。   它们拼命地恐惧地缩成一团,发出尖细的叫喊。   救命救命救命救命谁来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救什么时候才能离开逃离逃离眼睛逃离逃不掉逃不掉啊啊啊被抓住抓住为什么她看到我了谁看到声音他们来了来了逃离我的死死所有死死死   陈旧的血迹难以辨认,字句也颠三倒四,但书写下它的人无疑早已陷入了疯狂,歇斯底里地用血肉抒发着内心的恐惧与绝望。   薛琅怔怔盯着那些字看,池殊伸手拍了下他的肩,对方打了个激灵,俊脸一片惨白。   “怎、怎么?”   “我找到了一本笔记。”池殊道,“一起看?”   薛琅做了个深呼吸,点点头,试图使自己的神情看起来不那么难看。   他们来到桌前,翻阅了起来。   一行行字映入眼帘。   【这是我来到森地洛林堡的第一天。   他们以迎接女主人的方式接待了我,一切安排都很妥当,至少在我看来,所有行为都是合乎礼仪的。   只是,自踏入这里的那一刻起,我总觉得在这些人的身上,有些奇怪的地方,一开始我以为这只是自己的疑神疑鬼,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感觉越发强烈。   我说不清那是什么,硬要讲的话,这些人给我一种“他们是同类”的怪异感。   今天没有见到公爵,仆人说他有事出去,需要半个月才回来,听到这话,我由衷地松了口气。   他们告诉我,我可以在这座城堡内随意走动,除了五楼。这是公爵的命令。   这里的夜晚很安静,即使是我这种喜静的人,都感到了一种隐约的不安。或许是我第一次离家那么远,太过孤独了吧。   总之,今晚我失眠了。】   【我在三楼的画廊看到了一副女人的画像,很美,虽然我不懂画,却也能感受到它非比寻常的价值。   仆人告诉我,这是公爵的前任妻子,爱丽尔小姐。   她热爱绘画,古堡内悬挂的所有画作几乎都出自她手,这幅是她的自画肖像。   看着她美丽的容貌,我自惭形秽。我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脸颊,很冰,很滑,油画都是这种触感吗?突然间,我感到她似乎看向了我,吓得我连忙收回了手。   可能是昨晚没睡好,眼花了吧。   我向女仆娜莎询问爱丽尔小姐的死因,得知她是难产而死,孩子在出生七个月后,也随母亲而去。   真是不幸!愿他们的亡灵能在天国安息。   或许是这幅画给我的印象太过深刻,每当我闭上眼,脑海中就能清晰地浮现出她的样子:金色的长发,白皙的脸颊,微笑的唇,每一处细节我都能看见,好像爱丽尔小姐真真切切地站在我的面前。   我过去从没有这么好的记忆。   当天晚上,我梦见了她。   她正躺在浴缸里,碧绿的眼睛睁的很大,眼白像红色的蛛网,死死盯着我,血淋淋的婴儿从她的腹腔中爬出来。   我被吓醒了。   我惊魂未定地坐在床头,恍惚间,听见了一楼的钟声。   我不记得它敲了多少下,只是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不安,我点亮了房间里所有的灯,裹紧被子,缩在角落,只露出一双眼睛。   我不敢闭眼,因为一闭眼,我就能看见那幅画像,看见她转动的眼珠,看见她冲我露出怪异的微笑。   当困意逐渐席卷我的时候,忽然,我意识到了一件非常非常恐怖的事,它就发生在这个房间里,而且一直都在,一直。   那一瞬间,我想尖叫、大声呼救,可恐惧堵住了我的嗓子,我甚至不敢大声呼吸,我只能竭力地将自己缩得更小,塞进角落,以至于掉到床下。   我看到床底和地板间那条狭窄的、漆黑的缝隙,它可能只有我的两根食指长。   我试图把我的身体塞进去,每进去一点,我的心中就会涌起一阵类似于安全的感觉,但裸露在外的部位令我无比恐慌。   我的心中涌起一个念头:只有整个人都藏在床下,才不会被发现。   第二天早上,我被女仆弄醒,她正费力地把我从床底拽出来,并困惑地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浑身颤抖,发出嘶哑陌生的尖叫,我紧紧抓住她的手臂,示意她去看床头的那幅画像,问她为什么那里站着一个女人。   娜莎告诉我,这只是一幅再普通不过的风景画,没有女人。   是的,是的,它现在变成了风景画,可我昨天晚上,明明看到一个女人站在那里,黑白的背景下,弯起鲜红如血的嘴角,对我微笑。   那双眼睛,一直、一直都在看着我。】   【后面的几天,娜莎往我的茶里加了安神的东西,并在晚上过来陪我,我总算有了几个比较安宁的夜晚,女人也没有再出现。   短暂的平静令我将之前的恐惧抛之脑后,但我那时还不知道,在这座城堡中,会有更恐怖的事等待着我。   我一直都很好奇五楼有什么,即使他们提醒过我很多次,公爵禁止任何人踏入那里。   某个下午,我趁着仆人们都在午休的时候,悄悄走上了楼梯。   我很忐忑,但我的好奇心却驱使着我前进,我告诉自己,我不走进去,看一眼,就只看一眼,不管看到了什么,我立马离开。   可当我做足了心理准备,来到五楼入口处的时候,一把门锁却挡住了我的路。   没有办法,我只好回去,但忽然间,我隐隐约约地,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声音。   来自门后。   咔嚓嚓,咔嚓嚓,咔嚓嚓。   咔嚓嚓,咔嚓嚓,咔嚓嚓。   那是什么声音?   我返回的脚步不禁停了下来,而后慢慢地,蹑手蹑脚地往上走,无声靠近了上锁的门。   咔嚓嚓,咔嚓嚓,咔嚓嚓。   我将眼睛紧紧贴上门缝,看到的却是一片暗红,那声音仍旧一刻不停地响着,咔嚓嚓,咔嚓嚓,像什么被折断,又或是硬物的摩擦声。   突然,我听见门后传来女人不寒而栗的笑声。   我吓了一跳,紧紧捂住嘴巴,不让尖叫发出来,我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发现我,那个时候,我只想逃离,笑声一直都在持续,顾不上放轻脚步,我连滚带爬地下了楼,几近疯狂地跑进房间,将自己缩在被子里。   我惊魂未定地回忆着那时在门缝中看到的景象,某个瞬间,一个可怕的想法滑过我的脑海。   不,不,不可能是那样。不可能。   我紧紧地蜷缩起来,试图将它挤出脑子,但它却犹如幽灵般缠上我的思想,我忍不住痛苦地掐住自己的脖子,晕了过去。】   【今天晚上,公爵回来了。   他穿着漆黑的礼服,身形高大,面容苍白,整个人犹如一具蜡像,他和我共进了晚餐,礼节性地问了我几个问题,之后我们再没有说过话。   这期间我不慎碰到了他的手,他的手指很冷,冻得我打了个哆嗦,让我忍不住联想起……尸体。   回到房间后,我躺在床上,又睡不着了。   我失眠了很久,半夜感到口干舌燥,起身发现水壶空了,叫了娜莎的名字,却无人应答,我只好自己拿着烛台,出门去一楼倒水。   黑暗中,一切都静悄悄的,我小心翼翼地拿起水杯,内心的不安驱使着我尽快离开。   在经过楼梯口时,那一瞬间,我的恐惧达到顶峰。   我听见了。   来自地下室的屠宰声。   以及怪异的惨叫。   那绝不可能是动物发出的声音。】 第20章   不知不觉, 手记就来到了末尾,他们翻开最后一页。   【现在,我终于知道了这座森地洛林堡里的秘密, 我也终于明白,这些人第一天看我的那种怪异的眼神意味着什么。   可我已经逃不出去了。   ███████   我拼命地将自己塞进床底, 这样就能够躲避来自画中女人的视线,阴湿的黑暗里, 血肉被挤压的窒息感令我安心, 我平整地摊开自己, 前胸与后背贴合在一起,仿佛我变成了一张薄薄的、干瘪的皮囊。   但为什么,为什么我还能感受到她的注视?   不, 不, 不, 该死的, 该死的、她还在看我。她还在看。还在。   我或许应该将最后的缝隙也堵死。   对,堵死, 堵死,全部填满, 不留一点点空隙。   眼眶, 鼻孔, 耳朵,嘴巴, 指缝, 毛孔,全身上下的每一处。每一处。全部。   堵死堵死堵死死死死死死█████   她看不到我看不到我看不到我看不到我看不到我看不到看看看不】   手记到这里戛然而止。   纸页上的字体在一开始还很工整,到后来便越来越凌乱, 大片都是涂改的痕迹,最后的几页甚至□□涸的血粘在了一起,难以分开。   除此以外,他们还在柜子里发现了一份歌谱,应当是伊菲斯亲手编写,字迹大多已经模糊,只能依稀辨别出几句歌词。   【咔嚓嚓,咔嚓嚓。   是谁踩碎了我的头盖骨。   咔嚓嚓,咔嚓嚓。   是谁折走我的肋骨。   咔嚓嚓,咔嚓嚓。   是谁在我的尸体上起舞。   咔嚓嚓,咔嚓嚓。   世界是否待谁都如此恶毒?   ……】   耳边传来系统的提示音:【副本探索度:10%。奖励存活时长:10h。】   薛琅的视线忍不住投向满是灰尘的床铺。   在破旧的床板下,不足三十厘米的缝隙间,或许正躺着一具变形的骸骨,她的头颅和胸腔都被挤碎,气管内满是灰尘,血肉腐朽,至死那双恐惧的眼睛都紧紧盯着外界。   她永远也无法逃离,来自画中的注视。   突然间,薛琅浑身一颤。   他一把抓住池殊的手臂,视线扫向紧闭的门,压低的嗓音有些哑:“有东西来了。”   池殊知道是【隐形感应】道具被触发,点点头,注意到这里唯一能够藏人的衣柜,比了个手势,两人迅速躲了进去。   虽然门早就被关上,但以防万一,他们还是藏了起来。   很快,池殊就听见自楼道口传来的脚步声。   沉重,有力,犹如拿锤子一下又一下敲击的钝响,在死寂的空间内尤为清晰,与脚步一同响起的,还有什么东西被拖行的摩擦声。   对方缓缓走上了四楼。   鞋底与地面碰撞的声音每隔几秒就会响起,身后的拖行物随着它的步伐一格一格爬上了楼梯,木头发出咯吱的怪响。   它走得很拖沓,很慢,谁也不知道它是否会注意到入侵者的痕迹,朝这里走来,恐惧正缓慢发酵,犹如一场漫长的凌迟。   池殊分心注意了一下身边的薛琅,缝隙射入的微光映照出他惨白的面容,他大气也不敢出地盯着柜门上的窄缝,以至于手里捏皱了池殊的衣角都没有觉察。   突然间,脚步声停了下来。   它停在了四楼。   薛琅的瞳孔倏地睁大,心脏仿佛被狠狠地攥紧了。   它……发现了?   接着是一段漫长的无比煎熬的静默,沉闷狭窄的柜子中,只有两道细微的呼吸声。   池殊在心中慢慢地数着数,过了将近五分钟,脚步声再一次响起。   它往上走去。   它的目的地似乎不在这里。   随着脚步的渐远,薛琅无声松了口气,直到完全听不见那些声音,两人从柜子里悄悄走了出来。   看来四楼是不能多待了,他们在房门口细细听了一会儿外面的动静,确认没有异常后,将它打开一条缝隙,迅速溜了出来。   看到眼前的景象,薛琅脊背一僵。   一条长长的、暗褐色的拖行痕迹沿着楼梯蜿蜒而上。   斑斑点点的血渍已然干涸,凝结在暗红的楼梯表面,犹如扭曲的阴影。   对方在四楼停留了很久,站立的那块地方被血洇深,伴着腥臭怪异的气味。   它那时到底拖着什么,已然显而易见。   喉间涌起一阵窒息感,正当薛琅打算下楼的时候,却发现池殊站在楼道口,微仰着头,视线投向往上延伸的血红楼梯。   他用气音问:“……你想干什么?”   青年侧头对他微笑了一下,笑得温和又好看,在那一刻,薛琅却觉得这笑容无比恐怖瘆人。   “去五楼看看。”   他说。   “你先走。我很快回来。”   倘若不是池殊一直和他待在一起,薛琅都要怀疑对方是不是被鬼附身了。   那鬼前脚刚上五楼,这人后脚就紧追了上去,到底你是鬼还是它是鬼啊,找死也不带这么急的。   薛琅:……这他妈绝对不是正常人能干的事吧。   此时此刻,直播间内。   【如此爱作死的玩家不多见了,而且竟然还是新人,稀奇】   【之前看过这个本,我记得……五楼好像是整个古堡里最恐怖的地方吧】   【感觉这个新人到现在都挺稳的,蛮想看他翻车会咋样】   【主播不太喜欢看弹幕啊,别的玩家恨不得多和观众互动挣点热度,这位从开始到现在愣是没开过弹幕一次】   【嘻嘻,主播小心那鬼给你来个开门杀】   【观众***打赏了一朵焰火,积分+100。】   【观众***打赏了一颗彩蛋,积分+20。】   ……   池殊放轻脚步,缓缓走上了面前的楼梯。   他小心地避开那条猩红的血迹,很快就来到了楼梯的拐角,看见一扇紧闭的门,静静矗立在楼道尽头。   池殊无声走上前去。   门上挂的锁已经被打开,陈旧的铁锈间夹杂着血。   它虚掩着,轻轻一推就能将其推开,阴冷的、血腥的气味自缝隙传来,好像在朝青年发出无声的邀请。   但怪物很可能就藏在门后。   池殊想了想,而后一点点凑上前去,眼睛贴近那条缝隙。   他记得,伊菲斯的手记中,她就是这样贴上这条门缝,然后看到了……   看到   什么也没有。   视野里一片漆黑。   池殊等了几秒,又直起了身。   那伊菲斯所描述的红色……   他或许,猜到那是什么了。   门后始终很安静,没有任何异响,没有咔嚓声,也没有女人的笑声,但死寂却恰能放大对未知的恐惧,那条漆黑的缝隙犹如狭长的眼睛,无声窥伺着。   池殊转过身,悄悄下了楼。   他谨慎地没让鞋底踩到血,发现薛琅竟还在四楼等着他,神色焦躁,不安的视线不时往四周乱飘。   一见池殊,他就一把紧紧抓住他的手臂,脸色差得吓人,二话不说拽着他就往楼梯下面走。   等到了三楼,薛琅的神色肉眼可见的松懈下来,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神色警惕地往周遭看了看,面色苍白地开口道:   “在你去五楼的时候,我听见了一些……奇怪的声音。在走廊的尽头,很重,很闷,有点像……小孩子在拍皮球,对,我还隐约听见了孩子的笑声,离得不远,而且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楚,我怀疑我们要是在那儿待久一点,它就会找过来。”   池殊拍拍他的肩:“没事的,现在安全了,你冷静一下。”   薛琅做了个深呼吸,脸色依旧不好看,但对上池殊的视线,又强行将涌到喉间的恐惧咽了下去。   他阴沉地解释道:“我才没有怕!只是、只是感觉你会在五楼出事,就等了一会儿……你要是再晚点下来,我肯定会一个人去查看的,这种吓人的东西,我见得多了!”   池殊:“嗯嗯嗯,对,你不怕,你说的都对。”   薛琅:……   上午的时间很快结束,一楼响起了十二点的钟声,玩家们陆陆续续来到了餐厅,并没有少人。   女仆照例推着餐车走了进来。   池殊留心看了她几眼,在心中猜测:或许,她就是伊菲斯手记里提到的那位“娜莎”?   在餐桌上,玩家们交流了一下自己的发现,由于副本才刚开,线索并不多,交流很快就结束了,池殊也并没有听到对他有用的东西。   午饭之后,他和薛琅商量了一番,决定分头行动。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薛琅坚决要去四楼寻找孩子笑声的源头,而当池殊说自己想去地下一楼的时候,对方脸色变了变,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毕竟他已经在上午深切认识到了这人热衷于作死的本质。   拦不住一点。   根据伊菲斯的手记,地下室绝对是个无比凶险的地方。   趁着一楼没人的时候,池殊来到了角落里的小门前,试着转了转门把,意外地发现它并没有锁。   门缓缓打开,露出一截往下延伸的昏暗楼梯,侧边墙壁上零星钉着几个烛台,昏暗的火焰摇摇晃晃,几欲熄灭。   这里的能见度太低,池殊取出从商城兑换的手电筒,往下走去。   地下室弥漫着阴冷的寒气,越朝下走,鼻翼间腥湿的气味便越浓厚,脚底的楼梯是石制的,只要稍微注意一些,就不会发出脚步声。   他来到楼梯的尽头,这片的光比楼道里的亮了些,烛油被清理过,像是不久之前有人点上了新的蜡烛。   池殊关掉手电,沿着两人宽的通道往前走去,很快,就找到了厨房。   透过缝隙看,里面似乎没有人,青年悄无声息地从门框边钻进去,像一只流体猫咪。   厨房里弥漫着油烟的味道,干净的盘子与餐具整齐地摆放在木架上,池殊伸手摸了摸,有些湿,看来是刚洗完不久。   砧板上摆着正在发酵的面团,以及切好的蔬菜,这大概就是他们的晚餐,池殊的视线在这里扫了一圈,却并没有发现自己想要的东西。   忽然间,一个篮子引起了他的注意。   篮子上面盖着一层布,靠着墙,墙面贴着一张满是污垢的纸,上面画了个红色的箭头,应该是示意把什么东西放进里面。   布的中央隆起,看上去不是空的。   池殊提着布的一角,缓缓将它掀开。   一些苍白的、堆叠的肉块映入眼帘。   它们平整地摆放在竹篮中,面粉似的表面带着细微的褶皱,没有一丁点血色,像卧倒的蚕,不知是什么动物的肉。   所有他们餐桌上的那些肉……就是这个?   池殊离开了厨房,沿着通道往深处走,身侧又出现了一个房间,但门却是锁着的,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人。   他耳朵贴着门板细细听了一会儿,并没有听见任何动静,忽然觉得自己的动作很像偷窥狂,又退了回去。   池殊还没有掌握无声撬锁的本领,他站在这扇门前,思索了几秒,看着底下那条一指宽的门缝,忽然想到了一个办法。   他记得……道具商城里好像有卖这玩意。   花了两分钟,他凭借记忆成功找到了想要的东西,并花费100积分进行兑换。   交易成功,池殊提着它的脖子,轻轻一捏,那张张开的嘴中立刻发出吱呀一声尖叫。   无比安静的环境里,这声音尤为突兀,在诡异中又带了那么一丝不合时宜的滑稽。   【道具名:超级仿真老鼠。   物品介绍:我不知道是哪个天才提出的点子,居然把这东西扔进恐怖游戏商城里贩卖,它的喜剧效果远远超过其实用性,就跟和它放在同一栏出售的“无敌仿真尖叫鸡”一样可笑。   它的尾巴就是发条,逆时针旋转几圈,它就会一边疯狂乱窜一边发出尖锐爆鸣,在吓小女生这方面是把好手,不过我想你应该没这么无聊。   对了,我还想到一个这东西的作用,如果可以往它那核桃大小的脑子里植入智能芯片,当老鼠大军进攻人类试图统治世界的时候,或许它能成为我们派出的内奸。】   池殊:……   他捏着老鼠的尾巴,逆时针拧了几圈,然后悄悄地自门缝塞进去,松手的那一瞬间,他赶紧躲进了一处角落,借着阴影的掩护,观察着那扇门。   短暂的几秒后,门后发出了一声尖利的惨叫,伴着各种东西掉落的声音。   池殊:……果然有人。   “该死的!怎么又有老鼠!该死的——!啊——去死!”   一阵混乱后,门被重重打开,一名头发凌乱的女人拿着扫把走了出来,池殊认出她就是每天给他们上餐的女仆。   她拂着胸口,惊魂未定地看了看门后,嘟囔道:“几天前明明刚做过清扫工作的……鼠饵怎么又用光了,我得去找格因特再要一些。”   女仆的背影很快远去,池殊的身形自一旁闪了出来,打开并未上锁的门,潜了进去。   他没看到老鼠,估计正躺在不知哪个角落,本来还想回收再利用的,但时间紧迫,看来是应该不行了。   房间不大,甚至说得上狭小,散发着阴湿的霉味,而且很乱,大大提高了池殊搜寻线索的难度。   女仆很快就会回来,他得在短暂的时间里,找到有用的东西。   ——在这样有限的空间内,一个普通人如果要隐藏秘密,那么藏在哪儿,才最令她安心呢。   思考的时间不过短短一瞬,池殊迅速走向角落里那张凌乱的床铺。   鼻翼间萦绕的潮湿气息愈发浓郁,还伴着若有若无冰冷的腥气。   他先是拿起枕头,从头到脚摸了摸,在枕头的中部,感受到了不属于柔软布料的、平整偏硬的东西。   池殊连忙伸进它的内芯,取出了被硬纸板夹着的几张单薄的纸页。   一行行文字在他的眼前迅速跳了出来。   【获得任务道具:禁忌之书·残片(仅限当前副本内使用)。   物品介绍:时光溯流,逝者回魂,容颜永驻……你是否曾在梦寐间祈求这与现实背道而驰的一切?   幻想是个好东西,它令人得以自窒息世界的夹缝间获得片刻解脱,它也是个坏东西,你要么彻底拥抱它,要么在它与现实落差的渊壁上匍匐着痛苦着卑微前进。   而总有一些人——一些天才或疯子——想尽一切也要实现,将那些不可能之物带临世间。   哪怕经历数万常人难以忍受的煎熬日夜,哪怕付出的比得到更多,哪怕十字架上的长钉打入他们的关节,他们也要狠狠踢一踢那所谓全能之神的屁股,发出生命最后震颤世间的绝响。   用人话说,里面记载了一些尘封已久的、禁忌的邪法,包括但不仅限于:如何让仇人在演讲时爆掉所有的衣服,如何灭绝世界上所有的香菜,如何一边托马斯旋转一边疯狂进食……   鬼知道它们还能不能用,但总有一些是有用的。也许。   当然,你手上的只是其中几页,想解锁完整版的难度估计和在口口文学城写黄文差不多。】   池殊没看懂最后的口口文学城是什么,大概是个纯净的绿色网站。   他点击使用,瞬间,书页上的信息就传入了他的脑海。   这几张纸上记录的,是一种古老的法术。   撇去那些冗余的字句,大体概括,就是只要连续饮用下一名女子的血液七天,并在之后每隔五日就服用下她的血肉,便能和她一样美丽。   坚持三十天后,就可以永远获得青春貌美的容颜。   这种设定池殊总觉得见过不少,看来恐怖游戏的套路都相差无几。   他将枕头放回去,又在床铺上摸了摸,一时间,并没有发现异常之处。   他的视线迅速扫过周围,试图在堆满日常用具的房间里,找出违和的地方。   按理来讲,这间房子里,应当会藏着尸体。   至少会有尸块或骨骸之类的东西……   会藏哪儿呢。   时间缓慢地流逝着,池殊很快想到了一个地方,就在他打算前去查看的时候,外头响起了脚步声。   女仆回来了。   他连忙来到门边,试图离开,却听见对方略显急促的脚步越来越近,这时候开门,必定会和她撞上。   逃是来不及了。   池殊的目光迅速掠过房间内的每一处地方。   衣柜太窄,无法藏人,床脚很矮,躲不进去,窗帘下会有影子,置物架后一低头就能看见……   似乎无论如何,都会被发现。   这里是客人禁止踏足的区域,而违反规定的客人……又会被如何处理。   总之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门把手发出细微的旋转声。   已经没有时间了。   伴着一声刺耳的吱呀,门,被缓缓打开。   女人走了进来。   门板的影子颤动了一下,在她的身后重重合上。   看到房间里的一切东西都还摆放在原来的位置,女人轻轻松了口气。   但只要她一回头,就能发现背后的青年。   一根极细的丝线自天花板吊下来,尾端牢牢扣住他的腰。   池殊拿脚尖抵着门框上的墙,膝盖勾起,以一种诡异的倒立姿势静静悬挂在那里,衣摆因重力顺着他绷紧的脊背滑下来,露出一截瓷白清瘦的腰线。   池殊垂着眼,视线紧紧注视着女仆一无所觉的背影,单薄的唇无声抿紧。   他的手中拿着从道具商店里兑换的长木棍,在她往前迈出步伐的一瞬间,精准地往她的后脑勺打去。   女仆的身形摇晃了几下,费力地转动脖子,似乎想回头,最终还是直直往前栽去,发出一声闷响。   直播间里。   【啊?竟然是这样解决的吗?!】   【极限!】   【我刚看到主播腹肌了!摄像机呢,摄像机快往后移一点!】   【我还以为主播要被发现了,没想到???】   【主播就庆幸女仆不是鬼而是普通的npc吧,不然可放不倒】   【咳咳,各位,看向我,我要郑重宣布一件事:主播腰好细我prprprpr】   ……   见地上的人没了动静,池殊长长舒出一口气,把自己放了下来,幸好他在当演员的时候吊过威亚,处理起来还算得心应手。   他的鞋底轻轻落地,天花板的悬索被他收进了背包。   他经过女仆的身体,来到床的一侧,弯下身子,而后用力将床板抬了起来。   伴着木质结构颤抖的惨叫,一股浓烈的、腥冷的气息钻入鼻腔,池殊忍不住咳嗽了几声,投向那里的视线微微凝滞。   和他猜的一样,床板下面,藏着尸体。   但眼前的一幕实在太过骇人。   准确而言,那些只是被切割好的尸块。   蜡白的、柔软的肉块交叠在一起,从血肉到骨头,都被齐整地切开,一段段摆放整齐,分不清来自身躯的哪里,它们粉色的切口平滑,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血。   厨房间篮子里的肉,似乎……和它一模一样。   所以,餐桌上的那些就是……   这个念头闪现的瞬间,池殊不禁一阵反胃。   这些尸块不知在这里放了多久,却没一点腐烂的迹象,它们表皮的褶皱像极了干枯的树洞,或是松散的花瓣,苍白皮肤微微隆起,仿佛下面孕育着虫卵。   耳边忽然响起系统的提示音。   【恭喜玩家获得:塔瑞拉的肢体碎片。】   【支线任务:缺失的人像,进度:40%.】   【副本当前探索度:20%。】   【共计奖励存活时长:30h,望玩家再接再厉。】   塔瑞拉?   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池殊心头一紧。   他清晰地记得,在身份卡的介绍中写着,她是公爵第七任的待嫁妻子,这次婚礼的主角之一,那副空白的画像上,缺少的应当就是她的脸。   可为什么……她的尸体却在这里。   她已经死了?!   还被作为食用的肉,端上客人们的餐桌。   那第七天的婚礼……到底该如何进行?   玩家呢?他们作为赴宴的人,届时又会扮演怎样的角色?   强压下心底的疑问,池殊在这里简单搜寻了一番,临走前,他没忘记从角落里找出那只脏兮兮的发条老鼠。   池殊捏了捏它毛茸茸的脖子,老鼠尖尖的嘴中立即发出滑稽的叫声。   嗯,说不定以后还能用。 第21章   他沿着来时的通道往回走, 靠近厨房的时候,听见里面传来了剁肉的声音。   池殊不禁放慢了步伐。   厨房的门半敞着,昏暗的烛火将里面的人影投到墙面, 漆黑的影子伴着粗重的呼吸声起伏。   高大的男人正背对着他,右手抓着一把巨大的刀, 不断扬起又落下,砧板被狠狠撞击, 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剁碎的肉泥溅上墙面, 白中混着暗红的血丝, 那道影子宽大的脊背弓起,几近疯狂地用刀砍着面前的肉,仿佛只知屠戮的机械。   池殊蹑手蹑脚地经过厨房。   他有惊无险地回到了一楼, 绷紧的神经总算放松下来, 突然间, 背后传来一道幽冷的声音。   “客人, 您刚刚去了地下一层吗?”   池殊有些僵硬地回过头去,看到一身漆黑的管家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后, 面孔犹如枯朽的蜡像,眼窝深陷, 一对眼睛死死注视着他。   他眸色微动。   ……被发现了?   不, 不可能。   池殊很确信, 自己上来的时候,附近没有任何人。   管家只是在试探他而已。   “怎么会, 我只是在这附近转转。”青年面色如常, 熟稔地露出一个微笑,“作为客人,我怎么可能会未经允许踏入那里呢?这也太失礼了。”   管家盯着他, 满是裂痕的唇角往上拉起,沙哑的声音不寒而栗。   “希望如此,客人,请及时制止你的好奇心,不去探求潜藏于黑暗中的一切,才是最明智的选择。他们始终都在注视着你。”   他缓缓挪动步伐,干瘦的身躯消失在阴影中。   当傍晚十八点的钟声敲响,疲惫的玩家们聚集在餐桌,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谈着。   但这次女仆并没有像之前那样准时到来,过了莫约十分钟,在玩家们逐渐不安的窃窃私语间,门被一脸阴沉的管家打开。   他行了个礼。   “很抱歉,各位客人,出了一些意外,怠慢了一会儿,希望不要见怪。”   说这话的时候,他针尖般的目光在厅内所有人的脸庞上扫过,最终,停在了那个青年的身上。   池殊正若无其事地摆弄着面前的餐巾,修长的手指如蝴蝶扇动翅膀,将它折叠成一朵玫瑰花的形状,而后缓缓地,抬起头来,仿佛没觉察到对方目光里淬毒般的冷意似的,弯起嘴角,勾出一个纯良无害的笑。   他们已经发现了,女仆床下的那具尸体不翼而飞。   管家怀疑他进了地下室,但没有任何的实质证据。   他们无法拿他怎么样。   即使,他这里是最大的嫌疑人。   女仆在管家的身后推着餐车走入。   她的脸色犹如纸一样煞白,神色恍惚,走路时双脚像悬浮在棉花上,端菜的手不住颤抖,好几次险些洒落。   在诡异的气氛中,不明所以的玩家们用完了这顿晚餐,唯一知道真相的罪魁祸首神色淡定地戳着盘子里的煎蛋,薛琅则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忍不住看了池殊好几眼。   ……总感觉那家伙和这事脱不了干系。   入夜后,池殊回到了房间。   简单洗了个澡,他坐在床头不紧不慢擦着头发,忽然,发现窗帘正在颤动。   灰白的布料不断鼓起又瘪下,仿佛背后有无形的气流吹动着它。   他愣了一下。   自己没关窗吗?   池殊起身,踩着拖鞋来到窗帘前,烛光下,它庞大的影子漆黑而怪异,像怪物张开的巨口,一刻不停地晃动着,金属圈发出不安的声响。   帘子很长,很宽,足以藏下一个人而不被发现脚,柔软的布料抚过青年光裸的手臂,激起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   冰凉的水珠沿着未干的发滑过他的脸庞,落下一道淡淡的痕迹。   池殊缓缓伸出双手,抓住帘子,某个瞬间,他感到手下的触感并非布料,而是人滑腻的皮肤。   他猛地往两侧拉开了它。   苍白的光线迎面倾泻而下,将池殊整个人笼罩其间,月光仿佛穿透他的身体如同穿透玻璃,他裸露的皮肤几近透明,给人种不真实的虚幻感。   青年细长的影子被打在地板上,在床尾扭曲,而后爬上床面,像抖动的波纹。   阴冷的夜风扑面而来,池殊关上了窗子。   他房间的窗户正面向古堡后的花园,一眼就能看见底下的蔷薇,月光的照耀下,它们暗红如血,坟包上的十字架泛着冰冷的光。   低头看了几秒,心头忽然涌起一阵古怪的违和感,发自本能地,池殊数了数十字架的数量。   一,二,三……五,六……   七。   他重新数了一遍。   一,二,……   ……六,七。   还是七个。   幽冷的寒意悄然在心底浮起。   七个十字架。   可白天明明只有六个。   此时此刻,它们正静立在墓地里,微微倾斜,像张开双臂即将倒下的巨人,月光下,它们的影子和蔷薇一道颤抖。   等等……影子。   池殊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发现有一个十字架的影子,竟是和其他不同的。   它更巨大、扭曲,横着的短梁上吊下两根极长的线,在尽头,一个人影被挂住脖子,手臂垂落,裙摆下,纤细的双腿缓慢晃动着。   那是个被吊死的人。   一阵风吹过,绳索摇晃起来,尸体也跟着摇晃,在蔷薇如血海般的背景下,有种诡异的宁静感。   池殊拉上了窗帘。   多出的十字架……   目前看来似乎并没有什么危险,只能起到吓人的作用。   他不习惯在有光的环境下入睡,便熄灭了房间里所有的烛火,黑暗沉沉席卷而来,他闭上眼睛,试图酝酿困意。   古堡内静得可怕,尤其是在夜晚,万籁俱寂,仿佛连空气都停止流动。   池殊是个容易失眠的人,即使入睡,也睡得很浅,更不用说在危险的副本里。于是当第一下钟声响起的时候,他立刻醒了过来。   他睁开了眼。   入目的依旧是浓浓的黑暗。   这么快……就天亮了吗。   耳畔轰鸣的钟声还在不断响起,当敲响第九声的时候,池殊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了。   昭示早上到来的钟声只会响八下。   可现在……   钟声仍没有停止的意思,一下又一下,激起空洞冰冷的回响,无边的黑暗中,在他的耳膜嗡鸣,像不断下落的巨石,压得人难以喘息,直到第十二声,才终于停止。   一切又重归于令人不安的沉寂里。   池殊坐起身,点亮了床旁的油灯。   一星光亮燃起,烛火驱散了部分的黑暗,隐约照亮另一头高大的衣柜,桌椅,以及……墙上的画像。   画中女人的皮肤灰白而无光泽,唇色犹如干枯的玫瑰花瓣,她静静闭着双眼,却让人觉得随时都有可能睁开。   这幅取代了风景画的肖像给池殊一种无比阴冷的感觉,他不禁想到伊菲斯手记里提到的“来自画像中无处不在的注视”,对方被活活逼疯,哪怕将自己塞入床底,也要试图逃离它。   现在……画中的她正闭着眼。   池殊做了个深呼吸,并没有对此感到一丝一毫的庆幸。   随着时间的推移,终有一日,女人的眼睛会彻底睁开。   如果他那时还没有找到解决的办法,或许就会和伊菲斯一样,难逃死亡的结局。   这大概就是触摸了走廊上画的代价。   之后池殊一直都没有睡着,虽然闭着眼,但他的意识始终都是清醒的。   早上八点的钟声响起后,他穿好衣服,在镜子前洗了洗脸。   寒凉的水珠沿着青年的脸庞滑落,浸湿他额前与鬓角的发丝。   他的面容过于苍白,以至于眼底的青黑显得格外明显,即使是天生的好相貌,也压不住那一分恹恹的病感。   尤其是不笑的时候,浓密的睫毛下,一双浅茶色的眼眸愈显疏离与冰冷,配上高挺的鼻梁与血色淡薄的唇,整个人显出一种又俊又病的感觉。   池殊用毛巾擦了擦脸,叹了口气。   最近失眠的毛病好像又犯了。   看来药还是不能停,等出了副本就去买点吧。   打理好自己,池殊去了一楼的餐室,他今天来得比较早,里面只坐了两个玩家,简单地打了个招呼,他便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百无聊赖地折叠餐巾。   薛琅进来的时候,一眼就注意到了池殊那惨白如鬼的脸色,不由看了又看,最终忍不住道:“你脸色怎么差成这样?”   他们俩隔着一个空位,池殊扭头说:“没有,我本来就这么白。”   薛琅:……   想了想,他又道:“你昨晚遇见鬼了?”   池殊点点头,按着太阳穴:“画中的那个女人,过来找我了。”   闻言,薛琅心底一悚,但听对方那轻描淡写的口气,仿佛全没把这当一回事,他问:“你找到应对办法了?”   池殊:“没有。”   薛琅:“那你怎么一点都不害怕?”   闻言,池殊歪头看了他几秒,露出一个微笑:“你想看我害怕吗?我可以表演一下。”   “……”   谢谢,你还怪照顾人的。   时间到了,女仆推着餐车走了进来,依次将面包,鸡蛋,与牛奶摆上了桌,但唯独没有了肉。   玩家们都注意到了这一点,互相交换着疑惑的眼神,池殊自顾自拿了片面包,就着牛奶吃,面无表情,味同嚼蜡。   当然没有肉,有肉才怪了。   肉都被他当成任务道具上交系统了。   想到床底那具折叠的苍白尸体,池殊不禁有些反胃,但还是勉强将嘴中的食物咽了下去。   在这个副本中,他得一连七天顿顿主食都吃面包,等出去以后,可能再也不想见到面包了。   这时,池殊注意到,玩家间少了一个人。   四号位置的玩家。   他记得对方叫张晓,男性,有着特殊身份……歌唱家。   一个莫名的联想闪现在他的脑海,池殊剥鸡蛋的手不禁一顿,又状若无事地继续手上的动作。   直到早餐结束,张晓也没有出现。   在座的玩家商量一番后,决定一起去四号房间看一看情况。   他们沿着楼梯走上二楼,来到张晓的房门前,忽然发现,这扇门并没有锁,而是虚掩着,只是缝隙太小,早上经过时谁都没有注意。   几个玩家率先走了进去。   本就不大的房间突然多了这么多人,瞬间就变得拥挤起来。   池殊缀在人群末尾,也没打算同别人挤,凭借身高优势,稍稍能看见里面的一些景象。   过了片刻,那几个最先进去的玩家走了出来,其中就有许巍,他摇了摇头,叹口气:“张晓不在里面。他失踪了。不信的话,你们可以进去看看。”   玩家间的气氛凝固了一瞬。   在恐怖副本里,失踪二字,就约等于死亡。   池殊立在门边,视线穿过身前的几名玩家,扫过房间,这里的用具基本都很整齐,除了床铺凌乱一些,并没有可疑的痕迹。   房间的主人仿佛人间蒸发。   后进去的玩家在四处转了转,连几个柜子都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特别的发现,正当所有人都已默认了张晓失踪的事实时,那名一直都一言不发的青年突然开口了。   “查查床底,说不定人就在下面呢。”   池殊的口气很随意,却引得玩家们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了床板下那条漆黑的缝隙。   它像一条怪物裂开的口,狭窄得只有可怜的两根手指长,几乎不可能藏下一个成年男性。   许巍瞥了他一眼:“池先生,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谁说我在开玩笑了。”   声音再度响起,倚在门框边的青年轻轻弯起嘴角,温和的笑容冲散了眉眼间的那份疏离:“只要把人的骨头都碾碎,血肉脏器紧紧压在一起,不就可以塞进去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落在人们的耳中,却激起一阵寒意。   有的玩家已经动摇了:“那就看看吧……虽然不太可能,但试一试也没什么。”   许巍盯着池殊,后者微笑地看他,全然没有要自己动手的意思。   这个人,很危险。   许巍在心底说。   而且……不知为什么,薛琅和他走得很近。   还有薛琅的天赋……   啧,有点麻烦。   他按捺下眼底翻涌的情绪,来到床尾的一角,又有个玩家主动走了出来,表示要帮忙,他们两人一起用力,随着咔吱一声巨响,床板被彻底掀开。   一股浓郁的、腐臭的气味冲了出来。   胆小的女玩家已经发出尖叫,柳琳面色煞白,紧紧捂住嘴巴,双眼惊恐地看着这一幕,有的浑身颤抖,像是恶心得受不了了,匆匆跑出去呕吐。   许巍的脸色也很难看。   一具平整的尸体躺在地板上。   尸体的身下凝结着一滩黑色的血,后脑勺满是灰黑的脑浆。   他的身体变得极扁,犹如晒干的青蛙,颅骨被压碎,两只眼球从眼眶中暴凸出来,面孔因恐惧而无比扭曲,碎裂的双手至死还用力抱着肩膀,仿佛这样就能蜷缩起来,以躲避某些恐怖的东西。   副本的第一个死者,已经产生了。   没有人知道在他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又是为什么死去,猛然间,许巍抬起头,目光死死锁定神情从始至终都无比淡定的青年。   他太冷静了。   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切,以至于真正看到的时候,并没有多大的意外与恐惧。   “你怎么知道他在床底?”许巍冷声质问。   他的话令其余玩家暂时从害怕的情绪抽身出来,转而目光警惕地盯着池殊,后者则是一副无所谓的神色。   “猜的。”   他轻飘飘给出这两个字,视线对上其余玩家们不信任的眼神,像是有些无奈似的,叹了口气。   “好吧,这是我的天赋,嗅觉强化,我闻到有尸体的气味,就来自床下。”   简单的一句话,瞬间就消解了大部分猜忌的目光。   异渊游戏中,玩家的天赋杂七杂八,但排除那些过于特殊的,也能大致分为几类,其中有一大类,便是感官强化,虽然嗅觉强化占少数,但也并非罕见。   房间空气不流通,对方站的并不远,能闻见气味,也算合理。   直播间中飘过一群问号。   【嗯?主播异能?是这个?】   【真的假的?】   【看不出来,主播说真话时像假话,说假话时又像真的】   【不是,你们别被主播带偏啊,人家摆明了是在演啊】   【啊?我还以为是真的】   【主播这么爱作死,感觉天赋不会这么简单,肯定有底牌】   ……   你们全被骗了。   薛琅在心中说。   作为昨天和池殊一起行动的临时队友,他当然清楚对方这么说的依据,但也没打算戳穿,静静看着池殊成功骗过所有人,有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愉快感。   不过那人的真正天赋……   他倒确实有点好奇。   玩家们各怀心思地离开了二楼,薛琅找到池殊,问他昨天在地下室发现了什么。   对方的第一句话就令薛琅心底发毛。   “一些肉,一些人肉。”   池殊说:“记得餐桌上的肉吗?那全都是人肉。”   之后,他言简意赅地描述了一番昨天的发现。   听完之后,薛琅一阵恶寒,有些后怕:“幸好我感觉那些肉不对,从没碰过……等等,所以昨晚管家的眼神那么奇怪,还有今早桌上肉都没了,都是因为你——”   池殊比了个bingo的手势。   薛琅:果然,他的直觉没有错,就是这家伙搞的鬼。   接下来,薛琅开始讲述他昨日在四楼的经历。   “在四楼的尽头,有间儿童房,这是整层楼唯一没上锁的房间,有个小孩子会出现在那里,邀请你和它一起去玩……”   他闭了闭眼,做了个深呼吸,似乎仍心有余悸:“一定、一定要想尽办法拒绝它的要求,那只鬼非常恐怖,如果你还是不幸加入了它的游戏……那只能自求多福了。”   池殊:“那你同意了吗?”   薛琅:“同意了,所以才知道它有多难缠。”   “它会通过‘玩游戏’,来从你的身上拿走一部分……比如它说它想吹口哨,事实上他想拿我的手指头给它做口哨,不仅如此,它还想薅我的头发给它当毽子毛……最后我用了一些手段,赶紧逃掉了。”   池殊忍不住瞥了眼薛琅头顶郁郁葱葱的毛发,深以为然:“确实挺恐怖。”   “不过我也发现了一些有用的线索。那小鬼的母亲是公爵第一任妻子爱丽尔,她就是因难产而死的……还有一点很奇怪,它死的时候也没几个月大,不过这鬼的模样怎么看都感觉有六七岁的样子。”   一番交流后,池殊道:“四楼还有几个房间没检查过,不如再去看看。”   听到这话,薛琅条件反射地后退了半步:“不行!为了我的手指跟头发,说什么我也不想碰见那小鬼了,感觉它都已经记恨上我了。”   “那我们分头行动,我去走廊深处,你检查外面的那几个房间,怎么样。”   薛琅挣扎了几秒,最终艰难地点了下头,咬牙道:“行。”   他们都清楚,副本之中,越是风险大的地方,往往伴随着更高的收益。   在四楼的入口处,他们撞上了许巍一行人。   对方有三人,许巍,束学察,还有个一头绿毛的男人,看样子,这些人的目的地和池殊他们一样。   许巍和薛琅是熟识,笑着先和他打了个招呼:“真巧啊,薛琅。一天没见,找到新队友了?”   他的语气怪怪的,薛琅的脸上则闪过类似于尴尬的神色,他下意识看了下身边的池殊,似乎在为难怎么开口。   “许先生,确实挺巧的。”   池殊笑着,主动开了口:“我看四楼走廊的两边都有房间,这样吧,不如我们一队一边,井水不犯河水,至于能找到什么线索,我们各凭本事,如何。”   他也不打算整什么弯弯绕绕,直接开门见山地将这事挑明,省得待会不必要的冲突。   “也好,”许巍比了个请的手势,“既然你们只有两个人,那么优先挑选哪一边的权力,就先交给你们吧。”   他说得大度,实际是想让池殊他们先去探路,尽可能地排除风险,池殊倒无所谓,转身就去问了薛琅的意见。   他知道,薛琅一定不会选择有儿童房所在的那一侧。   确定好之后,池殊直接来到其中一扇门前,在背后三道目光若有若无的注视之下,掏出金属丝,弯腰,低头,开始熟练地撬锁。   许巍三人:……   他们本来还想看看这人到底会用什么办法来打开这些门,然后照搬过来,现在才发现,他们的想法错的有多离谱。   这他妈让他们怎么学?   总不能也让池殊来帮忙撬一下他们这边的锁吧。   薛琅:习惯了。   自从进入副本以来,池殊撬锁技术愈加熟练,得心应手地连开了两扇门,感觉差不多了,拍拍薛琅的肩,回视向许巍几人,扬了下手中的金属丝。   “许先生,我们各凭本事。”   青年笑得堪称真诚,却偏让人从其中品到了几分挑衅的味道,许巍面色如常:“当然,我们这里也已经找到了开门的办法了。”   待对方转身后,男人的神情却瞬间冷了下来。   池殊径自朝走廊的深处走去。   他们的声音在背后渐渐远去,直到微不可闻,池殊站定在倒数第三扇门前,开始撬锁的工作。   静谧的环境里,锁芯转动的声音格外清晰,伴着一声咔嚓,门应声而开。   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道,将它往后拉去,房间内的场景完全展现在他的眼前。   相较于伊菲斯的房间,这里称得上干净,家具也几乎是崭新的,它们妥帖地安放着,自窗帘缝隙射入的光照亮房间的一角。   池殊走了进去。   这时候,他才意识到,这里物品的表面竟没有丝毫的灰尘,就仿佛经常有人擦拭一般。   又或者说……有人居住。   桌面和抽屉空空如也,旁边的木架上摆放着杂物与一只巨大的花瓶,池殊打开衣柜,发现了一些女式衣裙。   他的视线转向床头柜,看到了一张画片。   池殊将它拿了起来。   略显厚重的材质,纹理分明的触感,上面是被画笔细细勾勒出的四位人像,十分逼真,犹如拍出的相片。   画片上的图像却尤为瘆人。   从左到右,依次是女人,女孩,男孩,与男人。   像是一家的合照,底色却是阴森的灰白,上面用红色画满了一只只半睁的眼睛。   女人的脖子上挂着绞索,悬挂在空中,眼球与舌头都脱离了原本的位置,她的一只手放在女孩的头上,像是抚摸,后者的嘴角微微弯起,露出甜美的笑容。   女孩身边的男孩比她高出半个头,也在笑,脖子之下几乎只剩一具骨架,内脏流到脚边,血肉挂在森白的骨头上,如同猩红的丝带。   最右边的男人身形高大,面孔部位蒙着一团灰色的雾。   他没有五官,身体被黑衣包裹,仅露出的一双手上布满红紫色的斑点,犹如被虫蛀出的洞。   注视着它,一股阴冷的寒意在池殊的心底蔓延。 第22章   池殊把画片翻转了过来。   后面用红笔写着数行小字, 字体纤细而工整。   【他们割下我的头颅   砍去我的四肢   切开我的身体   我躺在盘子里   母亲吃掉我   哥哥吃掉我   人们吃掉我   我的身躯卧在她的身体下   头颅长出花朵   吊死罪人的十字架插入我的脖子   人们将永远露出微笑】   池殊的视线停留在最后一行。   突然间,耳边传来系统冷漠的提示音,一行行黑色的字体浮现在他的眼前。   【检测到玩家已开启[缺失的人像]任务, 并持有[塔瑞拉的肢体碎片]。   ——条件满足,恭喜玩家触发特殊场景:[皮囊之下]。】   【场景脱离条件:请玩家在场景的最后正确回答, 塔瑞拉的真正心愿是?】   【特殊场景身份卡已发放,请查收。】   【身份卡   姓名:塔瑞拉·兰朗   身份:伯恩公爵待嫁的第七任新娘   有效时长:??   基础危险值:50   特殊状态:失血   介绍:你来自没落的兰朗家族, 你那同父异母的哥哥为了名利, 将你嫁给传闻中的“恶魔公爵”, 伯恩。   在你之前,他已有了六位妻子,无一不在婚后的数月暴毙而亡。你美丽, 娇弱, 是只会依附他人的菟丝花, 面对着那个陌生阴冷的男人, 面对着这座古堡里诡异的一切,你无比不安。   (注:可真的如此吗?)   他们说兰朗家族中的人被恶魔诅咒, 一生都不能流血,否则将因血液枯竭而亡——这何尝不是一种被写定的命运, 一如家族数年前肿瘤般蔓延全身的衰亡。   疯狂的因子流淌在兰朗家族每一个族人的血液, 自出生起, 你就未曾接触过一个真正“正常”的人类。   而当最后一片雪花落下,绝望犹如雪山崩塌。   若人生来残缺, 若溺水者注定无法自救, 若恨以死亡为代价,你癫狂地用荆棘刺破躯体,祈求终于被神听见, 它施施然降临。   你说。   “我们祈求繁荣。”   神摩挲尖利的爪牙:“需血肉,灵魂,与亲人。”   “我们祈求繁荣。”   神蠕动庞大的躯体:“将与爱隔绝。”   “我们祈求繁荣。”   ……】   片刻的黑暗后,池殊睁开了眼。   最先入目的,是自己的手。   平放在双腿上,黑色的布料衬着冷白的手背,指骨修长,指尖微微蜷缩,左手腕处缠绕着纱布。   他正坐着。   不知为何,他的脑子很晕,太阳穴处一抽一抽的疼,疲乏感包裹着绵软的肢体,似乎就连呼吸都需要耗尽他的全身气力。   忍住不适,池殊抬起了头。   他看到一面巨大的镜子,镜子里清晰地倒映出自己的脸,以及……当下的模样。   那一瞬间,池殊觉得,直接晕过去或许会是种更好的选择。   镜子里的青年面色惨白的吓人,唇色淡得近乎于无,茶色眼眸犹如无机质的玻璃,一缕缕纤长的发丝沿着苍白的脖颈垂落下来。   他身上正穿着中世纪淑女才会穿的长裙,高领处的纽扣遮挡住喉结,纯白的蕾丝花边开在肩头,束腰包裹住腰腹,紧得让他差点窒息。   池殊:……   让一个男的来扮演新娘,这游戏怕不是有什么变态的癖好。   第一件事,他先掀开裙子,低头看了看,松了口气。   第二件事,他摸了摸自己胸前的隆起,感到异常的触感,而后极不文雅地扯开了胸口的几颗扣子,将手伸了进去。   扯出了两团柔软的假体。   胸口沉重的感觉瞬间缓解了不少。   池殊的心彻底放下。   幸好,这个游戏并没有对他的身体做出什么奇奇怪怪的改变。   头上的并不是假发,而是头发长长数十倍后的结果,长度刚及腰际。   池殊将束腰调松,一脸麻木地对着镜子里的女版自己看了几秒,忽然感觉现在这个模样也不是不能接受。   他的五官被柔化了几分,原本眉眼间不时会流露出的攻击性彻底褪去,配上那白的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去世的脸色,给人一种林妹妹般我见犹怜的脆弱感。   当然,仅限于当下。   要不是迫于形势,女装?呵,绝对不可能。   等了片刻,迟迟没有异常发生,池殊坐不住了。   ……难道和上个副本不一样,这个[特殊场景]需要玩家自己去寻找线索?   想了想,他打开了许久没进入过的直播间。   无数条弹幕自他的眼前飞速掠过,看得他一阵眼花。   【主播开弹幕了!终于等到了——!激动!】   【惊了,这个副本里面竟然还藏着特殊场景,之前好像从没有玩家触发过】   【主播小心点,特殊场景会比副本危险很多】   【我去,我这么大一个帅哥呢?怎么一眨眼就成美女了?】   【笑死,主播刚才检查身体的反应太真实了】   【从没看过这个特殊场景,期待一下】   【主播女装真的好美呜呜我直接大吃特吃】   【观众***打赏了一朵礼花,积分+50。】   【观众***打赏了一颗彩蛋,积分+20。】   ……   直播间的人数即将摸到一万的门槛,池殊垂落的视线扫过弹幕,通过观众透露出的信息,意识到这个[特殊场景]似乎是第一次被玩家触发,到底会发生什么,都还是未知数。   看来是不能从观众那里获得线索了。   不过……   自己现在的模样,倒可以趁机顺便营业一下。   不然女装的罪可就白遭了。   直播间的画面上,青年乌木般的长发披散在肩头,襟口处的扣子解开三颗,蕾丝衬着瓷白的锁骨,华丽的衣裙穿在他的身上,并无丝毫违和感。   池殊看向虚拟摄像头,睫毛微垂,色泽极淡的眼瞳给人种温柔的错觉。   他的面容白得如同上好的瓷,似乎只要轻轻一碰,就会留下痕迹。   青年的五官被柔和,唇瓣因失血变得苍白,此时此刻,他的模样无疑比之前任何一个时候都显得脆弱与病态,让人不禁想起摆在橱窗后的人偶,纤细的丝线缠绕住他的关节,精致,美丽,不堪一击。   池殊的脸上露出微笑,目光仿佛透过屏幕,看向每一位观众。   像是因为身体虚弱的原因,他的声音不重,却清晰地传进了观众的耳朵里。   青年的神态真挚而专注,在那一刻,无人能怀疑其话语的真实。   “谢谢你们,你们实在太热情了。”   弹幕疯了一样地滑过眼前。   【?为什么这个男人什么也没露却让我忽然兴奋起来了】   【主播的颜太能打了长发真的好美awsl】   【我算是明白什么叫连看狗都深情的眼神了】   【我就是主播的狗,汪汪汪】   【天哪主播怎么完美做到又帅又纯又欲又涩的呜呜呜呜呜】   【主播声音好好听,主播能叫一声亲爱的吗?】   【别的直播间都有,我们也想听(哭】   【想听主播叫亲爱的呜呜呜呜】   【亲爱的亲爱的真的想听主播叫别逼我跪下来求你】   【观众***打赏了一朵焰火,积分+100。】   【观众***打赏了一朵焰火,积分+100。】   【观众***打赏了一朵礼花,积分+50。】   ……   看到后面大面积一连刷屏的的弹幕,池殊眨了眨眼,薄唇抿起,似乎在犹豫着。   片刻,青年的声音缓缓响起:“嗯……好吧。如果是你们。”   弹幕刷得更凶了。   他的眼睛成色漂亮,浅淡的虹膜如同琉璃,一旦与它对上,就再难移开视线。   池殊随手将沿着侧脸滑落的长发捋到耳后,入镜的指骨漂亮而纤长。   而后,青年弯起眉眼,唇瓣张合,吐出轻柔的字眼,犹如咬一颗甜味的蜜糖,嗓音带着些似笑非笑勾人的味道。   “亲爱的。”   弹幕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头一次能有主播让我有心动的感觉,主播太会了呜呜呜】   【受不了了受不了了主播真的好涩我疯狂舔舔舔】   【我宣布,我就是主播的狗,谁也别跟我抢】   【明明主播过副本的时候是个冷静又可靠的帅锅,怎么营业起来突然就变那么涩,但我好爱啊啊啊】   【刚才那一幕已经保存了打算反复狂舔主播的美貌】   【老婆你好辣斯哈斯哈】   【观众***打赏了一朵焰火,积分+100。】   【观众***打赏了一颗礼炮,积分+500。】   【观众***打赏了一颗礼炮,积分+500。】   ……   得到满意的反馈,池殊也没了继续留在直播间的必要,脸上一面露出微笑,手上动作却迅速且无情地关闭了弹幕。   直播间内顿时一片惨嚎。   【啊?不是?这就下了?】   【泪,流了下来】   【主播都不多留一会儿,真的就营业完就退啊】   【无情的男人呜呜呜呜】   【可恶,已经被这个男人狠狠拿捏了】   【主播好心狠但我怎么突然更喜欢他了】   【虽然但是我还是忍不住给他投礼物的手】   【观众***打赏了一颗礼炮,积分+500。】   【观众***打赏了两朵焰火,积分+200。】   【观众***打赏了一颗礼炮,积分+500。】   ……   池殊站起身来,顿时感到一阵晕眩,他连忙扶住梳妆台,不让自己眼前一黑倒下去。   到底是怎么回事……   缓了一会儿,他点开身份卡,看着多出的“特殊状态:失血”一栏,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身份,似乎是被上了负面效果。   他低头看向手腕上的纱布,中央已经被渗出的血洇成淡粉色,伴着若有若无的疼痛。   池殊一圈圈解开了它,苍白的皮肤上,一道深红的伤痕横在手腕,还在不断渗血,没有愈合的迹象。   新伤吗……   他把绷带缠了回去,发现自己现在所处的房间和进入[特殊场景]前的几乎别无二致,看来这里就是塔瑞拉的住房。   简单地搜寻了一番,池殊在柜子的最下层找到了一些凌乱的手稿。   它们并没有按时间排序,更像是主人临时写下的随笔,有的纸页已经残缺,字迹也凌乱得难以辨认。   入目的第一句话就令池殊瞳孔微缩。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逐渐清晰地、难以逃避地意识到一个真相,哪怕那多么残酷,就如同这该死的世界,令我深深地无力与痛苦——   我是个男性。】   他连忙往下看去。   【自出生起,我的衣柜里便永远堆满了裙子,巨大的镜子前全是精致的首饰。   她亲手打理我的头发,为它装点上美丽的花,不让任何女佣经手它。   她热衷于买入一切她看中的衣物——即使在家中最窘迫的时候——然后把自己关进房间里,一件又一件地试穿它们。   也许是那逐渐被岁月侵蚀的容颜与变形的身材打击了她,常常地,我能听见里面传来摔东西的声音,伴着歇斯底里的哭泣。   那些她不穿的衣物自然全给了我。她剥光我的衣服,亲手为我穿上它们,然后将我放在镜子前,温柔地抚摸我的脸蛋,赞叹着我的美丽,让我觉得自己不是人,而是一只廉价的洋娃娃。   每当我想拒绝,她就会疯了般地打我,将房间里能看到的任何东西砸到我的身上,又在之后伏在我的脚边痛哭流涕地忏悔。   几日之后,她又会忘了所承诺的一切,继续在我的身体上添加伤口。   她那毛骨悚然的执念令我害怕,日复一日,我终于学会了如何伪装一只被剥离情感的人偶,双眼空洞地任由她摆弄,露出她所喜爱的,“淑女的笑容”。   这时她会那些腻烦乏味的词句,一遍又一遍地夸赞我的美貌,如果我的表现好,晚上就有了上桌吃饭的权力。   没有为什么,这一切只是因为她想要一个女儿。   而在我出生后,她永远丧失了生育的能力。】   【我的家族,兰朗家族,曾是王室中最为辉煌的一支贵族。   但盛极而衰的命运却在数年前咬住了我们的尾巴,它们像蛀虫一样爬上来,吃空了里面的果实,连那一丁点难啃的核也不放过,最后不留体面地撕开了最外面的那层遮羞布。】   【兰朗家族的人都有疯病。   我的父亲在我出生前大笑着在火海中自焚而亡,我从未见过他一面,自外族嫁来的母亲也变得疯疯癫癫,我的哥哥阴晴不定,举止喜怒无常,他可以上一秒温柔地摸我的头发,下一秒把我的头狠狠往墙上撞。   那么我呢?我呢?我也是个疯子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   但即使没有,我想,也离它不远了。】   【它说他叫派克,派克,神明的侍者,侍奉至高无上的██,那位只在最古老的禁书里,以零星的字句提到的神。   它那巨大的阴影笼罩了我,我看到自它的身后伸出无数黑色的触手,每一根仿佛都有着独立的生命,它们用我无法听懂的尖锐的声音交谈。但我一点也不害怕。   派克以绝望为食,人类的痛苦是最美味的佐料。它说很乐于“拯救”像我一样的人。   我问它是否所有人生来注定不幸,它发出古怪的、沉闷的笑声,仿佛声带的另一头连接着深海。   “并非如此。‘小姐’。”   “命运注定不公,而伟大的██会平等地向每一位行于绝望迷域间的人类投以注视,只要你承受得起的代价。祂会帮助你。”】   【我的哥哥,我亲爱的哥哥,佩利·兰朗,他让我半夜前去他的房间。   我或许能猜到他想对我做什么。   从他每当看向我时几欲穿透我皮肤的炽热视线,从他抚摸过我头发时突然加重的力道,从他那突然伸进我衣裙里滚烫的指尖,从他偷走我的衣物疯狂嗅闻时双眼猩红的模样……   那天晚上,我所剩无几的情感再一次从体内剥离。   我的灵魂木然地游荡在这座空荡的城堡,里面贵重的家具很多都已经变卖,许久无人清扫,爬满了老鼠与虱子。   就像我的生命。】   【当二十二点的钟声响起后,前往无人的院落,用荆棘刺破中指,他们的血液会引来恶魔。   ——摘自《███》   注:这是兰朗家族生来便背负的诅咒。】   【最终我将这一切的根源归咎于家族的衰败,不论是我日益痛苦的精神,他们的歇斯底里,亦或是来自那些贵族尖利刻薄的窃语……就如同名为贫穷的病症能招致世间所有的灾祸一样。   我长久地、麻木地跪倒在地面,荆棘疯狂爬满我的身体,我的鲜血开出花朵,它们艳丽而邪恶,果实中孕育着蠕动的触手。   那熟悉的、庞大的影子再一次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说。   “我们祈求繁荣。”   ……】   【祂允许了。   祂将赐予我“契机”。   而我永久地失去了██】   ……   池殊将看完的手稿整理好,放回了原位。   这个[特殊场景]的脱离任务是需要他正确回答一个问题:塔瑞拉的真正心愿是什么。   从目前掌握的线索来看,最为浅显的便是“祈求家族的繁荣”,当然,也有可能是摆脱那个令他窒息的家。   不过池殊清楚,真相绝不会这么简单。   他若有所思。   恶魔给予塔瑞拉一条“契机”,应该指的就是让他嫁给有权势的伯恩,以换得家族的繁荣,那么之后呢,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他隐隐觉得,塔瑞拉的死亡绝非看上去那么简单。   门口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外头传来女人的声音:“塔瑞拉小姐,请允许我进来。”   池殊盯了那扇门几秒,说了声“请进”,而后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并没有改变,但这似乎并不影响这里npc对他身份的判定。   一道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是那名为玩家们送餐的女仆。   她手中端着一个托盘,上面分别摆放着银质的盘子、一把刀、以及纱布。   她瞳孔放大,里面布满血丝,面容苍白而亢奋,投向池殊的视线带着一种诡异的狂热。   他立刻就明白对方想做什么了。   这里是塔瑞拉生前的场景重现,获得禁书的女仆渴望拥有像塔瑞拉一般美丽的容颜,故而每日都会自他的身上取血。   这似乎是设定好的剧情,池殊无法拒绝。   青年任由对方颤抖的指尖解开手腕上的纱布,刀锋在他的皮肤上轻轻一压,伤口立即扩大,比正常颜色更淡的血液流了出来,淌落到银盘上。   并不疼,但鲜红刺得池殊一时眼晕,他忍不住撇过了头。   由于身份卡的设定,他现在的身体,实在太过虚弱了。   “公爵在哪里?”池殊问。   “我已经同您说过,公爵暂且还不想见您,您最好呆在自己的房间里,不要乱跑。”   女仆专注地盯着他流血的手腕,双眸失焦,几近出神般地喃喃道:“这里很危险,小姐,一旦触犯禁忌,谁也救不了你。”   很快,鲜血铺了银盘薄薄一层,女仆仔细地给他包扎好伤口,双手捧着容器离开了,仿佛那是这世间对她而言最重要的东西。   失血过多,池殊按着额头缓了一会儿,站起身来,打算去外面找找线索。   这里是在玩家进入之前的森地洛林堡,或许,会有更多不一样的发现。   沿着暗红的楼梯,池殊缓缓走下了二楼,在拐角处,忽然听见有人谈话,人声越来越近,似乎在朝他走来。   他连忙躲进了角落的阴影,悄悄探出头,看到有两个仆人打扮的女子,正穿过一楼的大厅。   “昨天公爵回来了。”其中一个说,“你有听见吗?来自地下的……声音。”   “我听见了……”另一个压低了嗓音,声音断断续续,模糊不清,“响……地下……二层……”   池殊微微一愣。   这座古堡内,竟然还有地下二层?   昨天他在地下一层转的时候,可从来没有看到还有其他的通道。   “出去了……他又带回来……一些……”女人的声音很轻,字句模糊,“之后还会有……”   “活……很多……”   池殊微微蹙起了眉。   一些……?   还会有……什么?什么活……?   两人朝他的方向缓缓走近,放低的嗓音变得清晰起来。   “你听说了吗……一种奇怪的病,得了它的……就像瘟疫……王室很多人……”   “……恶魔的诅咒……”其中一人的脸上露出恐惧的神色,四处看了看,“不能受伤……血无法止住……”   “……恐慌……死人……很多很多……”   “紫红色……皮肤……全是洞……”   之后零星的字句再难捕捉,两人渐渐远去,池殊的身影自角落走了出来。   他来到窗前,看见外面浓黑无光的天色,但花园中的蔷薇却红得诡异,它们摇曳着,像一只只朝他招手的鲜红手掌。   耳边响起了空洞的钟声。   池殊连忙回头看向墙壁上巨大的挂钟,古铜色的指针正指向罗马数字十。   钟声很快敲响了十下。   古堡内的长夜彻底降临。   但他清晰地记得,在刚到一楼时,时针才堪堪走过八。   池殊突然意识到,特殊场景内的时间流速,是不正常的。   如果自己扮演的身份“塔瑞拉”没有同场景中的重要人物或线索互动的话,时间流速就会变得飞快,这逼迫着身处其间的池殊尽快寻找线索,在有限的时间内。   不能再拖了。   古堡的大门并没有锁,他走了出去。   他来到蔷薇花丛间,这里很安静,黑暗犹如海绵吸食了一切声音。   不远处立着几只坟包与十字架,池殊数了数,坟有六只,十字架有七个,其中一个的影子上挂着绞死的人。 第23章   池殊将麻烦的裙摆撩起, 半跪下来,照着塔瑞拉手稿上所写的办法,用荆棘刺破了左手的中指。   红色的血珠冒出, 顷刻就被荆棘吸食干净。   它们如有生命地缠绕上他的指尖,钝刺缓慢地陷入他的皮肉, 耳边仿佛传来满足的喟叹。   一阵风吹过,原本细微摇晃的蔷薇剧烈地颤抖起来, 它们的颜色似乎更加鲜艳了, 一条条猩红的液体沿着花瓣流淌下来。   池殊感到自己的眼睛有些花, 胸口闷得喘不过气,他的手撑住地面,勉强维持了平衡。   此时此刻, 他的大脑像是被棉花塞住, 身体的虚弱影响了他的思考。   耳边传来沙沙的响声, 仿佛幼虫啃咬血肉。   他发现, 自己身下的影子开始膨胀,抖动, 从边缘探出一条条触手状的东西,很快, 一只黑色的怪物自其间蜕生出来。   它黏液般无定形的身躯缓慢地聚拢, 最终形成了一个高大的男人的影子, 身穿漆黑的燕尾服,头戴礼帽, 光滑的面孔犹如灰雾, 没有五官。   它行了个标准的绅士礼,声音无比低沉,如同发自最深的黑暗。   “晚上好, 我们又见面了。美丽的‘小姐’。”   “或许,我该唤你‘公爵夫人’。”   “你这次又想向祂祈求什么呢?——不过,恕我直言,你的身上,已经没有可交换的东西了。”   阴冷可怖的气息席卷而来,对方身下庞大的阴影蠕动着,不时探出几根触手,如同恶魔狰狞的獠牙。   池殊的眼前突然跳出一行提示。   【请注意,你的话语应当符合人设,一旦npc怀疑值提高,本身份卡将作废,直接判定玩家在特殊场景内死亡。】   符合人设……   他眸色微动。   那么很多事情就不能直接问出口……只能以一种迂回的方式,来获得线索。   半跪在地的青年微微仰起头,露出一个毫无破绽的笑容。   “怎么,伟大的祂不是会平等地朝每一个身处于绝望中的人都投来注视么,作为祂的侍者,你刚才的话,可不太妥当。”   那一瞬间,它黑暗的影子明显僵硬了一瞬,随即,半俯下身躯,拢起不断生长又消失的手指,朝天际做了个怪异的手势,像是在请求谁的宽恕。   “您说的对,是我僭越了。”   它转身,灰色的面孔直直地朝池殊看了过来。   “但您与我的交易已经完成,我只负责在您生命的最后取走灵魂,这是我们早已约定好的。”   对方虽然没有眼睛,池殊却能感受到来自它的冰冷注视,那视线仿佛穿透他的身体,无孔不入。   “派克,你在指责我的失礼么?”   他的唇瓣紧紧抿起,攥紧的苍白指尖显示出不平静的内心:“是的,我的身上已经没有可交换的东西,那是因为我早已向主献上了我的所有,完完整整,毫无保留。祂会拯救一切真正信仰祂的人,当他们身处于痛苦与迷惘里,不是么。”   派克朝虚空深深行了一礼,口吻里带着敬畏:“祂乃至上的命运之主。祂从来清楚,人类命运生来不公,若弱者无法自救,那么信仰祂,将会成为唯一的出路。”   它沉默地注视着这个弱小的人类。   相较于它,对方的身躯实在太过纤细、柔弱,它能看见,他的生命虚弱得犹如即将熄灭的残烛,但脊背却倔强地挺直着,眼眸中闪烁着某种东西。   某种人类所独有的东西。   派克道:“好吧,作为交易的赠品,您可以问我三个问题。当然,我也有选择是否回答的权力。”   青年半跪在如血的花丛间,黑色的衣裙铺散开来,如同休憩的蝴蝶。   他问:“你不会说谎吧。”   “如果我选择回答,那么就不会。”派克说,“现在,您可以开始提问了。”   池殊闭了闭眼,做了个深呼吸,短暂的思索后,缓缓说出第一个问题。   “我家族中的人是否已获得了繁荣?”   “自然。”它沙哑的语调夹杂着一丝怪异,“兰朗家族将永久地繁荣下去,一切族人都已获得永恒的幸福,因为您的牺牲。”   池殊微微一愣,忽然间,敏锐地捕捉到对方话语中的一处漏洞。   他忍不住问。   “他们……”还活着吗。   不,不对。   最后的半句话被他及时咽了回去。   不能这么问。   如果真相是他猜的那样的话……   片刻,青年扬起头,脸上露出一个微笑:“那你觉得,我是个怎样的人?”   这次派克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您很美丽,”它补充,“灾厄般的美丽。但您的内心千疮百孔。您曾经对我说,兰朗家族的所有人,血液里都流淌着疯狂的因子,我想,这句话很适合您。”   闻言,他面上的笑容一点点敛了下去:“我知道了。”   “最后一个问题。”池殊的视线直视向那张灰色的面孔,一字一句,“通往古堡五层的门,该如何打开?”   几秒的死寂后,黑影开始缓慢蠕动,男人的皮肤变得满是褶皱,巨大的身躯坍缩下去,与影子融为一体,如同粘稠的黑色沼泽。   “走入四楼尽头的左侧房间,找到右数第二只柜子,最底下的那一层,钥匙就在那里。”   派克消失了。   月亮在这时自云层后升起来,灰冷的光打在青年的身上,照亮他指尖的伤口,以及手腕上被淡红洇湿的绷带。   血还在自那里缓慢地渗出,没有一丝一毫愈合的迹象。   池殊站了起来。   通过派克的回答,他的心头已经大致有了猜测。   不管是塔瑞拉向恶魔的祈求,亦或是他在公爵古堡内的死亡,都没有那么简单。   当然,最后一个问题纯粹出于他的个人私心。   池殊之前就发现,五楼门上的锁无法以普通的手段打开,除非使用特定的钥匙,就和二楼住客房间的门一样。   那会因为担心有怪物藏在门背后,他没有进去,现在正好打算趁这个机会,去五楼看看。   池殊穿过一楼大厅的黑暗,沿着暗红曲折的楼梯缓缓而上,一侧烛台上的火黯淡地摇曳着,仿佛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他身上的裙摆又长又宽,没走几步就会绊到脚,走到二楼,池殊实在受不了了,干脆从商店里兑了一把剪刀,三下五除二就把长及脚踝的裙子剪到了膝盖以上,变成了中短裙。   下身的重量瞬间减轻,池殊轻松了不少。   剪完之后他才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忍不住四周看了看,像只鬼祟的小猫。   这儿没有人,应该……不会有人设崩塌的风险吧。   池殊继续往上走。   没有了长裙的负担,他的速度稍稍快了一些,但因为身体上的失血debuff,每走几步就得扶着扶手歇一会儿,望着面前漫长没有尽头的楼梯,池殊都怀疑自己会在到达五楼前直接晕过去。   走入四楼的时候,他的耳边传来冰冷的钟声,空荡,悠远,接连敲击了八下。   池殊身形不由一僵。   这里的时间流速似乎越来越快了。   他不知道这个场景内的塔瑞拉会在何时“死去”,但一旦死亡,就昭示着他探索的终结,他必须在那之前找到有用的线索。   长廊内只余下池殊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他站在尽头的门前,试探着拧动把手。门,竟应声而开。   没有上锁。   他记得薛琅同他讲过,四楼里只有一扇没有上锁的门,是儿童房,但这显然不是儿童房,房间内的陈设和他之前看到的那些都不一样,更宽敞,也更加古朴阴森。   家具的型号都很大,矗立在阴影中时,如同暗中蛰伏的怪物。   池殊走了进去,很快就找到了派克所说的那只柜子,蹲下身,拉开了最下面一层的抽屉。   一把银色的钥匙映入眼帘。   池殊拿起了它。   旁边跳出系统的提示。   【获得任务道具:五楼的钥匙。   物品介绍:一把只有公爵才有的钥匙,除了它,没有任何办法能打开那把看上去平平无奇的锁,正好防止了某些喜欢用小手段的人闯入。   还等什么,带上它赶紧跑吧,虽然谨慎的公爵藏了很多这把钥匙的复刻版,但一旦被他发现少了一把,你就等死吧。】   池殊·喜欢用小手段的人:……   不管在哪里,这个游戏的文案还是那么抽象。   他出了门,沿来时的路往回走,根据钟声,现在应该是白天,但窗户外一片漆黑,没有丝毫的光亮,古堡内的事物仿佛仍在沉睡,死寂笼罩着这里。   楼梯间内,池殊一步步顺着阶梯向上走去。   他即将到达最后的目的地。   那扇高大老旧的木门正立在楼道的尽头,烛油无声燃烧,照出门上黑红的痕迹以及或深或浅的抓痕。   钥匙对上锈蚀的锁孔,插入,拧动,发出尖锐的摩擦声,锁被打开,门缓缓裂开一条缝隙,如同怪物张开了嘴巴。   池殊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他小心地走了进去。   里面并非想象中的一片黑暗,四周零星分布着烛台,阴湿的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味,浓稠得仿佛化作液体流进气管。   池殊感到脚底有点粘,低头看了看。   这时候,他才发现,脚下的地面不是均匀的黑色,而是被无数拖行的血渍染成的暗红,它们牢牢地凝固在石砖上,像变质的糖浆。   这里摆满了画作。   不仅是墙上,随处可见的木支架上,乃至连天花板上都是画。   画面上大片的猩红刺得池殊一阵眩晕,他试图把视线从上面移开,但密密麻麻的油画几近摆满这个空间,上面或是腐烂的躯体,或是睁开的眼睛,看着它们,耳边仿佛响起了无数尖利的惨叫,血肉的浪潮将他给淹没。   池殊忍不住想到四个字:精神污染。   并不是平常开玩笑的那种用词,这里的画,真的能造成这种效果。   空间内突然响起了女人的哼歌声。   空灵、幽冷,如同鬼魂慢慢飘荡,将模糊的歌词顺着阴冷的气息传入耳朵,但绝不是幻觉。   那一刻,画面上的东西仿佛活了过来,池殊呼吸微窒,想要后退,但这里四处都是油画,避无可避。   它们仿佛在朝最中央的青年缓缓聚拢。   池殊面容苍白,小心地在画架间穿行着。   忽然,他的脚碰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只见几只并排摆放的敞开铁罐,里面分别盛着黑红色的鲜血、半凝固的脂肪,以及灰白的脑浆。   冷意在心底蔓延。   这里的画,全都是用人身上的东西画的。   尸体便是画的颜料。   其中一幅油画旁放的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   木质的手柄连接着金属,上面凝固着斑驳的血点,池殊拾起了它。   眼前跳出一行行提示。   【获得C级道具:油画刀。   物品介绍:顾名思义,一把用来把油画铲掉的刀。虽然它是一把刀,但只能用来铲油画。它的作用是,你可以用它把一切油画都铲掉。   ……好吧,这么说可能有点歧义,换种说法,对于副本里那些“特殊”的画作,这把刀有着奇效。】   他将道具收好,看到角落里那一扇隐藏在阴影中的门,女人的声音,似乎就是自那里传出。   池殊一点点朝那里走近。   门虚掩着,露出一条狭长的暗红的缝,空洞的歌声越来越清晰,但歌词却难以分辨,它们自耳朵旁轻轻滑走,只余冰冷的回音。   他的眼睛贴上了门缝。   里面的光是如血的猩红,天花板,四壁,地板,仿佛都涂抹着血。   房间的中央,坐着一个女人。   不,准确来说,是顶着人头的一副骷髅。   她背对着门,头部完好无损,长发遮挡到腰际,但脖子之下,却是白森森的骨架,没有一丝一毫血肉的填充,惨白的五指间拿着一只画笔,一边哼歌,一边在面前的画板上涂抹着。   待池殊看清了些,才意识到,她手中的画笔,也是骨头做成的。   门外突然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随之而来的,还有熟悉的拖行声,尸体的身躯被一格一格地拖上楼梯,关节摩擦过地板,脚步在朝这里走来,就和那天他在四楼经历的一样。   池殊心头一跳。   女人似乎听见了,歌声立刻停了下来。她起身,转过头,露出一张苍白的、没有五官的脸庞。   池殊连忙后退了半步,腿不小心碰到画架,发出咔嚓的声响,幸好,外面越来越大的脚步声将他这里的动静给掩盖。   他飞快寻找着这里躲藏的地方。   墙角处摆放着一只巨大的箱子,高度到他的腰部,池殊连忙走过去,费劲地推开盖子,一股浓郁的腥臭味扑面而来。   脚步停在门口,背后传来锁眼转动的声音,来不及多想,池殊直接翻了进去。   箱盖在他的头顶合上。   视野陷入一片黑暗。   刚进去的那一瞬间,池殊就有些后悔了。   身下躺着几具已经发硬的身躯,冷得像冰,全是尸体。   他将手电的光线调到最低,打开的那一刻,一张双目暴凸、面容肿胀的青白面孔冲入视野,青年呼吸微窒,身子往后靠了靠。   借着手电的光亮,他发现箱中一共有六具尸体,有男有女,他们的尸首都还算完整,衣服上都有磨破的痕迹,看样子是被公爵一路拖到这里。   箱子很闷,池殊小口呼吸着,以防生生窒息在里面。   耳边隐约传来说话的声响。   池殊将耳朵贴上箱体,一片死寂间,他听见了男人自胸腔深处发出的、沙哑的嗓音。   他吐了一个含糊的音节,像是在叫女人的名字。   “钥匙……”   男人的字句模糊不清。   “入侵者……”   池殊的心跳微微加快。   公爵已经发现有人偷走了他的钥匙。   下一刻,他清楚地听见脚步声再度响起,而后越来越近,目标明确地朝他所藏身的方向走来。   池殊有些困难地挪动了一下身子,手电昏暗的光芒染上了血,显出一种诡异的色泽。   他的视线对上周遭尸体们大睁的、布满血丝的空洞眼睛,它们或躺或坐,此刻都在直直注视着他,池殊的脊背悄然出了一层冷汗。   木箱被一只蜡白的大手掀开。   阴影笼罩,伯恩公爵的上身探了进来,而后久久定在那里,像是在检查尸体。   青年的身躯藏在尸体下,透过它们重重叠叠的缝隙,隐约能看见一点外面的东西。   池殊控制着自己的心跳,让它平缓得微不可闻,时间犹如静止,他看不见公爵的眼睛,却感到对方冰冷的注视。某个瞬间,他都有种自己被发现了的错觉。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的阴影缓缓移开。   下一刻,伴着一声沉闷的响声,池殊身体一沉,胸口被压得险些碎裂。   又有一具尸体被扔了进来。   木盖重重合上,视野重新陷入了黑暗。   池殊维持着原本的姿势躺了很久,直到再也听不见一点外面的动静,才吃力地将自己身上的尸体搬开。   浓郁的尸臭已经令他的嗅觉近乎麻木,箱子内的氧气含量已经变得很低,他有些艰难地呼吸着。   巨大的箱子被从里面缓慢顶出一条缝隙。   片刻,箱盖彻底被打开,一只苍白的手抓住箱沿,而后用力。青年费劲地将身体从里面弄了出来。   池殊倚在墙角,无声喘息,他的发丝已经凌乱,脸色白得像一张纸,失血的状况越来越严重,他蜷缩着缓了半晌,才勉强站起。   耳边又隐隐约约地回荡起了女人的歌声。   那一头房间的门现在正半开着,远远地,池殊能看见一道只余骨头的影子,猩红的血光里,她纤细修长,长发及腰背对着他。   他屏住呼吸,放轻脚步,走出了这里。   几乎在五楼的门关上的那一瞬间,池殊撑住膝盖,大口呼吸着外面的新鲜空气,感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半晌,他扶着墙,一点点下了楼梯。   楼梯上多出了暗红的血迹,一路蜿蜒向下,仿佛没有尽头。   池殊顺着它往下走,到二楼的时候,伴着一道急匆匆朝他靠近的脚步,他看到女仆正自走廊的一头向他走来。   她皱着眉,一把抓住他的手。   “您怎么在这里?快点和我回去。”   池殊任由对方连拖带拽地拉着自己上了楼,回到了塔瑞拉的房间,桌面上已经摆好了银盘、小刀、与纱布,看来对方要进行新一轮的取血。   女仆的眼中闪动着他熟悉的狂热的神色,她几近虔诚地捧起那只苍白无力的手,解开纱布,看着红色的鲜血一滴一滴流入银盘。   池殊并不疼,看来游戏特地调低了他的痛觉,还算有点人道精神。   他歪头盯着对方,忽然问:“这是第七天吗?”   此时此刻,女仆仿佛已经感知不到外界,她浑浊的双眼一片空洞,只是凭本能回应着:“没错……”   她猛然抬头:“你怎么知道?”   池殊轻轻挪开视线,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女仆也不纠结,继续蹲在他的身前,用癫狂的目光死死盯着手腕上流血的伤口。   银盘中的血液缓慢地汇聚着。   “太慢了……太慢了……”   她一手揪着大把落下的头发,自言自语着,那颤抖的枯瘦的手仿佛不受控制地伸向那把小刀,在塔瑞拉的手臂上留下一道又一道更深的伤口。   池殊安静地打量她。   女仆的眼里燃烧着狂喜,放大的瞳孔紧盯着对方越来越多流出的血液,不肯放过一丁点的细节。   血很快就在盘子底部铺了浅浅的一层。   她面上的喜悦一点点消失殆尽,痛苦地抱住头,像与什么进行着抗争:“可是还不够……不够……还要更多的……血……”   她哆嗦地举起尖利的小刀,指向神色平静的青年。   突然间,池殊问道:“下一批客人什么时候来?”   “不知道……或许五天……或许十天……或更久。”   她喃喃着,瞳孔扩大,眼睛失神,不住地用刀在他的身上比划,仿佛在犹豫。   池殊看着她,问出了下一个问题:“谁给你了那几张纸?是你偷的吗?”   女仆猛然对上了他的视线。   那一瞬间,她胸脯剧烈起伏,脸庞因怒火而扭曲,几近尖利地喊叫道:“没有偷!是我捡到的!”   下一刻,她浑浊的眼瞳里闪过凶狠的神色,刀尖直直朝池殊刺去。   他短暂地失去了意识。   几秒之后,系统格外冰冷的提示音回荡在耳畔。   【特殊场景[皮囊之下]已结束。】   【请玩家回答:塔瑞拉的真正心愿是?】   池殊闭了闭眼,像是在回忆着什么,而后,一字一句缓缓道:“毁灭。他的心愿是,将死亡与绝望平等地带给每一位王室中的人。” 第24章   是的, 毁灭。   在进入特殊场景的一开始,游戏就给出了“塔瑞拉祈求家族繁荣”的提示,虽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没错, 但这其实,是对玩家的一种错误的诱导。   池殊是在看到塔瑞拉的手稿时觉察不对劲的。   他在那个压抑的家中饱受身体与精神的虐待, 绝望到了极点,最后召唤恶魔, 提出的心愿竟然是“祈求家族的繁荣”。   这一点, 太奇怪了。   哪怕是再善良的人, 身处于那样的环境下,恐怕也会被逼迫着进行反抗。更何况,池殊从来不觉得故事的主角塔瑞拉, 是朵柔弱无害的菟丝花。   他与恶魔派克的交易, 绝非祈求家族繁荣那么简单, 不然的话, 也不需要向那位邪神献上自己的灵魂。   他所真正谋求的,远比显露出的更多。   有关塔瑞拉, 池殊的心头原本也只形成了一个大致猜测的雏形,直至最后同女仆的那番短暂的对话, 才让他真正将所有的线索串联在了一起, 并推导出了最终的结论。   ——他以灵魂为代价, 将兰朗家族的诅咒带给王室中的所有人,并赋以自己的血肉某种特殊的能力, 不断将灾厄传播给食用下它的人。   通过身份卡, 池殊得知,兰朗家族中的人生来背负“一旦受伤就会失血而亡”的诅咒,类似于现实中的“血友病”, 但他们的祖先或许付出了某种代价,将诅咒自身上移除,但并没有完全抹消。   直至家族衰败,痛苦的塔瑞拉招来邪神的侍者,令家族的诅咒重现世间,并使其感染整个王室。   画片背后诗行的末尾写道:“人们将永远露出微笑”。   在这世上,有什么是“永远”的呢?池殊想。一切事物皆会随时间消逝,除了死亡。   塔瑞拉痛恨自己,痛恨家庭,痛恨贵族,乃至痛恨上了整个腐朽的王室,故而他要亲手将毁灭带给这些人,无辜也好,罪恶也罢,在死后,他们将永远从这个世界解脱。   恶魔派克回答池殊:“一切族人都已获得永恒的幸福”。   因为他们已经死去,自然就获得了“永恒的幸福”。整个王室都将走向毁灭,在史书上,兰朗家族定格在了最为辉煌的时刻,同样得到了“永久的繁荣”。   那张画片上,除了塔瑞拉,其余三人的模样都是不正常的。   父亲面孔缺失是因为塔瑞拉从未见过他,吊死的母亲对应十字架上绞死的人影,至于身体化作骷髅的哥哥,应当也暗示着他的死法,只是池殊目前还没有找到。   常年生活于古堡内的女仆,为何会突然获得来自“禁忌之书”的残片,池殊猜测,这也是塔瑞拉的手笔。   他让女仆“意外”捡到那几张记载了邪法的纸,将女仆对美貌的追求无限地扩大,几近到了疯狂的程度,而后诱使她杀死自己,将自己的身躯切割,混入饭菜之中。   塔瑞拉的尸体被藏在床板之下,在玩家们来之前,或许还有其他的客人到过这里。   他的身体不知死了多久,但至今没有腐坏的迹象,而苍白的肉块也仿佛源源不断,从未减少。   池殊暂且还不清楚食用下那些肉会发生什么,根据套路来说,大抵是被精神污染之类。   无疑,这座古堡内的所有人都被污染了。   无论是女仆,厨师,管家,还是公爵,这古堡内的所有人,乃至整个王室,都已然彻底踏入塔瑞拉为他们安排好的陷阱,永远永远也无法逃脱。   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几乎在话音刚落的瞬间,池殊听见了一声清脆的笑声。   很轻,很浅,短暂得就像错觉,紧接着,系统机械的嗓音回荡在耳畔。   【回答正确。】   【恭喜玩家通关特殊场景[皮囊之下]。】   【恭喜玩家获得:塔瑞拉的灵魂残片。   支线任务:缺失的人像,进度:90%。   副本当前探索度:40%。   共计奖励存活时长:三天,望玩家再接再厉。】   【临时身份卡[塔瑞拉]已转化为特殊身份卡,仅限当前副本内使用,请及时查收。】   池殊进入身份卡一栏,发现这里多了一张灰色的卡片。   他点了进去。   【身份卡   姓名:塔瑞拉   身份:伯恩公爵待嫁的第七任新娘;兰朗家族的末裔;██的信徒   有效时长:本副本内无限   (一旦启用,玩家将无法在本副本内启用任何其他身份卡,直至死亡或游戏结束)   基础危险值:??   介绍:他们惊叹我的容貌,夸耀我的礼仪,赞美我的良善。   当我穿上华丽衣裙,抹上艳丽妆容,站在镜子面前,久久地、陌生地凝视着镜中那个微笑的人影,我不禁发问:   “你是谁?”   若命运注定不公,便击碎它。若弱小也算罪孽,便将罪责归咎于世界。若人生来不幸,便让死亡作为唯一妥协的手段。   “你大可质疑我的所作所为,鄙夷我的恶毒,唾弃我的存在,我自会奔赴地狱,愿苦难佑你们上天堂。”   ——亲爱的:   我看到你。我听到你。我闻到你的气味。但我无法触碰你。   从未有人真正穿透我的皮囊,看见其下的黑暗与罪恶。除了你。   我期待着,期待着,在某个时刻,你会呼唤我的名字,带走我,成为我,杀死我,吃下我,与我融为一体。   自最深的地狱里。】   卡片的背景是一名少年的半身照。   他卷发及肩,肤色苍白,肩颈纤细,生得雌雄莫辨,一双眉眼尤为深邃秾丽,玛瑙般殷红的眸子正直勾勾看着池殊。   某个瞬间,美少年似乎冲他轻轻一笑,邪恶而艳丽。   特殊场景结束,池殊回到了副本里的房间。他回神过来,视线停留在画片背后短诗的最后几行。   【我的身躯卧在她的身体下   头颅长出花朵   吊死罪人的十字架插入我的脖子】   他若有所思。   自己现在已经分别收集到了塔瑞拉的肢体碎片与灵魂残片,“缺失的人像”任务达到了90%,那么剩下的10%,大概就是找到对方的头颅了。   诗中的提示很明显,塔瑞拉的颅骨埋在蔷薇花丛间,第七个十字架的位置之下。   只是池殊暂且还不完全清楚那个十字架出现的时间,倘若只在二十二点之后现身,那就有点麻烦了。   最后环视了一眼略显空荡的房间,池殊走出了房门。   面前依旧是熟悉的走廊,只是格外安静,在另一头搜集线索的薛琅与许巍他们也没了声音,池殊的心头顿时涌起一阵不妙的感觉,往回走去。   他来到四楼的入口附近,发现两扇被他撬开的门已经关上了,池殊试探地敲了几下门,没有回应。   一切都静悄悄的。   ……难道他们已经走了?   这里没有钟,池殊也不知道确切是几点,犹豫了片刻,还是打算先下楼去看看情况。   一路来到一楼,池殊先看了一眼墙上巨大的挂钟,老旧的时针已经走过了数字五,即将碰到六的一角。   他微微一愣。   竟然……已经晚上了。   自己刚才经历的特殊场景模糊了时间的流逝,只是一晃的功夫,副本便从白天过渡到了黑夜。   池殊打算在一楼稍微转一会儿,等到晚上六点的钟声敲响玩家集合后,再向薛琅问问情况。   片刻的等待后,幽远的钟声回荡在古堡,昭示着晚餐时间的到来。   餐室里,薛琅一见他,就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几乎强硬地将池殊拉到房间外无人的角落,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一番,语气中难掩意外。   “你没出事?”   池殊:……你好像很希望我出事。   像是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的不妥,薛琅掩饰地咳嗽了一声:“我上午在那呆了没多久,管家就上来了,我赶紧找了个地方藏起来,等他的脚步声往走廊深处走去后,连忙趁机离开了四楼。”   “你那时不是一个人在那头找线索么,我就有点……咳……呃,一点点担心,一直等到中午,你也没来……哦对,和你一样没来的,还有另一个玩家,据说凭空消失在了画廊,于是他们都猜测你们可能是遇害了……”   说着说着,薛琅忽然不快地扫了他一眼:“下午我又去了趟四楼,你人倒是没找到,差点又被那只麻烦的小鬼缠上……嘶,先说好,我是去那找线索,只是顺便、顺便找找你的下落而已。”   “所以你到底去哪了?”   池殊把进入特殊场景的经历同薛琅简述了一遍。   当然,他刻意省略了女装部分。   听完之后,薛琅的脸色已经由最开始的阴沉变得苍白,某个瞬间,他真的很想一边疯狂摇晃池殊的肩膀一边问他为什么能从始至终做到这么淡定的。   看着薛琅奇差的脸色,池殊目露关切:“你怎么了,这里也不热啊,怎么在流汗?”   薛琅:……   还没等他来得及想好托词,便听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问:“对了,晚上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挖坟?”   那口吻,随意得仿佛邀请人出去玩似的。   薛琅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慢慢张开嘴,发出了一个“啊?”。   挖坟?   晚上?   不是,朋友,感情你那会儿说的话是真的啊。   他见过为博取流量作死的玩家,但作死到这种程度的,还是第一个。   女仆推着餐车走入了餐厅,池殊也拉着一脸麻木仿佛灵魂出窍的薛琅回到了位置上,收获了不少打量的目光。   在玩家们的眼里,七号位置上那个本应“死”于不测的青年,在晚上竟然又完好无损回来了,说不好奇对方到底经历了什么才是假的。   第一时间就注意到池殊的许巍瞳孔微缩。   他低头喝了一口杯子里的水,掩饰下眼底蔓延的阴翳。   他还以为池殊已经死在了四楼。   没想到……   看来对方的手段,远比想象的更多。   池殊坐在位置上,并不打算主动说什么,仿佛没觉察到来自四面八方隐秘查探的视线似的,神色自若地吃着盘子里的食物。   片刻,终于有一位玩家忍不住开口了:“那个,七号位置上的先生,你中午没有来,是……遇到了什么意外吗?”   闻言,池殊终于放下手里的面包,抬起头来,目光环视过圆桌前玩家们各异的脸庞。   他的回答很干脆:“没错。我去了四楼。”   这话一出,好几个玩家的脸色变了变。   四楼,可是那名管家明确禁止踏足的楼层。   正因如此,他们的步伐顶多只敢停留在三楼的画廊,在入口处,远远地、小心地望一眼那看不见尽头的暗红楼梯,又飞快地收回目光,仿佛多看一秒就会被怪物盯上。   他们将其视为触碰即死的恐怖禁区,绝不敢多走半步。   异渊游戏内,一半左右的玩家抱的念头非常纯粹,只想在满是鬼怪的副本里存活下去。   在他们的心中,始终谨记着“一旦违反规则,就会被鬼怪盯上”的守则。   他们不愿去冒更多的风险,仅剩的选择便是呆在较为安全的区域内,或是榜上一个游戏经验丰富的“大佬”,一遍又一遍祈祷着鬼不要找上自己,在恐惧中煎熬地捱到副本结束,如果他们有幸能活下来。   而青年接下来说出的话,更是令几乎所有的玩家神色骤变。   “我进入了特殊场景。”   特殊场景,是比副本本体难度更高,更为凶险的存在,其触发的条件极为苛刻,生还率更是低得恐怖,但同样的,也伴随着更多的信息与线索。   缄默的气氛里,池殊继续吃起了没啃完的面包,神情自然,全然不顾自己刚才扔出的重磅炸弹会在玩家间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一道声音缓缓响起。   “池先生能进入特殊场景还能全身而退,已经证明了有着非比寻常的实力。不过我很好奇,你在那里碰见了什么麻烦,又是如何脱身的,我相信……在座的绝大多数玩家,都抱着和我一样的想法吧。”   许巍微笑的目光投向池殊,适时停顿片刻:“所以,你能否讲述一番你在场景内的经历,也好让各位玩家们在遇到类似的情况时,提高生还的可能性。”   这其实是所有玩家想说的话,只是觉得不好意思就憋在心底没讲出来,现在,许巍充当了那个替他们说话的人,许多玩家的脸上立刻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一旦有人起了这个头,之后的附和就容易多了。   许巍的话将剩余的玩家们无形间拉到了同一战线,他们纷纷点头,表达了自己希望池殊能分享线索的想法。   此起彼伏的声音中,池殊将最后一点面包咽下去,觉得有点干,便喝了口水。   青年缓缓抬头,在所有人目光的注视下,弯起嘴角,露出一个温和的浅笑。   但自薄唇中吐出的字句却冷硬而不留情面:“不行。”   “想要线索?必须得向我提供我认为有价值的东西才可以,”   没料到对方会拒绝得这么直接,登时,在场的玩家们一片鸦雀无声。   许巍皱眉道:“池先生,在同一个副本里,我们都是相互合作的队友,所有玩家的生命都是平等的,既然找到了线索,就理应共同分享,倘若因为你的一己私欲,造成了他们本应可避免的死亡,你这样做,可是会引起众怒的。”   池殊掀了下眼皮。   哦?道德绑架?   这招他熟。   “首先,我需要纠正你一点,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和你们是合作的关系了?”   青年的声音温润而平静,每一个字却犹如一把锋利的小刀,插入他们的心头。   他一手支着下巴,波澜不惊的目光对上一道道染着怒意的视线:“无偿分享这一条,本就不成立。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想要从我这里得到线索,必须拿有价值的东西来换,否则——免谈。”   “其次,”池殊微微一笑,“你们和我有关系吗?我为什么要对你们的生命负责?游戏里每天死那么多人,难不成还要把他们的死因归咎于手上掌握着更多线索的玩家?”   话音刚落,一名身材强壮的男玩家坐不住了,他腾地站起来,椅子腿在身后拉出一条尖锐的摩擦声。   他质问:“这位先生,在你的眼中,它们不过是几条线索而已,但对我们而言,可能是在要紧关头能够保命的关键信息。难道对你而言,人命,就这么廉价吗?”   “你们别太过分了。”   一道冰冷的声音忽然响起,薛琅将手里的餐刀重重往桌上一放,发出咣当的巨响。   他长相俊朗,眉峰下压的时候,显出一种不好惹的阴冷气质。   “这些线索全是他一个人发现的,他有选择如何处理它们的权力。谁都知道,在副本里,线索是最为重要的东西,他愿意拿它和你们交易,已经是最大的退让了。你们只在这里动动嘴皮子,便妄图获得别人出生入死才得到的成果,怎么,这就是所谓‘群体的正义’么。”   男玩家愤怒地看着他。   “我早就看到了,你和这个人走在一起,你是他队友吧,站着说话不腰疼,把别人的性命视若草芥,我最讨厌的就是你们这种人!”   “讨厌?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你以为你是谁,你的讨厌微不足道,对我们没有一丁点的影响。”   薛琅面露讥讽:“有种的话,你也去四楼找啊,在这里叽叽歪歪算什么本事?”   “你——”   男玩家撸起袖子,就欲冲上前来。   薛琅冷笑一声,下巴扬起,虽然坐着,但气势丝毫不弱。   “哦?想打架?”   男玩家胸膛剧烈起伏着,喘着粗气,最终恨恨坐回了位置上。   那个青年虽然看着年轻,顶多二十出头,可眉宇间那份阴冷的气质总给人种不好惹的感觉,到底,他还是打消了动手的念头。   餐桌上淌过片刻诡异的沉默。   “看来,池先生是坚决不愿意向我们分享你的线索了。”   许巍遗憾地叹了口气,摊了摊手:“既然如此,也只好尊重你的选择。不过在我们讨论的时候,只能暂时请你离开,一旦你在副本里遇到什么危机,我们也爱莫能助。毕竟是你亲口说的,不愿意与我们合作。”   他看似在打圆场,却进一步激化了池殊与其余玩家的争端。   池殊挑眉。   搞孤立?   行啊。   青年扬起眉梢,毫无征兆地发出一声轻笑。   “如果我恶毒一点,那我一定会很乐意向你们提供线索。”   他的嗓音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朵,平静,温和,却无端令人不寒而栗。   “知道吗,在副本里,想要杀死一个人实在太简单了,只要稍稍地、将一些东西隐瞒或扭曲,便能悄无声息杀人于无形,而死者到最后一刻都想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死的。你们应当庆幸,我不是那种喜欢两面三刀算计玩家的伪君子,不然的话,会发生什么,可就不好说了。”   “没人不知道吧,异渊游戏里,有条不成文的规则——”   那一瞬间,池殊的眼眸里闪过冰冷的神色。   “多人副本内,倘若只剩下一个玩家,那么他将直接通关。”   赤裸裸的威胁。   他的话音落下后,许久都没有人说话,几近凝滞的气氛里,只余下玩家间眼神隐秘的交流。   许巍藏在桌下的手指一点点收紧了。   这个名叫池殊的人,太危险了。   作为盟友还好,一旦成为敌人……   绝对不能留。   还有和他站在同一条线上的薛琅。   纵使他的天赋在pvp中有着奇效,死了确实有点可惜……   不过,这是上面的意思。   必须除掉。   一道声音忽然自席间响起,玩家们齐齐转过了头。   “我要和你交换线索。”   是那个名叫莫挂柯的男人。   池殊看向他。   他起身,神色漠然:“不过,如果我所说的线索你并没有兴趣,那我岂不是白白损失了一条线索。而且,就如同你所说的,我无法排除你提供假线索的可能性。”   “先生,交易永远都伴随着风险。”池殊道,“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不会提供假情报,至于信不信由你。当然了,你也有可能把虚假的信息传递给我,不是吗。”   “我没这么无聊。”莫挂柯扯了下嘴角,“先出去交流吧。”   他们一前一后地走出去,薛琅冷笑一声,也走了,留下剩余的玩家们在桌前面面相觑。   许巍死死盯着他们的背影,指节紧握到发白,半晌,他收回视线,再开口,仍旧是平和的、令人信服的嗓音。   “诸位,我有个提议……”   他们二人来到了一个僻静的角落。   莫挂柯道:“那我就先说了。不过我有自信,这条线索对你而言,大概是有价值的。”   池殊比了个请的手势。   男人深邃的目光盯着他,缓缓吐出了几个字:“地下室二层。”   倏地,池殊心口一跳。   果然。   在地下的最深处,还有第二层。   他没露出多余的神色,点头示意:“嗯,你继续说。”   “我找到了通往那里的门。”莫挂柯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它就藏在地下一层走廊的尽头,你需要转动右上角的烛台,直到无法转动为止,门就会出现在你的眼前。”   池殊追问:“门后有什么。”   “不知道,”他说,“那扇门给我一种极度不详的感觉,仿佛一旦打开它,就会被某种极度恐怖的事物缠上。我通过一些手段找到了它,但最终没有进去。”   见池殊的脸上露出思索的神色,莫挂柯问:“这个情报,你觉得怎么样?”   青年抬起头,展露出微笑:“可以,交易成立。”   “现在,轮到你提问了。”   ……   十分钟后,和莫挂柯交换完情报的池殊若有所思地在走廊上走着,忽然间,注意到不远处墙边倚着的一道身影。   是薛琅。   他走了过去。   池殊拍拍他的肩,言简意赅:“走。”   薛琅一愣,像是想到了什么,有些警惕地盯着他:“……去干嘛?”   “去挖坟。” 第25章   池殊站在一楼的窗户前, 视线穿透灰蒙的玻璃注视着那片血红的蔷薇花丛,月光的照耀下,墓地里十字架的个数依旧是六个, 不多不少。   他轻轻叹了口气。   果然,多出的那只十字架只会出现在二十二点之后, 没空子可钻。   身后巨大的钟面半边隐没在阴影里,锈蚀的分针以一种缓慢的速度旋转着, 短的时针即将爬到十点, 昭示着古堡深夜的降临。   这个时候, 玩家基本上都好好呆在自己的房间里,毕竟没人想知道触犯规则的代价是什么,除了……   一道急促的脚步声自背后的楼梯由远及近地传来。   薛琅手里抱着一副被黑布包裹的巨大画像, 苍白的额角带着汗珠, 不时回头往后看, 仿佛背后有什么正追着他似的。   他跑到池殊的身前, 举起了手里的画像,气息不匀:“找……找到了。”   池殊问:“确定和你房间里的那副一模一样?”   薛琅斩钉截铁:“我一点一点比对的, 绝对不可能有错。”   “好的,我们现在的性命全都托付在你这幅画上了。”   这话一出, 薛琅瞬间感到手中散发着阴冷气息的画作变得沉重起来。   他想起半小时前池殊对他的嘱咐:在三楼的画廊, 找到和你房间里那幅一样的画, 用黑布裹住它,把它带来, 千万千万不要碰到画面。   他忍不住问:“你确定……通过触碰画来直接传送到另一边, 可行?”   池殊:“那次我二十二点没来得及回房间,就是通过这个办法回去的。”   薛琅:……请问你是怎么做到次次都精准踩雷的。   副本才开不到三天,有的人已经以一己之力几乎把规则给违反了个遍。   他严重怀疑池殊是故意在游戏的雷区里乱蹦跶的。   还没来得及等他松口气, 便听对方道:“不过当时只有我一个人,不知道两个人行不行。”   薛琅:“……所以到底行不行?”   池殊诚实:“不知道。”   他指了指墙上的挂钟:“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话音刚落,他们的耳边便应景地响起了一下又一下轰鸣的钟声。   池殊:“好了,来不及了。”   薛琅:……总有种被拐上贼船的感觉。   他们推开古堡的大门,往外走去。   枯黄的草坪吸收了脚步声,周遭是被荆棘环绕的高墙,淹没在阴影间的植物怪异而扭曲,黑色的天空上,孤零零的月亮投落下冰冷的光芒。   某一个瞬间,池殊觉得那光中似乎掺杂了血色,但仔细看去,又像是错觉。   不远处,殷红的花海如同静止,每一朵蔷薇都停止了颤动,它们的花朵仿佛人的脸庞,随着他们两人的脚步缓缓转动着。   薛琅压低了嗓音:“那些花……在跟着我们转。”   池殊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我知道。”   薛琅:……你知道还这么淡定。   不过细细想来,这好像也确实没什么,那些“看”着他们的花,暂时还无法威胁到他们的生命。   意识到这点后,薛琅心中有了几分底气,忽然发现,跟着池殊行动久了,自己也仿佛被对方的那份淡定给传染,甚至脑子一抽接受了那人半夜出去挖坟的邀请。   ……他也要变成不正常的人了吗。   很快,他们来到了花丛环绕的坟地。   银色的十字架矗立在隆起的坟包间,影子齐齐斜向一侧,不知是不是薛琅的错觉,比起白日,它们似乎变得更加高大,扭曲,也更接近于……人形。   其中一只的影子上悬挂着绞索,没有风,绳子上吊的人影却在缓慢地摇动,像一个破布娃娃。   池殊朝它走了过去。   不同于之前在房间里远远地看,现在他立在十字架底下,人影垂下的脚尖几近碰到他的头顶,它摇摇晃晃,脖子扭成诡异的弧度。   一股阴冷的、毛骨悚然的寒意突然拂过后颈。   池殊打了个冷战。   他拿出从商店兑换的铁锹,看到薛琅远远的站在另一边,便向他比了个“快来”的手势,下一刻,便见对方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在薛琅的角度,青年的头顶正悬挂着一具干瘪的女尸,女尸的颈部被绳索吊着,下巴紧贴胸口,惨白浮肿的面庞上,一对眼珠正目不转睛地死死盯着底下的人。   他连忙挥动双手,大喊着让他快到旁边去。   他们明明离得不远,不过十步左右的距离,但池殊却听不见一点来自薛琅的声音,只看到他的手如风车一样疯狂摇晃着,唇瓣一张一合。   ……旁?   到……?   旁边?   ……到旁边?   这三个字闪过心头的瞬间,池殊条件反射地丢了铁锹,就地一滚,几乎同时的,一具无头的尸体掉到了他本来站的地方,顺着坡度滚出了一段。   现在,绞索上只有一只孤零零的脑袋慢慢晃动着。   薛琅松了口气,赶紧走了过去。   “挖吧。”   池殊一铲子嵌进脚下的泥土里,示意朝这个地方挖。   薛琅压住说话的欲望,知道现在不是交谈的好时机,尽快挖出有用的东西尽快回去,随着时间的推移,这里可能会出现更恐怖的事物。   月光下,两道身影立在荒凉的坟包间,背后是死寂的花海。   他们弯着腰,谁也没说话,一铲子一铲子地挖着,只余下泥土不断被铲起又掉落的声音。   猛然间,薛琅发现,铁锹铲出来的,并非松软的泥土,而是猩红的、大块的血肉。   无数的血管因他的动作而破裂,暗红色的血液缓缓流了出来。   啪嗒。   啪嗒。   他呼吸陡然变得急促,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胸腔后的心脏砰砰直跳。   薛琅手腕颤抖,浑身僵硬地后退了半步,就要丢掉手里的铁锹。   “继续。”   一道声音突然自身前传来。   不同于平日的温和,此刻池殊的声音令人陌生,他的声线冷的刺骨,仿佛能在人的体内冻出冰渣子,却令薛琅堪堪回过了神。   “不能停。”   他扫了一眼青年冷漠的侧脸,咬咬牙,继续挖了起来。   从地底涌出的鲜血越来越多,以至于鼻腔间呼吸的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他们身旁已经隆起了一个小土堆,还在不断的增高、变宽,泥土沿着表面缓缓滑落,流下粘稠的血浆。   池殊的铁锹突然碰到一个硬硬的东西。   他动作微微一顿,而后小心地放慢,很快,半只森白的颅骨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这就是被女仆埋在十字架下的,塔瑞拉的头颅。   血红的坑洞间,那只惨白的颅骨端正地立在最中央,已看不出一丝一毫主人生前的模样,空洞的眼眶里一片漆黑。   池殊的耳边传来系统的提示音。   【恭喜玩家获得:塔瑞拉的头颅。   支线任务:缺失的人像,进度:100%。   奖励存活时长:两天。】   【恭喜玩家已完成支线任务:缺失的人像,按约定的时间,她将在明日晚前来拜访,希望玩家在此之前找出那[三个问题]的答案。】   【检测到玩家总存活时长已超过副本持续时长,从现在起,此身份卡的有效时长将持续到副本结束,并不再累积。】   头顶的月光似乎变红了。   池殊抬头望去。   不是错觉。   那原本冰冷的、稀疏的光亮此刻仿佛掺杂了鲜血,红得诡异,深红犹如病毒在侵蚀着月亮的表面,一切事物都笼罩在如血的月光里,宁静,安详,而诡谲。   薛琅听到耳边【副本探索度上升】的提示,低声问道:“所以现在……我们可以走了吗?”   等了一会儿,他也没等到池殊的回应。   对方一手杵着铁锹,一面盯着被染红的十字架,仿佛没听见他在说什么,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薛琅的心头顿时涌起一阵不妙的感觉。   这人不会……   “来都来了。”池殊喃喃道,“挖下另外几个坟吧。”   那一刻,他心底的无力感甚至盖过了恐惧。   什么叫来都来了?   你这是人话吗?   挖出一个头嫌不够,还想把人家几个老婆的坟全挖了是吧。   看着薛琅苍白的脸色,池殊善意开口:“你如果怕的话,可以先通过这幅画离开,我自己也有办法……”   “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薛琅深吸一口气,打断了他:“我都和你一起来了,当然得一起走,把你一个人丢这里像什么话?你觉得我是那种会抛下队友的人?再说了……”   他撇过头去,突然放低的声音显得有些底气不足:“我根本不怕。”   池殊从善如流:“好的,我懂。你一点也不怕,我都懂。”   薛琅:……   你懂个锤子。   他们随机挑选了一个坟包作为今晚的幸运嘉宾,开始挖了起来,有了之前的经验,这次速度快了不少。   这期间,池殊的目光瞥了一眼薛琅仍旧苍白的侧脸,又轻轻收了回去。   他刚才那话,其实存着几分试探的意思。   当然,他不会食言,倘若薛琅同意了,池殊会立刻让他触碰那副画作,送对方离开,自己再想别的办法脱身。   只是薛琅之后的安危,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了。   画中的那个女人,可不是什么好惹的家伙。触碰画的玩家,都会被她杀死。   池殊是已经找到了应对她的手段,不然也不会这么有恃无恐。   铁锹碰到了一个坚硬的物什。   很快,泥土沿着它的轮廓被铲开,一具灰色的、上宽下窄的棺木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它的中央刻着一个黑色的十字,犹如封印着什么事物,粘稠的土壤散落在它的表面,如同血渍。   池殊和薛琅对视一眼,放开铁锹,蹲下身来,一人扶住棺木的一头,齐齐往上用力。   木盖松动,伴着一声巨响,棺盖被打开,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血红的月光下,棺材的内部完完全全的在他们的面前展现。   池殊不禁怔在原地。   他设想过很多种有可能出现的场景,独独没有想到的是,这里面,竟然空无一物。   坟包之下,埋葬着一具空棺。   妻子的尸体去哪里了。   十字架的影子随着月亮缓缓挪动,此刻被他们踩在脚下,仿佛穿透了他们身体,尖端自头颅伸出。   一阵冷风吹过,薛琅打了个哆嗦。   他的视线自空荡的棺木移到了其余的十字架上,它们的表面被月光染成红色,像是守护这里的巨人,沉默地注视着两个入侵者。   “或许……这里所有的棺材,里面都是空的。”   听到薛琅的话,池殊轻轻应了一声,刚想说什么,突然地,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冷意席卷了全身。   他的目光连忙朝四周看去。   枯萎的植物潜伏在不远处墙角的阴影里,鲜红的蔷薇环绕着荒芜的坟地,高大的十字架缄默不语,一切都静悄悄的,却又让人有种说不出的违和。   ……是错觉吗?   薛琅问:“你怎么了?”   他摇摇头。   很快,池殊意识到了一件事。   他看了一眼身后的古堡,也就是那一眼,令他的胸口几近窒息。   他一把抓住薛琅的手臂,头也不回地朝那副被黑布蒙住的画作冲去。   “走,赶紧走!”   薛琅有些不明觉厉地跟上他的脚步,不知道池殊到底发现了什么。   他带来的画像就躺在他们旁边几步远的地方,黑色的布被四角压着,牢牢盖住画面。   池殊一把掀开黑布,看到在风景画的最中央,一名红衣女人的身形越来越大,模糊的五官也越来越清晰。   她的脸庞正露出微笑。   池殊突然收回即将碰到画的手,说:“你来。”   薛琅连忙将手放上画面,触碰的瞬间,一股冷意咬上他的指尖,席卷了全身。   他的眼前彻底陷入了黑暗。   待睁开眼后,他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熟悉的房间,呆愣了半晌,才发现和他一起过来的池殊已经站起了身,走到正对面的画前,注视着它。   那幅画像上的风景已经被女人的肖像给取代。   她的眼睛完全睁开,碧绿色的眼珠像冰冷的湖水,格外鲜红的嘴唇往上勾起,朝他们露出诡异的笑容。   池殊忍不住回忆起在坟地间往后一瞥时看到的那一幕。   古堡那一扇扇灰蒙的窗户被月光照得透亮,血红的玻璃下,其中一扇的背后,正清晰地立着一道人影,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就如昨日他在花园里看到的一样。   但那个时候,他已经能够看清人影的每一处细节。   那是个只余下骷髅身躯和一个头颅的女人。   和他在五楼看到的作画的人一模一样。   猩红的月光照亮她红色的骨头,干枯的脊柱支撑起头颅,女人的双手垂放在两侧,干瘪的衣物套在她的身上,没有五官的脸正静静注视着他。   每一次他们来到花园,这个女人似乎都会来到四楼,看着他们。   ……这座花园里,到底有什么值得她在意的东西呢。   肖像上女人的眼睛眨了一下。   霎时,她犹如活过来一般,恶毒的视线死死盯着房间里的两个人,嘴角咧得更大,张开了鲜红的嘴唇,露出粘连着血肉的牙齿。   女人的肩膀缓缓蠕动,脖颈往前倾去,竟是在试图将头一点点从画里伸出来。   她鲜红的指甲扒上了画框的边缘。   薛琅还没来得及平复的心跳瞬间变得更加剧烈,下一刻,便见池殊不怕死的径直走近了那副画。   “你——”   青年掏出了一把形状奇怪的刀。   而后,薛琅就眼睁睁地看着池殊拿着那把刀,一下子就刮掉了画上女人的嘴巴。   刀刮的声音尖锐而刺耳,一块肉泥般的东西被削了下来。   她的头部开始剧烈地抖动起来,冰冷的视线几乎凝为实质,里面怨毒的光芒愈加强烈。   嚓嚓。   池殊干净利落地铲掉了她的眼睛。   薛琅脸上的神色逐渐由不安变成了呆滞。   ?   不是,这也行?   这画还能被刮掉的?   很快,池殊就用特殊道具油画刀把这幅画给刮了个干干净净,边边角角一丁点也不剩,只留下一块空白的画板。   不过说实话,这过程倒确实蛮解压的,对他这个轻度强迫症患者来说颇为友好。   解决完最后的危机,池殊转过身来,总结道:“今晚收获不错。”   薛琅麻木地点点头。   是的,很不错,下次别在晚上出去了。   精神放松下来后,就需要处理一些现实的问题,比如……   如何分配床和沙发的归属。   毕竟这是薛琅的房间,池殊主动提议,他去睡沙发。   但薛琅抱臂盯了他一会儿,突然道:“你去睡床,我睡沙发。”   池殊不解地眨了下眼。   薛琅拍拍他的肩:“看你脸色白的,啧啧,黑眼圈还挺重,要是再在硬得要死的沙发上躺一晚,第二天不得直接晕过去。”   池殊:……谢谢你啊。   他还没柔弱到这种地步。   只是最近失眠有点严重而已。   他最终还是接受了薛琅的好意,反正也就将就一晚上,而且这一晚上都过了快一半了。   当然,挤一张床的选择完全没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   副本给住客安排的床实在太窄,两个大男人躺在一起,其中一个只要一翻身,另一个就有直接掉到床下的风险,极容易引发事故,比睡沙发更难熬。   一片黑暗中,池殊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半梦半醒了不知多久,耳边传来熟悉的钟声。   待第八声钟响结束,他慢慢睁开了眼。   他揉着有些胀痛的太阳穴,从床上坐了起来,点起烛台,发现沙发上的薛琅正侧躺着背对着他,没有动静,便掀开被子,轻轻下了床。   水流泼到脸上,冰冷的刺激感令池殊清醒了一些。   洗漱完出来后,他看到薛琅已经穿戴整齐了,肘搭膝盖坐在沙发边,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眉峰下压,神色阴沉,一对黑漆的眼眸盯着他。   看对方这模样,是有点起床气在身上的。   他忽然问:“你昨晚睡得怎么样?”   池殊:“还行吧。”   闻言,薛琅冷笑了一声。   这人骗谁呢。   也不看看自己的脸色白成什么鬼样子。   池殊也意识到自己刚才这话极低的可信度,摊了摊手,无奈道:“我有点失眠症,在副本里很难睡得安稳。”   薛琅顺嘴问了句:“什么时候开始的,多久了?”   闻言,池殊微微一愣。   对于一个常常失眠的患者而言,这个问题无疑再简单不过,甚至不需要经过任何思考,答案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得出。   但话到嘴边,突然间,像是被橡皮擦给轻轻擦除了似的,池殊发现,自己竟答不上来。   他的神情有些出神。   他的失眠……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多久了。呢。   他张了张嘴,一些寻常的、再普通不过的字眼溶解在他的舌尖,无味,寡淡,就好似日复一日单调的生活麻痹了感官,躯体也变得木然。   答案明明早就被他的大脑得出,却在传递的过程中出了一些小小的差错,像是命运同他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它滑进虫洞,来到世界的另一头,再也不可能重新被他捕捉。   ……他明明有在吃药。   这个念头闪过的瞬间,池殊的身形一僵。   自己为什么要用“明明”?   失眠吃药,不是很正常吗?   正常人失眠严重,不是要吃药吗?   这是   再普通不过的。安全的。常识。   幸好薛琅问完这句话就忘了,并没有觉察到他的异常,池殊坐在床边想了一会儿,还是觉得有点奇怪。   但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可能是最近没睡好影响了他的思考。   等这个副本结束,他就去趟药店,买点治失眠的药回来。   走廊外传来一声尖叫。   薛琅连忙走到门边,探身往外看了看,而后回过头,神情凝重。   “又有玩家死了。”   等池殊他们赶到的时候,十一号的房间门前已经站了不少玩家,因为昨日餐桌上的不欢而散,很多玩家看过来的眼神都带着警惕,但这不失为一种好事,拥挤的人群很快自发地为他们开了一条通道。   不同于张晓的死亡,需要掀开床板才能发现,这位玩家的尸体毫无隐藏地展现在他们的面前,许多没做好心理准备就冲进来的玩家都是面色煞白。   一具苍白的、扭曲的尸体紧紧缠绕着房间中央的黑色十字架。   准确来说,她身体的一部分被十字架穿透,血液已经干涸,凝结成黑色的痕迹。   尸体的头部后仰,双臂反折,一只腿往外伸展开来,腰部弯曲,整个人扭曲成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   她的姿态无比畸形诡异,却又偏生带着一种奇异的美感,犹如舞者正在舞台的中央翩翩起舞,却突然被十字架贯穿了心脏。   尸体双目大睁,嘴巴张开,青白的脸上不难看见死前最后一刻的恐惧。   池殊认出了她的模样。   是新人柳琳。   另一名同为新人的李浩浩已经害怕地跑出了房间,有的玩家把头转了过去,不住发抖的唇瓣暴露出恐惧的内心。   一名女玩家双目发直,喃喃道:“在房间里死的,都是那些拥有‘特殊身份’的人。”   这话一出,好几名玩家当即变了脸色。   早在张晓死的时候,他们就隐隐约约感受到了这一点,只是不愿意去承认罢了,而“舞者”柳琳的死亡,无疑将残酷的真相血淋淋地摆在了他们的面前。   束学察有着特殊的身份“诗人”,此刻面色发白,目光死死地盯着地面,突然间,感到自己的肩被谁拍了一下,整个人登时一震,僵硬地转过头。   许巍在他身边,比了个“和我来”的手势。   他们走到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许巍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我有办法让你逃过‘特殊身份’带来的死亡,而且……可以顺便处理掉他。”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视线正盯着不远处青年的背影。   “我要把他永远留在副本里。” 第26章   早餐过后, 薛琅对池殊说起了自己昨日在四楼的发现。   “那两个房间的主人,也是公爵已死的妻子,是第几任暂且还不清楚, 但可以确定的是,她们生前最喜爱的……或者说最擅长的事, 分别是舞蹈与雕塑。”   池殊问:“她们房间里有什么特殊的东西吗?”   “有。”薛琅道,“一间的衣柜里放着舞裙, 一间的桌上摆着石雕。”   池殊沉吟了一瞬。   所以说, 玩家中五位“特殊客人”的职业所对应的, 便是公爵第二至六任妻子的喜好,每一日晚上,他都会前去其中一位的房间里“拜访”, 倘若无法交出他要的东西, 便会被杀死。   ……从对应的妻子房间里拿走她们最喜爱的东西, 在公爵来时交给他, 看来这就是“特殊客人”破解夜晚死局的关键了。   想通了这一点,池殊很快就意识到了另一件事。   如果有其他玩家抢先一步将房间里的物品拿走, 那岂不就是彻底断了“特殊客人”的活路?   这个副本也未免太针对有着“特殊客人”身份的玩家了。   不,或许, 还有另一种可能。   他自张晓死时就开始思考, 公爵到底是以何种手段决定谁为今晚要拜访的目标, 毕竟“特殊客人”的判定并不严谨,譬如池殊就在副本的最开始给自己随口乱编了个身份, 至今没有被拆穿。   池殊猜测, 公爵会先根据管家提供的信息,找到对应的客人,在进入他们房间后, 索要特定的东西。   而针对这一点,玩家的可操作空间就大了。   即使玩家那时无法交出公爵要的东西,但如果他明确知道那东西在哪里,甚至……可以让公爵自己去取。   这样一来,就避免了特殊客人因为东西被其余玩家拿走而死亡的情况,只要他清楚拿走它的是谁,便能利用公爵进行反杀。   换句话来说,公爵就是夜晚游走在各个玩家房间里的人形杀器,玩家掌握的信息越多,就越容易在他的手里活下去。   对于这座古堡,公爵大概率有着最高的掌控权,故而能直接出现在客人们的房间,在悄无声息地杀死他们后,直接从里面开门离开。   当然,这些都只是池殊整合完这些线索后得出的推测,事实究竟如何,还需要亲自证实。   不过池殊并不太想遇见这种情况就是了。   “四楼尽头应该还有个爱丽尔的房间,我打算今天先去那看看。然后……”池殊道,“去儿童房会会你说的那只麻烦的小鬼。”   这话一出,薛琅脸色变了变:“你真的打算——”   但对上池殊微笑的目光,他还是把最后半句话咽回了肚子里。   他早该知道,在作死这件事上,这人有着非同寻常的狂热,知道哪有鬼,偏要往鬼身上撞。   薛琅咬咬牙,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好,我今天和你一起行动。”   池殊有些意外。   “……你那什么眼神。”薛琅扯了下唇角,“我又不是真怕那只鬼,只是觉得它难缠……熊孩子什么的,是这世上最讨厌的生物,变成鬼后更讨厌了。”   像是想到了什么不愉快的回忆,他做了个深呼吸:“行了,我们走吧,早点查完早点结束。”   前往四楼尽头的路上,薛琅的脸色都不太好,或许是为了缓解情绪,他随口问道:“对了,你现实里是做什么的?”   池殊:“你猜猜。”   薛琅侧头对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若有所思。   “会撬锁,擅长骗人,喜好风险,一张嘴能把黑的说成白的,长得挺有欺骗性,我说——你该不会是个职业诈骗犯吧?”   池殊:……   不是,他就看上去这么不正经吗?   薛琅耸耸肩:“好吧,我开玩笑的,猜不出来,你直说吧。”   池殊叹口气:“演员。”   “演员?”   薛琅用一种不可思议的语气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快步走到池殊身前,对着他这张脸上上下下打量了半晌。   池殊笑道:“怎么,我不像?”   “不是。”薛琅颓然道,“就是因为太像了,才第一时间就排除了这个可能。而且我觉得,演员这个身份……”   不适合你。   他还以为池殊这样的人,会有个听上去就很神秘且高大上的职业。   “算了,没什么。我不太看电视,娱乐圈也不了解,如果还能回到现实世界的话……”他少见地露出一个笑容,“肯定多多支持你,说不定还能混个你粉丝后援会的管理当当。”   虽然他们都清楚,进入异渊游戏后,就连能否活下来都是问题,更不要说还能回去了。   两人站在走廊尽头的第二扇门前,停下了脚步。   池殊一边熟练地拿出金属丝开始撬锁,一边问道:“你呢?你是干什么的?”   薛琅挑眉:“那你也猜猜。”   “让我猜啊……”   池殊专注地注视着锁孔,低垂的睫毛在眼底洒下阴影:“你是个学生。而且,刚上大学不久。”   薛琅倏地睁大了眼:“你怎么猜到的?!”   伴着咔嚓一声脆响,门锁应声而开,池殊回过头去,冲他露出一个笑:“秘密。”   阴暗的房间内,最先扑面而来的,是油画独有的松节油的气味,灰尘在光束中飘荡,杂物凌乱地堆放在角落,被一块巨大的黑布牢牢盖住。   这里的许多家具都很老旧,有的已然破的不成样子,墙边摆着几只干涸的颜料罐,以及大片被撕毁的、或是揉成团的画作,就连画笔都被折断,静静躺在地上。   池殊来到桌子前,借着窗户透入的微弱的光,看清了木头上密密麻麻的刮痕。   像是小刀、笔尖、与指甲混合的痕迹,有的是杂乱无章的图形,有的是歪歪斜斜的字迹,它们深深印刻在暗红的桌面上,笔画畸形而扭曲。   池殊仔细辨认了一会儿,勉强看清了一些。   【我什么也画不出来】   【画不出】   【好绝望好绝望,绝望绝望为什么为什么还不能】   【没有一张是让我满意的】   【它在我肚子里踢我】   【痛,闻到颜料的味道就恶心】   【我画不出他】   【他为什么不看我,为什么不能一直一直看我,为什么这里还会有别的人别的人,为什么看别人别人为什】   【糟糕透了】   【呕吐】   【这里只要我们两个就够了】   【被剥夺了,我的画】   【很痛肚子很痛,我好害怕很痛难受,他安慰我不会有事,可真的好痛我好痛真的不会吗痛啊好痛】   【会好吗】   【血血血血血好多血啊好疼啊我好疼好疼啊血止不住血好疼啊好想死啊好疼疼疼】   【从来没有神,从没有】   ……   他将抽屉都检查了一遍,发现了很多干裂的画笔与撕碎的纸,折断的美工刀上带着污浊的颜料。   在最底层,池殊发现了一张皱巴巴的方格纸,纸面泛黄,应当是曾被水打湿过。   池殊抚平了它。   上面是一首小诗。   【我该如何描摹你?   我那犹如一千多盛开蔷薇的爱人   倘若将泪水注脚成两道诗行   倘若夏季永不逝去   倘若花儿绕满院亭永不凋谢   倘若时间被掰成两半   你我是否能在其间得以永恒?】   诗的字体很工整,纸页上布满斑驳的褐点,像是血干涸后了的样子。   这是首情诗,出自房间的主人爱丽尔,所寄的对象是谁不言而喻。   看来古堡的主人伯恩公爵和他的第一任妻子,感情还是很不错的。   那边的薛琅正蹲在地上,将揉成团的画纸一张张的展开,池殊走过去,在他的身边蹲了下来,看到这些被撕坏的纸上,无一不画的是同一个人。   一个男人。   纸页已残缺不堪,但胜在数量多,他们能借此大致拼凑出对方的模样。   蜡白的皮肤,深邃的五官,眼睛是无机质的灰蓝,时常戴着极高的礼帽,身穿漆黑的燕尾服,身量高瘦,气质缄默而阴冷。   残破的画面给人种阴森的感觉,画中的男人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们,五官带着一道道裂纹,他面孔细微的褶皱都清晰可见,惨白的皮肤使他看上去犹如一具石像。   男人应该是伯恩公爵。   即使知道对方不会从纸里面跑出来,薛琅还是忍不住打乱了画纸。   他来到桌前,看完了那首小诗,喃喃道:“爱丽尔似乎……对公爵爱得很深。”   池殊嗯了一声:“而且善妒。不知道她在死后看到公爵又娶了六位妻子,不知会作何感想。”   他说着,忽然间想起了五楼的那个作画的女人,她是早应死去的爱丽尔,但不知公爵用了什么手段,使她以那种恐怖的姿态在古堡内“活着”。   ……但第一次在画廊里碰见她时,她的身躯却是完整的。   池殊眼中露出思索的神色。   莫非自己当时所看到的并非她真正的模样,而是一个投影?爱丽尔作为女主人,必定不会让自己可怖的一面展现在客人的面前。   五楼里藏的那具骷髅,才是她真实的样子。   他继续和薛琅在房间里四处查看了一番,最后,他们走到角落的杂物堆前,掀开了黑布。   布料扬起一阵呛人的灰尘,一幅幅画作呈现在他们的眼前。像是被主人随意丢弃,凌乱地堆叠在角落,边边角角都有蛀虫啃噬的痕迹,不少画的木框也已折断,表面落满灰尘。   池殊从中拿了几幅,发现这些只是普通的风景或物品画,和他曾看到的那些血腥可怖的画作截然不同。   画能反应一个作者的内心世界。这里的大抵都是爱丽尔生前的作品,而在她死后,精神逐渐变得失常,笔下的画作也愈发狂乱与绝望。   突然,薛琅像是注意到了什么,弯腰翻了一会,花了不少力气,将一幅画作从那堆画的最下层抽出。   他将它放到池殊的面前,指了指画面:“这上面的人,和我在儿童房遇见的那只鬼长得很像。”   这幅是这里为数不多的人物画。   画上是个莫约六七岁的男孩。   他站立在血红的花丛间,身旁高大的树木在他的顶上投下阴影,男孩的手中抱着一只皮球,稚嫩的脸上面无表情,一双漆黑的眼睛仿佛穿透画面,盯着画外的人。   望着这幅画,薛琅的心头腾起一阵冷意:“但爱丽尔的孩子一出生就死了,不可能长这么大,除非……”   “除非那只鬼照着她母亲的画作把自己变成了这个模样。”池殊道,“它来过这里。”   他垂着眼,久久注视着画上男孩的脸庞:“或许……我找到对付它的办法了。”   薛琅一愣,看到青年脸上那平静的神色,终是按捺不住好奇:“什么办法?”   闻言,池殊的视线轻轻掠过他的面容,而后在空荡的房间内转了一圈,不急不缓道:“说出来的话,要是被听见了可怎么办?”   这话令人细思极恐,薛琅脊背一凉,忍不住转头看向周围。   画架杂乱地堆放着,老旧的家具静静地躺在灰尘里,正被视线无法穿透的阴影笼罩,地面上残破的纸片隐约拼合成一张男人的脸。他的心头不禁浮起疑惑,几分钟前,它们是现在的这个模样吗?   “去儿童房吧,”池殊道,“这里也没什么呆的必要了。”   薛琅闷闷应了一声,埋头跟上他的脚步。   关门前,老旧的门轴忽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响声,门缝缓缓合拢,吞噬视线,将一切都关在了背后。   儿童房在走廊左侧的尽头,门紧闭着,池殊抓上把手,往下轻轻一压,它便顺着力道一点点往后打开。   没有锁。   池殊刚想进去,一只手忽然拦在了他的身前。   薛琅抿着唇,发丝掩映的侧脸显得苍白而冷峻:“我会过它两回,我先进吧。”   池殊点点头,错身半步,跟在了对方的后面。   走入的那一瞬间,门在他的背后猛地合上,像有一只顽皮的手狠狠甩上了它,池殊回身试着压了压把手,门板纹丝不动,犹如和墙壁长为一体。   薛琅的神色变得愈发凝重。   这里的布置和前几间有着很大的差异。   地板、墙面,乃至窗户,都贴着彩色的壁纸,上面画满欧式风格的卡通图案。   窗边摆着一张型号偏小的床铺,床头并排摆着玩偶,正中央铺着圆形的地毯,各种玩具散落在四处。   整个房间的布置都很温馨,但不管是足有一人高的棕熊玩具,缺了一只红眼睛的兔子玩偶,还是被划开肚子露出棉絮的洋娃娃,都给人种不详的感觉。   那些玩具们的眼睛,仿佛在注视着他们。   一片死寂间,他们的耳边突然传来了优美欢快的乐声。   音乐来自桌上的音乐盒,发条拧动,上面穿裙子的人偶张开手臂,踮着脚尖滴滴答答地旋转。   耳边隐约传来孩子的笑声,空灵、尖细,来自房间的各处,伴着杂乱的脚步的跑动,以及拍手声。   好似有许多孩子正围着他们嬉戏。   池殊感到后背被谁推了一下,回头看去,后面空无一人,只有柜子上少了腿的娃娃歪着头看他。   薛琅低声:“小心。”   咔嚓。   一声怪响后,音乐戛然而止,音乐盒上人偶的头竟自脖颈开裂,露出灰白的接口。   它一点一点地往后折去,直到完全折断。   头颅滚了下来。   它顺着惯性自桌沿掉落,摔到地上四分五裂,变成稀巴烂的残片,一只眼球滚了出来,蓝色的眼珠摇摇晃晃,像浑浊的污水。   即使已经完全扭曲,人偶的脸上始终保持着欢欣的微笑。它粉色的嘴唇向上咧开,碎裂的颅骨内流出灰质的液体。   头颅的嘴巴一张一合,断裂的牙齿随着它的动作被咬碎,发出了机械般刺耳的声音。   “你……们……”   “欢……迎……”   “都……死……全得……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   一辆玩具小车在这时缓缓朝他们开过来。   它停在了池殊的脚边。   车子里坐着两个黏土捏的小人,没有五官,但池殊很快发现,小人的发型,以及身上穿的衣服的颜色都与他和薛琅的一模一样。   下一刻,小车就如疯了般开始加速,一头撞向最近的墙壁,似乎还嫌不够,一下又一下疯狂地撞击着,直到四只轮子都被损坏,车身完全碎裂。   其中一个黏土小人已经被撞出了车,身躯飞到不远处修女像手中举的十字架上,尖端刚好穿过胸口,竟从中流出了粘稠的、暗红色的东西。   另一个则在车中彻底被撞了个稀巴烂,瘪下的脑袋和身体揉在一起,再分不清彼此,一滩红色的液体出现在它的身下,很快干涸了。   儿童房里又陷入了死寂。   角落突然传来拍皮球的声音。   与此一并响起的,还有孩子咯咯的笑声,音调尖细而诡异,无孔不入。   薛琅忽地觉得脊背发寒,有些僵硬地转过头去,便见一道半透明的灰色身影,正站在他的右手边,笑嘻嘻地盯着他。   “大哥哥,你又来了。还给我带来了新的朋友。”   它张开嘴,发出怪异冰冷的嬉笑声,在房间内激起空洞的回音,就像有数十个孩子同时在说话。   “这次,可不会像之前一样那么容易让你逃掉哦。”   池殊看向了它。   青白色的皮肤,巨大的头颅,纤细的脖颈连接着干瘦的身躯,四肢犹如伶仃的竹节虫,裸露的小腿上布满可怖的紫色癫痕。   它极黑的眼珠满怀恶意地注视着他们,最终停在池殊的脸上:“哥哥要和我玩游戏吗?我们三个,玩拍皮球的游戏好不好?”   孩子的手里抱着一只圆形的皮球,彩色的表面带着黑色的痕迹。   池殊垂眼看他,唇角露出一个微笑:“可以啊,你想怎么玩。”   “别答应它!”   几乎同时的,身边传来薛琅的声音,但已经迟了。   孩子脸上的笑容更大了,它青紫的嘴角高高扬起,咧开一口白色的牙齿,自喉咙里不住的发出咯咯的笑声。   池殊对他道:“放心,我有办法。”   薛琅的面色仍不好看,大概是将对方的话当做了宽慰的语句。   他压低声线,语速很快:“这鬼在玩游戏时会放松警惕,你乘机开门先走,我来拖住它……”   “大哥哥想走吗?”   下一刻,孩子的身影闪现在他们的跟前,伴着阴寒的气息,它漆黑的瞳仁几近占据整个眼白,一动也不动地盯着他们。   “走不掉的哦,你们……必须得陪我玩游戏,赢的人才能走,输的人,要一直留在这陪我玩——”   它的语调陡然变得尖锐起来,刺得人耳膜生疼。   孩子的嘴大张着,露出黑洞洞的口腔,发出的笑声里似乎掺杂了婴儿的尖叫与哭泣。   “我们不会走的。”   一道声音在这时响起,它止住了笑声,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个说话的青年。   他的语气不掺一丝一毫的恐惧,看过来的神情也是平静的,平静得令它厌恶,仿佛自己在他的眼中只是微不足道的东西。   池殊说:“所以,你想玩什么呢?”   “那大哥哥就和我玩传球的游戏吧。”它举起了手里的皮球,“一旦球在谁那里断了,谁就会受到惩罚哦。”   “比如……”孩子恶毒的视线转向池殊,猛地将手里的球朝他扔去,“哥哥要留下自己的头,给我做成新的皮球。”   皮球入手的一瞬间,黏腻柔软的触感自指尖传来,犹如一坨人的血肉。   这时候,池殊才看清那上面黑色的痕迹到底是什么。   密密麻麻漆黑的针脚缝补在皮球上,正对着他的,是一张被缝上去的人脸。   它满是血丝的眼白里盛着瞳仁,脸部中央只剩两只黑色的鼻孔,涂红的嘴唇高高扬起,唇角几乎咧到耳朵。   人脸毫无征兆地发出一串尖利的笑声。   手里的皮球剧烈颤动起来,滑腻的皮革慢慢蠕动,一根一根裹住他的手指,池殊要是再不将球传出去,它就会把他的双手给“吃掉”。   他的视线转向薛琅,后者有些焦急地看着他,不时用视线暗示他身后的门。   忽然,池殊松开了手,皮球直直掉落在地板上,人脸发出吱呀一声怪叫。   看到这一幕,薛琅瞳孔微缩。   孩子脸上的神情在那一瞬间变得无比恐怖。   它青白的面容扭曲,视线死死盯着他:“你在干什么——”   它似乎想要尖叫,却被池殊接下来的话硬生生堵在了喉咙里。   “我还以为是什么呢。”   青年笑了一声:“只是传球这种游戏,用不了几局,就会腻的吧。我这里有更好的点子,绝对不会无聊。”   它怨毒的视线仿佛要穿透他的身体,稚嫩的嗓音阴寒可怖:“那么大哥哥想玩什么呢?”   池殊道:“……来玩捉迷藏的游戏吧。”   孩子被黑瞳充满的眼眶里一片冰冷,缓缓地,它扬起嘴角,拍了三下手,发出嘻嘻的笑声:“好啊好啊,你想怎么玩?”   “不过,不是和我们玩。”   池殊说:“在来的路上,我们碰到了你的妈妈,她把自己藏在五楼,想要给你一个惊喜,如果你能找到她……”   “骗子!骗子!你骗我!”它突然尖利地喊叫起来,“我打不开五楼的门!”   “所以你妈妈给了我钥匙。”   池殊伸出手,修长纤细的食指上,正挂着一把银色的钥匙,他晃了晃指尖,面上的笑容如同披上伪装,蛊惑人心的恶魔。   “五楼是这里最秘密的地方,只有被主人真正信任的人,才能拥有这把钥匙。”   “我是她请来的朋友。她其实一直都很想见你,只是害怕自己的模样不会被你接受,现在她终于下定了决心,但还需要一些心理准备,便托我过来,带你去那里。”   “她应该已经藏好了,就等着你过去找她呢。可别让她等急了。” 第27章   此时此刻, 直播间内。   【?不是,主播你】   【啊?这也行?】   【主播临场反应太绝了,直接上演一出给孩子找妈妈的桥段是吧】   【笑死, 说谎也没个度,待会两只鬼一对峙, 发现都被耍了,主播不得直接被活活撕了】   【期待一下翻车】   【主播手好长好细好白让我嗦嗦】   【只能说主播实在太善于抓住鬼的弱点了, 再配合那表演能力, 鬼不被骗都难】   【玩这么大?看看主播到底该怎么收场】   ……   孩子阴冷的目光死死注视着他, 似乎在评估池殊话语的真实性。   半晌,它露出个不寒而栗的笑,语调阴冷而缓慢:“好哦, 那哥哥你就带我过去吧, 我一直、一直都很想见妈妈呢。”   “不过……”它的视线扫过薛琅, “这位哥哥还是得乖乖留在这里, 等我们回来,才可以离开。”   “我最讨厌说话不算话的大人了。”   孩子望向池殊, 喉咙深处发出咯咯的笑声:“哥哥要是骗我的话,会比那些玩具的下场还要惨哦。”   池殊伸手摸了摸它的头, 语气温和:“怎么会呢, 我现在就带你过去找她, 哥哥从不骗人。”   听到后半句话的时候,薛琅的嘴角狠狠抽搐了一下。   不是, 这人的嘴里还有半个能相信的字吗。   临走前, 池殊站在门边,用唇形对薛琅无声比了个“等我”,门便被彻底关上, 阻隔了一切视线。   他走在四楼的长廊,烛火将青年一个人的影子打上墙面,他的右侧传来阵阵森冷的寒意,皮肤青白的孩子正紧紧跟着池殊,不时仰头投来怪异的注视。   “哥哥。”   无比诡异的氛围里,它忽然脆生生地叫了一声:“你能告诉我,我的妈妈长什么样吗?我从没见过她。”   池殊微微一愣。   他回忆起自己那会在五楼看到的女人,头颅之下只余一具森白的骨架,空白的脸上没有五官。   ……这很难描述啊。   为了不引起对方怀疑,他只好斟酌地道:“你妈妈……她头发很长,很白,很高,很骨感,穿着红衣服,长得……让人眼前一亮。”   它漆黑的眼睛眨了一下:“那她一定很美,很让人难忘吧。”   池殊:“……是的。”   那模样确实挺难忘的,做噩梦都忘不了。   在走上通往五楼的楼梯前,忽然间,身边的孩子停住了脚步。   池殊也停了下来:“怎么了?”   “哥哥,你能抓住我的手吗?”   它仰着头,青白的脸庞在烛火下显得尤为怪异:“我有点害怕。虽然你说妈妈愿意见我,但如果她还是无法接受我……”   它抿紧了紫色的唇,不再说下去了。   从始至终都在胡编乱造的池殊:……   坏了。   他好像低估了这孩子对它妈妈的依恋度,等它知道真相,第一个想掐死的估计就是他。   但青年的脸上很快就露出了一个毫无破绽的笑容。   他半蹲下身来,牵起了对方瘦得只剩皮与骨头的小手,它软得像橡皮泥,森寒的冷意自掌心一阵阵的袭来。   “别担心,有哥哥在呢。”   或许是池殊此刻的微笑过于具有迷惑性,它呆呆注视了他几秒,嘴巴咧开,发出咯咯的笑声:“我相信,哥哥是好人,哥哥不会骗我的。”   他就这样牵着孩子格外长的手,一步一步走上了暗红的楼梯。   烛光将青年发丝的阴影投在侧脸,遮住眼瞳,露出的下巴白皙清瘦,脖颈勾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池殊立在五楼紧闭的门前,拿出了钥匙。   在开门前,他说:“我就不进去了,我一个外人,会打扰到你们。”   谁料孩子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角:“不行!既然妈妈给了你钥匙,就说明哥哥你是她信任的人,我也相信哥哥,你和我一起进去吧。”   池殊:……终究还是掉进自己挖的坑里了。   直播间中飘过一连串幸灾乐祸的笑声。   【叫你爱作死,终于翻车了吧】   【主播:已死,勿cue】   【之前演得有多欢,现在栽得就有多惨】   【主播这波稳拉两只鬼的仇恨值,画面太美不敢想象】   【太想看主播吃瘪了,期待一下】   【鬼可不是那么好耍的,主播要完】   ……   池殊叹了口气,蹲下身来,摸了摸孩子的头,又不着痕迹地将冻得一哆嗦的手背到身后,拢住冰冷的指尖。   “我当然很想陪你一起进去,但是,我想你的妈妈也不希望见你的时候,旁边还有外人看着。这样吧,哥哥就在四楼走廊等你。”   “好吧。哥哥不要骗我哦。”   它龇出一口森白的牙齿,举起畸形的小手:“我们来拉钩吧,撒谎的人,眼睛会被乌鸦戳瞎,心脏要被十字架给扎烂哦。”   池殊应了一声,毫无戒备地将尾指勾上了对方青色的手指。   突然间,他感到手臂一痛,低头看去,只见白皙的皮肤上,一个小小的、乌青色的掌印正缓缓浮现。   阴冷如同毒蛇钻入他的身体,带来刺痛。   孩子的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这是我给哥哥打的印记,防止你跑掉,只要哥哥不骗我,它就不会伤害你。”   池殊:……很好,麻烦大了。   他微笑地点点头,帮它开了门,在那道身影消失在门后黑暗的一瞬间,池殊眼疾手快地关上了门,以最快的速度下了楼。   惹上一只鬼已经够麻烦的了,它可不想再多一只。   他一路跑到四楼走廊的中央才停下,看着手臂的巴掌印,伸手按了按,并不疼,却有些微的冷意传来。   池殊来到儿童房前,试着压了压把手,它纹丝不动,低头捣鼓一番后,他放弃了把门撬开的念头。   ……看来那鬼是铁了心的不想让他们走。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死寂的长廊上,焦灼的等待无疑能无限扩大一个人心底的恐惧。池殊倚在墙角,注视着四楼入口的方向,若有所思。   爱丽尔一定非常非常不想见她的孩子。   她因难产而死,在她的观念里,就是那个孩子夺走了她的生命,故而在变成鬼之后,也从未来看过对方一眼。   可不知道真相的孩子却深深渴望着来自他母亲的爱,故而无比轻易地就相信了池殊的谎言,毕竟这对于一个从未感受过母爱的孩子而言,实在太有诱惑力了。   但期望越大,失望带来的痛苦也就越深,一旦对方意识到自己的降临从不被母亲期待,估计会彻底陷入绝望……   第一个遭殃的,就是骗它得知真相的池殊。   青年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心中忽然浮起一个大胆的想法。   死局吗?   不,倒也不一定。   或许……他可以从这个方面来入手。   闲着也是闲着,池殊干脆打开了直播弹幕。   开启的瞬间,一行行字幕铺天盖地地朝他涌来。   他瞥了一眼角落里的观看人数,已经一万八了,他不知道这个数字在异渊游戏里代表着什么水平,但应该不会太差。   直播间内。   【难道主播终于意识到自己应付不了了,想向我们支办法?】   【主播这时才知道玩脱了啊,晚咯晚咯】   【还是想办法快点逃吧,等那鬼来了就彻底完蛋了】   【是啊,赶紧趁机逃吧,虽然诅咒麻烦,但保命要紧】   【主播不还有个队友关在门后,逃了让他怎么办】   【游戏里卖队友的多了去了,不背后捅刀子已经很好了】   【主播不会真想留下吧,这摆明了纯纯死局啊】   【没办法,人家说不定就想作死作到底呢】   ……   池殊的视线掠过一行行弹幕,柔和的白光打在他的面容上,犹如笼上一层半透明的纱。   “谁说我要逃了。”   他弯起眼眸,浅茶色的虹膜倒映出彩色的字幕,被晕染成奇异的色泽,像极了蛊惑人心的漩涡。   青年的手指托住一边脸颊,纤长的指骨如上好的瓷,他不疾不徐的、磁性的嗓音在每一个观众的耳边响起了。   “既然要演,那当然得演到底啊。不然……也太不像样了。”   池殊轻轻一笑,视线忽然挪向走廊空无一人的入口,比了个手势,用气音道:   “嘘,它要来了。”   他的面容一点点朝虚拟摄像头压近,画面上,青年似笑非笑的视线仿佛穿透屏幕,专注地注视着每一个隐藏在黑暗中的人。   仰拍的角度,使那含笑的眉眼顿时生出几分颇具攻击性的压迫感来,他唇角扬起,口吻中带着胜券在握的愉悦:   “各位,拭目以待吧。”   下一刻,池殊毫不留情地关闭了弹幕。   直播间。   【我倒要看看,主播这回还能怎么骗】   【草草草草草草该死的我刚才竟然心动了】   【很好,男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兴趣】   【你们就没觉得主播刚刚真的好帅吗?不管了我先舔为敬】   【本来以为主播必死的,现在突然又动摇了】   【呵,主播真的好装……但我真的好喜欢啊啊啊啊啊啊啊】   【刚刚那个角度,没人觉得很像看狗吗】   【观众***打赏了一朵焰火,积分+100。】   【观众***打赏了一个礼炮,积分+500。】   【观众***打赏了两朵焰火,积分+200。】   ……   那只鬼确实来了。   刺骨的冷意自小臂开始,蔓延全身,血液都仿佛被冻成了冰碴,白皙的手臂上,一个又一个青黑色的掌印开始浮现,密密麻麻,格外可怖。   池殊眼前一花,便见一道瘦小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他正前方的不远处,暗红的走廊上,它静静凝视着他。   它的头颅极大,身躯又是不正常的纤细,青白的肤色如同尸僵后的淤痕,巨大的眼眶里没有眼白,像两只漆黑的洞。   孩子的嘴巴缓缓长大,下巴如橡皮泥一样被拉长扭曲,掉到胸前,自喉咙深处发出尖利的喊叫:   “你骗了我!你骗了我!可恶!你骗了我骗了我骗了骗了我我我我我——!”   它的声音刺得池殊耳膜生疼,下一刻,青白的影子猛地出现在他的跟前,那张恐怖的面容几乎贴上青年的脸,漆黑的双瞳死死地盯着他。   阴寒蚕食血肉,侵入骨髓,鬼物强烈的压迫之下,池殊面容苍白,几乎动弹不得。   孩子的口中发出了痛苦的声音。   “她根本就不想见我!根本不想!她恨我,她恨我恨得要死!她希望我从没有来到这世上!从来没有存在过!是你,你骗了我,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我以为我终于能拥有自己的母亲,可她竟然想让我去死!”   它的面孔在不断蠕动,仿佛有一双手正拼命挤压它的五官。它的一只眼睛跑到了脸上,耳朵挂在额角,鼻梁如黏液一样塌陷下去,只有那只长大的嘴,从始至终都在发出绝望尖锐的控诉。   池殊静静看着它的模样。   死亡的阴影已然扼上他的脖颈,身体因寒冷几近失去了知觉,但青年投向对方的视线却无比平静,带着某种它无法看懂的情绪。   “是的,我是骗了你。”   池殊艰难地喘了口气,传来的声音却无比清晰。   “只是,如果我不骗你,你将一直一直生活在自己构筑的谎言之中,还对她抱有着虚假的希望,期待着某一日她会前来看你,也永远不知道,她从始至终都怨恨着你……”   自四肢百骸传来的寒意越来越强烈,池殊感觉自己的血液都要被冻住,他闭了闭眼,指尖扎破掌心,刺痛感令他勉强清醒了一些。   “即使你将他视为母亲,把自己的模样变成她画中的样子,她也不可能喜欢你,不管你做什么……因为从一开始,在她的眼中,你的出生就是错误。”   池殊的语气从始至终都很冷静,每一个字却犹如尖利的刀,残忍而无情。   孩子的身躯剧烈地颤抖起来。   它脸颊上的眼睛愤怒地注视着他,从黑色的嘴巴里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   “那你就不应该告诉我真相!让我继续在对她的期待里生活有什么不好?至少、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你这个骗子,骗子!你揭穿了这一切,让我知道自己什么也没有!”   它干瘦的身躯表面有异形不断隆起又坍缩,仿佛有某种东西即将破开那层单薄的皮囊,喷薄而出。   “残酷的现实与虚假的幻梦,你还是愿意选择后者,是么。”   “你闭嘴!”它的声音已经变了调,仿佛在下一秒就会扑上前来,将他给撕碎。   孩子树枝般的手指捂住眼睛,手指深深插入青白的皮肉,眼球顺着它的动作滚落下来。   而后,它疯了般撕扯着自己的皮肤,露出遍布红蓝血管的身体。   “我变成那个样子,她反正也不会喜欢我……”   “没有了……”   “我没有妈妈了……”   它喃喃着,一根根黑色的触须自他的身体下长出,上面长着各种畸形的五官,疯狂颤抖着。   一道声音忽然自头顶传来。   “她的确抛弃了你,但是,你不是还有我吗。”   孩子猛地抬起头来。   它本应当是脸部的部位已经溶解了,肉块像黏液一样缓缓流下,自扭曲的嘴中发出怪异的声音:“你……在说什么?”   那一瞬间,它迟疑了,池殊上前半步,在它的身前蹲下来,苍白的五指轻轻抚摸过它的头,就像孩子进门前那样。   他的眼中露出温柔的,近乎怜悯的神情。   “你没有了妈妈,但你还有我啊。”   “只要你愿意,你完全可以把我当成你的……”   “母亲。”   直播间内。   【?】   【???】   【嘶……】   【竟然是这样解决的吗?】   【我看呆了】   【什么男妈妈】   【我也想要主播这样的妈妈】   【?前面的不对劲】   【坏了,我也心动了】   ……   “你……”   不成形的怪物注视着面前笑容温柔的青年,似乎陷入了茫然,它的嘴部蠕动了一下,更多的肉块掉了下来。   它几乎是小心翼翼地问道:“真的……可以……吗?”   “当然。”   池殊一把将它揽在怀中,感受到对方冰冷的血肉擦过自己脖颈处温热的血管,语气轻柔:“只要你想。”   它的身躯僵硬了,仿佛在颤抖,自血肉下方长出的触须缓慢缠绕上青年的身体,又像害怕碰坏了他一般,小心地收回了几根。   “你不会……骗我了吧……”   “不会的。”池殊安抚地抚摸过它的背部,“那个时候,我只是想告诉你真相,选择了那样方式,我很抱歉。”   “如果你能原谅我……我答应你,再也不会对你说任何谎言。”   漫长的沉默后,一道低低的、温驯的声音在池殊的耳边响起。   “妈……妈……”   “谢谢……你……”   下一刻,池殊感到怀里一轻,那个融化成怪物的孩子竟然消失了,脑海里传来系统机械的提示音。   【恭喜玩家获得A级道具:鬼童。   道具介绍:我以爱为食,却在人世打响一场无爱之战。   我不禁发问,既然我的出生不被任何人所期待,那我为何诞生于世间?真相是否从来如此痛苦?而活着,就意味着不断地向痛苦妥协。   若我能在生前窥见这个世界,我将用脐带绞死脖颈,杜绝一切幸与不幸的可能。   无知并非伤害的理由。当你将你的苦难施以我身,从那一刻起,我再不信“所有的██都爱着他们的孩子”,这是一个巨大的谎言,一场自出生便被谋划的骗局,亦是世界对我的第一次要挟。   使用该道具时,将消耗玩家的一部分情感与活气,召唤鬼童,它会听从你的命令。   除非受到致命损害,该道具可重复使用。   (注:虽然它被归为“道具”一类,但你可不能单纯地将它当道具看待,一旦被它察觉背叛,爱意越深,恨意越浓。   当然,我相信你,会和它相处得很好的。)   ——听见了吗?它在叫你:妈妈。   要知道,并非所有人都有资格担负起这个名词的。】   危机解除,阴冷的寒意彻底散去,池殊脱力地靠在墙壁上,松了口气,抹了一把额间的冷汗。   幸好他反应快,不然刚刚差点就寄了。   他打算先原地休息一会儿,再去找薛琅,但很快,一道急促的脚步声自走廊另一端传来。   薛琅已经自己从儿童房里出来了。   他来到池殊的面前,看着青年此刻脸色惨白的模样,心头一惊,有些手足无措地将他给扶了起来,池殊正好头有点晕,顺势把他的肩膀当枕头了。   薛琅焦急道:“你怎么样……那鬼对你做了什么?”   池殊:“别担心,它没做什么。”   薛琅:“不是,你这时候还硬撑啊……那小鬼呢,它在哪?”   “没了。”   “没了?”   薛琅有些呆滞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看看空无一人的四周,随即,视线不敢置信地移到了对方的脸上。   “你干的?”   池殊:“我干的。”   他感到头晕好了一点,便站直了身子,注意到薛琅那看外星人般的眼神,想了想,解释道:“那个鬼被它母亲抛弃了,精神状态一直不好,我对它做了一些心理疏导,它就不杀我了。”   薛琅:……   神tm给鬼作心理疏导。   你不是个演员吗?还兼职干这个?   几秒的静默后,薛琅问:“所以那只鬼呢?”   池殊:“后续还需要进一步治疗,被我回收了。”   薛琅:……你还挺有幽默感的。   他本来还担心池殊骗了那只鬼会被弄死,现在看来对方活蹦乱跳,根本没什么问题。那只小鬼估计是被收服了。   薛琅早就听说,副本内有些特殊的鬼怪在被玩家了却执念后,如果信任对方,就会变成供玩家使用的道具,但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到。   他虽然有些好奇那只鬼变成道具后是什么样的,但毕竟触及人家的隐私,也不再追问。   之后,他们回到了儿童房。   这里失去了它的主人,原本诡异的气氛一扫而空,变成了一个普通的房间,玩偶们安静地躺在原来的位置,无机质的眼睛呆滞的望着前方。   检查完儿童房,整个四楼只余下公爵的住房,以及另两位妻子的房间没有被仔细地查看过,池殊试着撬了下公爵房间的门锁,却发现它无法被打开。   看来这间房间的锁也必须使用特定的钥匙。   他想起之前在特殊场景内,公爵的房间并没有上锁,不由惋惜地叹了口气。   早知道就应该先在那里找完线索再离开的。   就在他们打算去余下的两个房间检查的时候,自一楼突然传来熟悉的钟声。   十二点到了。   他们很快下了楼,在座位上等待,没多久,剩下的玩家也陆陆续续到齐了,在女仆上菜的时候,池殊数了数人数,发现只有九个人了。   短短的一上午,又消失了两个玩家。   其余玩家也注意到了这点,脸色变得无比难看。   现在才是第四天中午,十四人中,就已经死了五个人。   而副本的危险度在后面只会只增不减。   这完全不像一星副本该有的难度。 第28章   不安的阴影笼罩在人们的头上, 吃饭的时候,没有一个玩家说话,空气里只余下刀叉碰撞的声音与咀嚼声, 但很多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投向那个坐在七号位置上的青年。   这是唯一一个在消失了之后又出现的人。   对方进入过难度极高的特殊场景,又毫发无损地走了出来, 他的实力毋庸置疑,而且手中绝对掌握着有关这座古堡的许多秘密。   当人走投无路时, 总会想拼命地去依靠些什么, 来使自己更安心一些。   虽然那个青年之前拒绝分享线索, 但至少没有恶意向他们提供假的情报,公平交易,似乎……也是不错的选择。   悄无声息的, 玩家们的想法已经开始转变了。   一道怯生生的声音自席间响起。   “那位……七号位置上的先生, 你姓池吧……池先生, 我想和你交换线索。”   闻言, 池殊微微一笑:“自然可以。”   他态度温和,仿佛全然未将昨日餐桌上的龃龉挂在心上。   在他之后, 又有四个玩家接连表达想和池殊交换线索的意愿,其中就有当初和薛琅争得面红耳赤的男玩家, 池殊一一接受, 让他们在饭后过来找自己。   注视着这一幕, 许巍的眼底浮起阴霾。   无形之间,玩家们对池殊的敌意在消散, 甚至隐隐有了拥护他的倾向。   这对他而言, 可不是一件好事。   必须尽快解决那个人。   ……   “你还挺善良的。”   待最后一位玩家离开后,薛琅自不远处的拐角走出,抱臂看着墙边的青年。   “他们给你的那些线索对你来说都没什么用处, 你居然还把正确的提示给他们……”   他勾起唇角,冷笑了一下:“要是那群人之前这么对我,我怎么也会让他们狠狠栽个跟斗。”   池殊挑眉:“你真这么觉得?”   “这本来是个一星本,但现在,副本的难度已经到了超过一星的程度,再这样下去,很多玩家在前中期就会死掉,那么到了后期,怪物的目标只剩下我们了,这可不是什么好的局面。”   “所以,如果我的线索能把他们救下来,等到后期,会有更多的玩家过来分担怪物的仇恨值,这样,我们便能趁机去寻找副本内更关键的东西,还可以顺便收几份可有可无的人情,这样不好么?”   “而且,还有一点……”   他回忆起许巍那自以为隐藏的很好的恶意的注视,忽而又想到薛琅和对方似乎曾经是队友的微妙关系,微微一顿。   池殊也不打算遮掩,干脆挑明道:“你跟许巍,之前有过矛盾?”   闻言,薛琅的眼眸闪烁了一下,片刻,像是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点头道:“对。”   “我和他……都是天启公社的成员。”   公社。   池殊对这个名词并不陌生。   在异渊游戏里,公社势力盘根错节,体量庞大,几乎每个玩家都会选择加入公社。   一方面是寻求团体的庇护,另一方面,游戏中有着各种类型的团体副本,玩家对抗环节是至关重要的一环,这些副本的奖励更加丰富,而且也更能吸引观众。   当然,排名越靠前的公社,挑选成员的条件也更苛刻,甚至还会实行筛选制,即成员如果在本月没有获得规定的积分数量,就会被警告,警告次数累积到某个数值后,将被强制踢出公社。   怕池殊不了解,薛琅解释道:“天启是异渊排名第五的公社,它的总部设立在第二世界,第一世界也有不少分部,我之所以加入它,是因为许巍的邀请……”   “我是在自己的第一个副本里遇到他的。他那时救了我一命,又对我的天赋表示出不小的兴趣,在那个副本结束后,他主动找到我,对我说天启公社很看重我的天赋,尽管我是新人,但分部部长愿意破格录我为新成员。”   池殊好奇:“所以,你的天赋是什么?”   薛琅深吸一口气:“它叫[回魂]。”   “简单来说,它可以让死去的人重新‘活’过来,当然,不是真正的活,毕竟人死了是绝不可能复生的。”   “被施以[回魂]的人,就犹如一具浑浑噩噩的傀儡,不管你问他什么,他都会一五一十地告诉你,不可能有半点隐瞒……目前我的能力最多让它持续三分半钟,在持续的时间里,我的身体会损耗很大。”   “[回魂]对副本中死去的npc应该也能奏效,不过我没试过,不知道效果怎么样。”   池殊沉吟了一瞬:“你的天赋对玩家的尸体完整度有要求吗?”   薛琅道:“不清楚残缺到什么程度无法施展,但只是断胳膊断腿的话,是可以使用的。”   池殊的脸上露出思索的神色。   的确。   薛琅的天赋实在太特殊了。   也难怪排行榜第五的天启会在他还是个新人的时候破就格录取他。   他的异能无疑是夺取线索的一把利器,尤其是在多人玩家进行对抗的时候,哪怕人死了,只要能获得尸体,就可以抢先一步得到更多的线索。   如果能让死人重新开口说话……   这甚至可以成为一张绝地反击的底牌。   薛琅做了个深呼吸,继续讲了下去。   “加入天启之后,第二个副本,是由公社的几位中层成员带我进的,是玩家间的团体对抗本,十支队伍,只有最终获得积分位于前三的才能活下去。”   他的脸上浮起嘲讽的神色。   “对抗本到了后来,副本的解密已经不重要了,只剩下玩家间的相互杀戮,甚至,连团队内部都开始相互残杀……我们小队中,有个攻击型天赋的玩家,因为一件A级道具,直接杀死了他的队友,而后逼迫我使用天赋,来从对方的口中获得道具的下落。”   “在那个副本里,我的天赋使用次数远远超过了临界值,你可能没体验过,那种感受,就像有把锯子把你的脑子切割成了几十块,每一块都拥有着自己的独立意识……但那个时候,已经顾不上这些了,因为所有的玩家都在过度使用他们的天赋,每个人都想活下来。”   他深深吐出一口气,直视向池殊的眼睛。   “所以副本结束后,我直接向天启提出了退社的申请,即使那需要支付高额的积分,但我实在不想将同样的经历重复第二次。”   “听许巍说,他费了一番功夫,才让公社上面的人同意我退社,不过他希望我能和他好聚好散。毕竟他曾救过我,于是我答应他再和他进一个副本,然后彻底退出天启,和那些人再没有瓜葛。”   “原来如此。”池殊道,“只是,天启那边真的同意了吗?他们肯放你走?”   薛琅冷笑了一声:“我已经提交了正式的退社申请了,再怎么样,他们也无法违反异渊的法则,只要我按规定支付了积分,只能让我离开。”   池殊看了他几秒,点点头:“嗯,你说的对。”   他发现,薛琅似乎还没有真正意识到自己天赋的特殊性。[回魂]如果利用得好,足矣在副本内成为扭转局面的关键。   像天启那样庞大的组织,其中必然有人能意识到这一点,故而,他们也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人离开,转而投向其他的公社,站在他们的对立面。   换句话而言,薛琅的选择只有两个:继续留在天启,或是死。   但池殊并没有将这点告诉薛琅。   现在的他实在太缺乏对他人的戒心,表面上看着不好相处,实际很容易信任别人,跟着进入副本的许巍大概率是受天启那边的命令,想要处理掉他,但薛琅竟然一无所觉。   ……或许等他真的发现自己被背叛之后,才会真正提起对他人的戒备吧。   在结束对话之后,下午的时间已经过了快一半。   他们来到四楼,进入了其中的一个房间。   很奇怪,在仔细地搜查一番后,他们并没有找到有用的线索,亦没有能证明房间主人身份的东西。   只有一种可能,有玩家先他们一步来到这里,并且将线索给带走了。   池殊想起之前在走廊碰到的许巍几人,若有所思。   ……难道是他们?   他记得,许巍的队友束学察,有着特殊的身份“诗人”。或许他也意识到了夜晚破局的关键,拿走了妻子的诗作。   池殊很快撬开了下一扇房间的锁,走了进去。   门开的时候,扬起一阵呛人的灰尘。   里面家具的布置风格接近于中性,很难据此推断主人的喜好,桌面和抽屉都很干净,只有一些整理好的空白的纸与笔。   池殊打开衣柜,里面挂着一排裙子,他随手翻了翻,突然,手上的动作顿住了。   在裙子之间,藏着一件套着咖啡色马甲的白衬衫,上面挂有领带,很显然,这并不是中世纪的女子能穿的衣服。   池殊将它取出来,往自己的身上比了比,发现这套衣服型号偏小,像他这么高的成年男性根本无法穿下,更像是……专门给女士做的尺码。   那边传来薛琅的声音。   “我这里找到了一张写着字的纸。”   池殊把衣服放在一旁,走了过去,只见对方正站在柜子旁,手里拿着一本黑色封皮的书,看模样沉甸甸的。   待走近后,池殊终于看清了书封皮上烫金的一行长长的字。   【身为秃头社畜大叔的我转生成异世界美少女后,发现结婚对象竟然是我的魔鬼上司?!】   池殊:?   这本书的受众到底是谁?   算了,这游戏里的文案抽象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薛琅脸上的神情也有点绷不住,他将书放到桌上,展开了几页,示意道:“你看里面。”   池殊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了几行字:   【恶魔老板阴魂不散,把变成美少女的我抓进地下室进行惨无人道、暗无天日的口口,他拿着涂辣椒油的小皮鞭邪恶地说:   “你不画完这一千张设计稿,就永远别想离开这里!”   哪怕穿越到异世界,还是无法逃离万恶的资本的压榨,这就是社畜悲惨的命运吗?!】   池殊:“……想不到你还好这口。”   薛琅怒了:“我不是让你看这个,你看它旁边,夹着一张纸!”   池殊定睛看去,确实,夹着一张颜色和原书几乎没有差别的纸,只是书上的内容实在太过炸裂,令他一时间忽略了它。   纸上的手写字迹工整而漂亮:   【我不知道你是谁,为什么来到这里,又为何打开了这本书,发现了我所写下的文字,不管怎样,我希望当你看到这句话的时候,立刻离开这个地方,用尽一切手段,从这座城堡中逃走!逃走!逃走!   逃得越远越好,忘记这里,永远都不要回来。   可好奇心却驱使着你继续往下看去,我知道,探索未知是人类的本能,但它同样的也会害死你,就像此刻写下这些的我一样。   当我意识到的时候,我已经再也逃不出去了。   由于一些变故,我的许多手稿已经遗失,剩余的那些,我只能将它们小心地藏在书的夹缝间,以祈祷不被发现。   因为它们一直都在看着我。   门缝,床底,衣柜,天花板的缝隙……   它们藏在黑暗中,藏在灯光里,它们无处不在,哪怕在我写下这些的时候,我也能感受到那一道道毫无感情的冰冷的注视。   我将其称作“它们”,因为我不知道那些东西是不是人,是活还是死,我也无法保证写下这些字句时的我是否清醒,是否被█占据了大脑,是否说谎,是否……还是个人类。   最后,请容我正式介绍自己。   我叫希露,伯恩公爵的第六任妻子,我的对外身份是一名来自没落贵族的适婚少女,实际身份是来森地洛林堡调查的侦探。】   他们的视线在最后一行停住。   房间里静悄悄的,灰白的纸页躺在桌子上,昏暗的蜡烛闪烁了一下,发出哔剥的细响。   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窗户倒映出他们两人的影子。   很快,池殊和薛琅就找到了书中夹的剩下几页纸,将它们按顺序叠在一起,一张一张地往下读。   【日期:xx年x月x日   标题:消失的地下二层   记录者:希露   调查描述:今天夜里,再一次,我听见了来自楼下的惨叫。   其实那声音很轻,响起的时间也是人在熟睡的半夜,只是这里实在太过安静了,我的感官又很敏感,几乎在它响的那一瞬间,我就醒来了。   下定决心后,我拿起烛台,悄悄出了门。   不知道为什么,楼梯间的蜡烛全灭了,这里唯一的光亮只剩下我手里的烛台,我忍不住想,如果有谁正藏在黑暗中偷窥我,我也无法发现。   走着走着,我总觉得有道呼吸声跟在背后,可我转身了好几次,那里都空无一人。   我来到了地下一层,终于,我可以确信,那惨叫声就来自我的脚下,但我绕着走廊走了一圈,并没有发现通往更下层的入口。   随着时间的推移,惨叫变得更微弱了,我漫无目的地在这里乱转着,方向感一直很好的我,此刻甚至连回去的路都找不到了,蜡烛也烧得见了底,随时都会熄灭。   就在这时,我突然看到一道黑色的影子出现在我的不远处。   我连忙掐掉烛火,但已经来不及了,对方发现了这里的光。   他向我追了过来。   我拼命地往前跑,随着那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久违地感到了恐惧,很快,我的衣领被抓住,那一瞬间,我发出了尖叫,紧接着,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当我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但我身体上的疼痛提醒我,在地下发生的那一切并不是梦。   至今,我还未能找到消失的地下二层。   据我推测,那会是个布满尸体的、无比血腥的屠宰场。】   【日期:xx年x月x日   标题:奇怪的画   记录者:希露   调查描述:三楼的画廊上,挂着五副肖像,据女仆说,她们是公爵的前五任妻子。   我感到很奇怪。   因为这些画的风格非常相似,大概率出自同一人之手,而女仆又说第一幅画是第一任妻子爱丽尔的自画像,但爱丽尔已经死去了很久,难道这座城堡里还有另一个和爱丽尔画风很像的人?   我把这个困惑告诉了她,可她茫然地摇了摇头,表示听不懂我在说什么。   没错,这里的仆人也很奇怪,他们似乎在向我隐瞒着某件事,他们的神态告诉我,他们拥有着同一个秘密,这个秘密必定与我有关,与死去的那些妻子有关,与外界传言的“森地洛林堡的诅咒”有关。】   【日期:xx年x月x日   标题:客人去哪了   记录者:希露   调查描述:今早这里来了一批人,他们收到公爵的邀请,前来做客。   二楼已经打扫好了,据说他们要在这住几天。   前几天还很正常,但在第四天的时候,直到中午,我都没在餐桌上看到他们。   我询问了管家,他对我说,客人都在早上离开了。   吃过饭后,我连忙赶到二楼,进入了其中一个房间,发现住客的东西都还好好地放在里面,没有任何搬动的迹象。   我一路走到走廊的尽头,发现所有的房间竟然都是这样,那些客人就像凭空蒸发了一般,在那之后,我也再没有看到他们。】   【日期:xx年x月x日   标题:谁在看我   记录者:希露   调查描述:我觉得我被监视了。   回到房间的时候,我感觉处处都充满了违和感,但又说不出怪在哪里。于是今天我在出门前,往锁孔里放了一根头发丝。   不出意料,在我回来后,头发消失了。   有人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里进来过。   我翻了翻藏在枕头下的手稿,发现少了几页。   我不知道少的那几页是否触及了这里的禁忌,总之,它们被偷偷地拿走,我冥思苦想了很久,惊讶地发现我已经忘记了上面的内容。   也许我从来没写过那几页,它们被偷走也只是我的幻想而已。   在房间里待了一会儿,我又感觉有谁在注视着我,我愤怒地站起身来,把房间里一切能藏人的家具通通搬走、打开,甚至连狭窄的床底都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   可是没有。我什么也没找到。没有。   难道……这也是我的幻觉吗。】   ……   手稿并不多,上面的内容有的已经残缺,没过多久,他们就看到了最后一张。   【日期:xx年x月x日   标题:逃   记录者:希露   调查描述:经过我这几日的调查,我断定,这座城堡里,藏着某种东西。   我很难用文字来描述那是什么,它凌驾于人类之上,像个诅咒一样盘旋在城堡的上空,只要你还在这里,你的一举一动都会被它觉察。   最深的秘密,藏在这里的最高处。   除了这些,我无法再写下更多,我甚至怀疑,我现在写下的文字,和你所看到的内容,已经不是同一个东西,我再也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相信自己的思考,一切都可能被它扭曲。   逃吧,如果有可能的话,逃出这里。   永远不要回来,永远也不要再想起它。   对了,这座城堡中,除了一楼那只巨大的挂钟,再没有能用来计时的东西。不过我在来之前,就随身带了块怀表。   我把它埋在房间角落的花盆中,我不知道它现在的计时是否还准确,但我希望你能把它挖出来。   如果真的有人能看到这里。   我隐约有预感,这将是我的绝笔。】   笔迹在这里结束了。   池殊往四周看了看,在角落里找到了一只花盆,里面的泥土已经干结发黑,什么也没种。   费了一番功夫,他们挖开了它。   一只古铜色的,锈迹斑斑的怀表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薛琅伸手将它拾起,拂去表面的泥土,摁下按钮,只听啪嗒一声,锈蚀的表盖被弹开。   布满裂纹的钟面上,秒针正在一格一格地走动着,最短的时针指向罗马数字五。   表盖后方的凹陷处,刻着几行猩红的小字。   【你以为,你看到的是真的吗?】   【没有人能离开这里】   【我们都会死】 第29章   那几行字无比刺目, 薛琅的心头腾起一阵悚意,啪得合上了表盖。   池殊的耳边适时传来系统的提示音。   【副本当前探索度:60%,希望玩家再接再厉。】   薛琅注视着古铜色的表面, 喃喃道:“这个表……”   “你拿着吧。”   池殊忽地微微一笑:“毕竟……你需要这个,不是么。”   薛琅猛地抬起了头。   池殊起了身, 垂眸道:“副本的一开始,那个没有站出来的‘特殊客人’, 是你吧。”   那一瞬间, 薛琅的眼中闪过错愕的神色。   他不疾不徐地说了下去:“你的真实身份是‘侦探’, 之所以没有主动出来,是因为你的身份设定上应该写着这么一行字——不可主动向任何人透露自己的身份。对么?”   沉默了半晌,薛琅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池殊笑了一下。   “很简单。在那个时候, 所有人或多或少的都在好奇地打量周围的玩家, 除了你。你反应慢了半拍, 在看到别人之后, 才意识到自己也该那么做。”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那个没有站出来的人。”   “没错。”池殊说,“只是在刚才, 我才真正确认了你的身份是什么。”   薛琅深深地看着他,扯了下唇角:“我演技真有这么差?”   池殊笑眯眯的:“只是我眼神比较好。”   他嘁了一声:“这样也好, 反正你直接猜出来了, 我也不算违规……那这表我就收着了, 等之后晚上公爵来时,能派上用场。”   希露的怀表是准确的, 当时针走到六的时候, 自一楼传来了轰鸣的钟声。   用过晚饭后,池殊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正对床的那面墙上,那副女人的肖像已经完全睁开了眼。   她的面容栩栩如生, 几乎在青年走入的一瞬间,那对碧绿色的眼珠便死死注视着他。   那视线恶毒,阴寒,令人不适。   池殊来到了画前。   没给对方从里面爬出来的机会,池殊迅速地用道具[油画刀]刮掉了油画,在刺耳的摩擦声中,一层层肉泥一样的东西掉了下来,画板很快变成一片令人安心的空白。   忽然间,池殊想到,第一天晚上在画廊碰到的爱丽尔,会在今天过来找他。   嘶。   ……自己好像已经毁了她两幅画。   不过他好歹也帮她完成了一副,虽然数量上有差距,但应该……没事?   副本里的鬼可不是什么大度的家伙,池殊叹了口气,想着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对于爱丽尔的三个问题,他的心中也早已有了答案。   但对方到底会不会满意就说不准了。   在经历副本时,主播的信号受到限制,即无法通过任何手段上网或进入论坛,进行电子娱乐自然成了不可能的事,池殊在房间里无聊地坐了一会儿,干脆打开弹幕,开始营业。   几个小时没进直播间,人数已经由上午的一万八来到了两万多,见池殊进来,原本便不少的弹幕更是疯了一样地刷过屏幕。   即使把屏蔽等级开到了十,满屏的字幕还是令他一阵眼花,不过这些打赏可都是实打实的积分,在他的眼中变成了一串串金光闪闪的数字飞入他的账户。   池殊面上的笑容愈加真诚。   “谢谢你们的喜欢。”   他眨了下眼,磁性的声音温柔动听,语调微微上扬:“希望以后也能继续支持我哦。”   【会的会的会一定会一直支持主播的呜呜呜呜】   【主播真的,一开弹幕就秒进营业状态啊,已经被主播狠狠拿捏了】   【谁懂啊,我之前是被主播美貌吸引进来的,以为是颜值主播,没想到居然是技术区的】   【一边欣赏主播美貌一边看他秀操作不香么】   【主播真的很会演,我怀疑他现在对我这么温柔地笑也是演的】   【上面的把怀疑去掉】   【不管怎样,我还是架不住这个男人该死的魅力啊啊啊啊】   ……   屏幕上的青年一手托腮,鸦发慵懒地垂下,茶色眼眸弯起,里面好似盛了一汪池水:“等会就到了我和这里的女主人约定的时间了,不过……”   他挪了下镜头,让观众们看到他身后那副空白的画,面上适时露出苦恼的神色。   “我刚刚不小心把她的画给毁了,那她可该怎么过来呢。”   【《不小心》】   【主播怎么蔫坏蔫坏的哈哈哈】   【女鬼:我谢谢泥】   【主播不说我都忘了还有这事了】   【毁了她的画,小心人家一生气直接把你给撕了】   【是这样的,主播只需要把画毁掉就好了,但女鬼考虑的就多了】   【这位作死了那么多次都没翻车,问题不大】   【主播:小场面】   ……   看着虚拟屏幕上一行行快速掠过的弹幕,一个在进入游戏的最开始便产生的疑问再一次浮现在池殊的心头。   这些“观众”,到底是什么?   异渊游戏守则上有这么一条:禁止主播以任何手段向直播间内的观众询问他们的身份,一旦被游戏检测,将直接屏蔽该内容,并直接对玩家进行抹杀。   这是一条触及必死的条例。   在“观众”这方面,异渊似乎有着不许任何人染指的禁忌。   池殊若有所思。   直播间内的“观众”,一定涉及到这个游戏极深的秘密。   那到底会是什么呢……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池殊微微一愣,目光转向那扇紧闭的房门。   透过门底下的缝隙,他能看到一条隐约的暗红的影子,正静静立在那里。   直播间内。   【来了来了,鬼还真说到就到】   【爱丽尔问的三个问题一个也不能错吧,但凡玩家有一个答不对就gg】   【在我印象里,好像还没有玩家能把它们全答对的】   【我都怀疑是不是没正确答案,纯粹是鬼设的陷阱】   【部分弹幕已屏蔽。】   ……   笃,笃,笃。   又是三下敲门声。   池殊站起了身。   他一步步走到了门前,手缓缓触上门把,却没有进一步动作。   敲门声再次响起。   笃、笃、笃。   比起之前明显更急促,传达出催促的信号,门底下,暗红的影子似乎剧烈颤抖了一下,色泽犹如凝固的血,仿佛随时可能顺着缝隙爬进来。   这里的门没有猫眼,无法窥见门背后是什么,池殊的手抓住冰冷的金属门柄,感到瘆人的冷意自掌心传来。   只是几个呼吸的功夫,门外再次传来了沉重的敲门声。   门板细微抖动,这似乎昭示着对方逐渐失去了耐心。   自知躲不过,池殊心一横,打开了门。   即使早有心理准备,但那道诡异的影子骤然出现在他的视野里的时候,他条件反射地就想把门甩回去。   走廊暗黄的烛火下,长发的女人正静静立在他的门前,身下的影子殷红如血,但不同于在画廊里的见面,此时此刻,她是正对着他的。   一张没有五官的面孔沉默地注视着池殊。   她下巴以上的肌肉蠕动了一下,惨白皮肤堆砌的褶皱像怪异的微笑。   “客人,我们又见面了。”   没有发声器官,但那冰冷空灵的嗓音仍一字不漏地传进了池殊的耳中,走廊上的光闪烁了几下,她的身影正朝他逼近。   “你似乎很喜欢乱跑。”她缓缓道。   女人不存在的眼睛正朝他投来恶意冰冷的注视:“但……终有一天,我们会抓住你。”   池殊:……哦豁。   他好像彻底把这位鬼女士给惹毛了。   看来她对自己毁画的事还耿耿于怀啊。   不过对方话中提到的“我们”……难道另一位是指公爵?   “那么,客人,按照约定,你现在应该给出那三个问题的正确答案了。”   女人阴冷的视线从头到脚将面前的青年打量了一番,仿佛料定了他无法回答正确似的,面上笑容的褶皱扩大了。   “客人觉得,这座城堡里的画怎么样?”   她的声音回荡在长廊内,这里空洞、死寂,所有的门都紧闭着,没有一个玩家出来查看情况,就好像此时此刻,池殊已经被彻底隔绝在了另一个空间中。   他微笑着,很快给出了回答。   “出自夫人您手的画作,自然每一幅都各有其特色,值得细细欣赏,”   “只是……最让我困惑的一点,这座城堡里,怎么缺少了它主人伯恩公爵的肖像呢?但我相信,终有一日,您会为他画出一副完美的肖像。”   话音落下后许久,女人蜡白的脸都一动也不动地死死注视着他,瘆人的寒意无声侵入他的皮肤,半晌,那冰冷的声音才再度缓缓响起。   “你最喜欢哪一副呢?”   池殊答得毫不犹豫:“自然是您的肖像了,夫人,它是我见过最完美的艺术品。”   青年面上神情真诚,挑不出丝毫说谎的痕迹。   只剩最后一个问题了。   她空白的面孔上,苍白的皮肤不断隆起又陷落,树皮般的褶皱一点点聚拢成五官的轮廓,昏暗的光线下,这一幕显得犹为诡异。   “你觉得……”她的嗓音嘶哑无比,“我美吗?”   没有露出分毫恐惧的神色,池殊的注视平静得堪称温和。   “夫人,无需怀疑,您是我见过最美的女人,在您之后,那六位女士的容貌远逊于您,公爵也深爱着您现在的模样,从未变心。”   当最后一个字吐出的瞬间,周遭的冷意似乎退了一点。   很快,对方的身影一点点变淡,先是身体,而后是头部,最终,那张惨白的面孔彻底溶解在了烛火之下。   池殊松了口气。   他的猜测是对的。   爱丽尔是个爱美且攀比心极强的女人,她敏感,神经质,歇斯底里,深深嫉妒着一切比她美的人。   她的此生挚爱是公爵,曾经为他画了无数的肖像,却没有一副令她满意,极度痛苦之下,爱丽尔疯狂地将那些画作给撕碎。   而在变成鬼之后,她更是失去了画出正常画作的能力,   同时,她也痛恨着公爵在她之后娶的那些妻子。从一开始,她就希望这座城堡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与世隔绝,她恨堡内一切打扰到他们生活的人。   只要抓住这些关键信息,那么这些问题的答案便不难给出。   夜已经深了。爱丽尔消失后,池殊关好房门,前去洗漱。   今晚他入睡得还算容易,当早上的钟声响起,池殊睁开眼睛,视线还有些失神,他盯了天花板一会儿,突然想起今天是副本的第五天。   还有三天。   餐桌上,他照例在女仆上菜时数了数人数,九个人,昨晚没有人死。   看来那位特殊客人已经找到破解夜晚死局的关键了。   饭后,池殊照例和薛琅一起行动,当后者听见他说打算前去地下二层的时候,脸色瞬间变了变。   薛琅皱着眉:“地下二层的线索……是那个,呃,那个好像每天都睡不醒的大叔……”   “莫挂柯。”池殊及时提醒。   “对对,莫挂柯。”薛琅道,“他提供给你的。你怎么能确保他不是在坑你?”   池殊摊了摊手:“不能。但这点风险,我可以承担。”   薛琅沉默了一瞬:“说起来,到古堡这么多天了,我们好像还从没见过这里的主人,伯恩公爵。”   池殊懂了他的暗示:“你的意思……他在地下二层?”   薛琅点头。   “确实,公爵是个危险的人物……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更非去不可了。”池殊道,“地下二层被藏得这么深,里面肯定有关键的线索。”   他扫了对方一眼,笑道:“怕了?”   “没有!”薛琅闷声,“我只是,怕那家伙会给假线索,”   池殊:“是真是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最终,池殊趁着管家等人不注意的时候,打开了角落里的那扇小门,拉上薛琅,顺着楼梯往下走去。   比起地上,这里更阴湿、寒冷,黯淡了好几度的烛火安静燃烧着,池殊之前来过一次,此刻轻车熟路地走下楼梯,薛琅紧紧跟上他的脚步,不时白着脸往身后看一眼。   视线无法穿透的黑暗总令他感觉心底发毛。   穿过空荡的长廊,池殊来到了莫挂柯所说的地方。   这里是地下一层走廊的尽头,灰泥涂的墙壁把路封死,墙面上方,左右分置着两盏烛台,它们古铜色的表面锈迹斑斑,燃烧的白蜡很新,看样子像是不久前换过。   池殊来到右侧的烛台前,伸出手去,环住金属,先试着往左转了转,发现无法转动,便往右转。   伴着一声格外刺耳的摩擦声,烛台果真缓缓动了起来。   那声音犹如尖利的指甲在玻璃上狠狠刮过,烛火顺着他的动作剧烈地抖动着,蜡油滴落,像流淌的眼泪。   薛琅突然道:“你看这里。”   一个人头形状的东西自墙面的中心浮现。   它的轮廓肖似骷髅,模样狰狞,背后生长着一根根触手状的事物,颧骨上方是两只空洞巨大的眼眶,牙齿张开,里面吐出两只把手。   烛台已经拧到尽头,池殊停下动作,朝它走了过去。   他抓上把手,而后使劲往两侧用力,几秒的沉寂后,面前墙壁纹丝不动。   池殊松开泛红的手指,甩了甩有些酸疼的手腕。   奇怪。   这应该是门吧。   “我来。”   身后传来薛琅的声音。   他走过来,瞥了眼青年略显苍白的脸色,抓住其中一边的把手,示意他们两个一起用力。   一声轰鸣的巨响后,骷髅的正中心出现一条缝隙,石门往两侧缓缓打开。   池殊:……好吧。   门间的通道一片漆黑,踏入的那一瞬间,黑暗犹如潮水淹没了他们。   隐隐约约的,自下方传来一些光亮,薛琅拿出手电筒,照亮了不远处的楼梯。   往前没走几步,背后突然传来沉闷的响声。   他们回过头去,借着手电惨白的光,池殊看到,那扇敞开的石门竟自动闭合了。   薛琅心头一跳,连忙走过去,试着扒了扒紧闭的石门,它纹丝不动,原本的缝隙消失了,只着中间留下一个形状怪异的小口。   池殊说:“看来得有‘钥匙’触发机关才行。”   薛琅面沉如水:“除了公爵,我想不出还有谁能打开这扇门。”   言外之意,他们可能会一直困在这里。   “这么大的地方,说不定还有别的出口呢。”   池殊说:“走吧。”   石质的楼梯一路向下,看不见尽头,楼梯以及两边的扶手上,都有着大片暗褐色的痕迹,以及一些模样可疑的肉片残块。   这里的空气很干燥,却带着血的气味,以及淡淡的腐臭的气息。   他们放慢脚步,一步一步往深处走去。   楼道内寂静得可怕,却有隐约的水滴声在耳边回荡,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每隔几秒就会响起。   微弱的光线自底下传来,快到那里的时候,薛琅先关掉了手电,以防灯光暴露位置。   他们走下了最后一节阶梯。   昏暗的烛火照亮眼前的景象,几十条铁链自天花板垂下,上面布满斑驳的血迹,房间的角落里,堆着几把长斧和刀,刃处粘连着模糊的血肉碎片。   原本若有若无的水滴声已然变得无比清晰。   啪嗒,啪嗒。   那声音有规律地敲击着人的耳膜,空灵、冷寂,它来自正对面的那面墙,一具猩红的尸体被绑在十字架上,它的头颅不翼而飞,肋骨翻开,露出下面残破的肺叶。   鲜血自它的身上滴下来,汇聚在十字架下的木桶里。   池殊的视线在这里转了一圈,天花板上的那些铁链让他产生了一些不好的联想。   比如……被挂在上面的人。   地面随处可见褐色的骨头碎片,不知来自身上的哪一部分,尚未完全氧化的血迹似乎昭示着这里不久前刚经历过一场屠杀,而凶手与受害者不知去了哪里。   除了这些之外,他们还找到了一把钥匙,像是被遗落在桌上,铜色的表面血迹斑斑。   系统及时跳出了提示。   【任务道具:公爵房门的钥匙、   道具介绍:一把平平无奇的钥匙,但能打开一扇并不平平无奇的门。   门的主人随时都有可能回来,悄悄出现在你的身后,用手杖狠狠敲击你的脑袋。】   房间左侧的角落有一扇漆黑的铁门,上面的铁链栓锁正打开着,把手呈现出血液干涸的黑色。   薛琅用目光无声询问池殊。   后者轻轻点了下头,指尖即将触上把手的一瞬间,动作骤然僵住。   他看到了门边的一个符号。   类似于横放过来的“8”,在数学上意味着无穷。   它刻得很粗糙,但勉强可以辨认出,符号的中部是一个蛇头,它正紧紧咬着自己的尾巴。   一条衔尾蛇。   首尾相接的……闭环。   池殊清晰地记得,在上个副本特殊场景里获得的“卷轴”中,他也看到过这个图案。以及那时女主人举行仪式的天台,无数晦涩符号的最中央,就画着一条类似形状的衔尾蛇。   巧合吗?   还是……   薛琅问:“怎么了?”   池殊摇摇头:“没事。”   他拉开了铁门,两条狭长的通道展现在他们的眼前,最近的烛火顺着他开门的动作发出哔剥的细响,阴冷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看来到了极限二选一的环节了。   池殊突然问:“你运气怎么样?”   薛琅:“还……行?”   池殊:“我运气差,你来选吧。”   薛琅投来了怀疑的目光。   他叹了口气:“实话跟你讲,我这个副本开局,时长只有五分钟。”   薛琅:……   那属实是有点吓人了。   他只好硬着头皮道:“那就走……左边?不、不对,我选右……”   “到底走哪?”池殊说,“要不我们分头——”   “左边!”薛琅打断了他,斩钉截铁,“就左边了。”   他一脸决绝,看样子对池殊刚想说的“分头行动”又很大的意见,后者笑了下,跟上他的脚步。   踏入的那一瞬间,池殊才发现,这条通道的两侧,竟然是一个接着一个的囚房。   黯淡的火光下,铁栏的影子映到囚房内的地板上,上面凝结着一块块暗黑色的东西,枯黄的杂草堆在墙角,被当做床榻,最中央的凹陷处已经被血染黑。   越往里走,池殊越是心惊。   这整一条通道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囚房,里面布满可怖的血迹,残碎的衣物与食物残渣随意地丢弃在地上。   这里曾关着许多人。   那些人是谁。   他们现在都去哪了。   他打开手电筒,往里面照去,灰色的石壁上,满是触目惊心指甲的划痕,还有一些疑似字迹的符号,但太过模糊,根本无法辨认。   走了不知多久,前方又出现了一条岔道。   两边都是同样的通道,尽头一片漆黑,看不清各自通往哪里。只是,其中一条的地上有着长长的拖曳的痕迹,是血。   池殊蹲下身看了看,血很新鲜。   这意味着几分钟前这里有人经过。   薛琅的心头腾起一阵悚意。   此时此刻,地下二层里,不止他们两个人。 第30章   池殊低头看了一会儿, 很快下了决定:“走有血的这边。我们追上去。”   听到第二句话的时候,薛琅投来的视线瞬间由意外变成了惊恐。   什么叫“我们追上去”?   不要搞得好像他们才是副本boss好吗。   池殊这么选择是有理由的。   虽说另一条路看上去更为安全,但那同样意味着未知, 或许尽头会藏着更为恐怖的东西。   他刚刚仔细地检查了一下血迹,发现这不像人爬行或走路时身上流下的血, 如此大面积的血液分布,更像是……拖行。   又是这种, 拖行的痕迹。   他们放轻脚步, 沿着有血的通道往前走。   随着他们的走近, 一道奇怪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像利器破入血肉,还伴随着类似于咀嚼吞咽的响声,他们放缓了呼吸, 一步步地走近声音的来源。   那是一扇虚掩着的门。   从这个角度, 依稀能窥见些许门后颤动的灰影, 或许是人的影子投到墙面, 薛琅大气也不敢出地紧紧盯着它。   他们无声凑近了那扇门。   来自门后怪异的声响愈发清晰。   透过半开的缝隙,门后的那一幕, 令池殊瞳孔微缩,他身边的薛琅已然面色煞白, 不敢置信地看着着一切。   系统突然响起的提示音平直而冰冷。   【副本当前探索度:75%, 望玩家再接再厉。】   一个身穿黑色燕尾服的高大男人背对着他们。   在他的身前, 一只庞大的、灰色的影子几乎占据了大半个房间,它类似于口腔的器官大张着, 里面一片黑洞, 看不见牙齿,却在不断地发出咀嚼和吞咽的声音。   怪物旁边堆着尸体。   尸体可能有几十具,叠成小山, 但在那只巨大的怪异影子的面前,显得微不足道。   一根触手伸了出来,卷起一具尸体,往嘴中扔去。   突然间,那只怪物的动作蹲在原地。   它庞大的头部缓慢地抖动了一下,似乎在朝门的方向转过来。   霎时间,一股毛骨悚然的冷意在池殊的心头腾起。   它……看到了他们。   来不及多想,他拉起身边的薛琅,低声说出了一个“跑”字,便往反方向的通道狂奔。   几乎在他们动身的一瞬间,门后传来了低沉的、非人的咆哮。   铁门被打开的声音犹为刺耳,紧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厚重、沉闷,一刻不停地向他们追来。   池殊抽空回头看了一眼。余光里,那道身形漆黑而高大,他白如石膏的面容隐藏在阴影下,模糊的五官冷漠而僵硬。   来时的通道变得前所未有的长。   两侧烛火疯狂地抖动,逼仄的空间内回荡着他们急促的呼吸声,跑着跑着,薛琅发现身边的人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落后了他整整一个身子。   ……这人在搞什么?   他咬了咬牙,连忙回身拉了一把池殊的胳膊,黯淡的光线下,后者的脸色已然变得无比苍白。   公爵的身影正迅速朝他们逼近。   薛琅连拖带拽地拉着人往前跑,语气急促:“你怎么了?”   “腿……”   池殊艰难地喘了口气:“我腿在副本里受过伤。”   他在画廊上被怪物抓的那道伤口,至今没有完全愈合。   薛琅面色一变。   在当前紧急的情况下,这无疑是致命的。   短短几个呼吸的功夫,他们与公爵之间的距离就被拉短了一半。   钻心的疼痛自脚踝处袭来,伴着细密的扎入骨髓的冷意,冷汗洇湿了池殊鸦色的发丝,他有些踉跄地跟上对方的步伐,背后来自公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薛琅死死拽着他闷头往前跑,脸色并不好看。   “再这样下去,我们两个都跑不掉。”池殊加快了语速,嗓音因疼痛有些哑。   “你先走,我有办法。”   薛琅的脸色阴沉得可怕:“闭嘴!”   他想说“你连跑都跑不了有个屁的办法”,但在当前危急的关头下,还是忍住了。   比起一开始,他们的速度大大减慢,薛琅紧紧抓着身后那人的手臂,感到掌心下的皮肤凉得心惊。   池殊的背后隐约传来另一道粗重的呼吸声。   这意味着公爵已经离他们很近。   薛琅也听见了,他低骂了一声,抓着对方手臂的手指用力到发白,却并没有放开的打算。   池殊注视着前方的人奔逃的背影,不知在想什么。   狭长的通道前出现了岔路,正是他们来时走过的地方,转过拐角的一瞬间,薛琅猛地停下。   他的手上凭空出现了一件黑色的袍子,劈头盖脸地就扔到了池殊的身上,把他一把推进了旁边打开的囚房内。   薛琅的动作来得猝不及防,池殊毫无防备地被推倒在地,面上闪过片刻的愣怔。   他的眼前跳出几行有关袍子的道具信息。   【C级道具:隐匿长袍。   道具介绍:一条长度足能盖到脚的袍子,披上它的你,就犹如暗夜潜行的刺客一样神秘酷炫。   在黑暗的环境中,它可以最大程度地降低你的存在感,但还不至于到零的程度。   当然,对于一些比较善于拉仇恨值的高嘲讽玩家,这东西的功能可就大大减弱了。   嘘,你听,它们就要来了。   藏好自己,可别被发现了。   (可重复使用)】   眨眼的功夫,那道黑色的身影已然出现在拐角,闪烁的烛火下,他惨白的面容犹为可怖。   来不及多说什么,薛琅瞥了坐在地上的青年一眼,直直往过道的深处奔去。   池殊身上披着长袍,蜷在角落的阴影里,发丝的阴翳拢住五官分明的轮廓,他的视线紧紧盯着那道迅速朝这里靠近的影子。   男人的面容很快完全暴露在他的视野里。   就和爱丽尔画上的一样,对方的五官板正僵硬,肤色是死人般的蜡白,浑浊的灰蓝眼珠里闪烁着诡异残忍的光。   在经过池殊藏身处的一刹那,公爵的身形肉眼可见的一顿,似乎想转过头来似的,扭动了一下脖颈。   宽大的黑袍完全罩住青年修长的身形,兜帽下,他的眼眸晦暗不明,血色尽褪的唇瓣紧绷成一条直线,藏在袖子下的手指无声捏紧了。   但相较于角落里有点奇怪的阴影而言,前方狂奔的那道身影似乎更有吸引力,只是短暂地停留了几秒,公爵便继续朝薛琅追了过去。   待脚步声完全远去后,池殊缓缓松开汗湿的掌心,因踝骨处锥心的刺痛发出一声低低的抽气。   他摘下闷热的兜帽,露出过分苍白的面容,汗湿的发丝凌乱地粘连在脸侧。   青年扶着粗糙的墙壁,一点点站了起来,走了出去。   ……这么多天都没好,脚踝处的伤口应当不是普通的伤,而是诅咒。   走路倒没大碍,可一旦跑起来便会刺痛无比。   在刚才那种情况下,无疑是致命的。   池殊侧头看了黑魆魆的通道一眼。   短暂的犹豫后,他转身朝来时的方向走去。   他得去那个房间再看一看。   顺便找下出去的入口,以及……尽可能和薛琅汇合。   豆大的烛光颤动着,将青年疏薄黯淡的影子照上墙面,没多久,他就回到了之前的那扇门前。   门已经完全打开了,池殊扶着门框,小心地往里面看去,却发现之前看到的那只庞大的灰影已经消失了,就像那只是他的错觉一样。   他走入了空荡的房间。   原本堆放着尸体的地方,只余下一滩干涸的污血,想到那只灰影将尸体放入“嘴”中咀嚼的场景,池殊的心头腾起一阵怪异的感觉。   这些被公爵带来的尸体,全被“吃”了。   ……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突然间,池殊注意到,在房间的四面墙壁上,刻着熟悉的衔尾蛇的图案。   横置的“8”字形,有规律地排列,周遭环绕着各种复杂的花纹,它们组合在一起,排成一个个怪异的形状,底下密密麻麻的血手印令人头皮发麻。   这些就像……某种仪式。   冷意在池殊的心底悄然蔓延。   仪式,又是仪式。   试炼本中,那一家的女主人为了让她的孩子复活,以自身为代价祈求彼界之物降临,而在这个副本里,类似“召唤”的情节更是随处可见。   女仆,塔瑞拉,以及公爵……他们都有着非同常人的强烈渴求,并将其寄托在超脱现实的事物之上,付出旁人难以想象的代价,以实现他们的愿望。   或许……古堡里一切异常的根源,都能归咎于此。   池殊的指腹抚摸上墙面衔尾蛇的印痕,它深紫的眼睛似乎正闪烁着冰冷的光。   除此以外,这两个副本的共同点还有一个。   那就是在游戏的最开始,系统给出的信息:【执掌神格:招厄】。   执掌神格……   那又是什么……   凌驾于副本之上的、管控副本的神祇?   冷不丁回忆起上个试炼本末那些束缚住他身体的庞大触手,池殊打了个冷战。   如果又让他碰见那玩意……   池殊做了个深呼吸,咬了咬后槽牙。   具有神格又怎样,居然敢这么玩弄他……   他会找到办法对付那家伙的。   不过话说回来,既然系统特地把这一栏的名字给写明,那就意味着,异渊游戏中,执掌副本的神格不止这一个。   有关“神格”,哪怕是在游戏论坛,提到的都少之又少,绝大多数的玩家只是将其当成了一个普通的游戏设定,对他们在副本里的生存无法造成任何影响。   池殊打开背包,看着特殊道具栏内那个呈现不可使用灰色状态的东西,若有所思。   【[招厄]的注视】。   它来自上个副本。   当时池殊还以为这所谓的“注视”只是事件,没有实体,却没想到真的变成道具被他带了进来,就是不知道到底有什么用。   压下心头的思绪,池殊走出了房间。   在多次看到这里的衔尾蛇图案之后,他的心头浮起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地下二层内的空间,是否也是按照横置的“8”字形构造的。   假设刚才怪物所在的房间处于结构的正中心,那么他们刚进来时的那个房间,就应当处于四角中的其中一个,故而打开门后,面前便立刻出现了两条岔路,再转一个弯,就来到了这里。   如果是这样……   池殊回忆着薛琅逃跑的那个方向,想了想,朝通道的另一侧走去。   要真是环形结构的话,那么他们肯定可以再次碰见。   接下来的任务,就是寻找是否还有别的出口了。   昏暗狭窄的通道内,薛琅一路埋头狂奔。   他的双腿已经酸疼发软,每往前迈出一步都痛苦万分,胸腔后剧烈跳动的心脏撞得他肋骨生疼,喉间蔓延起腥甜,呼吸间都是血的气味。   背后的脚步如影随形。   对方似乎并不着急抓住他,而是犹如逗弄猎物般,在他慢下来的时候突然加快速度,而在他拼命加紧脚步时又以相同的步调追在他的身后。   再这样下去,他迟早会被耗尽体力,再无法逃脱。   前方通道幽深不见底,被黑暗限制的视野无法看清超过五米的景象,薛琅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只觉大脑嗡嗡作响,太阳穴突突乱跳的疼。   擂鼓的心跳被他急促的呼吸声淹没。   身体已然濒临极限,随时都有可能因脱力而停下,这里几乎没有躲藏的地方,即使有,也只会成为瓮中捉鳖。   就这样结束了吗……?   突然间,薛琅的眼前闪过一道刺眼的光亮。   ……他眼花了?   两秒之后,那点光亮再次闪现,这回薛琅看清了,它来自不远处的墙壁,几点白色的光汇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歪歪扭扭向左的箭头。   光闪烁了几秒,就消失了。   很明显是人为的。   他的脑海中条件反射地掠过一个名字。   池殊。   竭力压下身体上的疲惫感,薛琅的大脑拼命转动着。   向左的箭头?对方到底想告诉他什么?   前面是拐角,池殊就藏在左边?   ……那不是等着两个一起死嘛。   还是让他当心左侧有特殊状况?   或者……他在那布置了什么机关?   等等,这么短的时间,池殊能确保他的准备可以把他们两个都救下来?   还有,那人到底是什么时候跑他前面去的?!   越是心急,薛琅的脑子里便越是一团乱麻,他干脆放弃了思考,只是几个呼吸的功夫,他便来到了拐角,毫不犹豫地,他朝左跑去。   下一刻,他的眼前陷入一片漆黑。   准确来说,是被什么东西给劈头罩住了。   薛琅心头一惊,下意识地想挣扎,便听见一道模糊的嗓音自头顶传来,冰冷而急促。   “抓着。”   一根绳子滑到了他的身前。   来不及多想,他本能地便抓住了它,紧接着,一股力道自绳子传来,薛琅被缓缓拉了上去。   他的身上披着【隐匿长袍】,以至于当公爵转过拐角的一瞬间,看着阴暗空荡的长廊,并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   在他的头顶上,一道漆黑的影子扒住天花板的通风口,很快,便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那里。   通风管道内,薛琅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长长松了口气,目光投向身前的青年。   池殊也累得不轻,正揉着酸疼的手腕。他旁边放着被滑轮固定的绳子,以及一只小型的静音电动机械,对上他的视线,唇角扬起一个弧度:   “幸好,赶上了。”   微弱的光线下,青年茶色的眼眸呈现出比往日更深邃的色泽,薛琅心口一跳,条件反射地撇开了头。   他低声道:“谢了。算我欠你个人情……”   下一刻,他的嘴便被一只手牢牢捂住,温凉的触感传来,池殊半跪在地上,一手撑着地面,垂眼注视着通风口下的景象,用气音说:“他还没走。”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狭小的空间内,薛琅被他蒙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但又不好发作,只能目光阴沉地盯着青年的侧脸。   过了半晌,池殊才松开了手:“现在走了。”   薛琅大口吸了几口空气,闷声问:“找到出口了?”   池殊拿手指了指通风管道的深处。   薛琅意外:“这么快。”   他摇头:“猜的。要是出不去再想别的办法。”   薛琅:“……也只能这样了。”   他们一前一后沿着通风管道往里爬去。   这里很黑,池殊在前面,手电筒惨白的灯光照亮四面环形的石壁,不知过了多久,终于,面前出现了一些微薄的光亮。   是出口。   他松了口气。   费了一番功夫,池殊将通风口拆开,从里面爬了出来,以一种并不优雅的姿势摔到地上,蹭了一手的灰。   薛琅紧随其后。   他们现在正在走廊里。   不远处是一面熟悉的墙壁,上面分置着两盏烛台,正是他们进入地下二层的入口,此刻看上去与一面普通墙壁无异。   他们又回来了。   一路有惊无险地穿过地下一层,回到了一楼,忽然间,池殊注意到两道立在不远处的熟悉的人影。   薛琅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神色一僵。   是许巍和束学察。   正当池殊打算绕过他们离开的时候,一些零星的字句传入他的耳朵。   “放进去了吗……?”   “对……藏好了。”   “很好,只要等到晚上……”   ……   池殊的眼中浮起奇怪的神色。   许巍倒还好,但束学察的表情明显很紧张,视线不时四处乱飘,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忽的,束学察注意到了池殊他们,脸色陡然白了几分。   他低声说了句什么,许巍也转头看了过来。   池殊挑了下眉梢,用唇形无声道:真巧。   许巍对他微微点头,和束学察离开了。   注视着他们两人的背影,池殊若有所思。   总感觉……他们在谋划着什么。   许巍眼中的恶意,他之前可是捕捉到好几次了。   虽然他自觉没做什么惹到他们的事,但无缘无故的恶意,在这世界上可不少。   午餐的时候,桌上的玩家又少了一人,听和她同行的玩家讲,他们在冒险查探四楼的时候不幸被突然过来的管家发现,她没能逃出来。   在几近空了一半的餐桌边,玩家们低声互相交流着,仿佛能以这种手段来暂时麻痹不安的内心。   没多久,管家同推着餐车的女仆一道出现了。   他的五官比上一次见更加僵硬,带着非人的违和感,凹陷的眼眶内,那对碧绿色的眼珠扫射过每一个玩家的脸庞,阴冷的视线令人不适。   他沙哑的嗓音缓缓响起了。   “客人们,你们中的一些人,闯入了这里不被允许踏入的地方。”他满是褶皱的脸上露出一个怪异森冷的笑容,“多么无礼的行为。”   忽然,管家深深地看了池殊一眼,仿佛在说“我已经盯上你了”。   池殊:……   “不要妄想逃脱,一切失礼者都将受到应有的惩罚。”他的语调嘶哑无比,“违反了规矩的客人会被带走,你们将在最后一日的婚礼上看到他们。”   管家的最后一句话令人细思极恐。   虽然无法找到他们的尸体,那些消失的玩家基本被认定为已经死亡,但管家竟然说“他们”会在婚礼上出现……   就是不知道会以什么模样出场了。   管家离开后,餐室内安静了许久,玩家们沉默地用着餐盘中的食物,各怀心思。   下午,薛琅说他在地下二层受到的精神损伤有点大,还没缓过来,打算在房间里休息,于是池殊一个人前往了四楼。   他要打开公爵的房间。   虽然在管家抓到违规的玩家之后,肯定会提高警惕,但池殊向来信奉的原则是想到什么就要去做,畏手畏脚反而得不偿失。   在走上前往四楼的楼梯前,池殊在入口处布置下了道具【隐形传递】,一旦有实体通过,它就会发出警报。   昏暗的火光下,纵深的楼道很快就到了尽头,他迈上最后一节楼梯,朝走廊的另一端走去。   站在公爵的房门前,池殊拿出钥匙,插入锁扣,咔嚓一声响后,门应声而开。   走廊外的光顺着扩大的缝隙倾泻进来,照亮了室内的部分空间。   和池殊之前在[特殊场景]内看到的一样,公爵房间里的家具高大而阴森,它们重叠的影子像未睁开眼的怪物。   一切都浸泡在死寂里,就连稍重的呼吸声都仿佛会惊醒潜藏在黑暗中的事物,停顿几秒后,池殊走了进去。   门在他的背后缓缓合拢。 第31章   池殊先是来到书架前, 那里面摆满了一排排厚重的书籍,书脊上的文字复杂而怪异,他随手抽了几本出来, 发现里面的内容一点也看不懂。   应当是种现实不存在的语言。   书桌很整齐,看来主人有在经常打理, 桌面以及抽屉也堆着类似的书本,池殊依旧看不懂, 翻了下就放回了原位。   直到他检查储物柜的时候, 在他之前找到钥匙抽屉的上一格内, 发现了一沓类似于记录的手稿。   它们被主人随意地丢弃在里面,用牛筋绳捆在一起,年代久远, 边角泛黄破损, 许多字迹也已模糊。   手稿上有两种文字, 一种池殊能看懂, 另一种则是类似书页上的语言,它们被交替着使用, 他只能拼凑着读懂一部分。   【第两百零三次尝试……   失败了,又失败了, 没有任何回应, 什么也没有。   双腿已经跪得麻木, 身体僵硬,我闻见腐烂的气味, 它们在我的体内流淌、沉淀, 仿佛要产下虫卵,蛀空我的身体。   祈祷如同石沉大海,自她死后到现在, 我没有得到一丝一毫的回应,从来没有。   我已然整整四个日夜没有合眼,我翻遍了所有的书,尝试了我能找到的任何办法,最终都失败了。   我曾以为自己不会轻易地被打倒,哪怕失败一千次、一万次,也要继续下去,直到生命的终结,但现在,我终于意识到,我所走的是一条注定没有黎明的绝望长路,希望在哪里?它或许从未存在,在踏上它的那一刻,我的命运已经被写定:在尸体和鲜花的气味里,我将同爬满蛆虫的骨骸相拥而亡。   难道真的只能这样了吗?   我该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   【第三百五十次尝试。   失败。   倘若神真的存在,那为何对世间挣扎于苦难的人视而不见?   她一生没有作恶,为何要如此对她?   我愤怒地撕碎我能看到的所有的书页,听见它们发出生命最后的惨叫。我躺在它们苍白的尸骸之间,痛苦地闭上了眼。   哪怕仆人每隔几个小时就会为她换冰,但她的气味还是充斥了整个房间,沉默地胀大、发酵,乃至楼道都飘散着隐约的臭气。   我疲惫地走过去,将一条条白色的虫子取出她的身体,用镊子将它们夹成两段。   但虫子仿佛无穷无尽,她的体内像有一个黑洞,布满了虫卵,有一些甚至从她的眼睛里、耳朵、嘴巴里流了出来,肉白色的幼虫,它们翻滚,蠕动,吃下腐肉,淌出恶臭的黏液。   恍惚间,我看到那虫子的身上出现了一张张脸,就像微笑的神的面孔。   圣洁的。高尚的。仁慈的。   他们张大嘴巴说:   你们永远也不可能得救。】   【第。五百二十二次。   失败……】   【失败。失败。失败。还是失败。   我已经用尽了一切的办法,可到底为什么,到底哪里出了错!   她的身体已经彻底变成了虫子的温床,苍白僵硬的皮肤微微隆起,下面满是正在孵化的虫卵,半透明的流质液体里孕育着幼虫。无数的蛆虫在她的体表钻来钻去,留下密密麻麻的黑色的洞。   幸好我将她的头颅提前割了下来,现在那张脸正静静地立在透明的储藏柜内,垂眼注视着我。   突然间,我看到她那碧绿色的眼睛滴下了浑浊的泪,泪的尽头蜷缩着一只虫子。   那一刻,我内心一直压抑的绝望彻底迸发了。   我开始大叫,撕扯衣服,疯狂地砸碎房间里的一切东西,烛台倒了下来,滚烫的蜡油滴在尸体上,瞬间燃起了青蓝色的火焰。   房间里的一切都点着了。   燃烧的木架轰然倾倒,赞颂着仁爱善与纯洁的书籍同天国一道消亡,幼虫在火中跳舞,神笑容扭曲发出好烫的尖叫……被惊醒的仆人连忙赶来灭火,我猖狂大笑,手舞足蹈。   火光之中,我突然看见了一个庞大的、模糊的影子。   它张牙舞爪,笼罩在所有人的上空,但没有一个人发现。除了我。   我愣住了。   它……也看向了我。   一张嘴在它的身上长了出来。   它说。   祂将回应你的愿望。】   【它又来了。   它告诉我我应付的代价。   很疯狂,非比寻常的疯狂,但或许正因其疯狂,才能做到那些神明无法做到之事。   我准备了足足七日,才将这些东西全部凑齐。   现在,我要开始了。   这是第五百三十次,也将是最后一次尝试。】   【她……醒了,但变成了一个怪物。   一个……怪物。   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她的模样,但无论如何,我无法将现在的她与过去的那个人联系在一起。   除了那张脸,它依旧美丽,温和,仿佛世间的任何事物都无法在它的上面留下痕迹。   那一瞬间,我浑身颤抖,但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某种更深的、更隐秘的东西。   她看到我,轻轻地叫了我的名字。   就像过往的无数次。   ……   她还记得我。   我突然释怀了。   ……   怪物又怎样呢。   只要我也成为怪物就好了。】   池殊将手稿放了回去。   脑海中,系统熟悉的提示音突然响起,但这次与往常稍稍有些不同。   【玩家当前副本探索度:85%。   恭喜你已打破本副本探索度历史最高记录!   直播平台将会把你的直播间推送给更多的观众,希望玩家再接再厉,期待你更精彩的表现。】   探索度已经百分之八十五了。   应该用不了多久,就能百分百?   池殊若有所思。   爱丽尔死后,公爵为了复活她,尝试了各种办法,最终都失败了,直到“它”的出现。   它让公爵付出了“代价”,换得爱丽尔的重生。   那些代价,大概……就是来古堡作客的客人?   公爵献上他们的性命,希求死去爱丽尔重返人间,哪怕……是以那样怪异的姿态“活着”。   但那些新娘呢,她们也是祭品中的一员么。   还有一点,池殊很好奇。   向塔瑞拉和公爵提供“帮助”的那个“神明”,到底是谁。   在文案中,祂的名字被一串乱码██模糊,在所有的故事里充当幕后boss的角色。只要痛苦的人发出祈求,祂似乎就愿意回应。   可真正的“神明”,会让人以灵魂以人命为祭品,来满足自己的愿望吗。   ……那到底是什么。   池殊关上抽屉,又在房间内搜查了一圈,忽然间,在角落处发现了一点不同寻常的东西。   他仰头看向天花板,那里有着两条并不明显的缝隙,刚好和墙壁的直角构成一个方形,看模样,像是能活动的砖块。   想了想,池殊拉过桌旁的椅子,踩了上去。   高度正好,他的手能在天花板处使上劲,捣鼓了一番后,那块方形发出咯噔一声巨响,而后像扇门一样自动往下弹开,露出一截木质的梯子。   机关?   池殊愣了一下。   梯子可以放下来,他探头往里面看了看,视野里一片漆黑,几乎看不清任何景象。   这个梯子……难道能通向五楼?   正当池殊打算顺着它爬上去的时候,【隐形传递】突然在他的耳边发出一声尖锐的警报。   有人触发了它,正在往四楼走来。   池殊心口一跳,连忙把暗门复原,椅子也推了回去,迅速跑出了房间,冲进对面的儿童房,关门背身,一气呵成。   他将耳朵贴上门板,听见隐约的脚步声自长廊的另一头传来。   对方走进了四楼。   那声音还在不断地在朝这里靠近,沉闷,不急不缓,它越来越清晰,最后几近贴着他的耳根响起,给池殊种随时都有可能被发现的错觉,伴着啪嗒一声,门开了。   他正对面的那扇门。   公爵的房间。   脚步声走了进去。   但并没有传来关门的声音,他继续站在门边,安静地等待着。   几分钟后,脚步声再次响起。   不知为何,对方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他似乎停在了门口,一动也不动,像是在观察什么,而后,那步伐竟缓慢地、不偏不倚地朝池殊所在的方向走来。   他后退几步,如临大敌地紧紧注视着眼前的门。   ……被发现了?   池殊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他刚刚犯了一个非常严重的失误。   椅子上面,还留有他的脚印。   公爵发现了有人进过他的房间,还打开了那道暗门。   金属把手被扭动,下一秒,儿童房的门猛地打开。   一道漆黑的、高大扭曲的影子映在冰冷的地面。   沉重的脚步声缓缓走入。   房间里静悄悄的,墙壁四面都贴着卡通壁纸,地毯上散落着玩具,毛绒玩偶并排放在床上,黑色的眼珠直视前方。   池殊躺在床板与地面的缝隙里,侧着头,注视着那双站在门边的黑皮鞋,狭小的空间内,他放轻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池殊按在胸口的掌心沁出了些冷汗。   那双鞋在原地立了半晌,突然朝床的方向走来。   池殊的心咯噔跳了一下。   ……不会吧。   只是几个呼吸的功夫,那双鞋尖就和他近在咫尺,他的心跳不可避免地加快,下一刻,便见对方的脚调整了一下位置。   似乎……是想蹲下来查看。   他呼吸一窒。   只需要几秒的功夫,他就能彻底发现藏在床底的青年。   这时,一道冰冷的声音自门口响起。   “您在这里做什么?”   男人的动作陡然僵住,他直起身来,回过头去,看到了不知何时立在门边的瘦小的身影。   鬼童盯着他,稚嫩的语调尖利而森冷:“公爵先生,这是我的房间。”   伯恩垂眸,以一种僵硬生冷的口吻哑声问:“没有人进来过吗?”   青白的皮肤下,鬼童那漆黑的触须蠕动了一下,冷笑道:“如果有人进来,我这些玩具会很乐意陪他好好玩一玩的。”   “……希望如此。”   伯恩又沉默了半晌,点点头,朝门口走去。   他并没有回自己的住房,而是前往下一处房间,似乎是继续去寻找躲藏起来的入侵者。   公爵离开后,儿童房的门被砰得合上。   发丝凌乱的青年从床底艰难地爬了出来。   鬼童三步两步奔到他的面前,在池殊的注视下,脸上露出怪异的笑容,叫了声“妈妈”。他轻轻抚摸过它的头。   “你做得很好,乖孩子。”   它背后生长出来的触须像是因受到表扬而愉快地抖动着,扭捏地比成一个爱心的形状,歪歪斜斜地递到青年的面前。   池殊笑了一下,把手伸出去,任由那冰冷漆黑的活物缠绕上他白皙的指尖,亲昵地蹭过他的腕骨,缓慢收紧,就像一圈贴合皮肤的首饰。   隐隐约约的,池殊感到自己的体内有什么东西随之流逝了。   他突然有些冷,打了个寒噤。   很快,池殊把鬼童收回背包,决定继续在这里待一会儿,等公爵彻底离开之后,再走出去。   过了许久,走廊上恢复了最初的死寂,池殊小心地将门拉开一条缝,往周围看了看,确认无异常后,闪身出来。   对面公爵的房门紧闭着。   现在也不早了,他打算明天再过来好好查一查。   池殊离开四楼,一路往下,感到有点渴,便打算去房间里喝口水,走入二楼后,恰好撞见了刚从门里出来的薛琅。   对方看见他,打了个招呼。   在池殊没走几步远后,薛琅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叫住了他。   “等等,你脸色怎么这么差。”他道,“不会又撞见鬼了吧?”   池殊愣了下,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有吗?”   见他一脸茫然,薛琅叹了口气:“算了算了,你还是回去自己看看吧。而且我总感觉,你有点……阴森森的,瘆人。”   池殊:……这又是什么破形容。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先是给自己倒了杯水,喝掉之后,走进卫生间,看向镜子。   镜中青年肤色苍白,浓黑的睫毛如扇子般低垂,洇深眼底的阴影。   他眉眼间无端携了几分阴冷的气息,无机质的眼瞳淡漠如死水,显得俊且冷,看着就让人难以接近。   池殊不由一愣。   ……难道是受鬼童的影响,自己的气质也发生了一些改变?   他想了想,试着露出一个微笑。   只见镜子里的人唇角弯起,眼眸微眯,乌黑的发丝下,五官分明的轮廓冲淡了原有的温和感,显出一种让人生畏的冷,再配上那带着些许阴郁的眉眼,活脱脱一个随时可能掏出刀子来的病态杀人犯。   池殊:……   笑得很好,他还是别笑了。   他洗了个澡,顺便重新包扎了一下脚腕上的伤口,它早已经不再流血,只是伤疤上黑气般的东西还缠在那里。   希望之后不要再遇见类似追逐战的场景了。   六下钟声响起后,池殊去楼下吃了晚餐,这期间他多留心了一眼许巍和束学察,他们的脸上并没有露出什么异常的神色。   这份平静一直持续到晚上钟声敲响之后。   天色完全漆黑下来,池殊已经熄了灯,躺在床上,闭着眼酝酿困意,但并没有完全睡着。   直到一道突兀的脚步声将他惊醒。   那声音很清晰,很近,几乎贴着他的耳朵,池殊猛地睁开眼,坐起身来,看到一道高大漆黑的人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房间,手里正持着一盏烛台,上面的火光颤抖着,昏黄的光线映照出他僵白冷硬的面容。   竟然是公爵。   池殊瞳孔微缩。   公爵为什么会在今晚……找上他?   对方开口了。   “客人,这次前来,你有带来我想要的东西么?”   他浑浊的蓝色眼珠紧紧注视着他,音调平直缓慢,仿佛冷漠的机械,同池殊下午听到的声音判若两人。   危险而阴冷的气息近在咫尺,池殊的脊背无声出了一身冷汗。   怎么回事。   自己的身份根本是假的,在副本里怎么可能有……   见他没有回应,公爵又将那个问题重复了一遍。   冰冷的死气悄然蔓延。   墙面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只巨大的影子,它的身躯几乎充斥了整个房间,缓慢地将青年给笼罩,仿佛下一秒就会把他彻底吞噬。   陡然间,池殊瞳孔微缩。   他想起了白天在一楼看到的交谈的两人。   其中之一,束学察具有“诗人”的身份。   如果和他那时的猜想一样……   今天是第五天,对应的是第五任妻子,公爵本应去找束学察,但对方极有可能将在四楼找到“诗作”藏入了他的房间,让公爵来取。   最要命的是,他根本不知道东西被放在了哪。   他们想借助夜晚能行动的公爵来杀死他。   池殊的心头泛起一阵寒意。   等等,他的房间门明明是关好的,他们……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直播间内。   【嘶,刚从另一个直播间过来,这次主播要凉】   【上面怎么说,这情况我有点没看懂啊】   【懵逼+1】   【言简意赅,主播掉进别人给他挖的坑里了】   【无解死局,真没办法】   【指路:10101229号直播间回放】   【完咯】   【以下弹幕仅观众可见。】   【那位诗人的天赋是“穿透实体”,这么说你们懂了吧】   【所以你意思是……】   【人家直接穿墙过来,把东西放主播房里了】   【不是,那如果主播死了,东西也没找到,公爵岂不是还会杀回去?我不理解】   【但对方知道诗作藏在哪啊,大可以让公爵再回来找,就是多拉仇恨值而已】   【他们这是铁了心的要让主播死啊】   【这怎么解,逃也逃不掉,东西也拿不出来。嘶,主播不会又想骗人吧,公爵可不是好糊弄的主】   ……   昏暗的房间内,公爵投来的恶意视线几近凝为实质,池殊的额角无声沁出冷汗,背在身后的指尖收紧了。   “客人,你无法拿出我所要的东西么?”   他沙哑的嗓音再度响起,这一次,笼罩房间的阴影开始不安地躁动起来,它沉沉压在青年的头顶上,如同死神投来注视。   池殊抿紧了毫无血色的唇。   他该怎么办。   用话来欺骗对方吗……   不,如果自己始终无法拿出公爵想要的东西,那么失去耐心的公爵还是会将他杀死。   此时此刻,他似乎陷入了无解的死局。   除非……   或许可以试一试那个。   不再犹豫,池殊迅速做出了决定,   系统冰冷的提示音在他的耳边回荡。   【玩家[万诡迷]天赋已发动。   效果:对指定对象散发魅力,迷惑对方认知,持续时间1h。   使用对象:伯恩公爵。】   下一刻,池殊能清晰地感受到,房间里,有什么东西已然悄无声息地改变了。   他要试试这所谓的[万诡迷],到底有多大的作用。   “晚好,公爵先生。”   他自床上起身,动作自然地点燃床头的蜡烛,暖黄的烛火柔化了青年的面容,池殊的唇角露出一个真诚的微笑。   “您想要的,是‘诗作’吧。对它的下落,我已然有了头绪,不过,在此之前,我想告诉您一件事——您被欺骗了。”   公爵看着面前的人,莫名地,心头那股冰冷的杀戮情绪止歇下去,像是有某种力量抚平了躁动的情绪,他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平静。   他耐下性子询问:“什么意思?”   “在我之前,您还去了一个人的房间,他是不是这样告诉您,七号房间的客人偷走了他本该给您的诗作,您应当向他去索要。”   公爵沉下了眼眸:“没错,你怎么知道?”   池殊叹了口气,眼中闪过愤懑的情绪:   “就是他,您刚拜访的那位客人,他伪装诗人身份,欺骗管家,又欺骗了您,还试图将偷窃的罪责污蔑于我,就因为之前我与他有一些小小的过节……我一直都想亲自告诉您这件事,但直到今夜才有机会见您一面。”   闻言,男人的面容愈发阴沉:“是吗,那他为什么要伪装诗人呢?”   “先生,您有所不知。”   青年微微撇过了头,面上恰当好处地流露出一丝悲伤。   “他有一个孪生哥哥,那位才是收到您邀请函的真正诗人,而在他听说了这件事后,便暗中谋划,残忍地毒害了哥哥,冒名顶替,因为他听说您的城堡里藏着无数的金银珠宝,他想偷走它们独吞,而后远走高飞。”   “这件事是我意外撞见,但因为没有证据,我无法对他进行指控,只能一直痛苦地藏在心中。我只希望公爵您能相信我的话,揭穿那个骗子的真面目。”   直播间。   【?】   【???】   【主播你别太离谱】   【不存在的哥哥增加了XD】   【突然感觉主播茶香四溢】   【到底谁是骗子啊哈哈哈哈】   【为什么突然感觉公爵好像温和了很多,主播用道具了?】   【对方:啊?什么哥哥,我不造啊】   【笑死,对面现在已经以为自己稳了,还不知道刚被主播扔了个大锅】   ……   池殊趁热打铁,又加了一剂猛药:“我到底有没有在说谎,您去问一问他,自然能得到答案,我愿意和他当面对峙。”   他说得信誓旦旦,神色诚恳,公爵深深看了他一眼:“原来是这样。”   “那你现在就和我过去吧。”   “乐意之至,只是先生……”   他的面上适当露出犹豫的神色:“走廊里游荡的那些东西……”   公爵冷声:“没关系,你只要跟着我走,它们就不会过来。”   池殊瞬间露出了一个微笑:“您能相信我的话,还愿意保护我,我深感荣幸。”   公爵灰蓝色的眼珠里闪过愤怒的光:“我痛恨一切进行欺骗的人,正是因为有这样的人在,才造成了世间许多的不幸。”   他看向池殊,目光柔和了几分:“如果人们都能像你一样,看到丑恶的事就主动站出来,或许能避免很多不必要的伤害与憎恨。”   池殊点点头:“我也认同您的观点,这世界上为什么不能少一些欺骗,多一些纯粹呢?人心果然还是太复杂了。”   直播间飘过一片省略号。   【……这人好欠】   【太欠了】   【主播有本事摸着你的良心说话】   【主播没有良心】   【主播:虽然我骗了你,但我只是纯粹地骗你而已:)】   【突然想看公爵得知真相后的模样】   【那主播绝对会死得很惨】   【你就继续演吧,总有车祸的一天】   …… 第32章   另一边, 束学察点亮了房间内所有的烛火,有些坐立不安。   他欺骗了那只鬼,说“东西”被七号房间的客人拿走, 而后对方就离开了,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许巍告诉他, 公爵还会再会来一次,那时他只需要装作突然想起来的模样, 告诉他东西放在了哪, 就可以安全度过今晚。   但不知为什么, 他的内心仍有着隐约的不安,并随着时间的流逝,像气球一样缓慢地膨胀, 只需轻轻一戳, 就会立刻破裂。   可能是那只鬼给他的压迫感过于强烈, 以至于现在回想起来, 都会恐惧地颤抖。   他或许不应该答应许巍的。   但许巍可是天启的中层成员,如果惹火了他, 对方回去后很可能会给自己小鞋穿,一旦失去组织的庇佑, 他在游戏里就几乎注定了死亡的结局。   他别无选择。   突然间, 手边的烛火颤动了一下。   束学察立刻如惊弓之鸟般弹了起来。   他紧张地环顾四周, 房间里空无一人,只有他自己的喘息声, 冷汗自他的额头涔涔而下, 他将后背紧紧贴上冰冷的墙壁,仿佛能借此给自己些许虚假的慰藉。   束学察用颤抖的手打开直播间,惨白着脸, 试图从弹幕中捕捉到有用的信息。   也许因为现在是夜晚,他的直播间无比冷清,只有寥寥几条弹幕滑过,还是一贯的带着恶意的嘲讽口气。   【鬼都没出现,主播怎么吓这么惨啊】   【跪下来求饶的话,我们说不定会给你点线索哦】   【猜猜它在哪】   【主播加油,别死太早】   【嘻嘻嘻】   【快来了,主播小心哦】   ……   束学察捏着汗湿的掌心,慌乱的视线反复扫过房间内沉默的家具,以确认它们没有在移动。   一片死寂。   过了数分钟,胸腔下剧烈的心跳慢慢平息了下来,就在束学察以为这只是他自己的疑神疑鬼之时,猛然间,他看到身前多出的两道影子。   那一瞬间,恐惧席卷他的全身,束学察几乎难以站稳,他死死捂住嘴巴,不让失控的尖叫破出喉咙。   那只鬼正静立在他的身前。   漆黑、高大的身影完全笼住了他,灰蓝色的眼眸幽深得犹如一滩死水,霎时间,席卷全身的冷意令每一根神经末梢都在战栗。束学察瞳孔收缩,想要后退,但脊背已经贴上了冷硬的墙壁。   更诡异的,是一个他熟悉的人正站在鬼的身旁。   青年身形修长,鸦发如墨,他肤色极白,俊美的五官蒙上阴翳,显出一种森冷的气质,与公爵站在一道,竟无分毫违和感。   束学察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沫。   怎么回事。   难道他的谎言被拆穿了?   还是池殊也变成鬼了?   怎么可能?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应该怎么办?   池殊在这时主动开口了:“公爵,毕竟这事是我告诉您的,就让我来问吧。”   男人微微点了下头。   望着这一幕,束学察的眼中闪过茫然。   他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束学察的直播间内。   【?问什么?】   【我咋没看懂呢?】   【公爵旁的那个人到底是鬼还是玩家?】   【玩家吧,我记得这张脸】   【等等,玩家什么时候能和副本npc站在同一战线了?在这短短的几十分钟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前面的,指路10130365主播间,看那位主播三十分钟前回放就能了解一切】   【刚从那里过来,只能说那位主播骗鬼段位太高了,逆风翻盘】   【纯路人,但已经被那位的操作惊到了,好像还是个新人】   ……   于是,在短暂的数分钟里,池殊的直播间中又涌入了不少不明所以的观众。   他视线投向束学察,缓缓道:“你把‘诗作’藏进了我的房间,污蔑我偷走了它,还试图欺瞒公爵,对吗?”   明明是问句,却带着笃定的、冰冷的压迫感,而更恐怖的,是来自他身旁男人那阴森恶意的视线,如有实质地穿透他的身体,令他毛骨悚然。   束学察本就心虚,被这么一问,更是来到了崩溃的边缘。   他空白的大脑只闪过一个念头。   被发现了。   他完了。   许巍害死了他。   他浑身战栗:“不是我!是许巍,许巍指示我做的!我也不想的,我只是听他做事,不要杀我——!”   束学察面孔煞白,尾音几乎变了调。   公爵的眼中闪过厌恶的神色。   池殊的口吻依旧不急不缓,唇角无声翘起:“那么,你把它放哪了呢。”   束学察哆嗦道:“你房间,柜子、柜子背后,我把它压在了里面……求求你们,别杀我,别杀我,不是我干的,别找上我……”   他双腿发软,语言混乱,几近要瘫倒在地。   公爵沙哑的嗓音自他的头顶传来。   “你戕害亲人,冒名顶替,妄图偷窃财物,还在我这里污蔑无辜的人……”   他的口吻越来越森冷,浑浊的眸中有残忍的光一闪而逝:“你,该死。”   束学察:……?   为什么这鬼说的话他有点听不懂呢?   不管怎样,他已经没有了解释的机会,房间里庞大扭曲的阴影已经向他袭来,惊惧之下,他赶紧发动了天赋,下一刻,束学察的身影便凭空消失在眼前。   池殊屈起食指抵着下巴,脸上露出思索的神色。   这就是他的天赋?   瞬移?   还是穿透实体?   果然,对方就是靠它,趁自己离开,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诗作放进了他的房间。   池殊道:“先生,他……”   “无须担心。”公爵注视着对面的墙壁,冷声道,“他就在这后面。”   几秒的寂静后,伴着一声刺破黑暗的凄厉惨叫,灰色的巨大影子便将束学察凭空卷了过来,他重重摔在地上,捂着骨折的腿,发出痛苦的呻吟。   他感知到了即将席卷他的死亡,瞳孔大睁,不甘的目光死死盯着池殊,颤动唇瓣似乎像说什么,下一秒,就被灰色的怪物整个吃了进去。   房间内传来怪异的咀嚼声。   束学察死了。   尸体都不剩。   看着这一幕,池殊的心底涌起一阵荒诞的感觉。   在异渊游戏里,人命就是这样微不足道,只是几秒钟的功夫,一个活生生的人便彻底消失在世界上。   被他亲手算计而死。   但池殊并没有感到怜悯或类似的情绪。   想要杀死别人的人,就应当做好被反杀的觉悟。   他只是突然有些感慨而已。   观众们消费着玩家的恐惧,争斗,以及死亡,一条条的性命在这里变成用以消遣的精神鸦片,一个直播间消失了,还有无数个直播间等待着他们。   异渊最大程度地激发了人在生死关头的求生欲与恶念,那一幕幕血腥暴力的场景无时无刻不刺激着观众的感官,它几乎完美地将杀戮和娱乐融合在一起,交织成一张巨网,笼罩在玩家与观众的头上。   笼子里的人,和笼子外的人,都无法逃脱。   ……它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公爵缓缓看向了面前的青年,哑声问:“他说的……许巍,是谁?”   池殊的眸子眨动了一下,像是在思考:“他是客人之一,看样子,是这件事的幕后主使……”   公爵:“他也和你有过节?”   池殊:“有一点。”   公爵:……   你怎么和谁都有过节。   池殊轻轻叹了口气:“如果不是许巍,他应该也想不到这种栽赃给我的办法。啊,许巍的房间号是十二,如果公爵您方便的话,或许……可以警告他一下,毕竟您是这里的主人,作为客人,我们都听从您的安排。”   他的唇角微微扬起。   既然要坑人,当然得坑到底了。   公爵沉默了片刻,自鼻腔深处发出了一个音节,大概是接受了池殊的建议。   他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身份卡,上面显示他的天赋有效时长还剩余十六分钟。   他得好好利用这些时间。   池殊道:“先生,后日便是您与塔瑞拉小姐的婚礼了。但在城堡里住的这几天,我似乎没有看到过乐师。一场盛大的婚礼,怎么能没有优美的音乐呢?”   公爵森冷的目光看得人心底发毛:“你的意思是?”   “我想向您自荐。”   青年面上的笑容温和而无害:“我是名不错的钢琴手,希望在您的婚礼上,能让我演奏的乐声传遍整个城堡,令您与新娘新婚的喜悦洋溢在这里的各个角落。”   公爵沉沉注视着他。   直播间中。   【嗯?主播又在打什么主意?】   【懵了】   【不是,主播真想把钢琴师的身份给坐实啊】   【不理解,看主播操作】   【有看过这副本的解答一下吗,最后一天到底会发生啥】   【嘶,我好像有点猜到他想做什么了……主播不会想彻底摆脱客人身份的制约吧】   【部分弹幕已屏蔽。】   ……   池殊有个疑问。   对于[万诡迷]天赋,它的持续时间是一小时,但游戏并没有标明,它的持续影响是多久。   倘若对方在一小时之后回想起自己做的那些反常举动,觉得不对劲又找过来了怎么办?   当然,也有一种可能,就是被发动[万诡迷]天赋的对象,在天赋时间结束后,依旧会遵循那段时间所许下的承诺,以及……部分保留那时对他的情感。   事实到底如何,值得一试。   半晌,公爵开口了:“可以。在最后一日我会让管家将钢琴搬出来,你将作为我的乐手参加最后的晚宴。”   “不胜荣幸。”   在和他到房间拿走“诗作”后,公爵离开了,池殊则盯着身份卡上[万诡迷]的持续时间,很快,倒计时清零,等了一会儿,房间里并没有什么动静。   公爵没有去而复返。   看来即使在[万诡迷]失效之后,被施加的对象回忆起这段记忆时,即使感到些许的违和,但依旧会自动将它合理化。   也就是说,只要提出的不是太离谱的要求,就算不在天赋持续时间内,对方都能让它实现。   是个不错的能力。   [万诡迷]后的临界次数已经由1变成了0,但依旧有继续使用的选项,游戏对此并不限制,但回忆起薛琅之前的描述,池殊忍不住想:   ……过度使用天赋,到底会消耗玩家的什么?   也许,自己也可以在之后试一试?   把这个极度作死的想法丢出脑海,距离天亮只剩几个小时,池殊抓紧时间补了一觉,在白天的铃声响起后下了楼。   玩家们很快就注意到,束学察消失了。   他们去对方的房间里找了一圈,四处都翻遍了,也没能发现他的尸体。   许巍的脸色也并不好看。他的形容略显狼狈,可能是昨日公爵前去“拜访”过他的结果。   餐桌上,他阴沉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个神色如常的青年。   他藏在桌下的手指紧握成拳。   作为束学察的联结队友,他已经得知了对方昨夜的死亡,毫无疑问,就是这个人的手笔。   而且不知为何,公爵在昨晚找上了他,尽管对方并没有下杀手,但他还是使用了一次B级的保命道具,一想到这个,许巍就气得心都在滴血。   池殊。   他将这个名字狠狠地在牙齿间研磨,但碍于这里还有很多玩家在,不好发作,他的指甲用力到在掌心留下道道血痕。   等他离开这个副本,他就会立刻把这个人的名字上报天启。   池殊此人,绝对不能留。   青年坐在位置上,感到来自对面的冰冷的注视,掀了下眼皮。   不消说,这视线的主人肯定是许巍。   看来那人已经连掩饰都不想掩饰一下了。   许巍早就看他不顺眼,昨晚更是因为他损失了一位队友,此刻肯定恨不得直接把他给活活撕了。   当然,仅限于想象与做梦而已。   池殊漫不经心地想着。   早饭过后,他独自去往四楼。   他有预感,这次行动可能会比较危险,而且那里通道狭窄,两个人很容易发现,便没有叫上薛琅。   轻车熟路地来到公爵的房间,池殊打开房门,闪身进去,他踩着椅子,迅速拆下天花板上的可活动砖块,一截梯子沿着他的动作被放了下来。   而后,池殊将椅子复原,顺着它小心地爬了上去。   木梯很陡,踩上去的时候发出吱呀的细响,摇摇晃晃的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散架,池殊轻手轻脚地爬进了入口,发现天花板上竟然有着不小的空间。   周遭黯淡的烛火随着他行动时带动的气流摇晃着,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他干脆打开手电筒,站了起来。   刺白的光束照亮有限的空间,空气里飘舞着呛人的灰尘,腐朽的气息直冲鼻腔,角落里堆放着杂物,看样子许久都无人过来打理。   借着手电的光,池殊看到了一条通往上方的楼梯。   木质的阶梯,很陡,扶手也有部分残缺,藏在拐角后的另一端无法被光照到,池殊沿着它缓缓向上走去。   哪怕极力放轻脚步,但木头结合处发出的声音依旧尖锐刺耳,像拉响的风箱一样在空间内吱呀作响,折磨着人敏感的神经。   走了数十级阶梯后,他来到了一处供人停留的平台。   在上方,老旧的楼梯依旧继续向深处延伸,手电筒的光照过的时候,它们投下憧憧的影,犹如一排排倾斜的牙齿。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个高度……应当是五楼。   五楼的上方,竟然还有空间?   池殊仰着头,那里没有尽头的楼梯仿佛旋转着通向一张巨口,就连光也被无情地吞噬,浓郁的黑暗彻底阻隔了视线。   未知令他的心头涌起了一丝不安的情绪。   ……还是等会再去看看吧。   池殊拉开与平台相接的木门,伴着他的动作,一束光漏了进来,而后越来越大,池殊眯了眯眼,以让眼睛适应光亮。   门背后是红色的光。   一条条血丝一样的东西漂浮在光束里,犹如浸泡在溶液里的寄生虫,池殊眨了下眼,它们又消失了。   他屏住呼吸,走了进去。   在他的身后,门无声合上,几乎和墙面嵌为一体,只留下几条极窄的缝隙,不仔细看根本无法注意。   这是一间卧房。   床榻摆在房间的一侧,上面铺着红色的被褥,另一头,是梳妆台,一面巨大光滑的镜子映照出青年此刻的模样,台上还摆着一些女性用的首饰。   池殊微微一愣。   这里是……   门外突然传来了女人的哼歌声。   伴着不急不缓的脚步,对方正朝这里靠近。   门把手向下拧动。   他心口一跳,条件反射地就躲进了角落里的帘子。   这是一面长度到地、颜色血红的布帘,只要不揭开,外面的人就无法看到里面的景象。   几乎在他刚藏进去的一瞬间,门便被打开了。   也就是在那一刻,池殊猝不及防与一张焦黑的人脸对上。   那张脸没有眼睛,唇部微微咧开,脖颈往前倾出一个怪异的角度,仿佛下一秒就会和池殊来个交换唇部细菌的亲密接触。   池殊:……   他警惕地往后仰了仰脊背。   见人脸没有下一步动作,他松了口气,身子朝旁无声挪了些许。   女人空灵的哼歌声在房间内回荡,伴着不时走动的脚步,也就是在这时,池殊发现,在这面帘子后,竟有数张焦黑的人脸一齐微笑地注视着他。   它们的面庞僵硬得就像拙劣的面具,脖颈下的身体也呈现出各种奇怪的姿态,皮肤如同被火烧过一般,焦黄得逼近黑色。它们定格在原地,就像……商场里摆放的人偶。   耳边在这时传来系统的提示音。   【玩家当前副本探索度:90%。   恭喜玩家已创造本副本历史最高探索度!直播平台将持续将你的直播间推送给更多观众,希望玩家再接再厉。】   池殊有些意外。   探索度达到九十了。   看来他已经无限地接近那个副本的真相。   他数了数,这里一共有五具人体。   池殊试探地朝其中一具伸出手去,指腹触碰上它手腕处的皮肤,粗糙的触感传来,让他感觉自己正在摸一张干枯的树皮。   池殊发现,它们的皮肤很脆弱,自己甚至不需要用力,就有一片片死皮般的东西从它的身上掉下来,露出下面灰白的石膏。   见此,他不由一怔。   所以说,这些都是石膏做成的人像……只是被在表面披了一层人皮?   谁动的手?爱丽尔?公爵?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些人皮……又是从谁身上扒下来的。   池殊转动身子,悄声将布帘拉开一条极窄的缝隙,小心翼翼地往外看去。   血红的光晕下,一身红衣的女人正坐在巨大的镜子前,只剩森白骨头的五指抓着一把木梳,一下又一下地梳着自己及腰的头发。   她梳得很缓慢,梳子摩擦过头皮,发出嘶嘶的细响。   镜中倒映出她缺失五官的脸庞,对应着嘴唇的部位挤出些许怪异的褶皱,就像微笑。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她放下了手中的梳子,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池殊松了口气。   这里不能久留,对方随时都有可能回来揭帘子,他得尽快离开。   青年动作轻巧地从布帘的缝隙钻了出去,打开那扇隐蔽的暗门,身形隐没在黑暗里。   回到了那个熟悉的地方,池殊抬头望向通往楼上的楼梯,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朝那里走去。   不知为何,那个地方总给他一种隐秘的不安感。   这条楼梯比他之前走过的任何一条都要长,扶手上没有烛台,一片黑暗里,仿佛只余下他手电筒惨白而虚弱的光。   死寂蚕食着他的心脏。   终于,在他的上方出现了一道暗红色的门。   两边伶仃的烛焰晕深门上的色泽,使它看上去犹如涂抹不均匀的血迹,在当下的环境里,显得无比阴森而诡异。   门上没有锁,也没有把手,它紧紧和墙壁长在一起,池殊深吸一口气,将手慢慢贴上了坚硬的门板。   掌心冰冷的温度令他的指尖颤了颤,触感有些湿黏,某一瞬间,门板仿佛变成了柔软的、怪异的血肉,在他的手下蠕动。   池殊做了个深呼吸,下一刻,往前用力,推开了这扇门。   门轴发出尖锐的惨叫,像根针一样在他的心口狠狠一戳。   门后的景象一点点呈现在池殊的眼前。   那一瞬间,他站在原地,瞳孔微缩。   一个巨大的、圆形的祭坛矗立在他的面前。   祭坛顶端垂悬着倒吊天使的十字架,六条深红如血的楼梯通往它的最中央,周遭环绕的枯白蜡烛如同人的手指,在祭坛的正中心,一条黑色的衔尾蛇游走在地毯上,深紫色的眼睛里闪烁着恶意残忍的光。   此时此刻,他正处于整座古堡的最顶端。   灰色的天幕几近压到他的头顶,在视线无法穿透的黑暗中,无数不可被观测的异形隆起怪异的轮廓,发出低沉的咆哮。   高大的祭坛之下,那个仰望着它的青年显得如此单薄而渺小。他修长的影子被拉得扭曲,鸦色发丝掩映着侧脸,不经意间裸露的后颈苍白、脆弱,透出些许微薄的血色,仿佛无机质的瓷,一折即碎。   池殊的眸光闪动了一下,一步步朝祭坛走去。   在他没有看到的背包里,那一刻,名为【[招厄]的注视】的道具由灰色变成了待激活的鲜红。 第33章   池殊走上了如血的楼梯。   空旷的黑色天穹下, 这座祭坛孤零零矗立在古堡的最顶端,铅灰色的墙体上刻满暗红的浮雕,六道拱门皆通往正中心的祭台, 台周有着下陷的凹槽,应当是供人跪拜的地方。   走了十七节阶梯后, 池殊站在了祭坛上。   地毯表面的衔尾蛇图案栩栩如生,漆黑的蛇身布满刀刃般的鳞片, 某个瞬间, 它紫色的眼珠似乎转动了一下, 死死盯着它下方的青年。   池殊来到中央的祭台前,十字架的长钉将桌子的六角钉死,从桌面的图案上看, 它们刚好穿过一具具跪拜身躯的头颅, 脑中流出的红白液体绘成纹路, 环绕在桌子的边沿。   祭台上空空如也, 像是在等待着祈祷之人的献物。   在他的脚边,遍布零碎的灰白骨骸, 甚至还有残缺的颅骨,半只眼眶凝望着黑色的天空。   耳边在这时传来系统的提示。   【玩家当前副本探索度:95%。】   只差百分之五的探索度了。   池殊忽然想起希露调查手记上的一行话:【最深的秘密, 藏在这里的最高处。】   他若有所思。   这里……就是公爵向祂祈求爱丽尔复活的地方了。   在复生后, 爱丽尔成为了一个怪物, 而爱美的她必定无法接受这个事实,陷入日复一日的歇斯底里中, 没有办法, 公爵只能继续向恶魔寻求帮助。   在爱丽尔的卧房里摆放着五具干枯的皮囊,正好对应了五任已故的妻子。   每一任妻子来时,公爵都会“邀请”无知的客人前来做客, 实际上是将他们杀死,一部分作为爱丽尔绘画的材料,而更多的一部分,则是用以献祭。   他们将妻子的皮囊剥下来,披到爱丽尔的身上,让她以她们的模样活着,但皮囊很快就会枯朽,公爵不得不继续寻找下一个猎物。这便是那些新娘一任任都离奇暴毙的原因。   至于塔瑞拉……   古堡里的人应当早已知道他的死亡,这意味着爱丽尔就没有了新的皮囊来替换,可为什么公爵他们还无动于衷呢……   池殊猛然记起地下二层内那些空荡荡的囚房,地上新鲜的血迹,以及房间内吞噬下尸体的怪物。   此时此刻,一切的线索犹如珠子般串联起来。   从第二任妻子伊菲斯起,来自地下二层的屠宰声便从未断绝,按理来说,每一任妻子的“祭品”应当只有一批客人,他们会在婚礼上一起被献祭,就像这次前来参加塔瑞拉婚礼的玩家一样。   但为什么还会有其他的死者?   ……过去的地下二层,明显关了很多很多的人。   而且在昨天,那些人全部都被杀死了。   一个想法忽然闪现过池殊的脑海。   也许从一开始,公爵就在为这一天做准备。他希望爱丽尔彻彻底底脱离怪物的身份,获得一张属于自己的皮囊,和他永远在一起。   故而他与恶魔做了一场更大的交易,即:让爱丽尔真正变成人类的模样。   这样一来事情就说得通了,那些不在婚礼上死去的客人,都是为此做出献祭。   而现在,献祭已然接近尾声。   来参加本次婚礼的玩家,将会是最后一批祭品。这场婚礼,就是一场活祭。   将这些彻底捋顺,池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忽然注意到祭台的下方刻着一些小字,蹲下身来仔细辨认。   【一切事物皆有其代价。   自你踏入这里的那一刻起,命运的齿轮无声转动。你的情感,欲望,理智,以及灵魂,都将彻彻底底地摊露在祂的面前,毫无保留。   你能最终能获得什么,取决于你能往天平的一端加多少砝码,而绝大多数人所拥有的,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少。】   也就是在这时,池殊发现,祭台的中部有一个暗格,他转动刻着花纹的机关,石质的格子应声弹开,一卷东西滚了出来。   触摸的瞬间,他的眼前跳出一行行提示。   【恭喜玩家获得特殊道具:偷渡客的神契。   当前状态:不可使用。   道具介绍:这张契约随着这座古老的祭坛被从数百米深的枯井下发掘,经由数名神秘学家之手(一群神棍),最终被送到了受恶魔诅咒的古堡内。   上面的文字早已失传,能读懂它的都不是人,一头雾水的神秘学家们只当它是祭坛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谁都没有贸然拿走它。   事实上,它源于一名人类“偷渡客”之手。   就像中间客赚差价一样,联系神与人类的使者自然也能捞到不菲的好处。这位来自数千年前的“偷渡者”一眼就看穿了其压榨的本质,他不愿意让任何活着的东西占到他的半点便宜,并对祈祷仪式那繁琐冗余的形式主义深恶痛绝。   于是他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去除一切中间过程,直接沟通神明。   最终,他成功了,创造了“神契”。   他越过神明的使者,成为了人间与彼界的第一位“偷渡客”。   此后偷渡客们源源不断,但高效省事的办法往往不会成为第一选择,能为管控者带来最大利益的才是。很快,偷渡客们被清除,所有的神契也被焚毁,你手上的这张或许是唯一的漏网之鱼。   只要在契约上书写下你的名字、欲望,按下指印,祂就会朝你投来视线。】   池殊的眼前又很快跳出另一行字。   【检测到玩家拥有:[招厄]的注视,当前状态:未生效,是否激活?   (注:激活之后,将永久改变特殊道具[偷渡客的神契]的部分属性。)】   池殊微微一愣。   这东西终于有用了?   他打开背包,点击[招厄]的注视,查看详细,却发现这道具的介绍一栏居然是一串乱码。   看着就十分可疑。   他上个副本遇见的那些变态触手就来自[招厄]的本体,显然,对方是个恶劣且高高在上的家伙,那它的“注视”大概率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要用吗?   犹豫了几秒,最终,池殊心一横,选择了“激活”。   激活就激活,万一真对他有帮助呢。   总不可能又把那玩意给召唤过来吧。   系统的机械音似乎卡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最初的冰冷。   【恭喜玩家:池殊……已成功激活:[招厄]的注视。】   【[偷渡客的神契]属性已改变。当前状态:可使用。】   【玩家身份已变更,请及时查收。】   【滴——滴——】   池殊:嗯?   【警告!警告!受████影响,玩家身份卡时长正在迅速流失,当前存活时长:24小时。】   池殊:?   发生了什么?   【警告!警告!玩家身份卡时长正在持续流失,当前存活时长:10小时。】   【警告!警告!玩家身份卡时长正在持续流失,当前存活时长:3小时。】   【警告!警告!玩家身份卡时长正在持续流失,当前存活时长:60分钟。】   【检测到身份卡时长已不足以支撑之后副本时间,请玩家及时花费9999999999&&%#积分进行续命——】   【警告!警告!……】   ……   一连串的警报吵得他耳膜嗡嗡作响,池殊连忙调出身份卡,看到有效时长那一栏已经变红,并以一种极其恐怖的速度下降着。   与此同时,危险值那一栏仿佛坐了火箭似地往上疯蹿,眨眼间就飚到了77。   他清晰地记得在规则里写的那句话:【当玩家危险值大于75时,将使附近鬼怪产生不可控的异变。】   池殊:……   他就知道,和那玩意有关的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直播间内。   【这什么情况?】   【主播身份卡时长怎么回事?看了那么久的直播,从来没见过这个阵仗】   【这时长都红温快挂零了,主播是做了什么天怒鬼怨的事了吗】   【难道是这个祭坛的关系?】   【不知道,这里之前应该没有玩家来过】   【生存时长迅速下降,要么就是触及了必死的规则,要么就是主播用了一些道具,使自己的身份乃至副本发生不可控的异变,大概意思就是,不是主播死,就是副本崩】   【上面字多,跟你混了】   ……   祭坛周围的墙壁上,有鲜红的血缓缓流淌而下,砖块扭曲的缝隙间,爬出了一条条漆黑干瘪的人影。   它们垂落的四肢晃荡着,肩膀上顶着极小的头,五官模糊,正无声朝最中央的青年靠拢。   森寒的气息缠住他的脚踝,侵蚀入皮肤。   池殊身前的祭台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十字架与桌面连接之处渗出猩红的液体,犹如溢满的酒杯,自边缘淌落。   暗红染上花纹,它们拼凑成了一张张残破的人脸,嘴巴大张,不断痛苦地挣扎,随时都有可能从里面爬出来。   系统的声音还在继续。   【警告!警告!玩家当前存活时长:60秒,请玩家及时花费积分续命,否则存活时长清零后将直接进行回收——】   倒计时正以五倍速飞快地往下掉。   血光染红视野,祭台上站满了密密麻麻的人,它们木然的面孔齐齐朝向那个青年,摆动着四肢缓缓靠近。   在那猩红的数字即将归零的前几秒,池殊选中了另一张身份卡,点击“启用”。   那一瞬间,系统刺耳的警报声如同卡带般消失了,过了半晌,那冰冷的声音才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响起。   【特殊身份卡——[塔瑞拉]已启用。】   【有效时长:??】   【玩家当前副本探索度:98%,已自动转化为扮演值。】   那些不断朝他聚拢的人形犹如按了暂停键般止住,随后竟像破掉的气球一样塌了下去,变成黑色的死皮,滑入地面的缝隙里。   祭坛上的血液不再流动,而是凝滞在原地,仿佛干涸。   池殊点开身份卡,发现有两栏发生了变化。   【身份:伯恩公爵待嫁的第七任新娘;兰朗家族的末裔;[招厄]的使者;“神契”唯一指定使用者。】   以及多出的那栏:【扮演值:98%。】   扮演值……?   这又是什么东西?   此刻祭坛已经恢复了最初的死寂,池殊站在最中央,却隐隐约约地,感到周遭的事物跟一开始不一样了。   自祭台流下的血液蜿蜒到他的身前,而后停住,像怪物探出的触须,白色的骨骸已经变成暗褐色,几只破碎的头颅对他大睁着空洞的眼眶。   阴冷的空气令他的皮肤浮起一层鸡皮疙瘩。   周遭似乎暗了下来,池殊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天幕之上,翻滚的黑云如迷雾般阻隔了视线。   此刻他正站在整座古堡的最高处,俯瞰下去,目光能轻易穿透周围耸立的高墙,望见墙之外的景象。   那是一片片荒芜的铅灰色土地,上面寸草不生,没有一丝一毫活物的气息,更远处,连接天际的浓雾灰蒙一片,带着沉沉的死气。   池殊收回了目光。   他感到有些奇怪。   自己现在的身份卡已经替换成了[塔瑞拉],那么副本里角色对他的印象会立刻随之改变吗?   难不成……还真要他假扮新娘参加明天的婚礼?   就在这时,一道庞大的、怪异的影子自池殊面前的祭台缓缓浮现。   青年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这道影子,和他之前在公爵那边看到的一模一样。   它吃掉了那些尸体。   但不知为何,此时此刻,对方却没有了那时的压迫感。   它灰色的身躯站在池殊的面前,一点点蠕动,最终蜕生出人形的模样,但没有任何人体器官的填充。   怪物发出了晦涩沙哑的声音。   “██的使者。欢迎来到‘血祭坛’。”   它吐出那两个字的音调无比拗口而怪异,不像是现实中用的语言,口吻中带着敬畏。   “在您的身上,我闻到了祂的气息。想必……祂一定很重视您。”   来自怪物的注视令他头皮发麻。   “明日最后一批祭品将要到来,我希望能得到您的协助。”   池殊道:“……什么协助?”   “把他们的血肉放上‘血祭坛’,献给伟大的██。不过,在此之前……”   它突然猛地俯身,那庞大的身躯几近笼罩青年的身体:“您需要先将您的血滴在祭坛上,让祂知晓,以获得祂的准许。”   ……那不就真成邪神信徒了吗。   池殊想。   [招厄]似乎可以随意进入各个副本,至少是它所管控的那些,也就是说,自己即使离开了这个副本,也并不一定能真正摆脱得了它。   光是一个“注视”就把事情搞成这样了,要是再让他献上什么血……   自己没准就真被洗脑成人家“忠诚的信徒”了。   “不,我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青年拒绝了它,微微一笑:“在明日终末的钟声敲响前,我会将祂的意志传遍这座城堡的每一个角落,并为祂带来一批新的信徒。这也是祂的旨意。”   话音落下的瞬间,耳边突然传来系统的声音。   【玩家当前扮演值:100%】   池殊一愣。   这怎么就百分百了?   ……难道他演得太真了?   只是,如果一个玩家和他的身份卡角色完完全全契合的话,感觉……并不会是什么好事。   说不定演着演着就真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莫名地,池殊心头腾起一阵不安的感觉。   听到他的话,灰色的影子沉默了片刻,而后叹道:“果然,祂那么重视您是有理由的,比起祭品,‘信徒’能为祂带来更多的力量……祝您成功。”   但对方的话池殊已经听不进去了。   他现在的脑子里全是系统突如其来一连串的机械音。   冰冷、淡漠,而又危险。   【以下内容向[七日丧钟]副本内当前所有存活玩家统一通报:   现有一名玩家激活副本特殊身份卡,且扮演值已达到100%,被视作副本内的一员。   因此,本副本即将开启[攻陷模式]。】   【此处对未经历过[攻陷模式]的玩家进行基本介绍:   攻陷模式下,游戏将自动补齐玩家人数,派遣新任务,并依照pvp(玩家对战)模式进行两队对抗。   持有特殊身份卡的玩家为“被攻陷方”,另一方玩家则为“攻陷方”。其中任意一方完成任务后,副本结束,获得胜利,失败方则全员回收。】   【攻陷方玩家人数补齐中……】   【当前进度:5/14】   【倒计时:00:14:58】   【倒计时结束后,人数补齐,[攻陷模式]正式启动。】   系统的最后一个字落下后,池殊的面容有过片刻的愣怔。   他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不是,还带这么玩的?   强行让他进对抗?   而且他没听错的话,被攻陷方玩家……好像只有他一个。   1v14?   失败即死亡?   池殊:……   这破游戏干脆直接说想搞死他得了。   灰色的怪物还立在他的身前,语调嘶哑:“希望明日我等的献物能令祂满意,让我们有幸窥见祂的身影。”   池殊:……谢谢,并不希望。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眸子微微一动,抬起头时,脸上挂起了惯常的微笑:“对了,还有一件事……”   “这座‘血祭坛’下,埋藏着无数浑噩的亡灵,我需要借走中它们的一些,来为明日做准备。”   自己现在的身份可是“[招厄]的使者”,不好好利用一下可怎么行。   它哑声:“都是一些无神智的傀儡罢了,毫无价值的残躯,您想怎么用都可以。”   话音刚落,池殊的眼前弹出一行系统的提示。   【恭喜玩家已获得特殊道具:残缺的游魂。   使用次数:999(仅限当前副本使用)   道具介绍:失去自主意识的残魂,目前听从你的指令。   智力:0,颜值:-7,敏捷:0.5,力量:1,吓人指数:2,攻击方式:物理。   十分辣鸡的面板,恐怖剧情里的气氛组,连炮灰都算不上,一个攻击型玩家随便丢个技能就能干翻二十个,好在它们数量不少,并且没有脑子,不会被策反。   或许它们还有个优势,能够把自己压成比蟑螂还扁的面条人,在很小的缝隙里钻来钻去。】   灰影消失了。   池殊想了想,打开了直播间。   对于攻陷模式,肯定有观众是看过的,或许他可以从弹幕里获得一些线索。   一进直播间,铺天盖地的弹幕涌了过来。   【攻陷模式?我没听错吧?】   【主播完了,攻陷模式下,被攻陷方的存活率低得发指,绝对不超10%。】   【主播只是个新人吧,连组团pvp都没下过,第一场副本就进攻陷,不太妙啊】   【虽然主播之前副本里展露出的能力确实强,但这下感觉悬了】   【奉劝主播藏好自己身份,能多苟一会就苟一会】   【难,主播进过特殊场景的事那几个玩家都知道,肯定第一时间就怀疑到主播的头上】   【1v14的人数差距,主播自求多福吧】   ……   池殊的视线掠过虚拟屏幕上飞快闪过的弹幕,若有所思。   或许,他可以在那些人之前,把新加入的玩家拦截下来。   只要不要让那两拨人见面,自己就有可操作的空间。   虚拟屏幕的右上角忽然冒出一个红点。   池殊点开,孤零零的好友列表里,薛琅刚刚给他发了消息。   他们的好友是刚开始组队时顺手加的,但一直都没有使用过通讯功能。   【薛琅:你现在在哪?】   【薛琅:副本突然进攻陷模式了,那个唯一的被攻陷方……不会是你吧。】   池殊输入回复。   【是我。】   【你那边有其他玩家吗?】   薛琅很快回复道:【果然是你(石化.jpg)】   【我在三楼,和戴安娜还有吴力在一起,吴力就是那个之前饭桌上想和我打架的男的】   紧接着又是一条:【我们被困住了,这里全是红不拉几的画】   看到这一条,池殊顿了几秒,回复了一个【别乱跑,有什么状况联系我】,而后往出口走去。   也就是说,现在能够自由活动的玩家只剩许巍与莫挂柯,他要在这两个之前,把那群新加入的玩家给截获。   以及,在倒计时结束前,他还有另一件重要的事要做。   此时此刻,第一世界。   天启分部内。   戴着眼镜的男人步伐急促地走入办公室:“分部长,许巍那个副本有玩家激活特殊身份,进攻陷模式了。”   一名卷发女人在笔记本屏幕前噼里啪啦地打着字,十指飞舞,头也不抬道:“我们的人去了几个?”   “三个。”   她顿了下手指:“几个攻击型的?”   “两个攻击,一个追踪。攻陷模式奖励高,去的都是能力不错的那几个。”   “攻陷方几人?”   眼镜男说:“14个,对面再怎么样,也绝不可能逆风翻盘。”   “一星副本,足够了。”分部长道,“跟他们说了没,配合许巍,把那个小子给除掉。”   “放心吧何姐,早就知会过了。他不可能再对我们造成威胁了。”   女人点点头,示意他离开。   七日丧钟副本内。   倒计时很快归零,系统冰冷的提示音回荡在每个玩家的耳边。   【[攻陷模式]正式开启。   受该模式影响,副本内时间已调整为:第七日。   两小时后,钟声响起,举行婚礼。   攻陷方:14人。   被攻陷方:1人。】   在这之后,池殊又单独收到了一条提示。   【被攻陷方任务:杀死所有客人,确保婚礼的进行。】   与此同时,剩余的玩家收到的系统提示是:   【攻陷方任务:杀死被攻陷方,终结婚礼。】   由于攻陷模式开启的关系,平台会将其中玩家的直播间优先展示,并标明是否为攻陷方,不少观众闻风而来,其中首当其冲的,自然是池殊的直播间。   1v14的攻陷模式,悬殊的人数对比下,那个1自然格外突兀惹人瞩目。   能成为被攻陷方,自然有着不俗的能力,不然也不会把特殊身份卡的扮演值刷到百分百,观众都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玩家,才会被游戏评定为具有1v14的资格。   一进池殊的直播间后,观众们齐齐都愣住了。   画面上的人肤色苍白不似活人,鸦羽似的发丝垂落,打下一层淡淡的阴翳。   他标致的眉眼阴郁而淡漠,无血色的唇瓣为这张脸平添了几分病感,浑身上下都透出森冷的气息。   而在他的肩上,正趴着一只莫约三四岁大的小鬼。   它皮肤青白,上面布满黑紫的细纹,瞳仁占据整个眼眶,沉沉注视着众人。   在一众玩家警惕的视线里,青年单手插兜,不急不缓地来到他们的面前,脚步声在一楼激起空荡冰冷的回音。   他的目光在玩家们神色各异的脸上转了一圈,而后微微一笑,笑容令人心底生寒。   青年有把磁性动听的好嗓音,此刻却温度尽失:“各位客人,欢迎来到森地洛林堡,参加伯恩公爵的婚礼。”   新观众们:……!   这家伙到底是玩家还是npc?! 第34章   池殊出现的瞬间, 所有的玩家都如临大敌地看着他。   这个npc给他们的感觉实在太恐怖了。   阴冷,淡漠,那对色泽极淡的眼瞳中没有丝毫属于活人的情感, 投来的视线如同看砧板上任其宰割的肉,明明在微笑, 却让人不寒而栗。   他肩上的那只小鬼也极为吓人,青白的皮肤上, 长虫般黑色的裂纹缓慢蠕动着, 仿佛有什么东西随时会破体而出。   但此刻, 它却乖顺地趴在青年的肩头,不时朝他们威胁地咧开嘴角。   能驯服这样的鬼怪,足以见得对方实力的恐怖。   ……这个npc, 到底是什么人?!   为首的李泽盯了他几秒, 谨慎开口:“……你是?”   池殊扫了他一眼, 又轻轻地撇开视线, 仿佛看到了一个微不足道的东西。   他的介绍很简短:“我是公爵婚礼上的钢琴师。管家在厨房帮忙,我代他来迎接一下新客人。各位, 跟我来吧。”   丢下这句话,他便转身朝一个方向走去, 浑然不顾背后面面相觑的玩家们。   他们刚进入这个副本, 此刻却连一个副本原玩家都没有碰见, 根本不了解这里的情况,又碍于那个npc压倒性的恐怖气场, 不敢轻举妄动, 便跟了过去。   李泽压低嗓音问身旁的女人:“许巍和束学察呢?收到他们消息了吗?”   张姣摇摇头,神情凝重:“束学察死了。我刚给许巍发了消息,到现在还没有回音。”   只有身处于同一副本的队友才能进行通讯, 副本外的人根本无法与副本内沟通。   同样,在副本进行时,其中的玩家是否死亡,也只有和他处于同一副本的队友才能看到他当前的状态。   李泽沉默了一瞬。   束学察死了。   这意味着他们唯一可靠的情报源只有许巍了。   但对方却没有回信,大概率是出了什么意外。   另一同为天启成员的华路水注视着池殊的背影,轻声说:“我们真要跟着他走?不如把许巍找到,了解下这里的情况再说。”   李泽皱眉:“先跟着吧,这个npc看上去就不好惹。也有可能是剧情设定,这样贸然离开,万一违规了怎么办。”   一边走着,他打开了自己的直播间,试图从弹幕里捕捉到一些蛛丝马迹。   令他感到意外的是,直播间的弹幕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多,发的也都是一些与线索无关的话,看了一会儿,李泽有些奇怪地关掉了弹幕。   人数上涨了,但弹幕却很少。   难道是被屏蔽了?   他心口一跳。   ……他们不会一进来就违规了吧?   此刻,李泽的直播间内。   【以下弹幕内容仅观众可见。】   【好奇怪,我看过七日丧钟的副本,没记得有这一号npc啊】   【我也,要是有长这样的npc我肯定记的住】   【前面的,这是玩家】   【什么?这npc是玩家?!没开玩笑吧】   【玩家还能操控鬼?笑死了,我还是第一次见】   【已经说累了,指路10130365号直播间,看前十五分钟回放】   【刚从那过来,这位主播着实有点东西】   【装成npc又怎样,等那几个原来的玩家过来,一对峙不就全露馅了】   ……   一众玩家跟着池殊来到了礼堂前。   从始至终,那个带路的那个青年都没回过头,姿态淡然地走着,仿佛笃定了他们会跟上来,他肩上的小鬼倒是不时转过头来,用空洞的眼睛冷冷看着他们。   这些玩家里,不乏经历过攻陷模式的人,但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过了那么长的时间,竟连一个原玩家都没看见。   这也导致了他们现在根本不了解副本内的情况,两眼抓黑,至今一头雾水。   一楼的礼堂空间很大,里面已经布置好了婚礼的场景。   暗红台面周围环绕着银色的烛台,猩红的地毯一路从入口滚到舞池,圆桌铺着雪白的桌布,十四把椅子呈环形对称分布。   池殊忽然在入口处停下了。   他转过身来,不知从哪取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和笔,面上露出一个微笑:“各位,参加婚礼的客人都需要登记名字,一个个来吧。”   他笑得温和,但配上那一身森森寒气以及肩膀上趴的小鬼,让人心头一凛。   玩家们陆陆续续地走了上来。   青年倚在门边,额前一缕碎发顺着他低头时的动作滑落,他修长纤细的指间拿着一支钢笔,漂亮的字迹被笔尖吐出。   每写下一个名字,他就会看对方一眼,然后让那个玩家进去。   池殊的直播间内。   【为什么主播要他们名字啊?】   【没看懂】   【为了把人名和脸对上?】   【没必要吧】   【我懵了,这个npc原来是玩家啊,等等,竟然还是个新人?!】   【前面醒悟得太晚了,一直蹲在这个直播间的观众早就知道了】   【奇怪,那些原来的玩家呢?】   【别的不清楚,反正有一个被主播用npc堵在四楼了】   【啊?】   【这也行?】   【说了多少遍,善用回放功能】   ……   等最后一个玩家的名字被写下后,池殊将小册子收了起来。   玩家聚在圆桌前,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池殊径自越过他们,略一扬眉,比了个手势。   “随便坐。”   伴着椅子稀稀拉拉被拉开的声音,玩家们坐下了。   这里有十四个座位,坐九个玩家绰绰有余。   终于,有一人鼓起勇气问道:“这位……先生,那些玩……在我们之前的,呃……客人,您知道他们去哪了吗?”   “他们?”   闻言,池殊的视线扫了过来,吓得他顿时低下了头。   “他们中的很多人不遵守规则,就像喜欢乱窜的小老鼠一样,公爵讨厌无礼的客人,被抓到的话,自然是被处理掉了。”   “处理”两个字说得轻描淡写,却像块重石一样砸在玩家们的心上。   “所以我劝你们也别违规,就比如……”池殊微笑,“别走出礼堂。”   他最后半句话带着森森冷意,玩家们皆是心头一跳。   不能走出礼堂……   这是规则吗?   一旁的李泽沉下了眸子。   如果这条是规则的话,那未免对他们的限制也太大了。   而且这个npc也没有直面回答现在存活的玩家在哪里。   “婚礼就要开始了,我得去检查一下我的钢琴。”他淡漠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的脸庞,“希望等会能在婚礼上看到你们。”   最后的一句话令人细思极恐,待他们反应过来后,青年的脚步声已经走远了。   华路水捅了一下身边的李泽:“泽哥,咋办?”   李泽问:“许巍还没回消息么?”   他摇了摇头。   “太奇怪了,到现在我都没看到一个除我们以外的玩家,会不会是刚刚那个npc有问题……”华路水忽然低低嘶了一声,“他们不会全死了吧。”   张姣瞪了他一眼:“乱讲什么,短短半个钟头,能死五个玩家?”   虽然知道这事不太可能,但不可避免的,他们的心中涌起了不安的情绪。   他们是进过攻陷模式的人,从没遇到过现在这种情况。   李泽面沉如水:“再等等,如果许巍迟迟不发消息,我们就自己去外头找。”   华路水嘟囔:“这里这么大,人生地不熟的,去哪找啊……”   李泽用目光示意他闭嘴。   后者耸了下肩,不说话了。   不仅是他们,其余玩家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他们一边迫切地想要出去寻找知情的玩家,一边又顾忌着池殊说的“规则”。宁信其有不信无,触犯规则的代价,没有人承担得起。   池殊离开礼堂后,刚走上楼梯,立刻把鬼童道具收进了背包。   他此刻的脸色白得吓人,鬼童消失后,眉眼间的那份阴郁被虚弱感冲散,他修长的手指撑着墙壁,垂着眼,低低喘气。   召唤鬼童所需的消耗不低,光是刚刚那二十几分钟,他就已经浑身发冷。   不止于此,池殊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本就不强烈的情感波动越发接近于无,甚至产生了“干脆把人全杀了一起毁灭吧”破罐子破摔的念头。   看来这就是使用鬼童的副作用了——逐渐失去活人的体征与情感,如果使用时间太长的话,或许会产生不可逆转的影响。   直播间内。   【好家伙】   【原形毕露】   【感情刚才的气场全是装的】   【主播日常演人,习惯了】   【那小鬼竟然是主播的道具?除了那些排行榜靠前的大佬,我还从没见过把鬼当道具的】   【主播现在这模样,让我有点……】   【涩涩的,想推倒】   ……   池殊打开虚拟界面,注意到通讯图标上多出的红点,将它点开。   薛琅的消息一连串地弹了出来。   【那些玩家都到了,你那现在怎么样?有没有被追杀?】   【完了,那个女鬼追上来了,她还问我们问题】   【她她她她问我们画怎么样,这该怎么答(救救.jpg)】   池殊把三个问题的答案全发了过去。   随后,他又输入道:【你们脱困后直接去一楼,和那些新加入的玩家汇合】   薛琅的回复很快发了过来。   【(感谢.jpg)(撒爱心.jpg)】   【你要他们和那些玩家汇合?那你岂不是很容易就身份暴露了?】   【池殊:我知道。】   【池殊:你不用刻意隐瞒,你去他们那边当我的卧底,其他的我会想办法。】   【池殊:(猫猫拜托.jpg)(掉小珍珠.jpg)】   那边的薛琅看到他的消息,脸都黑了。   1v14的局,这人又想自己一个人硬抗。   到底有什么办法也不说清楚,偏让别人胡思乱想担心他。   指尖顿了几秒,他咬咬牙,输入:【行,你小心点。】   池殊刚想关闭虚拟界面,突然,他记起了一件事。   【池殊:小心天启公社的人。他们要杀你。】   发送完毕后,他径自走上了楼。   他要去五楼,找到爱丽尔,让她参与这场婚礼。   池殊任务的一部分是“确保婚礼的进行”。   一场婚礼,不可或缺的角色是什么?   新郎,新娘,观众,以及……神父。   没有神父,就意味着新郎与新娘的婚姻不被神祝福,这场婚礼自然也就不作数。原本这就只是用以献祭的幌子,有没有神父都无所谓,但现在,池殊不得不整个神父出来,以确保婚礼的完整性。   没办法,他只能自己上了。   他不可能同时是新娘与神父,在这二者间,池殊自然想也不想地选择了后者。   而且他还有自己的打算。   神父二字,一听就和神有关系,或许,他可以借助自己“使者”的身份来做点什么……   [招厄]在副本内作为“神”出现,显然是游戏中极为强大的存在,只要不闹到正主那里,那他这个“[招厄]的使者”能调用的权力可不小。   从祭坛上那个灰影对他的态度就能初见端倪。   他得好好利用这个身份。   另一头,许巍正在四楼的走廊上狂奔。   他形容狼狈,喘着粗气,大滴大滴的汗珠沿着额角落下,不时回头往后看一眼。   在他的背后,一道漆黑的身影不远不近地跟着,手中持着一盏伶仃的烛台,淡黄的烛焰拉长他的影子。   他面容惨白僵硬,五官如同刻上去的般,凹陷眼眶里的眼珠深邃而冷漠,视线死死注视着那个仓皇逃窜的背影。   是管家。   许巍奋力冲过拐角,随便进了一个房间,甩上门,后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息。   心脏在胸腔后剧烈跳动着,颤抖的指尖暴露出他内心的恐惧。   为什么管家会突然过来,追着他不放,还偏偏是在这个时候……   他点开主播虚拟面板,进入通讯界面,不出意外,看到里面轰炸般的数十条消息。   来自他天启公社的队友。   果然,攻陷模式开启后,他们第一时间占到了名额,进入了副本。   这就意味着他有援手了。   许巍松了口气。   一片漆黑的室内,淡蓝色的屏幕照亮男人煞白的面孔,汗珠沿着他的额角缓缓流下。   他飞快输入:【我被困在四楼了,尽快来救我。我大概猜到被攻陷方是谁了,那个人叫池殊,他手段很多,如果你们遇到他,务必小心!】   按下发送键后,他关闭了虚拟界面,耳朵贴在门板上,紧紧抓着汗湿的掌心,瞳孔颤抖,恐惧在心头缓慢发酵。   短暂的死寂后,门外响起了清晰的脚步声。   紧接着,是门板剧烈震颤的声音。   ******   一楼的礼堂中,张姣收到消息后,第一时间悄悄告诉了另外两人。   李泽的视线的虚拟屏幕上的“池殊”二字停留了几秒,当机立断:“许巍在四楼,我们现在去和他汇合。”   说干就干,三人迅速离开了礼堂。   他们离开的动静自然引起了其他玩家的注意。   其中一名女人盯着出口看了一会儿,对身边的男人说:“天启的人走了。我们要不要……”   “他们很可能有队友在原副本内提供消息。”张渣辉皱眉道,“现在跟过去的话,会引起不必要的冲突。”   兰悦撇了下嘴角:“那我们就在这干等着?”   张渣辉:“我们又没有接应的队友,对这里规则也不熟悉,除了等别人来送线索,还有什么办法?”   她叹了口气,不说话了。   五楼。   池殊踏上最后一节楼梯,站在那扇熟悉的门前,用钥匙打开了它。   铺天盖地的血色席卷而来。   一幅幅画作杂乱地堆放在空间内,散发出浓郁的血腥气。   比起上一次来,这里的光线更加黯淡,墙角装尸体的木箱大开着,暗红的血渍沿着箱体一路拖曳至颜料罐。   一截残缺的上身耷拉在箱沿,手臂反折,腰部往下完全消失了,凸出的脊柱如同狰狞的蜈蚣。   脚底的血黏腻潮湿,还没有完全干涸,池殊一步步往房间深处走去。   这一次,他没有刻意放轻脚步,很快,昏暗的视野里,一道女人的身影无声浮现在他的面前。   她鲜红的身体微微扭曲,那张空白的面孔沉默地注视着他。   冷意悄然蔓延。   “你好,公爵夫人。”   池殊对她露出一个温雅的笑。   “祭品已经入座,我来邀请你参加之后的婚礼。”   在特殊身份卡刚激活的时候,池殊就在思考,如果一张人设卡同时具有不同的身份,那么副本内的角色到底会如何判定他的身份,倘若这些身份有冲突,又是否会造成对方的认知混淆。   直到后来,通过与管家的交谈,他才确认,在面对副本角色时,玩家可以自行选择以哪种身份来与对方接触。   就譬如那时,他就以“公爵的第七任新娘”的身份命令管家,去四楼检查是否有入侵者。   即使在常识中,男人一般不能作为“新娘”,而且管家也称呼他为“先生”,但对方确确实实以恭敬的态度回应了他的要求。   也就是说,他可以通过语言的暗示,来“提醒”对方,自己现在的身份是什么。   而在爱丽尔的面前,他所扮演的是“[招厄]的使者”。   青年的口吻不疾不徐。   “祂已经回应了你们的请求,并且,祂希望这场献祭能在婚礼欢庆的氛围中举行。你将和公爵一同进行仪式,届时,我会以神父的身份出场,诵念祷词,以确保仪式的进行。”   池殊面不改色地扯着谎,反正那个什么[招厄]也不会出现,是非黑白还不是他这个“使者”说了算。   由于攻陷模式的开启,越来越多的观众涌入直播间,此刻人数已经超过了五万,还在不断上涨着。   【啊?这什么剧情?】   【我看过好几次七日丧钟的副本,没这段啊】   【从哪蹦出来一个神父?】   【懂了,主播给自己加戏是吧】   【这已经不是加戏了,这是直接把剧本撕了自己写啊】   【本来婚礼变成活祭就够乱了,现在来了一批新玩家,主播又横插一脚,已经难以想象场面的那个混乱度了】   ……   半晌,爱丽尔终于开口了:“既然是祂的旨意,我们必然会遵守。”   她弯下身躯,深深的行了一礼,但池殊知道不是对他,而是对那位不知藏在哪里的邪神。   她哑声:“赞美至高无上的的主。”   池殊微笑:“愿命运之主庇佑你们。”   目的达成,他转身离开,顺便打开直播间看了一眼,主要是好奇现在的观众人数,突然,一条飘过的长长弹幕引起了他的注意。   【主播悠着点,很少有玩家会在副本里触及“神祇”这一层面的东西,沾染上这个的基本没什么好下场,主播现在冒充祂的使者行事,一旦被那种存在发现,局面就真的不可挽回了。】   这条弹幕很快就淹没在其余弹幕的海洋里,没激起一点浪花。   池殊眸色微动。   ……被发现?   他不禁想起上个副本末发生的事,扯了下唇角。   那算不算被发现?   虽然池殊一丁点都不想和那家伙有任何关系,但对方坑了他好几次,不报复回去的话,都不符合他的人生信条。   这么一想,池殊瞬间释然了。   很好,他可以继续用这个身份肆意妄为了。   一举两得。   四楼走廊上,李泽等人拉着跑得几近虚脱的许巍藏在拐角。他们的身前是一片迷障,阻隔了管家搜捕的视线。   这个D级道具是一次性的,持续时间不长,看准机会后,李泽低声说出一个“跑”字,几人便拉着许巍一路朝楼梯间狂奔。   他们的动静吸引了管家,但当他赶来的时候,四人已经迅速冲下了楼梯,烛火颤抖,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黑暗里。   脚步声远去后,一道身影自五楼拐角处的阴影缓缓走出。   池殊垂着眼,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底下的管家注意到了居高临下的青年,朝他深深行了一礼:“很抱歉,先生,我未能履行应尽的职责。”   “没有关系。”他轻声道,“很快,乱窜的小老鼠就会被抓住了。”   ******   此时此刻,一楼礼堂。   薛琅三人已然从画廊脱困,刚到礼堂没多久,又有杂乱的脚步声自楼梯的方向响起。   是李泽一干人。   他们像是刚逃出来的模样,每个人都气喘吁吁,尤其是许巍,脸色惨白,几乎难以站稳,很快被扶到了座位上。   李泽的目光环视了在场的众人一圈,触及薛琅的瞬间,停顿了几秒,后者看到他,脸色也阴沉了下去,磨了磨后槽牙。   李泽,攻击型天赋拥有者,他上个副本的队友,为了一件A级道具杀死知情队友,而后逼迫他使用招魂得知其下落。   想到池殊最后给他发的那条信息,薛琅的手指无声收紧了。   如果天启真的要处理掉他……   “还差两个人。”李泽看向许巍,“是谁?”   许巍咳嗽一声:“池殊和莫挂柯。”   李泽点点头,朝众人道:“许巍和我说了,他可以确定,被攻陷方就是池殊。现在。我们需要在这座古堡内揪出他的藏身之处,以及——杀死他。” 第35章   “等等。”   一道女声插了进来, 言辞尖锐:“你们怎么能肯定被攻陷方就是那个池殊?不能因为人家没来就断定他是,说不定……是这里某些人的圈套呢。”   说话的人是兰悦,她似有所指地看了许巍一眼, 话外之意不言而喻。   许巍说:“这样吧,女士, 不如就让这个副本的原玩家发表一下意见,看看我到底有没有在撒谎。”   她哼了一声, 不置可否。   立刻就有一个人站了起来, 正是曾在餐桌上和池殊他们有过冲突的男玩家。   吴力斩钉截铁:“百分百是池殊, 他早在副本的一开始,就进入过特殊场景,除了他, 我想不到别人。”   这话一出, 九位玩家的脸色骤变。   他们下过好几个副本, 自然深知特殊场景触发的条件极为苛刻, 难度远超本体,存活率也是低得可怕。   如果真是这样, 那么那个池殊确实会是可能性最大的人。   兰悦道:“还有两位呢?你们怎么看?”   戴安娜点头:“我也怀疑是他。”   薛琅:“……我没意见。”   李泽:“既然如此,那我们目前就把池殊作为被攻陷方。我们的任务——杀死他。”   一番简短的讨论之后, 他们迅速定下了计划。   除去两名自愿留在礼堂的人外, 剩余玩家被分为三队, 四楼六人,三楼两人, 地下一层三人, 每一队中都有一名能认出池殊长相的玩家,分别对每层进行地毯式的搜查。   确认好后,玩家们按队伍去往了各自的楼层。   薛琅缀在队伍末尾, 悄悄打开通讯界面,迅速给池殊发出有关组队的消息。   另一边,池殊看着屏幕上弹出的讯息,若有所思。   【薛琅:他们过来找你了。   四楼6个:许巍,三个天启的,两个日耀公社的。   三楼2个:我和一个男的。   地下一层3个:吴力,一男一女。   留在礼堂2个:戴安娜和一个男的。   下落不明:莫挂柯。】   【薛琅:我本来想混进天启那边给你提供情报,但名额被另外两个日耀的占了。还有,天启有个攻击型的玩家,他能力很强,如果你在四楼,尽快躲起来,别和他们硬刚。】   【池殊:ok】   他关闭了通讯界面,视线投向远处空荡的楼道口。   六个人。   比他预计中的要少些。   攻击型天赋的玩家……   他倒想亲眼见识见识,有多厉害。   ******   在李泽等人去往四楼的路上,许巍突然开口:“我有个疑问,你们……到底为什么会聚在礼堂?”   “是个npc带我们来的。”华路水道,“肩膀上趴着一只小鬼,虽然长得不错,但气质可恐怖了,阴森森的巨瘆人。”   闻言,许巍不禁皱起了眉:“奇怪,我没见过这个npc啊。”   一旁李泽觉察到了不对:“你说你没见过?……那个人还警告我们不要出礼堂,说这会违规。”   许巍摇头:“没听过有这条。”   “哦,他说他是钢琴师,给婚礼伴奏的。”兰悦补充,“还让我们去他那登记姓名。”   “钢琴师?”   许巍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眼睛陡然睁大了。   神tm钢琴师!   他分明就是——   注意到他神色不对,李泽问:“怎么了?”   许巍恨声道:“你们全被骗了,他就是池殊!”   这话一出,另外五人脸色骤变。   华路水:“啊?”   张渣辉:“怎么说?”   许巍深深吐出一口气:“在副本的最开始,有五位拥有‘特殊身份’的玩家,池殊那时就声称自己是‘钢琴师’,现在看来,他这个身份也可能是假的……”   “等等,他让你们去他那里登记姓名?他要你们名字干什么?”   在场五人齐齐陷入了沉默。   他们一开始没有丝毫怀疑,报给那个“npc”的都是真实姓名,现在想来,对方这个看似多余的举动十分可疑。   说不定……那人伪装成npc的目的就是为了得到他们的名字。   这个念头不约而同地在他们的心头划过。   张姣:“该不会他的天赋是和这个有关吧,比如、能下诅咒什么的……”   五人的视线齐齐投向了她,她连忙摆手道:“我就瞎猜的!只是觉得有这个可能……”   李泽点头:“你说的不无道理。确实有些玩家天赋比较特殊,让人防不胜防,我们得多加小心。”   这段插曲结束后,几人的面色都不由凝重了几分。   一般而言,对于攻陷方来说,由于碾压性的人数差距,攻陷模式的胜率高,且奖励丰厚,故而一旦哪个副本进入攻陷模式后,就会成为玩家们竞相争抢的肥肉。   他们本以为这次也能轻松地取得胜利,但没想到,从进入副本的一开始,他们就已经被那个叫池殊的人耍得团团转,不仅白白消耗了那么多的探索时间,还被轻而易举地就套走了名字。   李泽的视线无声扫过其余几人沉重的面容。   ……那个人的心理战术太恐怖了。   在最开始,他就先入主地在他们的心中塑造了一个“极度危险的npc”的形象,凭借绝对的信息差,占据了身份的高地,从突然出现到全身而退,竟没有一个玩家看穿他的破绽。   且不论池殊的天赋发动条件是否和得知姓名有关,但只要存在这个可能性,它就像一颗埋在人心底的种子,随着时间的推移,生长壮大,最终致使他们在对他动手的时候会不断地去怀疑,束手束脚,有所顾忌。   没有人想当第一个承受代价的人。   李泽垂在身侧的手无声攥紧了。   此时此刻,他们已然踏上最后一节楼梯,走入了四楼。   为了救出许巍,他们数十分钟前短暂地在此停留,现在再次来到这里,明明是熟悉的场景,却令人无端心头发寒。   李泽走在最前方,视线警惕地扫射四周,经过第一扇门的时候,落后他半步的华路水伸手试着拉了下门。   纹丝不动。   暗红的地毯吸收了脚步声,周遭静得连微弱的呼吸都清晰可闻。   这条走廊上的门无法打开,漆黑的门板仿佛与墙壁牢牢长为一体,烛火照亮门上斑驳的痕迹。   死寂的空间内,兰悦忽然感到后颈拂过一阵凉意,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那一瞬间,毛骨悚然的冷意在她的心头腾起。   她悄悄捅了下身边男人的胳膊,压低声线问:“我们进四楼多久了?”   “不到五分钟。”张渣辉说。   “那为什么……”她艰难地吞了一口唾沫,“入口消失了。”   张渣辉猛地回头看去。   只见那本应能看到的楼梯入口已经变成了一片平滑的墙壁,长廊不断地往下延伸,一扇扇黑色的门仿佛无穷无尽,昏沉的光线下,它们方形的轮廓微微扭曲,如同一个个漆黑的虫洞,缄默地投来注视。   他脊背发麻。   令人不安的寂静里,张姣颤抖的声音缓缓响起:“你们……有谁记得一开始这里有几扇门吗?”   “门牌号,已经变成十八了。”   众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锈蚀的金属表面上,一个怪异的罗马符号正刻在那里,痕迹深而扭曲,隐隐透出血色。   李泽神色凝重,往前快走了几步,在他飞速掠过的视野里,门牌号还在不断往上增大。   他看向走廊的深处,原本堵在尽头的墙壁消失了,三条岔路凭空出现在眼前,它们一模一样,看不见底,朝未知的方向延伸。   他咬牙,冷漠地吐出四个字:“继续向前。”   两侧的烛火将他们的影子折射上墙面,细长而扭曲,交叠在一起,像一条怪异的蜈蚣,一点点朝前移动着。   啪嗒,啪嗒。   啪嗒。   突然响起的声音令人喉间一紧。   本来还在很远的地方,短短的几秒内,就已然无比清晰,急促,沉闷,仿佛重锤敲击在他们的心头。   下一刻,走在前面的李泽感到什么东西碰到了他的脚。   他低头一看,是只孤零零的皮球。   它还在微微弹动着,很快就停下了。冷意自脚踝传来,李泽忍不住后退了半步。   皮球上画着五颜六色的花纹,脏兮兮的,还有黑色的缝补痕迹。   当所有人都在低头看这只皮球的时候,兰悦却直直看着前方,捂住嘴,发出一声恐惧的低呼。   一个瘦小的影子不知何时站在了他们的面前。   六七岁孩童的模样,青白的皮肤下满是黑色的裂纹,极黑的瞳仁占据整个眼眶,紫色的嘴角夸张地咧开,冲他们露出一个诡异的笑。   孩童嘴巴张合,稚嫩空洞的嗓音在长廊上回荡:“你们,可以把皮球还给我吗?”   它的视线带着深深的恶意,一动也不动地紧盯着他们。   “……好。”   李泽有些艰难地弯下腰,十指缓缓触上脚边的皮球。   它冰冷而柔软,似乎还在蠕动,拾起的那一瞬间,一张五官错乱的人脸出现在皮球的表面,朝他发出尖利的笑。   他连忙将皮球扔了出去,重物落地的声音里,对面的鬼童咯咯冷笑着。   那一刻,来自四面八方孩子的声音将他们包裹,空灵,冰冷,令人不寒而栗。   “哥哥姐姐,来陪我玩游戏吧。”   恐惧像瘟疫一样在他们间蔓延。   “跑!”   李泽低喝一声,调头就跑。   其余五人纷纷跟上他的背影,没有尽头的长廊上,只余下他们粗重的喘息和拼命奔跑的脚步。   孩子尖锐的笑声一刻不停地在耳边响起,一条条触手状的影子席卷而来,几近缠上他们的身体。   陡然,最前方的李泽身形一僵。   一道漆黑的人影浮现在走廊的深处,并且越来越清晰,烛火照亮他惨白的五官,犹如幽灵般无声朝他们靠近。   是管家。   来自两头的危险气息都在逼近。   那一瞬间,所有玩家的心头都浮起了接近于绝望的情绪。   ******   许巍拼命跟上前面三人的脚步。   因为刚才前后都有围堵的关系,一片混乱间,他们已经与另外两个来自日曜公社的人分开了。   他数十分钟前刚被追杀过,体力没有完全恢复,此刻疲惫感再度涌了上来,令许巍的脚步一再放慢。   管家阴冷的气息快要贴上他的后背。   呼吸间已经满是鲜血的味道,汗水模糊了视野,他死死盯着前方离他越来越远的三道人影,绝望与不甘充满了内心。   没有一个人愿意伸手来拉他一把。   在这个副本内,自己向他们提供完情报后,已经彻底失去了利用的价值,不,或许还有最后一个,那便是用他的死亡来拖慢追杀的管家,让另外三个人都活下来。   凭什么?!   凭什么死的是他?   许巍愤怒地迈动着越来越迟缓的双腿,目眦欲裂,毛骨悚然的冷意已然令他的脊背失去了知觉,赶在管家追上他之前,他不再犹豫,使用了天赋。   他的天赋那一栏赫然写着:   【天赋名:嘲讽。   天赋介绍:在以自身为中点半径为十米的范围内,对指定对象施以该天赋,70%概率大幅度提高对方对鬼怪的嘲讽值,30%概率无任何影响。   临界次数:1】   几乎在使用的下一秒,背后催命的脚步声停了下来,管家沉默地注视了面前疲于奔逃的背影片刻,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许巍再也支撑不住,倚着墙壁,大口大口喘着气。   他对张渣辉他们两个使用了天赋。   他充血的双眼盯着不远处那三个人的背影,神色狠戾,指甲将掌心都握出了血。   他其实很想将天赋用在那三人的身上,但管家不可能一次性全杀死他们,活下来的人必定知道这是他的手笔,即使自己在副本内活了下来,回天启之后,也会面临极其严苛的惩罚。   许巍无法这么做。   只能将天赋用在另外两个不在这里的玩家身上,来暂时转移危机。   李泽似有所觉地往后看了一眼,停下了脚步。   他走了过来:“你用天赋了?”   许巍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沉默地点点头。   华路水也停了下来,长舒一口气,露出劫后余生的神色:“太好了,多谢你出手,我还以为自己要交代在这呢。”   李泽:“日耀和我们本来就不对付,你做的不错,既能摆脱危机,又能顺便能除掉他们两个,回去以后,我会跟分部长讲的。”   许巍低着头,掩下眼底的阴翳,嗯了一声。   另一边。   张渣辉和兰悦已然被逼至绝路。   他们几乎用尽了所有的道具,背后的鬼童仍旧穷追不舍,双腿如同灌铅般沉重,随时都会因脱力而倒下。   张渣辉骂了一句:“再这样下去我们两个都活不成,你先走,我用天赋拖住它。”   “走哪去?”兰悦脸色难看,“等它杀了你,下一个死的就是我。”   他怒道:“什么叫它杀了我?我不能险中逃生吗?你就不盼我点好!”   兰悦翻了个白眼,咬咬牙,继续往前跑。   身后阴冷的气息近在咫尺,鬼童身上伸出的触须几乎在下一秒就会穿透他们的身体。   张渣辉已然用了好几次消耗性道具灵刀,来砍掉那些黑色的触须,但它们仿佛无穷无尽一般,疯狂地朝他们涌来。   他清晰地意识到他们已然穷途末路,再这样下去,两人都会丧命于此。张渣辉心一横,猛地停住,转身用刀对付鬼童袭来的触须。   只要他拖的时间尽可能长,就能给对方留下逃生的机会。   道具的耐久度已经岌岌可危,数不尽的触须缠了上来,突然,身后那本因远去的脚步声在迅速朝他靠近。   他吼道:“你怎么还不走?”   兰悦:“走个屁!你看你后面。”   张渣辉转过头,余光中,看到一道漆黑干瘦的人影正从长廊的另一头朝他们逼近。   他面如死灰。   完了。   怎么又来一只。   两只鬼的围攻,以他们的实力,绝对不可能生还。   他颓然收起了灵刀,放弃抵抗,打算等死。   在生命的最后,张渣辉的脑中闪过一个疑惑。   那只鬼不是去追李泽他们了吗,为什么会突然朝他们这边过来?   走廊的烛火疯狂摇动着,无数怪诞的影子自墙壁、地面、天花板向他们涌来。   很快,阴森的寒气彻底席卷了身体,死亡的阴影笼罩下来,兰悦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大脑一片空白,双手因恐惧而颤抖着。   但迟迟的,她都没有感到性命被剥夺的疼痛。   她悄悄地将眼睛撑开一条缝隙。   黯淡的光线里,一名青年单手插兜,静静立在他们的面前。   那只鬼童已经变成了三四岁的模样,乖顺的趴在他的肩头,管家站在他的身后,如同一道缄默的影子。   他肤色苍白,皮相优越,浑身上下却透出一种阴冷的气质。   池殊正垂眸注视着他们。   张渣辉忍不住大叫:“你你你、你是那个npc!”   兰悦瞪他一眼:“什么npc!他是玩家!”   她的目光中带着警惕:“你就是……池殊?被攻陷方?”   池殊微微笑了一下,那笑容落在两人的眼里,犹如地狱里来索命的恶魔,下一秒,他的手中凭空出现了一张黄褐色的纸与一块鲜红的印泥。   “来,按手印吧。”   纸上赫然写着他们二人的名字,以红笔书写,那颜色刺目得如同血迹。   这张纸给人一种诡异的不适感,张渣辉心头发虚:“……这是什么?”   回应他的只有简短的一个字:“按。”   “不行,你不跟我们说这是什么,我们才不——”   兰悦之后的话语因恐惧尽数堵在了喉咙里。   一条又一条漆黑干瘪的影子从墙壁与天花板的缝隙间爬了出来。   它们脸上的阴影构成五官模糊的轮廓,密密麻麻地立在青年的身旁,低头注视着他们。   闪烁的烛光下,这一幕令人头皮发麻。   池殊笑容温雅,嗓音叫人不寒而栗:“按,或者死。”   那些影子已经把两人给包围,随时都有可能扑上来把他们撕碎,极度的恐惧下,张渣辉哆哆嗦嗦道:“按、按、我按……”   他用颤抖的拇指沾了印泥,在自己的名字旁摁下了一个指印。   一旁的兰悦都快哭出来了,慌乱地点点头,跟着按上指印。   池殊收回神契,视线在上面略略扫了一眼,唇角扬起满意的弧度。   “很好,你们做出了正确的选择。愿命运之主庇佑你们。”   看着青年脸上堪称温柔的笑,两人禁不住打了几个冷颤。   ……你这也没给我们选择啊。   他们不知道对方口中所说的“命运之主”是什么东西,但以这种手段逼人入伙的,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张渣辉偷偷瞄了一眼池殊的脸,看了看他肩上龇牙咧嘴的鬼童,背后气质阴沉的管家,以及那一群光是站着就让人脊背发麻的长条人影。   到底哪家神会用这种硬核方式来招揽信徒啊,邪教也没你这样的!   与此同时的,所有人的脑海中都响起了系统的提示音。   【部分玩家阵营已发生转换。   当前攻陷方:12人。   被攻陷方:3人。】   池殊眸色微动。   果然,他的猜测是对的。   只要他使用神契,在欲望那一栏写上“成为祂的信徒”,再让攻陷方玩家按下手印,对方就会被划分为他的阵营。   这场婚礼即是向[招厄]的献祭,作为祂的信徒,必须确保婚礼的进行,故而他们的身份也会从攻陷方转为被攻陷方。   听到系统提示的瞬间,两人齐齐呆木在原地,半晌没回过神来。   他们打开身份卡,赫然看到自己的身份一栏上,“客人”二字缓缓消失,取代它的是一行极度可疑的字:   “██的信徒”。   青年笑容满面:“我们现在就是队友了。”   张渣辉的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谁都知道,攻陷模式中,被攻陷方处于绝对的劣势,几乎是注定了必败的结局。   相较于刚刚被鬼怪杀死,这种慢性死亡或许更折磨些。   两人面容灰白,神情颓丧,还沉浸在阵营突然转变的巨大打击之中,直到池殊的声音拉回了他们的思绪。   “想不想和我再干一票。”   两人猛地抬起了头。   身形修长的青年立在昏暗的烛火下,背后是无数五官模糊的黑影,他的半边面容被阴影掩映着,隐约可见唇角翘起的一点弧度。   他朝他们伸出手,嗓音谆谆善诱,恰似暗夜里披上伪装、引诱人心的恶魔。   “只要把他们都变成我们这边的人,赢的不就是我们了?”   池殊的直播间内。   【?逆天】   【还有这操作?】   【从未设想过的道路增加了】   【坏了,主播成邪教头子了】   【大型邪教绑架入伙现场是吧】   【主播小心正主真来找你算账】   …… 第36章   三楼走廊上, 薛琅和王赫赫并排走着。   一幅幅画在他们的身边往后移动,都是再普通不过的风景画,暗沉的色调沉淀在画布上, 折射出灰蒙蒙的光,让人有种不适的阴森感。   突然, 王赫赫拽了一下他的衣袖,压低的嗓音微微哆嗦。   “薛、薛小哥, 你看这画上, 是不是有个穿红衣服的女人……”   薛琅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风景画的正中央, 一道暗红的身影如同随手抹上的涂鸦,边缘模糊扭曲,但能勉强辨认出人形惨白的面孔与颀长的身躯。   每一幅画上都有。   并随着他们前进的步伐, 女人的身影越来凝实, 五官也越来越清晰, 翘起的嘴角冲他们露出微笑。   可一开始的时候, 画中明明没有这个女人。   薛琅心底也有些发毛,但他毕竟来了画廊好几次, 相似的场景不是没经历过,面色镇定道:“不用管她, 继续找人。”   王赫赫抖了一下唇瓣, 想说什么, 但看着薛琅淡然的神色,强压下害怕的情绪, 埋头跟上他的脚步。   这位是副本原玩家, 他说没问题,就应该……没事吧。   画廊的结构并不复杂,他们转了大半圈, 也没看见半个人影。   王赫赫松了口气:“说不定,他不在这里……”   薛琅嗯了一声,想给池殊发条消息,以确认对方的安危,打开虚拟界面的时候,却发现通讯图标上冒出个小红点。   是池殊给他发的。   他点开,几条信息跳了出来。   【等会儿会有些鬼出来吓你们】   【不用担心,配合演一下】   【(相信我.jpg)】   薛琅:?   什么东西?   为什么这些字他都认识,放在一起就看不懂了呢?   不过池殊现在还能给他发消息,就证明对方应该没什么危险。   他关掉界面,一头雾水地继续往前走。   走廊上的烛火忽然闪烁了一下,发出噗呲的细响,他们已经回到了最初的地方,墙上的女人肖像目光冰冷,唇角露出诡异的微笑。   薛琅有些奇怪地看着面前的七副人像。   在他的记忆里,不是应该只有六副吗?……为什么会多出一副?   而且,这些人像的眼睛,都在随着他们位置的变化而转动着。   薛琅头皮发麻地往后退了几步,以远离肖像的视线,某个瞬间,他觉察到了一丝违和。   空荡的画廊内,只有他和王赫赫两人,墙壁上每一幅画都妥帖地摆在原位,暗红的地毯往深处延伸,尽头的拐角隐没在阴影里。   没有任何异常。   直到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身前。   不知何时,他们的脚边多出了几道不属于自己的影子。   四肢极长,肩膀狭窄,头部又小得不合比例,此刻正如干瘪的人形气球一样被缓慢地撑开。   不仅如此,走廊与墙壁的缝隙里、画框的夹缝间,无数漆黑的影子悄无声息地爬了出来,拖着细长的身躯,朝他们靠近。   王赫赫也发现了这些怪异的东西,脸色煞白,惨叫一声,便不管不顾地往身后跑去。   薛琅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   他下意识的就想逃离,但突然想到池殊那条奇怪的短信,一个可怕的想法浮现在他的脑海。   这些东西……该不会全是他搞的鬼吧。   想到那张笑吟吟的俊脸,这事瞬间在诡异中多了几分合理性。   他心一横,干脆就站在了原地,攥紧冰冷的指尖,仍由那些影子一点点向他逼近。   背后,王赫赫熟悉的惨叫再一次传来。   那里涌出的黑影比这里还要多。   它们摆动着不协调的四肢,足有两米多的身体几乎碰上天花板,五官处蒙着黑影,密密麻麻的面孔一齐随着他的方位转动。   他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看到薛琅竟然还站在原地,崩溃大喊道:“你怎么不跑?你不怕吗?!”   薛琅:“……还行吧。”   一想到这些都是那人搞的鬼,原本恐惧的情绪顿时减弱了不少。   而且这些黑影,似乎真的不会伤害他。   他们已然被彻底包围。   阴冷的气息席卷而来。   王赫赫一边念叨着完蛋了,一边瑟瑟发抖,眼看那些形状怪异的影子已经贴到了面前,他死死闭上了眼,跳得飞快的心脏几乎破出喉咙。   但预想中的死亡并没有降临,片刻的死寂后,一道温和富有磁性的嗓音突兀地自头顶传来。   “来,按手印吧。”   王赫赫茫然地睁开眼睛,却见一个陌生的青年一手拿纸一手持印泥站在他的身前,微垂的眼皮半掩住茶色眸子,唇角露出温浅的笑容。   周遭暗黑的背景下,他肤色苍白近乎透明,眉眼标志,整个人仿佛沐浴在淡淡的光晕里,显出一种格格不入的强烈反差感。   他迟钝地反应了几秒,大脑终于开始运转,认出了对方的脸。   ……这不是那个带他们去礼堂的npc吗?!   “你、你,你你是……”   他张大嘴巴,卡壳了老半天,费劲力气憋出一句:“……你居然不是npc?”   全程目睹了一切的薛琅:……?   npc又是怎么回事?   这人在他不在时间里对那些玩家做了什么?   “按。手印。”   自薄唇间吐出的命令简短而清晰。   池殊面上虽挂着笑,但那份森冷的气质却令人噤若寒蝉,尤其是他身后一众身形扭曲的黑影,那些面孔一齐看过来的时候,如同□□大佬背后站着的小弟,强烈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王赫赫狠狠打了个哆嗦,甚至连反抗的念头都没有,瞬间屈服了。   “按按按,我按我按!”   他颤抖地在自己鲜红的名字后面摁下手印,抬头的瞬间,正好看到青年满意的神情,心头顿时有种被黑心老板逼迫着签了卖身契的错觉。   “很好。”   池殊的唇角露出微笑,熟练而无感情地念出了那句台词:“你做出了正确的选择,愿命运之主庇佑你。”   王赫赫:……我也没选择啊。   还有,命运之主又是哪位?   听上去就不太靠谱的样子。   他不会进邪教组织了吧?!   薛琅走到池殊的面前,扫了一眼他手中的纸:“我也要按?”   池殊点点上面写好的名字:“有你的份。”   他扯了下唇角,摁下了手印。   与此同时,系统的播报音再度响起。   【部分玩家阵营已发生转换。   当前攻陷方:10人。   被攻陷方:5人。】   【婚礼将在半小时后举行,请各位客人在婚礼开始前及时进礼堂入座。】   王赫赫点开身份卡,果不其然看到上面的“客人”被“██的信徒”取代,对着这行字茫然了几秒,问:“口口是谁?”   池殊没理他,其余几人也和他一样一头雾水。   猝不及防被转换到劣势阵营的王赫赫一脸灰败,很快,他就注意到了另两个看上去也是和他一样被拐进来的玩家,如同看见同类般喜出望外,连忙走了过去。   受到池殊荼害的三人立刻找到了共同语言,一见如故,并在短短的数分钟内,达成了一致目标:配合池殊,尽可能把其余玩家变成命运之主的信徒,取得团队作战的胜利。   被坑了没关系,只要把所有人都坑了,那就相当于没有人被坑。   于是,一个小型邪教宣传团伙就这样成立了。   教主:池殊。   目前成员:5人。   拉人入教的方式:先以暴力手段让对方签下卖身条约,再对其进行精神洗脑,成功转化后,和他们一起继续祸祸别的玩家。   “所以教……啊不,池小哥,我们现在该去哪?”看着青年的侧脸,张渣辉小心翼翼地问。   “自然是去找别的玩家咯。越多越好。”池殊微微一笑,“就先去地下一层看看吧。你们打头阵,可以让他们放松警惕。”   张渣辉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他已经见识过了池殊的手段,此刻的心情已然由一开始的不安到现在莫名的自信膨胀。   连最开始1v14的极端劣势局都被这位盘活过来了,还有什么是做不到的?   或许……这就是传说中被大佬带飞的感觉?   忽然间,他又想到了一件事,纠结一番后道:“对了池小哥,那会在四楼,明明我们跟天启那边分了两拨逃跑,为什么另一只鬼也会追上来?……”你就这么针对我们?   池殊闻言,愣了一下。   他的心头很快闪过一个猜测。   不管这个猜测是不是真的,先讲了再说,反正都对他有利。   池殊并没有急着否定对方,而是道:“你们日耀公社……是不是跟天启有矛盾?”   “这不人尽皆知的事嘛。”他撇了撇嘴,“我们跟他们分别是排行榜第六和第五的公社,团队对抗本里免不得经常碰见,摩擦从没断过……池小哥,你提这个什么意思?”   池殊说:“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管家去追了天启那边的人,我也从没下过让他来追你们的指令。”   闻言,张渣辉的神色僵硬了几秒,瞳孔微缩。   “……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天启那边动了手脚,把鬼弄到我们这边来了。”   池殊笑而不语。   张渣辉拧眉深思,愈发笃定了这个念头,而后郑重地冲他道:“多谢提醒,你救我们的这个人情日耀记下了,如果你以后再在副本里见到日耀公社的人,能帮的我们尽量帮忙。”   他转过身,就去找兰悦了,大概是想和她说这件事。   薛琅刚从王赫赫那里了解池殊假扮npc的事,一阵语塞后,拉过那人,对他道:“……你之前发我的那条消息什么意思。”   池殊自然清楚对方指的是哪条:“字面意思。”   薛琅沉下了眼:“我考虑了下,觉得你的想法是对的,我之前还是把天启那边的人想得太……善良了。对于他们不愿意放走的人,天启的选择只有一个,斩草除根。”   他缓缓道。   “还有,上个副本跟我一起的那个杀死队友的人也来了,他叫李泽,天赋是能够把空气凝结成刀刃,在施展范围内悄无声息将人一击毙命。这个人心狠手辣,你要小心。”   “华路水我见过,他也是攻击型的,具体是什么我不清楚。如果碰到他们,肯定免不了一场恶战,但我们这里几乎没有……”   他刚想说“强有力的攻击型玩家”,突然被池殊捅了一下。   “你看那边。”池殊说,“运气不错,说到就到。”   薛琅:……什么鬼运气。   此时此刻,他们一行人已然来到了三楼的楼梯口处,而在上方,李泽四人刚从四楼下来,第一时间看到了他们,神色戒备。   李泽很快就注意到了那个走在队伍末尾的青年,正是之前欺骗他们的“npc”,没有了那只小鬼的加持,此刻的他就像一个普通的人类,顶多皮肤有点白而已。   对方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直接把四名玩家阵营转换变成了被攻陷方,而且……   他的视线掠过张渣辉和兰悦的脸,眸色微沉。   许巍不是用天赋让管家去追他们了吗?为什么他们仍然活着,还变成了被攻陷方……   一个推测猛然闪过他的脑海。   除非在四楼的追杀都是这人的手笔。   李泽冰冷的目光投向池殊,后者冲他略略扬起唇角:“真是不巧啊,几位,又见面了。”   华路水:“你就是那个池殊吧,确实有些手段,不过遇上我们,算你倒霉。我们这可是有两个攻击型玩家,你们?不过是临时凑在一起的散沙而已。”   “攻击型?听着挺厉害。来,朝我攻击一下。”池殊挑眉,指了指自己。   “你——”华路水气极。   他们的天赋发动都有距离限制,那人现在正远远地躲在别的玩家后面,再强的攻击天赋也不管用。   此时此刻,李泽很想冲上前去施展天赋杀死那个青年,但又忌惮对方疑似能召鬼出来的能力与那未知的天赋,到底还是压下了心头的杀意。   对方那边有五个人,硬碰硬的话,说不定讨不到什么好处。   但如果白白放他们走……   他恨恨磨了磨后槽牙。   不如先假意让他们离开,趁那人松懈的时候再突然动手……   李泽沉声:“我可以放你们一马,只是——”   “说什么呢。”   池殊忽然打断了他,唇角噙笑:“我们可没说过要放过你们啊。”   在他身前的张渣辉等人:?   不是,以我们的实力,您真想硬碰硬啊。   对面可是有两个强力攻击型的,我们这一个也没有,要真打起来,纯粹是送人头啊。   仿佛没看到他们疯狂的眼神暗示,池殊神色不变:“怎么,怕了?”   李泽盯了他几秒,气极反笑道:“好,有种,我记住你了,看来不动手是不行的了——”   最后一个字尚未完全吐出,他的眼中闪过狠戾之色,暗中发动天赋。   那一刻,空气原本平静的气流瞬间凝结成刀刃,朝离他最近的张渣辉袭去。   池殊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被迅速压缩的空气呈现出低调的淡蓝,凭空出现在张渣辉前方半米处,快准狠地朝他的脖子砍去。   这一切都发送在短短数秒间,几乎没有任何闪躲的机会,只是……   那边的张渣辉只觉得胸前一凉,而后有什么事物从衣摆下滑了出来,在他的面前迅速变高,变大,直到成为一条极长且瘪的黑影,沉默地俯视着他。   张渣辉:……?   那一瞬间,他不知道自己是该先害怕还是先茫然。   下一刻,黑影就被空气刃划破了身躯,从胸处的断口流出粘稠的黑质液体,像个水球一样瘪了下去。   对方的空气刃只能发动单次攻击,淡蓝色的刃身立刻消散在空气中。   张渣辉面上的神情异彩纷呈。   虽说他好像被救了一命……   但这东西究竟是什么时候钻进他衣服里的?!   一想到它紧贴着他的身体藏了一路……   他下意识地回过头去,正对上那边池殊微笑的视线,立刻头皮发麻地转回了头。   到底是什么人才会想到把鬼压缩后藏人身上的阴间手段啊。   其余几人看到这个场景,齐齐沉默了,要不是碍于面子,他们很想现在就扒开自己的衣服看一看,里面是不是也扒了几只怪异的黑影。   那边的李泽看着这一幕,脸都黑了。   他本以为自己可以一击毙命,但现实却狠狠打了他的脸。   那个池殊到底拿的是什么身份卡……竟然连鬼怪都能操纵。   李泽狠狠咬牙,和华路水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立即丢出一个“使敌方行动迟缓”的道具,紧接着,数道空气刃便齐齐朝他们的面门袭来。   几乎同时的,一条条黑影自楼梯间的缝隙钻出,短短几秒,便有几十道影子横亘在两队之间,它们被拦胸折断,黑色的黏液流淌到地上,但很快又有新的人影出现,填补了空缺。   那一刻,李泽的目光终于带上了恐惧。   他们的天赋都是有限制次数的,但池殊召唤出来的这些东西,好像……没有任何的限制。   密密麻麻的影子仿佛无穷无尽,堵在狭窄的楼道里,因为过分长,它们不得不弯折着脖子,拱起脊背,如同一群俯视他们的巨人。   压迫感携着冷气扑面而来。   他们身体僵硬地看着这一幕。   趁着李泽等人的视线被黑影阻隔的时候,池殊从队伍末尾悄悄来到最前面,朝身后的玩家们眨眨眼,比了个向下的手势。   随后,他便头也不回地迅速溜下了楼梯。   期间没发出半点声音,一看就是常年被鬼追的熟练度选手。   众人:……   感情你刚才那气势全是装的啊。   直播间内。   【我以为主播会支棱一回跟对面的硬刚,没想到……?】   【装完就跑是吧】   【到底还是怂了】   【真硬碰硬的话,主播胜算其实不大的,那个管家鬼不在,主播的小鬼也撑不了多久,很快会被对面耗死】   【主要主播这队没有强有力的攻击型玩家】   【对的,配合性也不强】   【主播来了这么一手,主打一个出其不意,但对面之后肯定会有提防,要想再用同样的方法对付可就难了】   ……   一行人下了楼梯,到达一楼,池殊回头看了一眼那群人并没有追上来,松了口气。   李泽他们很快就会意识到,这些影子的攻击性并不强,只是数量多看着吓人而已。如果他们真要不管不顾直接来攻击他们的话,吃亏的还是池殊这边。   在玩家pvp中,攻击型选手的重要程度是毋庸置疑的,就像打仗不能没武器一样。   没有攻击型玩家,是他们现在的一大痛点。   薛琅几人跟上池殊,走进通往地下一层的门。   一踏入这里,阴湿冰冷的寒气便无孔不入地渗进皮肤,钻入骨髓,恐惧在胃袋里翻涌,哪怕一点点动静都会扯动他们敏感的神经。   沿着昏暗的楼梯往下走,玩家们的内心或多或少有些发怵,但前面的青年却丝毫没有要放慢步伐的意思,神色淡然地仿佛来过这里无数遍。   除薛琅外,背后众人的心底不约而同浮起一个想法:这人怎么一点都不怕?整的好像跟回家了似的。   突然,池殊停下了脚步。   他们心头一跳,以为发生了什么意外,神色紧张地看着他。   池殊慢悠悠转过身来,对上他们的视线,从容道:“我考虑了一下,觉得我们还是不应该使用太过强硬的手段。所以,我打算让你们先出面,对他们进行一些言语上温和的规劝。”   众人:?   什么叫“温和的规劝”,你直接说精神洗脑得了。   王赫赫弱弱道:“如果他们不听呢?”   池殊微笑:“那就轮到我出马了。我会用一些,嗯,不太友好但十分有效的手段,让他们加入我们。”   他说得委婉,但见识过他“手段”的张渣辉几人心头登时涌起一阵寒意。   ……分明就是赤裸裸的胁迫好不好。   池殊这么做的主要原因,是他的鬼童使用次数已经过多,再召唤一次的话,他怕自己真的遭不住。   而那些黑影也只是能起到吓人的作用而已,如果对面实力比较强,那么就有可能被他们逃脱。   不过,即使不使用这些外力来威慑,池殊也有自己的办法。   忽悠几个普通玩家,他还是很在行的。   ******   地下一层的另一边,三人沿昏暗的长廊缓缓往前走着。   江小雯和徐涛都是寒冰公社的人,江小雯是社长,他们本来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抢占攻陷模式的名额,却没想到真的进入了副本。   谁都知道,在一场攻陷模式内,对于攻陷方而言,胜利基本都是十拿九稳的事,而且奖励比一般副本更丰厚。   故而当一个副本突然开启攻陷模式,那有限的名额基本都被排行榜前十的公社给包揽了。   寒冰公社只是个百名开外的小公社,能抢到两个名额,可谓是走了大运。   他们本以为能够轻轻松松地度过这场副本,但本应向他们一边倒的局势却悄无声息地在逆转了。   被攻陷方的人数竟然在增加。   这是他们闻所未闻的情况。   在搜寻期间,江小雯向吴力描述了那个带他们去礼堂的奇怪npc,对方却说从没见过这个人,最大的可能性,那个npc根本就是玩家假扮的。   也就是名为池殊的被攻陷方。   按捺下心底的不安,她屏住呼吸,指尖轻轻触上那扇虚掩的门。   缝隙正一点点张大,昏暗的视野里,背后事物古怪的轮廓在阴影里蛰伏,闪烁的黯淡光圈如同怪物的眼睛,伴着一声门轴尖锐的声响,江小雯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房间里没有人。   只有一些破旧的杂物,以及被风吹开的窗帘而已。   她的心放了下来,背后的两个人也松了口气。   一些杂乱的脚步声忽然自走廊的另一边传来。   她陡然揪紧了手指,和两人一同向那看去。   几道身影正朝他们走来。   江小雯很快看清,那些都是之前在礼堂见过的玩家,她刚想走过去,突然间,想到了系统之前的播报。   【被攻陷方人数:5】   该不会……   她咽了一口唾沫,开始数人数。   一,二,三,四……   只有四个人。   幸好不是。   也许是因为婚礼快开始了,这些人被派来找他们。   她的心彻底放了下来。 第37章   薛琅等人已经来到了那三个玩家的面前。   他们没有拐人的经验, 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片刻的大眼瞪小眼后,江小雯主动道:“我们在这里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那个……池殊, 你们有他下落了吗?”   四人齐声:“……没有。”   吴力则警惕地看了薛琅一眼,像是在怀疑对方这话的真实性。   江小雯:“对了, 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突然间有好几个玩家转变了阵营……你们有什么头绪吗?”   王赫赫支吾道:“其实, 我们知道一点内幕。事实上, 我们过来找你, 就是因为阵营转变的事,主要想问问你有什么想法,不过你的意见到底是什么, 也不重要, 在必要时我们会采用一些强制手段, 希望你识相……”   眼见着他话说得越来越奇怪, 兰悦赶紧在身后拉了他一把,王赫赫闭了嘴。   徐涛低声对江小雯道:“社长, 我觉得他们有些可疑。”   吴力:“没错,这个薛琅和池殊走得很近, 需要提防。”   薛琅:……   江小雯的视线带上了些戒备:“所以你们过来的目的是……?”   张渣辉:“忍不了了, 我直说吧, 我们就是变成被攻陷方的那些玩家,过来找你们, 是想把你们也拉到我们阵营, 如果你们不配合,我们只好采用暴力手段了。”   这话一出,对面三人齐齐神色警惕地盯着他们。   徐涛:“你当我们傻吗?被攻陷方是明显的劣势, 我们凭什么要加入你们?”   吴力:“我就知道,你们跟池殊是一伙的,自己死不够,还想拉别人垫背是吧。”   兰悦冷笑一声:“到底死的是哪边还不一定呢,别太盲目自信了。”   吴力睨着她:“你不是跟天启他们去四楼了吗,怎么,因为实力不济被抓住了?还被迫转换了阵营,丢不丢人啊。”   兰悦喉头一哽:“你——”   张渣辉怒道:“你怎么说话的?要不是天启那帮人使下作手段,我们怎么会……啧,我们是因为被池小哥的实力折服,自愿加入他那边的,哪怕没有我们,他赢下你们也是轻轻松松!”   兰悦:……你说这话你自己信吗。   薛琅冷冷扫了吴力一眼,嗤道:“你跟许巍不是走很近吗,人家这次去四楼怎么没带上你呢,想抱天启的大腿?不如先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资格。”   吴力咬碎了后槽牙,恨声道:“希望你们死的时候也像现在这么嘴硬!”   兰悦反唇相讥:“不牢你操心,你肯定死我们前面。”   眼看着他们就要吵起来,江小雯说:“几位,我们是不会加入被攻陷方的,你们还是离开吧,如果再逼迫的话,我们就不得不动手了。”   她目光微冷,掌心已经凝聚起了一层淡淡的冷雾,随时都有可能化为冰刃袭来。   她是个攻击型天赋拥有者。   徐涛点点头:“社长说的没错,我们不可能加入你们,虽然我们只有三个人,但拼得鱼死网破的话,谁输谁赢还不一定。你们现在走,我们双方都能安然无恙。”   吴力嘁了一声,似乎对这个决定很不满。   两队间剑拔弩张。   张渣辉长叹一口气,对身后喊道道:“池小哥,没办法了,柔性劝导不管用啊,还得靠你了。”   对面三人:?   ……你管这叫柔性劝导?   那不柔性的呢。   在他们有些紧张的注视下,一道身影自拐角处走出。   看到那张脸,徐涛脱口而出:“你不是npc?!”   吴力不明觉厉:“什么npc?”   但没人理他。   江小雯:“这位……池先生,我不知道你有什么手段,但无论如何,我们都不可能加入被攻陷方,如果你要硬来的话,我们就只能动手了……”   她掌心的寒冰已然凝实,尖锐处折射出锋利危险的光。   池殊眸色微微一动。   巧了,他这正缺攻击型天赋的人呢。   在她警惕的注视下,青年笑容温和:“你误会了,虽然我这里有两个攻击型天赋的队友,但我不是喜欢用暴力解决问题的人,也不喜欢强迫别人,我只是想提醒你……”   他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字:“时间。”   他身后的四人:哪来的攻击型队友?   还有,你之前那手段不暴力吗?不强迫吗?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江小雯:“你什么意思?”   池殊的手中凭空多出了一只古铜色的怀表,他压下按钮,表盖应声而开。   从江小雯这个角度,可以清晰地看到表面上的分针即将指向罗马数字十一。   “你还记得最后一次系统提示音是什么时候响起的吗?它提示你们,婚礼会在半个小时后开始。当然,你们不可能清楚地知道副本内的准确时间……而我知道。”   他微微一笑:“毕竟这里唯二能指示时间的东西,除了一楼的挂钟,就是我手里的怀表——来自副本的特殊道具。”   江小雯的心里忽然涌起一阵强烈的不安感。   池殊还在继续。   “客人要在婚礼正式开始前入座,这是副本的规则,没有人知道违反规则的‘客人’会有什么下场。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系统音最后一次响起时,正好是七点三十分,婚礼会在八点整开始,而现在……”   怀表上的指针缓慢地走动着。   他弯起唇角:“你们只有七分钟了哦。”   霎时间,三人的脸色齐齐变得无比惨白。   江小雯朝出口的方向退了退:“……我怎么能确信你是不是在骗我们。”   “随你相不相信。”池殊啪的一声关上怀表,“你大可以用生命来做一次大胆的尝试。”   她咬了咬牙,也顾不上说什么了,拔腿就要走,没多远,却听见池殊的嗓音清晰地自身后传来。   “地下一层结构复杂,你们来到这里,肯定花了不少的功夫,想在短短几分钟内找到最开始的出口回到礼堂?对于你们这种不熟悉副本的玩家而言,有点不太实际吧。”   江小雯的身形陡然僵在原地,冷汗自额角滑下。   池殊说得没错,留给他们的时间太少了。   她几乎不可能赶得回去。   后悔的情绪在心头蔓延。   或许她本应早点离开的,不该继续执拗地往更深处去找,这样说不定也就不会和池殊他们撞上,不会在无形间浪费这么多时间……   猛然间,她意识到了什么。   背后的青年发出一声轻笑:“你以为,我让他们来跟你们说那些,是真的认为可以光凭借几句话,就劝你们加入被攻陷方?别天真了。从一开始,我就在等这个时候。”   江小雯攥紧了指尖,只觉一阵凉意沿着脊柱骨爬了上来。   徐涛和吴力两人面孔煞白地看着他。   池殊一步一步走上前来,手中凭空出现了一张暗黄的纸页,上面以猩红的字迹书写着他们的姓名。   “当然,我这里还能向你们提供最后一条生路。按上手印,加入被攻陷方,摆脱客人的身份。”   他姣好的眉眼在昏暗的烛光下模糊,口吻循循善诱:“如果想活下来,你们别无选择。”   话音刚落的瞬间,江小雯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他:“好,我愿意加入你们。”   她用拇指染上印泥,毫不犹豫地在自己的名字后摁下一个鲜红的指印。   池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明智的选择,愿命运之主庇佑你。”   徐涛也跟着她这么做了,很快,众人的耳边传来系统的提示。   【部分玩家阵营已发生转换。   当前攻陷方:8人。   被攻陷方:7人。】   当吴力也上前来打算按指印的时候,池殊忽然将神契收了回去。   他呆愣:“不是,我还没按啊。”   池殊毫无感情地说:“啊,抱歉,纸上空间不够了。”   吴力怔了几秒,神情突然变得极度可怖,他目眦欲裂地喊叫道:“你撒谎!明明那张纸上有那么多空的地方,你就是不想救我!”   “恭喜你,现在才意识到这个事实。”   他不敢置信地倒退几步,牙齿颤抖:“不行不行不行……求求你了,求求你了池哥,我为我之前所做的一切道歉,我向你下跪磕头行不行?池哥,我错了,我就是条乱咬人的狗,你饶我一命行不行,只要你能救我,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求求你了……”   抬头的瞬间,他对上青年闪烁着戏谑与玩味的视线。   那双色泽浅淡的眼眸正清晰地倒映出他此刻跪在人身前求饶的狼狈模样,仿佛受到什么刺激一般,吴力立刻弹了起来。   他双眼赤红,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青筋在脖颈处一根根凸起,如同蠕动的青虫。   他开始冲池殊破口大骂,骂出的话一句比一句更脏,到后来,在场所有人的祖宗十八代几乎都被他问候了个遍。   薛琅早就听不下去了,刚打算动手,却被池殊拦了下来。   想让这人永远闭嘴的张渣辉也遭到了池殊的阻拦,他好整以暇道:“再等等,他人生最后的用处还没体现呢。”   忽然,江小雯道:“等一下,七分钟应该到了吧,那为什么婚礼的钟声还没响?”   听到这话,吴力原本灰白的面孔顿时如打了鸡血般亢奋起来。   他呼吸急促,极度的狂喜几近冲昏了他的头脑。   吴力哆哆嗦嗦道:“对,时间到了,时间早就到了……池殊,这只是你的计谋吧,什么时间,什么怀表,一切都是你的骗局,你只是害怕了,只是想多拉点人进来陪你而已……”   吴力的视线投向江小雯等人,发出一阵猖狂的大笑:“你们全被他骗了,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你们现在变成了被攻陷方,你们全都得死!只有我,只有我才会活下来——”   那边的青年突然轻笑了一声,看他的眼神轻蔑而讥诮。   吴力的声音戛然而止。   池殊慢悠悠地:“哦,忘了说,这个表我调快了五分钟。所以现在还有五分钟,啊不,四分钟,婚礼就真的开始了。你随意。”   吴力僵着身子,呆呆站了几秒,他嘴巴张合,从喉咙深处发出嗬嗬的怪声,随后,如同疯了般地朝出口的方向跑去。   望着那消失在黑暗中的跌跌撞撞的背影,以及面色从容的青年,众人的心中不由涌起阵阵寒意。   ……从一开始,这一切都在那人的掌控之中。   江小雯看着他,忽然浮起了一个念头:如果自己当时没有听池殊的话,不管不顾往礼堂走,那么十多分钟的时间,也足够他们到达那里了。   很快,她就把这个念头彻底扔到了脑后。   世上没有那么多如果,她也不敢赌那个可能性,但那个人敢。   或许正因如此,他才能将1v14的绝对劣势局面生生扭转为7v7的平局,做到那些看似不可能之事。   不管怎样,现在的自己,是池殊的队友,只有被攻陷方胜利,她才能活下来。   “行了,我们跟过去吧。”池殊道,“我有点好奇,没能在规定时间里到达礼堂的客人,会有什么下场。”   他们往出口的方向刚走没多久,耳边就传来了轰鸣的钟声。   不同于之前的任何一次,钟声来自他们的头顶,响了整整十四声才停止,紧接着,是漫长的令人不安的死寂,阴暗的通道里回荡着他们的脚步声。   在接近楼梯口的地方,一条怪异的影子隆起隐约的轮廓,随着他们的靠近,越来越清晰。   一个男人趴在那里。   是吴力。   他死了。他的上身压在第一二节的楼梯上,一只手紧紧抓着地面,另一只竭力往上伸去,僵直的脊柱支撑着头颅,弹出头部的眼球仍死死注视着那道通往一楼的门。   吴力的身上满是鲜血,就好像有怪物沿着脊线扒开了他的身体,皮肤连着血肉生生撕扯开来,露出脂肪和鲜红的肌理。   他胸膛大敞,里面空空如也,没有内脏,只剩下一具被掏干净的躯壳,尚未完全干涸的血液沿着阶梯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往下流淌,伴着浓郁的血腥气。   短短数分钟,他就由一个活人变成了一具惨不忍睹的尸体。   玩家们强压下翻涌起的恶心与冷意,绕过他,陆陆续续地走上了楼梯。   没有人知道是他是怎么死的。   或许在不可见的黑暗中,潜藏着无数窥伺的怪物,它们等待着触犯必死规则的玩家,而后残忍地穿透他们的血肉,一口口吞噬下生命。   他们很快来到了礼堂前。   婚礼已经开始了好几分钟,一身漆黑的管家站在门口,对池殊背后这群“迟到”的玩家投来冰冷的注视。   玩家们噤若寒蝉。   管家比了个手势:“各位,请入场吧。”   昏暗的礼堂内,唯有舞台周围那一圈被点燃的烛火,将地面映照成血一般的色泽。   玩家们来到圆桌前,那里已然有七个位置坐满,李泽几人早已入了场,此刻看到后来的他们,面上神色各异。   谁是攻陷方,谁是被攻陷方,泾渭分明。   婚礼已经开始了,礼堂内仍旧静得可怕,台上一片空空荡荡,鲜红的蔷薇被水晶与蕾丝簇拥着,仿佛吸饱了血。   没有新娘和新郎的出场,诡异的气氛蔓延在这里的各个角落。   昏沉的光线下,李泽冰冷的视线扫过薛琅等人的脸庞,藏在桌下的手指无声收紧。   这个距离……要动手吗?   他有自信能杀死他们,至少杀掉其中的一两个,但现在婚礼正在进行,作为客人,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否会违规。   被攻陷方那边的人……为什么明明迟到了,却没有被判定违规?   他苦思冥想了半晌,一个念头闪过他的脑海,令他浑身一悚。   难道他们已经摆脱了客人身份的束缚?   空灵的钢琴声在这时候响起。   回荡在偌大的礼堂之内,飘散的音符如同冰冷的雪花,玩家心头一紧,循声望了过去。   它来自舞台边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摆着一架钢琴,钢琴背后,孤零的烛火勾勒出一名青年的轮廓,他脊背挺拔,修长的脖颈微微后仰,十指在黑白的琴键上如同舞蹈般跃动着。   是池殊。   刚进来的时候,他还有些疑惑,为何婚礼还未开始,直到注意到角落里的那台钢琴,忽然记起那天晚上向公爵的承诺。   ——我会将演奏的乐声传遍整个城堡,令您与新娘新婚的喜悦洋溢在这里的各个角落。   ……看来万诡迷的天赋影响还是蛮强的。   于是池殊来到钢琴前,打算先弹一曲试试看。   青年的侧脸苍白沉静,骨相优越,扬起的下巴勾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他双眸微阖,长睫在眼底投下一层极淡的阴影,如同蝴蝶休憩的翅膀。   随着他的弹奏,两道身影缓缓进入了舞台。   是公爵和爱丽尔。   烛火中隐约掺杂了猩红的色泽,面如蜡像的男人牵着女人的手来到台前。她的脸部一片平滑,苍白皮肤的褶皱堆砌起五官的轮廓。   爱丽尔身穿鲜红的婚纱,裸露的手臂是两截森森白骨,她的姿态端庄而宁静,空白的面孔正对着台下的玩家们,某个瞬间,一张微笑的脸在她的面庞上闪现。   轻快的琴声仍在继续。   明明是轻松欢乐的曲调,但在这片死寂空旷的礼堂内,显得无比诡异,激起的回音空灵冰冷,如同丝丝寒气渗入人们的皮肤,蚕食血肉。   李泽死死注视着这一幕。   不能再拖了,他们必须阻止这场婚礼的进行。   但问题在于,拥有着“客人”身份的他们,如果当众破坏婚礼,很可能会遭到规则的惩罚。   ……难道这是无解的死局吗?   李泽忍不住看向钢琴前演奏的青年。   他极黑的发衬着白皙的面容,脖颈后仰,肩膀顺着手指微微颤动,那双色泽淡薄的眼眸并没有看着琴键,而是看向圆桌前的玩家。   他似乎对着他露出了一个愉快的微笑。   霎时间,李泽的心头腾起一阵冷意。   池殊,到底在这场婚礼中扮演什么角色?他只是钢琴师吗?   他紧紧攥住了指尖。   对方的身份肯定不简单。   不管怎样……杀死他,也是任务中的一部分。   而动手的时机……   一场完整的婚礼并不只有新郎与新娘成婚的仪式,之后向客人们敬酒,也是必不可缺的一环。他们可以在那时动手。   这个想法闪过的瞬间,李泽立刻调出通讯界面,把这条信息输入框内,打算发给其他的队友。   与此同时的,一道压抑的惨叫自身侧传来。   婚礼开始后不久,有攻陷方的玩家已经按捺不住动手了。   刚从座位上起身的刹那,他的身躯立刻剧烈的颤抖起来。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撕扯着他的身体,玩家的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他想要坐下,但僵直的双腿根本无法弯曲,张大的口中发出压抑的嗬嗬声。   短暂的几秒后,那个玩家便直挺挺倒在了地上,后脑勺重重砸到坚硬的地板,暗红的血缓缓流了出来,伴着怪异的腥臭。   离他近的几个人面色恐惧地看着这一幕。   数道奇怪的黑影从四面八方蹿出。   它们蛰伏在黑暗的角落,像某种小型的猛兽,此刻蜂拥扑了上来,漆黑的爪子轻而易举便穿透他的胸膛,弓起的身体隆起怪异的弧度。   脏器及血肉从他的尸体内流出,古怪的吞咽声在玩家们的耳边响起。   李泽面色难堪。   这就是违反规则的下场。   作为客人,他们甚至连离开座位都无法做到。   新娘头部的皮肉仿佛溶解一般,开始一片片往下掉,最后只余一具惨白的骨架,鲜血染红了公爵的衣服,将烛焰也映得猩红。   欢快的音乐一刻不停地盘旋在空荡的礼堂内,洋溢着婚礼的欢庆与喜悦。   乐声来到高潮。   玩家的尸体在桌子下被怪物蚕食干净,连躯壳都不剩,一道道散发着血腥气的菜被女仆端了上来,黯淡的光线下,他们根本看不清餐盘里是什么,越来越紧凑的音乐声中,恐惧疯狂蔓延。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池殊平放十指,停了下来。   他起身,在数十双视线的注视下,一步步走上了血光遍布的舞台。   接下来,他的身份是——神父,以及……祂的使者。   所有的玩家都看着那个站在新郎与新娘之间的青年。   他白皙的面庞笼罩在光线中,显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红,立体的五官被阴影晕深,茶色的虹膜里弥散着血光。   在他的背后,死去的玩家一个个从幕布下走了出来,吴力,张晓,柳琳,束学察,刚死在圆桌下的人……那些失踪的,被亲眼见证死亡的,此刻齐齐站在了玩家们的面前。   他们的身上没有任何伤口,比起尸体,更像一具具被套上人皮的雕塑,苍白的脸上面无表情,沉默地注视着台下的人。   池殊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很快头皮发麻地转了回来。   他压下如芒在背的不适感,拿出神契,在六个猩红的姓名下,赫然书写着伯恩与爱丽尔的名字。   池殊的目光穿透前方那片虚无的黑暗,深深施了一礼,烛火将他的面容映照出神圣的光晕。他微笑着,自唇间吐出的字句不带一丝一毫的敬畏。   “至高无上的主,您的祭品已然就位,愿您向这对新人投以注视,听见他们的祈祷,赐予他们永恒的幸福,我将在此静候您的降临。”   彻骨的阴冷气息在那一瞬间席卷而来,礼堂内的烛火疯狂颤抖着,闪烁的光线将他们密密麻麻的影子投上背后深红的幕布。   下一刻,所有的火焰都熄灭了。   黑暗如同深海淹没了礼堂中的人,光线彻底被吞噬,玩家们甚至连身边坐的是谁都看不清,冷意自指尖爬向心脏,死寂之中,唯有冷汗自额角滑落。   所有玩家的耳边都响起了系统冷漠的提示音。   【被攻陷方已解锁:婚礼隐藏篇章·献祭。   所有拥有客人身份的玩家自动转换为祭品,对抗任务已更新。】   【攻陷方任务:杀死唯一献祭者,终止献祭。   被攻陷方任务:杀死所有祭品,确保献祭的进行。】   【滴——】   【警告!警告!本副本正遭到未知力量的扰动,副本已产生不可控的异化,请各位玩家——】   【刺……滋——】   【检测到受干扰程度已减弱至安全阙值,攻陷模式继续。】   【当前攻陷方:6人。   被攻陷方:7人。】 第38章   池殊心头一跳。   对抗任务更新以后, 这个副本就彻底变成了玩家之间的pvp。   虽然自己这边人数占优,但他们获胜的条件是杀死对面所有的人,而对方只需要杀死他就能赢得胜利。   当然, 他也可以继续使用神契,把对面的玩家变成自己这一方。   换言之, 这场对抗模式的关键,就在他的身上。   其余的玩家也迅速意识到了这一点。几乎在系统音结束的瞬间, 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向了那个舞台。   原本熄灭的烛火陡然亮起, 黑暗被驱散, 显现出熟悉的场景。   暗红的台面上,公爵与爱丽尔不知何时消失了,只剩下那些死去的玩家, 他们并排立在原地, 僵硬地看着底下的人。   与此一并不见的, 还有那个青年。   此刻, 池殊的直播间内。   【来了来了,终于到了最期待的混战模式了】   【刚从别的直播间过来, 他们全在找主播】   【毕竟噶了这位游戏就结束了】   【主播拉仇恨值的能力一如既往的强】   【我这屏幕怎么晃得这么厉害】   【没看到人家在逃命吗】   【我还以为主播这么爱作死会和他们硬刚的】   【主播:爱作死,但惜命】   【你也有今天哈哈哈哈】   ……   就在对抗任务发生变更的时候, 池殊就已经摸黑三步两步跳下了舞台, 凭着记忆, 悄悄绕过圆桌前的玩家,飞快往礼堂大门跑去。   此刻, 他已经顺利离开了那里, 遥遥听见背后传来的噼里啪啦的碰撞声与怒骂声,不由松了口气。   这种情况下,他还是找个地方躲起来自保最好, 他的天赋既不是攻击型的,也没有好用的道具,在那纯粹是给己方队友添乱。   气还没来得及喘匀,背后突然响起杂乱的脚步声。   池殊连忙闪身藏入拐角,探头往外看去,便见数道身影自礼堂的门涌出,目标明确地朝他藏身的地方赶来。   他心口一跳。   ……被发现了?   可他出来前明明确认过,没有人注意到他这边。   怎么回事……   形式紧迫,来不及多想,池殊咬了咬牙,朝不远处的楼梯跑去。   脑海里突然响起的系统音令他打了个趔趄。   【警告!检测到玩家出现了不符合身份的行为,扣除扮演值10。   当前扮演值:90。】   【请注意,当扮演值为0时,玩家当前身份卡将作废,如果没有可替换的身份卡,将直接对玩家进行回收。】   池殊瞳孔微缩。   他ooc了?   到底是什么时候……   跑上几级阶梯的功夫,他就迅速将自己激活身份卡之后发生的一系列事过了一遍,一切都按照合乎逻辑的情节推进着,似乎没有任何不对之处。   冷汗自青年的额角滑落。   这个警报刚刚响起,便意味着他违背人设的行为才发生没多久。   到底是什么?   被追着跑?假扮主持婚礼的神父?还是把“客人”献祭给了祂?……   池殊的脑子有些乱,背后攻陷方的玩家正穷追不舍,他只与他们差近一个楼层的距离,阴暗的楼道内,清晰地回荡着他的脚步声与喘息。   冷漠的系统音再度响起。   【警告!检测到玩家出现了不符合身份的行为,扣除扮演值10。   当前扮演值:80。】   池殊胸腔后的心跳微微加快。   扮演值还在下降。   说明他一直都在违规。   喉咙里已经翻涌起血腥味,冰冷的空气像刀子一样划过他的气管。池殊逼迫着自己冷静下来。   从祭台开始,之后发生的一幕幕浮现在他的脑中,像画片般掠过,每一分细节都清晰地呈现在他的眼前。   他攥紧了汗湿的掌心。   到底在哪里出了错……   突然间,一件从开始就被遗忘的的事实如闪电般掠过他的脑海。   池殊的脸色陡然变得惨白。   该死的,他怎么忘了这件事?   向神祈祷,必须支付代价,只是神契的使用介绍上,只说让他写下姓名与欲望,祂就会投来“注视”,并没有说清楚祂会如何索取代价。   池殊已经在神契上写下了八个人的名字,哪怕只是“成为祂的信徒”这样微小的请求,也有暗中标好的价码,而祂却迟迟未收到应得的东西,作为“使者”,池殊无疑是失职了。   这就是扮演值会不断下降的原因。   至于为何系统的警报刚刚才响起……这场献祭,或许在池殊说出那些话后才算真正开始,祂已经投来“注视”,但他并没有向祂献上任何东西。   池殊的脸色有些难看。   ……他又被那家伙狠狠坑了一把。   这张神契会出现在祭台内,大概率是要和它一起使用,也就是说,他现在必须得回祭坛一趟,赶在扮演值清零之前。   李泽等人牢牢追在池殊的身后。   他们队的张姣是追踪型天赋的拥有者,之前在楼道里见到池殊的时候,就已经对他使用了天赋,这样一来,只要再发动一次追踪,就能准确定位到他此刻的位置。   在他们之后,薛琅几人也紧跟了上来。   对于被攻陷方而言,池殊是关键中的关键,一旦他出事,就意味着所有人都会输掉这场对抗。   玩家们杂乱的脚步在楼道内激起沉重的回音。   池殊终于赶到四楼的时候,系统的警告又响了两次,现在,他的扮演值已经下降到了60。   在他的身后,李泽四人也冲进了四楼。   紧紧盯着前方青年埋头狂奔的背影,为首李泽的眼底闪过阴冷的光。   这个距离……刚刚好。   他有把握杀死他。   下一刻,他发动天赋,数道空气刃悄无声息凝聚在池殊后颈上不到半米的地方,微弱的淡蓝透出森森冷意。   形成的瞬间,它们朝他快准狠地袭击过去。   无数漆黑的影子自四面八方流了出来。   眨眼间的功夫,它们迅速地拉长变大,以一种极为恐怖的速度在池殊的背后形成了一道漆黑的墙。   墙体的表面耸动着,波纹般起伏,影子们模糊的面孔交叠在一起,仿佛黑墙上凭空长出的一张张人脸,沉默地看着背后的追杀者。   饶是如此,还是有一道气刃狠狠穿透它们,朝青年的背部袭来。   气刃逼近的瞬间,池殊的心头涌起一阵毛骨悚然的冷意,对危险天生的感知让他下意识就矮身往旁躲去。   但已经迟了。   淡蓝的气刃轻而易举刮破他的衣服,在肩处留下一道极深的伤口,而后彻底消失在空气里。   尖锐的刺痛令池殊浑身一颤,随即而来的是蔓延至整条手臂的麻木,他下意识摸了一把肩膀,掌心满是红艳艳的血。   几丝血星溅上青年苍白的侧脸,如同秾艳的颜料。   他脚步未停,迅速拿出止血粉,以一种极其粗暴的手法淋上了伤口,灼烧的痛感令他忍不住咬住了唇,指尖一哆嗦,药瓶滚到地上。   池殊的速度不可避免地被拖慢了几分。   耳边系统催命的警报还在不断响起。   【警告!检测到玩家出现了不符合身份的行为,扣除扮演值10。   当前扮演值:50。】   尽管那些阻挡的黑影源源不断,以李晓为首的几人还是迅速在它们间破开了一条道路。   李晓最先冲了过去。   他喘着粗气,双目赤红,就在他准备对那道略显狼狈的背影发动下一轮攻击的时候,一道人影突然自背后超过了他。   与此同时的,冷冽锋利的寒气毫不留情地袭向李晓的面门,尽管他躲得快,脖子上还是被留下血痕。   融化的冰霜沿着他的脖颈流下来。   趁着李泽躲闪的功夫,江小雯堵在他的身前,一手撑着大腿,呼吸尚未平复,掌心拢起一团雾一样的寒气。   她神色冷漠,哑声道:“想杀他?先过我这关。”   李晓恨恨地将视线从那道背影的身上收回,对上江小雯毫无感情的视线,磨了磨后槽牙。   下一刻,气刃与冰刀在空中猛然碰撞,发出金属般的尖鸣,空气撕裂的声音中,冰刀也被拦腰截断。   李泽瞳孔微缩。   没给对方任何喘息的时间,江小雯再度催动冰刃,朝他破空而去,冰霜凝结在她的手上,开出一层层纹理鲜明的冰花。   李泽连忙甩出空气刃来阻挡,狼狈地闪躲掠过身体的冰刀,朝身后吼道:“华路水,你们去追他!”   那边黑墙的中央已经破出了一个大洞,赶在被人影填补完之前,华路水和许巍冲了出来,越过他们,紧紧跟上远处青年的脚步。   池殊已经快来到了四楼走廊的尽头。   止血粉的生效时间还没有那么快,自伤口涌出的血顺着他的步伐流下来,在身后拖下一串斑驳的血点。   被伤到的左肩几乎失去知觉,池殊苍白的手指紧攥着,微微发着抖。   【警告!检测到玩家出现了不符合身份的行为,扣除扮演值10。   当前扮演值:40。】   系统的警报和背后紧追的脚步声一道响起,池殊压下胃部因剧烈运动翻涌起的恶心感,迈动酸疼的腿,继续往前跑。   伤口处的疼痛一刻不停折磨着他的神经,池殊视野的边缘开始浮起大片重叠的阴影,耳边嗡嗡作响,他艰难地喘着气。   快了。   就快到了。   公爵的房间就在眼前。   只要他能进去,那些人就没办法再追上来。   另一边的两人加快脚步,追逐着血迹尽头的人影。   他们本以为对方受了伤,可以轻而易举地追上他,却没想到过了数十秒,和对方的距离愣是没有半点缩短。   那道背影就快到达走廊的尽头。   华路水的眼中浮起困惑。   明知道那里是死路,为什么还要往那跑?   一旁的许巍咬牙道:“他可能有那扇门的钥匙,我们不能让他进去!”   但数十米的距离,绝不可能在短短几秒内消除。   没办法了……   华路水眸色微沉,发动天赋。   一条绳状物体出现在他的手中,尾端缠住他的手掌,下一刻,凭空增长了数十倍,毒刺般的尖端朝池殊迅速追去。   它如同毒蛇一样咬上青年的脚踝,倒刺扎入皮肤,而后死死缠紧,池殊只觉踝骨一麻,整个人失去平衡,便往前栽去。   他连忙用没受伤的手支撑住身体,膝盖磕到地上,痛得他冷汗涔涔。   池殊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被绑住的脚踝,那里的布料被刮破,漆黑的绳子缠在苍白的皮肤上,陷入肉里,底下是一圈乌青般的淤痕。   他简直都想骂人了。   自己的这只腿上受过诅咒,或许是因为他激活了特殊身份卡,来自那些亡魂的诅咒消失了,但一碰仍旧隐隐作痛,此刻对方绑的又是那条他受过伤的腿,可谓精准打击,极度致命。   池殊痛得趴在地上半天都没法起来。   他的右手肘撑在地面,肩膀颤抖,衣料的褶皱勾勒出脊背凹陷的线条,殷红的血珠滑过锁骨,在脖颈处晕染开艳丽的痕迹。   他垂着头,汗珠沿着发丝凝聚在末梢,双眸因身体里的热度蒸腾起水汽,模糊视野,池殊忍不住闭上了眼,无声喘息。   背后的脚步声在迅速靠近。   下一刻,他猛地直起身,手持匕首往绳子割去,锋利的刀刃划过,却无法在那上面留下丝毫的痕迹。   池殊僵在原地。   “没用的。”   华路水带喘气的声音从那边传来:“这是我天赋变出来的武器,普通的道具不可能损坏它。”   许巍恶意道:“放弃吧,除非你把脚砍掉,否则绝不可能从中挣脱。当然,我们不会给你逃走的机会,你只能死在这里。”   他们本以为能从青年的眼里看到害怕的情绪,但那双投来的茶色眸子平静深邃,以至于让他们不禁怀疑,这人是不是还有什么隐藏的后手。   池殊艰难地喘了口气,笑了:“凭这个就想杀我?你们也未免太有自信了。”   正当他打算使用鬼童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伴着急促的脚步在不远处响起:“池小哥,我们这就来帮你!”   华路水猛然回头。   是张渣辉和薛琅。   短短数秒后,他们就赶到了他的面前。   张渣辉召出灵刀,用尽全力在绳子的中段狠狠一砍,随着“道具耐久度已归0”的提示,刀消散在他的手中,缠着池殊的黑绳也消失了。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华路水面色难堪地看着这一幕,手指狠狠捏成了拳。   池殊连忙站起了身,来自脚踝的刺痛令他踉跄了一下,险些栽倒,被薛琅及时扶住了。   他牢牢抓着他的手臂,冰冷的视线盯着对面的华路水两人:“你去做你的事,我们会拦住他们。”   池殊:“多谢了。”   他做了个深呼吸,稳住身形,朝几步远的房门快步走去。   刚刚被华路水拖住的功夫,系统的警报再一次响起,扮演值现在已经降到了30,岌岌可危。   他迅速打开了公爵的房间,背身关门,熟悉的家具出现在他的面前,池殊踩在椅子上,挪开天花板的砖块,沿着梯子小心地爬了进去。   灰尘涌入鼻腔,浓郁的黑暗笼罩着这里。   他打开手电,走上吱呀作响的木质阶梯,肩膀处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取而代之的是刺骨的麻木与冷,阴冷的寒气渗入他的身体,令他的感官变得迟钝。   死寂的楼道里,系统的提示音格外冰冷。   【警告!检测到玩家出现了不符合身份的行为,扣除扮演值10。   当前扮演值:20。】   身份卡上,扮演值那一栏已经变成猩红,池殊咬着牙,一手抓着扶手,试图忽略脚踝处钻心的疼痛,加快步伐往上走。   终于,他来到了那扇漆黑的门前。   池殊毫不犹豫地将它用力推开。   一阵冰冷阴森的风扑面而来,吹乱他浓黑如墨的发丝,脖颈处的血液已然干涸,在锁骨上方勾勒出诡异妖娆的图纹。   高大的祭坛矗立在台阶之上,背景是被浓黑大雾掩盖的天幕,阴云下,那座祭坛仿佛笼罩在血光之中,十字架上倒悬天使的眼眶被鲜血充斥,流下猩红的眼泪。   墙壁上那些诡谲的花纹似活过来般,在石框中扭动着,像一条条纠葛在一起的长虫,身体缠节在一起,难分彼此。   池殊拖着沉重的身体,一步一步走上了楼梯。   那一瞬间,祭坛周围惨白的蜡烛凭空燃起,火焰是紫红色,闪烁的烛芯像一只只睁开的眼睛,冷漠而贪婪地注视着祭坛上的人类。   火光中,祭坛的穹顶犹如怪物诡异庞大的影子,相较于它,底下的那个青年实在太过渺小、低微、不堪一击。   他一无所知地走入怪物咽喉的最深处,低垂着头,鸦发下,那截裸露的脖颈白得晃眼,那是与一切肮脏、丑陋、污浊形成强烈反差的诱惑,羔羊的弱小与无知是黑暗中的向它们发出的最好的邀请函。   耳畔系统的提示音有些模糊,似乎带上了刺啦的电流声。   【警告!检测到玩家出现了不符合身份的行为,扣除扮演值10。   当前扮演值:10。】   池殊站在祭台前,那空空如也的台面如同某种对他的召唤,引诱着他对某位隐匿于黑暗中的神祇奉上献物。   地毯上的衔尾蛇缓慢地转动它的眼珠。   银灰色的祭台上,自头颅淌出的红白纹路仿佛流动起来,粘稠的液体滴到了他的脚边,如同涎水,蜿蜒至他的鞋面。   待池殊定睛看去,那里又什么都没有。   冷意自发麻的指尖一路席卷全身,令他的神经微微战栗。   池殊拿出了神契。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将它放上祭台。   四指擦过冷硬的台面,粗粝的质感使他感到指节酥麻,那一瞬间,手背像是被什么狠狠咬了一口似的,池殊浑身抖了一下,连忙抽回手指。   他低头看了看,白皙的皮肤上没有任何伤口,唯有大片干涸的血渍残留在指间。   ……幻觉?   脚下的地面突然震动起来。   猩红的液体自祭台的缝隙间涌出,那张神契很快被完全浸泡,彻底消失。血染红了石壁上的花纹,它们飞速地流到地上,殷红的血线朝四面八方蹿去。   一条裂纹出现在祭台的正中央。   很快,裂纹越来越大,细小的纹路如蛛网般爬满台面,只是几个呼吸的功夫,它便崩裂开来,轰然倒塌。   池殊往后退了几步。   紫红色的烛火疯狂抖动着,血光的笼罩下,诡谲的、黏腻的、湿冷的气息悄无声息缠绕上他的身体,从刺痛的脚踝开始,紧贴住他的皮肤,缓慢往上,如同甩不掉的跗骨之蛆,蚕食过他每一处的隐秘,侵入血肉。   死寂之中,仿佛有什么事物即将苏醒。   心头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下意识就想逃离这里。   池殊转身,快步沿着暗红的楼梯往下走,来到平地,一路向出口走去。   可走着走着,他发现自己怎么也无法靠近古堡那道漆黑的门。   它远远地立在路的尽头,似乎变得越来越小,由一扇门变成一个窟窿,再缩成一个小小的黑点,直到完全被古堡的墙体吞没。   出口消失了。   一阵毛骨悚然的凉意窜上脊椎,池殊缓缓回过头,竟看到本应远离的那座祭坛不知何来到了离他几步远的地方,比之前任何一次见到的都要高大、阴沉,像一座巨山,沉默地俯视着他。   胸腔后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他逃不掉。   池殊做了几个深呼吸,攥紧了发抖的指尖,踏上台阶,再度往回走去。   他别无选择。   中央的台面已经变成一堆灰红色的废墟,地毯上的衔尾蛇似乎变幻了位置,头颅正对着他的方向。   陡然间,池殊脊背一僵,感到一阵强烈的窥伺感自背后传来。   它们粘稠、冰冷,像鱼的目珠,沿着他的发尖舔过后颈,滑过脊椎,几近放肆地打量着,直白而赤裸,露骨而贪婪,池殊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僵着脖子往后看去。   没有人。   什么也没有。   除了那些摇曳颤抖的烛火,爬满墙壁的花纹,双瞳流血的倒吊人像,什么也没有。   加快的心跳并没有因此而平静。   池殊知道,这不是他的错觉。   有什么东西,在一直盯着他。   死死地、紧紧地盯着。   越来越多。   越来越多了。   身下的影子忽然动了一下。   池殊后退半步,但他的影子却没有和他一起移动,而是缓慢地蠕动起来,边缘一点点隆起、起伏,最后彻底缺失了人的模样,变成一团漆黑的庞然怪物。   他呼吸一窒。   熟悉的湿冷黏腻的感觉突然自手腕传来。   池殊低头看去,只见一条黑色的、滑腻的东西悄悄地勾上他的腕骨内侧,从尖端开始,一圈圈收紧,缠绕,像蟒蛇绞紧猎物,最后和他的皮肤毫无间隙、密不可分。   池殊瞳孔微缩。   ……怎么又是这东西?!   他下意识想要挣脱,身体刚向前半步,一股大力自腰际传来,将他不由分说拽了回去。   它轻而易举环上青年的腰肢,勾勒出他宽松布料下纤细的腰线,尖端缓缓探入下摆,游离而上,类似吸盘的东西摩挲过他的胸前。   温热敏感的皮肤突然被那抹冰凉刺激,池殊忍不住骂了一声。   他在挣扎的时候扯到了左肩的伤口,疼痛令他浑身一抖。青年死死咬住唇瓣,才勉强没让那声痛呼溢出来,挣扎的力道却渐渐弱了下去。   只是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无数诞自黑暗的触手便缠上了他的身体。   池殊的头发完全被冷汗浸湿,脖颈之下被粘稠的黑暗束缚着,他弓着背,眼尾因刺激涌起薄红。   此时此刻,直播间内。   【嗯?为啥我看不到直播间画面?】   【我这也是,卡在主播走上祭坛后,就突然黑屏了】   【?主播该不会死了吧】   【死了的话直播间会有提示,自动关闭,现在又是个什么情况?】   【辣鸡服务器,差评】   【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异渊的投诉通道在哪里?】   【主播上个副本末的时候,直播间好像也莫名其妙黑屏了,然后突然就说主播通关了,很奇怪】   【算了,好无聊,我退了】   【我也退了,去看看别的主播那什么情况】   【散了散了】   …… 第39章   血红的祭坛上, 巨大漆黑的触手自另一个空间内探出。   它们的影子怪异而扭曲,不急不缓地蠕动着,紧紧锁住这里唯一的猎物。   冰冷的气息无孔不入地渗入池殊的身体, 他感到那些东西似乎正在吮吸着他的皮肤,准确而言, 是吮吸他皮肤上的血。   从左肩上尚未愈合的伤口,锁骨处的血痕, 到血迹干涸的手指, 再到他被磨破的脚腕……它们几近贪婪地舔舐过那里的血液, 不痛,但冰凉滑腻的触感令池殊寒毛直竖。   他甚至连动一下指尖的空间都没有,那些触手毫无间隙地贴着他的身体, 一旦他某处有所挣扎, 它们便会警告般地收紧。   比疼更难熬的是痒。   当滑腻的黑暗摩挲过他的皮肤, 令池殊有种正被抚摸的错觉——被冰凉的、毒蛇般危险的事物抚摸, 以无比亲密暧昧的姿态,而他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   忽然, 池殊的眼前缓缓涌起一团雾气。   一团漆黑的,近两米高的雾, 边缘呈现晕散的灰色, 隐隐约约地, 在它们的正中,凝聚成一个模糊的人形。   对方的气息和缠绕在他身上的触手很接近, 一样的冰冷、强大、危险, 不容抗拒。   人形来到了他的面前。   黑雾的包裹下,池殊看不清他的五官,也看不清他的身体, 但当他靠近的瞬间,对危险本能的感知警铃大作。   久违的恐惧翻涌上来,电流般传遍他的神经末梢,让他从心脏到指尖都泛起麻意。   池殊想要后退,想要躲避,想要逃离,但那道人影步步紧逼,他浑身被束缚,动弹不得,退无可退,缠住他的触手甚至将他往人形的方向送了送。   青年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又见面了。”   富有磁性的,冷漠的嗓音在他的头顶响起,很好听,却没有一丝一毫属于人类情感的起伏,震得池殊的耳膜发麻。   他高高在上,以冰冷的目光审视着这个胆大包天的人类。   “你似乎很热衷于扮演我的使者,为我招揽一些来路不明的信徒。”   被黑雾包裹的手掐住了青年的下巴。   他的手指长而冷,不似人类的温度,指尖嵌入池殊两颊的软肉,尾指抵在他脖颈处的命脉,像是在细细感受着那里脆弱的震颤,狂跳的脉搏,流淌的体温。   池殊闭了闭眼,在脑中无声命令。   “激活天赋。”   系统的提示音立刻响起,   【玩家[孤注一掷]天赋已发动。   效果:反转并合理化玩家与指定对象二者的地位。定义该事件初始发生概率为0,随着所受危险值的升高,概率将逐渐扩大。   持续时间:1h   使用对象:招厄】   【当前成功概率:0】   【当前危险值:80】   【剩余时间:00:59:59】   暗哑的声音自雾气下传来:“既然如此,不如永远来侍奉我。”   下一刻,危险的气息彻底席卷了他,阴森、可怖,死亡的阴影压得池殊喘不过气。   他身上的触手狂躁般地蠕动起来,相较于它们,青年的躯体实在太过脆弱,仿佛不堪一击的瓷器,哪怕多加一分力道,他都会被碾碎。   池殊睁开了那双色泽淡薄的眼瞳,虹膜里倒映出被黑雾包裹的人形。   他视线仿佛穿透黑暗,看见那些蠢蠢欲动的疯狂、混乱与罪恶。   它们是世间一切负面形容词的混沌集合,此刻正高高在上地、恶意地俯视着这只走投无路的羔羊。   他的口吻温和而真诚。   “我从来都忠于您。从第一次见面我就说过,我心甘情愿向您献上我的一切……您不该怀疑我的。”   托着池殊下颌的手将他的脸颊往上抵了抵。   些微的窒息袭来,对方冰冷的、沉沉的视线压在他的身上,携着森冷的恶意,好像要撕开青年那层虚伪美好的皮囊,看见其狡诈的真面目。   “那么,就向我献上灵魂以示你的虔诚吧。”   黑雾涌动的面容一点点逼近了他。   他高大的身影几乎将池殊完全笼罩,鼻尖部位凑近青年干净白皙的颈窝,仿佛在嗅闻。   那里残留着一星溅上的血迹,牢牢粘在皮肤上,像一点未涂抹开的朱砂。   阴冷的雾气伸出颤动的触角,缓慢贴上池殊的脖子。   【危险值:90。】   【成功概率:5%。】   【发动失败。】   太近了。   池殊的睫毛狠狠颤抖了一下。   当那股恐怖的气息彻底席卷他的时候,甚至连呼吸都成困难,池殊不会怀疑,只要对方稍稍动一下念头,自己就会立刻死去。   有什么东西抚摸着他的侧颈。   比人的指尖更凉,比触手更轻,危险地,恶毒地,却又亲密地啄吻过他的皮肤,和下面流淌着鲜血的动脉只差纤毫的距离。   野兽已然露出獠牙,比刀刃更锋利的武器抵住他的命脉。   池殊的呼吸乱了一瞬。   太近了。   就像死神的邀吻。   而他没有拒绝的选项。   【危险值:100。】   【成功概率:15%。】   【发动失败。】   【天赋作用下,危险值将持续累积不封顶,直至玩家死亡。】   当死亡的阴影彻底笼罩在他的身上,池殊的心中久违地涌起一阵怪异的兴奋,像触电一样传遍神经末梢,全身的细胞都在战栗。   他克制住自己指尖的颤抖,仍由人形在自己的脖颈处嗅闻。   “它很美味。”   黑雾下的嗓音低沉暗哑,磁性的声音如同暗夜里拉响的乐器:“你的灵魂,我很喜欢。”   “狡诈,谎言,精明,睿智,冷漠,一些强烈的渴望,被善意包装的算计,与偏执信念格格不入的怜悯,还有那么几分……恰当好处的脆弱。”   “疯狂与冷静,罪恶与救赎,欲望与割舍……一座散发着美妙气息的矛盾的集合,成色很好。”   【危险值:110。】   【成功概率:20%。】   【发动失败。】   池殊抿了下唇。   “是吗。”   原本准备好的字句在他的舌尖打了个旋,被吞了回去。   与此一并吞进的,还有那一份低眉的温和、顺从、与隐忍,羔羊的面具在那一刻出现了裂缝,自眉眼开始,缝隙蛛网般遍布脸庞,最后彻底碎裂。   池殊冲他露出一个微笑。   既然要押上性命,赌那一分微薄而缥缈的可能性,何不玩得更大一些。   越是危险,他赢得概率就越大。   青年的嗓音温柔,咬字清晰,哪怕吐出的是毫不留情拒绝的话语。   “我改主意了。”   “成色这么漂亮的灵魂,白送给你岂不是很可惜?……所以我打算自己好好收着,谁也别想从我这里夺走。”   【危险值:120。】   【成功概率:35%。】   【发动失败。】   周遭涌动的黑暗愈发深沉黏腻。   摩挲他颈侧的触角收了回去,人形静静站立,藏在黑雾后的视线居高临下,俯视着池殊。   对方的气息比之前更加危险。   青年发出一个代表笑的气音:   “你说不满意我带来的信徒……呵呵,你不是命运之主么,你难道看不见我的命运?看不见我假托你的命令来哄骗他们的未来?”   “还是说——命运之主也会被蒙骗吗?”   他拖长尾音,茶色的眸中浮起嘲讽的光,“被一个你认为微不足道、随手都可以碾死的,弱小的人类。”   冷意已然让池殊的身体失去了知觉。   那团雾气翻涌着,里面的人形时而凝实,时而分散,哪怕看不见他的五官,池殊也能感到那阴冷的、如有实质的目光几乎要穿透他的身体。   【危险值:130。】   【成功概率:40%。】   【发动失败。】   此时此刻,面前的青年仿佛卸下了所有的伪装。   他鸦色的头发顺着后仰的动作往后滑落,双瞳里酝酿着笑意,形状优越的唇让人难以想象会自那里吐出多么刻薄又讥诮的字句。   池殊身上的触手开始缓缓收紧,警告的力道,令他的关节发僵,发疼,全身的骨头仿佛随时都会被拧碎。   “不装了?”   人影的声线低哑,一字一句,如同脖颈上的绞索,勒紧青年脆弱的命脉。   从池殊揭穿伪装到现在,他的声音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淡漠、森冷,高高在上,如同玩弄蝼蚁。   “很可惜,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会收走你的灵魂,”他寒冷的手指不带情感地抚摸过青年柔软的皮肤。   “包括你的欲望,你的信念,你的理智,……”   “或许,还包括你的身体。”   浓浓的恶意。   【危险值:140。】   【成功概率:50%。】   【发动失败。】   一根触手在这时圈住池殊的脖颈。缓慢绞紧。   窒息感随着它收紧的力道涌上来。它似乎并不着急杀死这只脆弱的猎物,毕竟他对它而言已经是势在必得。   它只是在欣赏青年濒死时狼狈的姿态,等待着那张唇瓣中吐出求饶的字眼,为了能活下来,又会说出怎样天花乱坠的巧语——就和上个副本里的一样。   池殊翕动嘴唇,艰难地喘气,犹如一尾脱水的鱼,视野被生理性的泪雾模糊。   他浅茶色的眼睛仍不偏不倚地直视着那道人形黑影。   “要跟我赌吗?就赌你……”   池殊咳嗽一声,苍白的面容上,浮起恶劣的笑:“会不会叫我主人。”   【危险值:150。】   【成功概率:60%。】   【发动失败。】   脖颈处陡然缠紧的压迫力道令他忍不住咳嗽起来。   喉腔里已经涌起浓浓的血的味道。   腥咸,黏腻。   他哑声:“赌注是……我的灵魂。”   【危险值:160。】   【成功概率:70%。】   【发动失败。】   池殊的意识已然因缺氧而模糊,他强撑开自己的眼皮,看到那道雾气包裹的人影朝他越凑越近。   依稀地,他似乎看到了对方苍白的面孔,刀刻般的五官,却一闪而逝,短暂地仿佛只是他濒死的错觉。   那只手毫不留情地扣住青年的下巴,陷入他两颊的软肉。   很冷,冷得池殊早已麻木的皮肤都禁不住哆嗦了一下。   他暗哑的、富有磁性的声音擦过他的耳膜,仿佛剧毒的蛇,冰冷的信子舔舐耳廓。   “你似乎并未认清自己的处境。人类。”   黑雾愈浓。   无数阴冷的视线蛰伏在其下,滑过青年隐忍痛苦的眉眼,挺拔的鼻梁,喘息的唇,下颌延伸脖颈的起伏的线条。   那些视线带着连它们自己都未意识到的贪婪与露骨,罪恶与赤裸,仿佛要舔开他薄薄的皮囊,疯狂又迷乱地噬咬其下的血肉。   “在这种形式下挑衅我,并不是明智的选择。”   【危险值:180。】   【成功概率:85%。】   【发动失败。】   死亡扼住了他的脖颈。   池殊屏住呼吸,大脑晕眩,视野陷入短暂的黑暗里,嗡鸣声仿佛锥子一样钻入他的双耳,反复碾碎他的颅骨。   死寂如深海将他淹没。   池殊能感到自己的意识在消散,蜷缩进黑暗的怀抱,一切不适与疼痛都被麻木取代,恍恍惚惚地,耳边传来系统的提示音,带着断续的、隐约的电流。   【危险值:200。】   【成功概率:90%。】   【发动……成功。】   【玩家当前地位已与指定对象反转。】   【剩余时间:00:28:34】   那一刻,全身上下的触手都松开了对他的束缚,飞快地往黑暗的另一头缩去。   池殊的身体失去了支撑,双腿一软跪在地上,按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周遭有某种无形的事物悄无声息地发生了变化。   眼前因窒息浮起的黑影在消散,汗水顺着青年的发丝滴到地上,聚起小小的水坑,他的双眸仍有些失焦,半晌,缓缓抬起了头。   那道被黑雾围绕的人形正站在池殊的面前,依旧冷漠、阴沉,但最开始令他浑身战栗的危险感已然褪去了大半。   那些雾气在一点点消散,露出对方真实的模样。   银白色的发丝,长及下巴的发尖泛出冰冷锐利的光,暗紫色的眼瞳如同冷血动物的眼睛,一切掠夺、狠戾、与嗜血都蛰伏在虚假的平静之下,看过来的时候,让池殊的脊柱爬上一层冷意。   他有一张异常俊美的脸。   那优越的五官每一寸无疑都与这个形容词完美契合,无可挑剔,从眉眼至嘴唇,没有丝毫的缺陷,不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俊美得不似真人。   犹如一段精简完美到极致的代码,每一处的计算都与人类的审美完全贴合。   但正因太过完美,才使这张脸显出一种强烈的非人感,也不像人力所能启及的造物,更接近于……   怪物的拟态,或是神。   雾气完全散去。   男人身躯高大,挺拔修长,漆黑的衬衫被肌肉的轮廓撑起,喉结锁在第一颗扣子下,苍白的肤色令他如同暗夜里的吸血鬼。   他垂着眼,紧紧盯着身前的青年,深紫的双瞳不带分毫温度,犹如残忍的掠食者锁定猎物。   池殊的手撑在地上,呼吸尚未完全平复。   他的鸦发一缕缕垂在颈侧,末梢随着肩膀细微颤抖着,衣衫已经凌乱,上面遍布被凌虐的褶皱,以及自左肩流出的斑驳血迹。   青年眸光低垂的时候,长睫洒下阴影,眉眼间的那份攻击性被彻底冲散,配上毫无血色的唇与裸露的后颈,给人种柔弱可欺的错觉。   下一刻,男人竟然半跪下来。   苍白冰冷的大手托起池殊的胳膊,轻而易举地就将他扶起,并让对方的重量大半都压在了自己的身上。   他的动作极轻,如同对待羽毛,因为哪怕用上那么一丝的力道,面前柔弱的人类就会被折断骨头,乃至整条手臂都被碾碎成齑粉。   池殊感到被他触碰的肌肤泛起刺骨的冷意,身体一时有些僵硬。   低沉磁性的嗓音自他的头顶传来。   “您希望我做什么?”   池殊抬起了头。   他正对上一双深邃而冰冷的眼睛。   不同于那人声音的平静,这双幽暗的眼眸里毫不掩饰地闪烁着疯狂,残忍与狠戾,仿佛一座浓缩的地狱,里面囚禁着无数的亡魂,它们深切地、满怀恶意地死死盯着面前的青年。   池殊不会怀疑,如果可以,对方下一秒就会把自己活活撕碎。   他的天赋能令他们的地位反转,但不会因此改变二者的记忆与认知,他们间悬殊的实力差距仍旧存在,只是被掌控的那一方,由池殊变成了他。   彻彻底底地颠倒了。   哪怕对方恨池殊恨得咬牙切齿,内心的愤怒与恶毒几乎要摧毁那座脆弱的牢笼,哪怕他轻而易举地就能将这个人类给碾死,但不得不收敛下任何会伤害到他的獠牙,镇压下一切冰冷的杀意,以最小心最尊敬的态度对待他。   就像侍奉自己的神明。   实在是……   太令人高兴了。   意识到这个事实的瞬间,愉悦感如同汽水冒出的泡泡一样在心头炸开。   突然间,池殊发现了某件令他不那么愉快的事。   这人比他高半个头,他要微微仰头,才能对视上对方的眼睛。   池殊一米八四的净身高,平生少有的,受到如此碾压性的打击。   他下了第一个命令。   “跪下。”   不带感情的二字自青年的唇间吐出,玩弄的恶意犹如针脚,巧妙隐藏在字句之下。   男人顺从地半跪下来。   现在他的头只到他的腹部,从池殊这个角度,能看到他银白色的发旋和抬起的面容。   他在仰视他。   池殊的心情重新愉快了起来。   “其次。”   他倾了倾身子,睫毛下,茶色的眼眸浮起恶作剧般的笑意,毫不畏惧地直视那双幽冷的眼睛。   “叫我主人。”   四个字,无比清晰。   短暂的沉默后,高大俊美的男人死死盯着他,哑声道:“主人。”   池殊的耳根泛起一阵麻意。   有些烫。   他的右手忽然被对方有力的手指托起,不容抗拒地放到唇边,印下一个冰冷的吻。   潮湿,黏腻,寒意丝丝沁入身体。   像极被毒蛇的信子舔了一口。   他的视线如同焦油紧紧粘附在青年的身上,嗓音暗哑:“您的命令是我至高无上的准则。”   被捉住的指尖酥麻,微微颤抖,池殊条件反射地就抽回手,往他的脸上扇了一巴掌。   一片死寂里,巴掌声格外清晰。   男人苍白的脸被打偏到一侧,银色的发丝垂落,令池殊看不清对方此刻的神情。   他缓慢地转过头来,暗紫的双眸仰视着他。   “是我逾矩了。”   他的语气堪称诚恳,池殊却感受不到半点诚意。   倒有种被大型猛兽盯上的毛骨悚然。   他扫了一眼自己的天赋面板,上面显示:【剩余时间:00:17:22】   只要在天赋失效前完成任务,脱离副本,对方就不能拿他怎么样。   池殊说:“你去完成献祭仪式。”   “但这些祭品本应由您来享用。”   池殊又甩了他一巴掌。   这次是另外一边。   他白皙修长的手指用力捏住男人的下巴,居高临下:“你只需要执行,不需要询问。”   男人的眸子更深了些:“我明白了。”   又是片刻的死寂。   池殊忍不住道:“……你怎么还不走?”   一根漆黑的触手自他的袖口下探出,缠住男人苍白的手,它瞬间勾起了池殊那些被束缚的、羞耻的、冰冷黏腻的记忆。他条件反射地就想后退。   他深深注视着他,像是不愿错过青年脸上的任何表情:“它们会替我完成这些,而我,需要跟着您的身边贴身侍奉。”   男人的口吻从始至终都很平静,最后那四个字却让人无端感到一阵阴狠而暧昧的冷意,仿佛被带上颈环的猛兽用尖利的獠牙摩挲着最柔软的脖颈,按钮与鞭子就在他的手中,但对方随时都有可能从笼里挣脱出来。   池殊:“多久可以完成献祭?”   “很快。”他一顿,“十五分钟后。”   池殊的视线不动声色地扫过对方五官锋利冰冷的轮廓,男人仰着头,深邃的眸光从未自他的脸上移开分毫。   那赤果果的视线舔舐着他的皮肤,毫不掩饰其下的杀欲与冷厉,渐变的虹膜呈现出诡异的紫色。   池殊命令:“闭眼。”   他顺从地闭上了眼。   但池殊依旧能够感受到那些几欲凝为实质的视线。   它们来自对方的身体,在这具人类的皮囊之下,有数不尽的“东西”正注视着他。   像冷血动物的眼睛,冰凉,怪异,展露出最原始的兽性,它们一刻也不停地紧紧盯着对面的人类,轻而易举穿透他单薄的衣料,舔吮皮肤,从发尖到脚趾,贪婪地、疯狂地窥伺着。   招厄的视野彻底陷入了黑暗,但这并不影响他“看”那个人类。   ——他的模样,他的声音,他的气味,他因紧张微微收缩的瞳孔,不时颤动的睫毛,背在身后攥紧的指尖,他的每一个呼吸、一下心跳、一次脉搏……都在招厄的“眼睛”前纤毫毕现。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许就像人类喜欢观测让他们感兴趣的事物一样,他也在“观测”着这个名为“池殊”的人类。   但他的目的更原始,也更纯粹。   他要吃掉他。   ——吃掉他敏感又脆弱的皮囊,吃掉他狡诈的灵魂,吃掉他的理智,他的欲望,他的疯狂,吃掉他对他说出的每一个谎言,吃掉他善变而狡狯的眼神,吃掉他虚伪又蛊惑的笑容。   彻彻底底。完完全全。   直到那道不快的嗓音再度自头顶传来。   “不许看我。” 第40章   说出那句话后, 池殊总算感到那些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被从他的身上移走,黏黏糊糊的注视感全消失了,他悄悄松了口气。   男人正半跪在他的面前, 银白色的发丝顺着他仰头的动作往后滑落,尖端有种贵金属般冰冷的质感。   他已然闭上了那双幽邃的眼睛, 平静的脸庞给人种无害的错觉,犹如乖乖矮下身来的大型犬。   池殊突然想起自己现在还在直播, 心头一跳。   那他被那群东西绑起来时的样子……   他连忙打开直播间, 看到一片漆黑的界面, 以及那上面飘过的寥寥几条【主播去哪了】的弹幕,刚提起的心又放了下来。   就像上个副本末一样,他的直播间突然黑屏了, 观众无法看到他这里的情况。   与此同时, 一个疑惑浮现在池殊的脑海。   到底是什么屏蔽了他直播间的信号?   他的目光悄无声息移到男人的脸上, 又不着痕迹地收了回来。   肯定是这家伙搞的鬼。   ……对方到底是什么?   异渊游戏的一部分?   但他却拥有自己独立的意识, 比肩神明的权柄,超乎于规则, 甚至能轻而易举脱离游戏的掌控,连另一个次元的玩家的直播间都能够影响……   异渊会允许这样存在么。   而且, 游戏内的“神格”, 并不止招厄一个。   具体的数量池殊并不清楚, 玩家间也极少谈论这种东西。   他们很有可能触及游戏最深的隐秘。   青年垂下眼,若有所思。   或许他可以与其他的“神格”进行接触, 来进一步获得与异渊有关的更多信息。   他想要知道, 这个能将死者强行拉入恐怖副本的游戏到底是是什么东西。   至于眼前这个……   池殊看向男人阖上的双眸,在那佯装平静的人类外表之下,滋生着无数蠢蠢欲动的黑暗, 只是对方藏得很好,亲手将内心杀欲的野兽套上了沉重的锁链,并将钥匙交付到了他的手中。   他在心底啧了一声。   但愿这个副本结束后,他们没有再见的机会。   当然,池殊一向清楚自己奇差的运气,也不相信对方在受辱之后会忍气吞声,只要自己还在游戏里,来自“招厄”的报复便不可能停止。   除非……   他一把捏住男人的下颌。   指下的皮肤很冷,不像人类的身躯,更接近于无生气的机械。   危险的寒意咬住池殊的手指,在他的神经末梢间流窜,令他毛孔舒张,骨头发麻。   即使他们的地位已经反转,男人也尽可能地收敛下一切能伤害到这个人类的尖刺,但接触的瞬间,池殊仍能感受到自己全身上下的细胞都在战栗。   那是一种天然的压制,铭刻在基因里的恐惧。   就像与死神共舞。   本能正叫嚣着逃离,他的后颈发烫,有些兴奋。   池殊压着对方颌骨的手用了些力,几缕银发自他的指缝滑落。   “你发誓,永远忠于我,永远也不会伤害我。”   男人依旧紧闭着眼。   因为池殊没有让他睁开。   他嗓音比起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暗哑:“向谁起誓?”   “当然是——”   池殊的唇角浮起愉快的弧度。   “向你的主人。”   “……”   “好。”   几秒的沉默后,他缓慢而沙哑地道:   “向您起誓,我会永远忠于您,永远追随您,永远也不会伤害您,我愿意向您献上我的一切,完完全全,毫无保留……”   “我的主人。”   男人的声音低沉,磁性,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滑入池殊的耳朵,他不禁头皮发麻,全身敏感的神经仿佛被毒蛇舔了个遍,寒毛直竖。   他一把撤开了捏住对方下巴的手。   那一刻,招厄的“眼睛”不受控制地再度睁开。   藏在他的体内,藏在青年背后涌动的阴影,藏在穹顶和墙壁间密密麻麻的缝隙,它们拥挤着、鼓噪着,从青年的发丝尖到皮肤上的毛孔,视线无孔不入,一刻不停地注视、注视。   有了上次失败的经验,它们现在把自己隐藏得很好,偷偷地缩在无法被观测到的地方,哪怕敏感多疑如那个人类,也顶多只能觉察到些微的不适。   无数的声音在招厄的耳边说话,引诱,蛊惑,煽动。   ——尝一尝吧,尝一尝他的味道。   ——他的兴奋,他的恐惧,他的隐忍,他的脆弱。   ——要吃他的灵魂吗?从哪一部分开始?那双时常闪烁着算计与玩味的眼睛?还是会甜言蜜语哄骗你的嘴唇?或是经常露出破绽的颤抖的指尖?一看就适合撕咬与留下痕迹的脖颈也很不错……   招厄说:闭嘴。   它们闭嘴了。   招厄说:闭眼。   眼睛们闭上,又很快不听话地张开。   它们代表着他最深也最本能的渴望,哪怕他的伪装再好,也无法彻底扼杀自己的本能。   他只能压制,把一切的的毁坏欲、疯狂与食欲扔进最黑暗的笼子,挂上并不坚固的锁链,等待着,等待着青年的手段用尽的那一刻。   那些被囚禁的、压抑以久的欲望将彻底冲出牢笼,报复性地吞没掉那个人。   这是第一次有人类敢玩弄他。   池殊扫了一眼自己的天赋面板,上面显示:【剩余时间:00:11:02】   通讯图标上有个小红点,他点开,薛琅的消息弹了出来,三分钟前发的。   【薛琅:你现在怎么样?】   【池殊:我没事。你们那边呢?】   对方的回信很快冒了出来。   【薛琅:我们被困在礼堂了。】   【薛琅:徐涛死了,兰悦受了重伤。】   【薛琅:我们在想办法突围。这里很乱,你最好别过来。】   池殊指尖停顿几秒,输入了【放心】二字。   他关闭虚拟界面,说:“带我去看看他们那边的情况。”   “如您所愿。”男人说。   招厄当然知道对方口中的“他们”指的是谁。   那些“信徒”与“祭品”。   与这个人有着一些微薄联系的虫子。   微不足道。   不值一提。   弱小而可笑。   但那些“眼睛”还是躁动起来,发出不甘的、混乱的窃语。   ——几只虫子,居然也能牵动这个人类的心神?   它们叽叽喳喳。   ——他是你的,只能是你的,他是你的你的你的你的,他是你的猎物,你的藏品,你的欲望,你的愤怒与占有,他只能被你注视,被你嗅闻,被你舔舐,被你束缚,被你吃掉血肉,品尝灵魂,那种存在怎么可以分走他的注意?怎么可以?你绝不能允许不允许不允许不允……   招厄:闭嘴。   “……我可以睁眼么?”   池殊:“睁。”   他睁开了幽暗的眼睛。   男人注视着他:“我需要借给您一些力量,请允许我触碰您的皮肤。”   池殊:“……如果你有让我不高兴的举动,我会惩罚你。”   他冰冷的视线游离过青年张合的唇。   “当然。您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于是男人站了起来。   他的影子笼在池殊的身上,低垂的目光缓缓滑过他的眉骨,睫毛,眼眶的轮廓,最后落在了他的耳垂。   被几缕鸦发掩映着。   池殊被他看得脊背发凉,刚想叫停,对方突然朝他伸出了苍白的手指,伴着冰冷刺骨的气息,将他即将涌出的字句冻在喉咙里,浑身僵硬。   池殊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只是分神的功夫,那寒凉的指尖便已触上了他的耳垂,浅浅地一碰,却令池殊寒毛直竖,并不敏感的耳垂阵阵发麻,如针尖扎入天灵盖。   他下意识后仰,躲开了对方的进一步触碰。   池殊一把拍开他的手——这力道在他的眼里小得可笑,连挠痒也算不上,但他还是顺着青年的动作把手收了回去。   “您不高兴了吗?”   他自然地跪下身来,仰面注视着呼吸有些凌乱的青年:“您会惩罚我吗?”   池殊:……   怎么办,对方好像突然兴奋起来了。   不可以让他爽到。   池殊平复着心跳,试图令自己的口吻听上去更冷漠一些:“……我会宽恕你。仅此一次。”   招厄盯着他。   准确来说,是盯着池殊左耳处那点鲜血般的红。   他刚刚的杰作。   它缀在青年白皙的耳垂上,折射出诡谲冰冷的光,隐隐地,散发着不详而危险的气息。   “眼睛”们也在盯着。   它们愉快地笑了起来,齐声说。   ——他是你的了。   “感谢您的宽恕。”   男人缓缓地,暗昧的嗓音下,涌动着深沉的恶意与渴望。   “我现在会把您带到那里。只要您需要,我随时会出现。”   ******   一楼礼堂外。   以李泽与华路水为首的几人堵在门口。   在他们的身后,攻陷方的成员或多或少都受了伤,在刚才的混战中,戴安娜死了,现在他们只剩下五人。   礼堂内的被攻陷方情况也不容乐观。   徐涛死亡,兰悦重伤失去了对战的能力,还能继续抵挡的只有四人,并且攻击型的只有江小雯一个。   相较而言,还是攻陷方那边占了上风。   他们两边都元气大伤,此刻陷入了胶着的僵持对峙中。   江小雯嘴中咬着绷带,在右臂处的伤口上用力扎紧,她指尖的冰霜不断融化又重新凝聚,汗湿的发丝下,一双冰冷的眼睛牢牢盯着对面的人。   她的天赋使用早已经超过了临界次数,此刻脑部的神经一阵阵的抽疼,视野被汗水蒙湿。江小雯用手肘狠狠擦过额头流下的汗。   薛琅站在她的身边,手掌处缠着浸血的纱布,他垂眸看着通讯界面上池殊给他发的那个【放心】,非但没放心,反而更不安了。   他自然清楚池殊不可能来白白送死,也相信他的实力。   只是薛琅隐约觉得,一旦对方出现,这里的局势就会彻底失控。   ……这人总会搞出一些惊人的动静来。   李泽和华路水也受了不轻的伤。   他们的身上都是被冰刃划出的伤口,寒意顺着血液渗入身体,即使被包扎好,也阻隔不了将神经冻得发麻的冰冷。   李泽怎么也想不到,那个叫江小雯的女人,看着柔柔弱弱,天赋的攻击性居然这么强,用起来跟不要命的疯子似的。   要知道,天赋一旦使用超过了临界次数,每催动一次,对身体与精神都是无比煎熬的折磨。   薛琅正注意着攻陷方那边的情况。   他不知道这样的对峙还要持续多久,但再这样下去,最先坚持不住的,无疑是他们这边。   而且还有个身受重伤的兰悦,倘若不能及时结束副本回中转站治疗,她很可能会不治而亡。   心头涌起些焦躁的情绪。   忽然间,薛琅注意到楼道处一道突然出现的影子。   熟悉的身形,面容在阴影里模糊不清。   他倏地睁大了眼睛。   ******   池殊直播间内。   在信号恢复后,陆陆续续的有弹幕滑过。   【嗯?主播的屏幕突然又好了】   【我还以为主播死了】   【刚才为什么会掉线啊?祭坛上到底发生了啥?】   【已经投诉了,异渊那边的回复是受了不明原因的磁场干扰,我不理解】   【这黑屏bug到底什么时候修复?从没见过这种情况】   【有没有一种可能,黑屏其实是主播自己的原因……】   【还有什么是我们这群观众不能看的吗?】   【嘶,你们觉不觉得,主播气场好像变了?】   【等等,主播身后的影子突然动了一下】   【应该是有鬼在跟着主播吧,还是说这也是主播的手段之一??】   【已经彻底分不清了】   ……   池殊从一楼的楼梯间走出。   他并没有刻意放轻自己的脚步,很快,就有攻陷方的人发现了他。   他们齐齐转过身来,警惕地注视着这个突然出现的青年。   他们本该立刻动手的,但那一刻,有莫名的冷意悄无声息地爬上脊柱,令玩家们感到一阵极深的恐惧,却找不到恐惧的源头在哪里。   就像……有什么正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青年的身下,那道黑色的影子显得格外高大,边缘如同扩散的雾气,不断聚拢又散开。   某个瞬间,人形被彻底扭曲,变作无数蠕动的黑暗,疯狂地增长、颤抖,犹如深海的水草。   池殊不着痕迹地扫了眼自己的天赋面板,猩红的数字跳动着,有些刺眼。   【剩余时间:00:08:11】   他必须在倒计时清零之前逃离副本。   李泽死死看着那个朝他们越来越近的青年。   他的面容比之前更加苍白,鸦发浓黑,眉眼间的微笑无法冲散气质的阴冷,烛火的映照下,他身后影子的色泽被晕深,诡异地拉长。   黑暗之中,仿佛滋生着某些未知的生物。   “又见面了。”   池殊的视线扫过他们,又望向礼堂门口的薛琅几人,对上他们焦急的眼神,露出一个宽慰的笑。   青年眸中浮起笑意的瞬间,他背后的影子蠕动了一下。   有什么冰凉的事物触碰上他蜷起的掌心,一根根锁住他的指根,就像与他的手指紧紧相扣。   池殊心中顿时涌起想骂人的冲动。   不是都跟这家伙说了不许动手动脚吗?!   幸好,在卷完他的五根手指后,触手就不动了,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无意之举,他把右手往身后背了背,无声松了口气。   要是在他们面前被触手缠上……   他的指尖条件反射地抖了一下。   那边的许巍压低声线道:“泽哥,我们要不要……”   他的眸中闪过狠戾,话外之意不言而喻。   张姣小声:“我觉得他有点不对劲……他给我种很危险的感觉。”   李泽沉默着。   谁都知道,只要杀了池殊,他们就能取得胜利。   但对方既然敢独自一人出现在他们的面前,那必定有恃无恐,很可能藏了什么杀招。   他的额间沁出些冷汗。   要动手吗……   背后忽然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   是被攻陷方一行人,他们自礼堂里出来,大概是想支援池殊。   华路水急促道:“泽哥,抓紧机会,再不动手等他们汇合就来不及了。”   “不管怎样,他现在只有一个人。”   李泽的拳头狠狠捏紧了。   他布满血丝的双眼死盯着对面的人,呼吸急促起来。   是的。   只要能杀了他……   他们立刻可以赢下这场副本。   那一刻,对取胜的渴望压倒了内心的恐惧。   他不再犹豫,哑声对身后的人道:“动手!”   霎时间,数道锋利的空气刃伴着毒牙般的长绳朝池殊席卷而去,以及各种攻击性的道具划出破空的风声,眨眼间就来到了青年的面前。   一切都发生在短短几秒内,薛琅等人看着这一幕,瞳孔微缩。   池殊身下的影子不知何时变得无比巨大,边缘不断探出怪异的形体,浓沉的黑暗翻滚着,仿佛要吞噬一切。   那一瞬间,铺天盖地的黑雾将所有人的视野给隔绝。   黯淡的烛火疯狂摇动,黑暗侵蚀,青年的身影隐藏在浓雾之下,一根又一根扭动的触手自他的影子里探出,任何攻击触碰到它们,顷刻消弭于无形。   它们托举着最中央那道修长的人影,小心翼翼地缠上他的指尖,苍白的肤色被黑暗包裹。   池殊看到那个熟悉的男人又出现在他的面前,银白的发丝下,暗紫的双瞳朝他投来注视。   池殊说:“松开。”   缠住他手指的触手很快消失了。   他活动了一下残留着麻意的手指,做了个深呼吸:“没有我的命令,不许用那些东西碰我。”   男人垂下眼,如同权衡利弊后暂时收起利爪的猛兽:“是。”   被按捺进黑暗里的触手发出难耐的躁动。   恐怖的、冰冷的气息将整个一楼彻底席卷。   黑暗犹如吸食一切声音的海绵,死寂攀爬而上。   薛琅强下压心底的不安,将视线投向池殊之前所在的方向。   那里正处于浓雾的最深处。   光凭肉眼几乎无法看清那里发生的景象,隐隐约约地,他看到一道人影,雾气模糊了他的轮廓,很快,又有一道更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对方的面前。   薛琅心口一跳,试图看清一些。   他刚往前半步,那一刻,无边的恐惧在心头涌起,顺着跳动的心脏传遍全身。   他清晰地感受到,黑雾背后,一双双冰冷的、兽类般的眼睛转了过来,沉默地注视着他,像是某种威胁或警告。   他不会怀疑,只要自己稍有动作,就会被立刻抹杀。   池殊旁边的东西……   到底是什么?!   薛琅僵在原地,半晌都无法动弹,不知过了多久,他堪堪恢复对身体的掌控权,按着胸口,大喘着气,犹如一条脱水的鱼。   待他再看去时,黑雾后的两道影子已经不见了。   玩家们的耳边传来系统的机械音。   【献祭已完成。】   【所有祭品已死亡。】   【攻陷模式结束。】   【获胜方:被攻陷方。】   【副本[七日丧钟]即将关闭。】   【一分钟后,所有玩家自动脱离。】   【倒计时:60,59,58……】   听着那逐渐变小的倒计时,池殊的心头感到前所未有的一阵轻松。   他看了眼自己的天赋剩余时间,刚刚好,还剩两分钟,足够他在失效前脱离这里。   但不知为什么,池殊总有种什么即将超出掌控的不安。   倒计时还剩四十秒。   身后的黑暗蠢蠢欲动,池殊看向面色平静的男人,保险起见,他下了个命令:“现在,离开我,越远越好。”   那双深邃的眸子盯了他几秒,对方哑声:“好。”   很快,周遭的黑暗彻底消失,黑雾也随之散去,一楼熟悉的场景映入眼帘。   他看到了薛琅江小雯等人,他们也发现了池殊,神色都有些迷茫,像是不理解为什么对方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在这里。   薛琅刚想说什么,忽然注意到他身上多出的东西,不由愣怔了一下。   青年的左耳上,正戴着一个猩红的耳钉。   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它的表面泛出妖异血红的光,漂亮,精致,却又无比诡谲阴冷。   给人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短短数十秒很快过去,副本结束,系统音在他们的耳边响起。   【副本[七日丧钟]结束。】   【检测到有玩家探索度已达到100%,本副本永久关闭,不再开启。】   池殊心头一松,闭上了眼,等待着从中脱离。   他在心头默默数着数。   但眩晕感并未传来。   几秒过后,青年悄悄睁开了眼。   入目的依旧是一楼熟悉的景象,与刚才不同的,是薛琅他们都消失了。   周遭安静得可怕。   偌大的古堡内,仿佛只剩下他第一人。   池殊打开直播间,果不其然,看到了一片漆黑的屏幕,以及在副本结束后迅速流失的观众。   心脏仿佛被一只手缓慢掐紧。   耳边响起系统冰冷的提示,不太清晰,夹杂着刺啦的尖锐电流音。   【检测到玩家:池殊,尚未成功脱离副本,正在尝试中……】   【尝试脱离……呲呲——】   【警告!脱离失败!】   【第二次尝试脱离,刺……啦……】   【脱离……】   【脱离失败。】   【正在重连信号中……】   【未知错误警报!】   【系统正在努力修复,修复完毕后,即将进行第三次脱离副本尝试——】   【请玩家耐心等候……】   池殊:……   天赋[孤注一掷]的使用时长已经归零,池殊独自站在一楼空荡的大厅中,整座古堡静悄悄的,仿佛陷入了沉睡。   他有些坐立不安。   直到地上的影子忽然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无数漆黑的触手疯了般自其中生长出来,疯狂席卷向最中央的青年。   他瞳孔微缩。   不是。   又来?! 第41章   手腕, 脚踝,腰肢,脖颈……一切适合捆绑的地方, 都被紧紧缠绕着。   触手光滑的表面如同冰冷的绸缎,寒意毫不留情地侵入他的血管, 附骨之疽般爬满他的血肉。   池殊又被拽进了那个灰色的混沌空间。   他放弃了无用的挣扎,任由它们探入衣衫, 紧贴住自己的皮肤, 青年的手腕锁在背后, 下巴被迫抬起,喉结滚动的时候,能清晰地看见突起颤动的轮廓。   雾气涌动的人影在他的视野里一点点清晰。   属于怪物的危险气息像冰水一样浸过他的皮肤, 血管冻得发麻, 强大的压迫感几近碾碎他的脊柱。   空气仿佛凝固, 池殊艰难地呼吸着。   男人熟悉的脸出现在他的眼前。   他的眼瞳中的光如同蛇类淬毒的獠牙, 整张脸庞显出一种强烈的非人感,犹如怪物披上完美的皮囊。此时此刻, 那张面具被撕碎,露出其下阴冷、狠戾、与疯狂的一角。   “主人?”   他发出一声哼笑, 将这两个字在森白的齿间一格格碾碎, 像是要连着面前的这个人也一并咬碎吞吃入腹。   某种比食欲更深层的渴望在他的喉间翻涌上来, 招厄吞咽了一口唾沫。   青年的颧骨因被束缚的窒息感微微泛红,茶色虹膜看过来时, 犹如羽毛隔空在他的心脏部位狠狠挠了一下, 非但不能止歇渴求的酥痒,反而令他浑身上下的感官都情不自禁地战栗起来。   它们每一个都仿佛拥有了自己的意识,在他人类的躯壳之下, 一刻不停地叫嚣着渴望与毁坏。   某种不知名的火焰在流窜着,疯狂刺激每一根触手分出的神经末梢,冰冷的血肉几乎要烧起来,某个瞬间,他险些维持不住自己的人形。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浑然不觉。   那个人类甚至心安理得地任凭触手锁住自己的身体,脸上已然没了最初的忌惮,明明被掌控的一方是他,眸中的神色却有种上位者的从容。   “你无法伤害我。”   池殊仰视着他:“因为你无法伤害……你的主人。”   最后四个字被他以一种恶作剧般的口吻吐出,如同计谋得逞的小猫,阴影晕染他的虹膜,显出蜜糖的色泽。   “而且,你也无法把我关在这里太久,不是么。”   招厄沉默地盯着他。   他的视线沿着对方干净的脖颈一寸寸挪上去,在耳垂驻足,一点近妖的艳红缀在白皙的软肉上,几丝纤细的发丝垂下,勾缠住它。   这个人类似乎从不顾忌自己的行为会引发怎样恐怖的后果,就如同无知的羔羊好奇地将自己的头探入凶兽的喉腔。   明明他的獠牙已然抵住对方最脆弱的命脉,那张可恶的唇瓣中依旧能吐出挑衅的话语。   他从来都清楚自己面对的是多么危险的存在,他只是自信,自己能够毫发无损地从中全身而退。   招厄从未见过这样疯狂的人类。   但对方终究要失算了。   他黑雾包裹的手指扼住青年的脖颈,没有用力,池殊却感到一阵强烈的压迫感自喉骨间袭来。   “你很狡猾。”   低沉的声音如磁石吸上他的耳膜。   “追逐会让我更加兴奋。”   他指尖上滑,寒凉的指腹毫无间隙地与池殊的肌肤贴合,摩挲他耳根发烫的软肉,拇指陷入那张惯会吐出谎言的唇瓣里。   意外的柔软。   招厄的背后,鼓噪的黑暗变作缠结的触手,像暗海之下汹涌的漩涡。   它们已然按捺不住,疯狂挤出摇摇欲坠的牢笼,不断地探出又缩回,末梢简单的神经回路一遍遍被欲望的电流刺激,用无法被人耳捕捉的频率叫嚣着渴求。   疯狂地、狂热地、歇斯底里地喊叫着。   ——触碰他嗅闻他舔舐他,他是我的我的我们的,尝他皮肤的气味,舔掉他的汗水,吮去他的眼泪,他的唾液,……舔净他的血肉与骨髓,吃掉他的欲望与灵魂,……让他和你融为一体,吃掉他吃掉……   无数双的眼睛张开,它们紧紧贴在青年的身上,像密密麻麻滑腻的鱼卵。   “终有一日……”   男人哑声:“我会抓住你。”   那一刻,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凝为实质,黏腻、阴冷的感觉钻入池殊的身体,麻意从尾椎骨攀爬上来,让他狠狠打了个冷颤。   铺天盖地的触手朝他涌来。   被黑暗席卷的刹那,耳边响起了不真切的电流音。   【第三次脱离程序已启动……】   【刺——咔——嘶嘶……】   【滴滴——】   【脱离成功。】   一阵天旋地转后,眩晕感撕扯着他的大脑,不知过了多久,冷漠而熟悉的机械音在空洞中清晰地回荡。   【一星副本:[七日丧钟]已结束。】   【任务评级:S。获得积分10000。   支线任务进度:100%。额外积分奖励5000。   副本探索度100%。额外积分奖励5000。   获得道具:A级道具*1,C级道具*1,特殊道具*2。折算积分1600。   激活特殊身份卡*1,奖励积分5000。   完成C级特殊任务,奖励积分500。   本场副本已开启攻陷模式,玩家激活[婚礼隐藏篇章·献祭],奖励积分1000。   本次直播观众打赏总积分18670,除去平台分成后,玩家共计获得11202积分。】   【您为攻陷模式下的胜方,请在以下奖励中选择其一。】   【一、获得5000积分。】   【二、在原有积分基础上翻倍。】   池殊毫不犹豫选了二。   【翻倍成功。】   【本次副本您获得的总积分:78604。】   【您当前的积分总额:85204。】   【本场副本中,您已获得:[招厄]的馈赠。希望玩家再接再厉,争取得到?█??。】   【请主播继续努力,给予观众最美好的观影体验。】   【副本结算已完成,第一世界欢迎您的降临。】   播报音结束后,池殊简单计算了一下,扯了扯唇角。   不得不说,这游戏的直播平台是真的黑。   观众打赏平台与玩家四六分成,直接抽取了将近一半。   加上他花去的那些积分,两个副本下来,他获得的总积分已经超过九万,很快就会摸到十万的门槛。   到达十万后,他就能拥有前往第二世界的资格。   池殊睁开眼后,发现自己正躺在柔软的床铺上,雪白的天花板投落温和的光,身体上的伤口已经被修复,衣物也作了彻底的清洁。   他缓缓坐起身来,推开中转站的门,走了出去。   从同一副本内出来的玩家会被传送到同一片中转站,很快,池殊就在广场上就发现了薛琅的身影。   对方的眉头蹙起,神色有些焦躁,不时四下转头,像是在寻找着什么,看到青年熟悉的面容后,连忙走了过去。   “你怎么在里面呆了这么久?”他说,“我们早就出来了,没看到你人。”   薛琅说着,视线在他的左耳处顿了几秒。   无他,实在是青年耳垂上多出的这个耳钉太过扎眼,如同白瓷上盛的血珠,让人忍不住会将视线挪到其上。   它给人一种不同寻常的感觉。   妖异,瑰丽,邪恶,折射出格外冰冷的光,薛琅一开始还以为这是游戏中的特殊道具,但道具并不能从副本内带回第一世界。   池殊:“我这边系统出了点问题,传送时卡了很久。”   薛琅:……什么特殊待遇。   从没听过有玩家会在离开副本时卡的。   “对了……你这里,”他点了点自己的耳朵,终是忍不住问,“耳钉?”   池殊困惑地摸上自己的左耳,一丝冰冷咬着指缝蹿入身体,他指尖一颤,触电般缩了回去。   熟悉的森冷感自手指的神经末梢袭来,条件反射地,他的脑海中浮起了银发男人的模样,暗紫的眼瞳冷漠地注视着他。   ……不会是那人给他留的吧。   肯定不是好东西。   按捺下心底的不安,池殊打算回去照面镜子仔细看看,于是把手指放了下来,面不改色道:“嗯,带着玩的。”   听他这么说,薛琅压下疑惑,点了点头。   “行,你既然没被留在副本里,那我就先走了。”他道,“天启那边的退社手续还差一笔尾款,我得先去把那积分缴上。”   “还有……”薛琅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你小心点,天启这次在副本中折了四个人,像这种大公社,成员下副本时,身上都会配备一种装置,能在他们死前读取他们的脑波信号,记录下与他们死亡有关的部分记忆,在副本结束后统一传到公社系统。”   “一种非常有效的锁定仇人的手段。”   “他们估计现在已经知道杀死他们的人是谁了,你……小心点吧。天启毕竟是异渊排名第五的公社,势力各处都有分布,下个副本很可能会有人来针对你。”   池殊对他露出一个笑:“我明白了,多谢。”   青年笑容温和,配上他左耳的那一点猩红,有些晃眼,薛琅挪开视线,闷闷嗯了声,说了个“待会再聚”,就快步离开了。   池殊先是慢悠悠去了附近的餐厅,打算吃点好的来慰藉一下自己□□面包荼毒数日的味蕾。   等待的时候,他瞥了眼时间,现在是下午五点,他清晰地记得,自己刚进副本时是早上八点,副本内的七天,在游戏外仅过了近十个小时。   池殊打开虚拟终端,进入玩家论坛,在灌水交流区消磨时间的时候,一条数十分钟前发的帖子引起了他的注意。   距离发帖时间不过短短半小时,但已经盖起了近两百楼,帖子前面还有个【HOT】的火焰标志。   帖子的标题是:【某一星高难度副本半途进攻陷模式,1v14无悬念开局,最终输的竟是攻陷方?!】   帖子副标题:【——假扮npc、驱使厉鬼、胁迫玩家加入邪教……各种操作只有你想不到,没有那位做不到。】   池殊:……   看着这一长串引人噱头的文字,他沉默了几秒,最终还是忍不住点了进去。   0L 楼主@隔壁老王hh   家人们,离大谱了,这次攻陷模式碰上个真大佬玩家,1v14天崩开局,一通操作猛如虎,愣是被他整成7v7,最终满血拿下全盘胜利!   在遇到他之前,我是真没想到这个游戏还能这么玩,鬼还能这么耍,队友还能这么骗……副本内短短几小时的经历,直接颠覆了我的世界观。   果然,我一直以来的猜测是对的——   这个世界是一场巨大的全息赛博人生模拟,我们只是一堆垃圾代码拼出的npc而已,人家那才是真主角,那tm才叫主角光环!   废话不多说,一楼开始fpb   =   1L 楼主   第一世界一个半小时前,玩家广场投屏宣布七日丧钟副本进入攻陷模式,攻陷方14缺9,我连忙进传送站进行了匹配,人品大爆发,真让我给抢上名额了!   家人们,这可是1v14的对局!怎么看我们这边都不可能输,我本以为这回稳了,想着随便苟一下,混几个小时拿5000积分走人。   但我还是太天真了,对面被攻陷方的大佬开局就教我们做人。   他tm直接在肩膀上放只小鬼,假扮恐怖npc,把我们跟副本原玩家岔开,让我们无从掌握与副本有关的任何信息,并对我们进行了一系列错误诱导,还为之后把我们变成他那边的人做了一手埋伏。   我们里面有天启和日耀这种大公社的人,当时全都被那位大佬牵着鼻子走,愣是没一个发现异常的!   ……   之后这位楼主绘声绘色地对池殊之后的一系列行为进行了描述。   期间使用了不少夸张的手法,诸如“这位大佬挥挥手,十万恶鬼从天而降,齐声道‘只要您一声令下,我等立刻踏平小小副本’”之类,顺便义愤填膺地控诉了池殊用鬼吓人,胁迫自己加入敌方阵营的恶劣行为。   池殊一目十行地扫完了这位楼主绘声绘色的叙述,虽然有添油加醋、扭曲事实之嫌,但思索两秒,还是给他点了个赞。   这个叫“隔壁老王hh”的ID是个拥有四星标志的高等级号,平日发表一些对自己游戏经历的吐槽,拥有两三百的粉丝基础,一直都不温不火,但这条帖子一发,瞬间引爆论坛热度,短短三十分钟,直接飙升到了热帖的第五名。   底下有几百条玩家们的回复,大多都是骂这位楼主的。   【玩家装npc?肩上趴小鬼?楼主搁着整故事会呢。】   【这种明显是引人噱头赚流量的垃圾帖子什么时候能滚出我的主页?】   【攻陷模式下,把攻陷方转成被攻陷方?从没听过,一眼假。】   【来来来,楼主给我讲讲这其中的原理,按个手印就砰的一下阵营转变了,你在副本里随地大小变啊。】   【操纵鬼怪?楼主别太离谱,谁不知道副本里的鬼都是无解的,人家爽文好歹有个逻辑盘,你这是把我们的脑子摁地上踩啊。】   【楼主还做着那白给5000积分的梦没醒呢。】   【人家天启是什么实力?那可是专攻玩家pvp模式,排行榜第五的公社。全灭?我请问您做梦呢。】   【点了,楼主肯定是日耀的人,专门来黑天启的。】   【楼上别把锅甩给日耀,你们天启团队作战里各种捅黑刀的事还不多吗?】   【搞得日耀干净一样,马上就要新一轮公社对抗洗牌了,等排名出来,你们还不是被天启踩在脚下。】   【对抗本还没打完呢!把话说这么满,到时等结果一出成小丑。】   ……   尽管“隔壁老王hh”连发了好几条试图进行解释,但一人难敌众口,直接被玩家们盖起的百层高楼骂得偃旗息鼓,再也不敢说半句话了。   到后面,这个帖子几乎成了天启和日耀两边人的骂战,各种冲对方长辈的友好问候齐飞,帖内伦理关系混乱,一片鸟语花香。   池殊吃着饭,看得津津有味。   直到一条帖子突然进入他的视野。   【天启那边挂悬赏令了!五分钟前的刚挂的,原因是杀了他们的人,会不会就是楼主说的那个大佬?这时间点也太巧了!】   池殊:……   不会是他吧。   他连忙离开帖子,进入悬赏板块,在天启公社的栏目下,一条新发布的悬赏令赫然位于所有悬赏令的最上方。   【姓名:池殊。   性别:男。   天赋:未知。疑似操控鬼怪。   通缉原因:副本内杀死多名天启中层成员。】   下面竟然还有一张他的图片。   很糊,像被磨皮了几十次之后的模样,五官糊得差点就剩马赛克了,即使有人拿着这张照片站到他的面前,一时半会儿也对不上号。   这估计就是薛琅说的公社能“读取死亡记忆”的技术了。   不过池殊倒一点也不担心。   因为这里的悬赏令实在太多了。   光是单天启那一栏,就有近两百条,还要加上其他的公社,数目估计有个大几千,悬赏数额比池殊高的多了去,他混在里面,根本不起眼。   反正悬赏令的作用也就是对外宣布这位是某某公社的仇家,让公社更好寻仇一些,至于被盯上……这么糊的照片,哪怕悬赏令上的本人来了,都没办法认出这是自己。   池殊又回到了那个帖子。   贴子里的风向已经开始转变了。   【嘶,我有些动摇了,楼主该不会说的是真的吧。】   【我还是觉得这事实在太离谱了。】   【如果他的天赋真是操纵鬼怪的话……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说不定人家真是排行榜前列的大佬呢。】   楼主隔壁老王也抓紧机会跳了出来。   【对的对的,就是他,就是这位池姓大佬,之前我还想着帮他名字打个码,现在天启直接把人信息给放出来了,你们这下总信了吧!】   在他之后,有个玩家发了个疑惑的表情:【这名字怎么有点熟悉呢,我好像刚在哪见过。】   【让我去找找。】   池殊:?   过了几分钟。   【找到了!这tm还是个新人!只下过一个副本,直接S级评价,现在是新手总积分排行榜第一!】   一直都在蹲在这个帖子里的池殊:……   他怎么忘了还有个新手积分排行榜。   他退出帖子,打开排行榜,果然,新手积分排行榜上,第一名处赫然写着他的名字,积分数和第二名拉出了好大一截,惹眼至极,一骑绝尘。   这个排行榜统计的是只下过最多三个副本的玩家的积分总额,点入名字后,还能看到这人各个副本的评级。   池殊的主页里,挂着孤零零的一个金色的S。   池殊:……行吧。   这么一折腾后,他也没了去那个帖子看热闹的心思,人总不能实名制看自己的热闹,他解决掉晚餐后,离开了餐厅。   他上个副本的评级是S,足足有五个月的时间可以不用下副本。评级越高,下个副本强制开启时间的间隔就越长。   池殊打开通讯界面,发现有两个人给他发了消息。   一个是薛琅,还有一个是副本里新加的张渣辉。   他先点开薛琅的,几条讯息立刻弹了出来。   【我这里退社手续都搞定了。】   【你晚上住哪?我现在来找你。】   池殊给他发了个酒店的定位,不知道该说什么,顺带加了个[猫猫卖萌.jpg]。   之后是张渣辉。   【池小哥,你明天有空吗?我请你吃个饭吧,就当感谢你副本里面的帮忙,而且……有些事想跟你商量一下,和公社间的对抗赛有关。】   【总之,希望你明天能赏脸来一趟。上午十点,不见不散。】   【发送定位:庭臻大饭店。】   池殊关闭虚拟界面,在酒店大堂等薛琅。   不久,一道人影匆匆自旋转门走了进来。   是薛琅。   他打了个招呼:“吃了吗?”   池殊:“刚吃。”   薛琅:“我整点夜宵。你要么?”   池殊摇头:“今天我要早点睡,改天。”   他们订了两间连号的房间,等电梯的时候,池殊问:“你知道公社对抗赛是什么吗?”   “每隔一段时间,公社的排名就会重新洗牌,排名的标准,是占比60%的社员总积分及40%的对抗赛积分的总和。”薛琅道。   “前十个公社为一组,之后是第十一到第三十,以此类推,不同组的胜方败方又会进行对抗……具体怎么比的我不是很清楚。”   “最近确实在进行公社对抗赛,估计快结束了吧。”他说,“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电梯到了,他们走进去,池殊跟他讲了张渣辉给自己发的消息。   薛琅扯了下嘴角:“那他看来想邀你进对抗赛了。每个公社会有几个外援名额,可以邀请非公社成员来参加。”   “对抗赛难度高,玩家间更是会互相残杀,不过奖励也很丰厚,你如果要去的话,小心点吧……算了,感觉对你来说,应该没什么问题。”   电梯在指定的楼层停下。   池殊:“对了,你打算多久开下个副本?”   “尽快吧。”薛琅道,“我因为退社,向那群人交了一大笔积分,虽然现在还剩不少,但心里总是不踏实……而且,我想早点去第二世界看看。”   第二世界是一个分水岭,十万积分的门槛,将不同层次的玩家们给分隔开来,虽然本质上,他们都是一群在生死间挣扎、与死神博弈的亡命之徒。   池殊忽然冒出一个想法。   有第一世界,第二世界,那会不会有第三甚至第四世界呢?   虽然他在这里从没听说过。   把这个念头抛到脑后,他走入了自己的房间。   一进房间,他就冲进卫生间,对着镜子看自己耳朵上多出的东西。   那是一颗鲜红的耳钉。   但池殊没打过耳洞,它也没有穿进皮肉,只是像磁石一样牢牢吸附在他的耳垂上,他捣鼓了老半天,耳朵都磨红了,愣是没能把它给扣下来。   最终池殊放弃了尝试。   除了犹如牛皮糖般贴在他身上的特性以外,看上去,它只是一个普通的饰品。   平平无奇,但恶意满满。   他有些烦躁地搓了搓耳朵,打开花洒,洗了个澡。   把自己扔到床上后,池殊突然想到一件事:他药还没买。   在副本里的这几天,他都没怎么睡好,突然进入陌生的环境是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他在现实改善了没多久的失眠症又犯了。   他过去一直吃的那款安眠药是同家医院给他开的,效果还不错,池殊记得名字,打算明天去药店问一下。   除了公社以外,第一世界的一切场景都超高程度地还原了真实世界,各种设施齐全,只是里面的服务人员全是npc。   与此同时,池殊还产生了一个困惑。   这里的医疗技术很高,在游戏里受到不论多严重的外伤,中转站都能在短短几分钟内将其修复,那如果是精神层面的伤呢?   要是精神病被抓进游戏世界,他脑子能被彻底治好吗?   池殊不是精神病,只是有点失眠而已,把这个乱七八糟的念头甩出脑海,他躺在枕头上,开始放空大脑,酝酿睡意。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缓缓陷入朦胧的黑暗。   青年左耳处的那点猩红闪烁了一下。   房间里的一切都已然沉睡,淡蓝的小夜灯散发出柔和的光辉,影子如同死寂的海面,投落在地板、墙面、以及青年的身上。   直到某个瞬间,它们的轮廓细微颤了颤。   仿佛某种发出的讯号,平静的假象被撕开一条缝隙,缝隙的另一头,是更浓郁的、阴冷的黑暗,它们涌动着,犹如冒出的污水,悄悄溢满了整个房间。   黑暗探出触角,试探地蹭了下人类放在被子外的手腕。   青年闭着双眼,对此一无所觉。 第42章   半梦半醒间, 池殊感到自己浑身发冷。   酒店房间的温度很适宜,但阴冷的寒气还是如潮水淹没了他,皮肤被冻得发麻, 与此同时的,仿佛有无数双手探入他的被子, 隔着单薄的衣料,抚摸他的身体。   黏腻, 湿冷, 毛骨悚然。   池殊猛然睁开了眼。   他从床上坐了起来, 大口喘气,攥紧了发抖的指尖,借着小夜灯昏暗的光, 视线在周围环绕了一圈。   房间内的家具都摆在原位, 影子们静悄悄的, 乖乖待在它们应该呆的位置, 没有异常的举动。   一切似乎毫无违和。   左耳垂隐隐发烫,池殊伸出手去, 摸到了那点坚硬冰冷的质感,仿佛针扎般缩回了指尖。   他看了眼时间, 凌晨三点五十五。   池殊一手压着胀痛的太阳穴, 借着夜灯微薄的光, 模模糊糊看到上面捆绑的红痕。   在纸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眼。   妈的。   他就知道有东西在碰他。   用脚指头都能想到是那玩意。   他不知道这东西是怎么离开副本侵入第一世界的, 也不想去思考, 池殊现在脑子乱糟糟的,痛得厉害,许久没睡好的后遗症涌了上来, 他忍了半晌,才压下破口大骂的冲动。   “我已经很久都没睡好了……”   青年的声音忽然在死寂的房间内响起,很轻,像是喃喃自语。   他正垂着头,凌乱的发丝一缕缕散落下来,掩映住苍白的脸颊,他一手捂着眼,修长的手指穿入头发,浅茶色的眸有些失焦,低垂的睫毛洇深眼底的青黑,薄唇也白得血色淡泊。   褪去了平日的攻击性,此刻的青年如同易碎的瓷娃娃,口吻带着惹人怜惜的脆弱。   “所以……别在我睡觉的时候添乱,好么。”   最后一个音节吐出后,池殊实在难以忍受晕得仿佛被搅拌了好几轮的大脑,一头倒了下去,顺手灭掉了夜灯。   房间彻底陷入黑暗。   片刻的死寂后,雪白的床单边缘爬上几根漆黑的触手。   它们聚集在池殊的身旁,从四面包围了他,仅留下中间一小圈微微下陷的空地,如同怪物搭建巢穴。   被子堪堪搭在青年的腰部,宽松的袖口滑下,露出一截清瘦苍白的腕,躁动的黑暗环绕在他的周围,却迟迟没有进一步动作。   它们的触角颤动着,发出人类耳朵无法捕捉的高频音波,在房间内卷起一场小型的黑色风暴。   无数黏腻的黑暗悄然滑过青年的身侧,像嗅闻自己的猎物,而最中央的青年双眸紧闭,呼吸平稳,仿佛浑然不觉。   早上八点钟,虚拟终端的闹钟响起,把池殊从床上震醒。   他揉着额头,坐了起来,凭着本能慢悠悠走下床,去卫生间洗漱。   刷牙的时候,池殊忽然想起昨夜全身发冷的回忆,以及昏暗灯光下,手腕上可疑的红痕。   他从镜子里看去,白皙的腕骨处干干净净,没有丝毫痕迹。   他又卷起自己的裤腿,踝骨处也没有任何类似捆绑的伤痕。   心头涌起一阵烦躁的感觉,池殊洗了把脸,揉了揉凌乱的头发。   他昨晚看错了?   还是在做梦?   抬头的时候,左耳处的鲜红刺了一下他的眼睛,池殊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又将手放了下去。   虽然非常不想承认……   但看久了还怪好看的。   上午,池殊来到了张渣辉给他发的地点,进入大门的时候,他看了眼时间,还剩一分钟,踩点踩得刚刚好。   他对招待员npc说了自己的名字,对方引他来到了一个包间,张渣辉就坐在里面。   和他一起的,还有另一个陌生的男人。   见池殊进来,他们起身,张渣辉和他打了个招呼,热情地搂着池殊的背把他按到了座位上,坐在他和男人之间。   “这位是我们日耀公社在第一世界的部长,毕舍。”   张渣辉介绍道,“部长,这就是我和你讲的那位,在1v14的攻陷模式下逆风翻盘,取得胜利的池小哥,池殊。”   毕舍看向他,伸出手:“你好。毕舍。”   池殊礼节性地和他握了下手,笑道:“所以这次日耀请我过来,是为了……?”   毕舍开门见山:“池小哥,你应该猜到了吧,我想以部长的名义邀请你,参加公社对抗赛。”   服务员已经将菜呈上了餐桌,它们色泽诱人,散发出热腾腾的香气。   池殊:“不妨详细讲讲。”   “三天之后,排名前十的公社会挑选第一世界的成员进入对抗本,每个公社派出六人,一共八个公社,这场对抗本的结果会计入整个公社对抗赛之中。”   池殊:“等一下,不是前十吗?怎么只有八个?”   “排名第一和第二的公社不参与公社对抗赛。”毕舍说。   “这是从一开始就定下的规矩,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不论它们之下的公社排名如何变化,神降与荧惑始终占据着第一与第二的位置。”   池殊点点头。   “我们即将要进入的是个二星副本,这次的对抗本在整场比赛里占比不低,由我亲自带队,目前已经定了四个人,还差两个……”   毕舍看着他:“虽然你是新人,但能在1v14的攻陷模式下取得胜利,早已证明了你的实力。所以我想赌一把,邀请你作为外援加入我们日耀这边,参与此次对抗……”   “当然,如果你能直接加入日耀,成为我们的正式社员那就再好不过,”他笑了一下,“不过我猜,你应该没这个打算。”   池殊沉吟一瞬:“能和我讲下有关这个副本的信息吗?”   “在对抗本正式开启前,我们手上掌握的东西少之又少。”毕舍说,“我只知道,它是个校园怪谈类副本,它只开放过一次,因为存活率太低的关系,之后就再也没开放过。”   池殊好奇:“存活率多少?”   毕舍深深看了他一眼:“当时进副本的有五十个人,最终出来的只有五个。”   十分之一的存活率。   见池殊不接话,他又道:“我知道,相较于一星副本,二星难度确实跨越很大,而且你刚从副本出来,又要接连进下一个,对你是个不小的挑战,……不过一旦胜利,它所带来的巨额回报会远超你的想象。”   “攻陷模式下的积分能翻两倍,而团队对抗本中,你的积分总额能翻三倍,四倍,乃至五倍。同样,二星副本里获得高级道具的概率也会大大提高。”   “如何,要试试吗?”   在毕舍的注视下,片刻,池殊露出了一个微笑。   “可以。不过我有个提议,”他道,“你说队伍里还有两个空缺,我想向你再推荐一个人,他的能力很适合收集情报,尤其是在这种团队pvp副本里。”   毕舍露出饶有兴趣的神色:“请说。”   池殊缓缓道:“他能从死人嘴里撬出情报。”   另一边。   薛琅打开虚拟终端后,发现通讯图标上冒出一个红点。是池殊给他发了消息。   【池殊:我把你推荐给日耀那边了,他们很看重你的天赋,想让你跟我一起作为外援加入组团对抗本。】   【池殊:三天之后,二星副本,校园怪谈类。】   【池殊:怎么样,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同意扣1,不同意按TD。】   【池殊:(wink.jpg)】   薛琅:……   这人怎么这么喜欢擅作主张?   虽然对抗本奖励丰厚,但他像是会为了积分冒那么大风险的人吗?而且还少了那么多的休息时间,呵,真以为他会去?……   沉默几秒后,薛琅诚实地回复了一个【1】。   有积分不赚是傻子。   ******   离开庭臻大饭店,告别毕舍二人后,池殊跟着导航,通过传送站,去了最近的一家药店。   药店里面空空荡荡,只有池殊一个活人。   女店员看到他,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先生,您需要什么?”   “安眠药,”他将准备好的话说出口,“镜安思牌子的,有吗?”   女店员摇头:“抱歉,没有这种哦,不过我可以向您推荐另外几款帮助入睡的药物,效果也很好,您看这个怎么样呢……”   池殊:“……那行吧。随便拿一种给我。”   几分钟后,池殊把两板药放进背包,从药店里走出来。   这上面的药名他从来没听过,也没有厂家商标和药物成分,看着很像伪劣三无产品,说不定不是现实生产的,也不知道效果怎么样。   当晚,池殊在睡前半小时吃了药,闭上眼睛,开始酝酿睡意。   不得不说,这个药的效果还不错,莫约过了半个小时,池殊开始困了。   黑暗笼罩住了床上的青年。   池殊的意识缓缓潜入深海之中,时间的游丝缠绕在他的周围,将他扯进光怪陆离的梦境。   冰冷的空气如同怪物的喉管,一刻不停挤压着他的身体,强撑开眼皮的刹那,惨白的光晕如无数颗太阳在他的视野内悬浮。   玻璃破碎的声音,嘈杂的尖叫声,仪器尖锐的警报……它们犹如一辆辆火车轰鸣碾过他躺在枕木上的大脑。   池殊往前走去,滴滴作响的机械音吵得他心烦,他迫切地想要找到那个该死的声源在哪里,狠狠将它给敲碎。   白色,地板、墙壁、天花板、仪器,这里的一切都是白色,白桌子的中间放着一颗巨大的“茧”,它高得碰到天花板,宽得需要好几个他才能环抱住。   数据苍白色的洪流奔涌在茧壳的表面,以零点几秒上亿条的速度刷新着,池殊发现自己竟然能看懂,但当那些符号进入脑子的瞬间,就像水汽一样消失了,不留下丝毫痕迹。   此时此刻,那只茧正俯视着他,在它的面前,池殊显得如此渺小。   数据流不断在它的表面迅速掠过,仰头看久了,他觉得脖子酸痛,浑身上下的每一个器官都在抗议,刺白的光束穿透他的视网膜,在脑子里搅动,眼珠针扎般的刺痛让池殊忍不住闭上了眼。   警报声一刻不停地响着,空荡的空间内只剩下他和面前这只巨茧,前所未有的,池殊感到一阵慌乱的感觉自胃里涌起,哽住他的喉咙,伴着强烈的窒息感。   房间内。   庞大的影子已然完全笼住了床上的青年。   他正蜷缩成一团,双眸紧闭,额前的发丝被冷汗浸湿,唇瓣死死咬着,血色尽褪的手指抓着自己胸口的布料。   黏腻的黑暗涌动,缓缓地,一个人影出现在他的床边。   黑色雾气包裹住他的身形,而后仿佛蜕生一般,自头部开始,一点点露出银白的发,冷峻锋利的五官,幽暗的眼眸里沉着一抹冰冷的紫,竖形的瞳孔如同兽类的眼睛。   他垂眸看着青年痛苦的模样。   此刻的人类彻底卸下了那一身张牙舞爪的尖刺与防备,侧身蜷缩在床上,微微发抖的脊背显得格外单薄,冷汗沿着额角滑过他淡青的眼底,像一滴泪珠。   招厄知道,对方正陷入噩梦里。   他嗅得到梦的气息,不同于美梦,噩梦的味道令他食欲大开,他以恐惧、疯狂、罪恶、一切负面情绪为食,脱离副本之后,找不到补给,他的力量就会逐渐减弱。   被黑雾缠绕的手指无声伸向池殊蹙起的眉尖。   快触碰上的一瞬间,他停住动作,来自梦魇的气息顺着他的手指,黑暗,浓郁,青年不带丝毫掩饰的恐惧的味道格外甜美,招厄不禁微微眯起了眼。   光滑的地板下,另一端是无数蠕动的粗大触手,它们闻到了来自那个人类的气味,沉寂的神经战栗着,一只只眼睛不受控制地在他的体内张开,几近贪婪地注视着床上的青年。   粘稠的黑暗攀爬上床沿,小心翼翼地朝人类伸出触角。   招厄目光冰冷地注视着它们。   【别碰他。】   触手们不动了。   与此同时响起的,是数不尽的不甘而混乱的喊叫。   ——你不想吃掉他吗?吃掉他啊吃掉他,他在做噩梦呢,多么美好的气味,他的灵魂一定比它更好闻一千倍,让他成为你的一部分,我们亲手为他搭建巢穴,让他永远藏在你体内,他再也不会沾上任何讨厌的气息,吃掉他啊快吃掉他啊啊啊啊啊……   【我会的。】   招厄的视线一寸寸挪过池殊眉骨的轮廓,低垂的睫毛,挺拔的鼻梁,抿紧的唇,白皙的锁骨……最终在他左耳处的猩红停住。   【但不是现在。】   他会让这个狡诈的人类心甘情愿在他的面前撕下虚伪的面具,一颗对他毫不掩饰的灵魂,才更香甜,也更诱惑。   而且,他还要借助这个人类的力量,来找到他的那些“同类”……   对方的梦魇已经被他蚕食干净,招厄收回了手,看到青年紧缩的眉头已经一点点舒展开来,攥着自己衣服的手指缓缓脱力,唯有微微汗湿的发丝昭示着他曾深陷噩梦之中。   男人消失了。   但房间内格外浓郁的黑暗依旧存在,那张小小的床铺成了唯一的安全地,下方是无声无息涌动的危险怪物,上面的青年静静沉睡,对此一无所觉。   第二天,池殊睁开了眼。   他记得自己在前半夜做了个噩梦,但那些缠绕他的梦魇不知为何突然消失了,醒来之后,他也无法记起梦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看了看终端上的时间:10:03。   已经快中午了。   看来那药的效果还不错。   池殊坐起身来,感到身上有点粘,就趿着拖鞋先去冲了个澡,冰凉的水流冲下来,令他雾蒙蒙的大脑清醒了些。   池殊低头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非常好,没有任何可疑的红痕。   他腰下裹了条浴巾,从淋浴间里走出,对着镜子刷牙的时候,视线不由自主地挪到自己的左耳,那里不知材质的耳坠闪烁了一下,有些刺目。   [招厄]留给他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漱完口后,池殊站在镜子前,盯着里面青年浅茶色的眼睛,半晌,开口了。   “你……是不是一直都在我旁边?”   他的声音不重,带着几分试探。   没有人回应他,耳畔只剩水滴敲击瓷砖的冰冷声音。   心脏在死寂里缓慢跳动着。   他忽然觉得自己这个举动有点蠢。   池殊扯了下唇角:“……算了。”   他用毛巾搓了搓还在滴水的头发,走了出去。   关上门的那一瞬间,背后躁动的黑暗终于终于探出触手,涌动着,险些碰上青年的脚踝。   之后的两天都很平静,池殊没有再做噩梦,吃下药后,也能一觉安稳地睡到天亮。   当然,在副本里,他需要随时保持警惕,是不可能吃药的,不然在梦中莫名其妙被鬼噶了该多冤枉。   第三日,约定的时间到了,池殊和薛琅来到了指定的中转站前,毕舍一行人早早就来到了那里,他们一共四个人,包括毕舍,两男两女。   距离副本正式开启还有半小时,他们简单地做了个介绍。   娃娃脸男生最先开口:“你好两位,我叫许万晨,天赋能通灵。”   之后是一名身形高挑的长发女人:“叶心璐。攻击型天赋。”   比她矮一些的姑娘跟着开口了:“我叫李月月,占卜师。”   毕舍对池殊他们露出一个微笑:“日耀分部长,毕舍,攻击型天赋拥有者。”   池殊礼节性地报了自己的姓名,又加了一句:“天赋能驭鬼。”   最后是薛琅,他说了名字,言简意赅道:“天赋,招魂。”,就把视线移到一边,不再讲话。   不过毕舍早在之前和另外几人知会过,他们都清楚两人的姓名和天赋,此刻只是打招呼走个过场。   等待的时候,池殊打开虚拟终端,发现薛琅居然在五分钟前给他发了消息。   池殊:?   他有些困惑地看了身边的青年一眼。   对方沉着眼,面无表情地盯着面前的虚拟屏幕看,似乎在思考什么重要的事,浑身散发着“别来烦我”的气场。   池殊点进界面,对方的消息弹了出来。   【薛琅:(尴尬.jpg)】   【薛琅:什么时候才能进去】   池殊缓缓打了个问号。   【池殊:你就在我旁边,为什么还要给我发消息?】   发送后,他瞥了一眼身边的薛琅,后者依旧神情严肃,薄唇绷紧成一条直线,压低的眉峰给那张俊脸添了几分阴郁。   过了近两分钟,对方的回信才缓缓跳出来。   【薛琅:我】   停顿几秒。   【薛琅:社恐】   池殊:……   好家伙。   感情你之前那些爱搭不理的样子,不是因为装酷,而是因为这个。   迟迟没有等到池殊的回复,薛琅攥了下发麻的手指,忍不住将视线往旁边挪了挪,见对方仍在屏幕上输入,松了口气,又把目光挪了回去。   佯若无事。   很快,池殊的回信跳了出来。   【那你等会跟着我。】   【我来和他们交涉。】   【(交给我吧.jpg)】   高悬的心彻底放了下来。   为了今天的对抗本,他昨晚都没睡好,有一半原因就是担心团队合作,而且还是和一群根本不熟的人合作,一想到要跟他们打交道,薛琅就头皮发麻。   他甚至宁愿被鬼追杀。   发了个表示感谢的表情包后,薛琅关闭了虚拟终端,头转向一边,避免和另外四人的视线接触。   几分钟后,副本开启。   中转站内,池殊躺进传送舱,舱门关闭的瞬间,外界的一切噪音都被隔绝。   系统机械的提示音回荡在脑中。   【检测到玩家。】   【ID:10130365。姓名:池殊,是否进入游戏?】   “是。”   【对抗副本已选定。   等待其余玩家加入中……】   【所有玩家已到齐。】   【即将进入游戏。】   【倒计时:十,九,八,……】   在机械音吐出最后一个数字后,惨白的光充斥了视野,接着是强烈的失重感,黑暗席卷,灰蒙的背景下,一行行字在池殊的眼前浮现出来。   【副本名:怪谈鬼校   执掌神格:正序   副本难度:二星   副本类型:对抗本   游戏人数:48   主线任务:通过第六天的考核。   支线任务:解开育才高校的秘密。   对抗任务:   一、每组队伍至少完成数目为二的怪谈。   二、副本结束时按每组队伍拥有的总小红花数目进行排名,排名前四的队伍为胜方,败方全员回收。   对抗规则:   每个玩家初始拥有一朵小红花。完成一个怪谈获得七朵小红花,完成特殊任务、考核中答对题目等都可获得小红花,一些不恰当行为会扣除小红花,具体细节由玩家自行探索。   同队队友之间,小红花可以相互转移。当玩家小红花数量为0,立刻死亡。   击杀玩家后可直接获得对方的所有小红花。】   【身份卡自动抽取中……】   【抽取完毕,请及时查看。】   【被动天赋:[万诡迷]已激活。】   【直播系统已开启,请尽己所能,给予观众最美好的观影体验。】   【祝您——游戏愉快。】   池殊点开了卡片信息。   【身份卡   姓名:池殊   身份:高三理科四班学生   (玩家总计48人,按1:1随机进行文理分班。声明:并没有特别针对谁。)   基础危险值:40   San值:75   (一款对你的精神状态是否良好的数据评估,满值100,一般而言,只有深度精神疾病患者才能在游戏最开始荣获这个数值。或许你需要考虑做个电疗?)   小红花数量:1   (小红花。拯救,秩序,规则和保护。)   介绍:你是育才高中的一名高三学生,还有五天就期末考了,但接二连三的怪事发生在你的周围,你感到自己的同学与老师越来越奇怪,却偏偏说不出奇怪在哪里。   这所学校共有十一个怪谈,它们有的在论坛上流传以久,有的则需要你亲自去挖掘。任务的最低限额是完成两个,不过我想,你肯定不仅仅满足于此。   人类天生对全图鉴收集有着超乎寻常的狂热,尤其是对强迫症患者而言。   说不定集齐十一个怪谈可以召唤出一些了不得的东西,当然,也可能让你背负上更深的厄运,毕竟恐怖片里的主角基本没什么好下场。   对了,药的效果怎么样?……呵,我是说,在这个副本里失眠的话,可是会招来一些非常糟糕的后果哦。】 第43章   池殊是在尖锐的铃声中醒来的。   他睁开眼睛, 发现自己正趴在桌子上。他慢慢坐直身体,面前是一块巨大的黑板,上面用粉笔写着几个大字——   距离期末考试还有五天!   “五”是用红粉笔写的, 特地将笔画描粗,配上后面巨大的鲜红感叹号, 格外醒目。   池殊的视线扫过前面男生漆黑的后脑勺,茫然眨了下眼。   这里是……教室?   伴着笃笃笃的高跟鞋声, 一个女老师从外面走了进来, 重重踩上讲台, 将手里的一沓东西甩在了讲桌上。   她画着浓妆,脸抹得森白,嘴唇艳红, 浓重的眼影下, 白多黑少的眼睛在教室内学生的脸上转了一圈, 尖声道:“班长呢?班长过来发资料!”   教室内传来椅子被拉开的声音。   一名戴着眼镜, 身形瘦长的男生慢吞吞走了上来,大概率是npc。   他捧起资料, 开始一本一本发到学生的手里。   女老师站在台上,不说话, 黑色的瞳孔来回在台下的学生身上扫射着, 他们大多都低着头, 避免和她的对视。   教室里弥漫着诡异的气氛。   开播没多久,池殊的直播间人数就直逼五千。   他上个副本最终的攻陷模式吸纳了一大批观众, 两副本间间隔的时间又短, 观众的兴趣尚未完全褪去,此刻一见他开播便点了进来。   【主播又开了个新本,很快啊。别的主播巴不得能多休息几天呢。】   【我倒希望主播天天都在副本里, 这样就能一直看到主播了。】   【两星副本?还是对抗模式?主播难度系数跨度这么大的么?】   【主播这次是日耀这边的啊……另外几个公社派出的可都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尤其是星月和破晓,主播要是和他们对上,胜算不大。】   【不一定,这位虽然是新人,手段可不少,谁输谁赢还真说不准。】   【主播这次副本是……怪谈鬼校?我天,这副本不是好久都没开了吗?怎么这次又突然开放了?】   【系统随机选定的,作为公社间的对抗赛之一,只能说进来的玩家自求多福吧。】   【有看过这个副本的吗?很难?】   【不仅难,还阴间,陷阱非常多,我都觉得这副本后期能直逼三星难度了。】   【之前这副本只是普通类型的多人本,现在居然变成对抗模式了,应该改动不小,浅浅观望一下。】   ……   趁着这个机会,池殊不着痕迹地打量起周围。   这是一间正常规模的教室,共有五排,每排八个人,其中有五个空位,而他坐在……倒数第二排的靠外窗位置。   传说中动漫标配的“主角领域”。   但他并不太想当这个恐怖片的主角。   薛琅在第三排的右侧,另一个队友许万晨坐在第一排吃粉笔灰的位置,除他们外,池殊没有看到毕舍三人。   看来他们被分到了文科班。   桌子抽屉忽然震动了一下。   池殊低头一看。是部手机。   他没有贸然去拿。   ……教室里,学生在上课时能使用手机吗?   但他很快就注意到陆陆续续的有人从桌兜里拿出手机,低头查看,不知道是npc还是玩家。讲台上的女老师对此视若无睹。   她神色诡异地站在原地,如同一具雕塑。   班长正在发着资料,还要好一会儿才能发到池殊这一列。   池殊犹豫了一下,将手指伸进抽屉,摁下了开关。   一条刚发来的信息预览出现在他的眼前。   【请各位学生遵守以下……】   池殊心口微跳,点开了它。   一行行黑色的字跳出在他的眼前。   【请各位学生遵守以下规则:】   【1.课堂上禁止喧哗,不要被巡查的教导主任发现你在使用手机。   2.晚上十点后禁止离开宿舍。   3.睡前请检查门窗是否锁死,窗外没有爬行的人。   4.宿管会在凌晨三点后来查房,不要被发现你不在寝室。   5.宿舍楼有且仅有六层。   6.请牢记,兔子的眼睛是红色的,人不是兔子。   7.学校里没有兔子。   8.解剖室里没有青蛙。   9.本校只有穿蓝色、绿色、红色校服的学生,当你看到穿黑色校服的人,不论对方对你说什么,无视他并迅速远离!立刻向最近的管理人员寻求帮助。   10.请务必记住食堂、教学楼的开放时间,不要在错误的时间里进入它们。   11.本校以崇德育人为校训,致力培养优秀学子,本校绝对安全,绝对安全,如有任何人向你透露“育才学校是不存在的”此类虚假信息,迅速远离他,并立刻向最近的管理人员寻求帮助。   12.育██校中██鬼,█校█假的假jiaj█。】   他一目十行地迅速扫完了它们,下意识往靠走廊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里的窗户设计得很高,底部超出下面学生的头很长一截,有几扇是打开的,外面一片白色,没有人经过。   池殊垂下眼,手机返回桌面,除了系统自带的基础软件外,只有一个惹人注意的app,名字也很直截了当:育才论坛。   app的图案是一栋高楼灰色的影子,背景是粉红色。   池殊克制下点开它的欲望,将手机关闭,这时班长已经走到了他这里,并将一个蓝色的文件夹放到他的桌上。   池殊轻声说了句“谢谢”,男生仿佛没听见似的,神色呆木地继续往前走,他的嘴唇微张着,透明的涎水沿着下唇缓缓滴下来。   他收回目光,打开文件夹。   里面只夹着一张纸。   最先入目的是几个粗体的大字:【高三理科四班·期末考核试卷】   池殊愣了愣。   这个副本的主线任务,就是让他们通过第六天的考核。   为什么在刚开局就把考核试卷发给了他们?   会是假的吗……?   他往下看去。   【1、理科班有几个老师?他们分别姓什么?谁死了?   2、为什么A楼解剖室不能给动物喂肉?   3、兔子是谁?为什么?   4、谁会穿黑色校服?如何处理他们?   5、你是否认同“育才高中的一切人和事务应由校长来管理”?请阐述理由。   6、你愿意继续留在本校吗?请阐述理由。】   题出乎意料的少,有的甚至池殊现在都能答出来,就比如最后的两道题,从出题人的角度考虑,肯定都是给出正面的答案,再随便扯一堆冠冕堂皇理由,就能蒙混过去。   但这是个二星副本,答案不可能这么浅显,这些题目的背后,必然隐藏着更深的东西。   资料发完了,班长回到了座位,女人站在台上,一动也不动地盯着他们。   “期末考试临近,这节课同学们就自主复习吧,希望大家能在最后一天取得好成绩。”   她用怪异的语调缓缓说出这句话后,坐了下来。   一个人在这时忽然举起了手。   女人阴森的视线扫了过去,冷冰冰道:“这位同学有什么问题吗?”   在全班数十双目光的注视下,池殊站了起来。   “老师,能问下您姓什么吗?”   她漆黑的眼珠死死盯着他,半晌,缓缓道:“你是我们班的同学吗?为什么连老师的姓氏都记不住呢?”   阴冷的气息在教室内悄然蔓延。   女人的视线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她面部惨白的肌肉微微抽搐,红色的唇角向上咧开,露出森白的牙齿。   底下的玩家噤若寒蝉。   直播间。   【啊这,主播难道不知道枪打出头鸟吗……】   【想套答案也不带这么直接的啊。】   【主播我知道你急,但你先别急。】   【坏了,主播又要成为开局第一个被npc盯上的玩家了。】   【习惯了。】   【就爱看主播作死。】   【二星副本跟一星的难度都不是一个档次,我就不信主播还能在这里继续乱蹦跶。】   ……   几近凝固的空气中,青年从容一笑:“那老师您记得我叫什么吗?换种说法,您又记得几个我们班上同学的名字呢?……连同学的名字都记不住,您是我们的老师吗?”   他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最后一问落下的瞬间,女人脸上的表情僵硬了。   她的目光恶狠狠盯着池殊,仿佛要把他连着骨头给嚼碎,数十秒的沉默后,女人沙哑的声音不甘地响起:“我姓陈。”   池殊从善如流:“好的陈老师,您叫我小池就好。”   他赌对了。   这个陈老师根本无法叫出班上同学的名字。   从她让班长上来发资料的反应就能看出来,对方那时的视线是飘忽的、没有焦点的,说明她连这个班的班长是谁都不知道,自然也就不可能认识其他的同学。   她硬邦邦地说:“既然问完了,那就坐下吧,这位池同……”   “不好意思老师,我还有问题。”   陈老师的表情愈发恐怖。   底下的玩家神色麻木。   你tm哪来那么多问题?!   池殊:“您把期末考试的题目都发给我们了,这符合规定吗?”   闻言,陈老师挤出一个古怪的微笑:“让所有的学生提前知道考核题目,你们才有准确的复习方向,不至于白白浪费精力,还能促进相互讨论与积极实践,这就是育才高校独特的教育模式。还有问题吗?池同学。”   池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没有了老师,谢谢您的解答。”   他迅速坐了下来。   陈老师目光阴冷地盯了他几秒,像是要牢牢记住这个学生的样子,片刻,她收回视线,开始翻看起讲桌上的报纸。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女人坐在讲台前,维持着最初的姿势,不时翻动手里黑白的纸页,似乎真的不会来管他们。   池殊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周围的人。   这里现在坐着35个学生,按照系统提示,其中有24个玩家,而不时低头查看手机的那些……似乎都是玩家。   玩家面上即使装得再镇定,和原npc比起来,还是有着细微差别的。   课上玩手机被发现会视为违规,但还是有好几个人低头去看,看来那个名为“育才论坛”的app里,有着十分吸引人的东西。   保险起见,池殊没有看手机,开始检查起自己的抽屉。   里面东西少得可怜,连最基本的书和笔都没有。   池殊先是找到了一张学籍身份卡。   【姓名:池殊   年龄:18   学号:2087xxxxx   班级:理科班高三(四)   宿舍号:412(床号3)】   最下方还有一张他穿着蓝色校服的照片,上面的少年面无表情,脸比他现在的嫩,活脱脱一个清纯男高,也不知道异渊是怎么搞来的。   除此以外,还有一张时间表。   【期末周时间表   7:00 起床   7:00~8:00食堂开放   8:30 上课   课程:理科   地点:A楼316   11:00 课程结束   11:00~13:00食堂开放   13:30~16:00自主复习   16:00~17:30食堂开放   22:00 寝室关门,禁止出入】   一张十分简陋的时间表,每天只有一节课,提及次数最多的竟然是食堂,对于应当做牛做马的高三生来说,这个安排未免也太过健康了。   忽然,池殊摸到了一个皱巴巴的纸团。   像垃圾一样藏在最角落,他将它取出,展开、抚平。   一行行凌乱的字迹呈现在他的眼前。   【穿红色校服的是学生会的人,不要惹他们!不要惹他们!不管他们问什么,必须诚实回答!他们都知道!他们都知道!   学生会,保安,老师都是管理人员,如果遇到困难,向他们求助!不要被他们发现异常!不要被他们知道你发现了█。   整个学校只有我们穿着蓝色的校服,因为我们是███(大片凌乱被涂花的字迹)   随时提醒自己,一个正常的人眼睛向外,牙齿在嘴巴里,吃肉、蔬菜、虫子,不吃青蛙卵和老鼠,依靠器官发声并听见器官,舌头无法进入鼻孔,使用十根手指,一个正常的人不会提醒自己是正常人。   育才高中是一所以崇德育人为校训的普通高级中学,自建校以来已有四年的校史,培养出了一批优秀毕业生他们中的一些人仍在学校工作希望大家能向他们学习成为异常让我们一起连接主脑螺丝钉加入我们清理工任何错的母校以你们为荣。】   看到最后一行的时候,冷意在池殊的皮肤上蔓延。   不是因为纸团里的字,而是他切切实实地感受到,冷意来自他右侧的上方。   池殊缓缓往右挪移视线。   一个女人的头出现在窗户后面。   她的脸正对教室,微低着下巴,垂落的视线停留在后排某个学生的身上,他面色发白,惊惶地将手机收进抽屉。   但已经来不及了。   女人的面上露出微笑。   她敲了敲玻璃,头消失在窗户后。   所有玩家的心中都腾起一阵悚意。   正常人坐高不到一米,而那扇窗足足超过底下学生的头部近两米。没有人类能在正常的情况下把头从那里伸出来。   几秒的死寂后,一个穿红色及膝裙的女人出现在教室门口。   她走了进来,以一种非人的速度来到了那个违规玩家的身前。   玩家双目惊恐,猛地就要起身逃跑,女人却如提小鸡一样捏住他的脖子,将人从座位上拎了起来。   他张大嘴巴,甚至连挣扎的动作都没有,任由自己的脖颈被她的手指抓起,伴着一声清晰的骨裂声,玩家如漏气的气球一样瘫软下去。   他的膝盖和脚尖咚咚地撞着地面,被女人拖走了。   整个过程不超过一分钟。   所有玩家大气也不敢出地看着这一切,而副本里的学生仿佛对此习以为常,他们僵白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双眼发直,木然翻动着桌上的书页。   讲台前的陈老师从始至终都没有把视线从报纸上挪开。   一切都显得无比正常。   之后的时间里,没有玩家敢再看手机,学生们低头坐着,如同一群佝着脊背的鹌鹑,除了过分安静诡异的氛围,这里就像一间再普通不过的教室。   十一点整,下课铃准时响起。   尖锐的铃声来回穿透他的耳膜,池殊突然感觉眼前一花,待定睛看去时,讲台上的陈老师已经消失了,连带一起不见的,还有那份报纸。   他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周围的学生稀稀拉拉地站了起来。   忽然间,池殊想到了一个东西。   他连忙打开身份卡,视线迅速找到“san值”一栏,那里的数字不知何时变成了68。   他记得游戏刚开始还是75的。   精神值下降……因为他和那个女老师发生了对话?还是因为上了课?或者周围发生了什么他没有注意到的异常?   池殊一手撑着隐隐抽痛的额角,看到毕舍在临时搭建的队伍群中发了消息。   【我们等会在食堂二楼集合,商讨一下之后的安排。】   他关掉虚拟面板,拿出手机,点开了“育才论坛”app。   开屏的图片是一张校园的正面,校门最中央写着“育才高校”四个字,背后重叠的教学楼在暗色调的天空下显得有些阴森。   几秒的加载时间后,一个绿色的论坛界面跳了出来,分为好几个板块,有规则区,灌水区,交易区,等等等等。   池殊一边低头看屏幕,一边起身往外走。   薛琅和许万晨走了过来。   许万晨说:“部长发了消息,他们三个都是B楼文科班的,我们现在去和他们汇合吧。”   他点点头。   相册里面有学校的大致地图,他们三人一齐往食堂的方向走去。   池殊正浏览着论坛,里面的信息除了对学校的基本介绍、再寻常不过的版规、以及一些学生毫无营养的日常,并没有值得留意的地方。   直到他看到了一个名为“校园怪谈”的板块。   他点了进去。   里面只有管理员发的帖子,其余人是禁止在其中发帖的。管理员的名字是一串可疑的乱码。   置顶的那一条的标题是:【育才高校六大怪谈】。   猩红的字体有些扎眼,池殊将它点开。   【怪谈一:不存在的第七层。   半夜十二点之后,在宿舍楼六层有几率出现通往上层的楼梯,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数阶数,数到十三的时候,你就能去往不存在的第七层。】   【怪谈二:电梯游戏。   进入教学楼A的电梯,按照6,2,7,4,5,3,1的顺序按下按键。如果在四楼进来了一个女人,不要和她说话,也不要和她对视,当你按下1层,而电梯却通往八层的时候,游戏就成功了。   如果你在八层出去,你就能前往另一个世界,如果你不选择出去,那么等待女人离开后,按下1层,电梯到达后立刻离开,不要回头。】   【怪谈三:镜子游戏。   来到教学楼B,站在一层厕所的镜子前,注视五秒后,问:你好吗?你是谁?再等待一分钟,如果没有人回应,就上楼。   你只能去往单数的楼层,在某一层,你有几率听见来自厕所内的声音。】   【怪谈四:面壁者。   面朝行政楼后门,倒退行走,如果你看到一个头部插着钢筋的男人,游戏就成功了,之后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转身或回头,直到你退到操场上。那里是安全的。】   【怪谈五:坟贴。   凌晨00:01时,进入学校论坛,有几率刷新出一条灰色的帖子,点入之后,你会被女寝死去的怨灵缠上。】   【怪谈六:404求救电话。   在下午04:04,拨打电话#440444,电话有几率打通,接通的是一个鬼,它会向你求救。不管电话那头说什么,都不要回应,满一分钟后,你可以挂掉电话。】   帖子下没有回复,池殊又点开了另外一条。   标题是:【游玩怪谈注意事项】。   【1、所有的怪谈都不是必然事件,你有可能成功,也可能失败。你每天最多只能尝试一次,如果失败,当天不能再进行任何与它有关的举动。   2、当一个怪谈成功后,它后续会带来一系列未知的影响,不管发生什么,都由玩家自行承担。   3、在游玩怪谈时,如果出现头晕、恶心、幻觉、精神失常等症状,都是正常现象。   4、怪谈一旦开始,就无法被中止。   5、你可能在怪谈里发现你熟悉的同学、老师、甚至家人,不要告诉他们怪谈的存在。   6、千万不能被学生会发现你在游玩怪谈!也不能在他们的面前提到任何与怪谈有关的东西!如果他们询问你,你必须装作不知道!   7、如果在游玩过程中被学生会发现,你必须立刻中止怪谈。   8、育才高校的怪谈不止六个。   9、在你进行怪谈时,有极小的概率遇见&%%?。   10、如果有人能完成所有的怪谈,那么维系者&%%?就出现,████   11、游玩怪谈是一项有益身心、释放压力的活动,请务必相信,其中的地名、人名和事件都是真实存在的,怪谈是无解的,不要试图以任何手段破解它们,在怪谈中死去的人是幸运的,活到第六天的人是不幸的。   祝您游戏愉快!】 第44章   食堂到了。   现在正是饭点, 涌向食堂的学生有不少,他们穿着蓝色或绿色的校服,绿色居多, 三三两两地朝大门走去。   池殊三人上了二楼,这里的人稍微少一些, 他们很快就找到了毕舍几人,对方已经坐在靠角落的桌子边等他们了。   “先去打饭吧。”毕舍道, “我们边吃边说。”   池殊在身上摸了摸, 最终在校裤口袋里找到了一张校园卡。   食堂窗口的菜说不上好, 但也不算糟糕,看模样应该是可以吃的,他打了两荤一素, 在餐桌边的空位落座。   待六人都坐齐后, 池殊问:“对了, 你们san值还剩多少?”   听到他这话, 其余五人纷纷查看起自己的身份卡。   “90,开局有97的。”薛琅道。   毕舍:“92, 也掉了7点。”   叶心璐:“我也一样。”   其余几人陆陆续续报了自己现在的san值,最低的是许万晨, 89点, 他们都比开局时的数值低了7点。   看来每上一节课san值就会掉7点。   注意到池殊越来越差的脸色, 薛琅问:“你san值……不会很低吧?”   池殊:“68点。”   这话一出,五人的神色陡然变了变。   许万晨挠了挠头:“这是怎么回事?这东西到底怎么评定的?”   副本才刚开始, 没有人能给出准确的答案。   毕舍:“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在他们有些紧张的注视下, 池殊道:“没什么感觉。硬要说的话……就是头有点晕,但我经常失眠,习惯了, 算不上什么副作用。”   “难道这东西不是很重要?”李月月沉思,“还是说,需要降到某个值才会有明显的负面效果?”   毕舍:“不管怎样,还是小心点,有什么状况一定要跟我们讲。”   池殊点了下头。   “那我们现在就来分组。三人一组,我,薛琅,李月月一组;池殊,许万晨,叶心璐一组,这样可以确保每组都有一个攻击型成员,你们看怎么样?”   池殊:“等等,我上个副本和薛琅是队友,习惯和他一起行动了,突然分开有点不适应,如果可以,我希望和他一组。”   薛琅看了眼青年的侧脸,嗯了一声。   毕舍:“那万晨和薛琅换个位置,这样呢?”   见没人反对,他继续道:“论坛里的六条怪谈都看了吧,没有时间限制的,只有第二至四条,我们挑选两条,今天下午两组分头行动。”   他忽地一顿,看向池殊:“你们那组就由你来带头了。”   后者微微一笑:“没问题。”   叶心璐瞥了青年一眼,抿了下唇。   听部长说,这个叫池殊的虽然是个新人,但上个副本中在1v14的攻陷模式下取得了胜利,还拿到了S级的评价,不过……   她眼神闪烁。   一星副本的难度能和两星比么,这人只下了一个副本,从没有进过对抗本,部长贸然让他加入,还分给了他领头的位置,是不是有点太草率了……   压下心底的腹诽,叶心璐到底还是什么也没说。   经过一番简单的商讨后,最终确定下来,毕舍三人去B楼完成镜子游戏,而池殊等人去行政楼后门完成面壁者怪谈。   至于那个电梯游戏,在恐怖剧情里,要论吓人指数,密闭狭窄的电梯绝对能稳占前三,而且怪谈描述中的“前往另一个世界”有些非比寻常,按直觉来说,这应当是这些怪谈中最难的一档。   毕舍将五枚袖针模样的东西发给了他们。   “这是能联结队友的呼救道具。如果落了单,又遇上无法解决的危险,按下它,就能让同队的人收到震动警报,同时把你的定位发给其余队友的终端。”   池殊仔细看了看,果然,在这枚看似装饰的最中心,隐藏着一个小按钮,把它别在袖子里,单手就能按下,十分方便。   食堂的菜没有什么异味,口感也和普通的菜相差不大,用完餐后,池殊跟着他们起身,突然,熟悉的眩晕感袭来,令他的身子晃了晃。   他连忙打开身份卡,看到上面的san值已经变成了65。   “吃食堂的饭菜也会掉san值。”他说,“3点。”   听此,众人纷纷查看各自的身份卡,果然,就和池殊说的一样,这顿饭结束后,他们的san值又下降了3。   毕舍的面容凝重起来:“如果这么算的话,那么一天下来,一个玩家正常吃三顿饭,会掉16点san值……而且不知道别的事情还会不会扣除它。”   没有人知道san值低到何值的时候会引发怎样的后果,但他们的心中都涌起一阵隐隐的不安。   “san值不可能一直下降,副本里必定有能让它回升的手段。”池殊说,“我有个想法……之后或许可以找机会印证一下。”   许万晨忍不住问:“什么想法?”   池殊:“san值的下降,不管是听课还是吃饭,都是因为我们接触了这个学校的事物。如果能找到不属于育才学校的,来自外界的东西,或许就能让san值上升。”   另外几人听到这话,若有所思。   离开食堂,他们往不同的方向出发,池殊照着手机相册的地图,带路去往行政楼。   育才高校总体呈环形结构,行政楼位于整座学校的最中心,教学楼、食堂、操场、宿舍等建筑都是围着它建造的。   从食堂到行政楼后门并不远,走了莫约十分钟的路,他们远远看到了那扇灰色的大门,正紧闭着,门旁围着四道人影。   池殊眸色微动。   其他的玩家?   薛琅和叶心璐也看到了他们,神色带上几分警惕。   现在正是中午,后门背光,他们完全走在这栋高大建筑的影子内,不多一会儿,就来到了那四人的面前。   对方有两男两女,为首的人莫约二十五岁上下的模样,肤色极白,单眼皮,眸色漆乌,周身气质冷漠,让人难以接近。   他抱臂盯着池殊三人:“玩家?”   没待他们回答,他径自接了下去:“这块地方我们占了,你们另找别处吧。”   青年语气冰冷,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在他的身后,其余几人也目光不善地盯着他们。   怪谈规则里没有提到有人数限制,但对方这阵仗,是想把这块地方全包了。   叶心璐低声道:“星月的人。那个男的我见过,叫陈延,他手里有把红色的刀,那把刀……可以吞噬鬼魂。他有不少底牌,实力很强。”   星月,异渊游戏中排名第三的公社。   池殊侧了侧头:“如果你对上他,有几成胜算?”   对上他茶色的眼眸,叶心璐心口一跳,脊背出了些冷汗:“我……三成左右、而且他们现在有四个人……”   看出她的紧张,池殊道:“开个玩笑,不会让你硬碰硬的。我不喜欢用暴力解决问题。”   叶心璐松了口气。   她忍不住瞥了眼青年的侧脸,捏了捏汗湿的掌心。   奇怪……她刚才为什么会心慌?   明明池殊只是随口一问,她却真的有种对方下一秒就会立刻跟那几人对上的错觉。   “喂,你们怎么还不走?该不会想干架吧?”陈延背后的一个男生高声喊道。   池殊看向他们。   “既然你们先来到这,那我们不会和你们抢。”他笑了一下,“当然,下次碰上就不一定了。”   简哲思磨了磨后槽牙:“你什么意思——”   陈延沉默地注视着他。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个人……就是在课上问了那名女老师两个问题的人。   敢在什么线索都没掌握的情况下就贸然跟npc对上的玩家,不是蠢就是有恃无恐。   而对方显然是后者。   他目送着池殊三人离开,转身道:“他们走了,白灵,你来完成这个怪谈,我们在旁边守着,有什么不对劲的立刻喊我们。”   名为白灵的女生点点头,深吸一口气,站到了那扇灰色的大门前。   离开了行政楼,薛琅道:“那我们接下来去哪?”   “A楼,玩电梯游戏。”   虽然电梯游戏被他们一致认为是最危险的那一档怪谈,但在这种情况下,也别无选择了。   十多分钟后,他们来到了A楼前。   这里是理科班上课的楼层,文科班都在B楼。   池殊先是来到教学楼的楼层图前,保险起见,拍了张照片。   虽然他记性向来不错,拍照的举动对他而言有些多余。   这栋楼一共有八层,每层21个教室,地下车库联结着旁边的B楼,每栋教学楼有两部电梯。   楼层图旁写着教学楼的开放时间:7:00~21:30。   下方有行红色的小字:【非开放时间内禁止学生出入!管理人员会在楼内巡查!】   他们进来的入口就正对着一部电梯,电梯停在五楼,没有人使用,池殊走了过去,薛琅和叶心璐跟在他的身后。   他按下向上的按键,自电梯井内发出钢绳的摩擦声,鲜红的数字缓缓往下跳去。   也就是在这时,池殊发现,电梯的右侧是一面镜子,或许是给等待的学生整理仪容用的,它照映出三人的侧面,以及他们左侧幽深的走廊。   这个时间点,走廊上空无一人。   直播间中。   【主播一上来就玩电梯游戏啊,赤鸡。】   【我记得这些怪谈里,面壁者应该是最容易的吧,不过让星月那些人抢先一步了。】   【怪谈触发是有条件的,现在才副本第一天……感觉成功率不大。不过我觉得对主播来说,触发率肯定百分百。】   【上面看过这个副本?好奇,条件到底是啥?】   【部分弹幕已屏蔽。】   【电梯游戏还算好的,后面的有些怪谈看着容易,实际难度高得离谱。】   【我好像对这个副本有点印象,嘶,我应该猜到上面说的是哪个了。这里面有个怪谈,当时成功触发它的玩家有近二十人,没一个活下来的。】   【希望主播运气好点,别碰到这个。不对,应该是希望主播不要乱作死触发它。】   【其实我倒蛮想看主播要是触发这个怪谈会怎么解,虽然游戏应该不存在无解的死局,但那个属实是太坑了……不过这位说不定真能找到解法。】   【上面别把主播神化了,那个怪谈触及必死,早死晚死都得死。】   【部分弹幕已屏蔽。】   ……   数十秒的等待后,叮咚一声响,电梯门在他们的面前朝两侧打开。   银灰色的不锈钢面倒映出他们的模样,三人的影子在并不平整的表面上扭曲,皮肤的肉色被拉长,与衣服的颜色融为一体。   他们走了进去。   电梯里有股浓烈的香气,就像是为了掩盖什么别的味道似的,顺着鼻腔冲进脑子,叶心璐不禁厌恶地皱了皱眉。   池殊记得怪谈中按键的顺序,他最先按下了6。   数字变成红色,电梯门合拢,这里完全变成了一座密闭的空间,他们身体一沉,在细微的颤动中,电梯缓慢往上爬去。   三人的耳边不约而同地传来了系统冰冷的提示。   【怪谈二:电梯游戏已触发。   人数:3   怪谈进行中……】   薛琅的视线紧紧盯着那个一格一格跳动的数字。   1,2,……,5,……   他们的耳边传来叮当的提示音。电梯停了下来。   几秒的死寂后,门一点点开了,这座电梯似乎有些老旧,不稳的轿厢震动一下,发出金属粗粝的摩擦声。   门外是一条明亮的走廊,笔直,空荡,白色的灯光却无法驱散人内心的不安,叶心璐紧贴着身后冷硬的金属,咽了口唾沫。   池殊按下了2。   梯门开始合上。   他站在两排按键的旁边,视线扫过紧急按钮上方的一块金属牌,上面锈迹斑斑,模糊可见一串数字。   【本电梯容易故障,如果发生紧急情况,请不要慌张,及时联系管理人员。   如果电话没有打通,请安静等待,不要大声呼救或哭泣,以免引来危险。   电话:0448-xxxxx】   一阵失重感后,电梯开始从六楼往下走。   狭小的空间内静得可怕,叶心璐听见自己微微急促的呼吸声。   她无处安放的目光掠过对面自己拉长扭曲的影子,里面的人像被缝隙压扁,畸形的五官变成一滩水,那双巨大的黑色眼睛仿佛在死死盯着她。   她心底发寒,连忙低下头,看着三人的脚尖。   二楼到了。   门缝从中央开始往外扩大,薛琅咽了一口唾沫,盯着外面逐渐显露的场景。   这里的走廊有些昏暗,装修和六楼的别无二致,教室的门有几扇是开的,其中一扇的门板突然摇动了一下,随后猛地往里关去。   空旷的走廊内,响声格外巨大。   距离太远,薛琅看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那里的尽头灰蒙蒙的,给人一种不安的联想。   他安慰自己:或许是刚有人走进去。   池殊按下了7。   电梯门停顿了片刻,以迟缓的速度往中间合拢。   池殊看着面前的按键。   接下来……是4。   按照怪谈上写的,在四楼的时候,可能会进来一个女人,如果她进来,不能和她说话,也不能和她对视。   池殊自动把这里的“可能”二字给忽略了,他对自己有着无比清晰的认识,这事在他身上发生概率妥妥百分百。   从二楼到七楼的时间格外的长,钢丝绳滑动的摩擦声令人头皮发麻,随着时间的推移,显示屏的数字缓缓往上跳动,角落里,监控摄像头闪烁着猩红的光。   电梯中浓烈的香气已经麻痹了嗅觉神经,叶心璐感到大脑有些晕眩,恍惚间,她看到自己的影子冲她咧开了嘴角。   她禁不住全身战栗起来。   薛琅面色发白,顺着她的视线往对面看去,银灰色的金属反射出他们模糊的倒影,无比正常的一幕,却偏让人感到几分怪异。   “你没事吧。”池殊问。   叶心璐连忙摇了摇头。   她额间冷汗涔涔,看了一眼青年依旧沉静的侧脸,小心地把视线放回了自己的脚尖。   这人的心理素质……也太恐怖了。   其实池殊的感觉并不好受。   从进电梯开始,他的头就不间断的发晕,浓郁的香气令他生理性的反胃,他猜测可能是和自己偏低的san值有关系。   池殊对面的影子已经很早就出现了异常。   从一开始的微笑,到后来不断撕扯面上的五官,它的身形在电梯里变长、弯折,肉泥般的面孔挂在他的头顶,用空洞的眼眶俯视着底下的青年。   池殊感到后颈传来一阵毛骨悚然的凉意,像是有谁在贴着他呼吸,不着痕迹地往前挪了下身子。   叮咚。   七楼到了。   电梯门裂开一条漆黑的缝隙。   它缓缓张大,如同怪物发出邀请的巨口。   阴冷的寒气扑面而来。   不同于之前那几层,七楼是一片浓郁的漆黑,只有电梯外的顶灯投下一片黯淡苍白的光。黑暗笼罩着整座楼层,尽头有个红色的小点,是监控摄像头。   池殊往外望去。   他看不清外面到底是什么,但那些黑暗如同磁石吸着他的视线,似乎只要他挪开,从里面就会钻出一道又一道可怕的怪物。   令人不安的等待中,金属门开始合拢。   三人的视线都紧紧盯着那道越来越窄的缝隙。   直到它完全闭合的那一刻,都没有任何想象中恐怖的事情发生。   池殊按下了4。   电梯发出一声嗡鸣,开始往下走。   四楼会进来一个女人。   不要和她说话。   不要和她对视。   薛琅不断在心中默念着三句话,视线盯着右上角的数字,它迟缓地跳动着,随着越来越接近,恐惧蚕食着全身的神经。   5,……,4。   电梯停了下来。   发出叮咚的提示音。   几秒之后,金属门一点点往两侧挪开。   他们大气也不敢出地盯着那道越来越宽的缝隙。   门后是一条昏暗的走廊,两侧教室门窗紧闭,空无一人。走廊里的灯似乎坏了,苍白的光束不时闪烁,发出呲呲的电流声。   池殊无声攥紧了发麻的指尖。   他站在门旁,指节抵着关门键,但电梯门迟迟没有关上的迹象。   这次电梯停留的时间格外的长。   外面的灯忽明忽暗,走廊的尽头被未知的阴影笼罩着,似乎随时都有可能从那里出现一个人影,朝他们走来。   池殊喉咙发紧,按着关门键的手指用力到泛白,但电梯仿佛卡壳般停在原地,纹丝不动。   他的心中突然浮起一个想法。   电梯门一直不关,是因为门外有人。   黯淡的顶灯猛然闪烁了一下。   叶心璐呼吸一窒,贴着金属壁的脊背微微发抖。   一道人影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她穿着白色的连衣裙,高跟鞋上是苍白的腿,涂着指甲油的双手自然垂落,正静立在电梯门前。   那一刻,冷意犹如蛛网缠上他们的身体,阴森冰冷的气息渗入皮肤。   池殊的视线在挪到她腰际的时候,迅速向旁边移开,垂眸盯着自己身前扭曲的倒影。   高跟鞋碰撞地面,发出笃笃的响声。   女人走了进来。   她站在电梯的左侧,面朝着门,右边挤着三个要么低头要么闭眼的玩家。   忽然间,池殊觉得女人身上的衣服在哪里见过。   有种十分熟悉的感觉。   他按下了5。   门缓缓合上,金属的表面反射出此刻电梯里的场景。狭窄的空间内,站了四个人。   池殊控制着自己的目光往左侧挪去。   他看到女人身上白色的衣裙,裙摆点缀着碎花,对方的脚上穿着高跟鞋,鞋尖往内侧并拢。   ……他肯定在哪里见过。   是谁呢。   电梯上升时身体一沉,他的大脑有些发晕,池殊将头转到另一侧,看着两排数字按键、   五楼很快到了。   明亮的走廊出现在他的眼前,隐隐地,他似乎听见了一些嘈杂的人声。   好像来自教室,又好像来自另一条走廊。   学生吗?   这个念头浮现的瞬间,连带着另一件被他忽略的事也浮出了水面,池殊按下按键的手指微微颤抖。   他确实见过这个女人。   不光是他,在场的另外两人也都见过。   她就是今天上午给他们上课的陈老师。   电梯开始往三楼下降。   不知是不是池殊的错觉,数字跳动的速度似乎变快了,令人头皮发麻的摩擦声中,梯门打开,露出三楼的走廊。   接下来是……   1。   如果怪谈成功,电梯会往八层走,通往另一个世界。   他抿紧了下唇。   副本里的“另一个世界”?……那又是什么?   金属门关闭后,池殊缓缓按下了数字1。   这次电梯没有像之前那样继续移动。   恐惧在发酵,注视着那个静止的楼层数,叶心璐的心跳越来越快。   数秒的死寂后,它猛地震动了一下,紧接着开始往上升去,钢丝绳发出尖锐的滑动声,显示屏的数字飞快地变大,两排按键齐齐变成了如血的猩红。   他们死死抓着身后的扶手,不让自己的身体滑落下去。   忽然,女人沙哑冰冷的声音自池殊的左手边传来。   “你也要去八楼吗?”   “小池同学。”   那一瞬间,池殊脊背发麻。   直播间。   【神tm小池同学。】   【之前作的死,都是要还的。】   【什么叫天道好轮回啊小池同学哈哈哈哈哈。】   【叫你在课堂上怼人家npc,报应来了吧。】   【翻车来得是如此之快。】   【老师:很好,小池同学,你已经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npc可不是好惹的啊哈哈哈哈哈。】   …… 第45章   冷意顷刻蔓延了他的身体。   强烈的注视感自侧方传来, 仿佛要穿透他的皮肤,池殊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抿着唇, 一言不发。   女人正死死注视着他。   电梯还在不断地向上攀升,鲜红的数字很快跳到了8, 一声巨响后,震动的轿厢停了下来, 空间内恢复了死寂。   开门时的提示音格外空灵与冰冷。   门缝往两侧扩大, 阴冷的寒气席卷了电梯里的三人, 池殊忍不住往外看去,那是一条格外狭长的、深邃的走廊,和教学楼的任何一层布置都不一样, 没有窗, 一扇扇深褐色的门间隔立在墙壁两侧, 看不见的尽头模糊在阴影里。   每隔数米就是一盏环形的顶灯, 它们洒下淡黄色的光,那光中似乎隐隐掺杂了些许血色, 和地上暗红的地毯融为一体。   那就是……另一个世界?   一股怪异的感觉在心头腾起。   看着看着,池殊忽然觉得有一股无形的力量, 牵引着他往外走去, 他的脑子嗡嗡作响。某个瞬间, 电梯里的光变成了红色。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衣服与皮肤仿佛被镀上了一层灰暗的血色, 金属的箱壁微微扭曲, 犹如散开的颜料,其中倒映出青年的影子。   伴着笃笃的高跟鞋声,女人往外走去。   踏出的那一刻, 鲜红染上了她雪白的连衣裙,在狭长的红光中,她的背影仿佛一条晕染的色块。   池殊注视着她远去。   一个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   跟上她。去看一看,那里到底有什么。   那里藏着副本的秘密。跟上她。去找到那些秘密,你们就能离开副本了。   最关键的线索,往往都是在最危险的地方取得的。   池殊晃了晃有些发晕的大脑,眯起眼,看到女人的身影越走越远,直至缩成一个小点,随时都可能彻底消失在视野里。   莫名的强烈不安在心中悄然蔓延。   仿佛这样仍由电梯离开就会错失什么至关重要的线索似的,他攥紧指尖,做了个深呼吸,试探地往外探了探身子。   或许……看一眼,也没有关系?   红光更盛。   鲜红染上了池殊的视网膜,刺痛着他脑子里的神经,那一刻,无数嘈杂的声音占据了他的大脑,因为声音太多,他竟一时间无法听清任何东西。   破碎的字句搅乱着他的逻辑系统,他甚至都怀疑这是否还是人类的语言。   手臂突然被狠狠抓住,两股力道猛地传来,将他不由分说地拽了回去。   他踉跄了一下,堪堪站稳。   是薛琅和叶心璐。   这时候池殊才意识到,在刚才,自己的左脚已经迈出了电梯。   可他明明只是探身往外看一眼。   “你刚刚想出去。叫你你也听不见。”薛琅死死攥着他的左手,发抖的声音在池殊的耳边响起。   阴冷的寒气中,他悄无声息出了一身冷汗。   女人还站在电梯里,并没有走出去。   直播间内。   【我草,刚刚被主播吓到了,我还以为他真这么勇会直接往外走。】   【啧啧,出去了就回不来咯。】   【主播san值太低了啊,估计已经出现幻觉了。】   【这才副本刚开,后期san值低的坏处只会越来越明显。】   【说实话,主播心理素质挺强的了,六十点的san要是搁别人身上,估计已经分不清真实和幻觉了。】   【心理素质强又怎么样,再掉个十多点,还不是得发疯。】   ……   “你不去八楼吗?小池同学。”   她的脸上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   “跟老师一起出去吧。”   池殊低头盯着电梯的地面,没有说话。   薛琅他们两人并没有受到外面的影响,只有他受到了,看来是san值太低的缘故……   来自女人的视线令他毛骨悚然。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电梯停留在八楼,金属门敞开,没有关闭的迹象,白衣女人站在原地,沉默注视着池殊。   不知过了多久,高跟鞋的声音终于响起。   陈老师一步步往电梯外走去。   她的身形摇摇晃晃,惨白的衣裙与皮肤染上了红光,如同一层血淋淋的人皮,她完全走入走廊的那一刻,几近凝固的空气缓缓流动起来,电梯内的三人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池殊抹了一把面颊的冷汗,按下一楼的按钮。   怪谈还没有结束。   沉重的电梯门一点点合上,长廊上,女人猩红的背影彻底被隔绝。   电梯停顿了数秒,开始缓慢下行。   当数字8跳动的那一瞬间,整个轿厢毫无征兆地震颤起来,井内的钢丝绳飞速下滑,发出尖锐的摩擦声,头顶惨白的灯光疯狂闪烁着,霎时,强烈的失重感席卷全身。   叶心璐忍不住发出一声尖叫。   池殊后背紧贴着冰冷的金属,压低身体,手指抓着扶手,忽明忽暗的灯光中,他的视线艰难地转到身旁的显示屏上。   那里的数字已经变成了一串血红的乱码,底下的按键闪着红光,就像有一只恶作剧的手在上面胡乱拍着。   一下电流的爆炸声后,电梯彻底陷入了黑暗。   它还在继续下落。   粗粝刺耳的摩擦声贴着头皮响起,仿佛尖长的指甲狠狠抓挠,猛然地,池殊身体一沉,电梯停了下来。   箱体还在微微晃动,黑暗中,只能听见他们粗重的喘息声。   很快,几束手电筒的光亮起。   苍白的光束勉强照亮周遭的黑暗,待看清现在的处境后,池殊心底一沉。   他们的电梯卡在了楼层底下。   金属门已经打开了,但一堵冷硬的水泥墙堵住了出口,在接近顶部的地方,有一条莫约五十厘米宽的缝隙,手电筒照过去的时候,可以勉强看清外面灰蒙蒙的地面。   没有人知道电梯掉到了几楼,但从不时颤动的箱体可以判断,挂着电梯的牵引绳摇摇欲坠,随时都有断裂的可能。   如果这是在现实,最合理的办法是呆电梯里等待救援,但这是恐怖游戏,救援人员永远也不可能来。   他们只能自救。   必须在电梯完全坠落前逃出去。   几秒之后,池殊迅速做了决定:“心璐,我们托着你,你先上去,看看外面是什么情况,有什么不对劲立刻大喊,我们会把你拉回来。”   叶心璐脸色苍白地点了点头。   最先出去的人能最快逃离电梯坠落的危险,但也意味着要面对楼层外未知的事物。   很快,她踩着两人的肩膀,拿手肘撑住水泥壁的边缘,从电梯与地面的缝隙间探出了上身。   叶心璐一边费劲地往外爬着,一边用不安的视线扫射四周。   这里似乎是一个停车场。   灯光很暗,不远处的白框内停着几辆轿车,隐隐有红色的车灯闪烁,像一群窥伺的眼睛,旁边立着一个蓝白色的标志。   她咬咬牙,一鼓作气爬了出去。   周遭静得可怕,叶心璐打了个寒噤,用手拢成喇叭对电梯里喊:“上面是停车场,目前安全,你们快上来吧。”   池殊和薛琅对视了一眼。   “你先上去。”池殊道。   薛琅愣了一下,似乎想要拒绝:“你……”   池殊:“别废话。时间拖得越久就越危险。”   薛琅咬牙,点了下头。   池殊托着他,外面的叶心璐抓着他的手,合力将人往外送去。   薛琅爬出的瞬间,池殊清晰地听见钢丝绳断裂的声音。下一刻,箱体猛地往下沉了沉。   外面传来叶心璐的惊呼和薛琅的喊叫。   他趔趄了一下,勉强站稳,抬头看到那道本就不大的缝隙更窄了,三四十厘米宽的样子,应该能容纳一个人通过。   电梯晃动得更加厉害。   最后牵扯着箱体的绳子随时都有可能断裂。   一旦电梯完全坠落,卡在缝隙中的人就会被生生截成两段。   薛琅将头和手臂从窄缝中伸了下来。   他喊了声池殊的名字,五官在背光的阴影里模糊不清:“抓着!”   他握上了薛琅的手,叶心璐也从旁边抓住了池殊的另一只手。   两人齐齐往上用力。   在青年上身完全探出的时候,一下剧烈的震颤后,电梯再度往下沉了几分。   又有一根钢丝绳断裂了。   薛琅瞳孔微缩。   他们用最大的力气,赶紧将池殊从里面拉出,当青年脚尖脱离的那一瞬间,绳子彻底断裂,自由落体的电梯迅速下坠,摩擦出的火星照亮了黑暗的电梯井。   触底的刹那,它在巨响中变成稀巴烂的残骸,连带着地面都剧烈地震动了一下。   三人脱力地坐在地上,气喘吁吁。   池殊喘着气,擦去额间的汗,被汗水模糊的视线打量着周遭的景象。   这是一座车库。   看来是负一层的地下停车场了。   片刻的修整后,他们站了起来,池殊道:“怪谈还没有完成,我们应该还差最后一步,乘着电梯回到一楼。这部电梯坏了,我们得去找另一部。”   他顿了顿:“我记得这里的地图,另一部电梯在对面,跟着我走吧。”   青年此刻发丝凌乱,呼吸尚未完全平复,皱巴巴的衣衫让他的形容看上去有几分狼狈,但他神色依旧沉静,口吻从容,在这个陌生又黑暗的地方,无疑是一剂让人恢复镇静的定心丸。   两人跟上他的脚步。   注视着对方走在前面的身影,叶心璐突然明白,毕舍会挑选这个新人入队的理由了。   地下车库很安静,只停着寥寥几辆车子,监控在角落里闪烁着红光,头顶上的灯有许多是坏的,他们不得不用手电筒来照明。   细碎的脚步声回荡在死寂的空间内。   凭借着记忆,池殊穿过车道,往电梯的方向走,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忽然间,他捕捉到了一道不属于他们三个人的脚步。   似乎……来自前面。   并且在朝他们迅速靠近。   池殊猛地停了下来。   “关手电。”他低声道。   话音刚落,三道手电的光束齐齐熄灭,池殊比了个手势,示意他们跟上自己,往一旁的车边躲去。   小轿车成了掩体,他们将身形藏在阴影里,池殊探出视线,借着不远处昏暗的光,很快,就看到一道高大的黑影往这里走来。   他眸色微动。   San值降低后,他的神经比正常的时候更加敏感,也能更迅速地捕捉到一些不同寻常的声音,以及图像。   叶心璐躲在轿车后,屏住呼吸注视着那道越来越近的人影。   他身穿黑色的保安服,身材强壮,手里持着一根警棍,面部在帽檐的遮掩下模糊。男人步伐沉重,似乎是在巡逻。   待他离得近了,叶心璐才看清,那根警棍上的颜色深浅不一,而更深的那些……像是血迹。   胸腔下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保安很快来到了小轿车的旁边。   他目视前方,四肢僵硬地摆动,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车子背后躲藏了三道蜷缩的人影,不多会,男人高大的身影便溶解在另一侧的黑暗里。   危险彻底消失后,他们从车后走了出来。池殊朝保安来的方向走去。   这里是个岔路口,按照地图,电梯就在左侧的拐角。池殊下意识往右边看了一眼,那边的景象黑魆魆的,阴冷的风扑面而来。   薛琅忽然道:“你们有没有闻到……一股奇怪的臭味。”   被阴风裹挟着吹入鼻腔,丝丝缕缕的臭气仿佛腐烂已久的肉类,疯狂刺激着嗅觉的神经。   三人都闻到了,气味来自右侧。   在这个阴暗的地下车库内每多待一分钟都是对心理素质的巨大挑战,但池殊还是下了决定:“去那看看。”   随着他们的靠近,臭味越来越浓郁,也越来越接近……尸臭。   三人都是有经验的人,这种气味,在恐怖副本里屡见不鲜。   薛琅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沫。   他能感受到,气味的源头就藏在最近的那个拐角,那里被黑暗完全笼罩着,手电苍白的光束照过去的时候,依稀能见到一些事物隆起的奇怪轮廓。   数十步路的距离,他们来到了那里。   这是一处死角。   前面没有路,堆放着杂物,在黑暗的尽头,是一个通风口,浓郁的尸臭的气味就是自它的缝隙散发出来。   看来尸体就藏在里面了。   他们三人对视一眼,池殊道:“得有一个人把尸体从里面拉出来。”   叶心璐:“抽签吧。”   池殊的眼皮跳了一下。   依照他这运气,抽签还不如直接让他上。   薛琅道:“算了,我来。”   这话一出,瞬间收到了二人敬佩的目光。   因为从里面发出的臭味实在太浓了,光是站在这,刺鼻的气味便熏得人发晕,难以想象通风口内会是怎么个惨不忍睹的场景。   薛琅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戴上从商店里兑换的手套,搬开通风口,咬着手电,往里面探去。   刚探进的瞬间,他就后悔了,并思考是不是应该先戴个防毒面具再进来。   尸体就放在离他半个手臂的距离,薛琅稍稍往前够一下就能抓住他的脚踝,他屏住呼吸,两手握上尸体的脚,费力地将它从里面拖了出来。   不多会儿,那具尸体就出现在他们三人的面前。   或许是因为放在阴冷的通风口的关系,它的体表状况还算完好,也没有生什么蛆虫,甚至能辨认出它男性的五官,只是气味令人不敢恭维。   尸体身上穿着蓝色的校服,和他们一样。   忽然间,池殊俯下身去,用手指碰了一下尸体的皮肤。   一层白色的粉渣出现在他的指腹。   “是蜡。”他说。   有人给尸体上了蜡,或许是为了延长它完全腐烂的时间,并且阻隔气味。   在场三人都不懂相关的知识,没办法通过这一具尸体获得更多的线索,就在一筹莫展之际,池殊看向薛琅:“你的天赋能对npc用吗?”   “没试过。”   “那不如试试。”池殊点点地上的尸体。   薛琅犹豫一瞬,点了下头。   他开始对尸体发动天赋。   片刻的死寂后,这具死去已久的尸体竟猛地坐了起来,它僵着身子,眼睛一点点张开,露出白蒙蒙的双瞳,失焦地注视着前方。   薛琅咬牙道:“赶紧问。我的天赋撑不了多久!”   池殊:“名字。”   尸体像是听见了声音,朝他所在的方向僵硬地转动脖子,紫色的嘴巴张合,声带颤动时,发出的声音如同老旧的风箱。   “江……晓晓……”   池殊又问:“谁杀了你?”   “理科班,王老师。”   他吐字很慢,仿佛每发出一个音节对他而言都是巨大的困难。薛琅的手指死死攥着,额前的碎发已经被冷汗浸湿。   池殊加快语速:“他在哪里动的手?”   “生物……教室……”   他的问题连珠炮般接了下去:“为什么要杀你?”   尸体白色的眼仁似乎转动了一下,嘶哑道:“因为……我要杀他……”   池殊眉尖微蹙,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   那边薛琅使用天赋的时间已经快到了临界点,他哑声提醒:“还有一问。”   池殊:“你住在哪个寝室?”   “6……602。”   最后一个字节吐出的瞬间,薛琅结束天赋,大口喘着气,尸体往后重重倒了下去。   系统的提示音在三人的耳边响起。   【恭喜玩家获得怪谈七·线索其一,搜集到所有线索后,可完整解锁该怪谈。】   池殊若有所思。   这是除了论坛上那六条以外的,第七条怪谈。   隐藏的五条怪谈都需要玩家在校园内自己去挖掘。   池殊的视线投向一边还在喘气的人,拍了拍他的肩:“干得不错。”   对上青年面上的笑容,薛琅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闷闷应了声,擦掉额前的汗。   待他休息好后,池殊带着他们往电梯的方向继续走。   过了近十分钟,他们看到了不远处的电梯。   在昏黄的顶灯下,门暗灰色的表面折射出扭曲的光。   电梯正停在七楼,池殊按了下行箭头,电梯井内传来发动机运转的声音。   刺啦的滑动声在地下室内尤为清晰,将等待的时间无限地拉长,鲜红的数字缓缓往下跳动着。   许久,金属门往两侧打开。   他们走了进去,狭小的电梯给人种压抑的感觉,池殊站在门边,按下数字1。   门在尖锐的金属摩擦声中合拢。   他感到身体微沉,轿厢开始缓慢上行。   只是一层楼的高度,这次的电梯并没有出现什么意外,在一楼稳稳停住,打开之后,三人走了出来。   耳边传来系统的提示:   【恭喜玩家完成怪谈二:电梯游戏。】   【人数:3。】   【七朵小红花已按贡献度发放。】   【当前副本探索度:5%。】   池殊点开身份卡,看到小红花那一栏已经变成了4。   他获得了三朵小红花,薛琅两人分别获得了两朵。   完成一个怪谈总计能得到七朵小红花,按一个队伍计数,并不会因为参与的人数增多而获得更多的小红花。   池殊若有所思。   由此推测,即使在不同的时间里,同一队伍的成员重复完成了同一个怪谈,也不会获得比数量七更多的小红花。相当于白白冒险却什么也没得到。   可这样难道不会削弱玩家探索的积极性吗?   ……有点奇怪。   从A楼往外没走出几步,池殊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停了下来,在另外两人疑惑的注视下,拿出手机,拨打了一个电话。   正是他在电梯里看到的那个紧急求助电话。   他有个想法需要印证。   耳边传来电话铃有节奏的嘟嘟声,漫长,冰冷,令他的耳根微微发麻。   莫约三十秒之后,电话被接通,那头传来一个嘶哑的男声。   “有什么事?”   他的声音很怪异,仿佛从喉腔的最深处发出,传说中的气泡音。   池殊道:“A楼靠东侧的电梯坏掉了,派人来修一下。”   电话对面沉默了一会儿。   池殊隐约听见了机械运作的咔嚓声。   没等他来得及细想那到底是什么,男声再次响起:“好的。谢谢您的反馈。”   电话挂了。   几秒后,池殊的脑海中响起了系统的提示。   【玩家及时向管理人员上报电梯故障,使电梯获得了及时的维修,行为值得嘉奖。】   【恭喜玩家获得一朵小红花。】   果然,他的猜测是对的。   除开完成怪谈、特殊任务,作为学生,玩家做出一些有益于学校的举动也能获得小红花。   池殊清晰地记得身份卡上小红花那一栏下括号内的提示。   【小红花。拯救,秩序,规则和保护。】   这个副本的执掌神格是“正序”,由名字推测,副本里的很多方面肯定和维护规则脱不了关系。   他把这个想法告诉了薛琅二人,顺便发进了队伍群。   很快,毕舍他们的回复发了过来。   【多谢,这条线索很有帮助。】   【我们这里遇到了一点麻烦,三个人都尝试了镜子游戏,但怪谈无法被触发。】   【我们碰见了另一队黎明公社的人,他们似乎也没能成功触发怪谈。】   【五点半的时候,我们在食堂二楼老位置集合吧。】   看着毕舍的消息,池殊的心中产生了一个想法。   自己这里唯一和他们不同的地方,就是他的san值很低,只有65……不,刚刚他又看了一下,只有59了,估计是在八楼的时候又掉了6点。   看来成功触发怪谈的必要条件,就是san值必须低于某个数值。 第46章   “你是说, 只有san值足够低后,才能成功触发怪谈?”   食堂内,池殊三人和毕舍他们汇合后, 听他讲了这个发现,毕舍若有所思。   “没错。”池殊说, “但同样的,san值低也会更容易在面对鬼怪时对自身产生一系列负面影响, 从而加深危险。”   毕舍忽然道:“对了, 我们在探索的时候发现了有关san值的一些说明。”   他调出相册, 将拍的一张照片呈现在另外三人的眼前。   这是一张边缘泛黄的纸页,皱巴巴的,页脚不知被什么液体洇湿过, 呈现出褐紫色。   纸上是黑色的印刷字体。   【精神值测试结果对照简表   (注:本测试正处于开发阶段, 样本数量小于1000, 此表仅供参考, 不作任何公共使用,违者后果自负。)】   【100:正常。   ≤80:头晕头痛, 轻度幻觉,集中精力时间少于25分钟, 常伴嗜睡。   ≤60:头痛症状加剧, 不间断出现中度幻觉, 难以集中精力,严重干扰思考, 失眠症状明显。   ≤40:持续性深度幻觉, 难以分清虚假与现实,并伴有精神失常症状,逻辑混乱, 频繁出现怪异举动,无法入睡。   ≤20:能够感知到常人肉眼无法观测到的事物,如深海,尸体,动物,畸形胚胎,等等,大脑部位产生异变,举止异常,██进程加速。怀疑:此时被测试者已无法被归为人类。   0:███,████。   (红笔涂花的痕迹)】   池殊的视线在最后的那个0停顿了几秒:“这是在哪发现的?”   “三楼走廊的垃圾桶。”许万晨说,“不知道被谁扔在那里。”   池殊现在的san值是59,已经掉到了60以下的那一档,不过他现在并没有什么特别明显的感觉。当然,在八楼出现幻觉时,要不是薛琅他们拉住自己,他也没有意识到不对。   ……有点麻烦。   池殊说:“我不吃晚饭了,我先回宿舍一趟。我在412,你们有谁跟我一楼的吗?”   许万晨举手:“我。但我401,应该隔挺远的。”   薛琅和毕舍都在五楼。   毕舍:“今晚十二点我们可以去触发‘不存在的第七层’怪谈,”他的视线投向池殊,“你的san值能撑住吗?”   毕舍说得隐晦,但池殊清楚,对方想让自己和他们一起去,这样能确保怪谈的触发,但另一方面,他偏低的san值又会给自身招来不少危险。   池殊:“可以,我跟万晨去楼上找你们。”   毕舍点头:“那我们就十一点五十在六楼楼梯口集合吧。”   他看向两个女生:“这个怪谈只能在宿舍楼触发,你们人数比较少,就别冒风险了。”   简单地讨论了一番之后合作的事宜,池殊先离开了食堂,一边漫无目的地走着,一边思考。   目前看来,使san值降低的元凶就是这座育才高校,想要增加它,只能接触不属于这所学校的,没有被污染过的……东西。   他步伐微顿,随便拉住一个学生,问:“你们这附近有小卖部吗?”   学生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不是高三的吗?连我们学校小卖部在哪都不知道?”   池殊一时语塞。   对方根据他身上穿的蓝色校服判断出了他的身份,这所学校里,高一和高二生穿的都是绿色校服。   池殊:“生病了,脑子刚动过手术,经常会记不得路。”   学生:“……在男女生宿舍楼中间,有买生活日用品的小卖部。”   池殊:“谢谢。”   学生忽然又叫住了他。   “小卖部里没有卖吃的,你要吃饭的话,只能在食堂。”他可能看池殊是个病人,又在食堂边晃悠,好心提醒道。   “除食堂外,哪里有卖吃的?”   学生摇了摇头。   池殊换了种问法:“那……我们学校有卖那种从外面运进来、包装完好的……呃,喝的东西吗?”   “……你是说饮料吧。”   这回学生是真信他说的“脑子有问题了”,看对方的目光都带了几分怜悯。   他指路道:“从这里往前走,第二个岔路右拐,那里有台无人售货机,里面都是饮料。哦,还有一种面包,不过它很难吃,没人会买。”   池殊:“谢谢你。”   学生拍拍他的肩,叹气:“高三生真不容易啊,脑子有问题还得强撑着来读书。你们班同学也真是的,让这么个病人一个人出来,都没人陪一下,如果在学校里走丢了可怎么办?”   池殊:……   你其实不用强调这么多遍的。   池殊照着他所说的方向走,没多久,就来到了售货机前。   红色的售货机内摆着三排各种各样的饮料,最下面一排是一款面包,池殊试着刷了刷自己的校园卡,机器并没有反应。   但眼前跳出了系统的提示。   【购买矿泉水:小红花1朵。   购买面包:小红花:2朵。】   池殊:好吧。   系统限制了玩家只能买矿泉水和面包,那些花花绿绿的饮料纯粹是当摆设的。   这游戏设计得一点都不人性化。   他买了一瓶水。现在他手上还有4朵小红花。   矿泉水到手,池殊拧开瓶子,喝了一半。   59的san值变成了64。   看来一瓶水能恢复10点san值。按小红花来算,面包就能恢复20点了,不过面包可以用来当成饭饱腹。   池殊把还剩下一半的水收回背包,以备不时之需。   他把售货机的地点以及能恢复san值的功效发进队友群,而后往男生宿舍走。   宿舍楼有一部电梯,东西侧各有一条疏散楼梯,池殊不想爬楼,坐着电梯来到了四楼。   衣兜里有412的钥匙,池殊开门走入。   这是个四人寝,他的床位在靠门处,意外地,池殊见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对方坐在他对面的床铺下,在池殊进门的第一时间,就抬起了头,黑沉的眸子注视着他,像是要在青年的脸上盯出一个窟窿似的。   “真巧。”池殊神色自若地冲他露出一个微笑,“陈延?”   之前他们还在行政楼后门发生过对峙,现在又被分到同一寝室,可谓孽缘不浅。   “认识一下?我叫池殊。”   陈延坐在椅子上,手肘搭着椅背,肤色在阴影里呈现出一种异样的白,他眼瞳黑漆,沉沉盯着站在他面前的人。   对方笑容温雅,看不出丝毫作伪的神态。   这个名字听起来有点耳熟。   他自鼻腔闷闷发出了一个嗯,就算回应。   池殊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另外两个室友还没来,不知道是玩家还是npc。   “我们没能成功触发‘面壁者’的怪谈。”陈延的声音忽然响起,“大概率是我们这边san值不够低的原因。你觉得呢?”   池殊愣了一下。   对方干嘛突然和他说这个。   “……触发怪谈是个概率性事件,低san可以提高成功的概率。”池殊道。   陈延眯眼:“废话。”   池殊:……不是你问我的吗。   陈延又问:“你们成功了?”   池殊装没听懂,给他一个困惑的眼神。   “怪谈二。电梯游戏。”他说,“你们不是进电梯了好久才出来?”   池殊笑了:“监视我?”   他面不改色:“碰巧。”   那也真太巧了。   陈延盯着他:“你san值多少?”   他看样子是笃定了池殊是全队san值最低的那个人。   池殊挑眉:“空手就想从别的队伍那套情报?”   陈延沉默了一瞬。   “今晚你去七楼吗?”他说,“遇到麻烦的话,我可以帮你。”   池殊反问:“你怎么笃定我一定会遇上解决不了的麻烦?别太自信了。”   陈延扯了下唇角。   忽然间,他记起自己在哪见过这个名字了。   几天前论坛上的那条热帖,那个楼主提到的在1v14模式下取胜的新人。   第一个副本就是S级的评价……   陈延无视了他的拒绝:“如果我帮了你,你就要告诉我你的san值。”   他的语气强硬,池殊想着白嫖一次被帮忙的机会也不错,耸耸肩:“随你。”   将近八点半的时候,另外两个室友回来了,池殊看了一眼,就断定他俩是npc。   没有哪个玩家被拉进恐怖副本里还喜笑颜开的,只有对异常一无所知的原住民才能聊那么开心。   “哎唷,池哥陈哥,你们都在呢。”其中一个黄头发的一进门就扯着嗓子高喊,声音如同几百只鸭子在嘎嘎乱叫。   陈延厌烦地蹙了下眉,池殊倒是笑眯眯的回应了他。   他提前看过这两人床位边的身份卡,一个叫王佳一个叫张毅,他突然道:“王佳。”   另一个男生茫然地啊了一声。   那黄头发的就是张毅了。   池殊:“没事,看你今天发型挺潮的。”   王佳挠了挠自己的鸡窝头,嘟囔着“我一直都是这个发型啊”,去了洗手间。   行动时间将近,池殊想着能不能从npc的口中撬出点线索,便道:“张哥,你知道宿舍楼有‘不存在的第七层’吗?”   这话一出,张毅的脸瞬间白了几个度,他往周围看了看,像是在检查这里除了他们三个还有没有别的人。   他把凳子拉到池殊跟陈延之间,神神秘秘地压低嗓音:“我有一次偷听到宿管聊天,知道一些内幕。其实在一年之前,我们的宿舍是有第七层的,只是后来发生了一件事,学校把两栋楼的第七层入口都用水泥封了。”   池殊露出饶有兴趣的神态。   张毅做了个深呼吸,继续往下说。   “一年前,有个女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每天晚上半夜起来给自己的寝室挂花圈、白布,点上白蜡烛,一边撒纸钱一边呜呜地哭。这事谁能忍得了啊,被她吓得魂飞魄散的舍友直接把这个女生举报了,隔天她就被勒令搬出寝室……”   池殊:“那不是女寝吗,跟我们这有什么关系?”   陈延也转过了身,若有所思地听着。   “哎呀你听我说完。搬走的第二天,那女生又回来了,她藏在楼道里,等整栋宿舍楼十点关门后才出来,然后捧上遗像,穿着白衣服在七楼撒纸钱,身上的铃铛叮叮当当地响,有起夜的人从门缝里看到她,说那个女生身后还跟着一堆的人,黑压压地走在走廊上,就跟举行殡葬游行一样……”   说到这里,张毅猛地打了个冷战。   洗手间里传来冲水的声音,王佳走了出来。   他绕过他们:“豁,张哥又在讲睡前鬼故事啊。”   张毅没理他:“从那时起,每当半夜十二点,七楼的走廊上就会传来哭泣、脚步和铃铛声,有个胆小的女生看到了这一幕,当场心脏病发作猝死了。说来邪门,这事一开始只发生在女生宿舍楼,到后来,男生这的七楼也变得越来越不对劲,”   “先是有人说能在半夜看见走廊上有很多人走路,再是听见呜呜的哭声,甚至有天早上他们起来,一推门,发现走廊里满是飞舞的纸钱……”   “学校派人在晚上前来查看过一次,那天晚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第二天,第七层的学生全被勒令搬了出去,听说……”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他们全都死了。”   “后来,学校把通往第七层的入口用水泥墙彻底封死,但不止有一个学生说,他们在半夜看到了那个入口,甚至还能看见一个穿白衣服的女生走来走去,后面跟着一群密密麻麻的人。”   张毅说完了,宿舍陷入片刻诡异的沉默,像是为了缓解紧张似的,他腾地站起身来,把寝室的空调调高了几度。   不久,宿舍楼十点的铃声响起来,最晚上床的王佳熄了灯,池殊躺在坚硬的床板上,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没有丝毫睡意。   开局的规则上写“宿管会在凌晨三点后来查房,不要被发现你不在寝室。”,也就是说,他们必须在三小时内离开第七层,回到各自的寝室。   池殊的指尖压着脉搏,静静感受着时间的流逝,待他感觉时间差不多了,点开手机,上面显示着:11:41。   耳边有两道均匀厚重的呼吸声,分别来自王佳和张毅,黑暗中,池殊轻手轻脚下了床,看到对面的陈延也走了下来。   几分钟后,他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寝室。   许万晨的宿舍在靠近楼梯那一边,出来两分钟,他就看到朝他走来的池殊,刚想打招呼,对上他身后之人的视线,话哽了一下。   那不是星月的陈延么……   他怎么跟池殊在一块?   正犹豫着,池殊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前,许万晨:“池小哥。”   他点了下头:“走吧。”   他们走在前面,陈延在后面不紧不慢跟着,三人间有种诡异的气氛,许万晨悄悄拉了下池殊的袖子,低声:“他怎么……”   “他跟我一个寝室的。星月的人也要去完成那个怪谈。顺路。”   果然,他们到达六楼后,就看到了毕舍两人,以及两个星月的成员。两队人各站在楼梯的一侧,气氛有些紧张。   毕舍转头:“你们来了。”   星月两人看到池殊身后的陈延,叫了声“陈哥”。   简哲思戒备地盯着对面的池殊等人:“看来这条楼梯要由我们两队的人分配了。”   薛琅冷笑:“怎么,你们还想像白天一样独吞?”   林想:“谈得拢最好,谈不拢的话,我们不得不采取一些暴力手段了。”   许万晨:“怎么,想打架就打啊,在这装什么呢?”   林想冷眸:“你——”   陈延抬手制止了他。   “让他们先去。”   简哲思的脸上闪过错愕:“陈哥,这……”   “他们那边有低san值的人,能确保怪谈的触发。”   听到陈延这话,两人即使再不甘,也按捺下来。简哲思撇撇嘴:“那就你们先上吧。”   时间已经到达十二点,空荡荡的走廊上,只有他们七个人。   毕舍看向池殊:“没问题?”   后者回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   池殊最先走上了楼。   头顶的灯十分昏暗,影子打在他身前的楼梯上,让他几乎无法看清眼前的路,每迈过一节楼梯,池殊都在心底默数。   楼梯的尽头,一堵暗灰色的墙壁沉默地矗立在阴影里。   周围很安静,越往上走,温度就越低,冷意自脚底蔓延,他的小腿已经发麻,僵硬地动作着。   池殊的视线自身前缓缓挪移到最后一节阶梯。   浓郁的黑暗犹如雾气笼罩在那里。   黯淡的顶灯不时闪烁,灯罩里是密密麻麻的黑色霉点,昏白的光勾勒出水泥墙不平整的轮廓,砖块粗劣地堆砌起墙体,上面的坑洞如同一只只泥泞的眼睛。   ……六,七,八……十一,……   池殊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在心中默数,忽然,他听见好像有谁在跟他一起数着数,对方的声线更冰冷,空灵,恶作剧般地,不急不缓咬住他音节的尾巴。   ……六,七,八……十一,……   他的步伐猛地一顿。   楼梯下的六人都紧紧注视着那个青年。   暗昧的灯光下,对方的背影模糊不清,他脚底的影子分割成数道,犹如跟随着他的恶鬼,前方的黑暗翻滚着,仿佛在下一秒就会将他彻底吞噬。   池殊只是停顿了两秒,继续往上走去。   他在心底数。   十二。   那个怪异的声音也跟着他一起。紧贴住他的耳根,沙哑,缓慢。   十二。   ……   寒意窜遍他的骨头,池殊再度往上迈出一步。   他默念:十三。   冰冷的呼吸仿佛刀片舔过他的后颈。   下一刻,眼前的黑暗像被撕扯似地散开了,那堵严丝合缝的墙壁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入口,左右皆是走廊。   但那里没有灯,光线仅蜷缩在青年脚边的那一块极小的空地,他往前探了探身子,像是在查看有无异常,随后回过身来,冲底下的人比了个手势。   毕舍说:“我们走。”   薛琅和许万晨连忙跟上他的脚步,在他们之后,陈延三人也走了上来。   玩家们的耳边传来系统冷漠的提示音。   【怪谈一:不存在的第七层已触发。   人数:7   怪谈进行中……】   池殊走在最前面,剩下六人跟在他的身后。   踏入第七层后,玩家们才发现,这里并没有想象中的黑,只是阴暗,无比的阴暗。   明明视线可以看见远处走廊的尽头,却无法看清一丝一毫周围布置的细节,一切仿佛都蛰伏在灰色的雾气里。过分地安静了,对未知的恐惧在悄然滋生,很快要溢满整个胸腔。   忽然间,池殊听见了铃铛的声音。   从很远的另一边响起,隐隐约约,并不清晰,在这样的环境中,显得无比幽冷。   叮当。   叮当。   他停住了脚步。   “你们有听见铃铛声吗?”池殊问。   “没有。”不知是谁回了一句。   池殊沉下眸。   ……又是他的幻觉?   他继续往前,几道细碎的脚步在身侧跟着,铃铛声还在响,但若有若无,他压下心头的不安,试图忽略掉它。   走廊里的温度越来越低。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两旁的墙壁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白色的花圈,中央写着巨大的“奠”字,惨白的纸花密密匝匝,垂下的挽联无风自动。   其中一条飘到了池殊的眼前。   白底黑字,无比刺目。   【沉痛悼念王庭军】   又是一条。   【沉痛悼念张志远】   【沉痛悼念吴伟华】   ……   一个个名字在他的眼前掠过,伴着飘过来的纸花,寒意渗入皮肤,阴惨的影子下,依稀有憧憧人影自长廊的另一头缓慢走来。   叮当。   叮当。   叮当。   空灵的铃声一刻不停地响着,池殊转过头去,赫然发现自己身边人熟悉的面容变得无比诡异,他们僵硬地扭动脖颈,呆滞的五官齐齐盯着他,犹如一具具枯白的蜡像。   池殊心头一沉。   他的队友已经不见了。   到底在什么时候……   池殊穿过它们,拔腿就跑,在他的身后,冰冷的铃声犹如催命符,疯狂摇动着。   漫天纸钱飞舞,无数的挽联仿佛朝他伸出的手,柔软,惨白,带着森冷的寒意,试图阻挡青年逃跑的脚步。   叮叮当当的铃声里,池殊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在走廊的那头,一个白衣服的女生抱着遗像,花圈上的奠字隐隐扭曲,带着猩红的血色,她的身后,是一群黑压压的人。   他们沉默如同大理石像,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伤口,有的被洞穿了颅骨,有的缺失了半边身子,有的腹腔破了个巨大的黑洞……   那些人的面孔在黑暗中模糊,摆动着扭曲的四肢,正朝他追来。 第47章   池殊在走廊上埋头狂奔。   阴影笼住青年狼狈的面容, 在他的两侧,一个又一个惨白的花圈飞速往后掠去,余光里, 它们中央的“奠”字漆黑得恐怖,墨汁般的液体缓缓流下, 犹如眼泪。   背后阴冷的寒气穿透池殊单薄的布料,令他的脊柱发麻, 空灵的铃声越来越近, 仿佛紧贴着后脑勺。   耳畔环绕着女孩哀伤的哭声。   铺天盖地的纸钱严重限制了池殊的视线, 好几次他险些被那些挽联给缠住手脚,它们仿佛有生命一般,不断地朝他的身上飞去, 触碰他的皮肤, 激起阵阵毛骨悚然的凉意。   池殊隐约看到前方数十米的地方有个拐角, 捏了捏汗湿的掌心, 加快步伐往那里赶。   背后的那些人追得越来越紧。   他们明明动作僵硬,肢体摆动的幅度甚至称得上迟缓, 却以一种非人的速度追赶着最前方的青年。阴风吹来,铃铛声愈发急促。   池殊脚步一转, 冲过了那个拐角。   他借着惯性将自己的身体压在最近的那扇门前, 一手死死摁着门把, 一手用金属丝飞快地撬锁。   昏昧的阴影下,青年的指尖微微颤抖, 肩膀伴着气喘上下起伏, 他垂着眼,红色的耳钉在发丝间闪着冷光,毫无血色的唇绷紧成直线。   快一点。   再快一点。   ……   胸腔后的心脏剧烈跳动着。   急促的铃铛声已经近在咫尺, 震动着他的耳膜,女孩呜呜的哭声愈发幽冷,只消数秒,他们就会经过拐角,看到这个已然穷途末路的青年。   松动的锁芯发出咯吱的摩擦声,但还未到完全撬开的临界点。   池殊的额角沁出冷汗,手上动作平稳,即使在这样紧迫的危机之下,他的大脑还是给出了最理智的判断。   来不及了。   那一刻,池殊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自己无法在不被他们看到的情况下藏进这个房间。如果现在放弃撬锁逃跑,很快就会因为体力不支而被抓住。   两头都是死路。   催命的铃声一刻不停,他们已然无限地逼近青年所在的拐角。   冰冷的气息麻痹了他的神经,池殊感到浑身都像浸泡在冰水里。他盯着那个昏暗的锁眼,继续手上的动作,并没有要逃跑的意思。   门突然开了。   从里面打开的。   池殊瞳孔微缩。   下一瞬,一只苍白的手猛地伸了出来,不由分说抓住青年的手腕,一把就将他给拖了进去。   对方力道大得出奇,还没等池殊来得及反应,便已经被拽入了房间,背后抵着冷硬的木板,随着咚的一声响,门顺势合上了。   像是为了怕他发出声音,那人的手牢牢捂住他的嘴巴,铁箍似的手肘压在池殊的肩膀上,另一只手摁着他的手臂。   非常利落的锁人姿势。   房间里很黑,池殊眨了下干涩的眼睛,勉勉强强能辨认出身前之人五官模糊的轮廓。好像是熟人。   他艰难地喘了口气,小心地将呼出的空气从对方的指缝间溢出。   外面的走廊上,冰冷的铃声与脚步仅和他隔着一扇木板。   他们似乎停了下来。   铃声也随之停下了,外头此刻安静得诡异,憧憧人影就立在门后,僵硬的脸上面无表情,用阴冷的视线齐齐注视着这扇门。   寒意令池殊的皮肤浮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的呼吸尚未平复,贴着门板的掌心沁出冷汗,突然感到那人抓着自己的手也很冷,不似活人该有的温度。   不知过了多久,密密麻麻的脚步声再度响起,空灵的铃音慢慢朝着远离这里的方向飘去。   待周遭又陷入沉寂后,陈延终于松开了捂着青年嘴巴的手。   新鲜的空气涌入鼻腔,池殊长长舒了口气。   他打开手电,淡白的光束照亮青年此刻狼狈的形容,未适应光线的眼睛不自禁眯起。   “我帮了你一次。”陈延说。   他口吻淡淡,池殊很快意识到对方在指什么,喘匀了气后道:“这次多谢你了。”   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依旧在盯着他,等待下文。   “……”   池殊:“64。”   报了san值后,对方才把视线不紧不慢地收回,嗯了一声。   陈延:“看来盲目自信的不是我,而是你。”   池殊:“……”   这人还惦记着他那时说的话呢。   “那个……”   一道声音突然自房间的另一边响起。   池殊闻声看去,这里竟然还有个人,是许万晨。   娃娃脸的男生将视线来回在他和陈延的脸上打量着,像是试图从两人刚才的加密对话解码他们之间的关系。   池殊:“……你们都在啊。你们没被走廊上的那些人追杀吗?”   许万晨摇头:“我们走着走着就发现你消失了,然后就听见了铃铛声,墙两侧忽然出现了很多花圈,在你之后,队伍里又陆陆续续地有人少掉……突然间,我眼前一花,旁边的人都不见了,在拐角处我碰到了陈哥,他说保险起见,找间房间躲一躲,然后我们就进来了。”   池殊:“房间门没锁?”   “没啊,一推就开,我们进来后才锁的。”   池殊:……   他回想起自己在走廊上被追杀的时候,接连试了好几扇门,全是锁的,这俩随便找了扇门就能开。他合理怀疑自己又被游戏针对了。   陈延:“看来当时那些东西都去追你了,所以我们剩下的人会比较安全。”   池殊:我知道自己容易拉仇恨值……但其实你不用特意强调这一点的。   许万晨:“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池殊低头看了一眼手机,一点三十一分。   还有一个半小时,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在那之前回到寝室。   见没人回应他,许万晨又小心翼翼道:“我们要一直在这等着吗?或许可以等……”那些人消失。   陈延:“等死吗?”   许万晨被他呛了一下,不说话了。   池殊一边拿手电照着周围的摆设,一边道:   “那些东西是怪谈的一部分,怪谈没有结束,他们会一直在走廊上游荡,一旦有人出去,就会被追杀……而按照规则,我们需要在凌晨三点宿管查房前回去,也就是说,必须在这之前结束这个怪谈。”   这里摆着四张床铺,和池殊那间寝室的布置没什么区别,只是铁制支架和床板上都挂着蜘蛛网,桌面满是灰尘,像搬空之后许久都无人踏足的模样。   陈延忽然说:“怪谈描述里,没有说明玩家应该做什么举动,才能完成它。”   “所以我们可以换种思路。”池殊道,“比如,破解它。”   陈延:“‘怪谈是无解的,不要试图以任何手段破解它们’,这是论坛上的规则。”   池殊顿住身形,回过头来看他。   “但规则也可能是一种误导,世界上绝不存在无解的死局,既然它存在,必定有人能破解它。更何况,这是一款让玩家来通关的游戏。”   陈延眯起眼:“你想怎么做?”   “一直呆在这里肯定是不行的,我们必须出去找线索。我猜测,每个怪谈都有其源头,只要找到它的源头,并解决掉它,便能结束这个怪谈……你还记得我们寝的张毅讲的那个故事吗?它极大程度地和我刚才看到的吻合了,或许,一年前那位精神失常的女生就是这个怪谈的关键。”   池殊突然转向许万晨,问:“万晨,你的天赋是不是能通灵?”   他愣了一下,点头道:“它叫‘灵视’,开启之后,我能看到类似黑气的东西,危险度越高的地方,黑气就越浓,它们能指引我规避危险。不过副作用是,我使用‘灵视’的时候无法看清前面的障碍物,必须有人牵着我。”   听完他的话,一个计划的雏形在池殊的脑海中勾勒出来。   他说:“我打算直接去找怪谈的源头,试着能不能破解掉它,你们呢?是留在这里等,还是和我一起行动?”   片刻的沉默后,陈延道:“你。”   许万晨见他们两人都要去,想着不能自己一个人落单,便低声道:“我也和你们一起吧……”   池殊当机立断:“那么万晨,你等会开启灵视,我会拉着你,你带我去这层楼危险度最高的地方,那里很可能是怪谈的源头,我负责解决它。至于走廊上的那些东西……”   池殊看向陈延,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就拜托你了。陈哥?”   后者扯了下唇角,没说话,池殊当他默认了。   许万晨面露纠结:“但我一般是用灵视帮队友规避危险的,现在却是哪危险往哪走……”   池殊拍拍他的肩,开始打包票:“放心,我的天赋可是能驭鬼,对付它们我有经验。退一万步说,就算失败,我也肯定能让你毫发无损地回来,你只管指路就好。”   听到他这么讲,许万晨刚提起的心又放了下来。   也对,这位毕竟是部长亲自招过来的人,听他的……应该没问题?   直播间中。   【话说主播的天赋真的是驭鬼吗?】   【被骗的次数多了,我已经条件反射地开始怀疑主播说的每一句话了。】   【但他真的好有自信的样子……】   【等被鬼追跑得比谁都快。】   【不能吧,感觉主播不像会卖队友的人,人家可能真有底牌。】   【能不能驭鬼不知道,但主播拿捏人可是一套一套的。】   【说实话,主播思路其实蛮正确的,想完成这个怪谈,要么找到出口逃跑,要么就是像主播这样寻找根源,后者难度比前者高了不止一个档次不过,一旦成功,就能救下这层楼所有的人。】   ……   在出发前,池殊两人和陈延先加了好友,到时有什么状况可以及时联系。   打开房间门后,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三个人悄无声息地钻了出去,走廊上空荡荡的,却莫名地给人种危险在逼近的不安。   为了避免走散,池殊在自己和许万晨的手指上都绑了绳子,把他们两个物理连在了一起。   池殊说:“开始吧。”   许万晨点了点头。他闭上眼,开始发动天赋。   很快,他的脸色便肉眼可见地白了几分,薄薄的眼皮颤动着,再睁开时,那双眼中的瞳仁直接扩大了一倍,几乎占据眼眶,失焦般地注视着前方。   在许万晨的视野里,那条阴暗的走廊已经不见,灰白的空间内,无数的黑气在他们三人的周围流窜,伴着阵阵阴森的冷意,而它们的源头……   许万晨的目光穿透墙壁,望向那些黑气的发源地,在那里,黑暗如同翻滚的墨汁,黑气不断地被它吞入又吐出,对危险强烈的直觉令他不禁战栗起来。   在池殊的提醒下,许万晨小心地沿着走廊的墙壁,朝那里走去。   陈延跟在他们的身后,沉下的眸子不时扫视过周遭颤动的阴影,垂在身侧的手指无声摩挲着。   没走几步,他们的耳边响起了幽冷的铃声。   开始只是隐隐约约,很快,铃声便越来越近,越来越急迫,其中掺杂着女生的哭泣,回荡在走廊上,格外空灵冰冷。   阴寒恐怖的气息自背后袭来。   陈延的身形猛地顿住,转过身去。   在走廊的另一端,昏沉的阴影下,一道又一道人影缓缓走出。   为首的白衣女生怀中抱着灰色的遗像,她的身后,是密密麻麻黑压压的人,高大,阴沉,看不清五官,正沉默地注视着他。   叮叮当当摇动的铃声里,这一幕显得犹为诡异。   那些东西已经发现了走廊上的三人。   陈延的脸上没露出什么多余的表情,发丝下,黑漆的眼瞳愈发冰冷。   他一步步朝他们走去。   随着他的步伐,一柄长刀在青年苍白的手中浮现,自刀柄开始,暗红的流光滑过刀身,在锋刃处反射出锐利的寒芒。   只是瞬息的功夫,他们便已来到了陈延的面前。女孩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在她身后,一道道黑影无声逼近,携着阴冷恐怖的寒气。   狭窄的走廊上,惨白的纸钱疯了似地飞舞,花圈中央的巨大奠字高高飘扬,光线昏昧,青年身下的影子被拉长扭曲,边缘细微颤抖。   他手腕一翻,手中长刀斩出一道殷红冷光,霎时间,数十条白色的挽联被凭空截断,刀光洞穿了乌黑的人影,残碎肢体中冒出一缕缕流窜的黑气。   它们疯狂地朝陈延涌去。   他举起了手中的刀。   血红的刀芒涌动,顷刻间,肆虐的黑气被其悉数吞噬,发出亡魂最后不甘的嘶鸣与咆哮。   黯淡的阴影里,陈延的脸色愈发苍白,他垂眸注视着对面白衣女生黑洞洞的眼眶,手里刀身折射出猩红冰冷的光。   池殊听见背后的打斗声,转头看了一眼。   纸钱簌簌如雪花飘落,青年横亘在铺天盖地的黑气与池殊他们之间,让它们无法寸进分毫。刀身折射出一星血光,斩断周遭黑暗。   他松了口气,高声喊了句“多谢了”,便拉着许万晨避开身前的障碍,埋头继续往前赶。   陈延听见背后的声音,扯了下唇角。   你最好能动作快点。   ******   在许万晨的带领下,他们越来越接近这个怪谈的源头。   通过“灵视”,他看见数不尽的黑气从最中央的那个房间内涌出,阴冷,危险,光是注视着,怨毒的恶意便令许万晨寒毛直竖、浑身发冷。   要不是一路上池殊用信誓旦旦的口吻给他打了好几剂预防针,他估计早就半路逃走了。   许万晨曾依靠灵视规避过无数的危机,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居然有一天还会主动往危险的最深处走去。   就像赶着去送死。   他狠狠打了个哆嗦。   “到了……就在前面……”许万晨用手指了个方向,口吻颤颤,“黑气的发源地就在那……”   顺着他指的地方,池殊看到了一扇紧闭的寝室门,金属制的门牌锈迹斑斑,像是干涸的血渍。   走近之后,他才看清上面的数字。   722。   池殊试着转了一下把手,门并没有锁,吱呀一声尖锐的响声后,它应声而开,一条缝隙极其缓慢地露了出来。   里面很黑,从外面无法窥探到一丝一毫房间内的景象。   池殊刚想进去,一旁的许万晨却突然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腕,发抖的手臂暴露出不安的内心。   他已经关闭了天赋“灵视”,但仍能感受到数不尽的森冷而可怖的气息自那条门缝中涌出。他还从未这样直接地面对如此恐怖的危险。   许万晨怯声道:“这里面……会很危险,池小哥,我们真的要进去吗……?”   见他这般模样,池殊反手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抚道:“没事的,你跟在我后面,出什么问题我来解决。”   许万晨做了几个深呼吸,最终还是跟上了青年的脚步,咬牙走了进去。   当他们两人踏入的一瞬间,门立刻在背后砰得合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黑暗的房间里静得可怕,四处仿佛潜伏着无数窥伺的视线,恶意地在他们的身上来回打量。   许万晨试着推了推房门,却绝望地发现它被锁死了。   他脸色陡然变得煞白。   池殊借助手电筒的光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四张床铺,有三张都是空的。   唯一的那张床铺上放着整齐的被褥,床边挂着几件衣物,桌上摆着各种书籍和零散的物件……除了灰尘多一点,怎么看,这里都像是有人居住的样子。   池殊站在书桌前,将摞成山的书推到一边,往后面的柜子照了照,在笔筒旁边,发现了一只录音笔。   他将它拿了出来。   入手的瞬间,眼前跳出了一行行系统提示。   【恭喜玩家获得任务道具:王小丽的录音笔。   道具介绍:和日记本一样,都是恐怖游戏里会出现的剧情载体,或许录音的形式更新颖一些?   相较于可能说谎的文字,声音无疑更能令听者感受到主角当时的情绪。当然,它所带来的精神污染也是不可小觑的。   某些心理素质差的玩家需要慎重考虑,尤其是在这种鬼随时可能出现在你身后的环境下。】   许万晨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有些不安地走了过来:“录音笔?”   池殊突然道:“我劝你听前做好准备。”   他茫然:“为什么?”   “会掉san。”   许万晨:“……多少?”   “不知道,”池殊说,“但肯定不少。”   这话一出,许万晨连忙两手捂住耳朵,退到离他最远的角落,比了个“您继续”的手势。   池殊:“……”   他按下播放键,从扬声器里立刻发出了呲呲的怪异声响,让人联想到老旧电视屏幕上闪烁的雪花和噪点,暗哑,阴沉。   声响持续了六七秒,而后是一段诡异的沉默,紧接着响起了模糊的电流声。   它尖利怪异,像针一样刺痛着池殊的耳膜。他不禁皱了下眉。   声音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第一段录音开始播放。   一道冰冷的女声缓缓响起。   “19xx年9月5日凌晨十二点十五分,我的父亲王庭军在康宁医院死亡。”   “死因:被工地上的钢筋垂直穿透身体,大脑中枢严重毁损,最终抢救无效。”   “感谢父亲的死亡,我们家获得了一笔能够赖以生存的抚恤金,我也有了继续读书的机会。半年之后,我的母亲抑郁上吊身亡。我在亲戚间辗转一番后,被丢给了外婆抚养,外公很早就去世了,只有我和她挤在一间又小又闷的房子里。”   “三年后的今天,我来到了父亲的事故地点,育才高校。那两栋宿舍楼就是他负责的,而他也因此而死。”   “办理完转学手续后,我正式成为了一名高二三班文科班的学生。”   女声在这里停顿了很久,就在池殊以为录音结束的时候,她的声音再度响起,沙哑而缓慢。   “在我满十八岁之前,我会杀死那个害死我父亲和母亲的人,……育才高校的副校长,当年工地的监工总负责人。”   池殊愣了一下,开始播放第二段录音。   依旧是那道女声,但鼻音很重,像是刚哭过。   “……没有钱。”   “我们请不起律师,打不起官司。母亲病了,我要读书,急用钱,我只能在死亡和解书上签字……我什么也做不到。”   “当时工地失事,受伤的有十三个,死亡的有五个,事后不治而亡的有三个。他们明明都清楚,失事的真正原因是工地负责人用了不达标的材料,导致建筑大面积坍塌,可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没有人。”   “前去现场取证的调查员说工地使用的材料完全合格,因为工人操作不当,才发生了这场意外。”   “他们想把自己的责任压缩到最小,将死亡归咎于死者的大意与无知……”   “那群西装革履的律师说着我无法听懂的专业术语,我们明明平等地坐在桌子的两侧,我却突然感到他们变得无限的巨大,在他们的影子下,我们变得好小好小,小得就像几只随时都能被踩死的蚂蚁。”   “……那些人从容公正的口吻,锐利的审视的视线,一尘不染的眼镜框,脸上露出的微笑,无一不在提醒着我们:‘我们与你们之间有着不可跨越的鸿沟。’”   “沉默,沉默,死者,伤者,那些人的家属,他们都在沉默,没有人说真话……这不是和解,这是妥协。”   “课本上说,人的生命是无价的,但在那个时候,那些死去的人变成了和解协议书上的一串串金额数字,我从来从来都没见过这么多的0。”   “我想,有了这么多的钱,我的爸爸就再也不用去工地干活,我可以像别的孩子一样每个月都和家人一起高高兴兴地去吃大餐,家长会上,我的父亲再也不用窘迫地藏起自己满是水泥的袖口和裤脚……”   “直到他们提醒我签字的时候,我才忽然想起来,我已经没有父亲了。” 第48章   第二段录音结束了。   周遭的空气似乎越来越阴冷, 手电筒的光线不知何时变得无比黯淡,勉强能照亮书桌周围那一圈的空间。太安静了,以至于池殊都能听见自己细微的呼吸声。   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   在他的身后,寝室内的用具在黑暗中隆起怪异的轮廓, 它们影影绰绰,仿佛有无数怨毒的视线潜藏在其间, 随时都会扑过来将他吞噬。   “万晨?”   没有人应答。   池殊心底一沉。   许万晨消失了。   又或者说, 消失的那个人, 是他自己。   他低头看向手中黑色的录音笔,最中央的红点正微微闪烁着,犹豫了几秒, 池殊点开了第三条录音。   片刻, 扬声器里传出了谩骂和殴打的声音。   听音线大抵是十七八岁的少年, 他们正肆无忌惮地辱骂着某个人, 伴着鞋子狠狠踢到皮肉的闷响,但声音并不是很清晰, 就像是录音的主人偷偷录下的一样。   在持续了将近三分钟后,随着一阵细碎的脚步, 少年们的骂声突然停住, 而后是连片起哄的“你谁啊”“别多管闲事”“干什么你也想被揍”之类的喊叫。   熟悉的女声在这时响起。   她语气镇定, 但发颤的尾音还是暴露出不安的内心。   “我刚才已经报告老师了,他们很快就会过来, 我已经录了音, 你们一个也别想跑……”   “草!晦气!”   “别他妈的多管闲事!”   “小娘皮胆挺大,居然敢管哥几个的事,老子记住你了!”   骂骂咧咧的男声打断了她, 夹杂着吐唾沫的声音,不多会儿,数道杂乱的脚步声就跑远了。   她轻轻吐了口气。   “没事了,他们走了。”   几秒之后,她说:“我叫王小丽,你叫什么名字?”   很长很长的一段沉默后,一道沙哑的男声才低低响起。   “……吴华。”   录音戛然而止。   池殊摁着按键,又往下按了几条,都是些不完整的噪音片段,音频像是被损坏过,呲呲的冰冷电流音在他的耳边流窜,尤为诡异。   就在他以为之后的录音都损坏了的时候,只听刺啦一声响,逐渐清晰的女声回荡在阴冷的空气中。   她的口吻格外冷漠。   “……我是个卑劣的人。”   “我想杀掉那个畜生,但我不想脏了自己的手,也不愿意为此葬送我的未来……我不想因为这个人渣,就让我之后数十年的人生都在监狱里度过。”   “在我一筹莫展之际,吴华出现了。”   “我发现他长期被班上的那群男生霸凌。出于好奇,我开始跟踪他,意外地,我发现了他藏在懦弱外表之下的另一面。”   “他表面唯唯诺诺,不敢反抗,但那时我躲在墙角的时候,分明看见,他的掌心里攥着一把小小的折叠刀,刀开了刃,很尖,很利。在那一刻,我知道他就是我要找的目标。”   “我走了出来,假意说报告了老师,把那群男生吓跑,救下了他。”   “我拉他去医务室,亲手帮他清理伤口,消毒包扎,告诉他每天都要换药。我假装自己是个同情心泛滥的小女生,在看到他身上伤口的时候低声啜泣,用怜悯的口气问他还痛不痛,要不要和我一起吃饭,对他说,如果他们再欺负你,你就来找我。”   女声停顿了几秒,像是在做深呼吸。   “我不在乎他对我凶巴巴的口气,狠戾的目光,从嘴中吐出的威胁嘲讽的字句……这一切在我的眼里,都像是被剪去利爪的囚笼之兽的虚张声势,一个得不到爱的可怜虫最后的歇斯底里。”   “他竖起尖刺,只为捍卫自己内心仅剩的那一份脆弱与柔软。”   “而卑劣的我要用谎言将它给掠夺了。”   “……在看到他眼神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他和我是同一类人。凶恶,仇恨,隐忍,被生活的恶意压垮了脊柱,当绝望到达极致的时候,除了自我毁灭,就是毁灭别人。”   “我们都是生活在阴沟里面的虫子。”   这段录音也结束了。   池殊往后按了按,发现还剩下最后一个音频文件,点击播放。   耳边传来了稀稀拉拉的雨声,听声音,雨势应该不小。   雨声持续了莫约数十秒后,一道女声突然插入。   “……你真的要去?”   另一道男声响起:“他害你家破人亡,你难道不恨他?”   良久的沉默。   “但我不想让你因此牵连进来……你本来和这件事毫无关系。”   “如果他活着会让你痛苦,就和我有关。”   他停顿了几秒。   “放心,我还没有成年,最多关个十几年就出来了,而你不能一直都在仇恨的阴影下活着……对了,四天之后是你的生日,我就在那时动手,让他的死亡作为你的生日礼物怎么样?”   女声:“但是……”   “不喜欢?也对,死人怎么能当做礼物送女生呢。”他似乎低笑了一下,“到时我给你准备个惊喜。”   两人的对话到这里戛然而止,池殊盯着手上的录音笔沉默了几秒,将它收进了背包。   系统音适时响起。   【恭喜玩家副本探索度加5%。   当前副本探索度:10%。】   房间内的温度已然降到冰点。   彻骨的冷意钻入身体,池殊裸露的皮肤浮起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   手电筒的光突然闪烁了一下,在他的视野里散成无数个灰白的光圈,他扶着桌子,晃了晃眩晕的脑袋。   心头始终萦绕着一种不安的感觉,就像有什么事即将发生似的,池殊加快了手上的探索速度。   他拉开抽屉,借着昏暗的光,看到里面堆放着一些化妆品以及零碎的杂物,他翻了翻,忽然发现抽屉的底下垫着一张黑白色的纸。   一张报纸。   池殊小心地抽了出来。   它被裁剪过,只留下中间那一块主版块,标题处用巨大的黑色印刷粗体写着:   【x市育才高校一学生吴某在杀死副校长后畏罪跳楼自杀】   图片是一张黑白的俯照图,中央打着马赛克,应当是血肉模糊的尸体。   报纸下半部分是对此事的详细介绍,密密麻麻的小字挤到一块,如同扭动的虫子,在昏昧的光线下刺得池殊眼睛生疼。   他一手拿着手电,挑关键信息迅速浏览着。   【七日前,育才高校副校长周崔英在校内失踪,在此之后,学生吴某频繁出现异常举止,疑似精神失常。他于11月x日上数学课时突然冲出窗户,从六楼一跃而下,当场身亡。】   【在吴某的遗书中,吴某称自己和副校长发生过数次矛盾,一怒之下杀死对方,并将其尸体埋在行政楼背后大树底下。】   【警方在树底挖出了尸体,以及留有吴某一人指纹的凶器。更多案件详情待进一步勘察中。】   ……   大致看完后,池殊将报纸放了回去。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打开身份卡,san值那一栏已经变成了60。   刚才接触录音笔,san值掉了4点。   通讯图标处跳出几条消息,分别是陈延和许万晨发的。   【陈延:那个白衣女生突然消失了。我没拦住。】   【陈延:我怀疑她往你那边来了。】   【陈延:自求多福吧。】   以及许万晨几分钟前给他发的。   【池小哥,你在哪呢?】   【我眼一花就到走廊外头了,门根本打不开。】   【你不会被困在里面了吧?】   池殊刚想回复,一股毛骨悚然的冷意突然自尾椎蹿上脊柱,他的身形僵在原地,一时无法动弹。   余光中,一道白惨惨的人影正站在房间的角落,静静看着他。   阴冷的气流吹来,桌面的手电筒咕噜噜滚到地上,黯淡的光圈扫过浓稠的黑暗,最终停在那道白色的影子前。   它自下而上地照亮对方森白的身体,女生的手中抱着一副灰色的遗像,苍白的面容上,一双黑色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   冰冷空灵的铃声叮叮当当地响起了。   她问:“你有看到过照片里的人吗?”   寒冷的气息顷刻席卷了身体。   池殊控制着自己视线缓缓往那张遗像挪移。   灰暗的背景上,一个人穿着灰色的校服,他的五官十分模糊,两只眼睛都是黑洞,如同涂抹开的血,鼻孔处也被雾一样的黑气笼罩着,青黑色的嘴巴格外的大,几乎要占据整个下巴。   女生又问了一遍:“你有看到过照片里的人吗?”   她的声音幽冷而缓慢,在昏暗的房间内激起无数的回音,像一条条索命的丝线,缠绕上青年的身体。   突然间,池殊眼前一花。   漆黑的环境陡然变得亮敞起来,还未适应光线的双眼一阵刺痛,模糊的视野里,他看到周围的墙面上挂着一个又一个白色的花圈,中央猩红的奠字格外刺目。   铃声疯狂摇动,低低切切幽凉的哭泣环绕在他的耳畔,无数素白的挽联飞到池殊眼前,上面写满密密麻麻黑色的字,怪异的符号如同扭曲的长虫,缓慢蠕动着。   池殊试图拼凑出它们的意思,但失败了。   他的身体冷得几近失去了知觉。   女生的身影近在咫尺,她惨白如纸的手指间举着那副遗像,仰着头,漆黑的双瞳愈发冰冷与可怖。   “你有看到过照片里的人吗?”   她的语调阴森,锲而不舍地问着,一道道黑色的人影自她身后的黑暗中浮出。   他们模糊的面孔注视着中央容色苍白的青年,黑气涌动,仿佛随时准备将他给吞噬。   池殊突然说:“我能帮你找到他。”   幽冷的环境里,他的声音格外清晰,最后一个字吐出的刹那,空气都仿佛凝固。   哭声和铃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漫长的死寂。   女生背后的那些人影开始扭曲,暗色的血自漆黑身躯上的伤口流出来,他们躁动着,森冷恐怖的视线死死盯着池殊。   “骗子。”她唇瓣张合,“我最讨厌骗子了。”   女生惨白的十指陡然用力,深深掐入遗像之中,抠破上面的人灰白的面孔,那副遗像就像是用血肉做的一样,发出尖锐的惨嚎。   霎时间,鲜红的血液自灰白的照片流淌而下,滴滴答答地染红她的白衣。   “……他不会来见我的。”   那一瞬,鲜红的血丝爬满女生的眼白,她的口吻嘶哑而平静,却如同冰冷的尖锥凿入池殊的耳朵,死气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他全身仿佛都浸泡在冰水之中。   身份卡上,危险值悄无声息过了75。   “我会帮你找到吴华!”   千钧一发间,池殊直直望向对方黑魆魆的眼睛,艰难道:“你难道就不想知道他的真实想法吗?即使你利用了他,但或许……他并没有怪你。”   白影死死注视着他。   女生的十指穿透了遗像,红色的裂纹爬满男生的面庞,他的嘴角裂得更开,就像在大笑一般。   “那他为什么不来见我呢?”她问。   遗像上的人嘴巴也一张一合,用怪异的语调重复:那他为什么不来见我呢?   池殊按着隐隐作痛的头,喘了口气,答道:“也许……他以为是你不想见他。”   这话一出,女生突然沉默下来。   阴冷的气息依旧冻得池殊浑身发麻,但比起刚才,压迫感似乎没有那么强烈了。   通过他刚才搜集到的那些线索,很容易就能判断,七楼走廊上穿白衣的女生就是王小丽。   她假装好意接近吴华,利用他杀死副校长,为自己复仇。尽管她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个卑劣的人”,但在她的心中,仍抱有对吴华的内疚。   而吴华至死都未向公众透露一丝一毫的真相,甚至在遗书里将罪责都揽到了自己的身上,最后以死亡终结了警方的一切怀疑。   在录音的一开始,池殊以为王小丽手中抱着的是她父亲的遗像,直到听完,他才意识到,那副遗像其实是吴华的。   她背后跟着的黑影,都是当年在工地失事中死去的亡魂,挽联上写的那些,就是这些人的名字。   王小丽夜复一夜地游荡在宿舍楼七层,为的便是祭奠他们,以及……抱着最后一丝希冀,等待吴华的鬼魂会来找她。   吴华的死,是对方所剩的唯一软肋。   耳边在这时传来系统的提示音,一行行字出现在他的眼前。   【恭喜玩家触发特殊任务:王小丽的心愿。   任务评级:C   任务时限:1天。   任务奖励:5朵小红花。   任务介绍:恭喜你成功找到了她的弱点,并让她暂时对你放下了杀心,任务时限仅有一天,如果你无法完成,将会带来比死更恐怖的后果。   在飘满纸钱与花圈的七楼,她是唯一能在其中自由活动的“人类”,对于失足踏入这里的人,他们唯一的选择就是被活活困死。   在她身后的那些鬼魂,都是死后无法瞑目的亡灵,它们日复一日游走于规则的灰色地带,早已遗忘了自己的名字、家人、以及留在这里的目的。】   【恭喜玩家解锁怪谈十:花圈祭奠。   怪谈描述:在宿舍内放上遗像,点上白蜡,挂上花圈与挽联,关灯之后,寝室成员轮流祭拜。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尖叫或大声哭泣。】   【恭喜玩家完成怪谈一:不存在的第七层。】   【人数:4】   【七朵小红花已按贡献度发放。】   【当前副本探索度:15%。】   一阵细微的眩晕后,池殊又回到了那个昏暗的寝室。   王小丽的手中抓着流血的遗像,眼白猩红,一字一句幽幽道:“明天零点,给我满意的答案……”   冰冷的寒气终于缓缓褪去,白衣女生消失了,她背后的黑影也一点点溶解在黑暗里,池殊靠在桌沿,狼狈地擦了擦额间的冷汗。   他低头看了一眼时间。   两点五十。   只剩下十分钟了。   来不及喘匀气,他赶紧拉开门,往楼梯口冲去。   查房时间将近,别的玩家可能都离开了,昏暗的走廊上,青年埋头一路狂奔,急促的脚步声激起空荡的回音。   凭着记忆,池殊来到了最近的楼梯口,向下的阶梯大半都淹没在阴影里,黑暗如污水蚕食着一切。他往下跑去。   一连下了三层楼梯,到达四楼的时候,池殊腿有些发软,走廊里刺白的灯照得他眼前发晕。突然,他听见了来自楼下的脚步声。   沉重,发闷,不急不缓地朝他所在的楼层走来,池殊回头的时候,隐隐约约地,看到对方巨大扭曲的影子投射在楼道的墙面,依稀能辨出人形。   很可能是宿管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连忙往寝室的方向赶。   穿过一个拐角,412就在不远处,往那跑了几步,池殊才发现,门并没有关,而是虚掩着,缝隙裂开一条黑暗。   一道人影忽然从其中探了出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是陈延。   背后的脚步清晰地在走廊里回荡。   池殊加快步伐,赶紧到达门口,从半开的门窜了进去,陈延往空荡荡的走廊瞥了一眼,悄无声息合上了门。   寝室里仍旧一片黑暗,耳边回响着两道均匀的呼吸声。   两位npc还在睡。   池殊蹑手蹑脚地爬上了床,仰躺在床板上,手按着胸口,平复着自己因剧烈运动而加快的心跳。   那边的陈延也上了床,很快没了动静。   黑暗之中,池殊闭上眼皮,感受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他试图让自己入睡,但脑子乱糟糟的,第七层的白衣女生,走廊回响的铃铛声,以及飞舞的惨白纸钱和花圈,那些景象不受控制地一遍遍地在池殊的脑海里回放。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了门锁转动的声音。   霎时间,仿佛有冰凉的电流在体内流窜,全身的神经微微战栗,池殊瞬间清醒了过来。   他的眼睛仍闭着,但眼皮感受到了一线昏暗的光亮。   门被打开了。   紧接着,是缓慢而沉闷的脚步声。   自门口响起,而后走进,几步之后,对方停了下来。   池殊感到自己的眼皮重新被阴影笼罩。   那个人停在了他的床边。   对方的影子罩住了他。   池殊控制着自己呼吸的平稳,使其不露出分毫的破绽。   黑暗中,床上的青年双眸紧闭,睫毛一动不动,胸前的被子伴着呼吸细微而有节奏地起伏,看上去真的犹如熟睡一般。   即使闭着眼皮,池殊仍能感受到,有道阴恻恻的视线正落在他的脸上,仿佛要狠狠穿透他的皮肤。   他甚至感受到了那人阴冷的鼻息,细细麻麻地扫过他裸露的皮肤,像危险的蛇尾,寒意悄无声息地将他绞紧。   对方如同潜伏的猎手,正满怀恶意地等待着猎物露出破绽,一击毙命。   突然间,池殊意识到了一件事。   按照寝室内床铺的高度,正常的人,是无法在站立的情况下将头越过上铺的栏杆,看到躺在床上的人。   ……宿管到底是人还是怪物?   池殊静静闭着眼,在心底数着时间,过了莫约七八分钟,他的眼皮前重新有了光亮,缓慢的脚步声响起,对方去了下一张床。   宿管在别的床位停留的时间明显比自己短,很快,她检查完了四张床,缓缓关上了门。   池殊无声松了口气,刚想睁开眼,眼皮细微颤动,即将打开的那一瞬间,一个刚被他忽略的细节在他的脑海中浮现。   他没有听见宿管离开的脚步声。   对方还在这里。   她那高大的身躯正安静地站在黑暗之中,用视线死死盯着他,等待着以为危机解除的青年睁眼的那一刻。   池殊藏在被子下的手心出了一层冷汗。   他继续装睡。   不知过了多久,宿管的脚步声才终于响起,门打开后,她离开了这里。   ******   池殊在早晨七点的起床铃中清醒过来。   脑子有点疼,他下床的时候差点眼一花从楼梯上摔下去,幸好路过的张毅扶了他一把,让他不至于摔得太惨。   张毅关切道:“兄弟,脸色很差嘛。要不别去上课了。”   池殊按着胀痛的太阳穴,摆摆手:“昨晚没睡好,中午补个觉就行了。”   陈延瞥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池殊查看了一下自己的身份卡。   【san值:55】   【小红花数量:8】   他的小红花原来是4朵,凌晨这场怪谈下来,又得到了4朵小红花。   池殊记得回寝室前的san值还有60,一觉醒来就掉了5点,难怪会头晕眼花。   60是个微妙的临界点,池殊能感受到,当他san值低于60的时候,脑部会有不适感,虽然可以忍受,但会轻微干扰到他的思考。   他想了想,觉得这一天才刚开始,还是不要太过作死,于是把剩下的半瓶水喝了,喝完之后,san值又回升到了60。   池殊一边洗漱,一边在脑子里做了个简单的计算。   玩家在副本内每天必须进行的活动是上课和睡觉,两者会消耗12点san值,假设一天吃两顿饭,那么每人每天会消耗18点san值。   而这只是最基础的san值消耗,还不包括探索时接触一些鬼怪或者特殊物品减少的san值。   当san值掉到60之下后,玩家的身体会开始抗议,不得不想办法回升san值,而唯一让san值增加的手段只有用小红花兑换面包和水。   也就是说,从第三天起,没有使用面包和水的玩家的san值都会在60左右,他们只能靠小红花来提高san值,那么……两天下来,一个六人队伍平均能获得多少小红花呢?   完成一个怪谈也不过能得到七朵小红花,够给全队每人提高10点的san值,到了副本后期,san值会进一步消耗,对于绝大多数队伍来说,小红花的数量远远不够。   而小红花又是副本最终决定队伍能否胜出的唯一标准,消耗过多的小红花,即使活到副本最后,也会被作为败方抹杀。   对于这种困境,解决办法一共有三个。   一,完成更多的怪谈,获得更多小红花。   二,杀死别的队伍里的玩家,掠夺小红花。   三,杀死队友,减少小红花的消耗。 第49章   为了减少san值的消耗, 池殊决定一天吃两顿饭,早饭不吃,毕竟上午的活动只有上课, 不需要体力消耗,下午和晚上才是探索的重头。   他来到教室, 四十人的教室中,已经坐了莫约一半多的人, 突然间, 池殊觉得有谁在看他。   不是单纯好奇的看, 更贴切地来说,是用冰冷的目光审视般地打量着。   池殊向来对这种恶意的视线很敏感。   他垂着眼,佯装一无所觉地刷着手机, 在某个瞬间, 毫无征兆地抬头朝视线的源头看去。   他对上一个卷发女人的眼睛。   池殊并不认识她。   没预料到他会突然看过来, 女人的眉头细微皱了皱, 又神色自若地撇开了眼。   池殊盯了她的身影几秒,收回视线, 心头浮起困惑。   ……这人谁?   八点半的铃声响起,陈老师踩点走进了教室。   她依旧穿着昨天的白裙和高跟鞋, 阴冷的视线在池殊的身上转了转。后者冲她露出一个微笑。   陈老师:“……同学们, 我们开始上课。”   池殊的抽屉里没有书, 也没有笔,他发现有的玩家的桌子上同样什么也没有, 便直接坐着干听了。   这位陈老师是个数学老师, 用平直阴冷的口气念着手上的教案,手中粉笔在黑板上描下歪歪扭扭的数字和符号。   看上去一点也不专业。   上课本来就犯困,尤其是数学课, 即使在恐怖副本里,这也是一众学生无法逃脱的铁律。池殊听了没几分钟,困意袭来。   因为那个宿舍怪谈,他折腾了一晚上,到今天凌晨四点左右的时候才勉强入睡,满打满算下来也不过睡了三个小时。   于是池殊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规则上没说不能睡觉。   池殊是被铃声吵醒的。   他睁开眼,发现讲台前的陈老师已经整理好了东西,头也不回地离开,周围的学生陆陆续续地起身,相互交谈或是直接走出了教室。   他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正好十点半。   池殊本以为自己在睡觉的时候,会发生点意外,比如老师点他回答问题什么的,没想到真让他安稳地睡了整节课。   越是平静,池殊越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   身份卡上的san值已经掉到了53。除了头有点晕,池殊感觉自己并没什么异常。   他起身,和薛琅许万晨一起,照例去食堂跟毕舍他们汇合。   路过讲台的时候,池殊注意到了一个东西,停下了脚步。   是张报纸。   他记得昨天陈老师在课上看的,就是报纸,下课后就被她拿走了,不知为什么又突然出现在这里。   池殊拿起它,翻了翻,只找到了一些无关紧要的社会新闻,但很快,角落里的一个小版块引起了他的注意。   它的标题是:【某高校一教学楼发生电梯事故,一名老师被困二十四小时后窒息而亡】   一旁的薛琅愣了下:“电梯……?该不会是我们昨天那个……”   池殊放下报纸:“对,应该就是她。”   许万晨没听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啊了一声。   池殊:“我们昨天玩电梯游戏的时候,碰到了她。详细情况等到食堂再一起说吧。”   十多分钟后,他们三人走入了食堂,B教学楼离食堂更近,毕舍几人已经到了,依旧在老位置等他们。   池殊跟他们描述了一番电梯的情景,以及刚才看到的那张报纸,下了结论:“这个陈老师,已经死了。”   毕舍若有所思:“试卷上有关于理科班老师的问题,这个陈老师的信息我们已经掌握了,不知道还有几位。”   一番讨论后,按照昨天的组队,他们决定了下午的任务分配:池殊三人去行政楼玩面壁者怪谈,毕舍三人去教学楼B继续尝试镜子游戏。   池殊突然道:“对了,你们去B楼的话,能不能帮我查个人?他叫吴华,文科班的学生,已经死了,嗯……死的时候在读高二,教室在六楼。”   李月月:“为什么要查这个?”   池殊简单描述了一番昨晚的经历以及触发的特殊任务。   毕舍:“我和薛琅当时在一起,通过一些手段逃离了七楼,最终分别只获得了一朵小红花。看来破解怪谈获得的小红花更多,而且还可能触发任务得到额外的小红花。”   薛琅:“你想查什么?”   “就查下他在哪个教室跳楼身亡的。”池殊道,“查到及时发给我。”   他们点头应下。   午饭之后,池殊三人往行政楼走。   现在是下午,头顶太阳高悬,炽白刺目,照在人的身上,却无法让人感到分毫的暖意,反而有种无端的阴冷。   他们很快就来到了行政楼的后门,那里有着一队玩家,不过看样子并不想和他们抢位置,简单的协商后,池殊等人占据了靠右边的空地。   池殊:“我san值最低,我来进行这个怪谈吧。”   薛琅看着他,眸中闪过担忧:“我现在75的san值,也许可以试一下。”   池殊:“我昨天成功触发电梯游戏的时候,san值只有六十多点。”   意思就是拒绝了。   薛琅动了动唇,到底还是拗不过他:“那我们在旁边看着,有什么问题立刻喊我们。”   池殊比了个ok的手势。   他来到那面灰色的水泥墙前,视线在墙体表面一块可疑的深黑痕迹上停顿了几秒,开始倒退。   薛琅和叶心璐在一旁,有些紧张地看着他。   行政楼背后的阴影下,池殊一步步往后走去。   倒退令他的大脑有些细微的晕眩,但身体很快适应了这种感觉,他的视线直视着面前灰黑的墙体,一步一步缓缓向后。   十多步后,池殊退到了阴影外围。   头顶惨白的日光斜射下来,将青年脚下的影子投到另一侧,它的边缘似乎在细微蠕动着,扭曲的形状显得格外怪异。   池殊忽然有些眼晕,用力眨了眨眼,陡然间,他的眼前一花,大片灰色的阴影与噪点浮现在视野里,令他难以看清眼前的景象。   日光投下无数耀眼的光圈,将周遭的一切景物照得失去了原有的色泽,变得森白刺目。   除了面前这栋高大的行政楼。以及它投落的那一片阴影。   它们立在白色世界的最中央,像一个破开的黑色口子,裂口的中心,隐隐约约地,池殊看到了一道歪斜的人影。   他呼吸微窒。   人影似乎越来越清晰,并且……在朝他靠近。   与此同时,行政楼不远处的某个角落。   几名天启公社的成员聚集在那里,目光注视着行政楼后门那道青年的身影。   部长何霁一手持着手机,眸光冰冷,对电话那头道:“嗯……对,行政楼后门,……一个高三学生,……现在过来?呵,好的……”   她挂断了电话。   身旁的男人问:“何姐,怎么样?”   卷发女人的脸上露出笑容:“幸好你们昨天先去查探了行政楼,弄到学生会的电话,这样一来,我们就能借助规则,毫不费力地除掉他。”   男人点头道:“‘不能被学生会发现在游玩怪谈’,这可是论坛上的规则。他死定了。”   何霁的视线盯着池殊的背影,冷声:“那个攻陷模式里,我们整整折了三名中层成员,既然在这里遇到了他,这口气怎么也得出掉。更不要说,他现在只是个新人……”   之后的话她没有说下去,但其余的几人都明白何霁的意思。   倘若让他再下几个副本,彻底成长起来,想再除掉他就难了。   ******   行政楼后的阴影里,那道男人的影子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原本只是一个灰蒙的高大暗影,自头部开始,他的模样一点点浮现。   男人脸型方正,皮肤青白,五官都是一团黑洞洞的雾,一根钢筋从前额穿入,贯穿他的颅骨。他的左脸被血痂糊满,立在阴暗处,就如同被啃去了半张脸。   池殊不动声色地继续往后退。   在进行这个怪谈之前,他就已经目测过,行政楼后门到操场大概有三百米的距离,按他现在的步长,走个四百多步就能到。   他一直都在心里默数,现在已经走了近一半了。   远处的那个男人只是沉默地注视着他,似乎并没有什么危险。   直到某个瞬间,池殊猛然发现,自己和他的距离正在不断地缩短。   准确来说,是男人在逼近他。   对方在一开始只是站在高楼影子的最里侧,现在却来到了阴影的边缘,并且还在不断地向他移动。   他的半个身体探出了阴影,惨白的日光下,脸上的淤血和黑洞被照得无比清晰。   那张脸定格在死前的最后一刻,五官因痛苦紧紧皱在一起,如同被砸烂的西瓜,钢筋的压迫下,男人的一只眼球从眼眶里挤出来,挂在眼窝下方,漆黑的瞳孔直勾勾盯着青年所在的方向。   池殊忍不住旁边看了看。   原本在进行怪谈的另一队玩家不知何时消失了,薛琅和叶心璐变成了两道模糊的影子,他们站在离他很远很远的地方,似乎在冲他大喊与挥手,但池殊看不清,也听不见他们的声音。   自己仿佛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头顶的太阳晒得池殊眼前发晕。   当他将视线挪回来后,发现男人已经站在了他身前的十多米处,沉默地凝视着他。   无比恐怖的移动速度。   池殊心底一寒。   照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自己就会被追上。   他的视线扫过男人青白肿胀的面孔。   他的五官狰狞,被钢筋贯穿的前额凹陷下去。男人身上穿着铅灰色的西装,躯体僵直,如同一块枯木。   过了数十秒,黑影依旧立在原来的位置,没有往前。   他们间的距离又被拉大。   池殊一边慢慢往后退,一边思索。   ……对方的行动,难道是有规律的?   他有个想法,可以印证一下。   池殊再一次将视线从男人的脸上挪开,在心中默数了三个数后,又飞快转了回来。   刺白的日光下,对方离他的距离又近了几分。   果然。   只要自己一直和那个男人对视,他就不会行动。   想通了这点,池殊心头一松。这样一来,他只需要一边看着对方的眼睛,一边后退到操场,就能完成这个怪谈。   还是挺容易的。   池殊无法回头,只能靠着数步数来大致判断自己到了哪里。午后的太阳光洒满他的身体,他却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暖意,反而有种背后有什么在窥伺他的阴冷感。   刺白的光线下,青年左耳的殷红耳饰微微闪烁。   他离那个男人越来越远,对方的面孔也开始模糊,池殊忍不住眯起眼,以看清男人眼睛的位置,日光炫目,他擦了下模糊的视野,只是几秒的功夫,对方又向他靠近了不少。   距离缩短,他的五官重新清楚起来。   池殊心底微沉。   比起开始,他的移动速度明显变快了。   他不能把自己和男人的间距拉得太远,这样就无法对视,最多只能维持在十五米左右的距离。还算安全。   如果没有意外,他还有五十步就能走到操场。   周遭安静得有些过分了。   刚到行政楼时,池殊还能听见自操场传来的学生的喊叫声,但他现在明明正一步步朝操场退去,那些声音却突然消失了,与之一并消失的,还有他的队友,视野里空荡荡的,唯有远处那座漆黑的高楼缄默地注视着他。   阴冷的气息在死寂中滋长。   他看着男人黑洞的眼眶,心头浮起些莫名的不安。   一道冰冷的声音突然在池殊的背后响起。   “同学,学生会收到举报,说你正在游玩怪谈。”   “跟我走一趟吧。”   池殊的身形陡然一僵。   后面的人……   是谁?   条件反射地,他的脑海里闪过之前看到的规则。   ——千万不能被学生会发现你在游玩怪谈!也不能在他们的面前提到任何与怪谈有关的东西!如果他们询问你,你必须装作不知道!   只是一晃神的功夫,男人的身影就迅速和他拉近,他黑洞洞的眼睛死死盯着青年,伴着阴湿的、恶臭的气息钻入他的鼻腔。   对方黑红色的双眼近在咫尺,池殊的额间沁出些冷汗。   直播间中。   【完了完了,这下完蛋了,主播不回头会死,回头了也会死。】   【天启这一手玩的绝啊,利用规则,让学生会的人来抓主播,这下主播根本逃不掉了。】   【他们那边也是冒了很大风险才拿到学生会电话的,行政楼可不是什么好地方,昨天探索的那队死了一个人才逃出来,还消耗了不少道具。】   【主播一回头就会被鬼杀掉,不回头的话就相当于违背了学生会的指令,违反规则,还是死路一条,就看主播会选哪种死法了。】   【主播之前那么多危机都挺过来了,这次应该也能死里逃生。】   【二星副本和一星的能比吗?我特地看了一眼,这副本上次的存活率仅有十分之一,主播这次贸然进来,还是太高估自己的实力和手段了。】   【前面说的也是,能进二星这个层级的,至少也是进过三四个本的玩家,有大量pvp的经验,在他们面前,主播还是不够看的。】   ……   “同学,为什么不转身?”   背后冰冷的质问再一次响起,阴恻恻的瘆人:“是不能转身吗?”   池殊无声攥紧了指尖。   那道冷刀般的注视几乎要穿透他的身体,危险,阴沉,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不会怀疑,如果自己再不回头,就会被判定“违背规则”,而违规的学生……绝对没有好下场。   他该怎么办……   利用鬼童拖住这只鬼?用天赋?还是……   忽然间,池殊耳根一麻,浑身禁不住打了个战栗。   发丝的掩映下,他耳垂上的那点猩红正闪烁着诡谲的光。   那一刻,青年的脸上掠过短暂的错愕之色,微微颤抖的指尖掐入掌心。   竟然……   不知下了什么决定似的,池殊猛地转过身去,看向背后的人。   视线移开的瞬间,男人的身躯便以一种恐怖的速度朝青年袭来。   短短数秒,他便已近在咫尺,贯穿头部的钢筋几乎碰到池殊的后脑勺。   男人扭曲的嘴角高高咧开,五官像是被一只大手给搅烂,猩红的眼球转动着,阴寒的视线满怀恶意地舔过青年的后背。   池殊闻到了浓郁而腥臭的尸气。   就在他即将扑上的那一刻,男人的身体却如按下了定格键般停在原地。   男人看到了一只眼睛。   他被“注视”了。   面前的青年依旧背对着他,但在对方裸露的苍白后颈上,出现了一只张开的眼睛。   就像画布上抹开的一道秾艳诡谲的油彩。   它的虹膜是幽邃的暗紫,蛇形竖瞳黑漆,正静静凝视着他。   下一秒,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度恐怖的事物,男人扭曲的五官疯狂颤动起来,在那张肿胀的面庞上,它们不断分裂重组,每一处五官都被撕扯成数十块,在男人的脸上拼命逃窜着。   他的肢体开始诡异地摆动,像四片旋转的风车叶,全身的骨头发出咯咯的怪响。   男人竟一步一步往后退去。   直播间。   【等等,发生了什么?鬼为什么不杀了主播?】   【主播都转身了啊,妥妥的违规,这鬼怎么还跑了?】   【?主播难道用了什么道具?到底是为什么啊?】   【怀疑主播有挂。】   【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个鬼像是在逃跑?】   【我不理解,主播绝对开了。】   【我猜是主播天赋吧,就是他之前说的,能驭鬼,虽然从没见过这么离谱的天赋,但有这个可能。】   【那这天赋也太强了,主播现在还只是个新人,等以后天赋升级,在副本里不得直接横着走。】   【我还是有点怀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   池殊看着身前穿红色校服的男生。他面色苍白,一对漆黑的眼睛正阴冷地注视着他。   只有学生会的人才会穿红色校服。   池殊的脸上露出一个微笑:“同学,你说的怪谈……是指什么?”   男生没说话,阴寒审视的目光在他的身上来回扫射着。   半晌,他道:“我叫你的时候,为什么不立刻转身?”   池殊:“不好意思啊同学,昨晚落枕了,脖子痛,转身不好转。”   青年说话的语气很诚恳,但对方似乎并没有完全相信他的话。   “有人举报你游玩怪谈,你要和我走一趟。”   池殊茫然地眨了下眼:“举报我?可我连怪谈是什么都不知道,他们怎么能这样污蔑人呢?”   直播间。   【主播演的好像自己真的很无辜。】   【……草,要不是我一开始就知道主播是玩家,估计会真信了他的话。】   【茶里茶气。】   【主播这表情,配上那身校服,活脱脱一个清纯又无知的高中生。】   【什么清纯男高制服诱惑,让我先舔舔。】   【别演了哈哈哈,这副本里的npc可不吃你这套。】   【被举报的玩家会被带去哪呢?】   【不清楚,但违规的学生会被带进行政楼,那儿挺危险的。】   【昨天天启那个队伍只是在一楼转了转,就死了一个玩家,也不知道楼上到底有什么。】   ……   红校服男神色漠然:“按照规定,你必须跟我走一趟。”   池殊:“……要去哪里?”   “行政楼。”   他刚想开口,耳边突然传来了系统奇怪的电流声。   【呲呲……】   【……恭喜玩家完成怪谈四:面壁者。   参与人数……:1   奖励玩家小红花,7朵。】   池殊愣了一下。   自己不是还没退到操场么?这怪谈怎么自动给他完成了?   奇怪……   男生:“跟我走吧。”   丢下这句话,他越过青年,往行政楼的方向走去,池殊只好跟上他的脚步。   那个头颅被钢筋洞穿的男人已经不见了。   高楼的阴影沉默地矗立在原地,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盯着着男生的背影,池殊的心中浮起一个想法:学生会的人好像看不见怪谈里的鬼……   左耳隐隐发烫,他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触到那点硬物的瞬间,火燎般缩回了手。   他垂下了眼睑。   在刚刚那个时候,池殊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沙哑,冰冷,伴着若有若无的气息扫过他的耳廓,强烈的危险感席卷而来,令他浑身发麻。   对方说:“转身。”   ……   [招厄]也和他一同进入了这个副本。   池殊并不是相信他。只是对方突然出现,还特意跟他说了这两个字,就绝不可能让他去死,池殊只是信任自己的判断而已。   浓浓的困惑浮现在他的心头。   那玩意到底为什么要跟着他?   是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好处?还是企图通过他,来达成自己的某些目的?   ……   不管怎么说,招厄看来并不想让他死。他可以好好利用这一点。   不过……对方似乎无法现身太久。是受副本的制约?还是在忌惮着某些东西?   池殊跟着那个男生走进了行政楼。   他道:“可以问一下,按照规定,我需要做什么吗?”   红校服男缓缓转过身来。   他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主任会问你一些问题,你需要如实回答。如果你真的没有游玩怪谈,就能够离开。”   “没有人能在这里撒谎。” 第50章   行政楼楼高七层, 坐在空荡的大厅里,来自四面八方的冷气包围了池殊,他搓了搓自己发冷的手臂, 继续原地等待。   根据那个男生所说,十分钟之内, 那个“主任”会过来。   薛琅和叶心璐在不久前给他发了消息,问他现在的情况, 池殊回完之后, 耳边传来了高跟鞋的声音。   他闻声抬头, 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是第一天教室外看到的那个“教导主任”。她当时还杀死了一名违规的玩家。   女人雪白的脸上露出温柔的微笑:“同学,跟我来吧。”   池殊点点头,跟了上去。   他跟着女人红色的背影穿过狭长阴暗的走廊。对方停在电梯前, 按了上行键。   叮咚一声, 电梯门缓缓打开。   里面的镜子清晰地照映出两人的身影。他们走了进去。   女人按了三楼。   电梯箱内有股怪异的香气, 熏得池殊脑子发晕, 他屏住呼吸,直到走出电梯, 才松了口气。   她不急不缓地在前面带路,高跟鞋的声音有节奏地环绕在他的耳畔。   行政楼的走廊有些昏暗, 尽头的窗户透出刺白的光, 它们被切割成一条条狭长的竖条, 分布在墙体和地面,犹如囚室栅栏状的笼子。   经过第一个拐角后, 池殊问:“老师, 您要带我去哪里?”   女人头也不回,用温和的口气说:“去一个房间,我会问你一些问题, 你只要如实回答就可以了。我们不会冤枉任何一个无辜的学生。”   池殊的眸子微微闪烁了一下。   不管是那个男生还是教导主任,都强调了“如实回答”这一点。   那如果他撒谎呢?他们又是依靠什么来判断的?   身前的女人突然停住。她打开了一扇门。   没有门牌号。   池殊跟着她走了进去。   这是一个被玻璃隔开的房间,就像审讯室,中间是一面巨大的玻璃,两侧分别放着桌椅,还设置着话筒和传声器。   女人打开玻璃门,走到玻璃的另一边。   她看向池殊:“进来吧。”   池殊迟疑两秒,走了过去。   这时候,他才发现,这边椅子的扶手、椅脚都有着铁制的锁拷,椅子是通电的,红黑色的电线如蛇一样缠绕在它的周围。   面前的桌子上,还摆放着一个类似颈环的东西,中间的显示灯亮着红色的光。   简直如同审问犯人一样。   “别担心,同学,坐吧。”女人微笑。   两个不知从那里冒出的学生会成员站在她的身后,他们惨白的脸上面无表情,眼睛直勾勾盯着他。   池殊别无选择,他走到椅子前,坐了下去。   他们一人站一边,分别给他的手腕和脚腕都锁上了铁铐,冷硬的金属紧贴着他的肌肤,让他无法动弹。   教导主任拿起那只黑色的颈环,从后面把它戴到了青年的脖子上。   它很重,压得他肩膀一沉,冰凉的感觉令池殊皮肤发麻,他有些不适地动了下身子,下一刻,听见了锁扣合拢的咔嚓声。   漆黑的项圈扼正好住了青年苍白的脖颈,他抿着唇,无声动了下手指。   “这是测谎仪,”女人说,“一旦你说谎,它就会发出信号让椅子通电,对你做出惩罚。”   她踩着高跟鞋,回到了玻璃房的另一侧,两个学生会锁上了门,离开了。   教导主任在池殊的对面优雅地坐下,声音通过话筒清晰地传到他的耳中。   “接下来我会问你几个问题,来判断你是否做出了违规的行为。准备好了吗?”   青年浅茶色的眼眸盯着她,片刻,露出一个微笑:“当然。随时可以开始。”   直播间中。   【完辣。】   【测谎仪诶,这不把爱骗人的主播针对得死死的。】   【这下无计可施了吧。】   【不懂主播为什么还这么自信的样子。】   【虚张声势呗。】   【其实……主播被锁起来的样子好涩情。】   【上面的,我也。】   【想歪了。感觉现在的主播很适合被玩弄。】   ……   女人的声音很快传来。   “名字。”   “池殊。”   “班级。”   “高三理科班四班。”   “男生宿舍楼一共有几层?”   池殊答得毫不犹豫:“六层。”   这两个字脱口而出的瞬间,脖颈处的颈圈猛地震了一下,信号灯发出危险猩红的光。   他瞳孔微缩。   那一刻,池殊清晰地看见,对面女人的嘴角扬起了一个诡异的弧度。   电流粗暴地自手腕钻入他的身体,痛麻的感觉袭来,全身的神经都在疯狂战栗,如同无数的虫子蚕食他的血肉。池殊肩膀颤抖,冷汗沿额角簌簌落下。   密闭的空间内,回荡着青年压抑的喘息。   他的视野被汗水模糊,强烈的晕眩下,池殊垂着眼,看着自己身前的地面。   女人又问了一遍:“宿舍楼一共有几层?”   半晌,青年沙哑的声音才缓缓响起:“……七层。”   这回颈圈没有反应。   她唇角的弧度扩大了。   “同学,这个测谎仪能精准判断你的每一句话是否在说谎,不要抱有侥幸心理。这只是个小小的警告,随着你说谎次数的增加,惩罚的电流也会成倍的增长。”   没有给他丝毫喘息的机会,女人问:“教学楼A的第八层有什么?”   池殊:“……教室。”   颈环发出嗡鸣,红色指示灯疯狂闪烁。   比上一次更强烈的电流蹿入他的四肢百骸,肌肉抽搐,身体痛得几乎失去了知觉,青年身体颤抖,被汗水浸湿的衣服贴在脊背上,勾勒出紧绷的脊线。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汗渍沿着下颌淌过脖颈,漆黑的颈环将那一圈雪白锢住,冷硬的边缘把脆弱的皮肤磨出了红痕。   池殊咬着牙,将痛呼声咽了进去,他被镣铐锁住的手腕正发着抖,指尖在掌心掐出一道道泛白的深痕。   女人阴冷的声音不真切地在耳边响起。   “教学楼A的第八层有什么?”   池殊垂着头,像被沉重的颈环压弯了脖颈,凌乱的发丝掩映住惨白的侧脸。   “我不知道……”   死寂。   她的声音很快传来:“你见过穿黑色校服的人吗?”   池殊低垂的视线沿着自己的膝盖缓缓绕到手腕处的镣铐。他知道,在自己的掌根处,是手铐的锁眼,只是普通的锁,他可以指间夹着金属丝将它们撬开。   但撬开之后呢。   他逃得出这栋行政楼吗?   ……愚蠢的想法。   那个该死的测谎仪,真的能判断出他有没有在撒谎……   脑子疼得厉害,池殊闭了闭眼,再睁开,视野依旧模糊,他听见女人把这个问题又重复了一遍。   他说:“没有。”   又是片刻的安静。   “学校论坛有怪谈板块吗?”   女人阴冷的视线穿透玻璃,死死注视着对面的那个青年,像是已经预见了他的回答,她的脸上挂着残忍恶意的笑容。   池殊缓缓抬起了头。   遮掩住前额的发丝顺着他的动作向后拨开,露出光洁的额头。青年此刻形容狼狈,洇湿的睫毛下,一双茶色眼睛质若琉璃。   他的肩膀犹在细微颤抖着,襟口处的锁骨顺着呼吸起伏,被颈环压到的那块皮肉泛出深红。   池殊闭了闭眼,在心中无声命令:发动天赋[万诡迷]。   耳边传来系统冷漠的提示音。   【玩家[万诡迷]天赋已发动。   发动对象:教导主任。   持续时间:1h。】   许久没有等到他的回答,教导主任重复道:“学校论坛有怪谈板块吗?”   池殊说:“有。”   测谎仪没有反应。   实话。   女人看着他,停顿了片刻,隐隐觉得,对面的这个青年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她将心头的疑惑压下去,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你是否进行了怪谈?”   片刻的静默后,对面的青年竟冲她露出一个微笑。   他抬起眼睫,用虚弱的口吻说:“老师,您不记得我了吗?”   “我们见过的。”   直播间。   【不是,主播你又想干嘛?】   【???】   【主播要进行一些逆天操作了。】   【不会是是想和鬼套关系吧,这可不兴套啊。】   【清醒点,你脖子上还戴着测谎仪呢,一说谎人家都知道的哇。】   【坐等主播被打脸。】   【坏了,主播肯定是被电傻了。】   ……   听到这话,女人开始仔细打量青年的脸。   是有点眼熟,似乎……确实在哪见过。但她记不起来了。   “你什么意思?”   池殊全身的肌肉还在细微痉挛着,他修长雪白的十指抓紧了扶手,喘匀了气,缓缓道:“其实,我的真实身份不是高三四班的学生……”   他猛地停在这里,并不打算继续往下说,而是用期待的目光看着教导主任,似乎在等待着她的回答。   一时间,女人的神色有些茫然。   所以呢?   你想表达什么?   还没等她来得及开口,便听池殊叹了口气:“看来您忘记了一些事情。需要我给您一点提示吗?”   青年的声音很轻,配上惨白的脸色,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晕过去。他的脖颈戴着漆黑的颈环,像一只被扼住咽喉、折断羽翼的天鹅。那口吻虚弱而真挚,让人甚至不忍心对他产生丝毫的怀疑。   教导主任压下心头的困惑:“……你说吧。”   池殊咳嗽一声,艰难道:   “……您应该清楚,在这所学校里,有许多私自游玩怪谈的学生,为了找到他们,学生会的成员四处搜捕,但还是屡禁不绝。”   “一个一个揪出那些违规者效率太低,也不可能把他们全部找到。所以,还有一种效率更高的办法,让学生会的成员伪装成普通学生,混入其间,假意和他们打好关系,暗中调查,最终……将那群人一网打尽。”   说到这里,池殊适当停顿,浅茶色的眸子直直望向对方的双眼。   “老师,现在您想起那些忘记的事了吗?”   听完他的话,教导主任的视线有些呆滞。   她的脸上闪过迷惑与思索的神色,过了将近半分钟,才慢慢开口道:“所以你就是……”   她又顿了一会儿:“伪装成普通学生的学生会成员?”   直播间。   【???】   【啊?不是,还带这么玩的?】   【我惊了。】   【主播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又是他妈的驭鬼术?】   【难道重点不应该是主播从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谎话,但还是骗过了这只鬼吗?】   【现在的骗子已经高明到这种境界了吗?连谎都不用撒,就凭空给自己套了个学生会的身份出来?】   【仔细想想,主播刚才的话里面,确实没有一句算真正的谎言,纯粹用言语诱导就把人带沟里去了。】   【分不清,我真的分不清啊。】   ……   池殊的脸上露出微笑,并没有说话。   他知道,自己成功了,   这个测谎仪,能读取出佩戴者的主观想法。这当然是判断谎言的利器,但同样有着致命的弱点。   只要他在潜意识中认定这是正确的,哪怕说出口的是模棱两可的、带有误导性的信息或推测,仪器也不会发出警报。   配合上[万诡迷]天赋,他就能把对方毫无防备地引诱到自己早已布置好的陷阱里。   并且从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谎言”。   教导主任犹在自言自语:“奇怪,可是我怎么一点都没有印象了。但是你又没有说谎……所以肯定是真的。那就是我的问题吗?我把这些事忘记了……?”   池殊道:“老师,这个东西勒得我脖子很难受,可以解开吗?”   她回神过来,说:“可以。”   女人按下了一个按钮,两个学生会成员立刻从外面走了进来。   “帮这位同学把身上的那些给解开。”   当沉重的颈环终于被取下之后,池殊心头一松。   对于他这个十句里面可能九句半都是假的的人来说,带着这东西,实在太有压力了。   在他们解开他身上的镣铐后,池殊又道:“可以扶我起来吗?谢谢。”   学生会两人陷入犹豫。   青年露出一个微笑。   几秒之后,他被扶了起来。   起身的一瞬间,池殊视野发黑,浑身都使不上力,要不是有两个人撑着他的重量,估计真得一头栽下去。   女人踩着高跟鞋来到他的面前,看到青年苍白额角的冷汗,叹了口气。   “我仔细地想了想,应该是我把这件事给忘了,但除你以外,好像也没别人跟我提过,害得学生会的人抓错了人,真是奇怪啊……”   池殊轻声说:“主任,最高端的骗术,是连自己都能欺骗,更何况是身边的人呢?”   他低喘了口气:“不过我又想到一种可能……”   “或许,你们的记忆在无形中被篡改过,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难道您在这座学校里生活的时候,就从未产生过违和感吗?异常很可能早就发生在你的周围,但你对重复的生活习以为常,无数次地将其忽略,它们在角落里不断累积,直到某一日彻底迸发出来……”   反正现在[万诡迷]仍在生效,池殊干脆随口胡诌,用这种模棱两可、似真似假的话来动摇对方的心神。   只要不是太离谱的,就都能圆回来。   在这座怪谈学校里,对原住民npc来说,最大的异常就是他们这群喜欢搞事、四处乱窜的玩家。   教导主任忽然说:“我明白了。”   这回轮到池殊茫然了。   ?   你明白了啥?   我自己还没明白呢。   “这是‘主脑’的意思。”   池殊缓慢地眨了下眼。   主脑。   他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   他特意注意了旁边两名学生会成员的表情,并没有过多的波动,说明他们也知道“主脑”。   那是什么?   耳边突然响起系统的提示音。   【副本探索度加10%。】   【玩家当前副本探索度:25%。】   池殊露出恍然的神色:“您说的有道理,我也觉得是‘主脑’,它很可能在操纵着这一切。只是……”   女人猛地打断了他:“既然这样,我们就不需要多加揣测了,”   池殊只好点点头,压下了套话的心思。   对方刚才的反应……似乎对此讳莫如深啊。   直播间里。   【我怎么越看越懵了?怪谈鬼校副本里有这段吗?】   【这个副本历史最高解锁度才百分之四十,有没看过的新剧情很正常。】   【我明明一直跟着主播看,这从哪里冒出的“主脑”?主播好像还很了解的样子。】   【我赌100积分,主播装的。】   【加注200。绝对是装的。】   【鉴定完毕,主播从头到尾都在演,没半句真话。】   【主播的可信度已经为0了哈哈哈哈。】   ……   “对了主任,我是被举报的吧。”池殊忽然说,“您能通过电话锁定举报者的身份吗?”   “可以。”   青年的脸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我要举报以他为首的那批人,私自游玩怪谈。”   “其实我早就怀疑他们在游玩怪谈,为了找到实质性证据,这几天我一直都在跟踪他们,但出了一点小小的失误,我被发现了……那些人想借学生会的手来除掉我,但他们根本不知道,我其实就是你们这边的人。”   教导主任看了他几秒:“那如果他们不是呢?”   池殊微笑道:“不可能。只要您对他们进行测谎,立刻就能证明,我的判断是正确的。”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会把他们的名字全部上报给学生会,交由您处理。但在此之前,我需要确认一下那个电话号码和姓名,那群人很精明,可能会用别的同学的电话来举报,我不希望牵连到无辜的人。”   闻言,女人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对池殊左手边的男生说:“小周,等会你带小池去核实一下那个电话及其学生信息。”   名为小周的人应下了。   教导主任踩着高跟鞋离开,池殊则被小周扶着,一瘸一拐地去坐电梯。   他们来到了二楼。   小周带他走进了一间办公室,进来的瞬间,里面的人齐齐抬头盯着他。   那些人有男有女,身上都穿着红色的校服,皮肤苍白,阴冷的光线下,他们漆黑的瞳孔死死注视着门口的青年。   这里只有他穿着蓝色的校服。   小周说:“他是我们的人。”   这话一出,原本凝滞的空气又重新流动起来,红校服们低下头去,继续做着各自的事。   池殊跟着他来到一张办公桌前,小周和那个女生说明了来意,她很快就把那个举报者的资料呈现在了池殊的眼前。   【姓名:何霁】   【班级:高三理科班四班】   【号码:157xxxxx】   下面还配着一张对方的照片。   正是今早盯着他看的卷发女人。   池殊面不改色道:“嗯,信息正确,就是她。晚点我就把那几个人的姓名和班级全发给学生会……”   他一边说着,视线掠过女生桌面上的一张红色的立牌,上面写着:   【育才高校学生会通讯中心】   【举报电话:0994-xxxxx】   池殊将那串号码记了下来。   离开办公室后,池殊说:“小周,可以帮我拿套红色校服吗?”   男生的脸上露出奇怪的神情:“你不是学生会的吗?怎么没有我们的制服?”   “我要扮演普通学生,必须和他们住在一起,保险其见,我把我的那套给归还了。不过现在出了一些事,我最近可能会用到它。”   小周追问:“什么事?”   青年看着他,唇角弯起一个弧度:“上面派给了我一个秘密任务,在完成之前,不能透露给任何人。不信你可以去问主任。”   职位只是普通成员的小周,自然不敢直接去问,他点点头,相信了池殊的话:“好,我带你去储物间拿一趟。”   想到这个青年之前和教导主任的对话,小周觉得,对方的身份肯定不简单,他的任务甚至涉及到了“主脑”这一层面,在学生会里的职位必然不低,至少是他难以企及的高度,   于是他殷勤道:“那个,身份牌需要吗?我也可以顺便帮你拿。”   池殊:“嗯,还有身份牌。谢了。”   小周让他等在外面,自己去储物间拿了一套红色的校服和一张粉色的吊牌,递到池殊的面前。   入手的一瞬间,冷意袭来,明明只是柔软的布料,却散发出瘆人的阴寒气息。   一行行系统提示在池殊的眼前跳了出来。   【恭喜玩家解锁隐藏身份:学生会普通成员(卧底)。】   【当前副本探索度已自动转化为该身份扮演值。】   【扮演值:25。】   【提示:当玩家做出符合该身份的举动时,扮演值会随之增长,反之则下降。请注意,随着扮演值的升高,该身份对你的影响会逐步变大,可能产生一系列未知后果,扰动副本走向,请玩家谨慎做出选择!】 第51章   离开了行政楼, 池殊点开自己的身份卡牌。   那些介绍有几行已经发生了变化。   【一番周折后,你摇身一变,成为了学生会埋伏在普通学生间的卧底。   不如考虑再来个谍中谍?只要马甲多, 被扒也不怕,毕竟面具之下还是面具。   学生会……多么好用的身份, 利用它完全可以好好惩治一番那些违规的“学生”,借助规则的力量, 将他们全部杀死——你以为真这么简单?   一切事物都有着它的“隐藏价格”, 人命说不上贵, 但也绝不便宜,你得随时做好支付代价的准备。】   他的san值现在是50,在进入行政楼的这段时间里, 并没有发生变化。   通讯界面中, 十分钟前, 毕舍在队伍群内发了消息。   【查到了, 吴华是在603教室死亡的。】   【我们成功触发了镜子游戏,但许万晨在刚才突然失踪了, 我们正在找他。】   【我们在B楼五层靠北的卫生间门口。】   之后是薛琅和叶心璐的回复,他们说立刻过去, 池殊也跟着回了个【稍等, 就来】。   手机上的时间显示现在是四点整。   他刚打算出发, 忽然想起了论坛上的那个怪谈——怪谈六:404求救电话。   在下午04:04,拨打电话#440444, 会有一个鬼接通电话。不管电话那头说什么, 都不要回应,满一分钟后,就能挂掉电话。   池殊犹豫了一下。   ……要试试吗。   时间缓缓自4:00跳到了4:01。   池殊攥着手机, 注视着屏幕上的数字,无形之中,感到像是有谁正催促着他一般。   这个404怪谈绝不像描述中的那么简单,势必会引发一系列诡异的事件,但是……现在播打过去的话,时间刚刚好。   4:02。   池殊点进了通话界面,将那几个数字输了进去。   4:03。   他的指尖悬在通话键上方,眸光静静看着左上角的时间,   数十秒后,它跳动了一下,变成了4:04。   池殊按下了通话。   他开着免提,冰冷有节奏的提示音回荡在他的耳边,头顶的太阳已经向西挪去,青年站在阴影中,盯着建筑物歪斜的影子。   通话界面的中央显示着一串白色的乱码,过了很久,电话被接通了。   呲。   呲呲……   从扬声器中传来不真切的背景音。很糊,如同损坏的老旧音箱,阴冷的气息咬住他的指尖,悄然蔓延至全身。   接通十五秒的时候,池殊听见了男生急促粗重的喘息。对方似乎很害怕,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夹杂着模糊的啜泣。   “救命……救救我……救命……”   “救救我……”   “我被关在了体育器材室……”   “救我……求求你……”   “救命……”   男声夹杂在刺耳的电流音间,他在之前似乎喊了很久,声音格外嘶哑微弱,仿佛一只濒死哀嚎的野兽。   呼救声持续了近十秒,渐渐低了下去。   距离通话结束还有三十秒。   模糊的背景音再一次传了出来,犹如满是噪点的黑白电视。   通话时间来到了00:45。   从扬声器中突然传来奔跑的脚步声。   对方像是在一个密闭的空间内,声音很重,很急,激起阵阵嗡鸣的回音。   00:50。   “池殊……”   电话那头的人说。   池殊拿着手机,僵在原地,浑身发冷。   他的语速很快,仿佛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所剩无几,声线微微颤抖,但仍竭力使自己的话能够被听清。   “A710……你要去那里,找到生路……”   “想活下来……相信……不要相信规则。”   一些字句被尖锐刺耳的电流声掩盖。   00:58。   “……注意……时间。”   01:00。   通话结束。   池殊盯着屏幕上时长刚好为一分钟的电话,无边的冷意自心头涌起。   那个声音……   是他自己的。   耳边传来系统一连串冰冷的提示音。   【怪谈六:404求救电话,已开启。】   【参与人数:1】   【恭喜玩家触发特殊任务:解救。   任务评级:A   任务开启时间:明天下午4:04   任务介绍:成功解救被困在体育器材室的林洛。】   电话已经结束了,但池殊仍站在原地,发怔的视线盯着熄灭的屏幕,半晌都没有动作。   他不可能听错,最后十秒说话的人,就是他自己。   那个“池殊”,到底是谁?   A710,生路……为什么要他去那里?   相信……他该相信谁?   规则,是不可信的……?所有的规则吗?还是某些?   到底……发生了什么。   池殊的脑子有些乱。   短短一分钟内,这个扑朔迷离的电话便已扰乱了他的心神,他感到自己的大脑被一团雾牢牢蒙住。他就像一个瞎子,行走在这座危险四伏的迷局之中。逻辑链缺失了几个关键的节点,令他彻底迷失在重重迷雾间。   事情似乎开始脱离他的掌控了。   池殊将手机放回了衣兜。   或许,他从一开始选择拨通这个电话,就是错误的决定。   但他现在已经无路可退。   ******   与此同时,B楼五层北。   李月月站在女厕所的镜子前,巨大的镜面倒映出她此刻的模样。   她双眸紧闭,鲜血自她划开的掌心涌出,淌过指尖,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流到洗手台上,勾勒出猩红的图案。   毕舍立在厕所门口,脸色并不好看。   鲜红的血液缓缓涌动,从刚开始的无定形体隐隐汇聚成一个箭头的形状,箭头不停旋转着,像罗盘上的指针。   李月月的眼睛猛地睁开。   她看着镜子中自己惨白的脸,殷红的鲜血在洗手台滑过长长的一道,爬上了镜面,而后突然喷溅开来,给整个镜子蒙上了一层血雾。   她的脸掩盖在鲜血之下,隐隐地,对方朝她咧开嘴角,露出了一个怪异的笑容。   李月月身形颤抖,倒退了半步。   她僵硬地朝一边的毕舍转过头去,嗓音哑得不像话。   “许万晨……他在镜子里……”   ******   当池殊来到B教学楼北侧卫生间的时候,毕舍四人都在那里,只是少了许万晨。   他们的脸色都很沉重,传达出一个信息:许万晨出事了。   池殊:“万晨呢?”   “月月刚才占卜了他的情况,他还活着,但是……他现在在镜子里。”毕舍说。   池殊的视线忍不住投向那面巨大的镜子。   透明的镜面上沾染着点点暗褐色的血迹,就像是被泼上去的,它正倒映出他们五人聚在一起的样子,斑驳的血点染上他们的身体。   李月月做了个深呼吸。   “我们三个本来在玩镜子游戏的,万晨是触发者,他来到五楼后,在镜子面前问了话,说自己听见了来自厕所的声音,但我们两个都没有听见,他不顾我们的劝阻,就往厕所里面冲去,然后我们听见了他的惨叫……”   她的面上露出恐惧的神色:“当我们打开隔间,他已经消失了,里里外外都找了个遍,没有看到万晨的人影。直到我做了占卜,才知道他现在在镜子里……”   李月月的目光心有余悸地撇了一眼镜子,又火燎般地收了回去。   仿佛那里面随时会爬出什么恐怖的怪物似的。   池殊:“万晨是在哪间隔间失踪的?”   “最后一间,他进去后就消失了,没人知道他看到了什么……我们刚才又检查了一遍,什么也没有。”   池殊:“……不如再玩一遍这个怪谈,说不定就有线索了。”   薛琅摇头:“在你来之前,我们每个人已经试了一遍……没有反应。”   池殊:“那我来试试。San值应该要降到70以下后,才能稳定触发怪谈。”   不顾其余几人的阻拦,他来到镜子前,注视着镜中之人的眼睛,沉默了几秒,说出了怪谈中的那两个问句。   你好吗?   ……   你是谁?   ……   卫生间内一片死寂,回应他的只有洗手池内水滴滴落的啪嗒声。   另几人大气也不敢出地看着这一幕。   三十秒的时间很快结束了。   没有人回应。   池殊转身道:“上楼吧。继续。”   但不知为何,对面四人听到他这话,脸色齐齐变得煞白。   “镜子……”叶心璐神色惊恐,颤抖道,“你看镜子……”   池殊愣了一下,回过头去。   被血雾蒙住的镜子倒映出他的面容,鲜红之下,青年的五官不太清晰。   池殊盯了它几秒,问:“怎么了?”   薛琅:“刚刚在你转头的时候,镜子里的影子没有跟着你转头……它在看着你笑。”   他话音刚落的一瞬间,池殊看见,镜子中人影的五官突然开始细微地变化,从熟悉变得陌生,而后人像缓缓地、冲他咧起嘴角,用一种极其怪异而轻柔的语调说:   你好呀。   找到我吧。   与此同时,无数的声音在池殊的背后响起,准确来说,是来自他身后的那些厕所隔间。   它们的音调或清脆或沙哑,此刻重叠在一起,在逼仄的空间内激起层层空灵冰冷的回音,它们一齐说:   你好呀。   找到我吧。   池殊:“你们有听见吗?声音。”   他们闻言,脸色苍白,齐齐摇了摇头。   那就只有他一个听见了。   池殊转过身,朝身后的厕所走去。   四人连忙跟上他的脚步。   他一个一个地打开隔间,每一间都空空荡荡,木门打开又合拢的砰砰声仿佛重锤敲在人的心头。   只剩最后一个隔间了。池殊拉开了它。   门轴毫无征兆地发出了一声尖锐的摩擦声。   门后是空的。和前几间一模一样。   还未待他来得及松口气,池殊突然对上了一双猩红的眼睛。   一只兔子。   它竖着耳朵,咧开三瓣嘴,兔脸上竟是露出了神似人的表情,就像一个夸张的、用力的笑容。   厕所里面,怎么会有兔子?   下一刻,池殊眼前一花,跳出了数行系统的提示。   【恭喜玩家触发[特殊场景]:不要看兔子。   参与人数:2   场景任务:找到张琳琳的秘密。   任务时限:8h】   池殊消失了。   消失在他们的眼前。   被他打开的门板还在细微颤动着,但他原本站的的地方此刻已空无一人,   ******   池殊看到了一间教室。一间再正常不过的教室。   周围很安静,老师站在讲台上上课。   现在是白天,晃眼的太阳光从窗户的一侧照射进来,刺得池殊不禁眯起了眸子,他正坐在最后一排,前面是一片黑压压的学生,一名女生正站在座位上,像是在回答问题。   池殊坐在她的正后方,只能看到她披散即腰的长发,无法看到一点面庞的轮廓。   这似乎是道难题,女生答完之后,老师满意地夸赞了她几句,让她坐下。   他听见了身旁女同桌轻轻的感慨:“真厉害啊,琳琳人长得漂亮,还那么聪明,要是能分我一半就好了。”   池殊所有所思。   林林?   还是琳琳?   张琳琳?   这个场景的任务是找到张琳琳的秘密,难道……就是那个女生么?   他的视线在周遭的学生身上转了一圈,突然间,发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许万晨。   他坐在第二排,面前放着书和笔,不时抬头,或是低头奋笔疾书,看上去正在很认真地听课。   这做法对于一个学生而言自然没问题,但问题在于,他是个玩家。   但从许万晨的表情看来,他好像……自愿在做这些事,并且没有感到丝毫不对劲的地方。   池殊皱了皱眉。   许万晨是在他之前就被拉入了特殊场景,应该被分到了和他一样的任务,现在变成这个模样……难道是因为对方任务失败了?   而且,系统提示说参与人数有两个,那么除了他以外,这里还有另一个玩家。   池殊不着痕迹打量着周围,但很遗憾,这是间再正常不过的教室,他没有发现任何线索。   下课铃响起,上午的课程结束了。   学生们一窝蜂地冲出教室,涌向食堂。   原本坐满的教室一下就变得空荡起来,只剩下寥寥不到十个人,张琳琳依旧坐在位置上,没有起身的意思。   池殊在后面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   突然,他听见了一段奇怪的对话,就来自他的左前方。   “喂,大帅,这里现在是什么情况?你不是先进特殊场景了吗,块跟我讲讲你查到了什么线索。”   “……这位同学,你在说什么?”   “啊?我是你队友啊,别演了,你开玩笑也得有个度吧。”   “同学,我听不懂你是什么意思,我现在要去吃饭了,麻烦让让。”   “不是,大帅,你真的不记得我了?我们都是破晓公社的队友啊,你——”   “同学,你挡着我路了。”   ……   池殊闻声看去,只见一名年轻男子正拦在男人的身前,后者苍白的脸上面无表情,失焦的双眼直直注视着前方。   不管男子说什么,他都呆木地回应着,就像一个被设定好的程序。   僵持了半晌,那人颓然叹了口气,侧身挪到一边,让对方离开了。   下一刻,池殊的视线与他不偏不倚地对上。   池殊微微一笑,冲他眨了下眼。   年轻男子一愣,随即意识到了什么,连忙走了过去,手肘压在池殊的桌上,低声道:“玩家?”   他点头:“我叫池殊,日耀公社的,你是?”   男子松了口气,因为找到了同伴,脸上露出笑意:“破晓,席扬阳。”   池殊:“啊?”   “凉席的席,第一个是张扬的扬,第二个是太阳的阳。”   池殊哦了一声。   他的同桌已经走了,席扬阳一个翻身,就从桌面越到了他旁边。   席扬阳试探道:“你也接到了那个任务?调查张琳琳的秘密?”   “没错。”池殊示意,“张琳琳就是前面这位。”   她没有去食堂,而是自己带了饭,此刻拆开饭盒,径自吃了起来。   席扬阳叹气:“刚刚那个男的叫何大帅,他是我队友,玩镜子游戏的时候失踪了,后来我莫名其妙也被拉了进来,没想到他居然不认识我了。”   池殊:“我这里的情况跟你差不多,我的队友也失去了关于自己是‘玩家’的记忆,估计是任务失败了就会被困在这个场景里。”   “也许只要我们完成了任务,他们就能恢复正常了。”   池殊:“试试吧。”   那边的张琳琳已经吃完了午饭,将垃圾丢掉后,拿了一瓶水,走了出去。   池殊与席扬阳互视一眼,悄悄跟了出去。   他们不远不近地缀在张琳琳的身后,几分钟后,看到她走进了厕所。   席扬阳:“等着?”   池殊:“难不成你还想进去?”   “……”   一道气愤的声音在这时从背后传来。   “你们是不是在跟踪琳琳?”   他们闻身转头,看到了一张陌生的脸,那人头发染成灰色,面带怒气,锐利的目光在他们的身上来回打量着。   席扬阳:“我们就在这附近站着……聊聊天。”   见他露出心虚的神色,灰毛男生更加笃定了:“卑鄙!下流!无耻!居然跟踪女生上厕所!我待会就把这件事告诉琳琳!不对!告诉我们全班!”   席扬阳腾地来了火气:“都说了我们只是在附近聊聊天,你别把屎盆子往人身上乱扣!自己心里龌龊的人,看别人都是龌龊的!”   “死鸭子嘴硬!不就是因为琳琳刚分手了吗?你们这群人就成堆地往她身上凑,也不自个照照镜子,长成这样还——”   灰毛男的视线在他们两人的脸上停了几秒,空气陷入诡异的沉默。   他硬着头皮接了下去:“……就算长得还行,琳琳也不会看上你们!别痴心妄想了!两个跟踪狂!死变态!”   池殊凉凉道:“那她会看上你咯?”   灰毛话语一哽,面色涨红:“至少我不会做出这种偷窥女厕所的猥琐事!”   “都tm说了没有偷窥了!”   席扬阳撸起袖子,一拳砸在了男生的下巴上,他被打得猝不及防,摔到在地上,捂着痛处,不敢置信道:“你打人?!”   “打的就是你!”席扬阳活动着手腕,下巴一扬,“你那什么眼神?还想被揍?”   灰毛连滚带爬地站了起来,痛得龇牙咧嘴:“你们等着!这一拳我记住了,下次一定加倍地讨回来!”   他刚想跑,池殊却突然用手抓住了他的后领,将人拽了回来。   “你干嘛哎唷!”   “张琳琳分手了?”   灰毛怒目而视:“她就算分手了也轮不到你!你看你长得弱不禁风跟小白脸似的,她最不喜欢的就是你这种——”   池殊一把将他的肩掼到墙上,堵住他的去路:“她什么时候分的手?前男友是谁?”   灰毛抱头呜呜道:“我要举报你们校园霸凌,我要告老师呜呜呜……”   他的声音吵得池殊头疼。   池殊揪着他的头发,迫使他抬起头来,一字一句:“回答。”   灰毛吓得立刻止了哭声。   他抽噎一下:“一、一周前分的,名字叫蒋辰,这事很多人都知道,你们怎么可能不知——”   池殊冷声:“哪个班?”   “理科一班的……”   “教室。”   “啊?这你也要问?”对上他的视线,灰毛打了个哆嗦,老老实实道,“A楼708。”   池殊:“滚吧。”   灰毛求之不得地滚了。   他走之后,席扬阳拍拍他的肩:“不错嘛小池,我还以为你是不会动手的那种人,没想到威胁起人来比我还六——你不会学生时代经常干这事吧。”   池殊:“……那倒没有。”   席扬阳:“要发现张琳琳的秘密,不仅可以通过她,还能从她身边的人来下手,不错的思路……待会我们就可以去708找她那个前男友问问了。”   池殊嗯了一声,若有所思。   那个404电话中,对方所跟他讲的教室,是A710……这两个号码离得很近,等会可以顺便看一眼。   有关这个扑朔迷离的电话,池殊到现在都没有什么头绪。   走一步看一步吧。   又等了半晌,也没等到张琳琳出来,他们终于感觉到了不对。   席扬阳摸着下巴:“我知道女生上厕所时间会比较长,但这也太长了吧,都快四十分钟了……小池,你怎么看?”   池殊:“不知道。可能出状况了。”   席扬阳:“我明白了!她不会便秘吧。”   池殊:……   “很难办啊。万一她在里面遇到了鬼,死了,我们不进去就根本不知道她的情况;万一她还在里面蹲坑,我们突然进去,就真的被打成变态,会影响之后的行动。除非……”   池殊:“除非你女装。”   席扬阳有些不高兴:“你怎么把我台词抢了?要女装也是你女装吧。”   “我比你高。”   “没关系,女生也有一米八的。”席扬阳毫无负担,“而且你长得比我美。”   池殊不想理他了。   席扬阳又开始感慨:“这副本设计一点都不人道,明知道调查对象是女生,还只拉我们两个大男人进来,多不方便,这不存心不想让我们完成任务嘛……”   正说着,从厕所里传来了冲水声。   几分钟后,张琳琳拿着水杯走了出来。   他们连忙藏到角落。   待张琳琳的脚步声完全远去后,席扬阳:“进去不?里面估计没人。”   池殊盯着女厕的图标沉默了几秒,心一横:“进。”   席扬阳:“那啥所见略同。”   他们走了进去。 第52章   女厕所里静悄悄的。   池殊和席扬阳一人站一边, 从门口开始往里一间间检查。   池殊突然觉得自己现在举动真的跟变态无异。   ……为了任务。   他在心中催眠自己,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背后的席扬阳叫道:“我草。”他捂着鼻子,闷声说:“你快来看。”   池殊过去了。   席扬阳刚从那个隔间退出来, 给他腾出位置,一副惨不忍睹的模样, 用手示意他看。   他探头往里看了一眼。   浓烈的呕吐物的气味冲入鼻腔,原本洁白的蹲坑周围, 遍布喷溅状食物残渣的痕迹, 花花绿绿, 如同无数丑陋的虫子,顽固地粘连在上面,看样子是没能冲下去的。   池殊退了出来。   另外几间都没有异常, 以免被人误会, 他们迅速离开了厕所。   来到走廊, 席扬阳道:“那是张琳琳用过的隔间吗?”   池殊:“大概率是。”   “这是……吃坏肚子了?”   池殊:“不太可能, 她中午吃的饭是自己带的,而且……刚吃完就去厕所了。”   他面露困惑:“那啥情况啊?”   池殊思索了一瞬, 缓缓道:“有可能是……催吐。”   他当演员的时候,从经纪人那里听过类似的事。   为了在保持身材的同时还能满足口欲, 有的艺人会选择在吃完大量的食物之后立刻把它们吐掉, 长此以往, 生理和心理都会出一系列毛病。   两人的耳边突然传来系统的提示音。   【当前任务进度:35%。】   席扬阳摸着下巴:“为了保持身材催吐,看来这就是张琳琳的秘密之一了。嘶……但她真的好瘦, 这有必要吗?”   池殊:“应该是太在意别人的看法, 情绪得不到满足,心理压力大……长此以往就戒不掉了。”   他们接下来打算去A708找张琳琳的前男友蒋辰。这里是B号楼,到A楼有不短的一段路。   穿过两栋楼之间的长廊, 两人坐电梯来到了七楼。   离电梯口最近的教室是712,之后数字往下递减,经过710的时候,池殊步伐一顿,往里面看去。   现在是午休时间,教室里稀稀拉拉坐着没多少人,在写题或是午睡,就和普通的教室一样,一时间,池殊没能发现什么异样。   他眸色微沉。   ……为什么“生路”会在那里?   那个电话,到底是谁打给他的?   席扬阳:“怎么了?”   池殊收回视线:“没事。继续走吧。”   他们来到了708教室门口。   里面人不多,也不知道那个叫蒋辰的男生在不在里面,身旁的席扬阳已经探身进去,大吼了一嗓子:“蒋辰呢?出来!”   池殊:……   这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打架的。   这一声登时将教室里睡觉的那些学生给喊醒了,数十双眼睛齐齐投射过来,不少带着怨念地望着他们。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生站起身,朝他们走来。   离开教室,他皱眉说:“我就是蒋辰,找我有事?”   对方的五官帅气阳光,是中学中容易受女生欢迎的那一款。   “你是张琳琳男朋友?”席扬阳道。   “说了多少遍,我和她已经分了,”一听这话,蒋辰的面上顿时露出烦躁的神色,“你们要追她就去追,别来烦我!”   说着,他就要转身离开。   池殊叫住了他:“你为什么和她分手?”   蒋辰不耐:“跟你有关系?”   池殊:“既然要追她,当然既要看得到她的优点,也要了解她不为人知的一面。”   席扬阳:?   闻言,蒋辰冷笑了一声。   他盯了池殊一会儿,扯起唇角,道:“行啊,那我就告诉你。”   “张琳琳确实很漂亮,但我跟她在一起的时候,常常能闻到她嘴巴里散发出的呕吐物的气味……”蒋辰深吸一口气,紧握成拳的手指微微颤抖。   “她每一次跟我吃完饭之后都要去厕所,你能想象吗?她把那些食物吃掉后再全部吐出去,我跟她说过很多遍,我说我不会嫌弃她胖,让她不要这样折磨自己,但她从来都不听……”   他将这些话一股脑地全倒了出来,整个人因情绪激动而战栗着。   “我实在难以忍受她了!她这人总是很情绪化,为了一点点小事就大吵大闹哭个不停,我明明都耐下性子去安慰她,她却反而变本加厉,我跟她说少吃点不就好了,她说什么我根本不明白,对!我就是理解不了!那她就去找自己的那些舔狗吧……”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双眼浮起猩红血丝,瞳孔针尖般收缩,犹如哮喘病人喘着粗气。   像是意识到自己说了太多,蒋辰猛地顿住,沉默了半晌,头也不回地走了。   走廊上只剩下池殊和席扬阳两个人。   席扬阳:“我觉得这个蒋辰哪里怪怪的……”   池殊忽然说:“你有没有发现,蒋辰没有影子。”   席扬阳心底一悚。   他咽了一口唾沫,从门边往教室内看去。   蒋辰已经回到了座位上,旁边又都是桌椅,根本看不出对方到底有没有影子。   席扬阳:“……你开玩笑故意吓我的吧。”   池殊:“我没那么无聊。”   席扬阳沉思两秒:“难道他已经死了?鬼故事里,死人不都没有影子吗?”   突然间,席扬阳低下头去,看了看他们的脚边。幸好,都有影子。   池殊:“有这个可能。特殊场景是过去某段影像的重现,蒋辰没有影子,就证明他本不该出现在这里,换句话而言,对于场景内的原npc来说,他是不存在的。你看,从始至终,他都没有跟旁边的人有任何的交流。”   席扬阳观察了一会儿,好像确实如池殊说的那样。   “也有可能他现在不想讲话,或者人缘不好呢?”   池殊:“我只是推测……行了,我们回去看看张琳琳吧,毕竟故事的主角是她。”   席扬阳点头,跟他一起返回了教室。   张琳琳坐在座位上,低头翻看着练习册,没有其他的举动。   片刻,席扬阳道:“再过十分钟就上课了,难道我们还要陪她再上一下午的课?”   池殊:“任务时限8小时,今晚六点截止,呆在这里也没用,或许……我们可以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女生宿舍,张琳琳的寝室。那里可能会有更多的发现。”   席扬阳:“……”   “很有道理,但我们该怎么进去?”   池殊:“……女装?”   席扬阳:“就没有更好的办法吗?”   池殊沉默一瞬:“你能想到吗?”   席扬阳冥思苦想几秒,摇摇头:“……还有个问题,我们不知道张琳琳住在哪个寝室。”   池殊:“宿管那边有登记名单,一查就知道。”   席扬阳:“怎么查?”   “直接查。”   “啊?”   池殊:“放心,我有办法。”   他可以用学生会的吊牌,但又因为他是“卧底”,在席扬阳面前非必要不能透露。   席扬阳抓了抓头发,突然感觉自己在这人的面前,简直就像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笨蛋。   “最后一个问题,谁女装?”   ******   三十分钟后,池殊从没人的空教室里走了出来,席扬阳等在门口,一听见声音,立马回头。   他对上一双浅茶色的眼睛。   几秒的死寂后,席扬阳问:“……美女,你谁?我朋友呢?”   池殊:……   “你瞎?”   他用的是本来的男声,席扬阳嘴巴张大,后退半步,用不敢置信的目光上上下下将对方打量了一遍,   “……卧槽?!”   原本俊美的青年摇身一变,成了身形高挑的长发美少女,即使席扬阳心里有所准备,但还是一时半会没能接受这个事实。   他忍不住上手摸了摸池殊的头发,触感逼真,隐约还带着洗发水的香气:“假发?”   池殊:“系统商城的。”   为了避免穿帮,他还给自己兑换了十分钟的伪音效果,等到了宿舍楼再激活。   席扬阳啧啧称奇:“我的眼光果然没错,小池你这张脸不化妆扮女生毫无违和感,往那一站,只要不说话,绝对就是万千男高心目中梦寐以求的理想型……”   池殊:“把你手拿开。”   席扬阳:“哦。”   几分钟后,他又将手朝他的头发暗搓搓摸去,池殊一巴掌将人拍开了。   他警告:“别动手动脚。”   席扬阳委屈:“可我从没摸过女生头发。”   对上青年愈发阴沉的眼神,他才意识到不对,连忙改了口:“好吧。我就手痒。”   池殊:“你自己去商店换顶假发,想怎么摸怎么摸去。”   “……这怎么能一样呢?!”   池殊只用镜子草草照了下自己现在的模样,发型没穿帮就出来了,身上依旧穿着那套男女统一的蓝色校服,和席扬阳往宿舍楼走的时候,收获了一大批注视。   回头率比他平时要高不少。甚至还有几个扭扭捏捏地上来问他什么名字,是几班的。   池殊不能说话,一说话就穿帮,只能让席扬阳来将人挡回去,对方非常乐意地担任这个护“花”使者,并获得了数次“你女朋友可真漂亮”的羡慕夸赞。   池殊:……   突然后悔让这玩意跟过来了。   走走停停快半小时,终于到达宿舍楼门口。   席扬阳:“你进去了,我咋办?”   “继续盯着张琳琳,有什么异动给我发消息。”池殊一边说着,跟他加了好友。   “好吧。你小心点。”他挠挠头,走了。   池殊进了女生宿舍楼。   现在是下午,一楼大厅没有学生,只坐着一个宿管,见池殊直直朝她走来,眯起眼:“有事?”   肤色苍白的长发少女面无表情,抬起手,掌心捏着一张蓝色的身份吊牌:“学生会。检查宿舍扣分情况。”   他的嗓音清冽冷漠,茶色眼睛微垂,注视着宿管满是皱纹的脸庞。   她脸上的肥肉将两条眼睛挤成了缝,绿豆般的眼珠死死盯着面前的少女,哑声道:“怎么没穿规定制服?”   “制服太惹眼了。有些事情,扮成普通学生更方便点。”   耳边在这时响起系统音:【当前隐藏身份扮演值:30】   宿管又审视了他几秒,拉开抽屉,用枯树般的手取出了一个文件夹,打开是一叠厚厚的纸页,上面详细记录着每个学生的姓名、房号以及扣分情况。   池殊一页页翻看着,很快就找到了自己要的信息。   张琳琳,209,床位1。   和她同寝室的还有三个人,但其中两个人的名字后写着“已走读”,说明209寝室里目前只住着两个人。   池殊将文件夹怀给了她,随手点了几个寝室:“这些,我需要亲自去一下里面检查有没有违禁物品。”   顺利拿到钥匙之后,他乘电梯上了二楼,来到了209寝室门前。   池殊打开了它,一间幽暗的房间出现在他的眼前,开灯后,寝室内的景象一览无遗。   两张床铺上吊着床帘,床下木桌摆着书籍和日用品,椅子都被推进去,整理得十分整齐。一间再正常不过的寝室。   池殊注意到角落里一个小小的冰箱,绿色的显示灯说明它正在工作。他蹲下身去,打开了冰箱上层。   里面只放了一些水果与甜品,还有花花绿绿的药,功能是抑制食欲。几分钟后,池殊检查完毕,拉开下层冷冻柜。   冰层被外力破开,发出咔嚓嚓的声响,柜子内部被密密实实地填满,里面冻着一坨坨暗红色的东西,外面裹着塑料袋。是肉类。   就是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肉了。   池殊取出其中的一袋,把塑料袋仔细地解开,袋子内层牢牢粘连在肉块上,分离时掉下一层层冰渣,冰冷的膻腥味冲入鼻腔。   深红的肉膜表面覆着碎冰,没有任何的明显特征,池殊看不出这是什么肉。   他又取了几袋,里面有内脏的残渣,揉在一起的血肉与脂肪,以及破碎的脑花,但目前他还没找出能证明这些肉来源的东西。   将它们重新包好放回去后,池殊的手指已经冻得发麻,他抹了抹残留的水渍,活动着指节,关上冰箱。   每张床的旁边都放着足有两米高的柜子,用来放衣物以及日用品,这间宿舍只有两个人住,另外两个柜子都是闲置的。   池殊本来也这么以为,直到他检查的时候将它们随手打开。   一坨坨被保鲜膜密封的尸块出现在他的眼前。   最底下是一筐冰袋,上面堆着暗红的尸块,有被切割的四肢,不完整的躯体碎块,揉得稀巴烂的内脏,以及只剩下半张脸的头颅。   光从池殊的后背照进来,将血红色的残躯给照得无比清晰,他黑色的影子恰好打在尸块上,随着它们隆起又落下的表面起伏。   半面颅骨处,一只白色的眼球几乎破出眼眶,细细密密的血管与神经连接着它和面部,仿佛彩色的寄生虫。   尸体可能没死多久,又冻着冰,并没有什么腐臭味。   池殊拉开了另一个柜子,里面也装着大小不一的尸块,外面的水蒸气碰到保鲜膜,凝结成一粒粒小水珠,沿着肉块的轮廓缓缓流下。   耳边传来系统提示:【当前任务进度:70%。】   他关上柜子,注意到张琳琳的书桌柜中有个上锁的铁盒,不沉,里面不知道装了什么,池殊花了一些功夫,将锁给撬开。   一本粉红色封皮的相册出现在他的眼前,封扣处是半颗爱心,看上去应该可以和另一本凑一对。   它很干净,内页边角没有一点的卷曲与褶皱,看样子主人十分爱惜它。   前半本相册里的照片都是张琳琳与蒋辰情侣生活的自拍,带着粉嫩的特效,场景温馨而甜蜜,直到从某张开始,一切都变得不对劲了起来。   这是一张合影。   照片上的少女穿着裙子,笑容温柔,她的左手正揽着一个男生,后者面容惨白,神色恐惧,身体被麻绳紧紧绑缚着,衣服上满是大片的血迹。   那个男生正是蒋辰。   池殊指尖微微一顿,继续往下翻去。   之后的照片愈发血腥而可怖。   张琳琳拿着刀,一点一点剜去他的血肉,砍下他的肢体,每下一刀,就会拍一张照片来记录。微笑的少女蹲在男生的旁边,做出摆拍的姿势,他的身躯已经残破不堪,嘴巴被牢牢蒙住,暴凸的双眼里满是惊恐与哀求。   到后来,蒋辰的眼睛也被挖去,身上几乎没剩下一块好肉,地上布满他的手指和截成碎块的肢体,而他躺在自己身躯残片的血泊中,奄奄一息。   长发女生手中持刀,漂亮的脸上溅满斑驳的血,唇角的弧度温和而瘆人。   她那双漆黑的眼睛仿佛穿透照片,死死盯着正在翻看相册的青年。   相册的最后,夹着一张字迹娟秀的白纸。   【我们本来可以是一对旁人无比羡慕的情侣,但我的疾病和他的不理解却毁掉了这美好的一切。   他向我提出分手的那个时候,我很平静,我想,这一天终于到来,我和他终于能从这段关系中得到解脱。   是的,解脱。   我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让他完完全全地属于我了。为了这一天,我早就筹备好了一切。   我将他绑到地下室,堵住他的嘴,耐心地切下他身上的一块块肉,欣赏着他痛哭流涕、因恐惧而颤抖的狼狈姿态,告诉他,很快我们就将融为一体,永不分离。   从哪里开始吃呢?   他常说他的心是属于我的,那就先吃心脏吧。在锅里焖煮数十分钟后,整个房间都溢满了肉的香气,用筷子轻轻一戳,柔软的皮肉凹陷下去,均匀分布的纹理是多么细腻又诱人。   我一口口吃完他的心脏,又忍不住吃下他的一部分内脏,一部分腹部的血肉,吃得胃部发硬胀痛再也无法吞咽下任何东西,我遗憾地放下筷子,一阵呕吐的欲望自喉间涌起。   ……吃人肉也会胖的吧。   这么想着,我捂着撑得快爆炸的肚子来到马桶前,按压喉咙,将食物按从后往前的顺序呕吐出来,温热的血肉伴着汤汁滑出喉管。   我的胃很快瘪了下去,看着马桶中蒋辰的残渣被水冲走,我感到一阵满足与宽慰感。   剔除部分鲜血的重量后,他还剩下一百斤左右,我每天都会吃下一点,我愉快地计算着这些肉能供我吃多少天,就像数一本练习册还剩下多少页。   他是属于我的了。   ……】   池殊将相册和铁盒放回原位,又在这里检查了一番,没有更多的发现,打算问一下席扬阳那边有没有什么线索。   点开通讯界面后,他才发现对方在十多分钟前给他发了消息。   【席扬阳:这节课是自习,张琳琳离开了,我偷偷跟着她下楼,发现她去食堂买东西吃。】   【席扬阳:她吃完了。】   【席扬阳:她离开食堂了。】   【席扬阳:坏了,她往寝室的方向走了。】   【席扬阳:完了哥们,她真回寝室了。她已经进宿舍楼了,你咋还没出来呢。】   【席扬阳:兄弟,你还活着不?活着吱个声,三分钟内不回复我就默认你寄了,不在楼下等你了。】   心跳微微加快,池殊听见门口传来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   赶在门开之前,池殊把自己藏进了阳台,两面掩起的窗帘完全遮住了他的身影,几秒之后,脚步声传来,借助帘布的缝隙,他看到张琳琳走了进来。   她进了卫生间。   张琳琳没有关卫生间的门,她一抬头就能看到寝室内的景象,池殊没办法乘机逃出去,只能继续在阳台躲着。   他想了想,打开通讯界面。   【池殊:吱。】   对方的消息很快跳了出来。   【席扬阳:我草,你还活着呢,吓死我了。】   【席扬阳:你那啥情况?】   【池殊:被困在寝室里了,我在找机会逃出来。】   输完这句话后,他忽然听见了隐约的呕吐声,从卫生间传来。   池殊的眸光动了一下,在窗帘背后继续等待。   现在的任务进度是70%,他发现了张琳琳的两个秘密,分别是她催吐与她杀死了男友蒋辰,按百分比来看,对方还剩下一个秘密。   过了近半小时,伴着冲洗的水声,张琳琳走了出来。   池殊小心地将视线从布的缝隙间往外探去,触到她面容的瞬间,微微凝滞。   那张苍白浮肿的脸上,两只巨大的眼球外凸,眼白里布满蛛网般红色的血丝,鼻尖泛红,带水渍的嘴巴往两侧咧开,唇肉猩红。   就像……兔子。   她一步步往阳台的方向走近。池殊垂在身侧的手无声收紧了。   张琳琳停在了其中一个柜子前。   打开之后,她取出了一块被保鲜膜包裹的肉段,脸颊贴在它的表面,露出古怪的神色。她唇瓣翕动,嘴中喃喃不知在说着什么,池殊没法听清。   下一刻,她竟是用一种粗暴的手法将保鲜膜撕开,粘着殷红的皮掉到地上,她颤抖的双手捧着那块暗红色的肉,呼吸急促,两眼发直。   张琳琳蹲在地上,弓着脊背,一口狠狠咬住生肉,红色的血顺着融化的冰渣流下,涂抹她的两颊。她龇起嘴,露出夹着猩红肉丝的牙齿,突然间,发红的眼睛直直盯着阳台的方向。   池殊心口一跳。   ……被发现了?   此刻对方姣好的脸庞已经完全扭曲,表情狰狞,红色的人血沿着她肌肉的褶皱流淌,如同一张涂花的面具。   她近乎凶狠地咀嚼着嘴中的肉,血沫涌出唇角,而后她放下肉块,缓缓站了起来,一步步走向池殊藏身的地方。   布帘的缝隙间,那张脸距离他越来越近。血水顺着张琳琳的十指流下。   某一个瞬间,池殊对上了她猩红的眼睛。   她来到帘子前,猛地将它连着玻璃门狠狠推开。   与此同时,门的另一侧被从外面打开,一道人影闪了出来,将窗帘劈头盖脸地往张琳琳的脸上一扯,飞快地往门口跑去。   她的左眼死死盯着那个“女生”修长的背影,嘴唇从中间开裂到鼻孔,露出数十颗森白的牙齿。   张琳琳的嘴中发出兔子般尖锐的叫声,指甲把头上的帘子给撕碎,疯狂地追了过去。 第53章   池殊用最快的速度跑下楼梯, 冲出宿舍楼。   背后的脚步穷追不舍,张琳琳的模样越来越接近兔子,吱呀的尖叫声犹如婴儿, 刺痛着他的耳膜。   在外面等待的席扬阳突然看到一道人影朝他狂奔而来,鸦色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被吹开, 露出苍白姣好的面容。   对方的脸有些熟悉,一句“美女”尚未脱口而出, 就听到少女的嘴中发出了清冷的男声。   “愣着干嘛?快跑!”   他条件反射地“啊”了一声, 视线越过对方, 看到一道怪异的人影自女宿舍楼奔出。   她脊背弓起,肩膀伴着喘气剧烈起伏着,猩红的兔唇咧开, 正以一种非人的速度朝这里追来。   顾不上多想, 席扬阳连忙跟上池殊的背影。   在他们的身后, 张琳琳原本纤细的身体仿佛充气般膨胀起来, 奔跑的姿势也愈发诡异,她肩膀耸动, 两手垂在胸前,双腿蹬动地面, 跳起来的速度几乎掠成残影。   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席扬阳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背后的影子已经称不上算是“人”了。   它暴凸的双眼变得赤红无比, 中央细小的瞳孔正死死盯着他,那张惨白浮肿的脸颊上, 满是凝固的人血, 嘴唇从中间咧开,嘴角几乎碰到耳根,露出带着血丝的森森獠牙。   在它的头部, 隐约有肉块在蠕动着,黑色的头发连着头皮大块大块地掉落下来,下面仿佛埋着种子,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土而出。   他骂了一句,埋头继续跑。   跑着跑着,席扬阳发现原本在他前面的青年不知为何放慢了速度,落到和他平齐的位置。   他本以为是池殊刻意等他,还没来得及感动,身旁的人身形忽然晃了晃,凭空被绊了一跤,险些栽倒。   席扬阳一惊:“兄弟,你咋了?”   池殊用力眨了眨模糊的双眼,从牙缝间艰难挤出了个“没事”。   他强忍下大脑的晕眩与身体的失重感,咬牙朝前跑去。   会变成兔子的模样……这应当是张琳琳的最后一个秘密,但为什么还没有任务完成的提示?   难道是因为对方并没有完全异化成真正的“兔子”?还要再等等?   ……但他的身体快撑不住了。   打完那个404电话后,他的san值就由50一下子掉到了41,刚刚经历了那么一遭,san值很可能已经滑到了40以下。   40是个危险的临界点。   原本尚能忍受的不适感此刻彻底爆发出来,池殊感到自己的脑子像被无数双手撕扯着,视野内的景物都被扭曲成色块,它们杂糅在一起,如同一团混沌的颜料,上面长满密密麻麻的人脸,它们的嘴部一张一合,阴冷怪异的语调将他包围。   背后的兔子人追得越来越紧。   池殊心一横,干脆一把抓住了席扬阳的手,闭上眼。   “抓着我的手。”他艰难道,“……你带着我跑。”   席扬阳也觉察到了对方的不对劲,情况紧迫,不敢多问,反手紧捉住他的手指。   冷汗洇湿了青年的额角,他的睫毛颤抖着,汗湿的鸦发掩映住毫无血色的脸庞。   闭上眼之后,没有了视觉的干扰,池殊稍稍好受了一些,但大脑依旧撕裂般疼痛,像有刀片切割着他的神经,浑身都因刺痛禁不住战栗。   兔子尖锐诡异的叫声近在咫尺。   在它的头上,一对带血的兔耳破开皮肉,生长了出来。   它的嘴巴大咧着,里面的獠牙越来越长,带着血丝的涎水缓缓垂下。   终于,池殊的耳边传来系统救命的提示音。   【当前任务进度:100%】   【恭喜玩家完成特殊场景[不要看兔子]。】   【奖励小红花:4朵。】   【恭喜玩家完成怪谈三:镜子游戏。】   【当前副本探索度:35%。】   【恭喜玩家解锁怪谈九:人脸兔。   怪谈介绍:在教学楼B附近的草丛里有一些兔子,观察兔子三十分钟。请牢记,兔子的眼睛是红色的,人不是兔子。】   眼前一花,他们成功脱离了特殊场景。   席扬阳发现自己正站在两栋宿舍楼之间,身旁是脸色白得吓人的池殊,除他们外,还有一脸茫然的许万晨与何大帅。   简单两句交代了情况,突然间,池殊的身形摇晃了一下,席扬阳眼疾手快地将人扶住。   对方乌漆的发丝顺着动作往脖颈的一边滑去,露出冷白俊美的侧脸。   许万晨目光呆滞:“这是……池哥?这、这、他怎么——”   何大帅的视线停在席扬阳紧攥着少女手臂的手上:“小席哥,这位……漂亮妹妹是?”   席扬阳:“人家tm是男的!”   何大帅:“啊?”   他僵硬的目光在青年标致姣好的五官上凝滞,不敢置信重复了一遍:“男的?”   “扶我去售货机。”池殊垂着眼帘,话语虚弱得仿佛随时可能被吹散,“我san值太低了。”   听到“少女”发出淡漠清冽的男声,何大帅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摇摇欲坠。   席扬阳和许万晨两人一人扶着青年的一边,带他朝无人售货机走去,到了机器前,池殊摇了下晕眩的脑袋,刚想进行兑换,忽然被席扬阳拦了下来。   “我帮你买吧,”他挠了挠头,支吾道,“那个特殊场景我也没做啥贡献,还白嫖了四朵小红花和一个怪谈……”   他的声音落在池殊的耳中嗡嗡的,但池殊大概能理解对方的意思。青年像是脱力似的倚在贩卖机旁,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少女”弯着唇角,浅茶色的眼中蒙了层水雾,嗓音微哑,隐约带些笑意:“谢了。”   席扬阳心口一跳。   许万晨将池殊扶到一边的座位上,不时用复杂的目光瞥一眼对方的脸,何大帅神情呆滞,还沉浸在“这姑娘长成这样居然是个男人”的震惊中。   席扬阳把一块面包和一瓶水放到池殊的手里,诡异的气氛中,他用苍白的手指拆开包装,慢吞吞吃了起来。   此时此刻,直播间内。   【主播现在两眼失神、一副虚脱的模样……好像被玩坏了。】   【同感。】   【?这是可以说的吗?】   【嘶,破晓的那位看我们家主播的眼神是不是不太对劲?】   【都赶着帮人买面包买水了,你说呢?】   【感觉心思不纯。】   【?清醒一点,主播是个男的。就是纯粹感谢他帮忙吧。要你这么说,我觉得在场的三位看主播的眼神都不对劲。】   【男的又怎么了?主播披上长发往那一站,又那么我见犹怜弱不禁风的,搁谁不迷糊啊?】   【前面的别瞎猜了,肯定是看主播有实力想接机拉拢他,用三朵小红花换一个强有力的盟友,绝对不亏。】   ……   池殊啃掉半个面包后,终于舒服了不少,看东西也不晕了,他打开身份卡,看着san值缓慢向上爬,等他吃完面包后,停在了58。   注意到另外几人奇怪的视线,池殊这时才想起来自己还戴着假发,抬手便将它收进了背包。   没了长发的遮挡,青年棱角分明的面孔显露无遗,携着几分攻击性的眉眼怎么看都不会将他的性别搞混。   这一番从女到男的转变如同变魔术,看得何大帅嘶了一声。   许万晨:“池哥,你……”   他没说下去,话外之意不言而喻。   吃完面包有点干,池殊喝了口水,道:“纯属任务需要,不是个人癖好。”   许万晨:“哦。”   语气不是很信的样子。   San值恢复了,池殊站了起来,看向席扬阳,露出一个微笑:“这次多谢你帮忙了,我还得去B楼找队友汇合,不如就先在这里分开?”   他唇畔笑意温浅,席扬阳愣了下,道:“啊……行。希望以后还能合作。”   池殊:“我也一样。”   他和许万晨一同离开了。他们的背影远去后,何大帅低声说:“小席哥,三朵小红花诶,真就这么给……”   “你懂什么?”   他收回视线,瞥了对方一眼:“我是看他实力不错,想交个朋友,如果后面跟他对上,能让人给我几分面子,还有斡旋的余地……行了,时间不早了,去找阮姐汇合吧。   十五分钟后,池殊许万晨和另外四人在B楼603集合。这里正是吴华当初跳楼的教室。   站在教室在最中央,池殊拿出了那支录音笔。   按下播放键后,扬声器里响起了呲呲的电流声,沙哑,怪异,持续了近二十秒后,王小丽的声音开始传出。   少女的音线回荡在空旷的教室内,显得格外阴冷。   头顶的白炽灯猛地闪烁了一下,光线黯淡得如同被黑雾笼罩,室内没有风,灰色的窗帘却缓缓摇动起来,仿佛有一双双手在拨弄着它们。   池殊眼前一晃,一条暗红的、长长的血迹出现在他的面前。   几人大气也不敢出地看着这一幕。   那条血迹自某张课桌的桌脚开始,如有生命一般,一路延伸到窗台,在瓷砖上留下一滩浓郁的猩红痕迹,触目惊心。   忽明忽暗的灯光下,一道漆黑的人影缓慢浮现在他们的眼前。   他的半边身躯都已变得血肉模糊,像被铁锤狠狠砸烂,暗色的淤血在他的脚底很快聚成了一块阴影,面庞上仅剩的一只眼睛藏在发丝的投阴翳下,向池殊投来冰冷的注视。   准确来说,是注视着他手里的那只录音笔。   王小丽的声音正在播放着。   “我是一个卑劣的人……”   “我欺骗了他,我利用他杀死了我的仇人,报仇之后,我每晚都会自噩梦中惊醒。当他从教室的窗台一跃而下的时候,我说不清内心涌起的那股情感是什么,喜悦?解脱?哀伤?不甘?悔恨?我不知道……”   ……   阴冷的寒意陡然浸没了全身。   那道人影不知何时立在了离池殊不过半米远的地方,眼珠泛红,死死地盯着他。   录音笔里的声音像是被什么扰动了一般,不住地卡顿着,嘶嘶的电流声模糊了原音,仿佛一只老旧的风箱在拼命咳嗽。   池殊道:“是王小丽让我来的。”   吴华说:“我不会走的。”   他的声音沙哑而阴森,顶上黯淡的白炽灯将他血肉模糊的面容照得无比瘆人,极近的距离,池殊能看见对方颅骨破口处干涸的脑浆,变成肉泥的眼球耷拉在脸颊上,狰狞可怖。   他按下了录音笔的暂停键。   “她想见你。”池殊道,“她对你的死感到很内疚。”   这次吴华沉默了更久。   他蠕动了一下青紫色的嘴唇,残破的声带发出嗬嗬的吸气声,犹如锯子割动下木屑,良久,嘶哑的男声再度响起。   “那一天,我本来想自杀的。”   “杀掉那几个欺负我的人,我就去自杀。可当我想动手的时候,她出现了,她扶起我,带我去医务室,从没有一个人像那样对待我……她救了我的命,而我现在将这条命还给她。”   录音笔闪烁着猩红冰冷的光。   “其实从很早的时候,我就知道她在利用我。”   “她的善良,她的温柔,她的同情,她的眼泪,她哄人时的低声细语……全是装出来的。但只要她不主动揭穿这层面具,我也不会戳破她,”   “我杀死了副校长,在行政楼后门的监控死角,我用钢筋捅入他的身体,穿透他的颅骨,而她在旁边见证了全程,远远地站着,不让现场留下她的任何痕迹……”   “结束后,她几乎歇斯底里地对我说她欺骗了我,从始至终她都在利用我。我想,我完了。我和她之间失去了那层美好的谎言的维系,我除了永远地恨她,或是死,再没有别的选择。”   “我想过自首,想过去监狱蹲个数十年再出来找她,但我最终发现,我其实就是个胆小鬼。我习惯了逃避,只要不主动去面对,就不会被伤害……这次也一样。”   “选择从六层窗户一跃而下,是我最后一次逃避。”   “……”   池殊:“她让我把你带回去。”   “我走不了了。自杀之后,我只能徘徊在这个教室周围,无法离开。”   吴华抬起手,摊开的掌心间,静静躺着一条银色的项链,中央吊着一颗水滴形的挂坠。   “这是我答应送给她的生日礼物,但杀了人之后,她就逃跑了,我再也没有机会送出去,你替我交给她吧。”   耳边传来系统的提示。   【恭喜玩家获得任务道具[过期的生日礼物]。   道具介绍:一份注定无法被它的主人亲手送出的礼物。】   池殊接过,还想说什么,对方却已经不见了。   血迹消失,教室恢复了最初的模样,唯有他手中的那条项链证明了刚才发生的一切。   现在时间是下午五点半,几人在教室内商讨之后行动的时候,池殊突然道:“你们知道何霁吗?”   毕舍:“她是天启分部的部长,也在这个副本里,怎么了?”   池殊若有所思。   原来是天启的人……   难怪。   他将自己游玩怪谈时被举报的事简单地复述了一遍,闻言,在场众人的神色或多或少带了些愤懑。   “……你要知道天启那边成员的名字?”   池殊:“没错。既然他们可以举报我,我们也可以通过这种手段来反击。你也知道,我和天启那边有仇,知道我没死,下次肯定还会用别的手段来针对……”   毕舍:“包括何霁,我认识其中三个,另外几人都脸生,我把他们名字写给你吧。”   池殊接过纸条,扫了一眼,收进了背包。   他几十分钟前啃完一个面包,那个面包意外的饱腹,为了尽量减少san值消耗,他决定不去食堂,而是直接回宿舍,离开前,他叫住了李月月。   “你的天赋,能够占卜未来可能发生的事吗?”   李月月愣了一下:“只能占卜出大概的情况。比如这件事发生的概率是大是小,如果你经历了它,有多少可能能够成功存活下来。但未来是一直都在变化的,上一秒测出的东西和下一秒的都可能不一样,你只能将它作为一个参考……怎么了?”   池殊:“我想让你帮我占卜一下。”   李月月微微一愣。   在她的眼中,这个名为池殊的青年从来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她几乎没有自对方的眼睛里读出过名为恐惧的情绪,仿佛他对一切都胜券在握。   这样的人……也会担忧难以预测的未来么。   “可以。”她收起思绪,点点头,“你需要把这件事跟我描述一下,越详细越好。有可能的话,提供准确的时间,地点,涉及的人。”   “和一个怪谈有关,404求救电话……”   池殊将今天下午接到的电话与任务细节跟她讲了,听完之后,李月月眉头紧锁,小幅度地点了下头:“好,我试试吧。”   她让池殊坐在自己的对面,摊开左手。   李月月深吸一口气,殷红的血线自她的四指流出,仿佛有生命一般,缓缓淌下,描过他的掌纹,一圈圈缠绕上他手指的指节。   她双眸紧闭,眼珠在薄薄的眼皮下颤抖着,抿紧的唇愈显苍白,突然间,那些鲜血如同疯了般涌动起来,在桌面上留下一道道深浅不一的痕迹。   无形的力量操纵着它们,一笔又一笔颤巍巍地勾画着,发出指甲摩擦过玻璃的尖声。   数十秒后,李月月猛地睁开了眼。   她死死注视着桌面上鲜红刺目的符号,瞳孔微缩,胸口因喘息剧烈起伏着。   空气像是被冻住,阴冷的死寂缓缓爬上他们的脚踝。   池殊:“……怎么样?”   李月月发直的视线自桌子一点点挪移到青年的脸,她动了动唇瓣,哑声说:“是‘死’。”   “我看不到生路。”   池殊垂在身侧的指尖无声收紧了。   她颤抖的手指抚过干涸的血迹:“我几乎没有看到过这种情况……唯一的一次,我给那个队友做出占卜的第二天,他就死在了副本里。”   ******   离开教学楼,池殊回到寝室。   距离特殊任务[王小丽的心愿]结束时间还有六七个小时,他得抓紧在熄灯之前搞定。   或许……这个任务可以和怪谈十[花圈祭奠]一起来做?   只是“寝室成员轮流祭拜”这一条件达成有点困难……   池殊的视线扫了一眼正在抠脚的张毅与抱着小说傻乐的王佳,陷入沉思。   ……该怎么办呢。   门外传钥匙转动的声音,陈延推门走了进来。   他无视了和自己打招呼的张毅,径自回到了床位下的椅子上,坐了不到一分钟,他就感到有谁正看着自己。   陈延掀起眼皮,顺着那道目光望去,正对上一双色泽浅淡的眼睛。   对视了三十秒,陈延:“有事?”   池殊来到他的座位前,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我这里有个怪谈,要不要一起完成?”   系统:【检测到你与对方并非同队队友,是否向玩家:陈延分享怪谈十:花圈祭奠?】   【池殊:是。】   陈延也听到了【怪谈激活】的提示音,挑了下眉。   【怪谈十:花圈祭奠。   怪谈介绍:在宿舍内放上遗像,点上白蜡,挂上花圈与挽联,关灯之后,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尖叫或大声哭泣。】   “这个需要一整个寝室的人完成,”池殊拿目光示意另外两个浑然不觉的npc,“那他们……”   陈延:“打晕不就好了。”   池殊:“我也是这么想的。”   祭奠需要的白蜡烛在系统商店里就有,但没有另外三样东西,池殊想了想,兑换了几捧普通的花当做花圈,又换了一卷白布和写字的毛笔。   他卷起袖子,在白布上象征性地写了几行挽联和几个巨大的奠字,张毅注意到他的动作,停下抠脚,好奇地凑过来看。   “池哥你在干啥呢?我草——你怎么写这……”   一声闷响,张毅晕了过去。   陈延站在他的身后,面带嫌弃地将人丢到一边,巨大的动静终于吸引了王佳的注意,他抬起头,还没来得及开口,后颈便挨了一记手刀,直挺挺倒地。   短短一分钟,陈延就迅速地解决了两个人。   池殊写完了字,将数十条白布挂在寝室的床边,风扇一吹,它们缓缓摇动着,上面未干的字迹漆黑刺目,确实有几分瘆人。   他把奠字放在摆成一堆的花朵中间,摆了个灰色的相框在上面,很快,他们的耳边传来了系统的提示音。   【怪谈十:花圈祭奠已触发。】   【人数:2】   【怪谈进行中……】 第54章   陈延关掉了寝室灯, 周遭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两根惨白的蜡烛上,点着伶仃的黯淡烛火,光圈勾勒出相框与花圈的轮廓, 挽联飘动的影子打在巨大的奠字上,犹如一只只招摇的手。   “我先吧。”池殊道。   他站在灰色的相框前, 微微弯身,低头的瞬间, 烛火猛地摇曳了一下, 黑影跃动在青年冷白的侧脸上, 如同黑暗伸出的触角。   待池殊再抬头,一切都回归于死寂,花圈的中央, 灰蒙蒙的相框仿佛笼罩了一层雾气, 黑色的墨汁沿着奠字的边缘缓缓流下, 格外刺目。   陈延也走上前去, 象征性地拜了一下,随即, 一把拽过离他最近的张毅,面上露出些嫌弃的神色, 示意道:“扶着。”   池殊扶上他软绵绵的右肩。   张毅直挺挺地立在原地, 陈延在他的膝弯处毫不留情踹了一脚, 对方瞬间就往前跪了下去,发出咚的一声巨响, 声音听着就疼。   陈延之前那一记手刀敲得准而狠, 他仍旧双眼紧闭,陷在昏迷中。他们两人各压着张毅的一边肩,摁着他磕了几个头, 随后,陈延将人丢到一旁,捞过王佳,对他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做法。   就在王佳磕下第二个头的时候,异变突生。   不大的房间内回荡起了空灵阴冷的铃铛声,开始只是隐隐约约,但很快变得越来越清晰,几乎贴着耳根响起。   细微颤抖的烛火中,他们互视一眼,意识到了对方也听见了这个声音。   不知何时,自走廊透入门缝的光消失了,整个空间内只余下两点黯淡的烛火,惨白的蜡油默默流下,发出哔剥的细响。   挽联摇动的影子不断掠过池殊的脸颊,仿佛一道道狰狞的鬼影,借着微弱的光芒,他看到了白布间细碎的光亮,它们眨动着,像极窥伺的眼睛。   是铃铛。   幽冷的哭泣混进铃声之中,顺着挽联的风吹入耳朵。   阴森寒意渗入皮肤,几近冻住血管,令池殊的身体发麻。视野内,一道苍白纤细的人影一点点浮现。   陈延沉下眸,长刀悄无声息出现在了他的手里,漆黑的刀身缄默着,唯有握住的五指处透出些猩红的血色。   他不带丝毫温度的视线盯着那道白影。   王小丽的身影完全清晰起来。   她缓慢上前,漆黑的瞳仁直勾勾注视着池殊,嗓音冰冷:“你没有带他来吗?”   在她的身后,一条条黑色高大的人影投来视线,铺天盖地的鬼气几乎要将他吞没。   下一刻,青年朝她伸出了手,摊开的掌心里,赫然躺着一条银白纤细的项链,中央挂着一颗深蓝的水滴吊坠。   “这是他托我给你的。生日礼物。”   着它,王小丽看眼中闪过茫然的神色。   没待她开口,池殊又道:“对了,还有这个。”   池殊拿出录音笔,点击播放,吴华的声音很快响起。正是他下午在教室里说的那些话。   周遭陷入了死寂。   狭小的空间内,唯有那道男声在断断续续地播放着。   “那天我本来想去死的,但她出现了……”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她在利用我……”   ……   大约过了三四分钟,录音结束,王小丽仍盯着那支黑色的录音笔,十指死死捏着遗像,半晌都没有动作。   池殊将它往前递了递:“这本来就是你的东西,还给你。”   白影沉默着,伸手接过了它。   她抱着遗像,缓缓走到那些写着奠字的花圈前,一条条挽联出现在她的臂弯里,上面用猩红的血写着密密麻麻的字。   【沉痛悼念王庭军】   【沉痛悼念张志远】   【沉痛悼念吴伟华】   【沉痛悼念李仁国】   ……   无形的力量托举起它们,挂在房间的四周,和那些巨大的奠字一同飞舞,红色的字迹隐隐扭曲,晕染边缘犹如血泪。   那些黑影走了上来。   阴森气息逼近,池殊的神经下意识地绷紧,陈延手中长刀出鞘半截,透出殷红血色,但它们只是经过了他们,来到那个空白的相框前,化作一道道黑气,彻底消失不见。   原本灰蒙的空相框中,多了数十条绰绰的影子,它们的颜色比背景更深,隆起怪异的轮廓。   房间内只剩下了那道白影。   “我要去找他了。”   王小丽的声音再度响起。她看着池殊,顿了顿,又说:“谢谢你。”   最后一个字吐出的瞬间,那道惨白的人影消失在原地,与此一同消失的,还有那些花圈与挽联,以及最中央的相框。   池殊的眼前跳出一长串的系统提示。   【恭喜玩家完成怪谈十:花圈祭奠。】   【奖励小红花:7朵。】   【恭喜完成特殊任务[王小丽的心愿]。】   【奖励小红花:5朵。】   【恭喜玩家获得A级道具:最后的合影。   道具介绍:那些死者遗留在世上最后的痕迹,其中一共收录了八道亡灵,你只能对它们下达一些简单的指令。   它们的攻击性和防御力都在中规中矩的那一档,对于某位脆皮战五渣而言,是不错的攻击型道具,即使遇到强大的敌人,也能牵制住他们逃跑。   当然,这些亡灵并没有再生能力,所以,省着点用。】   池殊打开自己的身份卡查看。   【san值:58。】   【小红花:31朵。】   张毅的声音在这时响起。   “哎唷,这是咋了,乌漆嘛黑的,我怎么还躺在地上,嘶,好疼——”   池殊愣了一下,连忙过去把他扶了起来:“没事没事,刚才寝室突然停电了,你也不知道怎么的,突然摔了,王佳也跟着你一块摔了,吓了我一跳……陈哥,还不快去试试电来了没有。”   陈延扯了下唇角,走到墙边,开了灯。   “唔……是这样吗?”   张毅按着刺痛的后颈,感到头痛膝盖也痛,就像是被谁给揍了一样,他的脑子晕乎乎的,如同宿醉后的断片,中间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那边的王佳也醒了过来,池殊跟他解释一番,对方摸着晕乎乎的脑袋,神色仍有些茫然。   他们最终还是没怀疑到池殊两人头上,嘀咕了几句这事就算揭过,没多久,到了熄灯的时间。四人各自上了床,躺在黑暗之中。   池殊没有什么睡意,盯着面前的天花板看,他的双眼逐渐适应黑暗,唯一的光亮自门底狭窄的缝隙透入,拉长后射到对面的布帘上。   从池殊这个角度,能看到黑色的窗帘正在细微颤抖着,隆起的形体不断蠕动,像有什么事物贴着它缓慢爬行,褶皱在微薄的光线下折出崎岖的影子。   池殊心口一跳。   窗户……   好像没关。   条件反射地,之前在论坛上看到的那条规则闪现在池殊的脑海:   【睡前请检查门窗是否锁死,窗外没有爬行的人。】   ……   但他明明记得在上床前窗是合拢的。   ……要去检查一下吗。   黑暗如同磁石吸着他的视线,池殊难以将自己的目光从颤动的窗帘上挪开,仿佛那里随时都有可能钻出一只只怪物。   几秒的犹豫后,池殊坐了起来,轻手轻脚爬下了床。   他穿着拖鞋,放轻脚步,缓缓朝窗帘靠近。   他没有让自己的影子挡住背后的光,随着他的步伐,能越来越清晰地看见窗帘鼓起的弧度,两块布帘严实地遮掩着,无法看见帘子背后藏了什么。   终于,池殊站在了窗帘前。   他半边的影子斜射在布料上,边缘如同扭曲的弓,缓慢地,青年朝它伸出了手。   指尖触上布料的一瞬间,阴冷的气流顺着他的指缝窜上,冰得池殊手指一麻,铁圈颤动,他猛地拉开了窗帘。   窗户正虚掩着,外面是一片浓郁的黑暗,隐隐约约地,依稀可见些许微薄的光点在楼底闪烁。   再正常不过的景象。   就在他想要关上窗的时候,忽然间,池殊注意到了一团奇怪的影子。   椭圆形,静静趴在距离窗户莫约二十厘米的地方,边缘在黑暗中模糊,在它的底下,好像还有更多晦暗不清的轮廓蛰伏着。   陡然,影子毫无征兆地动了一下。   池殊连忙合上窗户,也就是在那一瞬间,他对上了两只黑白分明的眼睛。   眼睛大睁着,巨大的瞳孔正死死注视着他,   “怎么了?”   陈延的声音突然自背后响起。   池殊僵着身子,微微往后瞥了一眼,昏暗的视野里,看到那人熟悉的面容,低声道:“……没事。”   他的动静惊醒了对方。   池殊压下锁扣,窗外的东西扑上玻璃,发出沉重的闷响,陈延的视线越过他,也注意了那东西,面色沉了沉。   下一秒,那团诡异的黑影竟消失了。   心尚未来得及放下,池殊突然记起,寝室共有两扇窗。他连忙来到帘子的另一边,阴风自未关紧的窗户吹进来,幽幽夜光下,只见一只漆黑的嶙峋的利爪扒住了窗框。   他的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怪响。   是那东西在爬玻璃。   关窗已经来不及了。   池殊眸色微沉,摁下了早就握在手里的手电。   霎时间,刺白灯光猛然在漆黑的室内亮起,强烈光线的照射下,那些眼睛拼命眨动着,他们终于看清了那东西的模样。   数十条颀长的黑色肢体紧贴在窗户上,末端是一只只肖似人手的五爪,它们来自一个椭球形的巨型头颅,头颅中央长着好几张人脸,有男有女,被玻璃挤压得扭曲变形,蜂窝状的眼眶里布满黑色的瞳孔,犹如悬浮的青蛙卵。   咔嚓咔嚓。   咔擦咔嚓。   又有一只手爪攀上了窗框。   枯枝般的肢节探了进来,它们摸索着,发出敲击的声响。   不小的动静,寝室内的另外两人依旧没有苏醒的迹象,静默如死。   人脸继续往上移动,一只眼睛越过铁框,白色的浑浊胶体中,目珠僵硬地转动着,像是在打量着他们。   它想把自己的头伸进来。   陈延手中长刀已然显形,猩红透出指缝,狭窄的空间内,他小幅度地转了下手腕,像是在调整角度。   他冷声:“退后。”   池殊乖乖退到他背后,提醒道:“小心点。别把窗弄坏了。”   陈延:“……”   下一刻,一道殷红的刀光猛地发出,向那几只漆黑的爪牙斩去,触碰的瞬间,它们如豆腐般被切断,断口处冒出一缕缕阴森的黑气。   刀光在窗框处留下极深的白痕,顷刻消散。   人脸上的眼睛怨毒地注视着他们。   鲜红的刀尖刺透它黑白的目珠,挑下粘稠污浊的液体,那张扭曲的嘴中立刻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陈延神色冷漠,反手把刀抽回,肘部一压,便将窗户用力关牢,利落地压上了锁扣。   窗外,那团怪异的黑影在原地不甘地蠕动了片刻,迅速经过他们这一层,往上爬去了。颀长扭曲的指节彻底消失在黑暗中。   寝室重归平静。   池殊还是第一次这么近地接触陈延这把刀,不由多看了几眼,好奇问:“这是你天赋吗?”   陈延:“不是。”   他本以为对方会顺势问“你天赋是什么”,拒绝的字句尚未来得及脱口,却不想青年的眸光在刀身上流连了一会儿,笑道:   “刀很漂亮,我喜欢这个颜色。”   他微微一怔。   这把“斩殷”从来都是杀戮与死亡的象征,在池殊之前,从没有人这么说过。   他握着刀身的手指紧了紧,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将刀收了回去。   陈延:“……宿管快来检查了,回去吧。”   丢下这句话,他回到了自己的床位,爬了上去。   池殊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拉好窗帘,也躺回了床上。   今晚他特地侧着身睡,背对门的方向,顺便把被子拉到下巴,确保面部不可能被看见。   池殊向来睡眠浅,凌晨三点的时候被开门的动静惊醒,他不动声色地微微撑开眼皮,又很快闭上了眼,装作熟睡的模样。   他依旧能听见宿管走动的声音,不久,困意重新席卷了他,他的意识逐渐陷入黑暗。   早上七点铃声一响,池殊就睁开了眼。   他穿衣,下床,洗漱,途中检查了一下自己的san值,54点。不同于第一晚,昨晚只降了4点,看来每天晚上消耗的san值并不是固定的。   在去教室前,池殊先是给学生会打了个电话,将何霁三人的名字上报之后,耳边响起了系统冰冷的提示音。   【当前隐藏身份扮演值:60。】   挂掉电话,他一边往教室走,一边思考。   举报一个名字他这个身份就会增加10扮演值,根据系统提示,扮演值升高会改变副本走向,引发未知后果……难不成会进入像上个副本一样的【攻陷模式】?   但这是对抗本,这种可能性应当不大。   学生会的这个身份很可能触及副本的核心,之前教导主任提及的“主脑”已经引起了池殊的注意,这整个育才高校,大概都在那个东西的掌控之下,一切异变也与其息息相关。   现在他掌握的线索还不多,但随着副本的推进,他会越来越接近真相。   池殊回到教室,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很快,何霁来了,她的视线触到青年的瞬间,陡然阴沉了下去。   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名为池殊的人还活蹦乱跳地出现在教室里。   池殊看向她,唇角露出一个不带温度的微笑。   上课铃响后,老师走入了教室。   今天来的并不是脸熟的陈老师,而是一个陌生的男老师,微胖,体格高大,他站在讲台前,堆砌着肥肉的脸庞冲他们挤出一个微笑。   “同学们好,我姓王。是你们的生物老师。”   陈老师教数学,这个王老师教生物。   突然间,池殊敏锐地意识到了一件事。   之前在地下室遇到的那具男尸,他们通过薛琅的“招魂”从对方口中得到了他死亡的线索,杀死他的人,是“理科班的王老师”。   池殊手指托着腮,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讲台上的男人。   ……全对上了。   会是他吗?   那边的王老师已经开始上课了。   池殊照例在课上补觉,兴许是老师讲课都有助眠的功效,他睡得比在宿舍的硬板床上安稳,就是醒来的时候脖子酸疼,手臂发麻。   上午的课程结束了,和毕舍他们汇合之后,池殊道:“我今天下午打算单独行动。”   他说明了昨天接到的那个电话,表示自己要去电话中所说的那个教室寻找线索,那个电话是针对他的,和别的队友一起也没用。   他口吻坚决,其余几人劝了几句也没能动摇池殊的想法,他们只能按捺下心中的担忧,让他独自行动。   “有什么无法处理的事,一定要按之前发的呼救道具,我们会第一时间赶来的。”毕舍道。   池殊点点头,离开了。   沿着主路,他来到A楼,注意到之前损坏的那部电梯已经修好了,但他还是选择了另外一辆,前往七层。   中午时分,整层楼都很空旷,长廊上空无一人,他不自禁地放轻了脚步,来到710前。   门紧闭着,他抬头看向古铜色的门牌号,门框左侧是一张学生们的合影,或许是摄像机的关系,照片上的人脸都很模糊。   从窗户射入的阳光将青年的影子拉得歪斜,四周静悄悄的,一切物事都沐浴在宁静的光线之中。   池殊深吸一口气,压下了把手。   门开了。   教室里的桌椅上摆放着文具,以及一张张白色的试卷,地面堆着书本,还有一些纸屑,显得十分凌乱,充满了学生气息,但空无一人。   就好像原本坐在这里的人凭空蒸发了一样。   后面墙壁上的挂钟显示现在是4:25,池殊看了它一会儿,发现秒针和分针都没有变化,指针静止在那里,在钟面上投下几条淡淡的影子。   钟坏了。   池殊来到一张课桌前,看到桌子的右上角贴着准考证,上面写着姓名、考号、时间、以及考试科目。   每一张课桌都是如此。   这里正在考试,但原本应该在的学生们都消失了。   试卷空白而崭新,标题一栏印刷着【19xx年育才高校保送生选拔性测试】   池殊沿着桌子间的过道在教室内走了几个来回,扫完了桌上所有学生的姓名,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地方。   心头涌起一阵奇怪的感觉。   墙上的钟仍静止在4:25。   池殊走上讲台,把上面的教材挪走,看到一张考试签到表,一共有45名学生,姓名后面都打着勾,池殊翻到第二页,发现有一个名字后面是空白的。   林洛。   这个人缺考了。   他的眼皮跳了一下。   那个A级任务[解救]中,需要他解救的主人公就是林洛。   池殊若有所思。   对方因为被困,所以无法来参加这场考试,考试时间是4:30~6:00,任务会在4:04开启,或许,只要他能让林洛赶上这场考试,任务就能成功?   ……可那个电话到底是怎么回事?   最后15秒说话的那个人,不管是声音、口吻,都和他太像了,甚至可以说是他本人,他应该是遇上了无法解决的麻烦,才想办法将这条至关重要的线索通过这种方式传递给自己。   模糊的电流音仿佛又在池殊的耳边响起。   【去A710教室……生路在那里……】   【注意时间。】   时间……   池殊想了想,朝教室后面走去。   此时此刻,直播间内。   【上个副本参加这个怪谈的玩家全军覆没,甚至到最后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其实我也没怎么看懂,感觉这个怪谈无解。】   【主播那个电话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看得我一脸懵逼。】   【越来越奇怪了,期待一下主播能找到解法。】   【十多个玩家全死在这个怪谈手上,主播昨天让人给自己占卜了一下,甚至结果都是“死”,要完蛋的节奏。】   【主播在行政楼那么大的危机也挺过来了,这回应该没逝。】   【部分弹幕已屏蔽。】   ……   池殊拉了把椅子,踩在上面,取下了墙上的挂钟。   他翻到钟的背面,检查了一下电池,槽口处小小的显示灯闪着绿光,证明它正在工作。   池殊试着转了下调节时间的旋钮,但不管怎么转,指针仍旧停留在原地,没有丝毫挪动的迹象。   他的心沉了沉。   钟是好的,可时间不动了。 第55章   池殊将钟挂回原位。   此时此刻, 他的心里已经产生了一个猜测,但只是个大致的框架而已,要想补全, 还需要更多的线索。   毕竟从那个电话到这间710教室,一切都显得太过扑朔迷离。   青年敛下眉眼, 找到了林洛的座位,因为考试, 学生的桌肚都被清空, 书放在桌脚, 他蹲下身,一本本翻了起来。   不知为什么,林洛的课本都皱巴巴的, 有的像是被水泡过, 有的被撕破后重新粘贴好, 有的则满是被涂花的痕迹。书的内页倒还算完好, 从里面工整漂亮的笔记可以看出应该这是个好学生。   池殊打开某本课本的时候,动作陡然一顿。   白色的内封皮上, 用红笔与黑笔密密麻麻地写着潦草的字迹,不像出自同一人之手, 它们占据整张纸面, 触目惊心。   【去死吧贱人去死吧恶心好脏啊你怎么还不去死啊见不得光的老鼠呕没爹妈的贱种去死】   【……】   池殊仔细辨认了一番, 发现好几本课本上其实都有这样的痕迹,但被书本的主人清理干净了。   看来这个叫林洛的男生长期被班级上的同学霸凌。   那他无法来参加这次考试, 是不是也是同学们的手笔呢?   他将课本放回原位, 起身,开始一个课桌一个课桌地往后检查。这样子效率固然不高,但在当下的情况, 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这间教室里,藏着某些关键的线索,能令他找到“生路”。   任务在4:04分开启,他还有四个多小时。   终于,池殊在某张课桌边的第一本课本内,找到了一张夹在封皮后的纸条。   横线纸被折叠过很多次,上面写着不同人的字迹,看样子是几个人之间传递的字条,上半部分有撕开的痕迹,内容并不完整。   【——到底哪?   ——体育馆吧。   ——也行。   ——等一下课,哥几个就行动。   ——这是不是有点不太好。   ——艹,谁让他上次打我们小报告的,给他点颜色看看。   ——就是,让这sb长个记性,给他脸了。   ……】   池殊将看完的纸条放了回去,记下这个座位上的名字,继续往后寻找。根据字迹,初步判断参与这场行动的人有三个,还差两人。   即使没有更多明显的线索,但因为池殊记住了纸上笔迹,通过一番细致的比对后,他终于找到了另两个人。   站在空荡荡的教室内,池殊陷入沉思。   在A710教室,他地毯式地搜查了一番,揪出了把林洛关进体育器材室的三个男生,发现了一个不会走动的钟,再没有其他值得注意的东西。   线索似乎彻底断在了这里。   那么然后呢。   他该怎么做?   现在还没到任务时间,去体育器材室的话,也救不了林洛,只能等待任务开启……这间A710教室,到底在整个任务里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等等……时间。   池殊坐在课桌上,指腹敲击桌面,视线盯着教室背后那面静止的钟。   如果他没有接听到电话最后的十五秒,也就不会来这个教室,等待今天任务开启后,他将直接前往体育器材室“解救林洛”,那么,他会遇到什么……?   事件的轮廓在他的脑海中一点点清晰起来。   最大的可能性,他救下了林洛,如果时间还够,他会带对方来到这间教室,赶在考试正式开始之前。   之后……   难道任务不应该到此就成功结束了吗?   为什么那个“自己”还会给他打来电话?   池殊打开任务面板,又仔细地阅读了一遍任务介绍。   【特殊任务:解救。   任务评级:A   任务介绍:成功解救被困在体育器材室的林洛。】   这是池殊接到的介绍最短的任务,也是他接到的第一个A级任务,在此之前,他接到的任务评级都是C。   用脚指头都能想到,A级任务绝对不简单。   任务的名字是“解救”,没有任何的限定修饰,简简单单的这两个字,却能有很多种解读。   池殊一开始只以为是将人救出体育器材室带回考场,但现在看来,实际上的任务远比这个更困难。   如果……是指精神层面上的解救呢?   有点麻烦了。   池殊不清楚真正的任务到底是什么,手头上掌握的信息又少得可怜,现在的他,只能全凭直觉去摸索。   按照池殊的猜测,这间教室应该定格在了那一天的4:25分,但却少了原本的老师和学生,如果能接触到那些人的话,或许会有更多的发现……   猛然想到了什么,池殊的眼眸微微睁大。   镜子游戏。   昨天他通过那个怪谈,触发[特殊场景],进入了“镜子后的世界”,在那里,这间A710教室是有人的。   问题来了,怪谈能够触发第二次吗?   ……好像没有哪条规则说不行。   毕竟没有哪个玩家会吃饱了撑着把已经成功的任务重复第二遍。   想到这里,池殊立刻往B楼走去。   他来到一层的厕所内,对着镜中的青年,沉默片刻,重复了一遍那两个问题,等待三十秒,没有回应,直接转身上了楼。   三层。   依旧没有回应。   池殊做了个深呼吸,继续走上五楼。   在通往厕所的走廊中,异变突生。   刚经过一个拐角,池殊就远远看到几个玩家站在不远处,几乎同时的,他们也注意到了他。   那四个玩家互视一眼,很快走近了池殊。   他们是都狩夜公社的成员。   随着游戏进程的推进,队伍中玩家们的san值已经低到不得不使用小红花来提高的程度,但到现在,狩夜公社总共只完成了两个怪谈,还折了两名玩家,手上的这点小红花根本经不起太多的消耗。   再这样下去,他们就会因过低的san值输掉游戏。   显然,比完成怪谈更快能获得小红花的方式,便是从别人的身上掠夺。   他们刚刚聚在这里商量对策,突然就看到一道身影出现在拐角。   那个青年气质不俗,显然是玩家,而且……是个落单的玩家。   他面容苍白,身形高挑纤细,粗制滥造的校服套在他的身上,配上那低敛的清冷眉眼,显出几分倦怠又漠然的味道,左耳还打着耳钉,伴随他的步伐闪出冰冷猩红的光。   倘若放在中学,这人铁定是那种追求者布满全年级,情书堆满课桌,走到哪儿都是焦点的校草级人物。   短短几秒,狩夜的四人就下了判断:这人看着就不会打架。   一只十分适合的猎物。   他们迅速包围了他。   池殊被逼到墙角,抬起眼皮,扫了他们一眼:“有事?”   虽然已经猜到了这几人的意图,但他可以给他们一个最后反悔的机会。   两秒短暂的眼神交流后,其中一名攻击型天赋玩家已经亮出了武器,杀意毕显。   “废话少说,我们要你的小红花。”   意思就是让他死了。   他们仿佛已经吃定了这个青年,数道带着敌意的视线锁定住他,蓄势待发。   池殊轻轻叹了口气。   “真不知道该说你们蠢还是有勇气。”   他倚着墙壁,微扬的眉梢含着些讥诮,自唇中吐出不带温度的字句:“在对抗本里还敢独自行动的玩家,你们就不掂量掂量几下,看看自己有没有能和他对上的资本呢?”   他这话说得轻慢又狂妄,惊疑之下,四人犹豫着,无形间失去了动手的最好机会。   下一刻,阴冷可怖的气息席卷了玩家们。   一道黑色庞大的人影在青年的身后浮现。   它幽幽双眸如鬼火般俯视着他们,恐惧之中,狩夜几人的天赋和道具不要命地往池殊丢了过去,却被悉数挡下。   ——那是一只只漆黑恐怖的亡灵,它们拦在青年的身前,攻击触碰到它们,顷刻消弭,与此同时,无数的黑气朝四人涌来。   玩家们的眼中终于浮起了恐惧的神色。   在副本里,鬼从来都被默认在玩家的对立面,鬼是无敌的,是无解的,可为什么……竟然有玩家能够操纵鬼怪?   这tm还是人吗?   池殊不再管他们,自顾自往走廊的另一边走去,在他的身后,响起鬼怪低沉的咆哮与玩家们的惨叫。   很快,他走到厕所的镜子前,注视着镜中人有些陌生的面容,缓缓说出那两个问句。   你好吗?   ……   你是谁?   ……   一片死寂里,毫无征兆地,自他的背后传来熟悉的回答。   你好呀。   找到我吧。   嘻嘻。   他猛地回头,对着空无一人的厕所,攥了下冰凉的指尖,缓步朝里走去。   耳边回荡起冰冷的水滴声。   站在最后一间隔间前,池殊停顿几秒,打开了它。   啪嗒。   啪嗒。   这里的水管漏了,一滴又一滴的水珠从缝隙里渗出,在地上形成一滩透明的水洼。   里面空空如也。   池殊刚想退出,突然发现了一团怪异的影子。   很淡的灰色,正静静蜷在隔板底部,不仔细看根本无法注意到。   他身形一顿,缓缓往上看去。   只见一只双眼猩红的兔子正趴在隔板上,只露出一只巨大的头,唇瓣咧开,露出肖似人脸的笑容。   对视的瞬间,那张嘴中发出一串尖锐阴冷的笑。   下一秒,池殊眼前一花,强烈的晕眩感之后,他发现自己坐在了一间明亮的教室里。   周围的脸有些熟悉,是他之前在特殊场景内看到的同学。但张琳琳的座位上空无一人。   也许是任务做完的原因,没有任何系统提示。   池殊看了眼时间,果然,现在是特殊场景的最开始。他又进来了。   池殊耐心地等待了下课,此时已经11:50。   他随着其他学生一起走出了教室,径自前往A楼710。这一次他来得比之前要早,710里的学生更多,但大多也正收拾东西准备去食堂。   池殊站在后门边,视线扫过这间教室,发现林洛和那三个男生的座位已经空了。   “同学,你找人?”   一个女生注意到了门边的池殊,视线在他的脸上顿了顿,问道:“找谁?”   池殊:“林洛。我看他好像不在,你知道他去哪了吗?”   这个名字吐出的瞬间,女生的表情变了变,即使她有意掩饰,但池殊还是捕捉到了,那是名为厌恶的情绪。   女生犹豫道:“呃,他一下课就走了,可能去食堂了……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池殊没回答,垂眸看了她几秒,突然说:“他很让人讨厌吧。”   女生:“什……么?”   池殊:“我说林洛。”   没料到对方会这么讲,女生一愣,但对上那双微弯的茶色眸子,那些原本藏在心里的字句脱口而出:“对啊,他这人可装了,每天阴着张脸,好像所有人都欠他似的,背地里又喜欢搞小动作,我们全班都讨厌他……”   这话刚出,她就后悔了。   虽然不太可能,但万一眼前的人是林洛的朋友呢?   ……自己不会给人家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吧。   池殊拖长了音调:“这样啊……你们这么对他,难道不是校园欺凌吗?”   他明明口吻温和,最后的那四个字却偏带了几分咄咄逼人的味道,女生的脸上顿时露出尴尬羞愤的神色。   她挪动脚尖,抿了抿唇:“同学,你别污蔑人,哪有这么严重?他不招人喜欢,难道不该从自己的身上来找原因吗?他就不能改正缺点,让我们不讨厌他吗?都是他的问题,怎么有资格怪别人?再说了,你又不是我们班的,这事……也不归你管吧。”   丢下这话,女生径自绕过他,走掉了。   两人间的对话引起了教室后面几个学生的注意,他们朝门边的青年投来古怪而带敌意的目光,当池殊看向他们的时候,那几个学生又掩饰地把视线收回去了。   ……这个班上的学生,有点奇怪。   离开这里,池殊去了体育器材室。   它位于操场边上体育馆的一楼,现在这个时间,应当没有什么学生来,远远看着,漆黑的入口如同一个烧焦的洞。   池殊先记下了楼层平面图,体育器材室就在另一条走廊的尽头,拐过一个转弯处后,远远地,他听见了嘈杂的男声。   这条走廊是单向的,中间没有可供躲藏的拐角,池殊挨着一侧的阴影,小心地往前走去。   随着他的靠近,声音越来越清晰。   最明显的,是来自不同人恶意的呵斥与辱骂,其间夹杂着拳打脚踢的声音以及微弱的闷哼。尽头房间的门半敞着,完全阻隔住他的视线。   池殊已经到达了离门四五米的位置。   他无声上前几步,从铁门边缘探出头,往里看去。   橡胶浓烈的味道顺着阴湿的冷气冲入鼻腔,顶上白炽灯的光苍白而黯淡,像是因老旧的关系,细微闪烁着。两侧铁架台洒下斑驳歪斜的阴影,金属器械折射出暗黄的光。   在第三个置物架的右侧,正站着几道人影。   他们呈半包围状堵住了一个蜷缩的人,不时用脚踹到他的身上。   那个男生弓着身子,抱着头,凌乱的头发完全遮挡住面容,从池殊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颤抖消瘦的背。   三人的怒骂声传来。   “贱人,居然敢跟老师打报告,胆子大了是吧,看哥几个今天不弄死你!”   “一天不揍你就皮痒!下次还敢偷偷小报告不?敢不敢?敢不敢?嗯?说话!”   “妈的,这次一定要给这小子来个狠的,省得他还敢报复咱们。”   ……   池殊躲在门后,静静看着这场校园霸凌。   那个男生就是林洛了。   通过镜子,他来到了林洛被关在体育器材室之前……难道要他阻止那些人对他的欺凌么?   但很快,池殊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因为他清楚地看见,在那三个男生的影子边缘,突然伸出了一只又一只黑色的手。   手臂颀长扭曲,密密麻麻的手指长到不可思议的地步,嶙峋凸起的骨节犹如昆虫僵死的肢体。   它们碰触他们的四肢,躯干,以及脖颈,手指做出收紧的姿态,骨骼耸立,像怪物遍布的尖刺,狠狠扎入他们的身体。   但那几个男生却浑然不觉。   他们的面容因愤怒而扭曲,一张一合的嘴巴里不断吐出肮脏的辱骂字眼,疯了般用脚踹着地上的那个人,胸膛剧烈起伏着。   池殊看见他们睁大的眼睛,抽搐的眼皮,眼白里面布满蛛网似的血丝,瞳孔发直战栗,眼尾下的肌肉不断蠕动,浮出青虫般虬结的血管。   他微微一愣。   地上的男生忽地抬起了头。   长及眼睑的刘海下,是一双漆黑阴冷的眸子,他的视线自人腿的缝隙间穿出,竞直勾勾盯着门背后的青年。   池殊眸色微沉,警惕地退后了半步。   ……被发现了?   耳边毫无征兆地传来一声巨响。   拳打脚踢的三个男生齐齐停住了动作。   那声音来自门边的置物架,角落里,一只没放好的铅球忽然掉到地上,发出沉重的响声。   他们转过身来寻找声源。   那一刻,池殊瞳孔微缩。   躲已经来不及了。   他们发现了门边的人,短暂的死寂后,那三人把林洛撇到一边,朝池殊走来。   男生们的脸上仍残留着愤怒的神色,阴影下,五官隐隐扭曲,胸膛因亢奋起伏,喘着粗气。   “你在这里干什么?”   “你全看到了?”   “你也想告老师吗?”   “你TM是不是想死死死死死——”   最后一个人的声音忽然变了调,如同故障的机器,充血的双眼死死注视着他,目眦欲裂。   在三人的身后,那些漆黑的“手”愈加疯狂地蠕动着。   他们的面庞像被撕扯一般,肉色的皮肤出现了无数蜂窝似的孔,眼球周围溶解成黑色的空洞,唯有张合的嘴巴还在发出混杂怪异的声响。   池殊拔腿就跑。   数道沉重的脚步打破了长廊的死寂。   青年的背后,他们的身影不断地被拉长,就像黑色的面条人,头部几近与天花板平齐,过分细长的肢体在身侧摆动着,嘴中发出“站住”“停下”之类的怒吼。   趁着冲过拐角的功夫,池殊往后看了一眼。   那些东西已经完全脱离了“人”的范畴,变成三只诡异的怪物,身体奇长,头极小,五官被黑洞取代,如同长着四肢的电线杆。   从体育馆到教学楼有段不近的距离,需要穿过半个操场、以及主道。   在来的路上,池殊还看到了零零星星的学生,此刻那些人都消失了,整座校园里,仿佛只剩下他与背后的怪物。   幸好它们追逐的速度称不上快,池殊有好几次被追杀的经验,借着对地形的掌握,与那些东西在楼底绕了几圈,跑出了它们的视野,而后他脚步一拐,冲进了教学楼B。   电梯在八楼,池殊没敢在原地等,怪物们的咆哮声越来越近,他埋头疾跑进楼梯间,一路到达二楼,才气喘吁吁地摁下电梯边的上行键。   数十秒的等待后,叮咚一声,金属门应声而开。   明亮的镜面倒映出青年狼狈的模样,他一手压着腰,低头喘着气,细碎的黑发在眼底投下阴影。   池殊走了进去,按下了数字5。门缓缓合上。   他是在五楼厕所进入镜子的,想要回去,大概也得通过那里。   身体一沉,电梯缓慢向上爬去,池殊倚着冰冷的扶手,掏出了手机。   他点开电话图标,在屏幕上输入了一串数字。   他要做一个尝试。   拨通后,池殊将手机虚压在耳边,听到扬声器中传来有节奏的嘟嘟声,回荡在逼仄狭小的电梯中,犹为空灵诡异。   鲜红的数字跳到了五,一阵细微的颤动后,电梯门打开了。   池殊往外走去。   冷清的走廊上只有他一个人,耳边的通话提示声突然停下,发出呲呲的模糊背景音。   电话被接通,但没有人说话。   池殊先开口了。   “喂。学生会吗。我要举报A710的学生对他们班的林洛进行校园霸凌,三个男生将他关在了体育器材室,不让他参加下午的保送考试。”   “……”   那头传来沙哑怪异的声音。   池殊:“……对,他们的名字是……”   ……   电话只短暂地持续了三十多秒,便被挂断,池殊将熄屏的手机放回了衣兜。   在上次的面壁者怪谈中,他发现学生会的人看不到那只鬼,这是否也就证明,学生会的人不会遭受怪谈中“异常”的影响。   也许自己可以借助他们,来达成一些他无法做到的事。   当然,这一切都只是池殊的猜测。   池殊又回到了那面熟悉的镜子前,但这一次,镜面后的影像竟冲他弯起唇角,露出诡异的微笑。   你来啦。   他听见有谁的声音贴着自己的耳根响起,伴着丝丝阴冷彻骨的寒意。   找到我吧。   冰冷的气息抚过池殊的后颈,那一刻,池殊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出现在自己的身后,高大,沉默,影子缓缓伸出了手,就欲掐上他的脖子。   他甚至感受到了对方指腹寒凉的温度。   池殊心口一跳,连忙往旁边挪了几步,回头时,背后却空无一人。   他再看向镜子,那道黑灰色的影子已经消失了,透明的镜面上,不知何时浮起了一层淡淡的水汽,他的五官变得无比模糊与陌生。就像五个黑乎乎的血洞。   你来啦。   找到我吧。   ……   那声音一刻不停地在池殊的耳畔回荡,越来越急切,催促。   他走入厕所,一间间打开隔间的门,门板不断开合,池殊从第一间搜查到最后一间,都一无所获。   啪嗒。   啪嗒。   他又听见了水滴声。   脚尖前突然出现了一滩猩红的血。它渗入瓷砖的缝隙中,血腥溅上他的鞋面。   池殊倒退半步,头皮发麻,一点点抬起了头。   只见天花板上,一只被剥去皮的兔子正趴在那里,倒着的脸直直对着他。   它的身体足有一个成年人那么大,折叠的四肢弯曲成怪异的弧度,没有毛发和皮,鲜红的肉赤条条地暴露在空气里,一滴又一滴鲜血缓缓落下。   啪嗒。   啪嗒。   兔子突然张开嘴,露出红白相间的牙齿,它吱吱笑着,发出人的声音。   你来啦。   找到我吧。 第56章   【检测到玩家已满足脱离[特殊场景]条件。】   【正在脱离中……】   【倒计时:六十秒。】   【60, 59,……】   冷漠的机械音一下又一下在池殊的耳边数着,伴着他狂奔的脚步, 以及背后那只兔子吱吱的尖笑声。   进入和脱离这个特殊场景的条件都是“看到兔子”。   池殊来到走廊的尽头,沿着楼梯一路疾跑下去, 双腿已经发软打颤,兔子巨大的阴影笼罩在他的头上, 几欲将他吞没。   倒计时还在继续, 没有丝毫起伏的冰冷音调, 但池殊偏生从里面听出了某种恶意。   【45,44,43, ……】   他咬了咬后槽牙。   汗水洇湿他额角的发丝, 呼吸间带着冷的血腥味, 楼梯一圈圈地往下延伸, 池殊数不清自己已经下了多少层,但身后的脚步一直如影随形。   兜里的手机忽然响了。   隔着一层单薄的布料, 它紧贴着他的皮肤嗡嗡震动起来,如同催命般的, 铃声越来越急促。   池殊速度不减, 一手摸出了手机。   晃动的视野里, 他看到那串熟悉的电话号码,用颤抖的手指按下了接通。   开了免提后, 电话那头沙哑冷漠的嗓音传入他的耳中。   “同学, 我们接到了你的举报,已经来到了体育器材室,成功救出了林洛同学, 他现在脱离困境,可以正常参加考试了……”   之后的声音被怪异的电流声模糊。   身后的兔子突然猛地朝他扑来。   池殊身体下意识地往前一倾,狼狈地从六七级台阶的高度直接摔到了底,脚踝生疼,巨大的兔子站在他原来的位置,双眼猩红。   【14,13,12,……】   他不敢多停留,直起身,继续朝楼下跑去。   在倒计时吐出最后一个数字的那一刻,池殊身体一松,熟悉的眩晕感袭来,视野重新清晰后,他已然不在那条楼梯上,而是回到了一开始的地方。   镜中青年面色苍白,两手撑着洗手台,躬身喘气。他发丝凌乱,一双茶色眼眸中蓄了层水汽,显得可怜又狼狈。   池殊随手把额前刘海捋到脑后,洗了把脸,喘匀气,打开手机看时间。   三点四十。   任务即将开启。   他离开厕所,往体育馆走去,顺手打开了自己的身份卡。   【san值:44。】   以防万一,池殊将昨天没喝的那瓶水喝掉,把san值回复到了54。   在那个特殊场景里,学生会救出林洛,对方顺利参加了考试,但系统并没有提示【任务成功】,说明在自己所在的当下,林洛依旧被困在体育器材室里。   ……难道改变过去不会对副本现在产生影响么?   如果是这样,那他之前几个小时做的一切不都是白费功夫?   池殊的脑子有点乱,他做了个深呼吸。关于那个电话最后的15秒,自己现在已经有了猜测,只是还需要更多的线索去验证它。   他已经把能做的都做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在半路上,他的眼前突然跳出几行系统的提示。   【恭喜玩家:池殊,成功击杀天启方两名玩家:戴千,李小梅。   共计掠夺小红花:9朵。   望玩家再接再厉。】   池殊微微一愣。   是他今早的举报生效了。   自己一共向学生会上报了三个名字,但只有两名死亡。   何霁没死。   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逃出来的。   ……对方肯定能猜到这些都是他的手笔,之后必然会重新找机会报复他。   青年敛下眉目,向来温润的眼眸里掠过冰冷的光。   有点烦人。   之后再找机会解决她吧。   撇开杂乱的思绪,他继续赶路。   三点五十分,池殊到达体育馆门前,这是他第二次走进这个入口,走廊上的灯光和之前的别无二致。   很快,池殊到达了走廊的尽头。   体育器材室的门竟然是开的。   池殊怔了一下,缓缓推开了这扇虚掩的门。   里面很安静,没有任何声音,他放轻脚步,视线穿过一个个高大的置物架,从门口到最里面的角落,没发现半个人影。   任务的主人公还没有出现。   在某个铁架台的尽头,池殊发现了一滩暗褐色的痕迹,应当是陈旧的血,有的甚至沾到了旁边的铁架上,斑斑驳驳,结成沉淀的色块。   也不知道是谁留下的。   他掏出手机。四点整。   池殊又在这转了一会儿,当时间跳动到4:04的时候,耳边响起了系统淡漠的提示音。   【检测到玩家已到达任务地点。】   【特殊任务:[解救],已开启。】   【玩家已获得临时身份:林洛的友人A。】   【身份介绍:一个甚至连正经名字都没有的龙套,你居然还想要详细介绍?不过,在这个班上,你或许可以称得上是林洛“唯一的朋友”。   问:此处引号的作用是什么?】   【任务进行中……】   那一刻,池殊听见了铁门上锁的声音。   他连忙转头,看到原本虚掩的门已经被紧紧关闭,池殊走上前去,试着转了转下门把手,门纹丝不动——它竟从外面被锁死了。   但池殊可以确信,在刚才,门边绝对没有一个人。   周遭有某些事物悄无声息地发生了改变。   亮黄色的光束从一侧浑浊的玻璃窗射进来,灰尘在其中悬浮,顶上的灯黯淡而老旧,整个器材室都浸泡在死寂里,阴影蒙住它们的面容,椭圆形的光圈如同一只只闭上的眼睛。   异样的响动突然自另一头的角落传来。   池殊心口一跳,朝那走了过去。   一道蜷缩的人影出现在他的眼前。   他穿着肮脏的校服,头埋进膝盖,如同一只破旧的口袋,几乎要与身后的影子融为一体。   池殊没有刻意放轻脚步,对方很快听见了声音,猛地抬起了头。   昏暗的视野里,林洛看到一道高挑的身影朝他走近。   青年的半边脸被窗户的光映得莹白透亮,茶色虹膜显出瑰丽而清冽的色泽,另一边则淹在阴影里,低垂的睫羽洇深眼底的青黑,在苍白的肤色上犹为明显。   那人的面容陌生又熟悉,他反应了半晌,才记起对方是自己的同学。   “……你怎么来了?”林洛开口,声音异常沙哑。   注意到对方警惕的视线,池殊在距他三四步的地方蹲下身来,微垂视线扫过男生乌青的眼角与红肿的脸颊,唇角绽出个温浅的笑。   “不是你给我打电话了么?”他说,“来救你去考场。”   他这么一说,林洛才想起确实有这么回事,刘海下的视线一寸寸扫过池殊的脸庞,后者仍由他打量,弯起的眼眸给人种温柔的错觉,最后还是林洛先不自在地挪开了眼。   池殊:“能站起来吗?”   他沉默地点了点头,一瘸一拐地跟上青年的脚步。   池殊站在门前,就在林洛以为他会直接开门的时候,对方却不知从哪摸出一根金属丝,低头,开始专注地撬锁。   他逆着光,纤长白皙的手指动作着,光晕沾上青年的发丝和低垂的长睫,如同欲落不落的水珠,周遭是飞舞的光尘,使他的面庞显出一种油画的质感。   林洛:“……”   他没并未质疑对方没有开锁是如何进来的,仿佛对这一切已然习惯,只是安静地注视着他的动作。   几分钟后,锁芯跳动,门被撬开,池殊拧动把手,侧头扬了下下巴:“走吧。”   池殊走在前面,林洛低着头,跟在落后他半步的位置。   此刻的校园过分安静了,从体育馆经过操场的这段路上,他们没看到半个人影,甚至连一丝一毫人声也听不见,只有风声与树叶颤动的声音。   斜到一侧的太阳将他们两人的影子打在塑胶跑道上,黯淡得几乎快要消散。   突然,池殊的手被死死抓住,对方力道大到令他骨头生疼。黏糊糊的血沾上他的手腕。   林洛面色煞白地盯着他,音线因恐惧而颤抖:“你看后面……”   池殊回过头去。   一团庞大的阴影正朝他们移动。   来自体育馆的方向,轮廓扭曲成黑红的色块,黑洞洞的门前,它的模样逐渐变得清晰。   那是一只巨大的鬼头。   足有两米多高,蜡白的皮肤上布满褶皱,两只空洞漆黑的双眼正流着血,嘴巴一张一合,猩红的牙齿发出咯咯的碰撞声响,断裂的脖颈下方生出密密麻麻红色的触角,飞速地向他们爬来。   池殊瞳孔微缩,反手拽住林洛的手,转头就跑。   鬼头一开始离他们有半个操场的距离,当两人跑过行政楼的时候,距离已经缩短了近一半。   牙齿的碰撞声与触角蠕动的窸窣声愈加清晰,阴冷的风吹来,令汗湿的脊背一阵阵地发冷。   主道的树影摇曳颤抖,像一只只舞动的鬼爪,他们奔跑在嶙峋的骨指间,眼前晃动的光圈光怪陆离,剧烈跳动的心脏泵送着血液,鼓膜嗡鸣,如同一万只蝉在呓语。   池殊忽地感到自己抓着的手很冷,像一块冰,干燥,僵硬,没有汗,他转过头,看到林洛惨白熟悉的面容,心底松了口气。   他们冲上了通往教学楼的楼梯。   鬼头的嘴里发出怪异的嘶嘶声。   转弯的时候,池殊用余光瞥见它白色的尖牙间满是模糊的血肉,猩红的黏液随着嘴巴的张合拉成细丝,两只巨大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死死盯着他。   电梯现在在三楼,池殊拍下向上的按钮,等在金属门前,决定赌一把。   林洛站在他的身旁,黑色的发丝遮挡住侧脸,看不清表情,身体像是因害怕而不住战栗着。   鲜红的数字开始一格格往下跳动。   当它来到1的时候,鬼头也爬上了楼梯。   它身下的触角像人柔软的肠子,支撑着断颈上巨大的头部,头发如同潦草的涂鸦,血泪从空洞的眼眶里流出,趴在灰白的脸颊上,肖似几条殷红的蠕虫。   电梯到了。   叮咚一声,门缓缓朝两侧打开。   他们连忙冲进去,池殊摁下关门键,金属刺耳的摩擦声里,时间都仿佛凝固,鬼头的触角飞速动作着,朝两人移来。   十米,九米,……,五米,……   它的速度越来越快,逐渐变窄的缝隙中,那张可怖的面容越来越近。池殊都能闻见自它嘴里扑来的腥臭气味。   那颗头突然矮了矮,像是在蓄力,下一刻,竟猛地朝还在关闭的电梯门弹了过来。   砰咚。   轿厢剧烈摇晃。   一只血红的眼睛死死贴上了缝隙。   数不尽的虫子从黑色的瞳孔里钻出,被最后一刻闭上的金属门碾成肉泥,血水沿着狭长的细缝缓慢流下,钢丝绳呲呲地往上提动,隐约地,他们听见了鬼头尖锐刺耳的惨嚎。   池殊靠着冷硬的金属厢,无声松了口气。   几近凝固的空气中,他看向林洛:“你还好吗?”   男生喘着气,摇了摇头,声音低得像从牙缝里挤出来:“……没事。”   瞥着他的面容,池殊眼眸微沉。   对于遇上怪物这件事,对方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意外,只流露出了本能的恐惧。但对于一个正常的学生来说,学校里没有怪物,这是常识。   而且……在操场上,林洛甚至先他一步发现了那只怪物。它那时向他们靠近的时候,可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动静。   太奇怪了。   池殊看了眼时间。   4:19。   还有十分钟考试才开始,来得及。   摇晃的电梯到达了七楼,一阵细微的失重感后,门开了。   从这里到710教室,需要经过两条走廊,周围很安静,教室的门都紧闭着,上面贴着磨砂纸,根本无法看清里面的景象。   直到走过第一个拐角,都没有任何异常发生。   池殊的心头却涌起了一阵强烈的不安。   ……难道任务就要这样结束了吗?   直觉告诉他不可能这么简单,从救下林洛到现在,处处都给人种古怪的感觉,并随着时间的推移,那种违和感越来越强烈。   但池殊却无法说出它们的根源在哪里。   突然间,他看到了一个学生。   一个穿蓝色校服的学生。   他站在走廊的另一边,身体摇摇晃晃,正面对着他们,距离太远,池殊无法看清他的五官。   他心口一跳。   那个人所在的位置,就是A710教室在的地方。   那一刻,对方似乎也看到了他们,摇晃的身形陡然凝固住了。   几秒的死寂后,他竟是疯了般地朝两人的方向跑来。   随着他的靠近,男生的脸越来越清晰。   他脸色惨白,眼睛暴凸,张大的嘴中发出混乱的声音,像是一台卡带的磁盘机,四肢如同错误代码般以一种怪异的姿态运行着。   池殊终于听请了他在说什么。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死死死死死——”   来不及多想,他拽着林洛往后跑去。   在两人的身后,一道又一道穿着校服的人影朝他们追来。原本寂静的走廊上,骤然回荡起无数凌乱的脚步声。   他们追逐的速度不快,但因为人数多,很难甩掉,跑出一段路后,池殊掏出手机,低头看时间。   4:24。   不能再拖了。   他使用了道具[最后的合影]。   骤然,一条条漆黑的影子从池殊的身边钻出,高大,阴森。看着这一幕,林洛的脸色愈发惨白,他想要逃开,奈何手被对方抓得死紧,根本逃不掉。   注意到他的挣扎,池殊微微撇过头,唇角弯起,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微笑。   “放心。不会有事的。”   林洛:“……”   密密麻麻的鬼物立在青年的身后,给他俊美的眉眼也染上了森森鬼气,这句话安抚作用是一点没起到,威胁的意味只多不少。   这是池殊第一次利用道具里的鬼来正面硬刚游戏里的npc,不知道效果怎么样。   亡灵们拖住了那些学生的步伐,池殊带着林洛从另一个方向往710教室赶,学生们不甘地在原地抽搐着,阴冷的视线死死盯着两人远去的背影。   他们嘴巴大张,竟是从亡灵的身上生生撕扯下数条黑气来。   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刚才那短暂的时间里,池殊看清了那些学生的样子,有几张脸给他种莫名的熟悉感,但那感觉很弱,说不清是真的见过还是他的错觉。   太奇怪了。   从进入体育馆到现在,他所经历的一切都像是被无形的手操纵着,处处都有着抹不去的违和,紧迫的时间又令池殊根本无法停下来去思考,只能一步步被推着朝未知走去。   他似乎别无选择。   他们很快来到了710教室的门前。   门虚掩着,透过狭长的缝隙,池殊看见座位上一排排黑压压的学生,他们原本都低着头,但在下一秒,那些人全都抬起了脖子,数十双目光穿过门缝,直勾勾地注视着他。   池殊心底一悚。   现在是4:28。   池殊:“你可以去考试了。”   林洛却站在门前,背对着他,不动了。   他以一种怪异而缓慢的音调说:   “来不及了。”   心跳陡然漏了一拍。   林洛正垂着头站立着,池殊无法看清他的神情,刺白的太阳光从窗户的一侧照在他的身上,却有无边的冷意自皮肤下渗出。   池殊猛地推开了教室的门。   咚的一声巨响中,门板被狠狠摔到墙壁上,教室里的景象完全显露在他的眼前。   讲台上的老师,坐得整齐的学生,桌面上白花花的试卷,墙上缓慢走动的挂钟,运作的中央空调吹起暗红的布带……   他们齐齐望着池殊,脸上露出怪异的、幽默的微笑。   鲜红的嘴巴一张一合。   他们齐声说:   “来不及了。”   尖锐刺耳的铃声在池殊的耳边回荡。   眩晕感袭来。   4:30。   走廊的两侧,穿着蓝色校服的学生们正朝他无声靠近,他们惨白的脸上面无表情,迈着踉跄的步伐,一步步逼近最中央的青年。   那一刻,池殊终于记起自己在哪里见过他们其中一些人的脸了。   在自己的教室里。   他们是玩家。准确来说,是参与过这个怪谈的,玩家。   手机铃忽然响了起来。   来自身边的林洛。   他用一只布满淤青与血块的手拿起了它,黑色的界面一晃而过,那串熟悉的电话号码狠狠刺了一下池殊的眼睛。   那个电话。   是……他自己的。   他如坠冰窖。   林洛缓缓按下了接通键。   他面无表情,却用一种极度恐惧的声音颤抖着啜泣着说:   “救命……救救我……救命……”   “救救我……”   “我被关在了体育器材室……”   “救我……求求你……”   “救命……”   “……”   池殊一把夺过对方手里的手机。   没有任何反抗的举动,林洛漆黑的眼睛始终沉默地注视着他。   学生们如同发狂般地扑了上来,眼白血红,嘴里发出尖锐嘶哑的喊叫,它们连成一片,刀子般剜着池殊的耳膜。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死死死死死——”   他用亡灵道具勉强拦住那些人扑过来的身体,朝走廊的另一边飞快跑去。   青年的影子掠过地上一道道歪斜的窗棂,明晃的日光照亮他一侧苍白的面容,他艰难喘着气,对着电话那头说:   “池殊。你听着……”   “A710教室。你要去那里,找到生路……”   “要想活下来,相信你自己,绝对不要相信规则。”   “从你走入体育器材室的那一刻起,时间是循环的……注意时间!”   通话结束。   只余一串冰冷的忙音。   寒意钻入指尖,顷刻蔓延全身,池殊缓缓停住脚步,手机自耳畔一点点落下。   周遭忽然陷入了诡异的寂静,他转身,看向背后。   那些学生并没有追上来。   他们不知为何停下了,站在远远的地方看着他,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拦住,所有人的脸都密密麻麻地摆在同一水平线上,沐浴在眩目的阳光下,五官惨白的轮廓不甚清晰。   池殊眯了眯眼,试图看清他们的表情。   某个瞬间,他忽然意识到,那些人脸上的神色,名为恐惧。   他们在恐惧什么?   恐惧什么?   恐惧……   他喉头发紧,缓缓往身后看去。   自窗户射入的光将青年的影子打在尽头的墙壁上,影子的边缘却伸出了一只又一只的手,灰色的伶仃的手指无声缠上他的身体。   它们掐上他的脖子,抚摸他的肩膀,环住他的腰肢,缠绕他的腕骨与脚踝……   一切适合被握住被拥抱的地方,都被那些手紧紧锁住,如同怪物用嶙峋的骨骼包裹住他的身躯,坚冷的、锐利的触感自脆弱的皮肤袭来。   池殊攥紧了颤抖的手指,埋头往漆黑的楼道口跑去。   青年急促的喘息打破了这里的平静,他的背后明明什么也没有,但在另一边雪白的墙面上,数不尽的灰色的手追逐着池殊的影子。   那些手臂如同纠葛的藤蔓,潜伏在黑暗最深处的怪物伸出了它的利爪,贪婪地、疯狂地朝他逼近。   黑暗愈发浓郁。   一只纤长苍白的手勾住了青年的帽沿。   池殊感到脖子像被什么给掐住,呼吸一窒,紧接着,脚底踩空,竟直直从数十层高的楼梯上摔了下去。   失重感从脚尖一路蹿遍全身,他几乎动弹不得,但预想中的疼痛并未袭来,翻滚的晦暗阴影中,一只冰冷的手忽然覆上他颤动的眼皮,温柔又强硬地迫使他闭上了眼。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待池殊再睁开双眼时,突然涌入视野的光亮令他沁出生理性的泪水。   在他的面前,那座熟悉的建筑沉默地俯视着他,黑色的入口如同怪物张大的嘴,无声邀请着他进入。   阳光温暖,远处传来学生们的声音,站在原地,池殊却感到一阵刺骨的冷意。   现在是。   三点五十分。   体育馆门口。 第57章   青年苍白的额角沁出冷汗, 乌发凌乱地散落在脸侧,被洇湿的睫毛微微颤抖。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柔软, 温热,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他的幻觉。   池殊做了几个深呼吸, 终于,抬步走了进去。   他的身影很快就完全淹没在阴影里。   直播间。   【我靠,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主播的幻觉吗?但我们怎么也能看到?】   【主播上一轮循环的经历吧, 是真实发生过的,如果他没办法走出这个循环,就只能永远被困在从接通404电话到带林洛去710教室的这段时间里。】   【是这样的, 之前玩这个怪谈的玩家也遇到了同样的事, 他们本以为任务成功了, 但实际上是一遍遍地在循环, 最终彻底同化成副本的一员。】   【主播和那些玩家唯一不同的是,他在林洛接通电话的那一刻就意识到自己陷入了时间循环, 通过那个电话,给过去的自己传递了关键信息。】   【所以主播现在是第二轮循环咯?】   【意识到自己在时间循环也没用啊, 主播又不知道打破循环的办法, 只能清醒地被困在里面, 那不是更痛苦?】   【话说最后那些出来的手到底是什么东西?嘶,好像从来没在这个副本里看到过, 别的玩家也没有遇上的。】   ……   池殊这次没有直接去体育器材室, 而是朝它的反方向走去。   那里是管理室,透过灰扑扑的窗户,他看到一名穿黑色工装的管理人员趴在桌子上, 隆起的身形像一座小山。   池殊敲了敲玻璃。   半晌,那人慢吞吞抬起了头,揉着惺忪的血红双眼,看到是个学生,粗声粗气问:“干什么?”   池殊:“体育课,器材室锁了,借一下钥匙。”   男人盯了他几秒,拉开抽屉,闷头去找,翻了半晌,终于找到了一把暗黄色的钥匙,他把它取下,丢给了池殊。   “用好就快点还回来。”   青年脸上露出一个微笑:“多谢。”   他指尖勾过钥匙,朝体育器材室走去。   在门边等到了4:04,冰冷的系统音在他的耳边响起,和之前如出一辙。   【检测到玩家已到达任务地点。】   【特殊任务:[解救]已开启。】   【玩家已获得临时身份:林洛的友人A。】   【……】   池殊没管它,低头径自用钥匙开了锁,门轴转动的吱呀声里,他一脚把门踹开。   飞舞的尘灰中,他一眼就注意到了蜷缩在角落里的林洛,几乎和灰蒙的背景融为一体,但池殊只是扫了对方一眼,便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他找到了那滩熟悉的血迹。   池殊又在四周看了看,像是在寻找着什么,突然,他的目光在某处停住了。   那是一条被丢弃在置物架下方的绳索,中间部位扎成一个圆圈,上面染着斑驳陈旧的血,两端有明显的磨细的痕迹。   那边的林洛早已经注意到了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隐藏在刘海下的视线悄无声息地打量着他。   青年大步来到他的身前,垂下眼,言简意赅:“走。”   林洛抬起头,哑声:“……去哪?”   池殊忽然倾下身子,一把抓过男生伤痕累累的手腕,强硬地将人拉了起来。   后者喉结滚动,咽了一口唾沫。   他的嗓音轻轻的,贴着他的耳根响起,带着不寒而栗的冷:“别给我在这装。”   林洛的目光无声挪到了青年的脸上。   他肤色苍白如雪,睫羽浓黑,一双眼睛冷得吓人,无机质的虹膜色泽浅淡,里面仿佛淬着冰雪,鸦发的掩映下,耳垂那点猩红微微闪烁,给这张脸平添了几分妖艳倦怠的颜色。   池殊攥着他的手腕,往门口走去。   林洛低着头,踉跄地跟上他的脚步。   属于人类的温度自握住他的五指传来,滚烫的,柔软的体温。   那只抓住他的手白皙而有力,手背上青色的静脉如同镌刻的花纹,凸起的骨节瓷白,匀婷的皮肉包裹着骨骼。   对方的手毫无间隙地紧贴着他的皮肤,林洛甚至感到那人跳动的脉搏,纤细,脆弱,仿佛稍稍一用力,就会被拧碎。   或许是他的视线过分强烈,池殊有些不快地撇过头,眼尾低垂的余光掠向他。   赶在对上那双眼睛前,林洛重新低下头,巧妙地将视线隐藏在刘海之下。   池殊打开了门,拉着人朝外走。   这次出来的时间比之前要早,池殊特地加快了步伐,到达教学楼楼底的时候,那只鬼头才从体育馆出来,它失去了目标,在原地不安分地徘徊着。   他们无惊无险地乘上电梯,整个过程,两人间都没有一句话,气氛沉默而诡异。   此时此刻,直播间内。   【主播这样做,和上一轮的做法也没区别啊。】   【但主播好像一点也不慌的样子,总感觉他已经找到解法了。】   【主播爱演,演鬼演npc演观众,谁知道他是不是装的。】   【就我觉得主播的气场突然冷了不少吗,眼神凉凉的,也不笑了,有种莫名的压迫感。】   【第一轮循环被副本耍了,主播估计在生闷气呢。】   【艹,上面你这么一说,突然感到主播好可爱,想亲死。】   【想桃子呢,主播是我老婆。】   ……   走廊上,池殊远远就看到了几道穿着蓝色校服的身影,等他们都追上来后,便轻车熟路地跑到另一条走廊,他用道具牵引住这些学生的行动,自己则拉着林洛从另一边绕到了710教室前。   期间林洛一直都一言不发,比起上一轮循环,他似乎变得更加沉默,始终低着头,仍由青年抓着他的手腕,顺从地跟上他的步伐。   但池殊总能感到对方在若有若无地打量着他。   让人不快的窥伺的视线。   教室的门正紧闭着。   站在门边,池殊比了个手势:“不进去吗?”   闻言,林洛的眼眸微微闪烁。   未待他来得及回答,便听青年发出一声轻笑。他眉眼间温度尽褪,弯起的眸中浮起些恶劣冰冷的情绪。   “也对。”   “毕竟——你不是林洛吧。”   这话脱口的瞬间,林洛面上毫无血色,瞳孔收缩,低声艰难道:“……你在说什么?”   池殊双手抱臂,后腰抵着墙,微往前倾了倾身子。   极近的距离,林洛都能清晰地数遍对方的睫毛,它们在眼底乖顺地投下阴影,像纤细的羽扇。   池殊的口吻不疾不徐,咬字清晰:“别装了。”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是假的。至于真的林洛……”池殊突然猛地拉开教室的门,“早已经回来了啊。”   在那个本应空缺的位置上,赫然坐着一道熟悉的人影。   他有着和门外的“林洛”一模一样的面容,此刻正深深低着头,过分长的头发遮住脸,显得整个人气质阴沉又难以接近。   上一轮循环中,池殊处处感到一种无处不在的违和感,在循环即将结束的时候,他终于明白,那种违和感来自于哪里。   ——任务中“解救”的真正含义根本不是帮助林洛逃离器材室,赶上考试,而是让他离开这座学校,从校园欺凌中彻底解脱。   之后他在器材室找到的那根带血的绳索,更是印证了他的想法。   长期的霸凌已经令林洛的心理彻底崩溃,这次被关在器材室错过保送生考试,更是成为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本以为能通过这场考试逃离这座黑暗的地狱,但最后的希望也被掐死,极度绝望之下,林洛在器材室上吊身亡了。   他曾在黑暗的器材室中给自己虚伪的“友人”打过电话,但呼救石沉大海,一切都已陷入死路。他痛苦,不甘,后悔,想要重返到考试之前,不被那三个男生关住,顺利参加考试,故而一遍又一遍地循环着这一天。   池殊猜测,4:04分,就是林洛死亡的节点。   所以,这个怪谈唯一的生路,就是“回到过去”,赶在林洛死亡之前,将他从器材室救出,让他顺利参加这场保送生考试,离开这所学校。   而对于玩家而言,任务开启的时候,林洛已经死了,从一开始就注定,这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因此不管他们怎么努力,任务注定失败,玩家们也只能陷入周而复始的循环之中,一遍遍地失去轮回的记忆,最终彻底清空理智,成为副本的一员。   脱离循环的关键,就是通过林洛那部能够链接不同时间的手机,给自己传递关键信息,而后找到能“重返过去”的办法,在林洛死之前救出他。   现在,只要池殊等待到考试结束,林洛成功交卷,这个[解救]的任务也就顺利完成了。   至于眼前这个伪装的“林洛”……   或许,他和自己的“记忆”有关。   按理来说,经历循环的玩家,不可能拥有上一轮循环的记忆,但在池殊这里有了例外。尽管没有证据,但直觉告诉他,这个“林洛”有大问题。   四点三十到了。   尖锐的铃声在池殊的耳边响起。   710教室里的学生开始考试,监考老师关上了门,再无法从外面打开,空荡的长廊上,只余下他和“林洛”。   男生面容苍白,一双漆黑的眼睛直勾勾看着他,阴森,冰冷,仿佛要剥开他的皮肤,一寸寸舔过其下的血肉。   池殊倒退了半步。   “你很聪明。”他听见那人用陌生的口吻缓缓道。   下一刻,“林洛”的脸上露出一个恶意的、残忍的笑:“只是,在这个副本内,太聪明的话,可不是一件好事。”   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触上了他的脖颈。   池殊垂下眼睛,竟看到一只苍白细长的手环过他的脖子,那手指长得不可能属于人类,坚冷粗大的指节屈起,缓慢收缩,按压他脆弱的命脉。   他呼吸一窒,连忙挣脱了它。   手臂的末端连接着浓郁的黑暗,雾气在其间涌动,紧接着,无数的手从里面伸出,惨白的皮肤包裹住纤长的骨头,尖利的指甲泛出冰冷危险的光。   它们犹如蜂拥而出的虫潮,一齐朝青年涌来。   逃已经来不及了。   它们轻而易举就握住池殊细白的腕,裤腿下的脚踝,隔着衣料搂住他的腰肢,环上他的胸前,勾过他修长的脖颈……   怪物的骨骼抵住人类柔软的皮肤,仿佛将猎物牢牢锁进自己的怀抱之中。   面前的“林洛”已经彻底变成了另外一个模样。   无数白色的丝线缠绕上他的身体,就像一只人形的茧,纺锤般的末端往上拉长,卷动,很快,一具崭新的身躯蜕生出来。   原本纤瘦的身形更加高大,肤色和发色都是雪一样的白,衣服也是纯白的,他站在原地,犹如用橡皮擦去的一块空白,唯有那双眼睛似鸽血般的红,里面没有分毫属于人类的波动与情感,闪烁着无机质的、冰冷美丽的光。   他的模样很年轻,发色与瞳色让他看上去像一个白化病人,面庞骨相优越,五官端正,甚至称得上是超乎寻常的俊美,但总给人种怪异的感觉。   忽然间,池殊意识到了那种怪异感来自于哪里。   太对称了。   对于人类来说,哪怕是再完美的五官,左右两边的脸也会有细微的不一样的地方,这使得面庞看上去更加自然与协调。   但面前的这个“人”,他的左脸与右脸对称得堪称完美,甚至连头发丝翘起的弧度都分毫不差,那双眼睛静静地看着池殊,以一种审视的、露骨的眼神,一寸寸扫过他的身体。   如同冰冷的机器在扫描这一件产品是否合格。从他的发尾到手指,颤抖的睫毛,微微滚动的喉结,乃至瞳孔收张的幅度,都在那双眼睛下纤毫毕现。   池殊被看得毛骨悚然。   青年的下颌被迫抬起,惨白的骨指在他的皮肤上陷下凹陷的弧度,他的皮肤很薄,也很白,稍稍一磨就会沁出血色,在强烈的对比下显得犹为触目惊心。   池殊不会怀疑,只要对方动一个念头,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那些手指就会捅穿他的身体,让自己死得不能再死。   但对方没有。   他只是站在他的身前,用冰冷的、玩弄的视线俯视着他。像观察一只心仪的猎物,思考着应当如何让这场狩猎的游戏更加有趣,持续得更久。   几近凝固的空气中,青年的声音打破了平静:“……你想要什么?”   说这话的时候,那双浅茶色的眼睛就这样直直地望着他,没有回避,也没有畏惧,可明明他才是受制的一方。   [正序]鲜红的眼眸微微眯起。   多么善于伪装的人类。   但他会亲手剥下这层虚假的、伪饰的皮囊,欣赏对方双眼含泪求饶的脆弱模样。在腻味之前,他是最好的玩具。   他下达了一个命令。   攀附在池殊身上的手指开始动作起来,它们不紧不慢地摩挲过青年苍白的皮肤,并不柔软的指腹在他的身上留下红痕。   对于那些过分宽大的手掌而言,人类的身躯太过纤细、柔弱,它们单手就能圈住他的小腿与臂膀,锁住他的腰肢,牢牢地将他禁锢。无法逃脱。   即使是威胁,它们的力道也不得不无比轻柔,[正序]深知人类的脆弱,接近于零的自我修复能力,甚至一道略深的伤口都能夺取他们的性命,而对于疼痛又敏感得过分。   只消多加一分力道,这具温热的身躯立刻就会变作一具毫无知觉的尸体。   池殊咬着牙,没让喉间深处的闷哼发泄来,淡淡的绯色爬上眼尾,蔓延至颧骨。   [正序]的视线在青年隐忍的面容上驻足。   ——他在引诱你。   某个声音说。   那些手触碰过池殊身躯的时候,人类皮肤细腻的触感与温度毫无保留地传递到他的体内,他几近贪婪疯狂地掠夺着这一切,抚摸,嗅闻,仿佛与那具身体毫无间隙地紧紧相拥。   他的心跳。   他的脉搏。   他的呼吸。   ……   青年身上的一切都在挑拨着他沉寂已久的神经,它们复苏过来,贪婪地渴求着更多属于这个人类的东西,原有的秩序被打乱,哪怕他极力克制,但那无数不安分的渴望仍在体内躁动着,几乎要破开这层摇摇欲坠的人的皮囊,回归最原始、最可怖的形态。   不够,不够,还不够。   那个人类的存在本身即是一味引诱的毒药。   [正序]想。   ——他在引诱我。   良久,白发红瞳的男人开口了。   他嗓音暗哑,每一个字如同细微的电流通过池殊的耳蜗,酥麻,战栗,令他的指尖不由自主地蜷紧。   “我要与你……建立更深入的连接。”   池殊的眼眸微微睁大。   ……连接?   眼前这东西明显脱离了人类的范畴,对方身上散发出的气息,远比池殊之前在副本里遇到的任何一只鬼怪都要恐怖。   与“它”连接,能有什么好下场。   一只手强硬地托起他的脸颊。   内心不寒而栗的感觉来到顶峰。   [正序]轻柔地拨开池殊鸦色的发丝。   “我想知道,你这里面,这张皮囊下面,藏着什么。”   他的手很冷,让池殊感到自己像被尸体抚摸,陌生的触感令他的神经微微战栗,他下意识想往后缩,脖颈却被锁住,动弹不得。   来自对方强烈的压迫气息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死亡无声扼上他的脖颈。   这种感觉……在上个副本中,他也经历过类似的。   不出意外,面前的“人”,便是神格[正序]的化身。   ……自己怎么又招惹上了这种存在。   一个还不够吗?!   池殊艰难道:“……把人剖开以后,无非就是血肉,脂肪,骨头这点东西,没什么稀奇的,最有价值的,从来不是这些,”他笑了一下,“您想要的,是‘我’,是现在的‘我’,而不是一颗被同化的,麻木无趣的灵魂。正因为无法猜测,才使得您感到有趣……一个全新的尝试并不坏,不是么。”   [正序]沉默地俯视着他。   青年色泽淡薄的眼眸清晰地倒映出他的影子,对方笑着,口吻温和而蛊惑。言语是他所剩的唯一的武器,他试图将它穿上善意的、精美的外衣,作为挽救的最后的手段。   很有意思的伎俩。   无数的意识在[正序]的身体里翻滚着叫嚣。   ——了解他。侵入他。   ——将他吞入你的巢穴。完完全全属于你。   ……   “不错的提议。”   他的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修长苍白的手指缓缓抚摸过池殊的额角,向下滑落,最终停在了耳廓的位置。   那感觉犹如被一条剧毒的蛇缠绕,稍不慎对方就会亮出危险的獠牙,池殊僵着身子,没有说话。   “只是……”   [正序]的手拨开他耳畔的发丝,让那点猩红耳钉完全暴露在空气中,指腹蹂躏过他的耳垂,池殊的肩膀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白皙的皮肤泛起淡红。   “它很碍眼。”   他轻柔的、冰冷的呼吸散落在他温热的颈窝,钻入青年凌乱的衣襟,像一只不安分的手,抚弄过衣料下的皮肤。   “我感受到了‘他’的气味。”   “你也用同样的手段,从‘他’那里得到了这个么。”   [正序]眯起血红的眼睛,像是在审视他,眸底有冷光一闪而逝。   池殊:……完蛋。   冰冷恐怖的气息彻底席卷了他。   但这不仅仅来自于[正序]。   池殊的耳根一阵发烫,热意蔓延至后颈,周遭黑暗浓郁,隐隐地,有什么事物在其间涌动,它们如腾起的的雾气蔓延,蠕动着,霎时间,一根又一根漆黑粗壮的触手探了出来。   他瞳孔微缩。   池殊:……不是?你怎么也出来了?!   完辣。   它们疯狂地攀上青年的手腕与脚踝,无孔不入地钻进惨白骨指的缝隙,死死将它们绞紧,却又不紧不慢地,抚摸般地摩挲过池殊的皮肤。   一道高大阴影笼罩了他。   密密麻麻的冷意爬上池殊的脊背。   在青年的身后,人影自黑色的雾气中浮现,他暗紫色的眼瞳游离过池殊白皙的后颈,一根触手狠狠将锢在那里的手指给捏碎。 第58章   碎裂的白骨擦过池殊的颈肉, 带来冰冷的钝痛,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光滑湿黏的触手,尖端扫过他的锁骨, 衣襟被毫不留情地撑开,袒露出冷白的起伏的肌肤。   池殊的喉结微微滚动。   下一刻, 他身体一轻。   青年的肩膀被一只有力的手勾过,不由分说地跌进一个寒凉的怀抱。   [正序]的身体很冷, 如同一块没有温度的铁, 池殊的视线越过他的肩头, 看到在他的背后,铅灰色的庞大影子缓慢晃动,像极了深渊张开巨口, 一只只细长的手在其间张合, 犹如苍白的花海。   [正序]侧目, 低垂的视线扫过人类白皙的脖颈, 此刻被漆黑的触手缠绕着,如同阴狠的蟒蛇在宣誓猎物的主权, 边缘因磨蹭泛起淡淡的红。   他有些不快。   一条漆黑的触手在这时勾上池殊的腰肢,滑腻的尖端探入衣服的下摆, 蹭过温热的小腹, 在他后腰的凹陷处徘徊。   寒意爬上尾椎, 池殊浑身一颤。   他在心底骂了一声。   [正序]单手搂着青年的肩,猩红的眼眸眯起, 盯着对面神色冷漠的男人。   比起招厄, 他的声线更清,咬字总带些作弄般的玩味。   “这么快就忍不住了?”   “我还以为……你会一直藏着不出来呢。”   黏腻的黑暗伸出触手,缠绕住青年裸露的苍白皮肤, 一只大手却紧紧锢住了他的脊背,指腹一节一节抚过池殊凸起的脊椎骨,不轻不重地揉捏。   暧昧,阴冷,即使隔了层布料,那股陌生的触感依旧令他浑身不适。   青年汗湿的发丝紧贴住赤裸的后颈,低着头,苍白皮肤下外凸的骨头更显嶙峋,能够清晰地看见其在颤抖着,绷紧的蝴蝶骨将衣料撑起两道纤细的褶皱,细汗滑入后领,消失在堆叠的布料下。   池殊的双腿几乎无法站立,身体的重量全凭缠在他身上的触手和骨指支撑着。   招厄的视线冷冷扫射过男人带着恶意微笑的脸庞,声线暗哑而危险:“他是我的。”   触手掐碎了一只握住青年踝骨的骨爪。   [正序]单手捏过池殊的脸颊,低垂的眸中闪烁着危险冷戾的光。   他轻声问:“你是他的吗?”   池殊:“……”   招厄的目光如芒在背,缠在腰上的触手似乎更紧了一些,他的皮肤被指腹不疾不徐地摩挲,那些陌生而异样的触碰令池殊耳根发麻。   池殊咬着牙,艰难喘气。   他们就不能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给拿开!   [正序]抬起眼睑,猩红的眸中闪过恶意与嘲弄:“看到了吗。他可不承认你说的话。”   黑雾翻涌,一根根触手猛地袭来,将锢住青年的手臂绞成齑粉,招厄眼眸深邃,哑声道:“那他也不是你的。”   腰上触手收紧,大力传来,池殊被拽得往后一仰,无数黑色的触角稳稳接住了他,却又有数十只纤长有力的手重新抓住了他的身体,将人勾了回来。   池殊的神色有些麻木。   ……他怎么好像在被这两玩意丢来丢去。   你们还是打一架吧。   苍白冰凉的骨手抚摸过青年的发丝,穿插进他柔软的发间,把玩着。   怪物的手指犹如对待羽毛般按摩过他的头皮,细细感受着人类的温度,那动作暧昧,温柔,残忍,亲密得如同毫无间隙的爱侣,令池殊毛骨悚然。   [正序]道:“不,他很快就会完完全全地属于我。他的意识会成为我的一部分,彻底与我融为一体。”   他嗓音轻柔,却让人听着脊背发凉,仿佛毒蛇湿黏的信子舔舐过颈侧。   招厄声线冰冷:“你想要把他弄到你的‘集群意识’里?”他嗤道,“……真是恶心。”   “你那些‘眼睛’也没好到哪里去吧,”[正序]冷下眉眼,口吻嫌恶,“一堆黏黏糊糊的肉球。”   周遭的气息愈发冰冷与恐怖。   那些潜伏于暗处的肢体都动作起来,白骨翻涌,触手蠕动,怪物们探出了尖利的爪牙,怪异的影子彻底将这座空间吞没。   那个脆弱的人类正处于风暴的正中心,纤弱得犹如羔羊,在庞大的形体面前,他的身躯只够盈盈一握,像一只不慎落进怪物巢穴的雏鸟,随时都有可能被碾碎。   哪怕他们已然极力收敛,那些危险可怖的气息还是几欲压折他的脊背。   青年的声音突然打破了诡异的死寂:“停一下。”   两道冰冷的视线扫射向他。   池殊身上的衣服满是被蹂躏的褶皱,发丝凌乱,狼狈不堪,眼眶因刺激微微泛红,但那双眸子却始终是浅淡而剔透的。   玻璃珠般纤细清浅的茶色,里面干净得空无一物,让人有种想让它染上更靡丽色泽的欲望。   池殊被禁锢在他们的中间,一切适合被捆绑的地方都带着他们的痕迹。   青年语气不重,甚至称得上柔和,却含着几分循循善诱的蛊惑。像一味引诱的饵食,不急不缓地散发出迷人的、诱惑的气息,勾引着凶猛的野兽踏入陷阱。   “如你们所见,我只有一个。除非你们愿意共同拥有我,否则的话,只剩下一个办法……”   池殊在这里顿住。   他唇角微微上扬,咬字清晰,尾音如同挠人的钩子,纤长的睫羽在眸底勾勒下细碎的阴影,有种夺人心魄的殊色。   “不需要我明说了吧。能获得战利品的,只有赢家。”   片刻的宁静。   一根触手勾过池殊的下巴。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真是狡诈。”   招厄不知何时压近了他,冰冷高大的身躯紧贴着他的脊背,微微俯身,就像把青年整个拥进怀里。   他沙哑的声音咬着他的耳根。   “你的真实意图未免太过明显了。不算个合格的谎言……”   池殊无法看见对方的脸,但他银白色的发丝触上他的脸颊,很凉。池殊的后背贴着招厄的胸口,感受不到丝毫活人的心跳与温度,密密麻麻的视线从他的发丝尖扫到脚跟,潮湿,黏腻,像柔软的舌头,把他从头到尾舔了个遍。   [正序]温柔而强硬地将池殊的脸掰了回去,他被迫直视那双殷红的眼睛。   “……想趁机逃跑?”   怪物宽大的手掌抚摸他的脸颊,轻柔地像擦拭自己的宝物。他的指腹抵上青年柔软湿润的下唇,按了按。   池殊呼吸一窒。   幸好[正序]没有进一步动作。   那双鲜红的眼瞳仿佛要穿透他的皮肤,赤裸裸地抚过其下温热的血肉,某个瞬间,池殊感到站在自己面前的只是一具拥有人形的机械,淡漠,残忍,却又拥有孩童般天真而恶意的好奇。   “就目前来说,我不会对你做什么。不过我很喜欢你刚才的提议,毕竟……”   [正序]哑声:“我确实没有分享猎物的癖好。”   招厄眸色晦暗,轻而易举地就将那只骨手给绞紧,从青年的脸颊上扯了下来。   他深紫的眼瞳盯着池殊毫无防备的侧颈,那处被磨出引人遐想的痕迹:“只有那几个极度恶趣味的家伙,喜欢分享欲望,‘同类’越多,他们就越兴奋……”   [正序]扫了男人一眼,语调缓缓的,含着几分阴狠的冷意:“你跟着他,特意来到我这里?”   “后半句错了。”招厄的手指抚过青年耳垂的那点猩红,“是他挑选了你。”   [正序]像是想到了什么,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   “我已经等了很久,相信你也一样。我们之间,到底会谁吞噬谁呢……”   他没有说下去,眸光重新落在了池殊的脸上,几秒过后,一只苍白的大手托起了他的腕。   [正序]将人类的手放在唇边,无机质的鲜红眸子紧紧盯着他,专注,冰冷,犹如残忍的掠食者锁定住猎物。   池殊心头一跳:“你……”要做什么。   刺痛自手腕袭来。   那感觉转瞬即逝,像被恶兽的獠牙轻轻扎了一下,对方就浅尝辄止地克制下渴望,但那些未得到纾解的欲望依旧存在,它们骚动,呐喊,贪婪地汲取那个人类的味道,一遍又一遍加深对他气味的记忆。   [正序]舔掉尖牙上的血。   他向来善于忍耐。   舌尖抵住上颚。喉结滚动。吞咽。   “‘它们’已经记住了你。”   白皙的腕上,那两颗血点顷刻愈合,青紫纤细的静脉在单薄的皮肤下蜿蜒,如同工笔勾勒的花纹。   [正序]啄去腕处的残血,眼眸似乎愈发猩红了。   “我会彻底拥有你。”   “但不是现在。”   一股力道锁着池殊的腰,将他往自己的方向带了带。   那冷硬的身躯让池殊感觉靠上了一堵墙。   招厄嗓音暗哑:“你的气味还真是恶心。”   [正序]冷笑:“我也讨厌让自己的东西染上‘同类’的味道。”他的手指摩挲着青年凸起的腕骨,“不会太久。”   他看着池殊:“帷幕的一角才刚刚掀开,更有趣的还在后头,到那个时候,我们再进行一些更有意思的活动……”   “比如——”   [正序]唇瓣轻动,在他的耳畔吐出那两个字眼,几乎同时的,池殊的瞳孔睁大,莫名的热意爬上脸颊,他盯着对方,自牙缝里挤出破碎的字句。   “……变态!”   人类突然的情绪波动伴随着上升的体温,他的瞳孔颤抖,指尖也蜷起,并非因为恐惧,而是产生了某种更复杂的、有趣的情感。   他们都感受到了。   用人类的话来讲,叫羞耻。   隐秘的、不可宣泄于口的瑟缩与恼怒,伴随着脑中不受控制的暧昧而禁忌的遐想,颤抖,隐忍,明明什么也没被做,却像灵魂被污物亵渎。   “只是这种程度就受不了了?”[正序]殷红的眸中浮起残忍的恶意,“那你以后要是遇见了另外几个,可该怎么办呢。”   另外……几个?   一个可怕的想法浮现在池殊的脑海。   [正序]的视线始终紧盯着他的脸,像是不愿错过一丝一毫青年的表情。他饶有兴味地观察着,一寸寸扫过对方微湿的睫毛,眨动的眼睑,收缩的瞳孔,咬得泛白的唇……   那目光如有实质地吸附在他的身上,池殊微微侧过头,不让自己的眼睛和他对上。   有种被当成小白鼠的不适。   “虽然我迫不急待想立刻‘拥有’你,但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他磁性的嗓音如同羽毛挠过池殊的耳根,“不过放心,在这里,我随时都能找到你。”   池殊:……放心你个头。   [正序]消失了。   那些骨手溶于黑暗的一瞬间,铺天盖地的触手再无法按捺。   它们填补上青年体表的空缺,密密麻麻地将他缠绕,苍白的皮肤被黑色禁锢着,像缠绕着一条条冰冷的锁链。   池殊对上了那双晦暗的眼睛。   面前的人即使危险,但至少不会伤害到他。   池殊:“……你为什么要和我来到这个副本?”   等了几秒,没有回应,他又道:“是因为[正序]吧。你们是来自不同类型副本的‘神格’,我猜,因为异渊的设定,你们无法碰面,所有你才想到了把我当做媒介的这种办法,通过我,从你的副本内脱离,来找到其余的‘神格’,然后……互相吞噬。”   说这话的时候,他始终观察着对方的反应,但男人的脸上面无表情,类蛇的冰冷竖瞳一动也不动地盯着他,没露出丝毫的破绽。   在他的背后,无数的眼睛贪婪地注视着青年的模样,它们的瞳孔因亢奋因疯狂而不住地颤抖。   此刻的人类似乎有些疲惫,神经不像往日那般过分的敏感,眼睛们愈发肆无忌惮,铺天盖地的视线仿佛要钻入他的每一个毛孔,舔舐削弱。   被那些触手捆着的感觉并不舒服,池殊动了一下身子,说:“放我下来。”   招厄和他对视了几秒,下一刻,缠住池殊四肢的触手缓缓松开,他腿一软,肩膀被一双冰冷的大手扶住了。   站稳之后,池殊想挣脱,试着动了动,没挣开。   那双手如铁钳般锢住他的肩,令他动弹不得。   池殊稍稍抬眼,就正对上那双深紫色的眸子,那视线湿腻得如同黏液包裹住他的身体,赤裸,直白,毫不掩饰其下的欲望。   对猎物的占有欲。   男人突然哑声:“你似乎不喜欢我这么看你。”   肯定的口吻。   池殊:“……很讨厌。”   招厄微微眯起眼:“你会生气吗?”   “还行吧。”池殊扯唇,“就当被狗咬了几口。”   招厄知道面前的人类在骂他。   用一种人类社会特有的比喻。   但他并没有产生类似愤怒的情感。   相反,当他感知到对方的情绪被自己撩动的时候,竟产生了一种隐秘的兴奋。   ——他讨厌我。   ——他生气了。   ——所以他骂我。   ……   这个人类鲜少有过分激烈的情绪,他的笑容或善意总是浮在表面,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很多时候,他的行为都只是程序化式的伪装。   招厄哑声:“‘它们’很喜欢你。我的‘眼睛’。”   听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池殊的眸子闪烁了一下。   眼睛……   他想起了什么,说:“那个时候,行政楼后门,也是……”   他的话语猛地顿住。   招厄朝他伸出了一只手。   在那摊开的苍白的掌心,赫然睁着一只紫色的眼睛。   那一圈圈渐变的眼轮呈现由浅至深的瑰紫,怪诞,诡谲,它漆黑细长的瞳孔正注视着池殊所在的方向,一眨也不眨。   贪婪地,渴望地注视着。   恨不得将他连皮带骨拆了吞入腹中,为他亲手搭建巢穴,唯有这样,怪物们才会安心。   “‘它们’很喜欢你。”招厄说。   寒意悄然蔓延。   池殊的手指缓缓向那只眼睛探去。   他突然想碰它。他很好奇,那到底是什么。   招厄紧盯着他的动作。   青年那白皙的、温热的指腹抚摸过他的掌心,力道轻得犹如雏鸟纤细的羽毛,指尖沿着眼皮边缘的轮廓徐徐扫过,   池殊触上了那只眼球。   光滑,湿凉,透明的黏液在他的指腹形成一层晶亮的膜,像是在吮吸他的手指。   即使被触碰,那只眼睛依然没有合上的迹象,它的瞳孔颤抖得更厉害了,眼周的肌肉因兴奋微微抽搐,它拼命地压抑,克制,才堪堪忍下将青年细白的手指吞吃下去的欲望。   它太兴奋了。   人类温热的皮肤毫无间隙地贴着它的身体,轻轻抚弄着,如同撩拨一根琴弦。   招厄的眼眸愈加晦暗。   ——好慢。好轻。好痒。   ——他到底想干什么?   ——他是在……   ——调情吗? 第59章   池殊缓缓抚摸过他的眼球。   它的虹膜呈现出一种渐变的紫, 眼轮如同幽邃的行星带,最中央的竖瞳一张一缩,像是在有力地呼吸。   眼球的触感有点像玻璃珠, 却比那更湿滑,带着弹性, 透明的黏液勾缠着他的手指,在池殊分开的指间拉出纤长晶亮的细丝。   黏膜包裹住他修长白皙的手指, 晶莹漂亮, 像一个手套。   池殊的手腕突然被攥住。   冰冷, 有力,铁箍般锁住他的骨头,令他动弹不得。   他的手掌圈着他的腕, 还多出一个骨节的距离, 尾指不疾不徐摩挲着他细腻的皮肤。   招厄的眸子深深注视着他。   他哑声:“摸摸眼睛……”   池殊怀疑自己听错了。   但下一刻, 他的嗓音贴着他的耳根响起。   “......”   古神低语。   池殊脊背发麻。   他的视线从掌心的眼睛缓缓挪到了男人的脸上。   相较于那只“眼睛”中燃烧的狂热的情绪, 对方的面容堪称冷峻。   他深邃而俊挺的眉眼直勾勾看着他,用平静淡泊的口吻, 说出令人中气十足的话语。   招厄的吐息拂过他的侧颈。   “摸下眼睛……”   他的手掌忽地一拢,虚虚捏住青年的手指。   那冰冷的指腹掠夺着池殊的体温, 锢成一座小型的囚牢, 毫无感情地记录着青年皮肤柔软的触感, 气味,以及温度。它想要他回自己的家, 想得发疯。   池殊一点点用四指盖住那只眼球, 感到濡湿的肌肉在他的指腹下做广播体操,漆黑的瞳孔因兴奋收缩成狭长的竖线,眼睛的视线穿透他的指缝, 牢牢地、死死地钉在他的脸上。   指尖抵住了眼球的边缘。   分不清那是眼皮还是手掌,冰凉的皮在他的指下颤抖,因为想要邀请青年回家,它太高兴了。   池殊忽地停住了动作,抬起眉眼,唇角弧度柔和又清浅,却带着几分玩弄的恶意。   “那你。”   “求我。”   招厄眸光冰冷地注视着他。   黑暗蠢蠢欲动。   触手伸出,在青年周围无声窥伺。   仿佛没觉察到他的威胁一般,池殊的脸上绽出一个灿烂的笑。   “你借助我从原来的副本内脱离,但同样的,你不得不困在我的身边……除非我死,你才能真正获得自由。”   他眉梢扬起,轻快的口吻带着些愉悦:“但很遗憾,你无法伤害我。”   “现在的我对你而言还有不小的利用价值,……这个游戏中的‘神格’——你的同类——数量可不少吧。虽然你们很强,但依然无法自由地在不同类型的副本间穿梭,异渊将你们隔开了。要想找到他们,只有以玩家为媒介,而我,则是最适合的人选。”   池殊唇角含笑,他一字一句,咬字清晰。   “如果我死了,要想再找一个像我这样的‘载体’,可不容易。”   “所以,来吧——”   他摊开另一只手,纤细修长的指尖勾了勾,如同一只扇动翅膀招徕猛兽的蝴蝶,面上笑容晃眼,笑意却不达眸底,眸中淬着玩味的、戏谑的光。   求我。   求我啊。   青年手指下的眼球颤得更厉害了。   它像是不满这个人类,眼睛球体的肌肉蠕动起来,触碰他的指尖,诉说自己的情感。   池殊将指腹往上挪了挪。   眼球发炎了,需要找个医生看看。他想。   招厄沉沉盯着这个人类。   扫过他含笑的眉眼,翘起的唇,他眸中闪烁的恶劣的光……这一切都在朝他释放着带他回家的气味,失去了束缚的怪物思考着如何和他一起吃饭才更优雅,而人类浑然不觉。   他体内的“眼睛”一刻也不停地骚动着,疯狂地叫嚣、蠕动,几欲破体而出。   它们想着。   得到他。得到他。得到他。   带他回家吃饭。   ……   “求您。”   男人的声音终于在他的耳边响起。   招厄低下头,眼睑微垂,巧妙地掩饰下眸底的恶意与残忍,他用唇无声贴近了青年的手,寒凉的唇瓣触上他的四指。   犹如过电般地,池殊的指尖颤了颤。他无法挣脱。   一根湿滑的舌头舔舐过他的指缝。   舌尖触碰过他修长的指骨,一寸寸挪到圆润的、淡粉的指甲,唇瓣触碰,将这一过程变得极为漫长,落下一个不带任何暧昧的,健康的吻手礼。   池殊低头看着对方银白的发旋。   招厄紧紧抓住他的手指,不让青年抽离出去,半晌,他抬起眼,深沉地、幽暗地注视着池殊,哑声将那两个字再度重复。   “求您。”   他将一切贪婪、暴戾与渴望潜藏在俊美的皮囊之下。怪物终于学会如何在人类面前收起爪牙,为了把对象带回家,而露出顺从的、臣服的姿态。   佯装温驯。   佯装无害。   他以一种祈求的、近乎虔诚的口吻说。   “……”   “......”   古神低语。   男人的声音暗哑低沉,含着渴望,每一个字缓慢滚过他的耳蜗,带来阵阵滚烫的热意。   池殊心跳漏了一拍。   他也错过了男人眼底深切而可怖的占有欲与残忍。   片刻,池殊说:“松开。”   招厄松开了握住他的手。   苍白的掌心,那只深紫色的眼睛盯着青年,毫不掩饰其欲望。   沿着它眼周皮肤的轮廓,池殊缓慢地、将自己的手指放到了眼睛上。   触感没有想象中的恶心。   ......   触感q弹可爱,像喜之郎果冻。   ......   招厄的眸中涌动着一些情绪。   把对方带回家的情绪。   ......   他想要把人带回家里和他吃饭。   ......   他圆钝的指甲,细腻的指纹,温热的肌肤,每一寸都与他紧紧相贴,他感受到对方平稳跳动的脉搏,呼吸的细胞,流动的血液,纤细的骨头,这一切的一切,都在他的神经上弹动着。   他太想和他一起吃饭了。他开始畅想两人婚后的生活。   “......”   神经电流在舞蹈,如同世界末日来临的华尔兹,通过那一只眼睛,传遍他的全身。   ......   “眼睛”们接近谵妄的呓语如排山倒海般淹没了他。   ——亲亲他的手指。   ——只要能和他结婚,就能拥有这个人类。   ——他想要彻彻底底地拥有这个人类。   ——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   ……   招厄的手指猛地收紧。   那力道大得足以将人类的手指生生捏碎,却在完全触碰上的那一瞬间强硬地停住,他喉结滚动,明亮的视线久久驻足在青年穿着高领的脖颈处。   招厄伸出手,帮池殊理了理衣领。   ...... 第60章   强烈的感觉彻底将他席卷。   招厄的手指猛地收紧。   那力道大得足以将人类的手指生生捏碎, 却在完全触碰上的那一瞬间强硬地停住,他喉结滚动,晦暗的视线久久驻足在青年光裸的脖颈处。   滚烫, 暧昧,露骨, 叼起他的皮肤,啃咬着他的血肉。   池殊的脖子修长而白皙, 微微侧头的时候, 鸦发朝另一边偏去, 苍白的皮肤袒露无疑,像一封漂亮的邀请函。   那里引人浮想联翩的红痕尚未褪,昭示着他曾被怪物的肢体捆绑, 摩挲, 脆弱如同羔羊, 任凭摆布。   池殊对这一切都仿若未觉。   他并不留恋的抽回手, 就着对方胸前的衣服,擦了擦自己的手指。   “好了。”   招厄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池殊的指腹还抵在男人的胸前, 那里被洇开几道偏深的湿痕,但很快被无形的力量给清除, 干净如新。   池殊:“怎么?”   “眼睛”仍在躁动着。   它们不满于这个人类的浅尝辄止, 发出不快的、埋怨的控诉。   怪物从来不知节制。   亦不知羞耻。   他对自己的欲望从不难以启齿。   但招厄知道, 太过激烈的渴望会吓到这个人类,人类总是对同类抱有耐心与仁慈, 对于异类, 只有杀戮与驯服两个选择。   他要慢慢地吞噬这个人类,将他一点点拖进巢穴,来达到最终的目的。   不能太快。   他要学会耐心。   招厄嗓音暗哑:“‘它们’想要更多。”   池殊:“……”   没完没了了是吧。   池殊:“不行。”   那双深紫的眼睛依旧盯着他。   不依不饶。   池殊:“……等你下次出来, 我再……奖励你。”   招厄想了想,说:“奖励?”   池殊:“……对,奖励。如果你表现的好,我就摸摸你的眼睛。”   说出最后两个字的时候,男人的眸子微微眯起。   “什么算表现的好?”   池殊:“帮我。或者,让我高兴。”   池殊:“如果你做了让我不高兴的事,会有惩罚。”   招厄饶有兴趣问:“惩罚是什么?”   池殊竟从对方的眼中读出了某种期待。   “……”   对方没有人类的道德、伦理观念,也不懂羞耻,寻常的手段根本没有用。池殊沉默了几秒。他在思考。   “惩罚……”青年掠起眼皮,轻轻扫了他一眼,“提前透露的话,还有什么意思?”   招厄哑声:“我很期待。”   池殊:“……”   你到底在期待什么。   招厄在他的手腕处摩挲了一会儿,消失了。   池殊知道,对方又藏进了他的耳钉中。   往电梯走去的时候,他耳边响起系统迟来的提示音。   【恭喜玩家获得:[正序]的注视,请玩家继续努力,争取获得██。】   【恭喜玩家完成特殊任务:解救。】   【奖励小红花10朵。】   【恭喜玩家完成怪谈六:404电话。】   【奖励小红花7朵。】   【当前副本探索度:50%。】   【恭喜玩家已创造历史最高探索度,望再接再厉!】   系统音结束后,池殊打开身份卡查看。   【san值:44。】   【小红花数:57。】   为了防止睡一觉之后san值就掉到40以下,池殊打算先去售货机那买几瓶水备着。   在路上,他顺手打开了直播间。   忽略掉那些让人眼花缭乱的打赏,池殊迅速浏览着历史弹幕。   果不其然,在[正序]出现后没几分钟,直播间的信号就被屏蔽,刚才又重新恢复了与观众的连接。   他们都是超脱了副本的,能影响另一个维度的存在。   有点像……npc变成了游戏的管理员?   这个比喻并不恰当,池殊陷入思索。   招厄和正序并没有决定副本走向的职权,某种无形的规则在制约着他们,即使他们拥有绝对强大的实力,比肩“神明”的权柄,是副本内最高的存在,但依旧逃不开规则的桎梏。   从他们无法见到彼此就可见一斑。   而且……不管是招厄,还是正序,都似乎无法现身太久。   或许是异渊为了游戏平衡所做的强制手段。   还有一点池殊很在意。   他们在初次见到自己的时候,毫无例外都对他表现出了巨大的兴趣,扭曲的占有欲以及食欲,却又因为“好奇”,没有立刻杀死他。   虽然池殊清楚自己的吸引力,但还没有大到能令那种存在对自己产生这样扭曲的情感的地步。他向来有自知之明。   那到底是什么,影响了他们……   池殊乘着电梯来到一楼,沿主道拐进拐角,朝无人售货机的方向走去。   现在已是傍晚,学生下了课,但这条小路上一般没什么人,暗色的天幕下,树影摇曳,青年的影子被拉长斜扯到一侧。   他的步伐不疾不徐,树叶颤抖的影不时掠过他苍白的侧脸,猩红耳钉闪烁,显出几分阴冷诡谲的味道。   池殊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太安静了。   一路走来,他都没有听见丝毫的人声,就连风穿过树木的风声都越来越弱,周遭变得格外死寂,就像一只手为世界按下了暂停键。   池殊的眼前暗了暗。   一道灰蒙的、抖动的阴影不知何时笼在了他的头上,猛地朝他扑来。   他条件反射地往旁边闪去,却迟了一步。   强烈的拉扯感自颈部及肩部袭来,冰冷的绳索交叉绑住了他的脊背,在双腕拧紧,将他的手反锁在后腰,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池殊踉跄了一下,半跪下身子,才稳住身形。   身上的绳子是皮革制的,毒蛇般缠绕着他的身体,紧得要命,根本无法挣脱。   眼角余光瞥见几道朝他走来的人影。   他们原本埋伏在四周的树丛里,大概是用了隐匿道具,池殊没有丝毫觉察。   他抬头,还未看清迎面来的人,毛骨悚然的冷意便席卷全身。   数道冰冷的寒刃朝他破空而来。   带着不寒而栗的杀气,直取面门。   池殊连忙用道具召唤亡灵抵挡,第一道黑影出现在他身前的刹那,那些寒刃齐齐扎入它的身体,黑气自伤口处钻出,高大的影子摇晃了几下,便如扎破的气球般坍塌下去,变成一滩污水。   池殊瞳孔微缩。   几乎是对方攻击来临的一瞬间,池殊就按下了袖口中藏的呼救按钮。   数道高大的黑影立在他的身旁,如同缄默阴沉的守卫,在它们的中间,青年弓着背,垂下发丝掩映住眉眼,抿着血色淡薄的唇,显出几分狼狈的味道。   池殊对亡灵下达了帮自己割开绳子的指令,但寻常的手段根本无法将它断开,皮革制的绳索绞在他的身上,反而越缠越紧。   包围他的一共有七个人,其中四个有点眼熟,是B楼走廊上被他用亡灵撵走的狩夜成员,另外三个……   池殊的视线飞快掠过他们陌生的面容。   公社间相互结盟了?   刚才那危险的寒刃,就是三人中的一个发出的,不知道是道具还是天赋,对方身材高大,气质危险,投来的视线如同恶狼。   吕鸿轻蔑地掠起嘴角:“这就是你们说的能驭鬼的那个家伙?也不怎么样嘛,居然把你们吓成那个熊样。”   他说话毫不客气,狩夜四人皆黑了脸,尤其是狩夜部长方北雅,她盯着男人,咬了咬后槽牙,但情势所迫,还是按捺下心头怒意。   贺静燕皱眉提醒道:“吕鸿,不会说话就闭嘴。”   她可不想让这个刚成立的联盟从内部崩溃。   她是离火公社的部长,在之前的怪谈中,因为没能及时摸清规则,队伍里的成员已锐减至三人,她在过往副本内和方北雅有合作的经历,跟对方联系上后,决定成立一个临时联盟。   一番商讨后,他们埋伏在通往无人售货机的道路两边,专门猎杀落单的玩家。   在池殊之前,已有两个人被成功击杀。当看到池殊熟悉的身影时,狩夜几人立刻向离火那边发出了警告。   走廊上那时的追杀给他们留下了极深的阴影。尽管那几道亡灵最终没把他们杀死,而是突然消失了,他们仍对这个人怀有深深的忌惮。   没给池殊喘息的机会,又是几道冷刃袭来,借助亡灵的掩护,青年堪堪闪躲,绳索在他被绑缚的腕上留下血痕。   他艰难地喘了口气。   池殊站直身子,背靠一侧的绿化带,远处太阳即将沉没,昏紫色的光线笼罩着这条小道,他立在树木的阴影中,神色晦暗不明。   以吕鸿为首的数名玩家已经包围了他。   道具[最后的合影]中的亡灵还剩下六道,一道是在B楼七层走廊上为拖住那些学生而被吞噬,一道则在刚才被碾碎,照这个形式看,它们抵挡不了太久。   池殊双手被缚,根本无法打开通讯面板联系毕舍他们,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   只能希望他们能尽快赶来了。   捆在他身上的绳索是特殊道具,池殊背在身后的手指动作着,尝试一番后,也没能将它弄开,只能作罢。   攻击型天赋和道具不要命地朝他丢来。   亡灵的嘴中发出怪异低沉的嘶吼,抵挡在青年的面前,散发出滚滚黑气,围成一座密不透风的高墙。阴冷气息席卷。   黯淡的光线下,池殊的视线扫过周围,寻找着逃跑的机会,奈何对方人数太多,早有预谋地将所有的出路都给堵住,看样子是想生生把他耗死在这里。   数分钟后,对面的攻势稍稍弱了一些,池殊的亡灵也有一道淡得几乎快要消散。   景华盯着重重黑影背后的青年,吐出一口血沫:“妈的,这小子真难缠!”   吕鸿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他活动了一下手指,骨骼发出爆裂声:“他身上的小红花肯定不少,如果能杀了他,可以狠捞一笔……”   他的眼中闪过贪婪之色。   又是一波迅猛的攻击朝他袭去。   亡灵很快消失了一道,它们高达两米的身躯俯视着他们,不断发出嘶哑的咆哮,枯枝般的手捅入一个玩家的肩膀,鲜血四溅,他发出尖锐的惨叫。   程立雪的负伤影响了几人,他们停了手,稍作喘息,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池殊。   青年的脸颊在刚才被攻击的余波打到,留下一道鲜红的浅痕,纤细的血珠自伤口沁出,落在苍白的皮肤上,尤为扎眼,如同隽丽妖娆的花纹。   他上半张脸被笼在阴影里,看不清眉眼,白皙的下颌微扬,嗤笑道:“就这么点实力?真不知道你们哪来的自信能杀我。”   周围的憧憧鬼影令他的气质不寒而栗。   吕鸿骂了一声:“死到临头还嘴硬,你那道具是消耗型的吧,我倒要看看,你还能撑多久。”   剑拔弩张之际,一道淡漠冰冷的嗓音自不远处传来。   “七个打一个,还要不要脸了?”   他们猛然闻声转头。   暗昧的阴影下,三道人影正朝他们走来,两高一矮,为首的人身形高挑,肤色极白,微垂的眼皮下是一双漆黑似墨的眸子,看人总含着几分不耐。   赫然是陈延。   他手段狠辣,在几个大公社间素有凶名,上个pvp副本中,星月队伍近乎团灭,只剩陈延一人,最终却硬生生在其中杀出一条血路。   这个对抗本虽然是第一世界公社的排位赛,但每个队伍可以由一名来自第二世界的玩家带队,大部分公社派出的都是分部部长,而星月派来的带队人是陈延。   在场的不少人都认出了他,面色沉了沉。   贺静燕道:“他是你们星月的人?”   陈延:“关你屁事。”   她脸色一黑。   一旁的简哲思道:“听见了没,这人我们陈哥罩了,识相点的就快滚。”   方北雅早就看不惯星月素来霸道的行事作风,冷声:“好大的口气,光叫几句就想抢人?到底死的是哪边还不一定呢。”   简哲思:“你骂谁是狗呢!”   陈延头也不回:“你护着白灵,他们交给我。”   简哲思:“好嘞。”   他手腕一翻,一柄猩红长刀凭空出现在手中,闪烁着森寒杀气,乌色发丝下,青年漆黑双瞳沉沉扫过在场众人。   “过来。”是对池殊说的。   一个已经够麻烦,在场几人哪敢让他们两个人汇合,玩家当即分成两拨,分别朝他们发动攻击。   人数减少,池殊抵挡得不再像之前那么吃力,但因为身上绑缚的绳索,他几乎做不到躲闪,只能让亡灵来硬抗下他们的攻击。   随着时间的推移,冷汗洇湿青年的额角。   混乱的战局间,又有数道人影从远处迅速赶来,是毕舍一行人。   他们刚接到池殊求救的消息,就立刻往讯息发出的位置赶,但从教学楼到这边有不短的一段路,紧赶慢赶,路上还是耽误了些时间。   “放开他!”   几人很快就来到了那些玩家的身前,看到被堵在角落、面色苍白的青年,眼中都烧着怒火。   他衣衫凌乱,上身被缚,低垂的眉眼显出几分令人心惊的脆弱。   “你怎么样?”薛琅高声问。   池殊转过头:“没事。”   但他此刻狼狈的形容和面上的血迹让这两个字根本没多少说服力。   毕舍冷下眼:“居然敢动日耀的人,我看你们是活腻了。”   听到他的话,在场的七人神色都有片刻的茫然。   所以这人到底是星月还是日耀的?   怎么一个个的都想抢他?!   注意到日曜公社也来了人,陈延扯了扯唇角,下手愈发狠戾。   刀锋冷冽,猩红光芒迸发,顷刻便将对面的攻击悉数挡下,趁着这个空当,他身形一闪,来到池殊的身前。   毕舍几人加入战局后,局势很快进入僵持之势,狩夜和离火的成员聚在一起,与他们间横开一条明晰的界线。   陈延攥过池殊的手臂,扫了眼他身上绑缚的绳索。   它们缠得很紧,在裸露的皮肤上印下血痕,周围一圈甚至泛出了青紫。   陈延绕到他的身后,摸了摸绳子与手腕的接合处,它几乎要嵌进肉里,边缘掐出道道凌虐般的痕迹。   “放松点。”   他手中长刀红光流转,寒芒锋利,池殊侧眸瞥了一眼,说:“几分把握?别把我手砍了。”   背后人发出一声含混的笑,轻得像是错觉。   “要是伤到,我就把我手剁了赔你。”   话音未落,陈延的刀便动了。   他速度极快,池殊只觉手腕一凉,冷意擦着他的皮肤掠过,伴着几声细响,束缚感减弱,断裂的黑色皮革应声落地。   池殊活动了几下酸疼的腕,将绕在身上的绳子弄下来。   “谢了。”   陈延抽刀回身:“还你人情。”   池殊反应了一秒,意识到对方说的是自己分享的那个花圈怪谈。   那边狩夜离火的人见形势不利,一边回击,一边趁机撤退,毕舍几人收了手,朝池殊那边围了过去。   他们扶着青年的肩膀,有些警惕地盯着陈延。   毕舍最先开了口:“这次多谢你帮忙了。”   陈延:“跟你们无关。”他扫了池殊一眼,“我帮的是他。”   他口吻淡漠,丝毫不领情。   陈延利落地将长刀收了回去,对着身旁的简哲思与白灵扬了下下巴:“走。”   三人往无人售货机的方向走去。   远远地,还能听见他们在交谈。   简哲思:“陈哥,你帮那小子干嘛……嘶,我知道了,你该不会想撬人家墙角吧。”   陈延:“还人情。”   简哲思:“我去!你还会欠别人人情呢,说明他有点东西,这不更应该把人给挖到我们这边。”   白灵:“同意。”   陈延:“再说吧。”   简哲思:“懂了,陈哥你这是愿意了,反正抢人的事我们星月也没少干,既然你开口,绑也得把那人绑过来。”   ……   池殊:“……”   毕舍几人:“……”   他们收回视线,看向青年:“你身上的伤……”   池殊:“没事,就是一点被刮蹭的小伤,好得很。”   几人又关切了几句,池殊问:“万晨和月月怎么没来?”   薛琅:“在解剖室调查线索,现在应该差不多了。”   池殊:“我去买几瓶水,san值不够了。你们现在san值还剩多少?”   一番询问后,发现另外三人的san值都在70到80间,还是已经消耗了一至两瓶水的情况下。   现在还是第三天,之后随着副本的推进,san值的下降速度会只增不减,类似刚才副本间的争斗只会越来越多。   在去往售货机的路上,他们再次迎面碰见了刚从那里回来的陈延三人。   池殊主动打了招呼,陈延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简哲思倒是目光热切地看着他,像是想冲上来说什么,但被白灵拼命拉住了。   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对方认清形势。   简哲思用自认为小声的声音道:“我懂我懂,这种事不能当着他队友说。”   池殊几人:“……”   不用藏了,他们都听见了。   售货机前,池殊兑换了两瓶水和一个面包,其余三人san值消耗得不像他那么快,只各换了一瓶水。   结束后,他们往教学楼A走去。   在路上,毕舍问:“星月想邀请你,你有加入的打算吗?”   星月是异渊排名第三的公社,仅次于神降和荧惑,对当下的池殊来说,绝对是个不错的去处。   池殊:“暂时不了   见他不愿多说,毕舍点点头,也没有追问下去。   其实池殊有自己的想法。   在异渊中,不同的公社就像林立的独立机构,自成体系,公社内部有着各自的一套晋升规则,尤其在某些大公社里,那条条框框犹如丛林法则,字里行间无一不写着弱肉强食这四个字。   所有玩家都踩着别人的尸骨拼命地往金字塔的顶端爬,要是加入它们,势必得顺从那些人制定的规则。   如果可以,池殊想成立自己的公社。   很快,他们就来到了A教学楼前,解剖室在二楼,四人直接走楼梯,穿过几条走廊,顺利到达解剖室门口。   门虚掩着,推开后就看到了李月月略显焦急等待的身影,她看到池殊他们,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因为昨天下午的那个占卜,她对池殊的安危始终怀揣着不安,此刻看到人没事,心定了不少。   ……果然,对于未来的预测,占卜并不一定是准确的。   解剖室里弥漫着刺鼻的味道。   苍白黯淡的灯光下,实验台上摆放着一个个密封的器皿,黄绿色的溶液里泡着大大小小的人体器官,暗红浑浊的肉块粘连在一起,分不清来自人的哪个部位。   电子仪器通着电,显示灯闪烁着猩红冰冷的光,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发出滴答声,回荡在过分死寂的空间内,拉扯着人逐渐紧绷的神经。   巨大的黑色屏幕映照出他们五人扭曲怪异的倒影。   在他们的面前,放置着一具又一具铁架床,上面的尸体将白布撑出隆起的轮廓,无影灯下,铁盘中的解剖刀沾着暗褐的污血,或是人体组织。   “我和万晨发现了一些东西。”李月月深吸一口气,说,“一些……喂食笔记。”   她把一本薄薄的册子往他们这推了推。   边角卷曲,上面带着斑斑点点的可疑痕迹。   池殊忽然问:“万晨呢?”   李月月下意识往身后看去:“应该在里面……但我好像,很久没有听见他的声音了。” 第61章   李月月和毕舍去里面找许万晨, 剩下的三人开始阅读起这本册子。   封皮上印刷着暗红色的字体:喂食笔记。因为陈旧,它有些模糊。   右下角用娟秀的字体填写:【记录者:李娜】   【19xx年2月x日   按照手册,我给饲养箱内的小动物投喂了食物, 它们吃得很开心。这里一共有十六只箱子,七只装着小白鼠, 其余都装着青蛙。   我负责的是下午的班,不仅要给它们喂食, 还负责清理上一批使用解剖室的学生没清理干净的垃圾。   和我交班的学生向我抱怨, 要不是为了学分, 谁会来做这个,但我不是。   我喜欢这里福尔马林的气味,浸泡的生物器官, 白色的冰冷的机械, 各种各样的锋利解剖刀, 死寂的空无一人的环境, 它们都令我感到安全,甚至……着迷。】   【19xx年2月x日   我给每个箱子都投喂了一份食物, 但这些小东西爬上箱体,向我索要更多, 按规定, 我不能投放多余的饲料, 但看着它们祈求的、鼓胀的眼珠,我心软了。   反正饲料有很多, 我又给每个箱子多拿了一份, 投喂给它们。   它们进食时的咀嚼声包围着我,喜悦感如同膨胀的棉花填满我的身体,我突然感到饥饿, 偷偷吃了一口饲料,呸,真难吃。   坐在空荡荡的解剖室里,我开始想念面包。真饿啊。饿啊。】   【19xx年3月x日   它们吃得越来越多了。   一份食物早已满足不了它们,我已经习惯喂这些小东西两份,我看着它们一天天胖起来,感到一种奇妙的感觉,就好像它们是我亲手饲养的宠物。   每次吃完食物,它们都会用手爪扒着饲养箱,急切而渴望地看着我,拼命眨动着红色的眼睛,嘴巴一张一合,仿佛还在索要着。   奇怪,老鼠和青蛙的眼睛是红的吗?   ……或许我应该喂它们更多。】   【19xx年3月x日   管理员发现饲料减少的速度不对劲,询问我们是不是有谁多喂了食物,我告诉他是我做的,没想到他居然把我臭骂了一顿。   他的眼睛越来越红,胸膛起伏,腮帮子鼓起,发出嗬嗬的声音,唾沫喷到我的脸上,就像一只待解剖的巨型青蛙。   真小气,这么大个学校,连买饲料的钱都没有吗?   被警告后,我不敢多喂了,老老实实地只投放一份饲料,但习惯了过量食物的它们发出不满的躁动声,狠狠撞击着箱体,尖利的指尖甚至在饲养箱里划出一道道深深的痕迹。   真可怜。   它们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我,大张着嘴,不断尖叫,仿佛在说“我饿”“我饿”“我好饿啊”……   好饿。   好饿好饿好饿。】   【19xx年3月x日   它们需要更多的食物。所以我带了肉。   我把它们裹在几层塑料袋里,藏进书包,在空无一人的解剖室中,我带着手套,抓住一条又一条血淋淋的肉,将它们塞进饲养箱。   我又听见了熟悉的、幸福的咀嚼声。   吃吧吃吧吃吧吃吧。   咔擦咔嚓咔嚓。   那些肉令我恶心,血红的肉条粘连着黄色的脂肪,软趴趴的肥肉,如同一条条巨大的蛆。但它们却吃得很开心。   我应该投喂更多。】   【19xx年4月x日   进行一次后,我能获得很多肉,够它们吃将近一周。   看着它们日渐鼓胀的身躯,越来越红的眼睛,我忍不住抚摸着它们的身体,或温热或冰冷的皮肤下,包裹着我的血肉。   食物随着它们急促的呼吸在腹部鼓动。   两全其美。   但今天我听见同学在议论,他们闻到了我身上的血的味道,即使我已经给伤口缠了一层又一层绷带,穿上厚厚的长袖,他们还是能闻见。   我极力忽视被人注视的不适感,默默想着。   夏天该怎么办呢?】   【19xx年5月x日   它们贪婪地咀嚼着我投喂的血肉。   沙沙沙,沙沙沙。   它们的腮不停地蠕动,红的肉在猩红的口腔里卷动,啃咬,吞咽,他们的脸上露出幸福的微笑。   饲养箱中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血垢,和生物的排泄物一起,散发出腥臭肮脏的气味,哪怕甲醛溶液那样刺鼻的味道都无法将其掩盖。   清洁员没有发现吗?   很快,我就将疑虑扔到脑后,被我尽心投喂的小家伙们,身躯已经比一开始大了五六倍不止,它们一闻到我血液的气味就蜂拥而上,尖锐地喊叫,红色的眼睛亢奋地颤抖,诉说着迫切的渴望。   饿啊饿啊好饿啊饿啊。   我也饿啊好饿啊饿啊。   削下自己的肉,抖动的、柔软的肉,可恶的脂肪流失出身体,它们疯狂地扑上来,撕咬,啃噬,仿佛那是世上最美味的珍馐。   我好奇地抓起一只青蛙,它足有我一只手那么大,它身体柔软,腹部鼓胀,嘴角还残留着血肉和黏液,不住打着饱嗝。   它那凸出的、鲜红的眼睛望着我,我将它塞进嘴里,咀嚼。咀嚼。咀嚼。   我咬下它肖似人手的肢节,软绵的腹部像果冻,湿咸腥冷的黏液滑入口腔,血液猩红,眼球粘稠爆浆,它怪叫着,从嘴里呕吐出几千只青蛙卵。   好饿。   好饿好饿好饿。】   【……】   在册子的最后,夹着一张被撕下来的纸页。   工整的印刷体,但上面有着不少被污物涂花的痕迹,有的字句已经难以辨认。   【解剖室学生饲养守则   1、解剖室内饲养的生物只有老鼠和青蛙,没有也不可能有其他动物,如果你看到其他种类的动物,不要投喂他们,立刻朝值班老师汇报。   2、每天上午七点与下午六点各投喂一次,饲料在█处自取,每个饲养箱只能投放一份食物。   3、老鼠的箱子是白色,青蛙的箱子是黑色,对应着不同的饲料,不要搞混它们!   4、如果你看到除了黑白两种颜色的饲养箱,请记录下它们的颜色和个数,朝值班老师汇报。   5、禁止投喂人肉!禁止投喂人肉!禁止投喂███%&!   6、不要试图打开最角落的那个坏掉的水龙头,如果你已经打开,并看到里面流出了红色的液体,不要观察,不要触碰,立刻退出解剖室,通知清洁人员!】   他们的耳边突然响起了玻璃摔碎的声音。   毫无征兆地在死寂的空间内炸响,来自解剖室最里面的房间。   叶心璐捏着纸页的手指一抖,望向声音的方向。几分钟前,毕舍和李月月到那里去找许万晨。   看来是出了状况。   池殊:“去看看。”   他最先抬步朝那走去,薛琅两人连忙跟上他,随着越来越近,他们能清晰地听见里面传来的呜咽、以及肢体挣扎的声音。   推开门后,室内景象显露无疑。   试验台上一片狼藉。   到处都是试管的碎片以及打翻的溶液,有的培养皿被敲碎,里面生物红绿色的肉块顺着培养液流了出来,形体畸形而怪异,隐隐蠕动着。   昏黄黯淡的光线下,许万晨紧紧缩在角落,他的脸色呈现一种可怖的青白,肌肉抽搐,浑身颤抖。   李月月拼命摁着他的肩,毕舍站在他的身前,一手掰着许万晨的两颊,一手将水灌进他的嘴里。   透明的液体混着唾沫自他的唇角流下。   池殊皱眉,连忙过去帮忙按住他:“怎么了?”   李月月面色苍白,手下不敢放松力气:“我们来的时候他就这样了,问他什么他都不说,就跟魔怔了一样……可能是san值过低的缘故。”   池殊:“你之前怎么没跟他在一起?”   “我们分头找线索,他去了里间。”她抿了抿唇,“我们进来的时候,他正立在试验台前面,我们一靠近,他就开始疯狂地大叫、砸东西,嘴里说着什么‘水’‘吃掉’之类的话……”   毕舍给人灌了大半瓶水,许万晨的身体终于抖得不那么厉害了,他双目发直,张着嘴,呆呆坐在原地,如同一具僵木的人偶。   半晌,许万晨的视线终于缓缓聚焦。   他僵硬地转动颈椎,像一只重启的机器人,黑色的目珠扫过围着他的几人,陡然间,全身过电似的打了个激灵,神色渐渐恢复清明。   见他这般模样,众人纷纷松了口气。   毕舍:“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许万晨虚弱地摇了摇头,被他们扶了起来。   “我刚刚解锁了新的怪谈。”许万晨缓了口气,“我把它分享给你们。”   几人的耳边不约而同的响起系统的提示音。   【恭喜玩家成功触发怪谈八:红色水龙头。   参与人数:6。   怪谈介绍:在教学楼A二层的解剖室内,有一个坏掉的水龙头,从里面会流出红色的液体,用它涂抹眼皮,你将看到另一个世界。】   许万晨:“刚才我的意识不太清醒,给你们添麻烦了……这里很古怪,我们还是快点去找那个水龙头,尽快完成怪谈吧。”   另外几人并无异议。   试验台的周围设置着一圈水槽,靠墙分布,每个之间间隔几十厘米的距离,粗略估计,莫约有三四十个。   六人分开行动,   池殊则看着许万晨的身影,若有所思。   注意到他停留得时间过分长的视线,薛琅问:“怎么了?”   池殊:“我觉得万晨有点怪怪的。”   薛琅皱眉:“有吗?”   池殊看了他一眼,摇摇头:“没事,当我太敏感了。”   他和薛琅一组,也开始找起了那个“坏掉的水龙头”。   接连拧了几个,从水龙头里流出来的都是清水,水流冲刷着洁白的瓷砖,给人种宁静的感觉。   哗啦啦的水声里,池殊感到一阵莫名的眩晕。   毕舍的声音突然传来:“找到了!”   他和许万晨正站在一个水龙头前,面带惊喜。池殊闻言,回过神来,和其他人一同走了上去。   那个水龙头已经被拧到最大,但里面没有流出任何水,仔细听去,和它连接的那截水管正在发出怪异的呲呲声。   像有什么沿着管子爬行似的。   许万晨伸手,试着左右拧了拧阀门,并没有反应。   呲呲声更加明显了。   心头涌起一阵说不出的奇怪感,池殊的视线从水龙头缓缓挪到许万晨的脸上。   除了脸色过分苍白一些,几乎看不出丝毫异样。   水龙头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盯着它。   一股鲜红的、腥冷的液体从中流出。   它染红洁白的瓷砖,往两侧流动着,滑入下水道。一片静默中,水流哗啦啦的声音格外清晰。   许万晨盯着那股殷红的水流,说:“我来吧。”   听到这话,几人都愣了一下。   池殊心头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不对劲。   不对劲。   他想阻止,但已经迟了。   许万晨已经伸出了手,猩红的液体濡湿他的指腹,下一刻,他直直用手指往自己的眼皮涂抹过去。   池殊心口一跳,就要攥住他的手腕,可还是晚了一步。许万晨的指尖碰到了眼睑,在青白的皮肤上留下两道刺目的痕迹。   许万晨歪头看着他,有些疑惑:“池哥,你突然抓着我干什么?”   池殊盯着他眼皮上的两道血痕,问:“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沉默格外漫长。   许万晨茫然摇头:“没……啊……”   那一瞬间,他的声音如同卡带的磁碟机一般,一格一格被地拉得尖细、奇长,音调沙哑而诡异,他的眼睛失去了焦距,目光仿佛穿透池殊,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   密密麻麻的血丝爬上他的眼白,像鲜红的蜂窝。许万晨的眼皮疯狂抽搐,眼周青筋暴起,好似有虫子在他的皮肤下不断地蠕动。   他猛地挣开池殊的手。   许万晨颤抖的十指覆上自己的眼睛,试图遮住什么,但他暴凸的眼球自指间的缝隙钻出,漆黑的瞳孔扩大到可怖的程度,如同两只正在孵化的虫卵,幼虫即将破壳而出。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他彻底陷入谵妄疯癫的状态,全身的肌肉连着骨血都在发抖,它们瑟缩、战栗,在他的身上隆起又陷下,似活动的肿块。   毕舍急声道:“快拦住他!”   迟了。   许万晨的双手已经深深扎入了自己的眼眶,浓稠的血液沿着他的十指汩汩流出,在空中喷溅起抛物线的弧,黏腻、刺目,沿着白色的瓷砖流淌而下。   李月月忍不住发出惊呼。   薛琅抓住他一边的手,就要往回拉,但下一刻,血肉撕裂的声音在空气中响起。   他竟是生生将自己的一只眼睛挖了下来。   “不要看……不要看……不要看……”   许万晨哆嗦着,牙齿磕碰,发出模糊的音节,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一般,五指插入眼眶,疯狂地把另一只眼睛也挖出。   叶心璐连忙把止血粉拼命地往他的眼眶上浇,但血还是不要命地喷涌出来。   看着这一幕,毕舍眸光发颤,颓然往后退了半步,喃喃说:“没用的,他已经……”   到了这种程度,几乎已经注定了是死路一条。   池殊突然捉住他的手,不顾满手的血肉淋漓,语气急促:“……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感到对方的触碰,许万晨僵硬地抬起头,用一双黑洞的空眼眶望着他。   鲜血流满了他脸颊,滴滴答答地淌下来,格外骇人。   “很大……很大的……脑子……”   “假的……假的……都是假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的嘴巴似乎无法合拢,只能用舌头弹动出含混的音节,猩红的血从他的嘴唇两侧流下,带着粘连的乌黑血块。   池殊一点点松开了手。   许万晨皮肤下的肌肉突然开始剧烈地抽搐起来。   它们在他的皮囊里游走、蠕动,他的身体弯折成怪异的弧度,脱离了人形的模样,变成一团畸形的肉块。   在场几人皆不忍地收回视线。   许万晨的身形迅速坍塌下去,骨头跟血水都被消解,只剩下一层薄薄的肉饼,他瘫在解剖室冰冷的地上,发出微弱的笑声,两只眼球滚动着,炸成两朵肉泥花。   他死了。   李月月再也忍不住,呕了一声,捂着嘴跑了出去。   水龙头不知被谁拧紧了。   但水槽中的血还没干涸,它们结成一块块暗红的污痕,如同巨人龟裂的伤口。   池殊走到另一边,垂着眼,用清水冲掉手上的血和肉块,他摊开掌心,掌纹在水流的冲刷下微微扭曲,指腹透出极淡的血色。   半晌,毕舍沙哑的声音在众人的耳畔响起:“这个怪谈,还是得继续……”   怪谈一旦开始,就无法被终止。   “我来吧。”池殊道。   其余几人的视线齐齐投向他。   “万晨说他看到了……巨大的脑子,这个东西我曾经听过,所以我想……”   “所以你就又想去主动冒险?”薛琅突然打断了他,“不行,风险太大了。”   池殊:“总要有人来结束这个怪谈。”   “但为什么每次总是你?”   池殊:“我——”   他瞳孔微缩。   只见离水龙头最近的薛琅一把拧开了它,粗暴地将手放到猩红的水流下,用血毫不犹豫涂抹上了自己的眼皮。   “等等……!”   薛琅的脸色肉眼可见的白了几分。   他缓慢撑开了沉重的眼皮。   血红的视野中,周围的人脸与摆设都被扭曲,一切都在红色中溶解,无数悬浮的丝线延伸向天幕,那里是一块巨大的蠕动的血肉,冰冷的视线自高处投下,如同俯视蝼蚁。   霎那间,一个恐怖的念头闪电般掠过薛琅的脑海。   它知道他看到了它。   即将对视上的那一刻,薛琅死死闭上了眼睛。   汗水打湿他鬓角的发,他的眼皮血红一片,乌色发丝凌乱地贴着侧脸,胸口伴着急促的呼吸起伏着。   耳畔隐约传来队友们不真切的喊叫。   ……   待他再度睁开眼时,视野里的血色淡褪了些,那些扭曲怪诞的景物缓慢回归于正常,血光之中,其余四人面带焦急地望着他。   池殊问:“你看到了什么?”   薛琅的喉结艰难地滚动:“血……很多血……天空是由肉构成的……它在看着我们……连接……”   他的san值正在急剧下降,池殊拧开瓶盖,将水灌了大半进入他口中后,薛琅的面色才稍稍缓了一些。   叶心璐将他架到一边去休息。   池殊若有所思。   他将手往那个水龙头伸去。   毕舍警惕地一把攥住了他的腕:“你干什么?”   青年侧眸,缓缓道:“我还是想……试试。”   他口吻不重,眸中神色却异常的坚决,对视了片刻后,毕舍慢慢松开了他的腕。   他知道自己拦不住这个人。   同样是用血涂抹眼皮,薛琅没事,但许万晨却当场死亡,他们至今没能摸清这个怪谈的关窍在哪里,这无疑是极度致命的。   怪谈现在还在继续。   冰凉腥湿的水流冲刷过池殊的指间,他闭上眼睛,用潮湿黏腻的手指覆上眼皮,缓慢涂抹。   一股奇异的触感在眼睛攀升。   他睁开了眼皮。   视野里的一切都在血色中晃动。   他看到毕舍张合的唇,却听不见对方的声音,一条红色的、细长的管子连接着他的身体,往上面延伸,不仅是他,薛琅,叶心璐,李月月,他们的身上都插着鲜红的管子,就像……为某种存在提供养分。   解剖室消失了。   暗红的天空是一块巨大的血肉,肉块表面的沟壑相互堆叠、挤压,像在呼吸似的蠕动着,数不尽的血管嵌入肉块的褶皱里,随着它们张弛、抖动。   肉的形状……就像一个畸形的脑子。   它没有眼睛,上面布满不平滑的褶皱,整个学校都被它笼罩着,密密麻麻的血管来自四面八方,而它们汇聚的正中心……是行政楼。   那栋楼已经彻底褪去了原来的模样。   墙体的外壁由血肉铸成,遍布青紫的筋脉和毛细血管,它的顶部通向天幕的大脑。   当池殊再仔细看去的时候,竟发现那些墙壁上长着一个又一个的人。   他们的身体深深嵌入在其中,彻底与肉墙融为一体,表面的五官、胸膛、肚腹……都被压平,身躯与身躯紧密相贴,没有丝毫空隙。   无比的寒意自池殊的心头涌起。 第62章   巨大的肉块缓缓蠕动着。   它笼罩在他们的头上, 而所有人都对此浑然不觉,无数的血管如悬丝缠绕着他们的身体,输送向那只庞大的、畸形的大脑。   那到底是什么……   肉块没有眼睛, 池殊却感到数不尽的视线从血红的沟壑里钻出,它们“注视”着底下的玩家, 犹如俯视一群尘埃里的虫子。   ——不能被它发现自己能看到它。   在毕舍他们的视角里,青年的眸光涣散, 从脊线到指尖都在发着抖, 几乎站立不稳, 他们扶住他的身体,感到对方的肩膀在手下颤抖着。   池殊艰难喘着气。   他眼皮发颤,被血洇湿的眼睑与睫毛勾出一道秾丽的颜色, 鸦色发丝下, 侧脸惨白如纸, 血色淡薄的唇翕动着, 用气音吐出模糊的音节。   凑得极近,才能勉强听出池殊在说什么。   “水……”   “水……”   ……   毕舍扶着他, 李月月手忙脚乱地拧开水瓶,递到青年唇边, 像是感到唇瓣异样的触感, 池殊用颤抖的指节抵起瓶身, 透明的清水缓缓流入口中,他喉结滚动, 艰难地吞咽着。   几条纤细的水流沿着他的唇角流下, 淌过下颌,在襟口留下湿润的深痕。   因为喝得太快,池殊被呛到, 弓下身子,咳得眼眶泛红,睫毛发颤。   他染血的手指在锁骨的凹陷处用力按着,单薄的脊背紧绷,不住颤抖。   直播间中。   【嘶,主播看到的那东西该不会就是“主脑”吧。】   【这应该是第一次有玩家这么清楚地看到它,之前的人要么就是因为san值太低发疯异化了,要么就是受不住精神污染不敢继续看。主播还是有点实力的。】   【看来行政楼就是整个副本的核心了,上个副本几乎没有玩家到那里去过,期待一波主播的表现。】   【说实话,刚才给主播灌水的时候我想歪了……】   【主播平常一副淡定温柔又腹黑的模样,身体实际上敏感得不行,一色起来就格外带感,明明什么也没露,却让人浮想联翩,这款老婆就适合被我狠狠蹂躏桀桀桀。】   【???】   【上面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举报了。主播是我的。】   ……   池殊死死闭着眼,咳了半晌,才堪堪缓过来,他用低得几乎不可闻的声音说:“水槽……水……”   几人立刻知会他的意思,七手八脚地把他扶到水龙头前,给他拧开了阀门。   一股腥臭冰冷的液体流了出来。   水流哗啦啦地淌到白色的瓷砖上,殷红刺目。   李月月目露惊骇:“这、这怎么回事……?”   毕舍皱眉:“再试试其他的!”   他一手紧紧拉着池殊,一手接连开了好几个水龙头,无一例外,它们中流出的都是猩红的液体。   李月月声线颤抖:“怎么办……里面流出来的都是血……”   池殊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自额角渗出的汗水打湿他的发丝,他红色的眼睑低垂,虚弱得随时都有可能昏过去的模样,无声喘气。   毕舍咬牙道:“直接用这个。”   他拿出剩下的大半瓶水,掬起一捧到手心,盖上了青年的眼皮,他感到对方的睫毛在自己的掌心下不住地颤抖,被洗掉的血水沿着面庞的轮廓流下。   随着污血被洗去,池殊扭曲的视野一点点回归正常,他的眼睛因冷水的刺激不断眨动,眼前的血色总算淡褪了些许。   池殊缓了缓,接过那瓶水,开口时,嗓音异常的沙哑:“多谢了。我自己来吧。”   他用指尖蘸着水,将眼皮上的残血给一点点洗去,听见了系统熟悉冷漠的提示音。   【恭喜玩家完成怪谈八:红色水龙头。】   【奖励小红花:4朵。】   【玩家当前副本探索度:55%。】   【检测到玩家拥有[隐藏身份],已满足特殊任务开启条件,恭喜玩家触发特殊任务——】   【任务名称:行政楼的秘密。   任务评级:A   任务介绍:探索行政楼,找到完整的主脑。当行政楼探索度大于等于百分之八十时,视作本任务完成。】   【当前行政楼探索度:7%。】   池殊坐在椅子上,一手揉着额角,低敛的眉眼仍有几分苍白疲惫,他打开身份卡查看。   【小红花数量:57。】   【san值:41。】   刚刚那个时候,他猜测自己的san值已经掉到了40以下,但那些水又堪堪让数值回升上来了。   这个数值有点危险,池殊一边啃面包补充san值,一边环视着这间解剖室。   毕舍几人正在这里搜查。   角落里的金属架上,摆放着黑色和白色的饲养箱,并不整齐,池殊数了数,一共有十六只箱子,七只白色,九只黑色。   解剖室的中央是数张用座椅隔开的试验台,摆放着贴着各种标签的实验药剂,玻璃与金属折射出冰冷的光。   池殊站起身,走到最近的一个饲养箱面前,打开了最上层的盖子。   腥臭潮湿的气味扑面而来。   干湿分离的饲养箱内部,四壁积着一层暗红色的污垢,箱底躺着几只青蛙的尸体,已经腐烂,灰白的肚腹朝上,高高隆起,旁边还有几条肉泥状的污物。   黑色的污水上,漂浮着一层青蛙卵,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漆黑的小点如同眼睛,悬浮在卵泡里。   他又打开了另一个白色的饲养箱。   浓烈的臭气熏得池殊屏住了呼吸。   底部的木屑上,数具小白鼠的身体窝在那里,动也不动,看样子是死了,它们的身躯足有寻常实验鼠的四五倍大,皮毛上沾满黑色的血痂。   他关上了箱子。   薛琅的声音忽然自另一侧传来:“你们看那里。”   顺着他所指的方向,他们看到了一只红色的箱子,夹在黑色的饲养箱间,并不突兀。   但守则上说,解剖室内只有黑色与白色两种颜色的饲养箱。   他们很确信刚进来的时候没有这个东西。   池殊将箱子的个数又数了一遍。   十七只。   那个箱子是多出来的。   寒意悄然蔓延。   几人互视一眼,朝它走去。   叶心璐离那个箱子最近,她站在它的面前,深吸一口气,从两侧一点点揭开了它。   那一刻,她的脸色陡然变得煞白。   她手指颤抖,几乎拿不住盖子,赶在它掉落之前,毕舍伸手稳稳接住。   里面是一只畸形而怪异的生物。   纤细的脖颈上,是和身躯一般大的青蛙的脑袋,眼睛消失在肉的褶皱里,猩红的嘴巴大张,露出血淋淋的尖牙。它脊柱弯曲,前肢撑地坐着,却拥有人的手指和一条极长的肉色尾巴。   嘎嘎。   它发出了沙哑的叫声。   毕舍猛地将盖子合上。   里面的生物开始剧烈地撞击起饲养箱,手指在箱体内划出一道道凹陷的深痕,不断嘶吼着,那声音越来越接近人类的怪笑。   毕舍将箱子放到最角落,示意几人远离它。   从外面传来了异常的响动。   声音越来越清晰,只是之前被饲养箱内生物的叫声给掩盖,已经到了无法忽视的地步。   池殊几步走到门边,透过门上的玻璃,看到那些被蒙在白布下的尸体正在抽搐。   它们身下的铁架台随着尸体抖动的幅度发出响声,连带着金属仪器都在颤抖,黯淡的光线下,它们仿佛随时都有可能从床上坐起。   另外几人也看到了这一幕,面色不太好看。   几秒的挣扎后,毕舍咬牙道:“直接走。”   他最先打开了门,池殊四人跟在他的身后,轻声朝外走去。   头顶昏暗的灯光闪烁着,他们沿着房间的边缘往出口走,在另一边,铁架台上的尸体颤抖得愈发厉害,蒙在五官的白布缓缓渗出殷红的血。   金属器械碰撞的声音切割着人敏感的神经,经过的时候,池殊忍不住朝那看去。   白色的光束愈发昏暗阴森,尸布上的鲜血显出一种暗沉而浑浊的色调,下面的尸体抽搐着,头部或手臂在这一过程中露出一截,隐约可看见青白皮肤上的尸斑。   铁架床的尾部印着编号,有的已经缺失,斑驳的印刷体模糊成一串串乱码。   其中一具尸体猛地坐了起来。   “快走!”   它一格格地扭动颈椎,发出骨骼的爆裂声。尸体的头发被剃掉,青紫肿胀的脸已经看不出原来五官的模样,裸露的皮肤上爬满尸斑。   毕舍最先冲到门前,拧动把手,但它竟纹丝不动。   叶心璐说:“我们进来的时候,根本没有关门!”   门意外的坚固,他们的攻击手段根本无法破坏,就像有某种规则将它牢牢束缚在原地。   尸体已经走下了铁架床,摇摇欲坠的床体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它的身高不高,但浮肿的皮肤和大块尸斑令它看上去犹为可怖,在几人紧张的注视下,它竟无视了他们,一步步地往里间走去。   忽明忽灭的灯光拉扯着它扭曲畸形的身体,一片死寂里,尸体脚掌拖动地面的声音格外清晰,它的身影消失在门后,从里面很快发出了咀嚼与吞咽的声音。   饲养箱被一个个打开,即使看不到,众人的脑海里也能清晰地勾勒出它从箱子内掏出动物尸体,放入嘴里大快朵颐的场景。   门依旧纹丝不动。   没有人知道等那具尸体吃完了饲养箱内的食物会发生什么。   池殊突然说:“打电话。”   四人的视线齐齐投向他。   “守则上写了,如果看到别的颜色的饲养箱,就朝值班老师汇报。找他的电话。”   说着,他便开始在这里寻找起来,其余几人也连忙跟着他一起找。   池殊的视线扫过试验台上凌乱的器具与药品,眸光微沉。   守则上还有一条。   不要试图打开坏掉的水龙头,如果已经打开,并看到里面流出了红色的液体,不要观察,不要触碰,立刻退出解剖室,通知清洁人员!   他们早就已经违规了。   来自里间的翻动声与咀嚼声越来越急促,黯淡的光线将尸体模糊巨大的影子投到墙上,它弓着脊背,弯曲的手中提着一条肉块,把它扔进大张的嘴中。   血肉撕裂的声音格外清晰。   “找到了!”   毕舍的声音自房间的另一侧传来。他的手里拿着一本皱巴巴的登记册,上面记录着值班老师的电话与名字。他们翻到最新一页。   纸上写着:【值班老师:李蕊。电话:150xxxxx。】   旁边还有张照片。   毕舍拨打了这个电话。   数十秒的机械音后,电话被接通了,从那头传来冰冷的女声:“什么事?”   “李老师,我们在解剖室里发现了一只红色的饲养箱。门打不开,请您过来开下门。”   几秒的静默。   “你们碰水龙头了?里面是不是流出了红色的液体?”她的声音阴冷,伴着嘶嘶的电流声。   毕舍:“……对。”   “稍等。我会让清洁员去你们那里。”   电话挂了。   里间的门后,那具尸体发疯了般打碎试验台上的玻璃容器,从溶液里抓出培养的生物肉块,放入嘴中贪婪地咀嚼,它的腹部被撑得高高隆起,四肢又纤细得可怖,血沿着张合的下颌流淌下来。   十几只饲养箱大开着,里面生物的尸体似乎已经被吃光了。   池殊来到那扇门边,视线透过上面的玻璃,落在它满是血污、看不清原来模样的衣服上。   陡然地,他的目光凝滞了。   在那尸体的胸口,印着一个隐约的、圆形的轮廓。   像是……徽章。   它已经吃完了里面所有的“肉”。   尸体抬起了血淋淋的头,一双浑浊的、猩红的眼睛望向他。   池殊猛地关上了门。   它疯狂地扑上前来,拍打着单薄的木门,在透明的玻璃上留下数道触目惊心的红手印。   门摇摇欲坠。   其他几人将一辆推车移了过来,抵在门前,伴随着震颤,铁架发出尖锐凄厉的摇晃声。   一只鲜血淋漓的手捅穿了玻璃。   毕舍等人戒备地盯着门的方向,脊背紧绷,摆出攻击的姿态,池殊站在他们的身后,若有所思。   那个徽章,是育才高校的校徽。   尸体身上的衣服……是校服。   在门被完全砸烂之前,锁芯转动的声音自他们的背后传来。   解剖室的门开了。   池殊回过头去,看到穿着灰色防护服的人站在门口,脸上带着面罩,看样子就是那个“清洁人员”了。   与此同时,木门发出一声巨响,它的门轴被生生贯穿,整扇轰然倾倒下来,无数玻璃瓶被砸碎,爆鸣刺耳。   “走!”   五人连忙朝那扇门奔去。   清洁人员沉默地站在门边,如同一具高大的石像,池殊经过他的时候,隐约听见了防护服底下冷漠的机械声。   【清除……清除……清除……】   池殊愣了一下。   最后一个人出来后,他关上门,自己走了进去。   门边竖起了【清洁中】的红色标志,再听不见里面一丝一毫的动静。   现在时间已经过了七点,教学楼静悄悄的,窗外一片漆黑,显得格外森冷瘆人。   回去的时候,池殊叫住薛琅,问他要不要和自己一起去602寝室看看情况。   他们之前在地下车库找到了一具名为江晓晓的尸体,通过薛琅的[招魂],获得了怪谈七·线索其一,还需要更多的线索才能解锁这一怪谈。   据江晓晓所说,他住在602寝室,那里大概率藏着有关这个怪谈的线索。   薛琅同意了。   他们坐电梯前往六楼。   602的寝室门关着,池殊试着敲了敲门,里面很快传来了“谁啊”的回应。   门开了。   一名头发乱糟糟的男生站在门前,黑眼圈很重,眯着眼将门口的两人打量了一番:“你们……有什么事吗?”   池殊:“江晓晓是住在你们这间寝室吧。”   男生挠了挠头:“没啊,他两周多前就搬走了,咋啦?你们是他同学,找他?”   搬走了……   池殊和薛琅对视了一眼。   他微笑道:“我们是他同班的,有个老师布置的作业想找他讨论一下,我们以为他还住宿呢……他没跟我们讲他走读的事。”   “那你们明天找他吧。”   男生就想关上门,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却突然抓住了门框。   池殊:“他那时是一个人搬的寝室吗?”   男生下意识回道:“有个老师过来帮他搬的,应该他们班上的。他说江晓晓身体不舒服,他过来帮忙,他还送了我们糖,那老师人挺好的……”   池殊:“王老师。”   男生点头:“对对,就是他。”   江晓晓说,杀死他的人是“王老师”,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现在看来,这些细节都能对上。   或许是他们交谈的时间有点长,寝室里传来另一道声音:“林哥,门口谁啊?”   男生回头道:“晓晓班上的同学,以为他还住咱们寝室呢。”   “怎么又来问?之前不是有个男的也问过吗?也是晓晓班上的。”   薛琅:“还有人也来问过?”   应答的声音自寝室内传来:“对啊,晓晓搬走当天,蒋辰就来问了,听到他不在,脸色可臭了,简直莫名其妙的……”   他说话的时候,两人耳边不约而同地响起了系统的提示音。   【玩家已获得怪谈七·线索其二。】   【恭喜玩家解锁怪谈七:人体模型。   怪谈介绍:生物教室有一具会动的人体模型,找到它后,会发生一些有趣的事。】   池殊眸色微动。   ……蒋辰也跟这事有牵扯?   门口男生并未觉察他们的异样,高声道:“蒋辰?我听说他最近因为跟校花分手的事,深受打击,好几天都没来上学呢。”   眼见着他们就要聊起八卦,池殊说了声“我们先走了”,就拉着薛琅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池殊跟薛琅简单陈述了一番蒋辰已经被张琳琳杀死的事。   薛琅皱眉:“这几个人怎么你杀我我杀你的?关系乱成一团,搞得我头都大了。”   池殊扶额:“简单来说,就是教生物的王老师杀死了江晓晓,蒋辰应该知道其中内幕,才过来询问,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不清楚,最终蒋辰是被自己的女友张琳琳因爱生恨杀了。”   “明天下午去生物教室完成一下那个怪谈,估计就能彻底捋清楚了。”   薛琅:“行。午饭后我跟你一起去。”   他们简单敲定一番行动细节后,各自回了寝室,这时已经快要熄灯,池殊匆忙洗漱一番后上了床。   黑暗之中,池殊尝试着入睡,但翻身了好几回都没能睡着,他在被窝里打开手机,右上角的时间显示:23:43。   池殊进入论坛的怪谈板块,即使他已经对里面的六条怪谈烂熟于心,但还是点了进去。   这里就只剩下一条怪谈没有被触发了。   【怪谈五:坟贴。   怪谈描述:凌晨00:01时,进入学校论坛,有几率刷新出一条灰色的帖子,点入之后,你会被女寝死去的怨灵缠上。】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他安静地等待到了00:00。   当分钟跳至1的时候,池殊开始在论坛界面刷新。   他的内心毫无波澜,连一丝期待也没有,毕竟按照他现在的san值,怪谈百分百触发是毫无疑问的事。   刷新了几下后,一条灰色的帖子出现在池殊的眼前。   标题是:【救救我!寝室里进了杀人犯!救命!救命!】   还没来得及点进去,一行行莹白的字幕就占据了他的视野。   【恭喜玩家成功触发怪谈五:坟贴】   【参与人数:1】   【怪谈进行中……】   【玩家已触发特殊任务:213女寝。   任务评级:B   任务开启地点:女宿舍楼。   任务介绍:零点零一分,学校的论坛上出现了一条奇怪的求救帖,即使有点进去的人,也只当这是一个恶劣的玩笑。   但当天白天,就传来了213寝室全寝成员被杀害的消息,凶手是其中一名女生的前任男友,在被分手后屡次求复合无果,一怒之下潜入寝室,杀死了四人。   官方是这么报道的,事实真相到底是什么,只有死人知道了。   任务将在明日零点零一准时开启,届时你会拥有一个特殊的身份,加入这场扑朔迷离的杀局。   你的任务:成功救出帖子的发布者,发掘这场屠杀的真相。】   池殊的神色僵硬了一瞬。   不是,等等。   这任务地点在哪?   女寝?   几个意思?   系统字幕顿了顿,又有几行新的跳了出来:   【检测到玩家当前性别为男性,为确保任务顺利进行,已根据您的外貌,为您限时开放[女性外观]选项,开放时间截止本任务结束。】   【从现在起,您可以随时选择激活。】   池殊:……   这游戏绝对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吧。 第63章   池殊打开身份卡, 果然,上面多出了一个【女性外观】的选项。   他点击查看详细,一个长得和他七八分像的玩偶小人出现在他的面前, 基础设定是及腰长发,白色上衣, 白色短裙,裸足。   小人正看着他, 唇角露出温浅的微笑。   点击头部, 就能进入捏脸模块, 不过只能在系统给出的五官上做出细微的调整,发型和发色都可以更换。   点击身体部位,可以给小人更换衣服, 各种衣服都有, 但一眼看去几乎全是裙子, 甚至还有水手服, 史库水,洛丽塔, 等等等等。   哦,连全/裸这个选项都有。   池殊:……   你不是恐怖游戏吗?   你这正经吗?   他又不是擦边主播。   不要在一些奇奇怪怪的地方增加不该有的细节啊。   声音也可以进行选择, 不需要池殊再花积分从商城兑换, 上面陈列着:萝莉音, 绿茶音,御姐音, 女王音, 大妈音,等等,看得池殊一阵头疼。   池殊:……   他感到自己的精神受到了一万点暴击。   这任务不做也罢。   他一脸麻木地关掉了系统光屏。   池殊点进了论坛上这条灰色的帖子。   里面的内容不长, 字句成片的连在一起,甚至有好几个错别字。看样子贴主是在极度慌乱之下打的。   【救命救命救救我   寝室了有人他要杀我们,他现在在阳台手里拿着到,他进来了!怎么办久救救我救命!   我在213寝室女寝   救命救命jiu】   门口传来脚步声。   池殊连忙关掉手机,面朝墙壁装睡。   钥匙插入锁孔,门被打开,沉闷的、迟缓的脚步声一点点靠近,让人喘不过气来。   奇怪,现在还没到凌晨三点。   宿管来检查的时间提前了。   池殊微微撑开眼皮,能看到一个人头的影子在自己面前的墙上抖动着,它很快停在了他的床边,并且逐渐变得清晰,像是在探头试图靠近。   阴冷的感觉自后颈袭来。   粗重的、缓慢的呼吸声如同绞索缠住他的脖颈。   不知过了多久,宿管终于从他的床边退开。   她在这间寝室游荡了一圈,缓缓走了出去。   宿管离开后,又过了半晌,池殊从系统商店里兑换了个东西,放在床边。   为了明天的任务做准备。   ******   铃声响后,池殊准时起床、穿衣、洗漱,看着镜子里青年眼下的青黑,掬起一捧冷水,洗了洗脸。   最近每天晚上他平均都只睡了四五个小时。   幸好他是常年性失眠患者,还能撑住。   等这个副本结束,说什么也一定要给自己放个长假。   想到晚上的任务,池殊叹了口气。   今天注定又要通宵了。   陈延刚好在这时进来,听到他的叹气声,挑了下眉。   他经过池殊,到他旁边的水槽进行洗漱。   池殊:“我今晚不回寝室睡了。”   “怎么?”   池殊:“任务需要。”   陈延瞥了他一眼:“那个坟贴怪谈?”   池殊点头。   下一秒陈延说的话就令他神色一僵:“那不是在女寝吗?你怎么完成?”   池殊:……   瞒不住了。   “……你知道?”   陈延:“我们队伍里有人完成过。”   池殊:“系统给我安排了个身份……能进去……”   陈延哦了一声,神色淡淡,没有继续追问。   池殊松了口气。   在他离开前,陈延突然道:“女装?”   池殊:……   你这反射弧还挺长的。   他不咸不淡地嗯了一下,逃似的离开了卫生间。   陈延盯了他的背影几秒,若无其事收回视线。   好奇。   ******   今天上课的是昨天的生物王老师,他来得挺早,站在门边,向每一个进来的学生微笑示意。   他脸上的肥肉堆在一起,挤出笑容的沟壑,黑色的小眼睛眯成细缝,像两条肉虫。   池殊远远就看到了他,愣了一下。   这就是杀死江晓晓的嫌疑人了。   但现在看来,对方对待学生的态度称得上温和可亲……   池殊来到了教室门口。   “同学早啊。”   王老师拍了拍他的肩。   池殊的心底一阵恶寒。   与其说是拍,不如说是重重地抚摸。   滚烫的大手隔着层单薄的衣料,触摸他的肩膀,粗糙的指腹游离过池殊后颈袒露的肌肤,缓慢摩挲着。   那双眯成缝的眼睛牢牢粘在青年的脸上,黏腻、淫邪,像根舌头舔过他的皮肤。   池殊的眉眼霎时冷了下来,啪得一下拍开了对方的手,脸上绽放出一个晃眼的笑容。   “早上好,王老师。”   他这一下打得极重,男人的脸色陡然变得无比可怖。   像是没注意到对方阴沉的视线似的,池殊径自走了进去,刚走两步,忽地回过身来,轻轻道:“江晓晓是老师的学生吧。”   “他最近都没来上学,老师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王老师脸上的肥肉猛地抽搐了一下,嘴角咧开,露出个怪异而丑陋的笑容:“老师怎么会知道呢?”   池殊无视了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那道令人不适的目光仍黏在他的身上,如同下水沟里的蛆虫。   不久,上课铃声响起,池殊照例趴在桌子上补觉,他特意用校服外套把头蒙起来,阻隔来自讲台上的视线。   下课后,池殊在学生们的声音中醒来,他先是检查了一下自己的san值,50点。   讲台上的王老师在慢悠悠地整东西,目光一直若有若无地看向池殊这边。   薛琅走了过来,用身子挡住了对方的视线,低声说:“他怎么一直在看你?你是不是又被npc盯上了?”   池殊:“我问他是不是他杀了江晓晓,他因为这个惦记上我了。”   薛琅:……   两人一起离开教室,去食堂和毕舍他们汇合。   池殊提出和薛琅一起去生物教室完成怪谈,其余三人则去进行池殊分享的怪谈九:人脸兔。   商定之后,他们便分头行动。   生物教室在A楼611,大小是一般教室的两三倍,摁下开关,随着一阵嘶嘶的电流声,白炽灯亮了起来。   白色的灯管里,有细细密密的黑点悬浮着。   他们走进了这间教室。   地板是空心的,稍重点的脚步声就能激起回音,教室的前方是一面巨大的屏幕,旁边摆着一具人体骨架。   红蓝色的神经缠绕着它猩红的肌肉与骨头,下颚大张,两只空洞的眼眶正凝视着门口的方向。   这里到处都摆放着石膏制的人体模型。   它们姿态各异,或站或坐,黯淡的光线下,石膏苍白的表面显得灰蒙蒙的。它们的做工并不精致,五官模糊,显得格外诡异。   耳边响起的系统音沙哑冰冷。   【玩家已成功触发怪谈七:人体模型。】   【参与人数:2。】   【怪谈进行中……】   池殊:“我去教室后面,你在前面,分头查。”   薛琅:“没问题。”   沿着靠墙的走道,池殊来到了教室后方。   窗户似乎没关严,窗帘被吹得不断颤抖,灰色蠕动的影子掠过人体,它们不清晰的面容上像是一张张笑脸,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活过来。   找到会动的人体模型……   池殊来到离他最近的那一具模型前,试着碰了碰它的手臂,触感冰冷坚硬,它的眼睛呆木地注视着前方,没有丝毫反应。   池殊去往下一具。   教室后方的灯像是坏了,每隔数秒就会闪烁几下,他的视野忽明忽暗,一切都浸泡在阴影之中,缄默,怪诞,如同一场诡谲的异梦。   池殊微微俯下身,与那具正坐着的模型平齐。   它的眼睛一动也不动地注视着他,勾起的嘴角露出一个夸张的笑容,几丝黑色的裂纹爬上它的脸颊,如同皮肤的褶皱。   看了几秒钟,池殊突然回头往后看。   一具高大的模型正立在他身后不到一米的位置,低头俯视着他。   它背着光,颤动的光线下,灰色的轮廓模糊不清,像一团巨大的影子。   奇怪。   这具模型本来就在那里吗?   池殊转过身,缓缓靠近了它。   池殊的视线一寸寸地在模型的脸上打量着。似乎没有任何异常的地方。   在他的右后方,突然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咔嚓声。   一个人头掉了下来,咕噜噜滚到了池殊的脚边。   另一边,薛琅已经检查完了七八具人体模型,当他去往下一具的时候,刚抬起的步伐猛地顿住。   不知何时,自己已经被逼到了角落,在他的面前,是数具站立的灰白人体,它们的脸上挂着如出一辙的模糊的微笑,正看着他。   要想出去,必须从它们的身体间穿过。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沫。   这些模型,正在向他靠近……   人头的半边被摔碎,只剩下一张布满裂纹的脸,那只睁得极大的眼睛死死盯着池殊,下颚处的破口像张大笑的嘴。   灰白色的东西从头颅的底部缓缓流了出来。   池殊猛地倒退了一步。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周围的人体模型越来越多,它们相似的面孔齐齐转向那个青年,或站或坐,头顶的灯光呲呲闪烁着,那一张张脸愈发扭曲,悄然地、无声向他逼近。   池殊的额间沁出些冷汗。   他的视线在它们微笑的脸上游离着,试图寻找出某一具的不同之处,黑影颤抖,在池殊的身后,一张又一张空白的脸转动向他的方向。   他必须尽快找到……   池殊穿过它们之间的缝隙,目光飞速掠过那些惨白的面容,陡然间,他的视线凝滞了一下。   他记得刚刚……   池殊一步步地朝那具坐着的人体靠近。   它正在重重叠叠的模型背后,咧着嘴角,微笑地看着他。   池殊站在了它的面前。   他刚才在检查这具人体模型的时候,背后传来异动,所以才回头往后看……正因如此,它才显得格外可疑。   刚才所发生的一切,或许只是分散他注意力的手段。   池殊紧紧盯着那双白色的眼睛。   漆黑的裂纹爬满它的脸颊,它唇角的弧度十分僵硬,面庞的肌肉堆积出深深的沟壑,就这样一动也不动地死死盯着他。   池殊忽然听见了若有若无的呼吸声。   压抑的、沉重的、自胸腔内发出的喘息。   他心头一跳,连忙往后退去,几乎在他动身的一瞬间,那具人体模型全身的肌肉都蠕动起来,惨白的脸上挤出一个狰狞扭曲的笑容,猛地朝他扑去。   池殊头也不回,拔腿就跑。   那边的薛琅突然看到青年从教室后面朝他冲过来,愣了一下。   池殊:“走走走!”   房间里所有的人体模型都看向了他们。   石膏制的肢节摆动着,发出咯吱咯吱怪异的声响,那一张张惨白的脸拦在了他们的面前,疯狂阻挡着二人的脚步。   当他们终于冲出生物教室的时候,背后粗重的呼吸声已然近在咫尺。   池殊抽空回头看了一眼。   白色的石灰粉簌簌落下,露出肉色的皮肤,那双细小的眼睛嵌入肥肉的褶皱里,隐隐变得猩红,他的身躯肥硕,却以一种非人的恐怖速度追了上来。   是王老师。   在他的身后,一具具人体模型如白色的虫潮般涌出。   冲过拐角后,他们藏进了其中一间教室里。   池殊从里面反锁上门,抵在门框边,视线穿过玻璃上单向膜的缝隙,盯着外面的走廊。   一道灰色的影子掠过门前。   几秒的死寂后,他又折了回来,沉默地立在门口,身躯扭曲成一团暗灰色的雾气。   下一刻,人影开始狠狠撞击起门板。   他的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   “开门!开门开开开开开——”   一只猩红的眼睛猛地贴上玻璃。   他黑色的瞳孔像块橡皮泥一样拉扯、哆嗦,里面毫不掩饰闪烁着贪婪的、欲望的光。   透过狭窄的缝隙,他死死盯着青年苍白的面容,一寸寸舔舐过他的皮肤。   “同学,别躲了,我知道你在里面……”   王老师的喉腔里发出嗬嗬的怪笑。   “你特意来找我,就是为了引诱老师摸摸你的身体吧,你这种人我见得多了……”   “之前那个同学也像你一样,故意勾引老师,最后还不是乖乖听了我的话……嗬嗬嗬……”   “可那小贱人居然还想杀我,幸好被我发现了,我就狠狠掐住他的脖子,不管他怎么哭泣,求饶,辱骂,踢打、都没有用,那个贱人……嗬嗬……嗬嗬……”   “不会有人说出去的,这是属于你和老师的秘密,懂吗?懂吗?只要你乖乖听话,老师会很温柔的对待你的……不要像那个不听话的贱人……”   “嗬嗬……”   “你也想跟他们一样吗?!”   粗粝的指甲在玻璃上划出可怖的深痕。   池殊沉默着,低垂的视线扫过王老师肿胀扭曲的脸庞,对方的注视令他有点恶心。   透过玻璃细窄的缝,男人看到青年的面容白皙如雪,眼珠色泽浅淡,犹如摆在橱窗里精致剔透的瓷娃娃,哪怕让他沾染上一丁点尘埃,都是不可饶恕的罪孽。   他正朝他投来厌恶的、鄙夷的眼神。   居高临下。冰冷淡漠。如同画壁上纯净的天使。   男人的呼吸愈加粗重。   密密麻麻的人体模型涌上前来。   它们狠狠撞着摇摇欲坠的门板,连片的墙灰掉落,门轴发出吱呀的悲鸣,随时都有可能因不堪重负而倒下。   池殊一步步往后退去,已经做好了使用道具抵挡的准备。   就在那些颤抖的影子即将破门而入的一刻,一道男声突然自不远处传来:   “我草陈哥,这里怎么这么多鬼?!”   影子们僵硬了一瞬。   偏冷的女声接着响起:“那叫人体模型。”   “你见过谁家人体模型会动?跟群乱咬人的疯狗似的……草草草它们朝我们过来了!”   “谁叫你乱喊的?全被你引来了。”   “能怪我吗?我说话之前它们已经看到我们了!”   “你不喊的话它们也不会来得这么快。”   ……   六楼走廊上,原本还在拍门的人体模型齐齐停下了动作,石膏一节节扭动的声音格外清晰,它们惨白的面容转向走廊的另一头。   那里站着三道人影。   为首的青年神色淡漠,漆色发丝下,一双眼瞳无波无澜,淡淡扫过那数十具朝他们靠近的影子。   它们空洞的眼睛凝视着走廊上的三人,关节僵硬地摆动,发出咔擦咔嚓的怪声。   两人自觉地退到了陈延的身后。   简哲思:“这么多。”   白灵:“要不是你乱喊,它们也不会一下子都过来。”   简哲思:“我这是把它们一网打尽,给陈哥省事。”   白灵:“……”   暗红色的“斩殷”出现在了陈延的手中,在它们扑过来的前一刻,猩红的刀芒便将那些惨白的人影给淹没。   它毫不留情地贯穿了石膏的身体,白色的粉屑飞舞,几粒落到青年的发丝间,他不禁皱了下眉。   破碎的头颅和残肢滚了一地,在它们的身后,一道高大的人影恶狠狠地注视着他。   对方脸上的石膏粉已经掉了大半,露出肉色的、狰狞的皮肤,简哲思眯了眯眼,终于认出了他的身份,不由惊呼:“这不是那个今天上课的老师吗?”   “他混在石膏像里干嘛?给学生当人体模特吗?可他这身材,嘶……怎么说也得换个匀称点的过来吧。”   他说话声音不轻,传到王老师的耳朵里,男人脸上的神情有片刻的僵硬。   或许是看到他们人多,王老师神色怨毒地扫了他们一眼,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的阴影中。   教室内,池殊的耳边传来系统的提示音。   【恭喜玩家完成怪谈七:人体模型。】   【获得小红花:4朵。】   陈延忽然说:“里面有人。”   他用余光瞥了一眼不远处的那间教室。   刚才那些东西,就是追着里面的人过来的。   简哲思和白灵对视了一眼,目光警惕。   在对抗本里,非己方队友的,默认都被视作敌人。   三人很快朝教室靠近。门正紧闭着,无法窥见里面的景象。   陈延一手握着刀,左手无声伸向把手,就在即将触上的一瞬间,门从里面被打开。   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   池殊只觉脖颈一凉,锋利的刀刃横在了他的颈上,殷红血色只差半寸就可没入他的皮肤,沿着刀身往上,他对视上一双寒凉的漆黑眼睛。   看着这一幕,他身后的薛琅呼吸微窒。   陈延的视线在池殊的脸上驻足。   后者缓慢地眨了下眼。   气氛陷入诡异的凝滞,最终还是简哲思的声音打破了平静:“诶,怎么又是你啊,那些东西是追着你们来的?”   陈延将刀抽回,视线越过池殊,落到薛琅上,又收了回来。   池殊:“对。这次又多谢你们解围了。”   青年脸上的笑容真诚,配上那副颇具欺骗性的皮相,看着就让人顿生好感。   简哲思顺嘴道:“谢就不必了,赶紧把你那日耀公社退了,来我们星月,陈哥说了……”   陈延:“我没说过。”   简哲思:“你就不能别在这时拆我台?”   池殊:“……我考虑考虑。”   在他们交谈的时候,白灵打开了通讯面板,指尖滑动几秒后,神色顿时沉了下来。   “坏了,奈儿出事了。”   她示意陈延两人去看队伍群里的消息,很快,简哲思的脸色也变得无比难看。   “这可怎么办?”他咬牙,“被那帮人发现……恐怕凶多吉少……”   白灵:“你别忘了她的天赋……”   简哲思:“那也撑不了多久……林想不是说进不了行政楼吗,根本不知道她在里面会遇到什么。”   池殊捕捉到了“行政楼”三个字,眸色微微一动。   他道:“你们队友……被带去行政楼了……?”   这话一出,三人的视线齐齐扫向了他。   白灵:“你去过那?”   池殊点头。   “那你——”   “不过是被当成违规学生抓进去的。”   白灵:“……”   简哲思:“你怎么活着出来的?”   池殊:“用了天赋。”   一直都没说话的陈延开口了:“你有办法还能进去吗?”   “有。”   池殊安静几秒,又道:“行政楼很危险。它触及整个副本的核心。”   陈延:“你想要什么?”   池殊看着他。   陈延一字一句:“我要你带我进去。你想要什么?”   空气安静得几近凝固。   池殊笑了一下:“那你就当欠我个人情吧。”   他口吻说得轻描淡写,陈延深深看着他:“可以。”   他回身道:“你们就别过来了,去跟林想他们汇合,我去找人。”   他语气不容置喙,两人挣扎片刻,到底还是同意了。   池殊看向薛琅,后者瞬间读懂了对方意思,闷声道:“我跟你到楼下,就去B楼找毕舍他们。他们那正好发现了一具尸体,让我用天赋看一下。”   池殊微笑:“那就拜托你了。”   几人往电梯的方向走去。 第64章   “江奈儿, 她在进行怪谈的时候被学生会的人带走了。”   去的路上,陈延道:“她的天赋是[附灵],把自己的‘意识’从身体里抽离, 附到死物上,只要身体还有生命体征, ‘意识’就不会消散。”   “她在被带走前,把自己的意识附在了头绳上, 它能指示她的方位, 我们先去林想那把它带上。”   林想二人在行政楼前的路上焦急地等待, 见陈延他们来了,连忙走了上去,急声:“陈哥, 奈儿她——”   他注意到了陈延身边那个陌生的青年, 觉得对方有点脸熟, 又一时间想不起在哪见过。   陈延:“池殊。他有进行政楼的办法。我跟他一起去。”   林想的视线在他们两人间转了转, 最终看向池殊:“……那就拜托你了。”   池殊微笑了一下。   他把一根蓝色的蝴蝶头绳放到陈延手中:“注意安全。”   他们往行政楼的方向走去。   “我要一些准备。”池殊道。   陈延示意他继续。   “我之前拿到了学生会的身份和衣服,需要换上伪装成他们的样子才能带你进去。还有件事, 得你配合一下……”   听完池殊的话,陈延挑了下眉。   他看了对方几秒:“可以。就按你说的办。”   十几分钟后, 池殊从卫生间走出, 身上已经换上了学生会的衣服。   鲜红的衣料衬得青年的肤色愈加白皙, 给他的眉眼添了几分阴冷的气质,他摸了摸衣袖处光滑的布料, 感到一阵寒意从指间传来。   这件衣服给他的感觉……怪怪的。   就好像一旦穿上, 就再也脱不下来一样。   收敛起心绪,池殊来到陈延身前,说:“走吧。”他顿了顿, 又补充,“进去之后,非必要情况,尽量别开口。”   陈延:“知道。听你的。”   池殊走在前面,陈延在落后他一步的距离跟着,他缓缓推开了行政楼的大门。   一楼大厅冰冷而敞亮,正对面坐着一个值班学生,看到有人走进来,抬起了头。   “有什么事?”他看向池殊。   池殊来到前台,略一扬下巴,示意背后的人:“这是疑似违规游玩怪谈的学生,我需要带他去三楼进行问询。”   男生惨白的面孔直直盯了他一会儿,缓慢道:“进行测谎需要主任在旁监督,我给她打个电话,稍等。”   说着,他就要伸手去拿电话筒。   对方之后的话令他的动作一僵:“她没通知你吗?我早就和她打过电话了,她现在已经在等我了。”   男生阴冷的视线扫过池殊微笑的面容,几秒后,拿起了电话,声音平直沙哑:“按照规定,我需要再向她确认一遍。”   他按下了第一个数字。   池殊对身后的陈延比了个手势。   “你号码是不是输错了?”池殊忽然往前探身,影子笼住男生一侧的光线,手指隔空点了点数字按钮。他温和的、轻柔的嗓音在男生的耳边响起。   “……有吗?”男生的眼中闪过困惑。   池殊:“我记得不是这个号码,你再对对?”   青年口吻真诚,他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拉开抽屉,取出了本薄薄的册,迅速翻开了其中的一页,视线滑到那一栏。   下一刻,他猛地抬起了头:“没有错。你——”   对面之人冲他笑得愈发灿烂。   他忽然感觉有哪里不对,脖子痒得厉害,就像有一千只蚂蚁在啃噬,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竟摸到了一条平滑的、崭新的断口。   冰冷的空气争先恐后地灌入他的喉管。男生的双眼不敢置信地睁大,张着嘴巴,却只能发出微弱的嘶嘶声。   陈延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后。   他神色淡漠,一手捂着男生的嘴,一把横过的匕首悄无声息地没入了他的脖子,喷涌出的血顷刻被猩红的刀刃吸干,没流出一丝一毫。   他轻轻把人放到了桌上,领子遮住脖颈伤口,看上去就和睡着了一样。   池殊瞥了一眼角落里闪烁的红点。   即使他们刻意用身形遮挡住了摄像头,但如果监控室里有人在盯着的话,迟早会发现问题。   “我们得尽快。”   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说:“把他袖子拉上去。”   陈延依言卷起他的袖口,感到一股强烈的拉扯感,不由皱了下眉。   空气中传来血肉撕裂的声音。   池殊瞳孔微缩。   手臂的皮被撕烂了,鲜红的肌理暴露在他们的眼前,其间交错着青色的静脉与毛细血管,衣服的内侧,粘连着残碎的血沫和肉块,血洇红了陈延的指尖。   那件校服竟与他牢牢地长成了一体。   陈延的视线移向池殊,忍不住道:“你身上的衣服……”   池殊抿着唇,深吸一口气:“现在还没事。我找个机会脱下来。”   他忽然觉得大脑有些眩晕,扶了下桌面,佯若无事地拿起了桌上的小册子。   池殊拉开抽屉,翻了翻,从里面找到一张通行磁卡,右上角标着:【通行权限:一级】。   没有发现更多有用的东西,两人一同朝电梯的方向走去。   陈延拿出江奈儿的发绳,轻轻松开手,蓝色的蝴蝶翅膀震颤着,晃悠悠地飞在了他们的身边。   看到这一幕,池殊道:“它有‘意识’?江奈儿能通过它给我们传递信息吗?”   陈延:“本来可以,但她的意识脱离身体太久,天赋效果减弱,陷入了一种沉睡的状态,它现在只能带我们追踪江奈儿的气息。靠近的话,会有反应。”   池殊:“那从三楼开始,一层层排查吧。”   刚才得到的小册子里,记录了行政楼各楼层的区域分块,以及一些高职务老师的姓名与电话,池殊迅速浏览着,将它们记了下来。   这些区域的名字十分奇怪。   负一层清理区,三层检验区,四层净化室,五层装配区,六层研究区,七层总控室。   简直……就像一座巨大的工厂。   在第七层的上方,有一块灰色的区域,没有任何文字标注。但这座行政楼地上一共也就七层。   很奇怪。   叮咚一声。电梯在三楼停下。   蓝色蝴蝶微微颤抖了一下,试探地就想往外飘去。陈延揪住了它。   “气息很微弱。应该只是在这里停留过。”   电梯继续往上。   开门的瞬间,蝴蝶翅膀猛地颤了颤,反应比起刚才更加剧烈。   他们对视一眼,陈延道:“走。”   面前的走廊如同狭长的喉管,延伸至尽头的墙壁隐隐扭曲,光线将窗户的影子切割成一格一格,灰尘在光束间沉浮。   两侧的门都紧闭着,门板的颜色像凝固的血,他们跟在蝴蝶的后面,越往里走,越能听见一些空洞的、奇怪的声音。   隐隐约约,像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接近拍门声,又或是用身体狠狠撞击硬物的声音。   无形的音波在空间内回荡,一圈圈绞紧胸腔后的心脏。   自拐角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陈延眸光一凝,将发绳收进背包,落后半步,让池殊走在他的前面。   两道人影从走廊另一头走了过来,身上都穿着红色的校服。   他们很快来到池殊的面前,叫住了他:“新来的?”   两人的目光盯着他背后的陈延,池殊很快反应过来,道:“是啊。刚从下面带过来。”   一人将陈延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嗯。是得好好调教一下。”   另一人说:“他怎么没带束缚装置?”   短暂的沉默。   池殊一把捏过陈延的下巴,指腹毫不留情掐进肉里,重重拍了拍他的脸颊。   “你看他这样,刚被电傻了,我嫌麻烦,就没给他上那东西。”   陈延:“……”   他眼瞳深黑,看人时总带着几分压迫的冷意,下一刻,池殊便摁着他的后颈,将头猛地往下压了压。   发丝的遮掩下,低垂的视线只能看到来人的脚尖。   池殊的脸上露出微笑:“他可听话了,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这么点路,没必要。”   “还是得小心点。”一人道,“这事出意外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我这里正好有多的束缚带,喏。”   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被丢了过来,池殊单手接住。   皮革的质感。   在两人的注视下,他耸耸肩,说了个“好吧”。   “要帮忙吗?”   池殊:“没事。我来就行。”   他让陈延面朝墙壁,单手扣住他双腕,另一只手利落地将束缚带缠到了对方的腕上,向后一拉,便把两腕死死绞紧,末端被池殊的手指牵着。   陈延垂着眼,指尖动了一下,池殊有点怀疑对方下一秒会直接把刀抽出来架到他脖子上。   幸好没有。   看到这一幕,学生会满意道:“这样才像话。”   “行。那我就带他走了。”   池殊拉了一下手里的带子,将陈延扯得一个踉跄,他扬扬下巴:“你走前面。”   陈延:“……”   他不紧不慢地往前走。   经过拐角,池殊往后瞥了一眼,看到那两道人影已经消失,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   池殊将手指伸进了他的腕间。   他的手指修长灵活,蹭过陈延手腕内侧的时候,带来挠似的痒。   他向来讨厌别人近身。   陈延的指尖摩挲了一下,遏制下反身将这人锁到墙壁上的冲动。   这么近的距离,他有百分百的把握能勒住对方的喉咙,一击毙命。   他侧眸:“你干什么?”   池殊:“给你调松点,等会遇到什么意外,你自己也能解开。”   青年正垂着眼,摆弄着手里的束缚带,发丝投落淡淡的阴影,一副毫无防备的模样。陈延看了几秒,将视线缓缓收了回去。   蓝色蝴蝶晃悠悠地飞在他们的前方,突然间,它的翅膀猛地一颤,加快速度,飞到前面的某扇门前,急促地打转。   看来江奈儿就在门后了。   门没有钥匙孔,只有一个感应区,池殊将从一楼搜刮的磁卡在上面一滑,两人的耳边传来冰冷的提示音:   【核验通过。请通行。】   门应声而开。   一间巨大的、白色的房间出现在两人的眼前。   他们齐齐愣在原地。   雪白的天花板上,是一只浸泡在培养皿中鲜红的脑子,直径大约两三米,它在透明的溶液里悬浮着,满是沟壑的表面一张一缩,像是在呼吸。   培养皿的周围分布着接口,六七条猩红纤细的触须自那里探出,其中两根的尽头连接着人的后颈,他们的身体被稳稳吊在空中,面容惨白,双眼紧闭,看不出是死是活。   像听见门边的响动,它缓慢地转了过来,属于视神经的那部分正朝向门口,猩红的血肉蠕动着,像一颗红色的核桃。   陈延的视线在房间里扫了一圈。   没有江奈儿。   池殊仰头看着天花板中央的脑子。   它的形状像极了他在解剖室里看到的那个“主脑”,或者说,它就是“主脑”的缩小版。   短暂的死寂后,冷漠的机械音开始在空间内回荡。   【扫描中……】   【已检测到目标。】   【滴——】   【正在捕获……】   霎时间,数条鲜红的触须疯狂地向两人袭来。   准确来说,是袭向池殊身边的陈延。   它们的速度快得惊人,几乎掠成残影,但在即将碰上他身体的一瞬间,陈延朝旁侧猛地闪身,触须扑了个空。   手腕上的束缚带已然断开,青年眸色冰冷,猩红长刀和极白的肤色形成强烈对比,未待触须来得及动作,数道刀芒斩去,将它们从中间狠狠截断。   细长的血肉掉落在地,还在抽搐着。   大脑蠕动得更厉害了。   池殊来到其中一个人的面前。   他的颈部插着红色的血管,接合处严丝合缝,仿佛与他长为一体,从触须分出的细丝紧紧缠绕住他的身躯,将人固定在原地。   池殊试着探了探他的呼吸。很微弱。   这到底是什么……   耳边响起系统的提示。   【行政楼探索度:14%。】   【当前副本探索度:60%。】   蓝色的蝴蝶发绳跟在池殊的身边,没有探查到主人的气息,耷拉下翅膀不动了。   他沉下眉眼。   江奈儿肯定在这里呆过,而且时间不短,但现在却找不到她人,只能说明没多久之前她被带走了。   他们现在在四层……净化室。   触须上挂的人,应当都来自三层,他们被学生会的人带到行政楼,又在之前测谎的过程中被证实了违规行为,才会到这里“净化”。   在这之后,他们大概率会去往下一层。五层的装配区。   这些学生,简直就像工厂里的配件一样,在流水线上被一道道工序加工,环环相扣。虽然不知道最终的目的是什么,但大致能猜测,学校要把他们变成合格的“产品”,为主脑服务。   池殊的心中突然又浮现出另一个想法。   那如果净化失败,或是在某一个环节出错了呢?   他很快有了答案。   负一层的清理区。   工厂里的垃圾都是集中起来处理的。   放在他们眼前的只有两条路,去负一层找人,或者,继续往上。   那些被截断的触须颤抖着,猩红血肉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生长,切口上很快被新的血肉填满,仿佛不知疲倦一般,从四面八方朝陈延涌去。   他的眸中闪过狠戾的神色。   刀芒掠起无数飞溅的肉沫,攻击稍稍止歇,趁着空当,池殊来到陈延身边,两人往出口方向退去。   门却打不开了。   它仿佛和雪白的墙壁长为一体,不管怎么拧,都纹丝不动。   新生出的触须再度朝门边的两人袭来。   尖锐的提示音在空间内回荡。   【警告!警告!】   【捕获目标失败……目标正尝试出逃,已启动自动锁机程序。】   【请管理员保护好自己的人身安全。有必要时,系统将把房间内所有生物全部绞杀。】   【继续尝试捕获中……】   血肉重生的速度比之前更快,触须从根部分裂,如同密密麻麻的蛛网,铺天盖地地将他们笼罩。   陈延沉着眼,细密的汗珠洇湿额前碎发。   每砍下一刀,断口处就会长出新的血肉,它们越来越多,仿佛怎么也杀不完,两人一步步被逼到墙角,几乎退无可退。   屠杀的速度根本赶不上生长的速度。   用不了多久,猩红的血肉就会充斥整个空间,彻底将他们给吞噬。   池殊:“只能毁掉它了。”   他们的目光齐齐投向中央玻璃皿中的大脑。   它是所有触须的源头,掌控这间房间的核心。   陈延哑声:“你牵制住它们,我去毁了它。”   池殊:“多久?”   “六秒。”   下一刻,陈延动了。   他以刀尖借力,一个助跑飞身跃上那些蠕动的血肉,它们疯狂涌动着,数不尽的触须就欲卷上他的脚踝,却被突然出现的黑雾截断。   阴森的鬼气蔓延,五道高大的黑影浮现在池殊的周围,嘶吼着扑向那些翻涌的触须。   它们形体一僵,随即放弃了攻击陈延,朝池殊袭来。   血肉几乎要围成一座密不透风的牢笼,把最中央的青年给吞没。黑气弥漫,显得他的皮肤愈白,而发色愈黑,他静静站着,眉眼透出几分诡谲的冷意。   憧憧鬼影与触须缠斗在一起。   那边的陈延已然逼近了天花板的中央。   他手中红光流转,腕骨一翻,刀芒便斜向玻璃皿掠去,霎时间,碎片飞溅,里面的溶液淋了下来,那团血蠕动着,像是想逃开。   陈延猛地朝它刺下。   他半跪在地上,两手握刀,猩红刀身直立,尖端插入大脑的正中心,冰冷的刀气犹在搅动,喷溅出来的血肉染红了他的衣服。   陈延冷冷注视着它。   那团肉抽搐了几下,不动了。   触须仿佛顷刻被抽去生命力,迅速萎缩下去,变成一条条干瘪的、枯枝般的肉条。   被它们缠绕的两具身体重重掉在地上,依旧不省人事。   陈延的手抓着刀,犹在喘气,一道影子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他的目光由下而上,对上了一双浅茶色的眼睛。   池殊朝他伸出手:“能起来?”   陈延毫不客气地借力站起,青年的掌心白皙干燥,偏冷,他手上的血蹭到了对方的手指,池殊似乎并未察觉。   他们往外走去。   打开门的一瞬间,两人的耳边响起了尖锐的警报。   猩红的警示灯疯狂闪烁,将整个空间照得忽明忽暗,冰冷的机械音一刻不停地响着。   【副脑T035号遭严重损毁。】   【检测到大楼内有入侵者,蓄意破坏设施……捕获失败,正在启动缉拿程序……】   【入侵者:两名。当前坐标:四层3号走廊。正朝北侧迅速移动中……】   【入侵者影像资料已传达终端,一旦发现,请各单位及时清除!请各单位及时清除!】   【再重复一遍,副脑T035号遭严重损毁……】   【……】   沿着血光弥漫的长廊,两人一路狂奔。   陈延摁下电梯按钮,显示屏上却弹出【特殊情况,电梯已急停】的警报。   他们脸色都不好看。   只能走楼梯了。   但很快,他们就听见从最近的楼梯口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与此同时,走廊的另一侧,也有人在往这里赶来。   他们被包围了。   不出半分钟,学生会就会发现走投无路的两人。   周围没有窗户,意味着他们彻底被围困在这里,没有任何出逃的机会。   处境似乎陷入了死局。   池殊盯着紧闭的电梯门,面色苍白。   一分钟后,两帮学生会的成员分别从走廊的两侧赶来,碰了个照面。   可本应被他们围堵在此的猎物却消失了。   天花板,墙面,地板,没有任何破坏的痕迹,但目标无影无踪,犹如凭空蒸发。   此时此刻,在和他们仅隔一层薄薄金属板的空间内,两道身影贴着冷硬粗糙的墙壁,极细的光束透过电梯门的缝隙,打在对面一侧的墙上。   黑暗之中,池殊一手抵着墙角,另一只手被陈延抓着,后者将匕首插入墙体,握着刀柄作支撑。   电梯井里几乎没有借力的地方,他们只能用脚跟在边缘细窄的金属栏上维持平衡。两人的头上,被钢丝绳牵引的箱体停在数十米高的地方。   在那些人赶到之前,陈延成功用刀撬开了电梯门,他们险之又险地躲了进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   外面的脚步声逐渐往不同的方向散去,抖动的影子不时掠过门缝间的光束。   池殊突然感到自己的手被捏了一下。   他侧眸,看到陈延用口型无声询问:“去哪。”   池殊:“往下。负一层。” 第65章   电梯井里很暗。   手电筒淡白的光线只能勉强照亮身前的一小块空地, 下面深得不见底,狭长的通道内不时传来空洞的回音,如同怪物的咆哮, 抓挠着他们的耳膜。   两人沿着贴墙的金属梯小心往下爬去。   供维修人员使用的梯子锈迹斑斑,纤细的梯身微微颤抖, 每往下踏一步,就会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随时都有可能断裂。   阴冷的气息自下方传来。   它们钻进池殊的裤管, 仿佛一双双冰凉的手抚摸他的脚踝, 激起一层鸡皮疙瘩,他的脚底一滑,险些摔下去。   梯身猛地摇晃了一下, 接合处发出尖锐的摩擦声。   陈延的声音自下方传来:“怎么了?”   他身手利落, 已经到了离池殊六七米的位置, 此刻刻意放慢速度, 正在等他。   “……没事。”   池殊不真切的声音在顶上响起。   陈延抬头。   昏暗的光线里,只能依稀看见那人的轮廓, 对方的身体贴着墙壁,像是在细微颤抖。   池殊抓紧了冰冷的金属杆, 汗珠沿着他眉骨的弧度缓缓滑落, 他稳住身子, 继续往下。   头好像越来越晕了。   他们已经在电梯井内呆了很久,幽闭的空间如同一座密不透风的囚笼, 黑暗吞噬一切, 无处不在的回音像极了猛兽的嘶吼,撕扯着人敏感的神经。   池殊咬着手电筒,苍白的光束下, 看到自己的手指正不受控制地发抖,青色的筋脉在皮肤下微微隆起,纤细的指骨一张一缩,透出极淡的粉色。   他的视野很糊,金属梯的边缘已经出现了重影。   san值过低的征兆。   等下去就把身上的这件衣服给脱掉……   池殊不敢继续相信眼睛,凭着感觉,一步步朝下挪去。   一切还算顺利。   直到脚下的踏板突然发出咔嚓一声脆响。   梯子年久失修,陈延经过以后,它再难承受下一个人的重量,从中部断裂。   失重感猛地席卷全身。   池殊瞳孔微缩,手指抓紧梯身,但发抖的指尖一个打滑,他便往下掉去,下方的黑暗如同恶兽张开的大嘴,即将将青年吞没。   手腕忽然被死死抓住。   那力道大得几乎嵌入他的骨头,池殊扶着梯子,勉强支住摇摇晃晃的身形。   视野愈发模糊,黯淡的光线下,他看不清任何东西,隐约听见陈延的声音自右上方传来:“扶稳。”   池殊的鞋尖摸索着去碰梯子的横梁。   但本就脆弱的踏板根本承受不住两个人的重量,短短几秒,它便彻底断裂。   两人一起向下坠去。   手电筒落到井底,过了很久,才传来空洞的坠地声。   千钧一发间,陈延咬着牙,一柄匕首出现在手中,而后猛地朝墙壁插去。   他用劲极大,锋利尖端直直没入混凝土的墙体。刀身和金属急速的摩擦在黑暗里迸溅起一串耀眼的火花。   向下滑行数十米之后,两人堪堪停住。   他另只一手紧攥着池殊的腕,感到掌心的那片皮肤很冷,凸起的腕骨硌着他的手指,没有汗,如同一块不化的冰。   池殊勉强在踏板上站稳,手握住金属,怕自己的声音对方听不清,指尖挠了挠陈延的腕侧。   “可以了。松吧。”   感受到陌生的触碰,陈延一点点放开了手指。他压着匕首,一个借力,便轻轻在梯子上站住了。   他们继续往下。   在刚刚的过程中,池殊一直都在估计着往下的距离,以此判断他们是否到达了负一层。   当下一扇电梯门出现在眼前的时候,他停住,说:“就是这。”   从梯子到门有一段不小的距离,之间仅有墙边缘的那条细窄的金属框可供通行,没有任何借力的地方。   陈延:“你在这呆着别动。我先过去。”   他松开一只手,在梯身摇晃之前,猛地将匕刃插入墙体,把身子拉到金属框上,另一只手则握着暗红的长刀,刃片嵌进电梯门缝,在几下刺耳的刮蹭声后,两扇门被一点点撬开,中间出现了一条供人经过的窄缝。   外面甚至比电梯井还要黑。   从这里看出去,有限的视线几乎无法看清任何东西,模模糊糊的,有一些更深的、巨大的轮廓在黑暗里起伏。   陈延很快来到了电梯门前,将门完全掰开,双脚站上了实心的地面。   他一手抓着插入墙壁的匕首,跪在地上,大半身子探进电梯井内,朝池殊伸出了手。   “抓着我。”   池殊把身子挪到了金属梯的边缘。   他眯起眼睛,微薄的光线下,勉强辨认出对方手掌的轮廓,下方是不见底的黑暗,无数怪物的眼睛蛰伏在其下,朝青年投来贪婪的注视。   他不再停留,把手伸了过去。   陈延一把抓住了他的四指,   那一刻,池殊脚下的踏板骤然断裂,他再难支撑平衡,往下坠去,陈延抓着他,腰部完全探了进来,他垂着眼,眸光扫过青年苍白汗湿的面容。   他正仰着头,暗色中,看不清表情,但脸颊白得吓人。   池殊的四指正在缓慢从他的掌心滑落。   陈延一个用力,单手将人拉了上来。   池殊半跪在地,屈起的五指撑着身体,另一只手还握在对方的掌心,脊背颤抖,艰难喘着气。   滚落的手电筒照映出他半边毫无血色的脸颊。   “衣服……”   他哑声,音量低不可闻。   “脱掉……”   池殊用微微颤抖的手指,哆嗦着去碰胸前的拉链。   这个状态他经历过。在特殊场景被兔子人追杀的时候,san值掉到了40以下,身体就会出现这种不受控制的情况。   池殊眼眸低垂,绷紧的脊线发抖,汗水洇湿额角,他蜷缩着身子,艰难喘着气。   见他这般模样,陈延转到了青年的身前,一把拽下校服拉链。   血肉撕裂的声音传来。   他呼吸一窒,连忙仔细去看,对方里面的白色短袖干干净净,没有丝毫血迹。   ……错觉?   压下心绪,陈延把衣服从他的两肩脱了下来。   他现在的姿势几乎将人拥在怀里,池殊垂着头,额角不时磕到他的肩,柔软的发丝浅浅擦过脖颈,带来陌生的、异样的触感。   陈延默不作声将身体往后面挪了挪。   他利落地脱下池殊身上的校服,却在把手从袖口里抽出的时候,遇到了麻烦。   柔软冰冷的布料像毒蛇一样咬着青年手臂上的皮肤,他必须用力,才能将它从对方的手上撕下来。   这件校服已经开始和池殊的身体长在一起了。   血液从他握住对方手臂的指间渗出。   陈延动作微顿,下一秒,便听池殊哑声道:“继续。”   他不知何时睁开了眼,茶色眸子掩映在凌乱的发丝后,看不太清,挺拔的鼻梁下,薄唇紧绷成一条直线。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隐忍。   陈延一个用力,便将袖口处的布料扯了下去。   那一刻,池殊弓起的身体狠狠颤了颤,咬着牙,才没让喉腔里的痛呼声发出来。   他的额头抵在对方锁骨的位置,胸口剧烈起伏,只余气音,但痛觉却令混沌的大脑一点点变得清明。   “继续……”   他从牙缝间艰难挤出这两个字。   陈延的视线扫过他汗湿的眉骨。   他痛得面色惨白,发丝尖颤抖,睫毛湿漉,仿佛连喘气的力气也没有。   血肉的撕扯声再度响起。   鲜红的校服终于从池殊的身上完全脱了下来。   他的小臂处皮肉绽开,淋漓淌着血,洇湿两人的衣服。池殊靠在他的肩上,微颤的脊线在单薄的短袖下一览无遗。   池殊的手指动了动,又因脱力垂落。   他口吻虚弱。   “拜托,帮我上个药。我再缓会儿……”   陈延将止血粉洒到了他的伤口处,几丝温凉的感觉浸润进火辣辣的皮肤,大脑依旧眩晕得厉害,连基本的思考都难以做到。池殊放松了身体,将重量压到陈延的肩上。   鼻尖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是陈延杀死那只大脑后染上的血。   他转到池殊的另一只手,不紧不慢地把止血粉均匀地洒遍伤口,在此期间,分心瞥了一眼对方的脸。   青年闭着双眼,睫羽晕深眼底的阴影,侧脸锋利的轮廓被柔和,汗珠滑落,显出几分脆弱的病态来。   像睡着了一样。   ……就这么放心?   陈延淡淡收回视线,见伤口干结不再流血,把绷带一圈圈缠了上去,在尽头打了个活结。   “手法不错么。”   他的耳边响起了那人的声音。   不同于往日,青年的音线带着哑,咬字的气息弱得随时都有可能消散。   他睁开了眼,把脑袋从陈延的身上慢吞吞移开,模糊的视野里,池殊看不清对方的模样,周遭的一切都被扭曲成深黑的色块。   “谢了。”   池殊从背包里拿出一瓶恢复san值的水,用手去拧瓶盖,但脱力的手指抖了好几次,都失败了。   陈延看不下去,直接帮他拧开了。   池殊现在接近半瞎,摸索着接过,含糊说了句你真好。   陈延:“……”   瓶口触上了柔软的唇。   青年仰着头,喉结滚动,莹润的水珠浸湿饱满的下唇,下颌线的弧度清晰流畅,在背后黑暗的映衬下,肤色白得像张纸。   他握着水瓶的指骨修长白皙,屈起的指尖在瓶身微微下陷,短袖袖口沿着动作滑落,露出一截紧实的手臂,   看着他的动作,陈延忽然觉得有点渴。   消耗掉一整瓶之后,池殊的脑子才稍稍好受了一些。   他打开身份卡,清晰地看到san值那一栏写着44。   真是不吉利的数字。   池殊问:“你san值有降吗?”   陈延:“2。”   那就是他身上衣服的问题了。   穿上学生会的制服后,san值会缓慢地、持续性地下降。   他将那件衣服收进背包,转眼的功夫,陈延已经脱了校服外套。   它沾上了副脑黏腻的血肉,散发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他早忍了很久了。   这里很黑,他们根本看不清眼前的景象,空气阴冷,粘稠厚重,呼吸的时候令人不适,如同一团棉絮在肺叶里膨胀。   侧边的墙壁上,绿色的荧光牌显示着-1。   两人各打着手电筒,往前方走去。   没走出几步,随着数下开关跳动的声音,一个个惨白的灯在两侧被猛地打开,像闪烁的幽灵,往尽头延伸,直至完全消失于视野。   灯光自动感应开了。   他们分叉成两道的影子在水泥地上细微颤抖。   这是一条长长的隧道,四面密闭,看不到尽头,灯光将一切都照得敞亮,却给人种无端的冷意。   两边是一扇扇交错的暗黄色的门,上面贴着三角形的警示标志。   门紧闭着,边上设置着磁卡感应器,池殊手上的卡通行权限是一级,根据册子,一级权限能打开从负一到四层的门,更上面的,需要更高的权限。   陈延放出了蝴蝶发绳。   它在原地停了几秒,很快就有了反应,朝前方飞去。   他们连忙跟上它。   不知为什么,这条隧道里一直都有隆隆的轰鸣声,像发动机运行的声音,从很远处响起,嗡鸣震颤,缓慢刮着人的耳膜。   这里没有标示距离的东西,随着时间的推移,来时方向的电梯越来越小,直至完全看不见,他们一步步往深处走去,旁边不时会出现岔道口,一模一样的灯和暗黄色的门,整个行政楼底下犹如一座巨大的迷宫,一旦走进,就再也无法逃脱。   蝴蝶停下了。   它在其中一道门前转了转,又回到了陈延的手中。   池殊刷下磁卡,猩红灯光闪烁。   【权限核验通过。请通行。】   门一点点往两侧打开,背后的景象完全呈现在他们的眼前。   房间的最中央,是一座巨型的白色机械。   它平滑的轮廓呈现拱形,嗡鸣的声音就是自凸起的中部发出,上面涂着白色的油漆,看不见内部,只能从中间圆形的半透明孔洞看出,里面有什么正在搅动。   左侧的墙壁遍布着密密麻麻的血点,像人皮上的瘤子,红色的丝线从血点伸出,缠绕着一具具人的身体。   他们面孔惨白,双眼紧闭,身上穿着校服。   那些人肩挨着肩并成一排,如同等待枪刑的囚犯,鲜红细丝在他们的身躯绞紧,勒出深痕。   陈延很快看到了江奈儿的脸。   在她的右侧,无数猩红丝线抖动,将缠绕住的男生往前送去。   很快,他悬空的身体立在了机器的上方,下一刻,那些细丝竟猛地绞紧,横向切入了他的身体。   他抽搐了一下。   几秒的死寂后,一段段肉块开始往下掉,他的脚先掉进了机器里,而后是小腿,膝盖,大腿……最后是被齐整地切成三等分的头颅。   嗡鸣声里混杂了些许粗粝的呲呲声。   崭新的血色泼上孔洞。   在机器的另一端,黑色的管子连接着半圆形的巨大黑箱,看不见里面到底装了什么。   这便是“清理”了。   捆绑着江奈儿的红丝开始动作。   她的身体即将来到机器的上方。   下一刻,一道血红的刀芒从根部将它们斩断。   赶在她掉落之前,陈延一把捉住她的手臂,把人拽了过来,反手扔给了身边的池殊,连带一并抛来的还有那条蓝色的发绳。   “用它接触她的皮肤,她会慢慢恢复意识。”   猩红的长丝已然袭来,   陈延头也不回,殷红刀身格挡住它们的攻击,他袖口下肌肉紧绷,苍白手指紧握住刀柄,黑眸紧紧盯着前方。   池殊拉着人往后倒退了数步。   江奈儿身上的丝线脱离了根源,颤动几下,萎缩成一节节灰色的东西,掉落在地,犹如昆虫干僵的尸体。   池殊拿着发绳,缠到了她的手腕处,他用肩膀支着对方的重量,向门边走。   那些丝线的速度极快,陈延再度挡下它们的一波攻击,横刀退后两步,赶在它们重生之前,转身追了上去。   无数的红丝铺天盖地地向他们涌来。   池殊刷上磁卡,门重重闭合,缝隙间钻出猩红的触角,陈延用刀把它们齐齐截断。   两人一人扶着江奈儿的一边,往来时的方向赶。   他们的脚步不约而同地停住。   池殊的目光投向通道的远处。   一道高大的人影在逐渐变得清晰。   他穿着灰色的防护服,头上戴着面罩,从头到脚都被包裹,没裸露出一丝一毫的皮肤。   阴冷的影子正迅速朝他们靠近。   沉重的、冰冷的脚步声在隧道里回荡。   离得近了,池殊隐约听见了奇怪的机械音。   【清除……清除……清除……】   从藏在防护服下的身体内发出,每隔几秒就会重复同样的内容,在狭长的隧道内回荡。   池殊想起,昨天下午在解剖室内,打了电话之后,给他们开门的人也是相同的打扮。   清理员。   猩红的长刀出现在陈延的手中。   为了不给他拖后腿,池殊扶着仍在昏迷的江奈儿,十分自然地退到他的身后。   两道身影很快缠斗在一起。   刀芒斩断空气,但人影毫发无损。   陈延的眸底闪过阴翳之色。   对方身上的防护服不知是用什么材质做的,斩殷竟然无法从外部破开它。   既然如此,只能……   他沉下了眼。   霎时间,数道殷红刀芒齐发,那道灰色的人影被微微阻滞,他抓紧机会,刀锋往前扫去,猛地刺破了对方面上的防护罩。   碎片飞溅。   手下一个用力,刀尖便在脸皮之下狠狠搅动。   但很快陈延就觉察到了不对劲。   从刀尖处传来的,并非血肉的触感,反而更像……棉絮。   他瞳孔微缩。   红色的、棉花一样的东西从防护罩内涌了出来,它们迅速膨胀,包裹住刀尖,陈延反手把刀抽回,凌厉刀气瞬间破开了尖端猩红的絮状物。   池殊看着那个穿防护服的人。   在他的颈上,那些红色的东西犹如寄生的孢子,从内部绽开,顷刻长满整个头部,看上去像一颗畸形的花椰菜。   红沫还在往外涌,随着防护服颤抖的动作一片片地掉在地上。   僵冷的、平直的机械音清晰地自他的体内传来。   【清除……清除……清除……】   他摇摇晃晃地朝陈延的方向跑去。   陈延攥紧刀柄,手肘横在身前,冰冷的刀芒破空袭向防护服的头部。   花椰菜被整个削了下来。   它已经凝固,表面满是孔洞,躺在地上,像好几张缝起来的怪笑人脸。   身体失去了头,竟还在往前奔跑,一边跑,一边说着:   【清除……清除……清除……】。   陈延神色冰冷。   他的刀无法破开那层防护服,只能拖慢对方的脚步,他们不得不一步步朝后退去。   池殊在他身后道:“我拖住他。你把刀插进他脖子里面。”   说着,几道鬼影便出现在防护服的周围,浓郁的黑气绞住他的四肢,他疯狂挣扎,竟硬生生摆脱了束缚。   鬼影们发出沙哑的嘶吼。   它们身上涌出的黑气死死将他给缠住。   就在那一刻,陈延飞身跃起,手中的刀直直捅进了防护服的脖子。   从上到下,完全没入。   刀柄剧烈抖动着,他双手握住,极近的距离,陈延清晰地看见,在脖颈的断口下,没有任何脏器或血肉,里面只是一大团红色的“棉絮”。   它们翻搅、蠕动,如岩浆般喷出。   陈延连忙往后退去。   防护服顷刻萎缩,像一张压瘪的包装纸,在它的上方,猩红如充气棉花般胀大,一株巨大的、几乎碰到天花板的花椰菜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大大小小的孔洞像极了粗制滥造的脸,上面长满红色的血点,血点膨胀出大小不一的洞,就像脸上又长了几张脸。   【清除……清除……清除……】   花椰菜说。   望着这一幕,两人的脸色都不好看。   血沫像长着獠牙的毒蛇,飞速地朝他们袭去,却在中途被数道刀芒硬生生斩断,殷红的冷光并未止歇,狠狠贯穿了它。   半边被轰然截去。   陈延胸膛起伏,喘着粗气,暗沉的眸光紧盯着前方。   花椰菜的内部,一团蠕动的血肉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它有着肖似人的鼻孔与嘴巴,还有细细的四只脚,此刻,那张嘴正一张一合,发出细弱的、绝望的呼救。   “杀了我……”   “嗬嗬……”   “杀了我……” 第66章   它的求救很快重新被单调的机械音掩盖, 肉块拖动着萎缩的四足,缓慢蠕动,一刻不停地重复着那两个字:   【清除……清除……清除……】   花椰菜只剩下半边, 巨大的外壳上,猩红的血沫仍在涌动, 上面密密麻麻的人脸像被撕扯般扭曲,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   红色的刀芒袭来, 穿透那团柔软的肉块, 下一刻, 它便被迸发的刀气碎裂成无数肉沫,飞溅上墙壁。   声音戛然而止。   几块血肉掉到他们的面前,抽搐几下, 不动了。   它应该是那株“花椰菜”的核心, 它死去之后, 高大的凝固红沫迅速融化, 变成一滩血水状的东西,再没任何动静。   上面坑坑洼洼的孔洞更像一张张拼接的人脸。   ……那到底是什么。   池殊的耳边在这时响起系统冰冷的提示音:【行政楼当前探索度:20%。】   两人从旁边绕开它, 往前走去。   前方不远处是个直角形的岔道口,还没到那里, 池殊就听见了数道急促的脚步声。   密闭的隧道将回音一圈圈放大, 无形的音波穿透空气与墙壁, 密集、杂乱,正朝他们的方向迅速靠近。   应该是学生会的人。   岔口另一边的道路也是直行的, 一旦他们经过, 就会被那些人看见。   两人的身形定在了岔道前十几米的位置。   不能往前,但后退也来不及了,他们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逃离视野范围, 更何况还带着一个昏迷不醒的人。   脚步声越来越清晰。   人数不少。   池殊沉下了眼。   他们没和学生会正面交过手,但硬碰硬的话,很难有胜算。   池殊当机立断用磁卡刷开了其中一道暗黄色的门。   “你去里面暂时躲一下,我来应付他们。”   陈延扶着江奈儿,站在门边,不动了:“监控拍下了我们的照片,他们认得出你。”   短短几秒,冰冷急促的脚步声已然贴着耳根响起。   “放心,我有办法。”   池殊推了他一把,利索地刷卡,两扇门缓缓向中间合拢。   缝隙越来越窄,视野的最后,是青年那双浅茶色的冷淡眼睛,他唇角微微弯起,对他露出一个笑。   他用口型无声道:等我。   陈延愣了一下。   几分钟后,学生会的成员到达岔路口前,一拐弯,便看到了一道人影。对方上身披着红色的制服,正站在不远处,像是听见了他们的脚步声,回过头来。   头顶的灯苍白沉寂,将那人的肤色映成冷色调,鸦色的长发自然垂下,发梢过肩,左边的头发别在耳后,露出一只猩红艳丽的耳钉。   她骨相优越,隽丽的眉眼携着几分生人勿进的冷,面庞上的血色很淡,唇瓣也仅透出一丝单薄的粉,如同白瓷上工笔施的釉。   女生穿着及膝白裙,上身披着红色的外套,手却没有穿进袖口,而是不规矩地笼在外套内。她袒露出的脖颈纤长白皙,若隐若现的锁骨顺着呼吸平缓起伏着。   池殊的直播间中。   【?主播你……嘶。】   【这就是系统的那个[女装功能]啊,我天,跟那些高阶换脸伪装的特殊道具有的一拼。】   【主播女装限时返场。】   【众所周知,女装只有零次与无数次。】   【难怪主播一点也不慌,真方便啊,直接一键换脸,连带衣服都换了。】   【话说那功能是不是还能捏脸换装?想看主播变身艳丽美女后穿***,吸溜吸溜。】   【上面的说了什么变态的屏蔽词?】   【说实话,主播女装一般般,建议到我这让我来指点指点。】   【摄像头不能移下面点吗,这个裙摆的设计又白又细又长,我需要好好品鉴一下。】   【逆天。】   ……   待学生会的人走近后,池殊扫了他们一眼,道:“你们总算来了。”   他的声线清冽,咬字却很轻缓,尾音懒散,像一片羽毛浅浅挠过心尖。   领头之人的视线越过他,看到池殊身后已经变成一滩血泥的清洁员,皱眉:“怎么回事?”   “入侵者干的。”池殊的肩膀微颤,喘了口气,“当我发现的时候,他们已经杀了他。”   领头的女生敏锐地觉察到他的异样:“你怎么了?”   “我受了伤。”   池殊撩开半边外套,露出一只手,赤裸的小臂上,是一整片撕裂的伤口,猩红血色与苍白的手背形成强烈的对比,触目惊心。   “他们打伤我后,应该是怕有人过来,连忙跑了。”   他慢吞吞地将手拢进衣服,用目光示意身后看不见尽头的隧道。   女生盯着他,像是在审视对方话语的真实性,她质问:“你为什么一个人在清理区?”   “教导主任让我下来,核查一下机器有无故障。”池殊扬眉,“要确认一下吗?”   女生沉默着,锐利的目光扫过他的面容。   池殊笑了笑,拿出手机,垂眸在屏幕上点了几下,把正面转向女生。   他纤长白皙的手指持着手机壳,小臂上的伤痕刺目。显示屏的中央是一串熟悉的号码,已经拨通,冰冷有节奏的嘟嘟声在他们的耳边回荡。   时间缓慢流逝。   声音持续了四十秒多,却还没有人接通。   女生终于开口:“别打了。为了查入侵者的事,主任现在可能不在办公室。”   池殊拿回手机,在屏幕上点了一下,电话挂断。他把手机收回衣兜。   “肯相信我了?”他轻笑,眸中却含着几分冷意,“那还不快点去追?不过么,现在也没什么必要了。就刚刚我们说话的功夫,人早就没影了。”   听出他口气里的嘲讽,女生反应平静:“电梯已经封锁,每个楼道口都有我们的人把手,如果他们真在这里,只能注定被活活困死。”   她瞥了一眼对方藏在衣服下的手臂:“你还是快点回去处理伤口吧。”   扔下这句话,她带着身后的人往前追去。   密集的脚步声很快消失在隧道的另一头。   他们离开后,池殊脱下身上的制服,用磁卡打开了那道门,陈延就站在门后,对视上他视线的一瞬间,表情明显有片刻的愣怔。   “你……”   他的目光忍不住将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少女的脸很陌生,五官优越,眉眼漂亮清冷,发丝懒散地披着,仅穿着一身素色的裙,便无比抓眼。   陈延很确信从没见过她,但对方的神态与气质让他忍不住想到另一个熟悉的人。   陈延:“……池殊。”   空气有片刻的死寂。   池殊有些不习惯地揉了揉头发,往旁挪了一步,来躲开他的视线:“是我。我用了……系统的一些功能,改变模样的……情况紧急,没办法。”   陈延:“……理解。”   此时此刻,直播间。   【主播:坏了,女装藏不住了。】   【不得不说,系统给的这个皮相真的很抓眼,刚刚主播讲话的内容我都没听清,光顾着看脸了。】   【那什么,主播刚刚视线游离撩头发的时候好有娇羞的味道。】   【真的没人觉得吗?陈延对待主播的态度越来越怪了,我很早就关注了那位酷哥的直播间,哪怕是对合作了好几次的队友,他也是冷冷淡淡的,更别说肢体接触什么的,一到主播这,画风就不对劲了……】   【点了。刚才那个眼神就很有问题,绝对称不上清白。】   【队友突然从男变女谁都会惊讶吧,主播又长得还可以,多看会怎么了?】   【前面的你不懂,这位酷哥是出了名的冷,在他的眼里,队友只有拖后腿和不拖后腿两种,非必要绝对不会跟队友交流,甚至连眼神都懒得给,我就是因为这个粉他的。但在遇到这位主播后,……不说了,自己感受吧。】   ……   门并不隔音,刚刚在门边,陈延就听见了他们的对话,他说:“你打的那个电话,真接通了怎么办?”   “不可能接通的,那只是一段视频。”   池殊道:“拨一下那个电话,把通话界面截图,将它做成一分钟的视频,插入提示音和读秒就可以了。我之前无聊的时候干的。”   陈延:“……”   他穿着短袖,没有了遮挡,手臂上的伤一览无遗,从手腕蔓延到胳膊,连片的猩红触目惊心。   注意到陈延的视线,池殊道:“为了不让他们怀疑,我把绷带拆了,等回去再包。”   陈延淡淡收回目光,点头:“走吧。”   池殊走在前面,陈延扶着人,落后他半步,一旦有什么情况可以及时应对。   他们原路返回,隐隐能看见电梯口的时候,停住了脚步。   楼道口蜷缩在角落,隐没于黑暗中,那里没有灯,看不太清,但根据那个女生所说,周围埋伏着学生会的人。   池殊侧眸,对上陈延的眼睛。   “我有个计划。”他说,“我去把他们骗过来,你拿着磁卡,躲在门后,然后……”   比起池殊的本音,他现在的音线更为清脆柔和,咬字也轻,娓娓道来的时候,少女面上挂着从容的笑,一双茶色眸子眼波流转,让人难以移开视线。   池殊说完了。   等了几秒,对方黑沉的眼眸盯着他,没有回应。   池殊:“陈延?”   “知道。”   陈延伸手接过磁卡:“就照你说的办。” 第67章   楼梯口, 学生会的成员微微眯眼,看到隧道的不远处,一道人影正朝他们靠近。对方的身上穿着红色的制服, 白裙,长发, 是个女生。   他向同伴做了个警戒的手势。   那人很快来到了他们的面前。   她像是受了伤,走路有些踉跄, 面色也很白, 鸦发半掩住脸颊, 眉眼携着几分病气,睫毛微垂,随时都有可能晕过去的模样。   学生会三人互视一眼, 连忙跑了上去, 扶住了她。   其中一人语气急促:“发生了什么?”   池殊将自己身体的重量搭在他们的手臂上, 缓了口气:“我们的人在刚才遇到了袭击, 通讯器也损坏了,他们正在想办法拖住那两个入侵者, 让我赶紧过来叫援手……”   说这话的时候,他搭在肩膀的外套像是无意间滑下了几分, 露出伤痕累累的手臂。   池殊低垂的视线扫过昏暗的楼梯口:“你们有多少人?”   “五个。”男生答, “还有两个潜伏在暗处。我去把他们叫来。”   池殊轻轻点头:“足够了……尽快和我过去, 我怕时间太久了,他们撑不住。”   半分钟后, 五名学生会的人都已经到齐, 池殊走在前面带路,狭长的通道将他们的脚步声放大,没多久, 一道横躺在路中央的人影出现在他们的视野内,背对着他们,一动也不动,身上没有穿学生会的制服。   学生会以目光询问池殊,后者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他们神色戒备,迅速地靠近那具尸体,池殊落在他们的身后,悄悄拉开通讯面板,给陈延发了消息。   【来了。五个。】   消息发出的一瞬间,五人身后的某扇暗黄色的门悄无声息地打开,陈延从门后无声走出,手中握着刀。   学生会已经来到了那具尸体前,蹲下身来查看。   将人翻到正面后,他们发现这是一个面容苍白的女生,穿着蓝色的校服,正闭着眼睛,一动也不动。模样不是入侵者。   一时间,学生会的人心头腾起几分怪异的感觉。   他们想问池殊这是什么情况,但那个穿白裙的少女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   冰冷的寒意自背后袭来。   他们尚未反应过来,其中一人的头颅便被一道刀芒高高掀起,黏腻猩红的血液泼了剩下的四人一脸。   血红的视野中,他们看到一个身穿黑色短袖的青年向他们走来,他手中拿着一把长刀,被血浸染的刀锋森寒凛凛。   而带他们过来的少女正站在青年的身侧,眉眼弯弯看着这一幕,眸中毫不掩饰闪着玩味的光。   ……被骗了!   学生会的人掏出武器,与陈延缠斗在一起。   混乱间,那颗掉落的人头滚到池殊的身前,他低头,不禁愣了一下。   脖颈的断口平滑而齐整,在被截断的脊椎处,竟露出一截红蓝交错的电缆,它们被血肉紧紧包裹,并不明显。   池殊蹲下来检查。   头颅的表情还维持在死前最后一刻扭曲的神态,青白皮肤肿胀,外突的眼球死死盯着池殊的方向。   那两条电缆像细蛇一样缠绕着猩红的脊柱,牢牢与周围的血肉长成一体,此刻正细微抽动着,中央的电芯发出怪异地呲呲声。   莫名地,池殊想到了曾见过的巨大主脑,它是整座行政楼的核心,这些学生会的人,或许就是通过这种装置,才完全处于它的控制之下。   那边的陈延漠然将刀从一个人的胸口拔出,霎时,汩汩鲜血喷涌,但对方并没有死,甚至连疼痛都感受不到般,继续疯狂地朝他攻击。   他的眸中掠过暗色。   这些学生会的人不管受到多重的伤,只要没有砍下他们的头颅,就还能行动。   这大大提高了杀死他们的难度。   忽然,陈延瞳孔微缩。   余光中,那具学生会的“尸体”竟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猛地朝蹲在地上的青年扑去。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   来不及了。   池殊从那只断头边站起了身。   可能是蹲久了的关系,他的眼前浮起大片的黑影,强烈的眩晕感令他摇晃了一下,扶着墙壁才堪堪站稳。   下一刻,一股巨力从手臂袭来,他的小臂本就受了伤,顿时痛得失去了反抗的力气,踉跄的功夫,他被一只鲜红的手臂钳制住,冰冷的物什抵住了他的脖颈。   池殊闻到了浓郁腥咸的血腥味。   那个学生会的成员已经被砍掉了半边脖子,但脊柱尚未完全断裂,不断有血从耷拉的脖颈处喷出,他的整个胸腔都被贯穿,血液浸湿了池殊背部的衣料。   少女面容苍白,因脖颈处的窒息感微微蹙起眉,身躯显得格外单薄柔弱,白裙上猩红刺目。   看着这一幕,陈延眸底浮起狠戾之色,一刀把另两人的头齐齐斩断,飞舞的血星间,他朝池殊的方向走了过去。   学生会的嘴中流着血沫,用撕裂的声带发出沙哑断续的声音:“放……走,不然我……杀了……她。”   陈延沉默着,刀锋直指他们,没动作。   一片死寂中,少女毫无征兆地发出一声轻笑。   喉咙处冰冷的压迫感更紧了些。   池殊色泽淡薄的眼瞳盯着陈延,一字一句缓缓道:“想用我来要挟他?看清楚了么,我可不是那个入侵者的同伴,你以为他会为了我放过你?别天真了,他怎么可能傻到自断生路……”   陈延哑声:“我让你走,放了他。”   池殊:“……”   不是,哥们你是一点也不会看人眼色啊。   他都暗示这么明显了,你就不能配合一下?   学生会双目猩红,粗喘着气,音节沙哑模糊:“刀……后退……”   下一秒,陈延便将刀收回,目光沉沉注视着他们,一步步慢慢朝后退去。   池殊被学生会的手臂押着,被迫跟着他往楼梯口的方向走。   狭长的隧道间,惨白的灯光将他们的影子拉长扭曲,陈延一动不动地看着少女那双茶色的眼睛,分明从其中读出了几分无语的味道。   陈延:“……”   突然间,学生会感到脚踝处传来一阵剧痛,像有什么东西咬了上来。   他下意识低头看去。   只见一只皮肤青白、面孔狰狞的婴儿不知何时趴在了他的小腿上,朝他咧出一口红白交错的森森獠牙,牙间撕咬着一整块淋漓血肉,而他的小腿已经只剩白骨。   学生会用力蹬腿,试图把那只小鬼踢出去,可对方却牢牢咬在他的腿上,从喉间发出压抑怪异的吼叫,像是某种威胁。   他一分心的功夫,那边的陈延便抓住机会,猩红血刃猛地朝他的手臂袭去,学生会的胳膊被连根截断,武器掉落在地,池殊趁机逃脱了他的桎梏。   几乎在他逃开的那一瞬间,学生会的头便被斩断,池殊及时弯下腰,才避免被飚起的血溅了一身。   他的身体轰然倒下,断口处,红蓝色的电缆清晰地暴露在池殊的眼前,它们紧紧绞着脊柱,和血肉粘连在一起。   看来只有彻底破坏脑部和他们身体的连接,他们才会“死亡”。   陈延朝他走了过来,低垂的刀尖在地上淌下一串血迹。   “你……”   池就欲说什么,但对上对方黑沉的眸子,顿了顿。   他能理解陈延那时的选择。   池殊试图用激将法让学生会露出破绽,但陈延似乎并不想让他用生命来冒险。   池殊叹口气,刚想说算了,忽然听到脚边传来一声“妈妈”。   两人皆是一愣。   池殊:……   陈延:……?   他硬着头皮,顶着陈延古怪的视线,将鬼童从小腿上抱了起来,拍着它的背安抚地哄了几句,忙不迭收进了背包。   气氛有片刻诡异的沉默。   陈延:“……妈妈?”   池殊深吸一口气:“这是……小孩子不懂事,对亲近的人的称呼,一时半会还没改过来……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陈延:“我没别的意思。”   池殊:“……哦。”   行吧。   他们来到扮演尸体的江奈儿身前,扶起她,就在这时,她的眼皮猛地颤了几下,缓缓撑开。   模糊的视野里,她看到了陈延熟悉的身影,以及……一个长相陌生俏丽的少女。   脑海中混乱的记忆被血色充斥,一刻不停地翻滚、搅动,她强忍下撕裂的疼痛,哑声开口:“你们……”   “情况紧急,有什么话出去再说。”左手边传来温柔的声音,少女正微微侧眸,冲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   江奈儿点点头,身体依旧使不上力气,被两人扶着,他们经过一地的残肢断臂,往楼梯口走去。   连接负一层的楼道很暗,阴湿冰冷,昏黄的灯光映着地上杂乱崭新的脚印,数分钟后,他们来到了一楼的入口前。   池殊让他们先等着,自己走出去,往四周看了看,发现大厅里竟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那个倒在前台的男生也消失了,他原本在的地方干干净净,仿佛他从未存在过。   整个大厅笼罩在一种诡异的宁静里。   角落里的摄像头闪烁着猩红的光。   池殊退了回来。   陈延以目光询问他情况。   池殊:“有点奇怪……但现在应该可以走。”   三人一齐往外走去。   从楼梯口到大门的距离并不长,十几步的距离,冰凉的大理石砖倒映出他们的影子,那扇门就在不远处,外面是熟悉的景物,却给人种随时可能消失的错觉。   某个瞬间,池殊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窥伺感,后颈发冷,僵硬地回头往后看。   什么也没有。   陈延:“怎么了?”   池殊摇摇头,将那股怪异感强压下去:“没事。”   直到完全走出了行政楼,池殊还有种不真实的错觉。   他们就这么容易……离开了?   门外,江奈儿面色惨白,像是全身被抽走了力气般,额间冷汗涔涔,大口大口喘着气,半晌,她才堪堪从极度的恐惧中缓过神来,抬起头,看向两人。   “……谢谢你们。”她的声线异常的嘶哑。   陈延:“你在里面经历了什么?”   江奈儿深吸一口气,又颤着身子,将气缓缓吐出,良久才开口:   “他们把我带到了审讯室里,问我问题,一旦我说谎,就会被电击……然后我就被两个人拖了起来,我不知道他们要带我去哪,这时候我的意识已经很模糊了,我隐约听见他们在说什么‘净化’,‘违规’,‘一样的’……很快,我就彻底昏了过去。”   “之后,我一直在做梦,红色的、全是蠕动的血肉的梦。”   “有很多很多的声音在我的耳边说‘加入我们’‘规则’‘清除异常’‘留下来’……,我还看到了我认识的人,我的队友,我的家人,朋友,他们都看着我,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那些话,让我永远留在这里……”   像是想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江奈儿手指颤抖,捂住眼睛,惊惧的视线穿过十指缝隙,盯着自己的脚尖。   “后来,我醒过一段时间,我记得有个机械音说‘净化失败’,然后就晕了过去,当再次醒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你们了……”   她突然猛地抬起头来,布满血丝的眼睛直直望向两人,近乎歇斯底里地道:   “还有,大脑,我看到了,我看到了很大很大的脑子,它就在行政楼的最顶层,它就在那里……它一直在看着我们,我们做什么它都知道……”   她猛地看向池殊的双眼。   “逃出来了?不可能,我们不可能逃出来,……这个学校是假的,假的,从一开始,我们也是假的,……没有人能逃出来,没有人……”   江奈儿的胸口剧烈起伏着,两眼发直,陷入了癫狂的呓语状态,指甲无意识地在胳膊处掐出道道血痕,深嵌入皮肉。   陈延利落地在她的后颈砍了一记手刀,她身子摇晃了晃,登时晕了过去。他将人扶住。   池殊若有所思。   所有违规的学生都会被带到行政楼,经过“净化”等一系列程序后,彻底失去自己的人格,成为主脑的傀儡,学生会中的一员。   因为江奈儿的天赋,她的大部分意识从肉.体内脱离,导致净化失败,才会被判定为“不合格品”,带到负一楼的清理区,而不是更高层进一步同化。   但即使如此,她“看”到的那些东西的碎片,还是对她造成了不小的精神污染。   江奈儿刚才说的那些话虽然是陷入疯狂后的胡言乱语,但绝不可能平白无故。   她一定看到了某些东西,太过恐怖、癫狂、混乱,致使她无法用语言准确描述出来。   假的……   到底是什么意思。   池殊看向陈延,说:   “我还要进去一趟。”   “我要找到那只‘大脑’。” 第68章   池殊顿了顿, 又道:“接下来还是我一个人行动吧。”他看了一眼已经昏迷的江奈儿,“你带她尽快和队友汇合。”   陈延打开通讯面板,低头查看, 林想那边还没有回他消息,可能遇到了什么麻烦。   他抬起头, 道:“你要怎么找?”   池殊:“想办法弄到高级权限卡,去最顶层。”   见陈延不接话, 他笑了笑:“放心, 我有学生会身份, 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他口吻温和,但眸中分明有着不容抗拒的执拗,陈延沉默了一瞬:“……那你小心。”   池殊展颜:“当然。”   临走前, 池殊主动朝他伸出一只手, 笑道:“合作愉快, 希望下次也有机会一起行动。”   少女伸出的手修长白皙, 指骨纤细若瓷,五指的影子映在地上, 犹如翩飞的蝴蝶。   陈延垂眸盯了几秒,伸出手, 和他握了握。   “合作愉快。”   告别后, 池殊转过身, 径自往行政楼的方向走去。   直到那道身影完全消失在视野里,陈延才收回目光, 扶着人离开。   池殊之前穿的那身已经被血弄脏了, 幸好这个女装身份有一键换衣的功能,十分方便,但那一长排乱七八糟的裙子他看到就头疼, 情况紧迫,便随便选了一条。   颜色是黑色,长度刚到膝盖,比起那些缀着花边蝴蝶结还开叉的短裙而言,这已经很好了。   ……这游戏为了让他出卖色相,也是手段尽出。   刚穿裙子的时候,池殊还不能接受下身凉飕飕的不适感,现在已然彻底麻木。   只要不是裸着出去,穿什么还不是穿。   行政楼二楼是办公区,池殊打算先去那里,偷到能打开五六层门的二级权限卡。   不同于一级权限,二级权限卡肯定不是普通成员都有的,需要更高级的职务,比如……教导主任。   这期间池殊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份卡,那栏【学生会隐藏身份】的扮演值已经达到了80,池殊不知道达到满值会有什么后果,但上个副本的惨痛经验告诉他,还是别让它升那么高为妙。   只是穿上学生会的制服并不会升高扮演值,可一旦利用这个身份和学生会的人接触,它就会增长。   他得尽量少用这个身份带来的便利。   池殊提出自己单独行动也有一部分出于这个原因。陈延没有学生会的身份,带上他免不得要和学生会的人正面对上,会有不小的风险。   还有件事,让池殊感到奇怪,他仔细地看了一遍整栋行政楼的平面图,发现这里少了一个很重要的区域。   校长室。   在副本第一天,他们就拿到了第六天的考核试卷,上面一共有六个问题,其中最后一个问题是:【你是否认同“育才高中的一切人和事务应由校长来管理”?请阐述理由。】   也就是说,育才高校是和普通的学校一样有校长的,但池殊却没能在地图上找到校长室。   ……校长去哪了?   空荡的走廊上只有他一个人的影子。   池殊放轻脚步,无声向前,教务办就在不远处,门牌散发着猩红的光,光线狭长扭曲,在冷寂的环境中显得犹为诡异。   他来到了教务处门前。   门板在猩红的光晕下显出一种血液凝固的色泽,晦暗,死气沉沉,池殊试着敲了两下门,没有应答,他压下把手,门徐徐往后打开。   门没上锁。   看样子办公室的主人临时离开,回来应该要不了太久。   办公室里开着灯,但并不明亮,一束细长惨白的光束从半掩的帘子透进来,恰好照亮暗红桌面的一角。   室内的东西大半都浸没在阴影之中,显得格外阴沉,毫无生气,就连角落里的绿植都枯黄黯淡。灰尘在冰冷的空气间沉浮。   池殊先是试着去开柜子,但最上层上了锁,撬开需要时间,教导主任随时都有可能回来,他矮下身,拉开了下面的几个抽屉,除了一些办公用具外,别无所获。   他来到办公桌前,电脑正在待机,他动了一下鼠标,蓝色的屏幕上立刻跳出一行提示:【请输入解锁密码!】   池殊放弃查看电脑的心思,目光忽然注意到左上角摆的一打文件,标题用印刷体写着:【有关灰色地带学生的抓捕措施及惩处】。   奇怪的标题。   池殊将它翻开,但里面竟然是一行行不可阅读的黑色乱码,只夹杂着零星晦涩怪异的繁体汉字,所有内容都被涂花。   压下心头疑惑,他把它放到一边,开始检查书桌下的抽屉,一番寻找后,终于,在左手边找到了一张白色的磁卡,上面标注【通行权限:二级】。   池殊将卡收好,起身离开,走到门边的时候,毫无征兆地,桌角的电话响了。   冰冷的铃声有节奏地回荡在他的耳畔,池殊背靠门板,盯着那个黑色的电话,它一刻不停地响着,微微颤抖,铃声如同催命般震着他的耳膜。   池殊走过去,接起了它。   嘶嘶的电流音令他的耳根一麻。   很快,电话那头传来沙哑怪异的男声:“主任,维修室人手不够了,再派点人过来。”   池殊愣了一下。   维修室……   他记得在第五层的装配区。   人手不够?   池殊现在用的是女音,他压低声线,说了个“知道”,为了避免暴露,直接挂断了电话。   他来到门口,刚拉开一点缝隙,就听见门外传来清晰的高跟鞋的声音,由远及近,正朝他这里走来。   池殊连忙闪身出去,关好了门。   他忽然感到脊背发凉。   来自侧方的一道冰冷注视如毒蛇游离过他的皮肤,他顺着视线慢慢扭过头,昏暗的走廊尽头,穿着红衣服的女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池殊不动声色地将放在门把上的手收了回去。   ……也不知道她有没有看到自己从她的办公室里出来。   高跟鞋的声音再度响起。教导主任来到了他的面前。   “同学,你在这里做什么,找我?”   她的语气很温柔,却带着一股子让人毛骨悚然的寒意。她审视的视线将面前的人从头到脚扫射了一番。   少女微垂着头,光线昏昧,看不清表情,只露出苍白尖俏的下巴和抿起的唇。沉默不过一瞬,池殊冲她露出了一个毫无破绽的微笑。   “是的,维修室那边人手不够了,想向您这来借点人。”   闻言,女人缓缓道:“这样啊……那你先回去,我等会就让他们过来。”   她盯着少女的眼睛,但后者面上神色如常,唇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   池殊点头,应了声好的,转身离开。   但还没走几步,教导主任微微眯眼,突然叫住了他:“等等,我好像从来没见过你,你是装配处哪个区的?”   霎时,池殊的身形一僵,脊背无声出了层冷汗。   走廊的尽头就在不远处,从窗户射入的光如烙铁刺痛着他的眼睛。   或许是他沉默的时间太久,对方温柔冰凉的嗓音再度在背后响起:“同学?怎么不回答?”   寒意顷刻蔓延全身。   池殊垂在身侧的指尖无声攥紧了。   直播间。   【主播演这么久,总算要翻车了。】   【叫你逮着教导主任一个劲的薅,被人家抓住破绽了吧。】   【主播到底还是失算了哈哈哈哈。】   【演,继续演。】   【主播以为自己能逃掉,却想不到人家还有后手hhhh。】   【主播随便蒙一个答案吧,说不定就蒙对了呢。】   【以主播这运气,你让他去蒙不如直接摊牌。】   ……   他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缓缓道:“主任,我不是装配处的。”   他看着女人的眼睛:“电梯临时关停,他们打您电话您没接,只好下来找您,半路上遇到了我,就干脆托我向您带个话。”   “这样啊。”遥遥地,她的脸上露出一个模糊的笑容,“那你跟我过来,我打电话向他们确认一下。”   池殊:“……没问题。”   教导主任打开门,径自走了进去。   几乎在她进门的瞬间,池殊拔腿就跑。   再不跑等死吗?   这条走廊拐弯就是楼梯口,池殊埋头冲上楼梯,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死寂,他手心发冷,不管不顾地朝上跑。   汗水洇湿池殊的发丝,衣摆颤抖的影子掠过一侧的墙壁,他的双腿隐隐发软,喉腔里弥漫的尽是血腥味。   但他似乎并没有听到高跟鞋追上来的声音。   到达四楼的时候,池殊回头往后看了一眼。   只见一条模糊的、扭曲的红色人影正站在他底下的楼梯上,仰着惨白的面容,微笑地、温和地注视着他,那颀长的血红影子像一抹混乱的涂鸦,扭动颤抖着,正朝他逼近。   她猩红的唇瓣一张一合,阴冷的笑声清晰地传到池殊的耳朵里。   “同学……你怎么逃跑了呢?就这么害怕吗,嗬嗬,……不听话的学生,都会受到惩罚,在这里,你不可能离开……”   当池殊踏上五楼的时候,背后猩红的人影已然来到了离他□□级台阶的位置。   一条条血从她同样血红的衣服上流下来,女人的脸上始终挂着温柔的、诡异的微笑,冰冷的声音在空间内盘旋、回荡,如同无形的铰链,死死咬住他的手脚。   池殊艰难喘着气。   在逃跑的第一时间,他就脱下了身上的制服,避免san值的进一步下降。   他苍白的手指紧紧捏着那张单薄的磁卡,走廊上白色的灯在他的视野里一刻不停地晕散、摇晃,强烈的眩晕感席卷,他狠狠咬了口下唇,痛觉迟缓地传来,才令他的脑子勉强清明了些。   五楼走廊上,每一扇门前都亮着灯,有的是红灯,有的是绿灯,池殊不知道它们分别代表着什么含义,但一旦选错,很可能就会付出生命的代价。   他得赶在教导主任踏入这里前做出抉择。   滴答一声响,池殊用颤抖的磁卡划开了面前的门,来不及看清房间里的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连忙背身将门关上。   门外,鲜红的圆灯微微闪烁。   这里没开灯,唯有一些电子仪器发出的淡蓝色荧光,细狭的光点像极了一只只凝视过来的眼睛。   池殊一手压着门板,视线游离过潜伏在黑暗中事物的轮廓,他胸腔后的心跳尚未平复,刻意压低的喘息散在冰冷的空气间,冷汗自额角流下。   高跟鞋的声音从他的背后传来,隐隐约约,很快就变得清晰,而后猛地停住。   磁卡开门的滴答声狠狠划过他的心脏。   门开了。   一双高跟鞋走了进来。   池殊将自己的身体抵在冷硬的隔板上,逼仄的空间内,他不得不把手脚都蜷缩起来,脊背压得发疼,才能勉强藏身。   他垂着眼,视线穿过狭长的缝隙,注视着外面的黑暗。   实在太黑了,光凭肉眼几乎无法看清任何东西,只能借助声音来判断对方来到了哪里。   冷意穿透皮肤,无孔不入地侵入身体,短短几分钟,池殊便被冻得骨头发僵。   他打了个冷颤。   自己现在所藏身的地方……简直就像个冷藏柜。   左右两边都有东西抵着,但池殊看不清那些是什么,半晌,他缓慢地、悄无声息地伸出手去,用指腹碰了碰,光滑而冰凉的触感袭来,让他感觉在摸滑腻的布料,或是……什么动物的皮。   高跟鞋声越来越近。   和它一并靠近的,还有奇怪的碰撞声。   砰咚,砰咚。   沉闷,刺耳,每隔几秒就会有节奏的响起。   池殊很快意识到,那是柜门被打开的声音。   她在检查每一个柜子。   现在想从这里逃出去已经来不及了,周围都被堵死,狭窄的空间又大大提高了他出来的难度。   池殊垂在小腿的手指无声攥紧。   ……只能赌一把了。   开门声近得已经贴上了他的耳根,来自紧挨着池殊的那只柜子。   下一刻,他藏身的柜门就被打开了。   浓郁的黑暗中,他看到了一双轮廓模糊的高跟鞋,颜色猩红,鞋尖正指向他的方向。   外界的空气涌进来,柜子内的冷气散了些,池殊脊柱骨发麻,一动也不动盯着那双高跟鞋。   一秒,两秒,……   他在心底默数。   死寂的空气几近凝固。   终于,高跟鞋动了起来,缓缓地,朝旁边走去。   柜子门被重新合上。   池殊无声松了口气。   他在进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藏身的柜子一共有好几层,越往下空间越小,他把自己塞进了最下层,上面和周围都有隔板和东西堆着,正常人站立,只能与中间层平视。   因为视线受阻和环境太暗的关系,教导主任并没有发现他。   在房间内巡视了一圈,高跟鞋的声音往门口走去。她似乎放弃了对这里的搜查,离开了。   周遭又重归于死寂。   过了几分钟,其中一扇柜门被从猛地里面推开,一道人影滚了出来。   黑暗中,池殊的十指撑着地面,被冻得面色惨白,浑身发颤,从发丝到衣角都在滴水,湿透的衣裙贴在皮肤上,显得无比狼狈。   他喘着气,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将遮挡住视线的头发捋到脑后,扶着柜子踉跄地站了起来,而后摸索着去找电灯开关。   灯开了。   池殊禁不住眯起眼,此时此刻,他终于看清了这间房间的模样。   苍白的光束下,电子仪器闪烁着冰冷的光,四周是并排分布的高大冰柜,它们围绕着一张张直立的“床铺”,床铺上用束缚带固定着学生的尸体。   它们有的断了胳膊,有的腹腔破了个大洞,或是没了半边身子,但无一例外被斩断了头颅,脖颈处有一道无法拼接的可怖伤口。   池殊见过他们。   在不久前。   他们全是被陈延杀死的那些学生会成员。 第69章   那些眼睛都睁着, 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前方,就像还活着一般,他们惨白的脸正面朝池殊的方向, 纤细的电缆从脊柱处垂下一截。   池殊的视线投向他之前藏身的冰柜。   此时此刻,他终于看清自己在黑暗里摸到的东西是什么了。   那是一只只摆放得整整齐齐的手臂, 手掌朝柜门,像商品一样层层堆叠着, 因冷冻而僵硬的肢体增加了稳固性。   整个柜子里全是手臂。   粗的, 细的, 长的,短的,他们苍白的皮肤在同样苍白的光束下泛着冷光, 指节自然弯曲, 皱褶细腻鲜明, 指甲圆润, 和人的手别无二致。   冷藏柜内不断冒出的寒气席卷全身。   池殊缓缓凑近,辨认出手臂内侧细小的字母与数字, 每只都不一样,就像出厂时印上的条码。   他打开了另一只冰柜。   即使早有心理准备, 池殊的脊背还是不禁发麻。   一排排肝脏出现在他的眼前。   紫红色的血肉上凝结着薄薄的冰霜, 呈不规则的楔形, 它们整齐划一地放置着,犹如流水线上的商品。   池殊又接连开了几个柜子。   无一例外, 这里的冷藏柜内摆放着各种各样的肢体以及人体器官, 所谓的“维修”,就是用新的血肉替换掉身体已经损坏的部分,重建起大脑与脊柱的链接, 让那些学生会的尸体重新“活”过来。   池殊心头微沉。   他在房间里走了一圈,忽然,发现了一具与其他都不一样的尸体。   除了被陈延杀死的那几个人,这里还有其他待“维修”的身体,其中有一具,他整颗头部的皮都消失了,森白的颅骨完全暴露在外,透过五官的孔洞,能看到里面大脑的轮廓。   尸体的头和身子也从脖颈处分离,但脊柱并没有断,脖子那一圈的血肉与脂肪完全剥去,清晰地露出电缆的形状,与脊椎骨紧紧缠绕在一起。   池殊缓缓朝他走去。   骷髅直立着,那双血红的、空洞的眼眶静静凝视着他。   池殊仔细将这具身体打量了一番。   被剥下皮的头骨明显是人为,除了学生会,池殊想不到还有谁会这么做……可他们为什么要这样?   突然间,池殊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在尸体裸露的手腕处,有着一处明显的凸起,蛰伏在青白的皮肤之下,犹如虫子的触角。   池殊一点点揭开鲜红的袖口,血肉撕裂后,那道轮廓更加清晰地显露在他的眼前。   他试探地摸了摸,有些硬,像是肿块,长度几乎横亘整个小臂,触感和正常的皮肤略有不同。   犹豫几秒后,池殊从背包中拿出匕首,尖端贴着它的边缘插入,血肉的割裂声里,刀锋沿手臂的线条用力向下划去。   他抿着唇,额角沁出些冷汗。   随着尸体的手臂被剖开,里面藏的东西彻底展露在池殊的面前。   在那层皮肉的下方,竟没有肌肉与骨头的填充,取而代之的是一本卷成圆筒状的小簿子,几乎完全与血肉长为一体。   池殊剥开淋漓的残肉,将它取了出来。   簿子被取出后,整条小臂只剩下伶仃的血肉与一条连接胳膊和手掌的纤长线缆。   他把它平放在一旁的桌子上,缓缓打开了封皮。   它的材质是特质的,纸页即使浸了血,上面的字也没有花,不影响阅读。   池殊擦了擦染血的指尖,一张一张往后看。   【我发现自己在忘记一些东西。   那感觉很奇怪,就像有个无形的小偷,每天都会从我的记忆里偷走一部分,我无法知道它会偷走什么,什么时候来,也无法抓住它,只有当我刻意逼迫自己去回忆的时候,才有可能发现到底遗忘了什么。   就比如刚才,我突然发现我忘记了我的名字。   不仅是我的,我过去的父母,朋友,同学,所有人的名字,我都不记得了。   与此一并消失的,还有他们的长相,声音,和他们有关的记忆……   对我而言,他们已经不再是具体的人,而成为了一个个抽象的符号,简单的、形容关系的名词。   我在忘记“我”。   这是一件非常恐怖的事。   所以,从现在起,我会将我仍记得的那些,以及之后所发生的,记录在这本簿子内。   不能忘记!不能忘记!不能忘记!】   【我醒了。   醒的时候,我的身边站满了学生会的人。我讨厌学生会。我低头看我自己,发现我也变成了他们的一员。   我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因为犯了什么事被抓进行政楼的了,也不记得他们到底对我做了什么,让我披上这层红色的皮,它牢牢地与我的身体长成一体,再也脱不下来。   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喊口号。   “秩序,规则,与平等!把育才建设成团结友爱的大家庭!”   很蠢。   我一边喊,悄悄地打量我旁边的人,他们的眼里无一例外闪烁着狂热的、疯狂的光。   我突然意识到,我跟他们是不一样的。   我要藏好自己,不能被发现。】   【在行政楼待了一段时间后,我总算弄清了这里大概的运作结构,不管是学生还是老师,都统摄在“主脑”之下。   等级越高,能支配的权利与自由行动的空间就越大,而像我们这种最底层的普通成员,几乎完全成为接收“主脑”指令与执行命令的傀儡,绝对服从,绝对忠诚。   当人失去了自由意志,还能称之为人吗?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有自主思考的能力,或许在对我“加工”时的某个环节出了错,但我没被当成垃圾处理掉,而是留了下来。   理解。工厂总有没能筛选出来的残次品。】   【今天我去了负一层的清理区,亲眼见证了他们是如何把没用的“垃圾”给销毁,即使那些垃圾在一天前还是他们中的一员。   他们被那只巨大的机器粉碎后,变成一团团棉花一样的东西,塞入防护服里,它很快就变成了一个人的模样。这就是清理员。   他比我们还要低等,不会说话,没有任何思考能力,只接收最简单的指令,一刻不停地重复他的职责:清除垃圾。   把违规的学生变成规则的维系者,把垃圾加工成处理垃圾的工具,抽干人最后一丝的价值,不得不说,那个“主脑”很有一套。】   【我一开始以为自己是幸运的,但现在,我只痛恨当初失误的“主脑”,为什么没有把我彻底变成他们的一员。   当整个世界都在腐烂同化,而你是其中唯一清醒的人,你试图反抗,逃跑,可面对那样庞大的存在,你什么也做不到,你伪装自己,被迫杀死你的同类,你内疚,忏悔,愤怒,歇斯底里,最后麻木,……原来拥有意识是这么痛苦的事。   我曾经制定过无数个逃跑计划,画过无数条路线,后来才悲哀地发现,我根本无法逃出这座楼,我无法脱离“主脑”,我是它的细胞,它的寄生虫,它的傀儡。   现在的我不需要食物,不需要睡眠,不用思考,不会疲惫,“主脑”会将养分源源不断地传入我的体内,我只需要像一颗齿轮、一颗螺丝钉一样,在自己的工位上一刻不停地运转,就好了。   我还是人类吗?】   【说来好笑,我晋升了。   我被提拔成中级学生会成员,拥有二级权限,可以去相对轻松的装配区工作。   他们竟然让一个仿冒品晋升,原因是我表现突出,事实上,我只不过在工作的时候耍了一些小聪明罢了。真讽刺。   在装配区,我只负责将他们故障的部分拆下来,再把好的替换上去,比起之前抓捕或打扫之类的活,要容易很多。   我忘记的事情越来越多,今天从镜面里无意间看到我自己的模样时,我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那是我。   我翻看前面的笔记,每翻看一次,都觉得像在读别人写的东西,那真的是我写的吗?原来我过去是这样的吗?   而且,我认识的字也变少了,写下这些的时候,好多时候,我都要想很久很久,才能回忆起能描述我想法的词句。   我有预感,当我遗忘掉一切的时候,我就会彻底变得和他们一样。   也没什么不好的,不是吗?】   【我开始筹划杀死自己。   在维修室工作的这段时间里,送来过一个脊柱断裂的学生会成员,他们给他更换了新的脊柱,电缆,重启了他的大脑。   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忘记了之前发生的一切,然后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回去工作了。   是的,只要我想办法把自己的脊柱给搞断,让那些人帮我重启一下,我的意识就会彻底消散,我也就不必如此痛苦地承受这一切……   我他妈早就受够了。   这里哪都不安全,无处不在它的监视下,我会把这本笔记藏在我的身体里,如果不幸自杀失败,我还能通过它想起之前的事情。】   笔记到这里结束。   池殊缓缓抬起头,望向那双空洞的、血红的眼眶。   幽冷的光线下,颅骨森白,血洞后大脑鲜红扭曲的皱褶清晰可见。   脑海里传来系统的提示音。   【当前行政楼探索度:25%。】   看来对方就跟笔记上写的那些,去“自杀”了,但就目前看来,应该是以失败告终,并作为“故障”的学生会成员,带到这里。   ……就是不知道头上的皮是怎么剥的。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突然在池殊的耳边响起。   “你不是学生会的人,你是怎么进来的?” 第70章   池殊浑身一僵。   如果他没听错的话, 那道声音……来自他的正前方。   池殊看着那颗没有皮肉的头颅,空洞之后,它的大脑似乎在隐隐蠕动着。   短暂的沉默后, 声音再度响起:“你居然没被他们抓住?还来到了这里?真是难以置信,难以置信……”   现在, 池殊可以确定声音就是从那具身体里发出的,他盯着它, 试探道:“……你还活着?”   “我像死了?”   池殊:“……”   你要不看看自己现在什么样再说话。   盯着它空空如也的五官, 池殊:“你能看到我?”   “我可以‘感受’到你。”它说。   血淋淋的大脑正凝视着他。   “当你触碰到我的时候, 你的信息就传入了我的神经网络,让我从休眠状态下醒来,即使我没有传统意义上的视听觉, 但我会不断向周围发出探测波, 通过接收它们的反射来获取信息……”   “就譬如我得知你的生理性别为男, 但通过你的体表特征判断出你身上穿的是裙子, 蓄着长发,由此推断, 你是一个有女装癖、会伪音、长相中等以上的青年男性……”   “总之,原理很复杂, 跟你一个没进化完全的普通智人说不清楚。”   池殊:“……”   他转身就走。   “等等!”   池殊步伐微顿, 并未回头。像是怕他跑了似的, 急促的声音自背后传来。   “你是逃不出这里的,一旦被那些人发现, 他们就会把你抓起来, 变成和我一样的‘同类’。”   “谁说我要逃了?”池殊挑眉,阴影在苍白的侧脸上切下一条长羽似的暗色,“我要往上走。”   “……你疯了?!”   少女立在门边, 并未说话,缠着绷带的双手垂在身侧,发丝乌漆,肤白如雪,侧脸轮廓显得淡漠又冷寂。   它缓了缓,像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用平静的口吻说:“我知道怎么去总控室,我可以带你过去。但你得先告诉我为什么要去那里。”   池殊终于转过身来,拿那双颜色极淡的眼瞳看它,片刻,微微一笑:“不要。我自己一个人也能去。”   脑子:“……”   这人好狂。   “从这里到主控室,需要三级权限的通行卡,你不可能有,更不可能找到它,一路上又有那么多的学生会在巡逻。没有我的帮助,你绝对无法成功到达那里。”   池殊笑了:“你口口声声说着想‘帮我’,实际上,只是想借此让我带你离开吧,……你想从这栋行政楼逃走,我是你唯一的机会。”   它沉默了片刻。   “没错。我会带你去主控室,但同样的,作为交换,你必须得带我离开这里。你看过我写的那些东西,知道我有多么想逃出去,如果你不答应,我会立刻把你的方位报告给上面……”   池殊抱臂靠墙:“这是求人的态度?”   “……别太嚣张了,我的神经连接着终端,只要我动一个念头,整栋行政楼的人都会知道你在这里,你根本逃不掉。”   池殊:“你不敢。”   他一步一步走近了它:“因为我是唯一能救你的人了,一旦我死,你再也不可能等到像我这样的人。我是你最后重获自由的机会,你不敢把我的行踪暴露出去。”   池殊眼眸微眯:“所以,应该是你求着我帮你,懂?”   脑子:“……”   从没见过这么难搞的人。   它很快认清了形式,嗯了一声,低头服软:“对,你说的没错。现在……你可以相信我了吧,我比任何人都想让你活着离开这里,所以绝对不可能骗你。”   它顿了顿,又道:“我有比普通学生会成员更高级的权限,如果他们在周围的话,我可以检测到,来帮你规避风险……请您带上我。”   池殊打量着它,像是在考虑,片刻,他道:“我该怎么带?把你这团脑子直接挖出来?”   “……不用。你把手指贴上来就可以了。”   “我的大脑只是载体,实际有用的是那些神经元,我会把它们转移到你的手上。”   池殊:“寄生?”   “有点像……但我向你保证,我绝对不会损害你的身体,我只是想离开这里……”   池殊站在它的面前,对着那团猩红蠕动的肉块犹豫了几秒,把右手伸了过去,指腹缓缓触上它湿滑柔软的表面。   他的眼前突然跳出一行行系统的提示。   【恭喜玩家获得特殊道具:寄生之脑。】   【道具介绍:一团神经元的简单集合,主脑的产物,但不知为什么还留有着自我意识,就像混入AI中当间谍的人类,在这个副本里能给你提供不少便利。   我们该如何定义一个人算是“人”?如果机器拥有了人类的情感与思维,如果人类身上的器官全被机械取代,那么哪一种才应当被人视为同类?   它的能力类似于“寄生”,但因为实力实在太过垃圾,根本无法和宿主抢夺身体的使用权,除非宿主自愿给它权限。   当然,它还有一些意想不到的用场,或许你可以亲自问问它,如果它愿意告诉你的话。】   池殊有点意外。   这竟然还是个道具。   而且,不同之前,这次的特殊道具介绍里并没有写“仅限当前副本内使用”。   看来他可以把这东西带出副本。   池殊收回右手,低头看了看,手指还是五根,肤色也正常,并没有任何奇特的变化。   熟悉的声音再度响起,这一次,简直就像从他脑子里发出来的一样:“好了。我们走吧。”   池殊:“你现在在哪里?”   “你的身体里。我无处不在。”   池殊:……   有点玄幻了。   “放心,我无法读到你的想法,在你体内游走的神经元也不会对你产生任何负面影响,如果你强烈排斥的话,我会脱离你的身体。”   它停顿几秒:“我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名字,你可以叫我的代号,432。”   ******   池殊将门打开了一条缝隙,无声走了出来。   走廊里,两侧红绿色的灯光交替闪烁着,他的影子在昏昧的光线间隐隐扭曲,前方不远处就是电梯,显示屏上的数字被一串猩红的乱码代替,幽暗的楼道口潜伏在角落,光无法透进一丝一毫。   周遭安静得可怕。   快到那里的时候,432忽然说:“前面有人。”   池殊用磁卡划开身旁的门,从门缝闪了进去,压着把手悄无声息将门关拢,一套动作干脆利索,不超过两秒。   黑暗中,他贴在门框边,微垂的的视线注视着门底下那一条细窄的缝,不久,就听见密集的脚步声从远及近地朝他这里走来。   光从门底的窄缝漏进来,随着人影的经过,忽明忽暗地颤动着。   432的声音贴着他的耳根响起。   “好奇怪,正常人这种情况下总会感到恐惧,但你从出门到现在,心率没有上过70,甚至连波动都没有。我怀疑你其实是个隐藏的AI。”   池殊:……   神经。   最后一个人也从门边经过,他们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池殊微屈的手指抵着门板,睫毛在眼底落下疏淡的影,一动也不动。   “我在你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化妆的痕迹,但你明明生理性别为男,这是怎么做到的?你很喜欢女装吗?你女装和室友住在一起不会尴尬吗?会不会有人因此暗恋你?……”   池殊神色冷漠,一把打开了门。   “好吵。”   432不说话了。   池殊走到了楼梯口。   上楼的时候,它的声音再度传来。   “所以你到底为什么要去主控室?”   “找主脑。”   “为什么要找主脑?”   池殊被问得烦不胜烦,随口道:“炸了它。”   432:……   他沿着楼梯一级级向上走,楼道的灯是声控的,池殊刻意压轻了脚步,扶着扶手,在昏暗的环境里缓缓向前。他来到了六楼。   眼睛突然从黑暗走入光亮,池殊禁不住微微眯起了眼,这里的灯格外的亮,刺白的光线下,周围是一个又一个白色的房间,门无一例外紧闭着,上面标着数字。   空气里弥漫着福尔马林的味道,到处都很干净,走廊在入口处分叉成三条,每条都是一样的景象,苍白,冷寂,一尘不染。   432:“研究区一般很少有人来,在这里工作的成员也基本不会出来,三级通行权限卡只有主研究室的人有,他们会随身携带,防止被偷。而且,想要打开主控室,还需要与权限卡相匹配的面部识别。”   “你看,这根本是不可能办……”   池殊:“知道了。把人杀了就行了。”   “研究区的人跟我们不一样,这里靠近行政楼核心,他们一旦与终端断连,就会立刻发出一级警报,你的位置会被锁定,本层楼将被彻底包围,你根本逃不掉。”   池殊:“无所谓,总会有办法的。”   432:……你小子是一点油盐不进啊。   整个研究区呈六边环形结构,主研究室位于正中,从入口到那有一段不短的路程,走廊四通八达,很容易迷失在里面。池殊根据432的指引,往前走去。   这期间432还想劝说他离开。   “……你到底为什么那么执着于主脑?”   “我不是跟你说了么。”他弯起眉眼,苍白的面容在这一笑下显出几分张扬明丽的诡艳,“我要炸了它。”   432:“你在骗我吧?”   池殊:“是啊。”   432:“……”   432:“你不可能做到的,它已经不是单纯的血肉机械了,只要它想,它可以轻而易举杀死任何一个人,你之所以还活着,是因为它并不觉得你能威胁到它。”   数分钟后,池殊来到了主研究室,这里是一个被白色墙壁围绕的环形空间,他刷磁卡打开了门,门后是一条两人宽的通道,通道交错,周围像蜂房一样分布着房间。   房间外贴着字母和数字的组合,以及职务,就比如池殊看到的第一间房间,门口就标着【E-52 普通研究员】。   越往里走,字母就越靠近A,职务也越来越高,眼看着池殊一步步向前,没有丝毫停下的意思,432终于慌了。   432:“等等!你到底要干嘛?!”   池殊没理它。   最终,他停在了一扇门前。   指示牌上写着【A-001 研究处处长】。   少女穿上鲜红的制服,伸出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在白色的门板上轻轻敲了敲。   数秒的死寂后,一道沙哑冰冷的嗓音从紧闭的门后传来:“什么事?”   池殊:“我发现了一名逃脱主脑控制的学生会成员,疑似留有过去的记忆以及强烈的自我意识,甚至试图对主脑进行毁灭性操作。这是一个万中无一的特殊案例,我觉得他很适合作为我们的研究对象。”   432:?! 第71章   直播间。   【你是会卖队友的。】   【虽然大概能猜到主播想做什么, 但还是有点好笑哈哈哈。】   【主播这一口黑锅扣的,猝不及防。】   【要玩就玩大的,不愧是你啊主播。】   【我的天, 这还是第一次有玩家这么深入这栋行政楼的内部,感觉这个副本都快被这位主播摸得七七八八了。】   【我看了一下主播的上个副本回放, 发现他那个副本竟然是满探索度结束的,他不会这个副本也想搞个百分百探索度出来吧。】   【能把二星副本刷到这么高探索度的, 都是位于排行榜前列的玩家, 主播实力这么强的吗, 这才是他的第二个副本……】   ……   从池殊之前解锁副本最高历史探索度开始,平台就在不断将他的直播间推送给观众,此时此刻, 直播间内的在线观众数目已经破了十四万, 还在不断上涨着。   研究处的门从里面被打开。   阴冷的气息令池殊的皮肤起了层鸡皮疙瘩, 门板的影子一点点往后挪去, 顺着扩大的缝隙,他看到一只透明的、玻璃制的容器, 灰色的眼球连接着一条细长的喉管,在浑浊的溶液里悬浮。   池殊推开门, 走了进去。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发腻的、腐烂的味道。   一只只玻璃容器摆放在试验台上, 黄绿色的液体内浸泡着各种人体器官, 形状怪异的血肉缓慢浮动,冰冷的光线下, 它们身上的每一寸细节都能清晰地看见。   一个人影坐在解剖台边, 带着橡胶手套的手满是鲜血,对方拿着锋利的手术刀,面前是一具腹部高高隆起的尸体。   池殊进来的时候, 刀锋恰好将它肚子上的皮肤剖开。   血肉像气球一样撕裂,炽白的无影灯下,密密麻麻的青蛙卵流了出来,粘稠的灰白卵泡中悬浮着黑点,像一大片坑坑洼洼的黑色皮藓。   “这是违反了解剖室规定的学生。”他的声音忽然在房间内响起。   池殊走近后,人影并未抬头,用一种阴冷、僵硬的语调缓缓道:“她给饲养箱投放了过量的食物,当我们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在吞食青蛙与老鼠。她是被活活撑死的。”   尸体的腹腔内已经没有了内脏,只剩下在粘液中流动的青蛙卵,池殊闻到了浓郁的冷腥味,一阵恶心感从空空如也的胃里翻涌上来。   男人放下刀,用那双浑浊灰色的眼睛盯着面容苍白的少女:“说说吧,你是怎么发现那个‘逃脱主脑控制’的人的。”   他摘下猩红的手套,用自来水洗手,但池殊分明看见,水龙头里流出的是鲜红的液体,那双手上的血越洗越多。颤抖的光线里,他的视野被血晕红。   尸体内的青蛙卵顺着床单流下,像一串怪物淌下的涎水。   熟悉的眩晕感袭来,池殊垂下眼,盯着白色的地面。   断断续续的水声中,他将在维修室碰到那具身体的事情讲了一遍,当然,是改编之后的版本。   “……就是这样,他想要偷盗通行卡,还试图唆使我加入他,和他一起逃出这里。”   水声突然停下,男人转过身,深邃灰色的眼睛死死注视着他,语气怪异:“你说他把自己的神经元转移到了你这里?”   池殊:“对。”   他一步步地朝他走近,影子笼罩在池殊的身上,视线如同毒蛇游走过他的身体,黏腻,潮湿,阴冷,令池殊浑身不适。   少女的脸颊显出一种病态的白,唇色也淡薄,鸦发垂在胸前,浅茶色的眸子正静静看着他。   男人的脸上忽地露出一个古怪扭曲的笑容:“你做得很好,只是,他的神经元已经完全侵入了你的身体,要想和他分离,几乎是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唯一的办法,就是把你作为研究的载体……”   他的目光钉在池殊的身上,自喉腔深处发出怪异的嗬嗬声:“所以,我们会把你当做实验品来处理,对你进行一系列研究……”   室内的温度似乎更低了几分。   电子仪器无声闪烁着冰冷的红光,随着男人的靠近,那股腐烂的气味愈发浓郁、粘稠,无孔不入地钻入他的身体。   悬浮在福尔马林中的生物器官正缄默地凝视着他,解剖台上,覆盖着尸体表面的白布不知何时滑下一截,露出一只鼓胀的、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一颗巨大的青蛙卵泡。   死寂之中,有什么事物正在缓慢发酵。   少女的声音在这时响起。   “当然,我早就准备好了。”   池殊弯起眼眸,露出一个毫无破绽的、温浅的笑,他摊开手掌,指尖纤白犹如瓷器。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主脑。为了秩序,我愿意献上我的生命。”   研究处处长深深看着池殊,面上褶皱肖似昆虫褪下的死皮:“很好。”他说,“要记住,我们所付出的一切都是在为那位‘维系者’的降临而铺路。”   维系者……   池殊的眸子微微闪烁了一下。   他没记错的话,论坛里的有条规则也提到了这三个字。   “躺在那里。”处长指向一张干净的解剖台,上面悬置着银白的金属器械,各种型号的解剖刀折射出冰冷的光。   池殊朝那里走去。   解剖台的两侧,分别设置着黑色的束缚带,红色的指示灯正亮着,应当是自动感应。   余光中,男人正背对着他,从柜子里拿取一些工具。   悄无声息地,一道道高大的黑影在角落的阴影中缓慢浮现,它们的身躯笼罩在黑雾之下,模糊的面孔俯视着他。男人对此毫不知情。   片刻,处长转过身来,看到少女仍站在解剖台边,不由皱了皱眉:“有什么问题吗?”   池殊用手指示意束缚带:“它好像坏了。”   “坏了?”   他目露狐疑,把东西放到一旁,走了过来。   门口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沉闷,急促,很短暂的两下,处长猛地停住脚步,回头道:“外面是谁?”   没有人应答。   白色的门板被阴影笼罩,显出黯淡昏昧的灰色,隐隐约约地,他听见了什么东西爬动的窸窣声。男人犹豫几秒,往门口走去。   池殊安静地看着他的背影。   在他的手边,一道矮小的、纤瘦的影子突然出现,漆黑的触角缠绕上他冷白的手指,亲昵地蹭过凸起的骨节,池殊摸了摸鬼童的脑袋,黑暗在他的脚边无声蠕动。   处长打开了门。外面空空如也,刚才的敲门声如同一场恶作剧。   突如其来的异常让他的内心腾起了一丝怪诞,他下意识去看身后的人,少女站在无影灯下,面色有些过分的苍白了,对上他的视线,她露出一个温和又无害的微笑。   按下内心的怀疑,男人关上了门。   锁芯闭合的刹那,他感到一阵强烈的窒息感从脖颈处袭来,像有一条绳索死死在那里绞紧,紧接着,他挣扎的肢体也被数不尽的阴影给绑住,全身骨头折断的疼痛令他的面容一阵扭曲。   不急不缓的脚步声回荡在他的耳边,处长充血的双眼死死盯着朝他走近的池殊。   后者的脸上始终挂着温浅的笑意,鸦羽似的发纤长而柔软,但因为那过分白的面容,显出几分阴冷的诡邪来。   处长用撕裂的声带发出咯血般的嗬嗬声:“你怎么……可能逃脱……主脑的控制?!”   池殊回以微笑。   下一刻,鬼童的触角猛地洞穿了他的脖子,几根线缆像蛇一样窜了出来,男人折断的头颅堪堪挂在肩膀上,从断口喷出猩红的血柱。   血液飞上了天花板,滴滴答答地淌下来,像一片千疮百孔的人脸。   他像是认清了形式,双目赤红,从嘴中发出一连串疯狂的大笑:“你杀了我也没用的、没用的……我们已经成功了……”   “你们都会死……从一开始……谁也逃不出去……”   “祂将降临……祂终将降临……”   “哈哈哈哈哈哈哈——”   咔嚓一声,脊柱被彻底拧碎,男人的头掉了下来,笑声卡在喉咙里,巨大的鲜红的眼珠仍在盯着池殊的方向。   头颅被一根触角稳稳接住。   房间里的灯光陡然变得猩红。   它疯狂闪烁着,尖锐冷厉的警报声在整栋行政楼拉响。   【A-001号研究员与终端断连,遭恶意屠杀,入侵者位置已锁定,一级警报启动。】   【请各单位人员及时清剿入侵者,一旦发现,就地击杀。】   【……】   池殊的耳膜被震得刺疼发麻,他蹲下身,侧脸在血红光晕的映照下显出一种妖异诡谲的色泽。   他在处长衣服口袋的内侧找到了通行卡,起身夺门而出。   系统响起的提示在警报声里有些失真。   【行政楼当前探索度:30%。】   ******   狭长的走廊上,池殊有些跌跌撞撞地往前跑着,整条通道都被映成血色,急促的脚步激起空洞的回音,在他的身后,学生会的人穷追不舍。   他的影像被记录,现在再用女装外貌也没有必要了,池殊干脆恢复了原来的模样。青年眉眼低敛,汗湿的发丝狼狈地贴在额角,艰难喘着气。   一条条猩红的灯光掠过他的身体,警报一刻不停地响着,如同轰鸣碾过的火车,他的耳膜嗡嗡作响,血红的视野不断颤抖、晃动。   尽管有432的提示,但过来追捕的人实在太多,池殊不得不与他们正面对上,这期间自己也受了伤,虽然不影响行动,但失血过多的伤口需要尽快处理。   通往主控室的通道就在前面。   池殊用满是血的手攥着磁卡,将它贴上了感应器,荧光绿的电子屏幕上跳出一行【请进行面部识别】的提示,他让鬼童操纵着触手,把那颗头颅对上了摄像头。   门开了。   一道漆黑的、深邃的裂缝在池殊的面前缓缓扩大,只开了供一人通行的缺口。   他连忙冲了进去。   青年的背后,那群学生会成员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猛地停了下来,血色灯光下,他们的目光发直,眼珠猩红,一动不动地盯着面前已经闭合的入口。   一条来自主脑的指令在他们的耳边响起。   【入侵者已进入主控室,请所有人员立刻停止追捕,回归各自岗位。】   ……   黑漆的通道内,池殊将身体抵着冷硬的墙壁,汗水沿着下颌的轮廓缓缓淌落,他颤抖的手指捂着腹部的伤口,眉头因疼痛而蹙起,低低吸气。   池殊干脆倚着墙坐了下来,手电筒滚到一边,鲜血已经洇湿了白色的衣料,从他的指缝不要命地渗出。   他撩起衣摆,用嘴叼着,垂眸看向腹部,淡白的光线下,血红的伤口犹为狰狞,伴着呼吸细微起伏着。   池殊伸手轻轻戳了一下,痛得他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432:“……你还好吗。”   池殊:“不好。”   他拿出止血粉,洒在了伤口上,火燎般的刺痛令池殊浑身一颤,脊背弓起,肩膀颤抖,脱力的手指在大腿处蜷缩着,垂着眼睛喘气。   细密的汗珠自青年的额角沁出。   他的眼尾微微泛红,细碎的发丝下,蒙了层水雾的眼睛显出几分迷离的颜色,微弱的、隐忍的气息从齿间泄出。   突然间,那些疼痛感消失了。   池殊愣了一下。   432的声音适时传来:“我试着屏蔽了你伤口周围的痛觉神经,希望能帮到你……”   池殊咬着衣摆,低头给自己缠绷带,含混地说了声谢谢。   此时此刻,直播间。   【主播看上去好痛的样子,虽然但是真的好涩。】   【鉴定完毕,主播有腹肌,肌肉线条明显,不知道触感怎么样,建议让我舔一舔。】   【说实话,主播肌肉练得一般般,到我这来让我对主播进行一些专业性的训练与教导。】   【主播腰好细,好像一只手就能圈住,那感觉根本不敢想……】   【胆小鬼,我就敢想,我还要圈着主播的手,主播的胸,主播的脖子,主播的**】   【嘿嘿嘿……主播,我会永远看着你,永远,主播你逃不掉的……】   ……   池殊刚点进直播间,一大堆逆天发言扑面而来,让他怀疑自己是个不正经的高速擦边主播。   他面无表情地开了【屏蔽模式】,然后在一片惨嚎声里退出直播间,开始换身上血淋淋的衣服。   衣服刚脱到一半,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对432说:“你也能看到吧。”   没等对方回答,池殊又自顾自道:“哦,没事,反正你是个AI,一只电子宠物而已。”   432:…… 第72章   走入那扇门后, 他仿佛来到了另一个空间,脚步声,警报声……一切声音都被隔绝, 这里安静得可怕,只余下他压抑的、缓慢的喘息。   池殊将上身的短袖脱了, 露出一身匀净白皙的皮肉,腰部缠绕的带血绷带格外扎眼, 他捋了捋汗湿的发丝, 套上了新的衣服, 然后喝了半瓶水,将san值稳定在45以上。   做完这一切,他弯身捡起手电, 往前走去。   这里是连接主控室与研究区的通道, 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灯, 黑暗之中, 仅剩下他手里唯一的光源。   脚下有些吃力,池殊很明显能感到自己在向上走。   他一边走, 一边打开了直播间。   直播画面上,青年的面容在微薄的光晕下有些模糊, 锋利的轮廓被柔和, 给人一种温柔又无害的错觉, 浓密的睫毛落下细碎的暗影,不时颤动, 像翩跹的蝴蝶。   他浅茶色的眼珠转了一下, 看向隐形摄像头,唇角自然翘起,富有磁性的声线带着几分无意撩人的蛊惑。   “各位, 你们好呀。”   铺天盖地的弹幕几乎将他淹没。   底下礼物刷的速度恐怖得令人咂舌,池殊面上笑容愈发真挚,虚拟屏淡蓝色的荧光打在他的脸上,让本就没几分血色的皮肤愈发苍白。   他语气轻缓,低敛的眉眼显得格外纤细而脆弱,惹人怜惜:“真热情啊,谢谢你们,……有你们在一直陪着我,我就不害怕了。”   【害怕?我信你个鬼。】   【主播是装的吗?不,主播现在这个样子怎么会骗人呢,我相信他呜呜呜呜呜。】   【主播你不要再演了,你刚才说话的语气我好心疼。】   【上面的全都中了主播的毒了,人家纯纯卖惨,别给他刷礼物了,什么?我也中了,哦那没事了。】   【谁懂啊,主播上一秒还和鬼硬刚受伤了也一声不吭,下一秒就说自己好害怕,这搁谁谁不迷糊啊。】   【主播就是在装,他怎么可能会怕,都闪开别给他刷礼物,让我一个来刷,这样他就只会喜欢我一个了。】   ……   黑暗蚕食着光线的边缘,池殊一步步往通道的深处走去,如同深入怪物喉管的羔羊。   432的声音忽然在他的耳边响起:“你刚刚的心率变了……跳的很快。你其实……”   害怕了。   最后三个字它没说出来,但他们都心知肚明。   池殊笑笑:“是吗。”   他没有辩解,一手持着手电筒,看着苍白光束的尽头,在那里,隐隐立着一扇门,门边的感应器发出猩红的光,如同深渊底的眼睛。   “心率升高的原因可不止恐惧一种,”青年的声音缓缓响起,“比如流血,感到焦虑,愤怒,兴奋,或者……心动。”最后两个字从他的唇舌间滚出,含着几分玩味。   432:……这种地方你到底在对谁心动?对非人类吗?   池殊来到了那扇门前,刷下磁卡,随着【权限核验通过】的提示,门自动往一侧挪开。   霎时,明亮的光线扑面而来,他不禁眯了下眼。   【行政楼当前探索度:40%。】   眼前的景象令池殊呼吸一窒。   他本以为主控室内会摆放着各种用以远程控制的电子仪器,虽然事实也是如此,但和想象有出入的是,那些仪器竟全是用血肉制成的。   密密麻麻猩红血管构成电路,埋在肉块筑成的墙壁中,半透明的荧幕上,一行行鲜红的代码指令闪烁跳动,灰白的监控屏里正显示着行政楼各处的景象。   无数柔软的触手自机械的体内探出,它们在按钮与键盘间一刻不停地蠕动着,上下起伏,血肉敲击,一只只从天花板垂下的巨大眼珠像秋千一样四处摆动,在猩红的洪流间穿梭。   咔嚓。   沉重的电子门在池殊的背后彻底合拢。   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他连忙转过身,试着用磁卡去刷旁边的感应器,但回应他的只有一行鲜红刺目的提示:   【主控室已被主脑锁定,您无权限离开!】   青年面色苍白地看着紧闭的大门,攥着磁卡的指尖微微颤抖。   他已无路可退。   冷意席卷全身。   432:“出不去了,主脑想把你困在这里……”   “我知道。”   池殊深吸一口气,缓缓地朝那些怪异的机械走去。   那一刻,眼珠们齐齐转向他的方向。   被注视的感觉令池殊头皮发麻,随着他的走近,他能更清晰地看见血管隆起的轮廓,机械有序地运作,一切都沐浴在血光之中,有条不紊,祥和,诡谲。   池殊的脊背无声出了层冷汗。   如果它们在这种情况下攻击他,那么自己根本不可能逃脱。   但那些东西只是看着他,单纯地、用红白色的眼球看着,随着他的步伐缓慢转动,眼珠的尽头连接着满是褶皱的天花板。   池殊在血肉间穿行,小心地避免和它们碰上,幸好地板还是正常的,他沿着通道往里走去,犹如一步步深入怪物的巢穴。   在他无法看见的那些地方,黑暗蠕动窥伺,无数怪异的形体起伏又落下,缓慢地朝青年的背影伸出触角。   池殊忽然停住脚步,缓缓往后看。   来的那条路消失了。   它不知何时被鲜红的机械给占据,血肉紧紧相贴,没有空隙,此刻都正朝着他的方向,显示屏滴滴答答地闪烁,就像在凝视着他。   他只能一直往前走。   无法回头。   血肉摩擦的咕叽声一刻不停,像巨兽含混的吞咽,又像怪物爬行的蛄蛹声,池殊压下心头越来越强的不安感,继续向前。   通道两侧是灰白的监控屏。   它们本该显示楼层内各处的景象,但此时此刻,那上面无一例外投放的是一个人的影子。   来自不同的角度,从青年的面容到身形,每一寸都毫无遮挡地呈现在屏幕上,就连他颤抖的睫毛、喉结滚动的幅度都纤毫毕现。   这一幕令池殊头皮发麻,他的目光扫向四周,试图寻找那些不存在的摄像头,却不断地和监控里的自己对视上,人像在灰白的雪花屏中显得格外诡谲,面容也模糊,隐隐地,他们勾起唇角,冲池殊露出一个个怪异的微笑。   他仿佛被无数双眼睛围绕,或赤裸、或窥伺的视线在他的身上游离着,空气陡然变得黏腻沉重,池殊有些喘不过气。   他垂下眼,不再看它们,硬着头皮一步步往前,但即使如此,眼角的余光中,他仍能看到那一张张和自己肖似的模糊的面容。   它们不断地放大、放大,露出的半只眼睛微笑地看着他,整一面墙壁上都是他的脸,他被切割的五官错乱地排列在一起,染上一层诡谲的血光。   强烈的眩晕感袭来,池殊打开身份卡,果然,san值已经低得岌岌可危。   池殊对432说:“我不能看,你来帮我引路,能做到吗?”   问句。却是不容置喙的口吻。   432:“……能。”   池殊干脆地闭上了眼睛,一片黑暗中,他往前迈出了第一步。   而后是第二步,第三步。   ……   就这样往前走了许久,432的声音在池殊的耳边响起:“前面堵死了。三步后往左。”   他步伐稍缓,然后向左手边拐,也就是在这时,他感到自己的手臂被什么湿黏的东西摸了一下。   那怪异的触感稍纵即逝,但绝不是错觉。   池殊无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动声色地继续往前走:“有东西在碰我。”   432:“……我没有检测到。”   池殊:“我旁边有什么?”   等了数秒,432才说:“肉,很多肉,一些隐藏的电子眼,触角感应器,变异的机械,跟在你后面,我还检测到一些微弱的生命迹象,不知道是什么。”   池殊攥了攥汗湿的指尖,维持原来的速度向前。   黑暗中,他的其余感官被放大,血肉的敲击声、爬行声、吞咽声……它们环绕在池殊的耳畔,让他感觉自己的周围已经爬满了怪物,但432并没有提示,一切只是他的错觉而已。   通道之中,时间的流速仿佛也慢了下来,池殊无法估测自己到底走了多久,若有若无的眩晕令他的脚步一再放慢。   忽然间,池殊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听见432的声音了。   他脊背一僵。   “432?……432?”   过了半晌,它断断续续的、带着电流的声音才不真切地响起:“……主脑……在屏蔽我的信号……抱歉……”   他与432的联系突然被切断了。   池殊心头微沉,犹豫几秒,睁开了眼。   前面没有了路。   一些红色的机械立在通道的尽头,那里是一面暗红色的墙壁,在他的身后,原本开阔的道路也变得十分狭窄,拥挤的血肉几乎将缺口给堵死,只有一条窄得可怜的、曲折黑暗的缝隙。   仪器上的指示灯滴答作响,天花板垂下的眼球慢吞吞旋转着,投来不怀好意的视线。   池殊站在原地,心底发冷。   为什么……没有主脑……   按理来说,它就在整栋行政楼的最高处,可是……   没有。   他被困在了由肉块堆砌的墙壁之内。   而且,那些血肉,正在朝他缓慢地靠近……它们一直都在追着他。   不是错觉。   越来越近了。   如果无法逃出去,用不了多久,他就会被它们给挤压、吞噬,变成一滩肉泥。   血光弥漫,池殊站在房间的最中央,长睫低颤,血色尽褪的唇紧绷成一条直线。   周遭的血肉不断蠕动着,短短数分钟内,留给他的空间已经所剩无几。   猛然间,一个念头划过他的脑海。   或许,主脑并不在行政楼……   这栋行政楼一共有七层,但池殊清晰地记得,在他看到的楼层平面图中,第七层之上,还有一块标灰的、未知的区域。   可哪怕从外面数,行政楼也只有七层,池殊一直都在疑惑,为什么要做这样一个标记。   现在他理解了。   自己唯一一次真真切切地看到主脑,是在什么时候?   那时池殊在解剖室,用血涂抹眼皮,看到了“另一个世界”——主脑高悬于整栋行政楼的上方,控制着这座学校。   而在怪谈电梯游戏的介绍中,也有这样的一行,“如果你在八层出去,你就能前往另一个世界”。但当时池殊没有往外走,被薛琅他们给拉住了。   另一个世界……   这个名词不止一次地被副本的规则提到,这个游戏在暗示,在这栋育才高校之上,还有另一个奇诡的、血腥的、真实的世界。   ——这个学校是假的,假的,从一开始,我们也是假的……   江奈儿发狂时的呓语再一次回荡在池殊的耳畔。   都是假的。   这个副本在开始让玩家进入的,就是一个虚假的育才高校,而真实远比现在所见的一切更为黑暗可怖,它在“另一个世界”,主脑也在那里。   池殊来到一堵血肉的面前,拿出匕首,狠狠朝它捅了下去。   咕叽。   猩红的血液从猩红的机械中流了出来。   他伸出手,将血涂抹上了自己的眼皮。 第73章   冰凉黏腻的触感令池殊的指尖打了个哆嗦。   血液在他的眼皮上抹开, 洇湿他的睫毛,粘稠,湿滑, 像野兽带倒刺的舌头舔过他的皮肤,池殊做了个深呼吸, 放下手,缓缓睁开了眼。   一切都沐浴在血光之中。   他的视野彻底被鲜红晕染, 周遭的事物扭曲成大片怪诞的色块, 它们像融化的血浆一样溶在一起, 肆意流淌。   他几乎看不清任何东西。   强烈的眩晕感袭来,池殊的身形晃了晃,下意识地去扶身边的东西, 却触上了冰冷柔软的机械——它们已然离他很近——没有温度的血肉在他的指腹下起伏, 青年垂着眼, 艰难地喘了口气。   池殊的视线不断涣散又聚焦, 冷汗已然沾湿了他额前的发丝,染血的睫毛微微颤抖, 仿佛折断羽翼,不堪重负。   猩红弥漫, 那些巨大的色块仍在不断地向他逼近, 空气中带着血的气味, 黏腻,沉重, 吸进肺叶里, 坠得他几近窒息。   有什么在悄无声息地发生变化。在他无法看到的地方,沉沉的血色像无数怪物庞大的影子,压在青年的身上, 沉默地觊觎,窥伺。   池殊突然看到了一个电梯。   天花板消失了,那座电梯从很高很高的穹顶之上降下来,藤蔓般的血肉缠绕着圆柱形的玻璃箱体,中央是一个暗红色的台面,正对着他的门敞开着,发出无声的邀请。   他的大脑像被狠狠搅动,疼痛,晕眩,他甚至听见了不真切的呓语,来自周围那些血红的机械。   它们在说话。   他早已经无法分清现实和幻觉。   池殊一手按着隐隐发疼的眼睛,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朝电梯走去。   他几乎是踉跄地将自己的身体摔了进去,脊背沿着冷硬的玻璃滑下来,指尖穿入发丝,脱力的掌心压着不住颤抖的眼球,仿佛那里埋着不安定的种子,即将破土而出。   血液在睫毛上干结,眼睑干涩而黏腻,带来火燎似的刺疼。   池殊身躯一沉,电梯开始往上走。   他坐在透明的电梯厢中,汗湿的发丝贴着脸侧,用眼角的余光瞥见底下愈来愈远的猩红血肉。触手在拉着电梯上升,不知要去往哪里。   池殊将后脑勺磕在玻璃上,仰着脸,阖眸喘息,汗水滑过青年苍白骨感的下颌。   他从背包里拿出了仅剩的那一瓶水,用屈起的指节艰难地抵开瓶盖,指尖不受控制地哆嗦,打滑了好几次,池殊才终于堪堪将盖子拧开。   喉结滚动,微凉的水流顺下口腔滑入喉管,几滴沿着青年的唇角滑落,喝了几口后,池殊将瓶子放到一边,闭着眼睛缓了半晌,给掌心倒了点水,一点点揉去眼皮上的血。   做完这一切,仿佛被抽去了全身力气似的,池殊将身体完全靠在冷硬的内壁上,闭着眼喘匀气息,一道血渍安静地凝结在眼尾。   电梯停了。   他抓着扶手,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走了出去。   视野模糊扭曲,池殊撑着冰冷的墙壁,艰难地往前挪动,指尖在墙面上留下一串断断续续的血渍。   周遭静得可怕,只余下他微弱的呼吸声,池殊的视线穿过额前汗湿的发丝,一寸寸地往上移去。   在他的前方,悬浮着一道庞大的、猩红的影子。   它的表面布满深浅不一的皱褶,它们收缩、蠕动,就像虫洞呼吸的内壁,血肉构筑的宇宙。   那是一个大脑,只剩下了半边,中间的脑梁被截断。在它的下方,长满了一条条暗红色的触须,漂浮着,像一只巨大的水母。   系统不真切的提示音在他的耳边响起。   【行政楼当前探索度:65%。】   【请玩家再接再厉,找到完整的主脑。】   那一瞬间,池殊浑身发冷。   他仰头看着那半颗悬浮的脑子,即使它没有眼睛,但他能感到它在“注视”着他,从暗红的褶皱内探出无数冰冷的、恶意的视线,将他从头到脚扫射着。   几根触须朝他涌来。   它们的速度称得上缓慢,就像水母的触手在深海里飘荡,但池殊却无法动弹,只能仍由那些东西来到他的面前,轻缓地、柔和地缠绕上他的皮肤。   一切反抗在它们的面前都显得那样可笑而无力。   湿冷滑腻的触感无孔不入地侵入池殊的身体,他仿佛被某种软体动物给包裹,窒息感令他的眼前阵阵发黑。   隐隐地,池殊听见了嘈杂而怪异的机械音。   “异类……”   “收容……”   “加入我们……”   “……”   ……   那些声音越来越响,像千万根针一般在他的脑中搅动,青年踉跄了一下,双腿发软跪在地上,手指撑地,绷紧的脊线微微颤抖。   在池殊没有看见的身份面板上,他的san值正以一种极为恐怖的速度急剧下降,数字一路掉到了20,陡然变成鲜红,还在一格一格地继续往下。   温热的液体在他的脸上流淌。   池殊伸手摸了摸,眩晕的视野中,白皙的掌心染成一片刺目的殷红,血液从他的鼻子和耳朵里流了出来,滑腻,滚烫,顺着他发抖的手指一滴滴落到地板上。   他的痛觉几乎被麻痹,感到五官都在流血,缠住他身体的触须几近嵌入皮肉,与他融为一体。   它们在试图同化他。   青年的头顶,那道庞大的影子已经将他完全笼罩。   主脑在高空中悬浮,它的褶皱一张一合,犹如怪物的口器,发出断断续续的、含混的声音。   “人类……你很特别……”   “你是唯一找到这里……欢迎……”   “你的加入……共建……”   “为了秩序……迎接祂……”   “祂会喜欢……”   “……”   主脑俯视着底下的人类。   他微小,柔弱,比蝼蚁还要不堪一击,那样脆弱又可笑的生命,它曾杀死过无数个,现在他们都在它的集群意识之中,变成一颗忠诚的、不会背叛的细胞,平等、勤劳地工作,只摄入维以生存的最低养料,为秩序的降临而努力。   可这个人类不一样。   他在用自己的意志生生抵抗着它的同化进程。   怎么有人会有这样强的反抗的意识?   它无法理解。   池殊的意识在逐渐变得模糊,无数的声音在他的耳边盘旋,回荡,那足矣将一个正常人给生生逼疯。   “不要抗拒……”   血肉缓缓地蠕动,说着。   他艰难地喘着气,呼吸间弥漫的尽是血的气味,腥冷的味道溢满他的鼻腔,池殊强撑开眼皮,红色的主脑悬浮在半空,正静静地、缄默地凝视着他。   他已然被逼至绝境。   唯一的手段,只剩下他的天赋了。   过低的san值令池殊的眼前被大片怪诞的重影充斥,他垂着眼,无声攥紧了鲜红的指尖,打算使用天赋。   可就在这时,一股阴冷而熟悉的感觉席卷了他。   有什么东西自背后绕上池殊的脖颈,几乎是按压似的抚摸过他脆弱的命脉、凸起的喉结,而那触碰并非来自主脑,而是某种更可怖的、危险的事物。   潜藏在黑暗之中,无处不在,压抑,冷漠,血红的光晕颤抖着,被压得低下头去,疯狂而冰冷的气息彻底席卷了这座空间。   霎时间,青年身上触须仿佛感应到了什么,疯狂地往回缩去,主脑开始蠕动起来,不安地飘荡着鲜红的触角,缓缓后退。   池殊身体一软,险些栽到地上,汗珠沿着他发尾翘起的弧度凝结,喉结滚动的时候,脖颈被扼住的感觉愈加明显,   “又见面了。”   一道喑哑而低沉的声音自他的背后传来。   “你似乎比上次还要狼狈。”   下一秒,那张苍白的面容便出现在了池殊的视野里,青年仰着头,微微眯起眼,视线一点点聚焦,终于堪堪看清对方的模样。   是[正序]。   那双暗红色的眼睛正注视着他,犹如无机质的冰冷机械,又像是强大的狩猎者从头到尾打量着自己的猎物。注意到池殊耳垂上那点猩红如血的耳钉,他不禁眯了眯眼。   “在这个地方,不会有谁来打扰我们。包括他。”   池殊知道,对方指的是招厄。   不知是不是这人出现的原因,大脑的眩晕感在减退,血色缓慢褪去,池殊缓了口气,哑声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这是正序第二次出现。   抛开那带着审视的冰冷视线以及一些莫名其妙的举动,对方第一次出现时给了池殊上一轮循环的记忆,这一次又强行打断了主脑的同化。他似乎在“帮”他。   但池殊知道,哪怕对方的模样看上去再像人类,但依旧是个怪物,怪物绝不可能拥有人类的情感,也不可能懂人类的好意,他遏制下本能猎食的冲动,做出这一切“善举”,也只是纯粹地、受自己的利益驱使而已。   他到底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   正序的视线由上而下地扫射过青年苍白狼狈的面容,他的眉眼间尽显虚弱,裸露出的脖颈白皙而脆弱,仿佛一折即碎,简直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   但他深知这个人类外表之下的狡诈。 第74章   此时此刻, 直播间内。   【嘶,这又是谁?副本boss吗……从来没见过。】   【为什么主脑突然消失了?它不是想同化主播吗?】   【我就知道,主播绝对开挂了。】   【我怎么感觉这个boss跟主播之间的氛围怪怪的, 台词也不太对劲,什么叫‘不会有谁来打扰我们’?他想对主播做什么?还有……他们之前见过面?】   【见过的, 主播在做林洛那个任务的时候直播间莫名其妙掉线,最后的画面上我看到过这人的样子, ……我那时还以为是游戏出bug了。】   【等下, 直播间信号怎么越来越差了, 我这里画面都是断断续续的。】   【主播被异渊针对了吧,其他直播间从没这种情况,他上个副本也来过这么一出, 异渊给的答复是“没有任何异常”, 不是, 屏幕都闪成这样了, 还没异常?】   【这个副本boss给我的感觉似曾相识啊,不是脸, 就是那种压迫感,好像在哪见过……】   【破案了, 主播上个七日丧钟副本, 在祭坛直播间信号断连, 画面最后一幕出现了一个人影,压迫感很强, 应该是主播假扮使者“侍奉”的邪神, 妥妥冲着主播来的,现在这位也是。】   【你到底在直播间断线的时候背着我们这些观众做了什么???】   ……   “我会给你开个后门。”   “‘神明’的权柄。”   正序缓慢、低沉的嗓音清晰地传到了池殊的耳朵里。   他先抛出了一枚筹码,却并未说其代价。   池殊做了个深呼吸, 将那个问题重复了一遍:“你想要什么?”   正序微微扬眉。   那双色泽极淡的眼睛正看着他,仰视的角度,却偏带着几分冷淡又从容的味道,青年此刻形容凌乱、狼狈不堪,口吻依旧冷静,就好像自己从未是受制于人的那方。   倘若是装出来的,演技未免也太好了些。   他看得出来,这个人类对他之前所做的一切还耿耿于怀,如果有机会,他大抵会……报复?   但他喜欢反抗的灵魂。   一些徒劳的、毫无意义又可笑的挣扎,会令原本乏味的事情变得更有趣。困于笼中的鸟儿,用自己柔弱不堪一击的身躯去撞华美坚固的金丝笼,碰得头破血流奄奄一息的那一刻,才是最好看的。   不听话的小猫总要受到惩罚。   “让这个副本永远关闭。”正序说。   “只有这样,你才能‘离开’?”问句,但池殊用的是笃定的口吻。   他有些艰难地、摇摇晃晃地令自己的身子站起,堪堪与对方平视,男人很高,影子几乎要完全笼罩住他,那双鸽血红色的眼睛冰冷而沉寂,光是被注视着,恐怖的压迫感便已席卷全身。   正序:“你知道不少……是招厄那家伙告诉你的吧。”   池殊肩膀颤抖,深深吐出一口气,抬眼时,眸中含着些不带温度的笑意:“如果我拒绝呢。”   空气陡然凝滞。   冷意在他的体内悄然蔓延。正序站在原地,没有说话,甚至连表情都未动分毫,池殊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黑暗之中,某些蛰伏的、可怖的事物在苏醒。   一只惨白的手从他的后颈攀了上来,轻柔地擦掉青年眼尾的血痕。池殊浑身僵硬,下意识挣脱了它,但随之而来的,是腰部不可抗拒的力道,它牢牢地锁住他的腰肢,将人圈在原地,无法逃脱。   更多的手自浓郁的黑暗中探出,苍白的、属于怪物的大手,掌骨宽大,手指颀长,轻而易举就能握住青年的手臂与小腿。   冷硬的指节触碰上人类柔软而脆弱的身体,奇异的触感令正序感到一阵莫名难耐的躁动,不管是对方单薄的皮肤,温热的血肉,颤动的骨骼,还是纤细的脉搏,……这个人类身上的一切都让他的体内产生了某种欲望——   食欲。   那些手指毫不留情嵌入池殊身上的软肉,压得变形,即使它们已然用了最轻的力道,还是不可避免地在青年苍白的皮肤留下红痕,边缘泛起的印迹格外触目惊心。   怪物的眼眸里涌动着渴望。   ——想吃了他。   池殊的下颌被迫抬起,被扼住的不适令他的呼吸有些困难,他始终能感受到,来自正序的强烈的、压迫的视线,毫无顾忌又肆意地一遍遍舔过他的皮肤。   无声而强有力的警告。   池殊寒毛直竖。   正序在提醒他:他没有拒绝的权力。   男人喑哑富有磁性的嗓音贴着他的耳根响起。   “我会赋予你‘权柄’。直白一点,你将在这个副本内肆意妄为,除了最本源的‘规则’,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止你。”   “你随时可以使用它,只需要替我完成那一件事……不心动么?”   猩红的眼睛沉沉注视着池殊。   正序没有说出口的是,一旦使用了他所赋予的“权柄”,就会变成神明的眷属,完完全全成为他的所有物。   他会拥有他。从外到里。吞噬。掌控。   既然招厄无法掌控这个人类,那么他会取代他,将面前的人拖入巢穴,用自己的气息彻底侵染他,标记他。   正序迫不及待想要品尝池殊灵魂的滋味,窥见在那层伪饰皮囊之下的真实,但他知道,一个高明的猎手,需要足够的耐心与等待。毕竟这是他见过的最狡诈、也最完美的猎物。   池殊艰难地喘了口气,被刺激的皮肤浮起淡淡的潮红,但他浅茶色的眼眸底一片冷静,无法从中窥探出多余的情绪。   怪物终究是怪物。   他披上类人的华美的皮囊,像个救世主般降临,以利相诱,巧妙地把恶意伪饰在糖衣之下,掩盖掉他最真实的意图。接受对方的提议,无异于将最脆弱的命脉暴露于猛兽的爪牙。   即使无比清醒地意识到这一点,池殊还是不得不佯装顺从与无知地、一步步走入怪物盘踞的巢穴。   现在的他根本没有实力与对方抗衡。   那个存在的强大与恐怖,早已超越了人类的一切描绘与想象。   但他一定会……   池殊垂下眼睑,纤薄长睫晕深眼底的青黑,也掩下眸底的阴翳与冰冷。   坚冷的骨指与他的肌肤毫无间隙地紧密相贴,池殊脊线紧绷,在宽松的布料之下微微发抖,就像一张被拉开的弓,汗湿的、漆黑的发丝遮掩着他冷白的后颈,使那一点裸露的皮肤宛如泥间的新雪。黑暗蠢蠢欲动。   空气变得愈发阴冷与粘稠。   “我说过,下次再见,我会带来更有意思的游戏。”   正序忽然出现在他的身后,他单薄的脊背靠上对方的胸膛,犹如靠上一堵墙。男人的声线低沉,每一个字都令池殊头皮发麻。   有什么冰冷的东西探入池殊衣服的下摆,温热的皮肤被刺激,他禁不住打了个颤,唇瓣被抿得褪尽了血色,颧骨因隐忍泛起薄红。   “……出去。”   异样的触碰沿着敏感的神经末梢一路窜上天灵盖,池殊垂着眼,后颈凸起的那节骨头微微颤抖,嗓音染上些莫名的沙哑。   ……他感到自己的身体被一双双冰冷的手抚摸,柔软的衣料之下,怪物的骨骼将青年的皮肤硌出蹂躏般的红痕,热意沿着颈部爬上眼尾,池殊试图将它们弄下来,却抓住了男人苍白的手腕。   硬得像一块冰,没有温度,也没有脉搏,下一刻,他的手就被反手捉住。   “不喜欢?可你的身体明明很诚实。”   正序的声音自他的背后传来。   池殊看不见他的脸,但那玩味的、残忍的视线像蛇信子一样沿着他的脊线往下舔舐,几欲扒开那层遮羞的、单薄的布料,抚摸温热的肌理。   毫无征兆地,青年发出了一声轻笑。   动听的,温浅的,含些调情似暧昧的笑。   “你也很喜欢我的身体?就和招厄那样?他也总喜欢这么做。”   “你们果然是同类呢,就连表达欲望的手段,都如出一辙,就像乱发情的野兽,欲望上来时,随时随地都想标记猎物……”   他的口吻很温和,漂亮的眉眼携着些凉薄的讥诮,青年形容狼狈虚弱,眸色却冷淡清透,里面闪着倨傲的、玩味的光。   环住池殊脖颈的手正抵着他最脆弱的命脉,人类细弱的颈在怪物过分宽大手掌的悬殊对比下显得一折即断,只要多加一分力,那里便会血流如注。   池殊眼眸微弯,眼底却不带半分笑意。   说话的时候,他喉结微弱的颤动贴着正序的掌心,像一株刚破土的、细嫩娇小的新芽,最柔嫩的尖端轻轻扫过怪物的手掌,纤弱,不堪一击,却又富有生命力。   “我的身体是很诚实……但野兽会听凭自己本能与欲望的驱使,而拥有理智的人类不会。”   过分苍白的肤色与乌黑的长睫给青年的面容添了几分诡谲,他唇形姣好,微微濡湿,张合吐出字句的时候,如同一颗待采撷的、饱满的果实。   正序的目光扫射过池殊的脸,在后者的唇瓣处久久驻足。   男人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在他的体内,无数嘈杂、癫狂的声音几近将他淹没。   ——吃掉他。   它们疯狂且贪婪地嗅闻着青年身上的气味,记忆下他皮肤的触感,以饮鸩止渴地,短暂纾解难耐的躁动与渴望。   想得到他的欲望更加强烈。   终于,衣料颤动,发出类爬行动物的窸窣声。   伸入衣衫的那些骨手缓缓往回收去。   “如你所愿。”男人说。   他鲜红的眸子寒凉而危险,微微眯起。   对待这个人类,他需要更多的忍耐与耐心。   这样,才能彻彻底底地拥有他。 第75章   冰冷的、有力的大手握住了池殊的手腕, 轻轻一抓就把人带到身前,青年淡粉色的指尖蜷缩着,试图抗拒, 但在极度悬殊的实力对比之下只能放弃了抵抗。   被正序触摸的那块皮肤烫的厉害,手腕内侧的肉单薄而细嫩, 那热意烧得他的手指禁不住颤抖,却被男人铁箍一样的大手牢牢扣着, 动不了分毫。   过分炽烫的温度像小蛇般在池殊的皮肤下游走, 摩挲着他的血肉与脉搏, 很热,很痒,他的额头因忍耐而沁出细细密密汗珠, 青年咬住血色尽褪的下唇, 堪堪使喘息声不泄出来。   他敛着眉, 抬起湿漉的眼睛, 里面的茶色如同笼罩着烟雨。   池殊受不了了。   “松开……”   此刻的青年发丝汗湿,光洁的额头裸露出来, 睫毛和唇都是湿润的,像极一朵在暴雨中被摧折的伶仃小花, 柔韧单薄的脊背绷紧, 在刚才的挣扎间露出一段清瘦紧实的腰线, 锁骨伴着微微紊乱的呼吸起伏着。   脆弱,无力, 受制于人, 不堪一击。   但正序并未错过人类眸底的屈辱与恼意。   又或者说,对方并未试图掩饰,他在以另一种无声的方式反抗他的所作所为。   那双色泽极淡的眼睛直直盯着他, 让人禁不住怀疑眼睛主人的本性是否也同那颜色一样无情冷漠,但此刻,青年微微上挑的眼尾爬上绯红,眼睫浓湿,眉眼间的攻击性更能挑拨起人的征服欲,诱人,蛊惑,就像一封未署名的邀请函。   正序苍白的手指压着池殊的内腕,肌肤相交的地方愈发滚烫难耐,下面烧着一团火,刺挠着他敏感脆弱的神经。   终于,他的指腹一点点往旁侧挪去。   一道暗红的、幽冷诡谲的纹路缓缓呈现在池殊的眼前。   左右两侧的花纹繁复对称,中央纤细,线条殷红如血,一笔绘成,形状肖似被两条毒蛇缠绕的天平。   烧灼感未完全褪去,池殊的腕骨细微颤抖着。那纹路镌刻在他淡青色静脉的上方,恍似流动着鲜血,像极一条漂亮的伤痕,花纹上毒蛇吐露出獠牙,艳丽,阴诡,某一个瞬间,池殊看到它们在游走。   “喜欢么,”   他扣着池殊腕骨的手指下陷入皮肉,毫无间隙地紧贴,像是在细细感受着他脉搏的跳动,颤动的体温——正序花了很大的力气,才生生克制下将这个人类的血肉融进身体里的冲动。   “这就是‘权柄’具象的化身。”男人的口吻循循善诱,“你甚至现在就可以试试它……”   池殊的目光从正序的脸无声移到自己被对方握住的手腕上。   凝神的时候,他能感到在那里有一道类似禁制一样的东西,只要他再集中一点注意力,就能将它冲开,在它的背后,潜藏着某种极为强大的、恐怖的力量。   但池殊并没有那么做。   他抬起眼,露出一个温浅的、惑人的笑:“不用了。等需要它的那个时候,我会使用。”   神明的权柄?   他在招厄那费了老大的功夫才给自己套上了一个没有实际能力的伪神的身份,时效也不过半小时,他可不相信正序轻描淡写地就能将这个给自己。   池殊不得不承认,面前的家伙确实比招厄更具有耐心,也更懂得伪善,但很可惜,他遇上的是他。   他可不喜欢将自己的性命交付到一个危险分子的手上,更别提对方还是个怪物——一个贪婪,恶劣,歹毒,缺乏情感的怪物。   就跟金钱与权力一样,池殊只会把命抓在自己的手里。   正序想要让这个副本关闭,在当下,自己只剩下两个选择,一,将副本探索度刷到百分百,二,杀了正序。   当然,他也可以两样都要,小孩子才做选择。   正序注视着池殊微笑的面容。   从青年的神色中,他看不出任何说谎的痕迹,但这个人类天生就善于伪装,将一切算计与狡狯藏在姣好的皮囊之下,只露出颇具迷惑性的、柔弱无害的姿态。   他太懂得如何利用自己的优势了。   不过……那又怎样。   自负的怪物微微眯起猩红的眼眸,喉结滚动,压□□内躁动的、翻涌的欲望。   在绝对的实力差距之下,猎物的任何反抗与挣扎只会使这一过程变得更加有趣罢了。   在这个副本结束前,他会彻底占有这个人类。   “你还剩下几个怪谈?”正序忽然问。   池殊:“三个。”   人脸兔,女寝求救,还有一个至今未解锁的怪谈。   “完成它们。”   他挑眉:“不用你提醒,想要达成副本满探索,我必须解决这些,不然的话……你也无法从副本里出来,不是么?”   “不,我的意思是,”男人眼眸暗沉,“这会给你带来一些额外的……收获。”   池殊愣了一下。   ……能被正序称得上是“收获”的东西,会是什么?   “离开前,送你一件‘礼物’吧。”   男人喑哑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思绪,池殊的心头登时涌起一阵不妙的感觉。   未待他来得及开口,有什么冰凉湿滑的东西勾上他的脖颈,沿着下颌骨的轮廓扫过他的耳根,池殊头皮发麻,低头看去,一条暗红的触手正缠在他锁骨以上的部位,缓慢蠕动着。   这东西池殊再熟悉不过。数十分钟前,主脑就试图用它们对他进行“同化”。   短短几个呼吸内,无数深红的触手便从四面八方涌来,强硬地束缚住青年的身躯,顺着他宽松的衣摆与袖口探入,不急不缓动作着。   池殊瞳孔微缩,心中涌起一阵想骂人的冲动。   去你大爷的礼物。   你的礼物就是搞黄色吗?!   下一刻,他的后颈便被一抹冰凉覆上,湿润,粘稠,如同冷血动物用舌头舔舐过那里的皮肤。   池殊狠狠打了个颤。   紧接着,一股强烈的刺激感袭来,犹如酥麻的电流一路窜上天灵盖,他肩膀连着指尖都在发抖,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稳,跌进了一个冰冷坚硬的怀抱。   男人寒凉宽大的手掌穿过池殊的发丝,覆上他发烫的后颈,此时此刻,人类的额头正抵在他的胸前,眉目狼狈,毫无防备,虚弱得不得不靠着他才能站稳。   他的呼吸,他的气味,他的汗液,他的眼泪……怪物几近贪婪地掠夺着青年周围那一方稀薄的空气,抚摸,嗅闻,舔舐,不断侵入,试图索取更多。   不够。还不够。   正序的眼眸愈发晦暗。   主脑的触角颤动着,与缠绕的皮肤变得密不可分。   他低沉的嗓音在池殊的耳畔变得断续模糊。   “放松……我会借用一下它……让你……”   青年低喘着气,眼尾因快感腾起淡薄的绯红,下唇被咬得泛白,自喉间泄出几声压抑的、破碎的闷哼。   大脑中名为快感的那根神经被狠狠撩动,池殊的视野被氤氲的水雾模糊,凌乱低垂的鸦发下,一抹潮红染上颧骨。汗珠沿他下颌的弧度淌落,顺着脖颈起伏的纤长的软骨颤抖着,最终洇湿衣襟的布料。   池殊的大脑有过短暂的空白。   死·变·态。   他在心底咬牙切齿。   池殊蜷缩着身子,攥紧的手指泄恨般握住男人的腕,即使用了很大的力气,也无法在那里留下任何痕迹。   正序挑了下眉。   青年的颈被触手缠绕着,深红衬得他的肤色愈发腻白,宛如上好的羊脂玉,此刻正颤巍巍地发着抖,沁出细汗,仿佛不堪重负。   衣料勾勒出池殊蝴蝶骨纤长优美的弧度,伴着他的呼吸耸动,腰线藏在堆叠的褶皱下,若隐若现。半晌,他的手指脱了力,沿着男人的手臂缓缓滑落。   “很不错……”   正序的声音有些不真切地传来。   “但我还是有点不想放你走呢……”   池殊半垂着眸,睫毛湿润,无声喘气,骤然听到这话,身子狠狠一颤。   气的。   空气突然变得死寂。   他听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突然间,池殊感到自己身上的束缚悉数消失了,男人高大的身影也越来越模糊,最终彻底消融于空气。   那双暗红的眼睛到最后一刻都在注视着他。   手腕处的纹路正发烫。   池殊身子一轻,眼前发黑,几乎听凭本能地,往前走了几步,被水雾蒙住的视野逐渐清晰、聚焦,隐隐地,他看见了行政楼的大门,而他正离它越来越近。   门开了。   刺白的光线令池殊不自禁眯了眯眼,摇晃的光晕间,他隐约看到了好几道黑色的人影,齐齐朝他的方向奔来,耳鸣持续了半晌,他们的声音才变得清晰。   他从那座血肉的牢笼走出,重归于现实。   池殊脚下一个踉跄,往前栽去,但预想的疼痛并未来临,一双手接住了他,隔着层单薄的布料,对方手指温热的触感透进他的皮肤。   手的主人似乎有些慌乱,还在叫着他的名字,池殊的视线重新聚焦,终于看清了他的模样。   是薛琅。   池殊喘了口气,轻声道:“我没事。”   他的目光从对方的脸上微微挪开,看到了其余几张熟悉的面容,毕舍他们也在。看来是他在行政楼里呆得太久,他们那边的任务都结束了他还没有出来,就到门口等他了。   刚经历了那么一番折腾,迟来的疲惫感涌上身体,紧绷的神经一点点放松,池殊长舒出一口气,干脆就着薛琅的手臂,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倚到他肩上。   “借我靠会儿……等会走……”   薛琅垂眸看着青年面容苍白虚弱的模样,动了动唇,说了个行。   池殊正半阖着眼休息,忽然间,感到有谁在看自己,眸光随意往旁边扫了扫,不偏不倚对上了一双极乌的眸子。   陈延抱臂站在薛琅身后的不远处,身后是几名星月的人,他正看着池殊,神色有些莫名。   池殊一愣,冲他微笑了下示意。   陈延还在盯着他。   池殊慢吞吞收回了视线。   奇怪,他为什么有种心虚的感觉。   过了几秒,池殊又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他的身体被折腾得很累,可大脑格外清醒。   他想了想,打开了身份卡。   最先入目的是一个极为突兀的数字。   【san值:100】   池殊:……   好吧。   他似乎错怪那家伙了。   原来“礼物”指的是这个。   但他一点都不感谢他。   那玩意自找的。 第76章   肩头沉下几分, 青年浅而均匀的呼吸声环绕在薛琅的耳畔。   他状似不经意地将视线往右下方挪了些许,看到池殊正垂着眼,凌乱的发丝贴着脸颊, 一副散漫又倦怠的模样,白皙修长的手指在半空中随意滑了几下, 应当是在查看系统界面。   未经授权,不同的玩家无法看到彼此的系统界面, 正当薛琅要把视线收回的时候, 忽然间, 注意到池殊手腕上一抹刺目的红。   宽松的袖口顺着他劲瘦的腕滑落几分,露出一道殷红血色,印在冷白的腕内, 艳丽, 诡谲, 恍似秾艳流动的油彩。   薛琅倏地一愣。   那边陈延的目光无声扫过池殊的背影。   他微垂的后颈正对着他, 低着头,发尾堪堪掩映住颈部, 仿佛脱力似的靠着另一个人的肩膀,那人正稳稳扶着他。   陈延没能看到池殊的脸, 但也能想见那张脸上此刻大抵是虚弱而疲惫的神色。   他的视线在薛琅的侧脸驻足了几秒, 像是要记住他的模样, 又淡淡移开了眼。   ……队友而已。正常。   他来这里本就是为了确认池殊的安危,如果对方到日落之前还没出来, 他就会去里面找他, 此刻看到池殊安然无恙,也就没了继续待在这的必要。   毕竟池殊不是他这边的人。   陈延刚想转身离开,忽地, 听到一道有些焦急的声音自那边传来——“你手受伤了?”   他身形微顿,朝池殊的方向看去。   那人的手腕正被抓着,衣袖落下一截,白得晃眼的皮肤上,是一道触目惊心的红,似乎还在流血。   陈延一眼就看出,那顶多只是破皮而已,放在副本内实在算不上什么,但对方的脸色此刻苍白无比,光线的照耀下,白得几近透明。   薛琅这句话一出,毕舍几人不约而同地将视线聚集到了他的手腕上。   那处皮肤隐隐发烫,热意在花纹之下涌动,如同粗粝的指腹暧昧地摩挲过他的腕骨。池殊的脑海中浮现出男人眼眸暗沉盯着自己的模样,突然有些不自在。   ……那家伙就不能把这破东西弄到隐秘一点的地方吗?!   池殊解释:“这是……纹身,画上去的,不是血。”   他试图把自己的手抽回去,竟然没能成功挣脱,薛琅的目光在那道极度可疑的“纹身”上打量了几秒,猛地一顿:“……你手臂又是怎么回事?”   他的袖口在刚才的动作间滑下一大截,露出小臂上缠绕的绷带,浓淡不一的血色在上面洇晕,斑驳猩红,可想而见那里曾受过怎样严重的伤。   旁边的三人看到这一幕,皆是不约而同皱起了眉头。   “什么时候受的伤?”   池殊:……   在几人的注视之下,他莫名有些头皮发麻,正当他考虑着措辞的时候,一道偏冷的声音突然自他的身侧传来。   “伤口崩开了?”   来人发色与瞳色皆极乌,肤色苍白,给人种生人勿进的冷感,此刻低垂的视线正盯着池殊缠着绷带的手臂。   池殊没想到陈延会过来,啊了一声:“……没太注意,等会我再——”   陈延:“你手法不对,我给你重包一遍。”   为了应付那些学生会的人,池殊把陈延之前给他包的绷带给拆了,现在手上的那些一看就是自己搞的,形状惨不忍睹,乱七八糟。   薛琅微微眯眼。   他知道这人叫陈延,跟池殊一块进的行政楼,他们在楼外商议如何进去救人的时候,那人就和星月的几个人远远在一边看着,应该也是在等池殊出来。   ……莫名的有点不顺眼。   他抓着青年的另一边手,并未松开,扯唇:“他是我们这边的人,受了伤,怎么也轮不到你们星月的人插手。”   一旁的李月月点点头:“是啊,池小哥毕竟是我们队的,这伤我们会处理,还是请你们……”   陈延盯着池殊:“他是和我一起进行政楼的,伤也是在那时受的,我应该对此负责任。”   薛琅挑眉:“这样啊,那他现在出来了,我们会照顾他,不需要你负责,你们请回吧。”   简哲思冷笑:“你什么态度?这是我们陈哥看上的人,在行政楼里可是他们两人一起合作把我们队友救出来的,想表达一下感谢也不行?”   毕舍眯眼:“看上又怎样?池殊现在是我们的人,日耀跟星月本就是竞争关系,谁知道你们会不会趁此机会下黑手。于情于理,人是绝对不可能给你们的。”   池殊:“……”   不是。   这也能吵起来?   眼看形势剑拔弩张,他试图比出一个息战的手势,奈何两只手分别被薛琅和陈延抓着,只能作罢。   他开口道:“那个……”   话音未落,周围几人视线齐齐投向他,池殊被看得脊背一凉。   简哲思嗤道:“对哦,还没问过正主的意见——池小哥,你到底跟他们走还是和我们陈哥走?”   池殊:……   这种时候你就不要拱火了。   在数双目光的注视下,池殊:“……我回寝室。睡觉。”   他等下还有任务,不出意外得熬个通宵,不抓紧时间补觉真的遭不住。   简哲思扬眉:“听见没有,回寝,人家意思是和陈哥走,你们就别护犊子似的瞎操心了。”   池殊:……我只是想回去睡觉而已。   空气有片刻的安静。   薛琅:“我扶你回寝室。”   池殊十分自然地接受了他的好意,陈延也跟了上来,搀着他的另一只手往寝室走。夹在他们的中间,池殊总有种怪怪的感觉。   他突然想到一个词:左右为男。   周围漂浮着某种低气压。   在他们的身后,日耀跟星月的成员亦步亦趋地跟着,两方之间隔着一条泾渭分明的线,不时还向对方投去带有敌意的眼神。   场面一度尴尬。   在路上,叶心璐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池小哥,你中午不是说晚上要去完成213女寝的那个求救怪谈吗,我跟月月到时来协助你,我们几点钟集合?”   池殊:“……九点半左右,我去你们那边。”   星月几人的脸上或多或少浮起古怪的神色。   这对话听着似乎没问题,但关键是,任务地点在女寝,池殊怎么进去?   他们之前完成过这个怪谈,怪谈触发者是白灵,之后也是是全盘交由队伍中的女生搞定的,并没有细想过要是男玩家触发了这个怪谈,到底该怎么办。   林想想了又想,忍不住道:“那不是女寝吗?你——”   走在前面陈延突然回头瞥了他一眼。   青年面无表情,眉峰下压,瞳仁幽黑,带着几分警告的味道。   林想心底一寒,下意识闭了嘴。   陈哥这……什么情况?   没有人追问,池殊松了口气。   他并不想让自己女装的事人尽皆知。自己还是要点脸的。   池殊随手划开系统面板,查看了一下当前的任务,还有两个,一个是[行政楼的秘密],另一个是[213女寝]。   当前副本的总探索度已经来到了70%。   他点开行政楼的任务,发现行政楼探索度停在了65%。   池殊清楚地记得,在找到那半个主脑之后,这个数值直接往上飙了25%,也就是说,再找到另外半个,任务基本上就能结束了。   他若有所思。   这座育才高校有“两个世界”,就像镜子的两面。   一个是他们现在所处的、看似平静正常的虚假的世界,另一个则是血腥可怖、更为诡异的真实的世界,通过在眼皮上抹特殊的血,能够窥见真实世界的一角,但也会因急剧下降的san值被副本同化。   池殊当初在解剖室,虽然看到了一个完整的主脑,但在行政楼楼顶只找到了半个。   他猜测,这是因为自己现在还处于“虚假的育才高校”。   想要找到另外半只主脑,必须到育才高校的另一面去。   池殊突然发现一个不对劲的地方。   探索度不对劲。   现在的副本总探索度已经来到了70%,而他还有三个怪谈没有完成,再加上一些零碎的其他发现,基本上就能把探索度刷到90%以上,但这座学校,明明还有“另一个世界”尚未解锁。   ……或许那已经脱离了这个副本原定的范畴?   思考的功夫,他们已经来到了寝室楼下。   玩家们分成两拨去往男女宿舍楼,池殊几人乘电梯到了四层,薛琅和他不在同一层楼,将人送到后,停在门边,道:“那我走了。”   这话明明是对池殊说的,但他的目光却盯着陈延。   池殊以为薛琅是担心陈延会对自己不利,说到底,他们毕竟是分属于不同阵营的玩家,担心很正常。   他笑了笑:“放心,我跟他合作过,他这人还不错。”   这话一出,薛琅的面色却更沉了几分。   他冷笑了一下,看着陈延,说了个哦,转头就离开了。   池殊:?   陈延关上了门。   现在是下午五点,寝室的另外两个室友还没回来,房间里面静悄悄的,一片漆黑。   池殊开了灯,坐到自己的位置,将衣袖撩上一截,挂在手肘处,目光看向陈延,笑道:“喏。拜托你了。”   青年掌心向前摊开,苍白指尖微蜷,青色的静脉在单薄的皮肤下延伸,绷带已然被血洇成粉红色,紧紧缠着劲瘦修长的小臂。   陈延将另一张椅子拉过来,把药水等用具放在上面,半跪在他身前,用剪刀利落地剪去池殊打的死结,一点点拆开湿润的绷带。   上药的时候,他的视线却在池殊的手腕处久久驻足。   “这是……纹身?”   三角形的蛇头吐出信子,蛇瞳妖异,给他一种十分恐怖而阴冷的感觉,就像某种大型猛兽给自己的猎物打上的烙印,一旦被他人染指,便会遭来无止境的凶猛报复。   陈延不禁皱了下眉。   皮肤又开始发烫。   池殊嗯了一声。   陈延:“你在行政楼和我一起行动的时候,手上还没有这个。”   他抬起头,恰好对上青年无辜的视线。   “其实这是一个道具,激活它后,可以一定程度迷惑npc的心智,我就是靠这个从那里逃脱的。”   陈延扯扯唇,低下头去给他缠绷带,也不知信了几成。   忽然间,他敏感地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来自对方的腹部。   他穿着深色的衣服,痕迹并不明显,但凑得近了,能看到小腹处洇开一块更深的颜色。   他微微掠起眼皮,看到池殊正看着别处,睫毛低垂,不知在想什么,一副出神的模样。   陈延撩起了他的衣摆。   池殊毫无防备,下意识就要阻止,却反被人把腕压在扶手上,手筋一麻,顿时卸了力道,只能无奈地任由自己的衣服被掀开。   血迹斑斑的绷带展露在陈延的眼前。   它们凌乱地缠在青年紧实的腰腹上,已经被深一块浅一块的血洇得不成样子,伴着呼吸缓慢起伏着。   衣摆撩上一截,陈延修长的手指按在他的肋骨处。   池殊垂下眼,对上一双黑沉的、阴郁的眸子。   因为有[寄生之脑]的痛觉屏蔽,他并没怎么感到疼,草率地处理一番后,甚至都忘了伤口的事。   他试图解释:“其实……”   “你们在干什么?”   一道声音突然自寝室门口传来。   两人闻声转头。   薛琅正抱臂站在那里,眯着眼,神色淡淡地注视着他们,面上看不出喜怒。 第77章   从薛琅这个角度, 恰好看到池殊正被对方摁在椅子上,发丝凌乱,肩颈后仰, 单薄的衣服被撩到肋骨,露出一截劲瘦紧实的腰线。   陈延半跪在青年的身前, 手掌按在他的上腹处,另一只手还牢牢扣着那人的腕。   三人目光交汇, 空气有片刻的死寂。   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很快, 薛琅注意到池殊腹部暗红的血迹, 不禁皱了皱眉。   ……这人怎么全身都是伤?   池殊轻咳一声,以缓解这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尴尬:“他给我上药呢……你怎么回来了?”   “哦,有件事忘了跟你说。”   薛琅走入房间, 在两人前停住:“今天下午, 毕舍他们在进行怪谈时发现了一具尸体, 我过去之后, 通过天赋,从它嘴里得到了一些出乎意料的情报……”   他话语一顿, 看向陈延,后者正垂着眼给池殊上药, 似是注意到他的视线, 头也不抬:“怎么, 不方便讲?——那看来你得多等会了。”   池殊倒不觉得有什么:“没事,你直接说。”   薛琅深吸一口气:“……那具尸体, 是王老师的。和之前给我们上课的那个女老师一样, 他已经死了。”他的眉目间流露出些厌恶的神色,“王老师就是□□学生、还伪装成石膏像藏在生物教室里的那个男的。”   池殊意外地挑了下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那边的陈延已经上好了药, 正把绷带缠到腰腹的伤口处,他的手绕过青年的后腰,轻薄的绷带覆上池殊的背部,某个瞬间,那姿势就像搂着人入怀里似的。   薛琅盯着他的侧脸看了几秒,终是忍不住提醒:“别绑太紧,对伤口不好。”   陈延拿眼角的余光瞥了对方一眼:“我有分寸。”   池殊还在等着他的下文,薛琅磨了磨后槽牙,继续道:“杀死王老师的人就是蒋辰。我们后来去他的寝室调查了一趟,从蒋辰的日记中得知他是江晓晓的好友,在江晓晓失踪后,就在暗中调查这件事,最后发现杀死江晓晓的凶手是王老师,以及他之前的斑斑劣迹,一怒之下杀死了他……你疼吗?”   池殊还在考虑薛琅说的话,听到最后三个字,不禁怔了下,随即露出个带着安抚意味的笑来。   “还行,不怎么疼。”   他笑容真挚,薛琅却没信几分,扯唇道:“疼就别强撑,好好休息……对了,你回来后还没吃饭吧,这个给你。”   他把能恢复san值的面包和水放到桌子上,池殊弯眼谢过,顺口说了声“你真好”。   这三个字莫名有些耳熟,陈延淡淡抬眸扫了他一眼。   池殊:“怎么了?”   陈延:“……没事。伤口处理好了。”   池殊低头看了看,放下衣摆:“谢啦。”   陈延站起身,将染血的绷带悉数扫进垃圾桶,然后去卫生间洗手,期间和薛琅擦肩而过,却目视前方,没看他一眼。   卫生间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薛琅道:“你晚上那个任务怎么办?”   池殊:“什么怎么办?”   薛琅盯着他,吐出两个字:“女寝。”   池殊:“……”   你就不能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虽然池殊跟他们讲过,因为性别限制的原因,系统会对他的外貌做一些改变,但也没明说是什么改变,薛琅到底还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问了他本人。   池殊正色:“在恐怖片里,知道得太多的话,可是会被杀人灭口的。”   薛琅:……   “那你要杀我灭口吗?”   陈延淡淡的声音突然自卫生间门口传来。   他用纸巾擦着湿漉的手,走到他们面前。   听到这话,薛琅看池殊的视线瞬间变得古怪起来。   池殊:……   大哥,您这时候就别来瞎掺和了。   当个沉默寡言的酷哥不好吗?   薛琅隐约猜到了什么,挑眉:“他见过?”   问的是池殊,但视线却盯着陈延。   池殊:“那个,任务需要……”   陈延:“见过。”   池殊:……   确信了,这人今天就是故意和他过不去。   薛琅眯眼。   见他还想说什么,池殊腾地一下站起身来,推着两人的背把他们都请了出去,他站在门边,丢下个“我休息了,回见”,就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走廊上,对着紧闭的门板,两人陷入了沉默。   陈延:……   这好像是他的寝室。   房间内重归平静。   池殊松了口气。   他当然能敏锐地觉察到薛琅跟陈延之间不太对付,而且大概还和他有关,很正常,就连小孩子之间都会有“我和他你更喜欢和谁玩”的二选一难题,不过对池殊而言,只要没有挑明,那他就可以完全当做没看见。   他设了个九点钟的闹钟,躺到床上,闭上了眼。   或许因为san值极高的关系,池殊少有地睡得格外安稳,入睡很快,也没有做什么梦,在闹铃声中醒来的时候,房间内已经一片漆黑。   他把录有自己呼吸声的录音机藏到床边的缝隙里,又往被子里塞了个从商城兑换的大型玩偶,裹成一团,做出有人正睡在床上的模样,而后下了床。   陈延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走了?”   池殊看向他,对方的面容在阴影里显得有些模糊:“对。”   “我送你。”   见到陈延起身,池殊愣了下,旋即露出个微笑:“可以。”   离开寝室,去往电梯的路上,陈延说:“白灵他们完成过这个任务,我没有参与,但问了她们,她们说任务难度其实不高,但关键是拖延时间。”   池殊:“拖延时间?”   “对。”陈延看向他,“会有一只‘鬼’过来来找你们,在任务持续的三个小时之内,你需要藏好自己,不能被它抓住。比起脑力,这更接近于一场体力消耗战。”   闻言,池殊点点头,说了声多谢。   走出宿舍楼后,池殊先是找了个无人的角落,开启[女装模式]改变自己的形象,又微调了一番,便朝女宿舍楼走去。   约定的时间快到了,叶心璐和李月月已经在一楼大厅等待,忽然,看到一个身穿黑色衣裙的少女朝他们走来。   对方面容苍白,五官姣好,细眉薄唇,披散的长发刚到腰部,不笑时自带一种瓷器般清透的冷感。   她们一开始只当这是一个格外漂亮的女生,直到点开通讯面板后,发现池殊给她们发了条消息。   【我到了。】   【在你们前面。】   两人抬起头,恰好对上一双微弯的、茶色的含笑双眼。   池殊早就跟她们打过预防针,说系统为了任务的顺利进行会给自己安排一个“女装身份”,即使她们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真的看到了这一幕,还是愣了好几秒才回过神来。   叶心璐有些不确定道:“……池殊?”   少女弯起眉眼,嗓音清冽:“不对。叫我小池。”   两人:“……”   她们打量的视线令池殊有些不自在,他咳嗽一声,最先往里走去:“这里十点钟就就会熄灯,我们还是先找个能说话的地方。”   李月月:“去自习室吧,那里的灯能一直开着,只要不被宿管发现就行。”   三人上了楼。   将近十点,自习室里并没有学生,他们在附近的走廊里布置下[隐形传递],以检测是否有人经过,关上门后,池殊将陈延对自己讲的那些话转述给了她们。   听完后,叶心璐若有所思:“也就是说,我们只需要逃过‘鬼’的三小时追杀就可以了。”   池殊:“只能说逃生占了其中的一大部分,如果可以,我们应该去调查213女寝被团灭的真相……总之先熟悉一下楼层图吧,时间快到了。”   十一点之后,整栋寝室楼就陷入了死寂,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就像从人间突然滑入了另一个怪诞阴冷的世界。   自习室里,明亮的灯光将他们的影子照射在墙壁上,边缘灰暗。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十二点钟,池殊的耳边响起了系统冰冷的提示音。   【特殊任务:[213女寝]已开启。】   【请玩家救出论坛求救帖子的发布者:徐倩倩,并确保她存活过凌晨三点。】   【玩家已获得临时身份:神秘人Z。】   【身份介绍:因为一则深夜发布的求救坟贴,你来到了女生宿舍楼,去一探究竟。   当然,213寝室里的所有成员早在那时已经死去,在你面前出现的,不过是她们遗留的幻影而已。   为了确保拯救行动的顺利进行,你会获得一个叫做“Z”的匿名账号,与徐倩倩取得联系,帮助她从杀人犯的手中逃离。   你是她在恐慌与绝望中唯一能求救的对象,不过,想要彻底获得对方的信任,也并非一件易事。】   【怪谈五:坟贴进行中……】   【参与人数:3。】   她们也听见了怪谈触发的提示,皆是不约而同站起身来,看到了对方眼底的凝重之色。   池殊打开手机,界面上所有的图标都消失了,只剩下一个暗红色的软件,中间是一张面具。   他点开了它。   一个十分简洁的聊天界面,上方显示着【正在输入中……】,对方的讯息如同连珠炮一般跳了出来。   【我的手机突然就没有信号了,信息发不出去,只有这个突然多出来的软件能用。】   【你是谁?Z?】   【请救救我!我的寝室里进了杀人犯,他从阳台进来的,手里拿着刀,她们应该都睡了,我不知道。】   【有人能看见吗?不管是谁,请你们救救我。我在213。】   【他进来了。救命、】 第78章   透过床帘颤抖的、狭长的缝隙, 徐倩倩看到一道模糊的黑影正立在阳台的玻璃门外,颤动着,一步步朝门靠近。   他是从二楼的墙壁爬上来的。   浓郁的黑暗阻隔了她的视线, 她根本无法看清对方的模样,只觉得他很高, 高得可怕,站在那里的时候, 如同一个缄默的恐怖的巨人。   她拼命捂着嘴, 以遏制下涌到喉间的恐惧的尖叫, 把手机亮度调到最低,用颤抖的手在屏幕上打字。   【有人从阳台爬上来了。】   【你们醒着吗?】   四人寝室群里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回应。   屏幕右上角的时间正显示12:05。   周遭静得可怕, 她甚至能听见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声, 恐惧在胃袋中迅速胀大、发酵, 徐倩倩把自己蜷缩成一团, 视线穿过帘子的缝隙,死死盯着那道黑影。   影子的手已经搭上了门框。   她艰难咽了口唾沫。   徐倩倩用汗湿的手抓着手机, 无声而急促的呼吸,怀着最后一丝希望, 她点开了界面上那个多出的软件。   软件的图标是纯黑色, 没有名字, 进入后,只有一个白色的界面, 以及输入框。   她几分钟前的求救还挂在屏幕上, 对面竟然有了回复。   那人的头像是一个暗红背景下漆黑的面具,ID只有孤零零的大写字母Z。很可疑,但在这种情况下, 徐倩倩已经无暇去思考对方的身份,   【别慌。】   【我是来帮你的。】   【你床位几号?位置在哪里?】   她心口一跳,屏住呼吸,输入:   【我在靠门和厕所的那一侧。】   【你是谁?】   【你在哪?】   “啪嗒”一声细响,滑动门被缓缓拉开,人影走了进来。   他手里的锐器反射出阴冷的光,黯淡的、扭曲极长的影子打在灰色的地板上,像类人怪物般一点点撕下自己伪装的皮。   他的脚步很轻,踩在地板上,没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那张黑色的面孔正直直望着前方,看不到五官,某一个瞬间,徐倩倩甚至感到对方的视线穿透床帘,发现了她惊惧的、窥视的眼睛。   另一头,看着徐倩倩给他发的那些消息,池殊不由皱了下眉。   李月月注意到他的异样,轻声问:“怎么了?”   池殊摇摇头:“没事。可能是我多想了。”   他垂下眼,修长的指尖在屏幕上敲击数下,输入了自己的回复:   【相信我,我会帮你逃出去。】   【他现在在哪里?】   几分钟后,对方的信息跳了出来。   【他在1号床前面停下了。】   【他现在背对着我。】   【我看不清他在做什么。】   池殊沉默两秒,输入:   【下床。逃出来。】   看到这一行字,徐倩倩用发抖的手攥紧了手机。   她屏住呼吸,用眼睛贴近床帘的缝隙,借着窗户透进的微弱的、黯淡的光,依稀能辨别出一道漆黑高大的影子正立在其中一张床铺前。   影子的边缘笼罩着一团阴森的雾气,似怪物探出的尖利爪牙,寒光一闪,他将锐器藏进了衣服。   他站在那张床的爬梯下,似乎想要上去。   徐倩倩强压下内心的恐惧,打字:   【但他会听见声音的。】   【他会追上来,杀了我。】   Z的回复很快跳出。   【他现在动手了?】   漆黑中,她汗湿的掌心紧紧抓着手机,仿佛这是她唯一的慰藉。   【还没有。】   【但他上了1号床的爬梯。】   【Z:现在下床,逃出来。】   【Z:别怕。我就在213门口等你。】   【Z:不会有事的。】   幽暗昏昧的走廊内,池殊一行人靠墙站着,身前是一面灰白色的门,暗红门牌上的213数字隐隐扭曲,仿佛经历了岁月长久的侵蚀,变得斑驳模糊。   屏幕微薄的白光映亮少女同样苍白的面容,池殊抬起头,在门边的寝室成员表上看了一会儿。   周围的事物浸泡在死寂里,一切声音都被无形的巨口给吞噬,黑暗中,怪影无声蛰伏,投来恶意的、窥伺的视线。   徐倩倩按熄屏幕,做了个深呼吸。   黑影已经来到了爬梯的中部。   她咬咬牙,终于不再犹豫,把手机放进衣兜,卷起睡裤宽大的裤腿,小心地将身子从床尾挪到另一头,无声揭开床帘,控制着身体的平衡,踩上了第一节阶梯。   徐倩倩的手心已经被汗水浸湿,她小心翼翼地呼吸着,视线牢牢盯着那道正背对着她的黑影,抓着扶手的指骨用力到发疼。   她踩下第二节阶梯。   人影缓缓拉开床帘,拔出了刀。   胸腔后的心脏剧烈跳动着,徐倩倩往下再迈出一步,脚掌贴上冰冷的金属,冷意令她浑身的神经都在战栗。   金属栏杆毫无征兆地发出一声尖锐的细响。   在寂静的环境里,这一下声音格外锐利刺耳,黑影猛地朝她的方向回过头,徐倩倩腿脚发软,近乎是连滚带爬地从爬梯上摔了下来。   霎时间,恐惧攀至顶峰,她甚至听见了锐器没入血肉的摩擦声,来不及多想,她慌乱地爬起,克制下回头的欲望,跌跌撞撞地朝门口跑去。   背后传来追逐的脚步声。   徐倩倩拖着发软的身子,用尽全力气跑到门边,打开了门,还未待看清门后的景象,就被一只冰凉有力的手抓住了手臂,不由分说带进一个同样冰冷的怀抱。   她呼吸微窒。   她的身高仅堪堪够到那人的下巴,对方穿着黑色的裙子,皮肤很白,鸦色发丝垂到胸前,遮掩着锁骨。   少女的身上有股淡淡的皂角的香气,幽冷而清冽,只有离得几近才能闻到,如同冰雪下悄然绽放的花。   徐倩倩心口一跳。   ……她就是Z?   池殊反手甩上门,对另外两人丢下一个“走”字,便拽着徐倩倩往走廊的一边狂奔。   数秒后,一道怪异而高大的人影从寝室内走出,却没有进一步动作,只是站在原地,沉默地凝视着走廊上那几道奔跑的身影。   池殊下意识往后看了一眼。   昏昧不清的光线里,213的门被打开,黑色的缝隙间立着一道轮廓更深的影子,对方的五官藏在浓郁的黑暗之下,只余一团黑洞洞的雾。影子的体型格外高大,绝非正常人类能拥有的体格。   下一刻,人影竟转身回到了213。   池殊不禁皱了皱眉。   ……他为什么没追上来?   心头很快有了答案。   ——对方去处理寝室里的另外三个女生了。   等杀死了那些人,他就会过来找他们。   为了保存体力,池殊示意几人放慢脚步,他低头看了眼时间,12:25。   他们还需要再撑两个半小时。   沿楼梯往上走的时候,池殊分出视线,不着痕迹打量着右手边的女生。她就是他们这次的任务目标,徐倩倩。对方此刻面色惨白,脸上尚余着恐惧之色,看样子被吓得不轻。   “那个……谢谢你们。”她颤抖地吐出一口气,视线挪到黑裙少女的脸上,“你就是……Z?”   池殊弯起眼眸,轻轻放开了她的手臂:“嗯,是我。我叫小池。”   即使在这样昏暗阴森的环境里,那人的笑容依旧漂亮得晃眼,唇角扬起的时候,瞬间就冲散了眉眼间的清冷。   此时此刻,直播间内。   【好的小池,我可以亲你吗小池。】   【小池主播,一款我的漂亮老婆。】   【主播现在切女号越来越自然了,主打一个男女通杀。】   【虽然已经说了很多次,但我还是忍不住想喊一声:主播笑起来真好看,不愧是我老婆yyds。】   【粉主播的有福了,可男可女,可高冷可诱惑,爱玩还爱演,就是直播间有时信号不太好,异渊到底什么时候修复副本boss一出场主播就掉线的bug!】   【合理怀疑副本boss对主播做了一些不可描述的事,但到底有什么是我们这些观众不能看的?】   ……   “好……小池,谢谢你救了我。”徐倩倩有些不自在地挪开了目光,“但你的联络方式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我的手机里,我应该没见过你吧……”   池殊:“其实你活在一个巨大的游戏副本里,这一切都是系统安排好的,我们会扮演‘Z’来救你,每当有玩家接下这个任务,你就会在同样的场景内轮回一次,……”   徐倩倩有些茫然地睁大了眼睛,似乎听不懂他的话:“什么?”   叶心璐&李月月:……   你皮这一下很有意思?   三人的耳边都传来系统冷漠的机械音。   【警告!检测到玩家:池殊,有做出严重违反当前身份的举动,请玩家在十五秒内及时打消npc的怀疑,否则npc将产生一系列不可预测的异化,造成的任何后果皆由玩家自负!】   【倒计时:十五,十四,……】   池殊挑了下眉。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副本内主动做出告知npc“真相”的违规举动,后果似乎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严重,只是招来了系统的警告而已。   虽然他确实有点好奇对方“异化”后会变成什么模样,但人还是不要太过作死,况且因为他连累了无辜的队友也不太好。   “或许这就是缘分呢。”   徐倩倩的手突然被池殊一把抓住。   少女眉眼微弯,柔和的、轻缓的嗓音一字一句传到她的耳中,昏沉的光线下,那双浅茶色的眼睛正直直望着她,细密的睫毛在眼底洒落一片暗影。   “我是为了救你而来的。因为你需要我,所以我就来了,仅此而已。”   徐倩倩明显愣了一下:“这、这样吗?”   池殊:“这世上本来就有很多东西是无法用理性的逻辑解释的。既然发生了,就要学会接受它。你只需要相信,我是来帮你的,我会保证你的安全。”   少女握着她的手,眸光真挚,让人不忍怀疑其话语的真实性,楼道的阴影勾勒出她面容的轮廓,白皙的皮肤泛着黯淡的微光。   莫名地,徐倩倩心口一跳。   “好吧……谢谢你。”   直播间的观众:【???】   不是,这也行?   这是妥妥色令智昏了吧。   他们在四楼稍作休整,期间叶心璐问道:“那个人为什么要挑你们寝室下手?巧合吗?还是有别的内情?”   闻言,徐倩倩沉默了片刻,才答:“我有个舍友,前段时间和她的男朋友分手了,那个人……似乎有点精神疾病,被分手后一直求着她复合,还放狠话威胁‘不复合就杀了她’什么的,这事闹得挺厉害,现在想来,我觉得很可能是他……”   李月月:“你在信息里说那个人最先去的是1号床,你那个舍友就是1号床的吗?”   徐倩倩点头:“是的,她叫曹淑。我看到他拔刀了,他想对她动手……”   池殊突然道:“你看清他的脸了?”   “我……”她抿了抿唇,“没太看清……但除了他,我想不到还有别人。”   一些细微的、类似爬行的窸窣声忽然从楼道内传来。   几人的目光齐齐投向不远处那个幽暗的楼梯口。   因为角度的关系,他们视觉受限,只能看到一小块狭窄的、漆黑的空间。   声音在朝它们靠近,如同多足动物的肢体在地面拖动的摩擦声,回荡在格外安静的走廊上,令人恐惧的神经一点点绷紧。   一只黑色的、形状怪异的手突然扒上了墙角。   它有着肖似人的五指,却格外的长,指甲尖利,深深扎入墙体,很快,一道扭曲而庞大的黑影自墙后爬了出来。   池殊最先转身,拉着已经吓呆了的徐倩倩逃跑,另两人紧随其后。   急促杂乱的脚步声打破了走廊内的死寂。   在他们的背后,一只怪物从黑暗中爬出。   它高得几乎碰到天花板,五官模糊,在人形的躯干上,长着数条人的四肢,关节高耸,就像一只由人的肢体拼出来的蜘蛛,它们爬在四周的墙壁与地板上,飞速地朝四人追去。   前方出现了一条岔路。   叶心璐连忙使用道具[迷雾屏障],暂时遮蔽了对方的视野,一行人狂奔过数个拐角,冲进楼梯间。   耳畔窸窸窣窣的声音一刻不停,失去了目标的怪物在走廊上发疯般游荡着,池殊走在最前面,率先沿楼梯跑了下去,直到来到二楼,他才拐进走廊,但并没有停下脚步。   徐倩倩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小池,你要去哪……?”   拽着她手臂的少女微微侧眸:“去你寝室。”   她身形一僵,似乎想要停下,却被手上那股大得出奇的力道被迫带着往前走:“……为什么去那里?”   “难道你就不想知道这件事情的真相吗?”他没有回头,似乎笑了一声,声音有些不真切,“还是说,你隐瞒了什么?”   徐倩倩:“不是的……我只是有点怕见到她们的、尸体。”   说话的时候,几人已经来到了213门前,门紧闭着,池殊压下把手,将它打开。   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阳台的玻璃门正开着,从外面吹入的风将窗帘吹起一个弯曲的弧度,缓慢颤抖,投落的影子像蠕动的肉块。   空气里飘散着浓郁的血腥味,一道蜿蜒的血迹正落在池殊鞋尖的位置,尽头延伸向其中一张床铺。   看着这一幕,徐倩倩面色惨白,几乎站立不稳,池殊轻轻扶住她的手臂,带着她从旁边绕开:“小心,别踩到血了。”   少女的手很凉,声线依旧平静,甚至称得上冷漠,她下意识看向池殊,阴影下,对方姣好的面容上隐约挂着微笑。   徐倩倩心底一寒,移开了视线。   池殊把人扶到一旁的椅子上,让她坐下,自己和另外两人开始在这间寝室内查探起来。   在黑暗的环境内开灯无异于暴露自己的位置,池殊打开手电筒,先是来到这里唯一一张干净的床铺前,仰头看了一会儿,转身道:“这是你的床?”   徐倩倩的指尖缓缓攥紧:“是的。”   池殊扬了下眉。   “我看过寝室外贴的床位安排表,你不是4号床吗?那这里……”手电筒的光一下子打到床尾的位置,“怎么贴的是1号?”   她咬着唇,没说话。   他笑了笑,径自走到靠阳台的1号床前,白皙的指尖顺着手电筒的光滑过床身的栏杆,最终在某处停下。   那里赫然贴着一个暗红的4。   池殊用指腹摸了摸它的边缘,而后沿着角用力撕下,在它的下方,竟然还有一张贴纸,上面标着数字1。   他缓缓揭开床帘,在那里,正躺着一具毫无生气的尸体,仰面朝天,血从背后的伤口汩汩涌出,浸湿了身下的床垫,缓慢地滴到下铺的书桌上。   池殊转过身,手电筒的光照到徐倩倩毫无血色的脸上,嗓音带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   “说说吧,为什么要调换自己的床位号?”   他唇角弯起,一步步朝她走近。   “让我猜猜,其实那个人想杀的是你,寝室太黑,看不清彼此的脸,只能通过床位号码来确定位置,他知道你睡在4号床,但他不是学校里的人,不知道床铺的具体方位,于是,你就想出了这么一个办法,提前将床位的号码给替换……”   “在熟悉的地方生活得久了,自然就很难察觉到一些细微的变化,更何况只是一个小小的床位号,根本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你甚至还把新的床号从床尾挪到了靠近阳台的位置,为的就是让那个人一进来就能很清楚地看见它。”   冷汗沿着徐倩倩的额角流下。   少女站在她的身前,微微眯起眼眸,清冽的声线含着些玩味,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到她的耳中。   “即使是杀人犯自己,动手的时候也总是有些心慌的,一慌么,就来不及考虑那么多,又是在这么黑的环境下……好巧不巧,你那个舍友又是面朝墙睡的,他根本看不到她的脸,便误把她当成了你,作为第一个杀死的目标。”   “也许他一开始只想杀掉你一个人就离开,但很遗憾,他发现了他杀的那个人不是你,一怒之下,就干脆杀死了寝室里的所有人……”   “当然,你其实并不知道他真的敢来杀人,仅仅是有些担心,你做这一切,也只是提前预防,给自己找一条退路而已——”   池殊顿了顿,眼眸微弯。   “怎么,我说的没错吧。”   一片死寂间,徐倩倩脊背颤抖,绞紧的手指放在大腿上,她艰难道:“不、不是这样的……” 第79章   “我是换了我跟她的床位号, 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血腥味伴着阴冷的空气冲入鼻腔,他们黯淡的影子被微薄的光线打到地面,门上的镜子依稀倒映出寝室内几人的身影。   床栏在池殊冷白的侧脸切下一道狭长的暗影, 少女的睫毛纤长而直,他垂着眼, 打量着对方的表情。   徐倩倩盯着地上那块凝固的血迹,近乎喃喃地道:   “1号床的舍友叫曹淑, 她的前男友的确在求她复合, 还不断地威胁她, 这些我都没有撒谎……”她顿了顿,“两天前,我无意间听见曹淑在楼梯口跟她的前男友打电话。”   “通话的前半段我都没听见, 只听到了一小部分, 但有一句话, 我听得很清楚——‘她睡在4号床, 你杀了她,我就跟你复合’。”   几人闻言, 皆是一愣。   徐倩倩猛地抬起头来:“她那时的口气,根本不像在开玩笑, 而且那个男的我见过, 他有精神病, 给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我回去想了很久,越想越害怕, 当天下午, 我就从宿管那里要来了贴纸,趁夜把我们两个的床位号给换了……”   池殊抱臂倚在一旁的栏杆上,没有说话, 似是在衡量对方话语的真实性。   李月月:“她为什么要杀你?你们有矛盾?”   “算有吧……曹淑和我在学习上一直都有竞争,但她总是考不过我,我一开始以为这没什么,后来才发现她其实把名次看得很重,几乎到了病态的程度……”   徐倩倩手指颤抖,深深吐出一口气:“有一次我回来,恰好撞见她在撕我的试卷,一边撕一边骂我……虽然她后来给我赔礼道歉了,但我们从那时起,就再也不讲话了。”   池殊若有所思。   照徐倩倩的说法,曹淑一直对她怀恨在心,甚至动了杀人的心思,但因为床位号被调换,她的前男友杀错了人,在发现自己杀的是其实是曹淑后,愤怒之下,就把全寝给灭口了。   徐倩倩抿了抿唇:“……事情就是这样,我根本没有必要骗你们,更何况你们还救了我,我已经把我知道的都告诉——”   “我相信你。”   池殊突然打断了她。   她一怔,对上少女微弯的眼眸,有些不自在地挪开视线,小声说了个“谢谢”。   池殊拿着手电筒在另外三张床铺上转了转,那里无一例外躺着尸体,暗褐色的液体浸湿床褥,溅上栏杆,皮肤在光束下呈现青白的颜色,显得犹为诡异。   池殊沉下眼,心中仍有几分疑惑。   曹淑……只是因为名次竞争不过自己的室友,就想要杀了她?   这个理由,未免也太过牵强了。   总感觉这里面还隐藏着某些内情……   但徐倩倩的样子,并不像在说谎,只能证明,有些事情,她都不知道。   除了尸体,池殊并没有发现有记录她们生前的东西,连手机都没有。   或许是因为213里的人早已经死了,在他们面前的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场景重现,而系统的任务只是“救出徐倩倩”,而非查明女寝被团灭的真相。   突然,房间里的三人像是觉察到了什么,齐齐停下了手头的动作。   是布置在楼道口的[隐形传递]发出了警报。   有东西进入了二楼。   寒意爬上脊背,池殊连忙拉上一脸迷茫的徐倩倩,四人走出寝室,朝警报传来的另一侧快步离开。   几乎在他们经过拐角的同一刻,一道怪异的影子从走廊的尽头爬出。   它比第一次见还要庞大与扭曲,类人的肢体密密麻麻布满墙壁,在躯干上,是一张张惨白破碎的人脸,不同的五官缝补在一起,幽暗的光线下,这一幕犹为瘆人。   背后传来窸窣的爬行声令人头皮发麻,几人加快脚步,跑进了最近的楼梯间。   昏暗的楼道内掠过数道影子。   冷汗浸湿后背,双腿酸软,却没人敢停下步伐,等身后追赶的声音再也听不见后,他们才一点点放缓了速度。   黑暗愈发浓郁。   池殊几人走在五楼的走廊上,即使已经刻意放轻脚步,但还是不可避免地带起微弱的回音,空洞,冰冷,没有灯,他们一侧贴着墙壁,顺着手电筒的光线缓慢地向前。   数番追逐下来,四人此刻的形容都十分狼狈,精神紧绷,漆黑的环境放大了人内心的恐惧,和死寂一并蚕食着心脏。   那只东西不知是如何锁定他们位置的,不管他们逃到哪里,它每隔数十分钟就会出现,可能在前面,也可能藏在某个拐角、背后、天花板的角落,怪异的形体像一颗长满触手的毒瘤,对他们展开新一轮的追逐。   就像如影随形的死神。   即使身心都已然很疲惫,他们依旧不得不警惕着周围的环境,脆弱的神经被不断撕扯、绷紧,一步步濒临崩溃的边缘。   在光无法照到的地方,随时都有可能爬出蛰伏的怪物。   池殊揉了揉浮着血丝的眼睛,点开手机看时间。   2:18。   还有四十二分钟。   在这种情况下,根本没有人会感到困倦,只是累,很累,每一次追逐都会将身体逼到极限,当终于能够停下脚步的时候,疲惫便如潮水般涌来,犹如一场漫长的酷刑。   “它来了。快走!”   李月月最先发现了他们身后的那团黑影,低声提醒。   四人朝前跑去。   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再次在空荡的楼道内响起,伴着接踵而至的、多足虫般密密麻麻爬行的摩擦声。   冰冷的寒意侵入骨髓。   当他们终于甩掉身后的怪物时,池殊的喉腔里已经涌起血腥味,他将汗湿的发丝捋到耳后,苍白的脸上浮起潮红。   令几人有些意外的是,身为普通学生的徐倩倩竟然能跟上他们的速度,他们一开始都做好了对方会拖后腿的准备。   池殊:“还能撑住吗?”   徐倩倩:“还行,习惯了。”   池殊:?   徐倩倩解释:“为了练八百米,我们每天都绕操场跑十五圈。”   池殊:……   当代高中生恐怖如斯。   直到凌晨三点来临的前一分钟,他们还在被那只怪物追杀。   几人体力已然濒临极限,身体如灌铅般沉重,背后阴冷的气息近在咫尺,它蠕动着,那些类人的四肢朝他们疯狂地探出,铺天盖地,几乎要将四人给吞没。   时间缓慢跳动。   终于,来到了3:00。   那一刻,仿佛受到了某种规则的约束,怪物扭曲的肢体僵在原地,无法寸进分毫,那些肢体不甘地抽搐了几下,顷刻溶解在黑暗里。   漆黑的走廊重归平静,只余下几人的喘息声。   池殊靠着墙,汗湿的手撑在发软的大腿上,垂着眼,平复着胸腔后剧烈的心跳。胸口被撞得隐隐发疼,缓了半晌,他才恢复了一些力气。   池殊直起身子,忽然,他的视线在徐倩倩的身上凝住了。   黑暗中,她的身体在一点点变淡。   但徐倩倩却仿若丝毫未觉似的,她擦着汗,一边喘气,一边看向池殊。   “对了,小池……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池殊:“……你说。”   对方的身形越来越黯淡,轮廓的边缘在被周围的黑暗不断蚕食、吞没,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徐倩倩加快了语速:   “我有个好朋友,她叫叶晴,有一天她在教学楼A留得很晚,但从那以后,她就失踪了,我再也没有见过她,奇怪的是,我问了身边的同学,他们都说不认识叶晴这个人,就好像记得她的人只剩下了我一个……”   她灰色的眼中露出回忆之色,朝池殊伸出了一只手。   半透明的掌心,赫然躺着一个穿着红色衣服的、圆乎乎的玩偶。   “这个给你。”   池殊怔了一下,赶在她的手消失前,接过了它。   徐倩倩的四肢已经与周围的阴影融为一体,只剩下色泽黯淡的躯干和头部,她的声音也逐渐变得微弱。   “她很喜欢这个玩偶吊坠,不管去哪都带着它,但不知道为什么,失踪的那天她却把它忘在了教室,被我找到了……”   黑暗咬掉她的脖子,仅剩的一个头漂浮在池殊的面前,她的头发与鼻子很快消失,只有一张嘴在张合。   最后的声音几乎微不可察。   “如果你能找到她,就替我把这个还给她吧……”   徐倩倩消失了。   她本来就是死去的人,此刻任务结束,在这个副本内,就没有了再存在的必要。   池殊低头看了看掌心的玩偶,它弯着眼睛和鲜红的嘴巴,正对他露出微笑,惨白的脸上,那张笑容有些瘆人。   他将它收进了背包。   眼前突然跳出一行行系统的提示。   【恭喜玩家完成怪谈五:坟贴。获得小红花:3朵。】   【恭喜玩家完成特殊任务:[213女寝]。】   【奖励小红花:7朵。】   【玩家已获得[女装身份·永久],您当前的形象与装束将被保存为特殊身份卡,供您在之后的副本内启用。】   池殊:?   什么玩意?   【恭喜玩家成功解锁怪谈十一:捉迷藏。】   【怪谈介绍:拿上玩偶,在教学楼A呆到晚上九点半以后,找一间空教室,和玩偶玩一场捉迷藏,别被发现。】   【当前副本探索度:75%。】   最后一个怪谈。   现在,育才高校的十一条怪谈都已经被他解锁了。   怪谈要求的时间是九点半以后……刚好是教学楼关闭,禁止任何人在里面逗留的时段。   看来他又要违规了。   习惯了。   池殊打开身份卡。   【san值:90。】   【小红花数目:67朵。】   这两行数字十分赏心悦目,看得他的心情都舒服了不少。   任务解决了,接下来池殊面临一个问题——下面的三个多小时,他该去哪里?   “你来我寝室吧,就在这一层楼。”叶心璐主动说,“等铃声响了,你趁我室友起来前再离开。”   池殊点点头。   也只能这么办了。   他跟着叶心璐来到了她寝室的门口,里面一片漆黑,两人无声从门缝钻了进去。   没有多余的床位,池殊干脆趴在桌子上休息,桌面很硬,还冷,他虽然困,但并不怎么能睡着,他甚至有些庆幸副本里没有蚊虫,不然还得咬一身包。终于熬到了早上七点,起身的时候,池殊感到自己浑身酸疼得就像被拆了骨头重组似的。   他草草洗了把脸,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寝室。   池殊一边揉着脖子,一边乘电梯下了楼,从女寝到男寝有一小段路,他慢吞吞走着,因为太早,附近几乎没什么学生,整座校园还笼罩在死寂里。   一整晚没睡,他的头有些疼,池殊垂着眼,按着隐隐作痛的额角,一时没留意,险些和一个人撞上。   他说了声不好意思,就要继续往前走,忽然,一道熟悉的声音自耳边传来。   “同学,前面是男寝,你不能进。”   池殊愣了一下,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外观还没换回来,紧接着,就和一双眼睛对视上。   他神色一僵。   ……什么运气。   薛琅盯着面前这个行为有些奇怪的少女。   对方面容苍白,眼底浮着淡淡的青黑,看样子似乎没睡好,她发丝极乌,瞳色与唇色又颇为浅淡,给人种清冷的病感。   他微微眯眼。   这个女生……怎么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   少女盯了他几秒,脸上蓦然露出一个歉意的笑来:“啊,走错了,不好意思。”   她匆匆转身,就要离开,薛琅突然想起了什么,叫住了她。   “对了,你有没有见过一个人?皮肤很白,身高一米八往上,长得挺帅,……是从女寝的方向来的。”   池殊:……你可真会挑人问。   “没见过。”   他丢下这三个字,刚想走,一道身影在这时从宿舍楼走出,对方的目光不偏不倚和他对上。   那人看到他,挑了下眉。   池殊的神色僵硬了。   陈延薄唇微动,似是想喊他的名字。   下一刻,少女便三步并做两步冲上前去,警告性地一把攥住了对方的手腕。 第80章   池殊的动作来得猝不及防, 他的手腕被对方略显冰冷的指骨抓着,一瞬间,陈延肌肉紧绷, 按捺下反手将这人反制到墙上的欲望,动了下指尖。   由于少女体型的关系, 池殊的身高被自然地往下调了些,他微微垂眼,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有短暂的交汇。   薛琅的声音传来:“你们……”认识?   话音未落, 少女清冽的嗓音便响起了:“你刚好出来了, 真巧,我们队长找你,想要谈谈合作的事, 有没有兴趣……跟我们聊聊?”   一边说着, 他带着警告意味地捏了捏对方的手腕, 示意他不要乱说话。   陈延盯着他:“……嗯。”   池殊的目光转到了薛琅的脸上, 弯了下眼:“嗯?你也是玩家?第一次见到你,幸会, 我是破晓公社的,叫我小池就好。”   ……小迟?   视线顺着少女朝他伸出的那只白皙纤长的手挪到了她带笑的脸上, 薛琅似乎犹豫了一瞬, 和他握了握。   “薛琅, 日耀的。”   池殊收回了手,看向陈延:“行, 那你就跟我走吧……陈哥?”少女正盯着他, 眼眸微眯,最后两个字从齿间缓缓吐出,含着几分玩味的味道。   陈延看破不说破, 淡淡应了声,任凭对方拽着,跟上了他的脚步。   两人离开后,薛琅盯着他们的背影看了一会儿,见四下无人,走到了一个僻静的角落。   他垂下眼,掩去眸底浮起的不耐,拉开系统面板,修长的手指在虚拟屏幕上滑了几下,淡蓝色的荧光映进他漆黑的瞳孔,眼前弹出一个提示框。   【已屏蔽直播间信号。】   【倒计时:00:05:00。】   做完这一切,他的指间凭空多出了一个银白色纽扣模样的装置,薛琅抬手,将它戴到了耳后的发丝下。   薛琅背靠墙壁,屈起的指尖抵着通讯装置,等了几秒,听到对面那头传来的滴答的仪器声,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你又找我干嘛。”   他口吻不快,冷郁的眉眼笼着层阴云,眉峰下压,显出几分狠戾的冷感来,薛琅暗沉的眸子盯着面前带着裂隙的墙体,搭在肘部的指节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   他现在的模样,犹如卸下了全部的伪装,和刚才判若两人。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   微弱的气音,慵懒而漫不经心,笑声的主人开了口,是一把清朗优雅的好嗓音,咬字不急不缓,尾音携着几分调笑的味道。   “没什么事,就关心你一下,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薛琅嘁了一声,身子后仰,指尖烦躁地敲了敲:   “你关心的是他吧。这么点破事,居然白浪费我一次屏蔽次数,回去找你算账……那么想见他,本来就该你自己过来,而不是找我当摄像头。”   “我不是来不了么。”对面轻轻笑了声,语气轻缓,“况且,跟他见面可不能这么草率,越是想见,越是不能见……唔,他情况如何?”   薛琅扯了下唇角,轻啧:“真搞不懂你……人家现在好得很,有了新队友,任务是一个接着一个,从没失手过,哦最近还和星月的那个小子走得挺近。呵,我看他一个人在副本里都能混得风生水起,根本用不着别人帮忙,他自己就能走到上头……”   对面安静了几秒,笑了,语气温柔:“嗯,我也觉得。”   薛琅:“那你大爷的还让我过来!还有,我是一分一秒都装不下去了,什么清澈愚蠢的大学生人设,外加伪高冷社恐属性,您可真会挑……等这个副本结束,我说什么也不干了,你爱找谁找谁去吧。”   “唔,这样吧,我们玩个游戏,我手里有一枚硬币,我现在把它抛出去,你猜猜是正是反,猜中的话,我就同意你的请求。”   薛琅垮下脸:“你神经吧,不玩!还有,我这不是请求,轮不着你乐不乐意,你别以为谁都得听你的——”   那人叹了口气:“真无聊啊,好想快点见到他。你觉得,如果我跟现在的他来一场游戏……就轮盘赌吧,谁会赢呢?”   薛琅爆炸了:“我祝你早点死。姓温的,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对面懒懒拖长尾音:“嗯,你做得很好,继续加油。”   他骂了一声:“加油个鸡毛!我说我·不·干·了,懂?别给我装聋,小心我一生气就把你的事全告诉他,喂?温千华,喂?姓温的——草!”   通讯被切断了。   薛琅一把摘下耳后的装置,面沉如水地打开虚拟面板,看到上面的直播间屏蔽倒计时还剩三十秒,磨了磨后槽牙,做了几个深呼吸,转身离开了这里。   ******   恢复正常模样之后,池殊来到了教室。   除去那些已经死去的玩家,人陆陆续续地到齐了,但薛琅的位置始终是空的,在上课的前两分钟,他才走了进来。   对方不知经历了什么,脸色并不太好看,一进教室,视线便投向他的方向,池殊一愣,冲他弯了弯眼。   薛琅神色微僵,颔首示意,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池殊盯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今天这人,似乎有点……奇怪?   脚步声从门口传来,伴着上课铃,一道纤长的人影自门口走入。是一个他们从没见过的女老师。   女人唇色黯淡,面容呈现出一种异样的灰白,没有任何的自我介绍,她的视线冷冷环视了一圈教室里的学生,直接开始上课。   ……看来这就是理科班的第三位老师了。   池殊总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她。   他想了几秒,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张照片,照片上的五官与这张脸高度重合。   之前在解剖室内,他们无法开门,不得已之下拨打了值班老师的电话,电话旁有老师的姓名与头像,对方叫李蕊,就是面前的这个人。   池殊记下了这个信息,照例开始补觉。   即使他是常年失眠患者,一整夜没睡,消耗还是有点大的。   这几个小时池殊睡得并不安稳,半梦半醒,脑海中时常掠过一些光怪陆离的场景碎片,并不清晰,他漂浮在其中,怪诞的光圈如同一艘艘向他驰来的列车,呓语疯癫杂乱,谵妄模糊,撕扯着他的神经,几近将他给吞噬。   青年的额角沁出些冷汗,即使在睡梦中也蹙着眉头,苍白的手指无声攥紧,骨节凸起,手背微隆的青筋犹如交纵的山峦。   不真切的嗓音自耳边传来:“喂……池殊……你怎么了……醒醒……”   犹如在溺毙的前一刻被捞起的人,池殊猛地睁眼,直起身,手指撑着课桌,大口大口喘着气。   他的指尖掐了掐掌心,迟缓来临的痛觉让池殊意识到自己还在游戏里,青年失焦的目光穿过空气,一点点往上,看到了薛琅的脸。   “是你啊……”   池殊的手指穿入发丝,按着隐隐作痛的额角,遮挡住对方的视线,嗓音有些哑。   “没事,做噩梦了。幸好你叫我。”   薛琅微垂的眸子盯着他的发旋:“下课好几分钟了,人都走光了,我看你还没醒来,就过来叫下你……你做了什么梦?”   “记不清了。”他顿了顿,“不重要。”   池殊的眉眼仍含着几分倦怠,眼底的淡青仍昭示着他并未休息好的事实,只是他时常弯起的眸子与笑容会很容易让人忽视这一点。   薛琅愣了一下。   池殊似乎……很累。   但平日里的他太会伪装,以至于几乎没有人能清晰地觉察到青年的疲倦与脆弱,只有在他入睡的时候才会卸下些许防备,鲜少地露出脆弱的一面。   偌大的教室已经变得空空荡荡,池殊站起身:“我们走吧,别让毕舍他们等急了。”   薛琅突然拉住他的手腕:“你累了,休息一下吧。”   池殊侧头,对上他漆黑的眸子,弯眼笑道:“等我们搞定下午的任务,我再回去补个觉。这副本明天就结束了,休息也不差这一时半会的。”   他扬了扬下巴:“走吧。”   来到约定的地方,另外三人果然已经在等他们,简单商量一番后,池殊提出自己下午打算去进行人脸兔怪谈。   李月月:“我们昨天完成了这个,你没必要冒险再来一次的。”   池殊:“你们应该没触发特殊任务吧,怪谈内触发任务,会有额外的小红花奖励。而且……我有点强迫症,不达成怪谈满收集就难受。”   其余几人:???   感情您真把这个副本给玩成恐游体验版了是吧。   薛琅看了他一眼:“我跟你一起行动,有个照应。”   池殊挑眉,并不意外:“行啊,正好给我讲讲你们那时的情况。”   午休结束后,五人分成两拨,池殊和薛琅一道前往教学楼B栋,在路上,薛琅谈及了昨日下午的场景。   “怪谈的描述是‘观察兔子三十分钟’,事实上,是‘总时长达到三十分钟’,因为兔子会跑,我们需要找到它。”   池殊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   “我们那时……并没有出现什么特别的危险,除了san值掉得比较快,其中也有李月月用了占卜的关系,我们能几次顺利地找到‘兔子’。不过……中间出现了一些小小的意外,当然,也有可能是我看错了。”   池殊:“是什么?”   薛琅看着他,沉默几秒:“我觉得叶心璐很像兔子。”   说着,他的眼中露出思索之色:“也有可能是我受幻觉的影响比较大,那个时候,我看到她的眼睛变红了,嘴巴也越来越大,脸上有毛,甚至长出了兔子的耳朵……但是毕舍他们并没有任何反应。只有我一个人看见了。”   池殊:“她回来之后正常吗?”   薛琅:“很正常,太正常了。所以说,我觉得那时可能是我产生了幻觉。规则里不是写了吗,‘兔子的眼睛是红色的,人不是兔子’,应该就是提醒我们要保持理智,不要把人当成兔子。”   池殊点点头,回忆了一下叶心璐之前的举动,将这事压在了心底。   说话间,两人到达了教学楼B。   薛琅:“楼后面有小树林,我们就是在那里发现兔子的。”   他们绕到教学楼后方,高大的墙体连缀着一片暗绿色的树林,它们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头顶的日光被遮蔽,只有微弱的、黯淡的光晕顺着缝隙漏下,像鱼的鳞片。   薛琅:“小心,在里面很容易分不清方向。因为树会动。”   两人互视一眼,走了进去。   脚下干裂的叶片发出古怪的咔嚓声,他们的影子从地面的光点上缓缓挪过,周围静悄悄的,黑色的树枝横生,犹如怪物朝他们伸出的手爪,树皮上的纹路像极了一圈圈枯萎的眼睛。   日光愈发黯淡。   树木越来越密,也越来越高大,它们无限地向上延伸,微微弯曲,吞没光线,将这里变成一座阴森幽冷的牢笼,来时的路已然彻底消失在憧憧树影间,蜿蜒的小路在脚底朝四面八方延伸,通往未知的黑暗。   池殊突然说:“在那里。”   薛琅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在不远处暗褐色的灌木间,正静静蜷缩着一团灰色的东西。   一只兔子。   它的身躯不大,但怪异的影子和树丛一并投在背后,尖锐畸形,肖似怪物的颅骨,隐隐地,影子蠕动了一下。   那只兔子抬起头,露出一对猩红的眼睛。   池殊的耳边传来系统冰冷的提示音。   【恭喜玩家开启怪谈九:人脸兔。】   【已知参与人数:1。】   【注:已完成该怪谈的玩家不计入本次数目。】 第81章   那只兔子, 在盯着他们。   灌木的阴影下,它猩红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注视着他们的方向,眸中的光阴冷而诡谲, 在它的三瓣嘴中,竟伸出了两根尖尖的獠牙, 随着嘴巴颤动的幅度上下动作着。   它在咀嚼着什么东西。   幽暗的环境中,池殊无法看清兔子在吃什么, 那团黑色的事物在它的嘴中反复辗磨、嚼动, 就连牙齿都被染黑, 忽然,它的嘴角向上咧开,露出一个肖似婴儿的、怪异的微笑。   没有声音, 一切都像一场荒诞可怖的默剧。   越来越暗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 从树叶缝隙间漏下的、微薄的光亮悄无声息地消失, 像被一只只黑色的手给擦除, 黑暗之中,兔子的眼睛愈发鲜红, 它一刻不停地咀嚼,咀嚼, 下颌蠕动, 灰白的毛发染上脏污。   周遭已经暗到无法继续“观察”兔子, 两人不得不打开了手电筒。   苍白光束的边缘氤氲着黑暗,光的尽头, 那团灰色的影子静静蜷缩着, 眼睛如同两团幽冷的鬼火。   某一瞬间,池殊似乎看清兔子嘴巴里咀嚼的是什么了。   是一截头发。   光线猛地一闪,兔子消失在原地。   一切都发生在眨眼间, 池殊连忙往周围照了照,除了大片丛生的、形状怪异的灌木,再没任何生物的踪影。   两人走上前去,在兔子原本呆的地方,发现了一些凝固的血块,以及大团乱糟糟的黑发。   薛琅说:“去附近找找吧,应该不会太远。”   池殊看了那团长发几秒,点点头。   他们并排走着,一人照一侧,沿最近的小路往下,明明是下午,但这座树林内已然一片漆黑,仿佛仅剩下他们手中的两束光亮,憧憧树影耸立,干瘪的树干犹如老人的皱纹。   转身的时候,薛琅无意间碰到那人的手指,传来的温度凉得心惊。   “你很冷?”他问。   池殊:“还行。”   薛琅:“那你手怎么这么冰?”   池殊:“我没感到你在碰我。”   这话一出,薛琅条件反射地往旁退了一步,手电筒的光猛地朝左侧照去。   一只惨白的、干枯的手赫然出现在光束下,凸起骨节嶙峋,指甲尖锐,手臂之后都被黑暗吞没,缓缓地,它往回收去,如同缩回了巢穴。   池殊正在离薛琅近两米远的位置,看到这一幕,眸色微沉。   他明明记得,在刚开始,他们两人是肩并肩往前走的。   薛琅踏过枯枝,几步来到池殊的面前。因为碰到了那只手,他的脸色并不好看。   “那东西在试图把我们分开,”池殊说,“我们之后不如牵着手行动……”   话音未落,他的右手便被一把捉住,对方的指骨冰冷而有力,薛琅的声音传来,侧脸在黑暗中显出几分阴郁的味道:“嗯。我也这么觉得。”   握着他手的力道有些大,池殊只当他刚被吓到了,指尖动了动,示意对方轻点。薛琅眸色微僵,缓缓松了几分力。   两道手电筒的光在树影间无声挪动,他们继续往前走。   池殊在一处草丛附近发现了那团熟悉的影子。   兔子正背对着他们,微隆的身形一起一伏,比起刚才,它灰白的毛发上多了几块暗红的血渍。两人放轻脚步,在离它数米远的地方停下。   就在这时,它猛地回过头,仅露出的那只鲜红的眼睛大得可怖,嘴巴微微咧开,里面咀嚼着几根手指。   它就维持着那个扭头的姿势,猩红的嘴巴不紧不慢地张合、蠕动,自边缘溢出的血沫染红了毛发。   池殊忽然说:“你看到了吗?”   薛琅一愣:“什么?”   “人脸。”池殊盯着那里,沉声,“我看到了一张男人的脸。”   一片死寂间,青年的声音缓缓响起:“五官很模糊,但肯定是个男人,长在兔子的身上,正在一根根咬下自己的手指……他在笑,他在看着我们。”   薛琅抓着他手的力道紧了紧:“我跟毕舍他们行动的时候也看到了,但是张女人的脸,兔子每一次出现,它都会清晰一点,而且,它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池殊:“它让你想到什么?”   薛琅盯着他:“像一个人。我那时没想到,但回去后想了很久,终于意识到像的那个人应该是谁了。”   池殊:“谁?”   “叶心璐。”   只是一晃神的功夫,兔子就消失了。   池殊来到那处草丛前,果然,在兔子呆的地方发现了几根猩红的断指,他想了想,拿出一把匕首:“稍等,我做个记号。”   池殊说:“我感觉我们一直都在附近绕圈。”   刀刃狠狠扎入树干,刻下一道鲜明的深痕,也就在这时,来自不远处的一星光点穿过层层树木,掠过他低垂的眼皮,池殊抬眸,微微眯眼,看到了一道人影。   薛琅:“那里有人。”   极暗的环境下,手电筒的光线无异于等于暴露自身的方位,人形影子也发现了他们,正朝这里赶来。   池殊将匕首反手抽回,锋利的金属掠过一道冷芒,他弯唇:“应该是同时进行这一怪谈的玩家,就是不知道是敌是友了。”   “总之,先会会他。”   没多久,人影已经来到他们身前几米远的地方,池殊终于看清对方的模样,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   熟人。   那人原先一脸戒备,但见了池殊,眸中闪过惊讶的神色:“池小哥,怎么是你?”   他笑了笑,主动往前走出一步:“真巧,又见面了。”   薛琅微沉的视线扫过席扬阳的面庞,最终停在了池殊的脸上:“你认识他?”   青年摊开指尖,微笑道:“介绍一下,这位是破晓公社的,席扬阳,我们之前在和徐琳琳有关的特殊场景里认识的。”   他伸手推了推,把薛琅揽到了和自己并肩的位置:“他叫薛琅,和我一样,日耀的。也在玩这个兔子脸的怪谈。”   席扬阳:“哦哦你好,幸会幸会。”   盯着那只朝自己伸出的手,薛琅犹豫了两秒,和他握了下:“……幸会。”   在池殊的简单介绍之下,两人就算认识了,一并同行时,席扬阳主动谈起了他那边的情况。   “我本来跟两个队友一起行动的,但莫名其妙地他们就不见了,我一个人在这里走,期间发现了一次兔子,没过多久它消失了,我只好继续找,然后我就遇到了你们。”   池殊:“你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情况?比如,兔子的脸变成了人的模样。”   席扬阳摇摇头:“我只看到它在吃一些东西,一些……人的皮肤。池小哥,你看到兔子上长着人脸了?会不会是你受精神污染比较严重?你得小心点。”   池殊:“可能吧。”   只有他一个人看见兔子的脸成为了人的样子。就跟那时的薛琅一样。   是幻觉的精神污染?还是某种暗示?   兔子变成了人……它意味着什么?   席扬阳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我找到我其中一个队友的位置了,他就在附近,”他点点手腕上闪烁的蓝光,“这是一种联结装置,佩戴者距离在十米之内就会发出信号。”   顺着席扬阳的指引,他们很快发现了他说的那个队友,对方正站在一颗形状怪异的树下,庞大的树影将他的身躯完全笼罩,看到他们后,朝这边挥了挥手。   走近之后,池殊才发现,在男人脚边的草丛里,卧着一具尸体。   它躺在凌乱的杂草间,身下的血液已然干涸,它拥有着人的四肢与躯干,但脖子以上竟是一颗兔头,动物的毛发与人干瘪的皮肤毫无间隙地连接在一起,就像本就长在身上似的。   兔头闭着眼睛,散发出阵阵恶臭。   手电惨白的光束下,池殊看到尸体的表面已经浮起形状可怖的尸斑,应该是死了挺久。   男人说自己叫李朗,和池殊两人交换了姓名后,开始讲他和队友走散后发生的事。   “你们消失以后,我就一直在找你们,试图和你们汇合,期间遇上了一次兔子,之后就走到了这里,发现了这具长着兔头的尸体,再然后就碰见了你们。”   席扬阳:“没有别的异常?”   李朗:“没了。”   席扬阳想了想:“那你有没有看到兔子上长了人脸?”   “人脸?”李朗闻言一愣,“你看到了?”   席扬阳:“不是我,是这位池小哥。”   池殊看向李朗:“看你的表情……你有别的发现?”   他沉默了几秒,点头:“对,我看到了。而且……”他顿了顿,视线投向席扬阳,终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哑声,“兔子上的脸,长得很像阮姐。”   “什么?”席扬阳的眸子猛地睁大,“你没看错?”   李朗:“光线太暗了,我只能说很像她……也有可能是我判断错了,所以我敢没在开始说。”   池殊:“她是谁?”   “她叫阮绵,跟我们一起行动的另一个队友。”席扬阳面沉如水,“我们的队长。如果兔子上的脸真是她的话,她很可能出了什么意外。”   李朗:“这位池小哥也看到人脸了,有看清五官吗?”   池殊摇头:“没看清。”   像是为了确认,他追问:“是男是女也没看清?”   池殊:“没有。”   听到这两个字,薛琅的眸色微微闪烁,他看向池殊,后者目不斜视,下一刻,薛琅感到自己的掌心传来些痒意。对方正在他的手心里写字。   小心   笔画很简单,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其辨认出来。   池殊要他小心什么?   除了这个突然出现的李朗,他想不到还有别人。   为什么?   薛琅的视线忍不住在青年苍白沉静的侧脸驻足了数秒,才无声挪开。   看样子,对方发现了能证明面前这个李朗有异常的一些证据。   席扬阳:“我向她发了消息,但她一直没回,可能有麻烦了,我们之后顺便找找她。”   他刚想退出通讯界面,忽然,看到左上角冒出的一个红点,竟是池殊刚给他发了消息。   他感到怪异。   有什么话不能直接说吗。还是……要刻意隔开谁?   席扬阳点开它,空荡荡的聊天界面上只有一行字。   【不要相信他】   他瞳孔微缩。   几人各怀心思,在黑暗的树林间继续前行。   终于,前方出现了一只兔子。   它的毛发已然彻底被血浸染,呈现出暗沉的褐色,面朝他们,匍匐在地,三瓣嘴不停地嚼动,昏沉的灯光里,一些粘稠的、胶质的东西从兔子的唇角流下。   它在咀嚼眼球。   在池殊的视野里,兔子小小的颅骨上顶着一张微笑的人脸,它的嘴巴咧开,尖利的牙齿反复碾磨眼球,血从它猩红的眼眶里缓慢爬出。   冷意在心底悄然蔓延。   四人站在原地,一时间无人动作,兔子的眼睛正注视着他们,下一刻,竟是转身一蹦一跳地朝灌木的深处跑去。   它没有像之前那样凭空消失。   池殊最先反应过来,当机立断:“追上去。”   丢下这三个字,他连忙朝兔子逃跑的方向赶,薛琅紧随其后,席扬阳和李朗咬了咬牙,也跟了上来。   树枝很尖,稍不慎就会刮破衣料与皮肤,但池殊已然顾不上这些,越往前,他越感到自己在跑入这座林子的深处,冰冷的黑暗不断地在他的背脊上施压,令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兔子就在前面,但他们始终与它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急促的脚步踩碎枯败的枝叶,苍白灯光晃动,周遭扭曲高大的树木静静凝视着他们的影子。   兔子突然停下了。   还未等池殊来得及靠近它,它身形一晃,消失在原地,随之映入视野的,是一道鲜红的、怪诞纤长的人影。   昏暗的阴影下,对方正朝他们一步步走来。   那一刻,池殊闻到了浓浓的血腥味。   影子暗红的边缘扭曲颤抖,阴冷诡异,随着它的靠近,池殊终于看清了人影的脸。一张女人的脸。   她惨白的皮肤上血迹斑斑,眼眸猩红,身后拖长的影子无比庞大,犹如怪物的形体。每走一步,她的身体就会发出骨骼扭断的爆裂声。   危险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一只手突然抓住了他的腕,池殊被拉得往后退了几步。   薛琅低声:“小心。”   池殊侧眸:“放心吧。”   与此同时,席扬阳看到这一幕,眼中惊愕几乎破眶而出,盯着那道血红的影子,他失声:“……阮姐?”   李朗的声音从他身旁传来,嗓音沙哑艰难:“她已经不是阮绵了。她现在,应该……已经被异化成了怪物。”   席扬阳猛地回头,看向李朗:“……她认不出我们了。”   “我想是的。”李朗语气难言沉痛,咬牙,“她是冲我们来的。”   “动手吧。”池殊突然说。   阴影中,青年的视线扫过在场几人的脸,微微弯了下唇:“不然可就来不及了。”   空气有过短暂的凝固。   李朗:“好,那么我们……”   下一刻,他忽然感到腹腔一凉,之后的话语悉数卡在喉咙里。   李朗僵着脖子,不敢置信地一点一点低下了头,竟看到一截锋利的刀刃从他的肚腹穿出,尖端森寒,黏稠黑色的血液顺着刃面流淌而下。   席扬阳站在他的身后,微微颤抖的手死死抓着刀柄。   李朗瞳孔睁大,从喉腔中发出断续不甘的质问:“你们……到底、为什么——?”   “怎么,还想继续演?”   池殊站在他的身前,浅茶色的眸子眯起,苍白的肤色给他的面容添了几分阴郁的冷感。他略略垂落眼帘,居高临下的视线扫过男人因痛苦而扭曲的脸庞,笑了。   “说实话,你的伪装,真的很拙劣。”   或许是青年眸中的嘲讽与厌恶刺痛了对方,下一瞬,无数密密麻麻猩红的细纹爬满了李朗的全身,他的皮肤如四分五裂的器皿般碎开,下面的肉块迅速地生长、膨胀。   影子扭动,一只足有两米多高的兔子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它长着人的五官,体表的毛发被血液浸染,猩红的眼睛里闪烁着阴冷的光,正死死盯着底下的人。   兔子的手猛地朝池殊伸去。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青年毫无防备地站在原地,那只鲜红的手掌已袭至他的面门,几乎在下一刻,池殊的颅骨就会被穿透,没有丝毫躲闪的余地。   看着这一幕,薛琅瞳孔微缩。   他冲了上去。   腥冷阴湿的气息近在咫尺。   太近了。以至于池殊瞬间就意识到,自己已然没有了逃开的机会。   他不得不使用背包里的[背后灵]道具来抗下这一击。   做出判断后,他干脆就站在原地,不闪不避,浅色的虹膜倒映出兔子越来越近的狰狞身影。   一股拉力却在这时猛地自左臂传来。   池殊被拽的一个踉跄,失去平衡,虚虚跌进身后之人的怀里,在他被拉走的下一秒,猩红的手爪贯穿了青年原本站的位置,却打了个空。   他侧眸,对上一双阴沉的漆色眼睛。   奇怪。   如果他没感觉错的话,在刚刚,那只兔子的动作,定在了原地。 第82章   这个疑虑在脑海中停留了不过短短一瞬, 阴冷的血腥气再度袭来,池殊赶紧跟薛琅一同往后退去,堪堪闪过, 冷意令他的皮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树木的阴影下,那道兔子的身形愈发高大扭曲, 它死死盯着池殊,嘴中发出嘶哑的吼声:“怎么可能?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我怎么可能有破绽?”   “告诉我——!”   青年喘着气, 形容尚残着几分闪躲的狼狈, 闻言, 略挑眉梢,毫不客气道:“你让我说我就说,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在场几人:……   兔子被彻底激怒, 它的脸上尚残留着李朗五官的轮廓, 此刻极度狰狞、怪异, 三瓣嘴蠕动, 目眦欲裂:“那你就死吧!”   愈发猩红,再度发动攻势朝他们袭来, 薛琅的手指尚抓在池殊的手腕上,看着这一幕, 眸色沉了沉。   躲不掉。   既然如此, 只能……   一把黑色的大刀却在这时破空而来。   刀锋泛着森冷的蓝芒, 狠狠撕裂空气,刀光划过之处, 水汽几乎凝结成冰, 刀芒尽头,阮绵血迹干涸的手指握着刀柄,冷淡的眸中倒映出血光。   兔子的右臂被生生砍断。   薛琅拉着池殊往后倒退数步, 才没被飚起的血溅了一身。   不远处的女人已经来到了他们的面前。   她身形高挑,浑身是血,面容在斑驳的血渍下呈现出一种阴冷的白,眉目隽丽孤艳,下巴微抬,棕色的眼珠冷冷扫过众人。   她手中的刀看上去十分沉重,在她的手中却动作自如,顺惯性砍入地面的刀锋带起一片尘土,暗红的血缓慢地沿刃淌下。   池殊的视线和她有短暂的交汇。   对方便是席扬阳所说的那位队长了。   女人此刻形容看着血腥可怖,但目光清明,并没有明显的被副本同化的特征。   未给兔子喘息的机会,阮绵抡起刀又是一击,冰冷的蓝芒映亮了它面上密密麻麻的人脸,趁着这个机会,池殊赶紧退到了安全的地带。   死寂的密林中响起此起彼伏的咆哮与钝器砍入肢体的声音,无数畸形的枝干被刀芒砍断,最终,兔子人变成一滩血肉模糊的烂泥,辨不出形状,残躯挂在树木与泥土上,像一块口香糖。   阮绵单手拄着刀,沉重的刀尖插入满是黑血的地面,她随手拨了拨凌乱的发丝,视线从兔子的尸体上挪开,落到了另外几人的身上。   她微微眯眼:“这两位是?”   席扬阳:“他们是日曜公社的,进行怪谈的时候跟我恰巧遇上了,这位叫……”   池殊主动道:“幸会,我叫池殊,他叫薛琅。”   “我姓阮,阮绵。”她盯着面前的青年,“就是你看穿了那个怪物的伪装?”   池殊不置可否地一笑。   席扬阳忍不住问道:“池小哥,你到底是怎么看穿那个李朗是假扮的?”   他摊了摊手:“很容易,毕竟它从一开始就露出了很大的破绽。”   看着席扬阳依旧茫然的神色,池殊解释道:   “还记得你问李朗‘还有没有别的异常’时他的回答是什么吗?他说了‘没有’,而在你主动提到有人看到长了人脸的兔子后,李朗却又突然说自己也看到了……”池殊轻轻一笑,“你不觉得这前后的转变实在太矛盾了吗?简直就像试图来隐瞒什么一样。”   席扬阳:“那也有可能是他太紧张了呢,人在恐惧的时候,确实会忘记一些很重要的东西。”   池殊:“当然,疑点不止这一处。他说,他看到兔子上的脸,长得很像你们队长……”   对上青年含笑的目光,阮绵撇了撇嘴。   席扬阳:“那又咋了?”   池殊指了指身边的薛琅:“哦,我这位朋友玩过这个怪谈,他之前也看到了人脸,不过嘛,即使到了怪谈结束,他也没能看清那张脸,可李朗却很确定地说那张脸是你们队长的,简直生怕我们不知道这一点,太可疑了,一个怪谈的规则并不会发生改变,而且……”   他微微一顿:“我相信他不会骗我。”   说这话的时候,池殊转头看着薛琅,眉目弯弯,似乎话里有话,薛琅心口一跳,闷闷嗯了声,表情在黑暗中有些模糊不清。   席扬阳啧了啧嘴:“原来是这样。”他比了个大拇指,“小池哥厉害啊。”   池殊笑了下,压下眸中别样的情绪。   薛琅之前看到的兔子脸和叶心璐很像。   如果兔子真能变成人的模样,那是不是就意味着……   他打开通讯面板,给毕舍私发了一条消息。   “你们跟我来。”阮绵突然说,“我找到了真正的李朗,以及……一些尸体。”   几人跟着她往其中一条小路走去,期间池殊问阮绵:“你身上的伤看起来挺严重,要不要处理一下?”   她歪了歪头,苍白的面容在凝固的血色下显得有几分阴冷:“没必要。”   席扬阳这时解释道:“你还不知道吧,阮姐的天赋很特殊,是治疗系的,即使受了致命的伤,她自己也能治好,用不着担心。”   池殊神色凝固了一瞬:“……治疗系?”   他回想了下对方之前拿那把大刀把兔子砍成肉泥的模样,怎么也无法把这人和这三个字联想到一起。   “到了。”   走在最前面的阮绵忽然停下脚步,开口说。   她先是用手电筒照了照近处的那棵树木,树根处躺着一个男人,面容青白,双眼紧闭,一动也不动地倒在地上,长着李朗的脸。   席扬阳一个箭步冲了过去,蹲身试了试对方的鼻息,发现人还活着之后,松了口气。   阮绵:“放心,他还活着,应该不久就能醒来,但这里的其他人就没那么幸运了。”   她的口吻有些冷,池殊往不远处看去。   惨白的光线撕裂了黑暗的一角,周遭高大的树木探出畸形的枝条,交织成一座密不透风的牢笼,在树杈上,赫然挂着四五具人形的黑影,手电筒光束掠过的瞬间,一双猩红的血瞳正静静凝视着他。   在人影的下方,地面被一片惨不忍睹的血肉覆盖,还有几颗砸烂的兔头,它们干瘪残破的身躯躺在灌木之间,流出的血液早已干涸,散发出阵阵腥臭。   池殊:“这些……”   阮绵道:“我来的时候,它们想杀我。现在都死了。”   池殊:……   他朝那里走近,手中灯光从左到右地缓缓挪过一张张人脸,他们空洞的眼眶一片血红,惨白的皮肤上浮着尸斑,当移到最后一个人的时候,池殊的动作陡然停住了。   那张脸太过熟悉,即使早有心理准备,但当真的看到的时候,他的指尖还是不可避免地一颤。   薛琅的神色有些难看:“……叶心璐。”   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真的叶心璐已经死在了这里,而在他们身边的那个,则是披上人皮的怪物。   阮绵:“这是你们队友?我来的时候,李朗也被绑在那上面,我把他救下来了,我试着把别的尸体给弄下来,但那些藤蔓已经长进了他们的身体,没办法。”   池殊打开通讯面板,看到毕舍那边并没有回复,也不知道现在情况如何了。   他做了个深呼吸:“兔子会随机伪装成一个人的模样,替换成对方呆在玩家的身边,如果没有及时发现,原来的那个人就会被副本同化,悄无声息地死亡,而兔子将彻底取代对方的身份……”   在这里的尸体,全来自被取代的玩家。   突然间,池殊感到侧后方传来一阵冷意。   他缓缓转头往那里看去。   幽暗的冷光下,一对猩红的眼睛正蛰伏在漆黑的树洞里,那只兔子的全身都已变成暗红,仿佛被剥下了皮,它的嘴巴蠕动、张合,无声咀嚼着半张脸,鲜血沿獠牙流淌而下。   它肖似人的脸庞上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   系统冷漠的声音在他的耳畔回荡。   【恭喜玩家完成怪谈九:人脸兔。】   【恭喜玩家完成隐藏任务:找到伪装成人类的兔子,奖励小红花:3朵。】   【当前副本探索度:80%。】   ******   李月月捂着嘴,惊惧的双眼注视着这一幕。   那只半人半兔的怪物立在她的身前,双眼血红,獠牙自裂开的的嘴里探出,被不断撕扯的人脸可怖而怪异,气管发出破风般的嗬嗬声,朝她扑来。   而在几分钟前,它还是她熟悉的队友。   她怎么也想不到,一个好端端的人竟然会突然变成怪物。   阴冷的血腥味即将袭至面门的前一瞬,一道锋利的飞刃自后方贯穿了兔子人的胸膛,霎时间,鲜血喷涌而出,温热的液体溅到李月月呆木的脸上。   “叶心璐”惨叫,面容露出痛苦的神色。   在它的背后,毕舍正站在那里,指间寒芒凝聚,静静盯着它,表情看不出喜怒。   兔子人挣扎着转过身,惨白的脸上,蠕动着长出几张细小的人脸,它吼叫着,向毕舍发动攻击。   下一刻,数道森冷锋芒掠过,兔子的身躯多出了密密麻麻的血洞,像被扎烂的马蜂窝,黑色的血流从四面八方喷出。   它的速度被拖慢,但仍拖着身体向男人袭去。   看着兔子头上叶心璐扭曲的面容,毕舍不禁皱了皱眉。   又是一轮缠斗后,兔子人千疮百孔的身躯终于轰然倒下,它的面孔已经四分五裂,犹如一张色块杂乱的油画,黑的红的白的颜色无声流淌。   李月月看着倒在地上的身体,指尖颤抖,不敢置信道:“怎么会……她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毕舍沉下眼:“应该是昨天进行怪谈的时候被掉包的。”   李月月面色煞白:“那心璐她……”   她没有再说下去,但两人都已然清楚在这个副本内,对方的下场会是什么。   安抚了对方一番后,毕舍打开通讯面板,看到了来自池殊的那条讯息。   【现在叶心璐是假的,她已经被怪物取代了,你们要小心。】   迟了。   他垂着眼,面无表情地抹去侧脸染上的血,缓慢敲下一行字。   【多谢。已解决。】   ******   结束人脸兔怪谈后,池殊和毕舍李月月他们碰了个面,在略显沉重的氛围里吃了晚饭,而后回了寝室。   他跟薛琅毕舍约了九点在寝室楼下集合,去A教学楼完成捉迷藏的怪谈。   池殊在床上休息了几个钟头,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到了约定的时间,他爬下床,看到陈延也回来了,正坐在位置上。对方听见响动,转过头来看他。   池殊打了个招呼,那人一言不发,池殊早已习惯了他的脾气,也没在意。   直到几分钟后,陈延的声音突然传来:“江奈儿死了。”   池殊闻言一愣。   那个女生是他和陈延一起救的,虽然从行政楼出来后对方的精神状态并不好,但他本以为她能活下来的,没想到还是……   “抱歉。”池殊顿了顿,“副本里死人很正常,我队友今天也少了一个,你……”   说着,他突然想到像陈延这样的人,肯定见惯了身边人的生生死死,用不着他来安慰,但还是道:“明天副本就结束了,你肯定能带他们活着回去的。”   说完这话,池殊莫名有种自己在立flag的奇怪感。   陈延盯着他:“我在论坛上见过你的名字,这是你的第二个副本,但你的表现一点都不像新人。你太冷静了。”   不管是面对鬼怪,还是死亡。   池殊弯眼:“说不定我只是装得比较好呢,毕竟我在现实里是个演员。”   听到最后两个字,陈延有些意外,但这情绪也是转瞬即逝。他沉下眸子:“我从没见过你这样的人。”   池殊轻笑:“那我就当你在夸我了。”   眼看着对方一边穿外套一边就要离开,陈延一把捉住了他的手腕:“你去哪?”   “我解锁了一个怪谈,现在得去教学楼。”   他并未松手:“晚上进教学楼是违规的。”   违规在副本中意味着怎样的危险,他们之前在行政楼都体验过。   池殊侧眸看了他几秒,缓缓道:“那——你要一起来吗?”   陈延愣了一下。   不同的队伍互为竞争对手,分享怪谈,虽然意味着多一个人承担风险,但也会将获得小红花的机会送给别人,提高最后获胜的难度。   “不过我有个要求。”   池殊微微俯身,垂眼注视着陈延漆色的眸子:“这是个对抗副本,在最后一日,为了胜出,不同队伍肯定会进入激烈的混战,到那时,星月得和日耀联盟……或者说,不管发生什么,你们得无条件站在我们这一边。” 第83章   池殊和陈延一道出了门, 去往电梯的路上,他拉开通讯面板,给队伍群中发了条消息。   【我拉了星月跟我们结盟, 陈延今晚会和我们一起行动。】   屏幕上很快就跳出了回复。   【毕舍:可以。】   池殊看了一眼,关闭了通讯界面。   意料之内。   星月是排名第三的公社, 如果能拉为盟友的话,无疑会为后面的对抗增添助力, 更何况陈延的实力有目共睹。身为队长, 毕舍没理由不同意。   电梯很快到了一楼, 他们走出宿舍楼,另外两人已经在门口等他们了,毕舍对着陈延打了个招呼, 薛琅因为之前的冲突, 神色有些僵硬, 但还是小幅度地点了下头示意。   几人互相都认识, 也就免了介绍的流程,直接往A教学楼出发。   教学楼九点半后不允许学生逗留, 临近闭楼时间,一路上几乎没有人, 昏黄的路灯拉长四人的影子, 在暗色的绿植带上掠过, 很快,他们就到达了目的地。   现在是九点二十五分, 但教学楼已经灭了灯, 黑暗侵蚀着一切,虚敞的大门隐没在阴影中,玻璃后一片灰蒙。   他们走上阶梯, 进入了那扇门,楼内寂静无声,白日熟悉的景物在黑暗中变得格外陌生,阴风吹过,走廊上敞开的门吱呀晃动,犹如怪物张合的嘴巴。   根据怪谈的描述,他们在一楼找了一间空教室,走进去的时候,时间刚好来到九点三十。   仿佛某个难以言述的临界点,墙上挂钟秒针越过十二的一瞬间,池殊隐隐觉得,周围的事物发生了一些诡异的改变……就像有什么正在复苏一样。   他深吸一口气,在几人的注视下,将玩偶从背包里取了出来,放在桌上。   黯淡的光线里,玩偶稳稳地立在桌面上。它是一个小女孩,穿着鲜红的裙子,白色的脸上抹着腮红,无声笑着,冰冷的玻璃眼珠注视着前方。   池殊的视野里跳出一行行光幕的提示。   【玩家已开启怪谈十一:捉迷藏。】   【怪谈介绍:拿上玩偶,在教学楼A呆到晚上九点半以后,找一间空教室,和玩偶玩一场捉迷藏,别被发现。】   【参与人数:4。】   【怪谈进行中……】   桌上的玩偶突然如气球般膨胀起来。   它的身体等比例地变大,最后固定在一个六七岁小女孩的模样,坐在桌子的边缘,面上的笑容栩栩如生,鲜红嘴角咧开,阴暗的光下,显得有些诡谲。   玩偶始终维持着微笑的表情,却从体内发出了婴儿哭笑般尖细的声音:“大哥哥们,和小晴玩一场捉迷藏吧。”   “我数到一百就来找你们,你们要藏好了,嘻嘻,被抓到的人可是会有惩罚的哦。”   与此同时一并在眼前浮现的,是系统冷漠的黑体字:   【玩家已经触发特殊任务:捉迷藏。】   【任务等级:B。】   【持续时间:三小时。】   【任务内容:不要被玩偶碰到。】   【请各位玩家在A教学楼存活至明早六点,大门在那时会为你们打开。】   “一百。”   “九十九。”   “九十八。”   ……   阴冷的空气里,孩童稚嫩的声音在耳畔回荡。   没有时间犹豫,四人连忙冲出了教室。   玩偶坐在桌子上,苍白的小腿自然垂下,它黑色的眼珠一动也不动地盯着他们逃离的地方,脸上笑容愈发诡异。   跑在走廊里,他们还能听见那空灵冰冷的倒计时盘旋在耳边,如附骨之疽般阴魂不散,冷意蚕食皮肤,很快就顺着血液流遍四肢百骸。   “八十八。”   “八十七。”   “八十六。”   面前便是楼道口,毕舍喘着气:“分头跑吧,池殊,你跟陈延一组,我和薛琅一起。”   在这种情况下,分开逃生无疑是最好的选择,没有人有异议,毕舍和薛琅冲上了楼梯,池殊两人则继续沿着走廊往前。   背后的倒数声逐渐变得缥缈、遥远,他们从另一侧的楼道往上,拐角设置着声控灯,陡然亮起,映亮池殊苍白的面容,他搭了一把身边的扶手,踏上最后一节楼梯,头顶上,是暗红色的数字3。   他们互视一眼,进入了走廊。   周遭无比寂静,背后楼道的灯熄灭后,只剩下他们手中的两束昏沉的光。   怪谈的范围是整栋教学楼,倒计时早已结束,玩偶会过来找他们,但池殊并不认为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危险,九点半后的教学楼,是禁止学生在内的。   忽然间,池殊看到光束尽头掠过一道奇怪的影子。   他眯了眯眼,步伐微顿,以动作无声示意陈延,手电冷白的光束缓缓挪过灰白的墙体,相聚片刻又分开,数秒之后,那里依旧空无一物。   两人即将来到拐角。   黑雾蛰伏在墙后,受限的视角无法看清更多的景象,他们一步步朝尽头靠近。   池殊身边的那扇门猛地打开。   门轴发出一声尖利的惨叫,他心头一跳,往那里看去,里面黑洞洞的,飘动窗帘的影子不断颤抖,阴冷的气息令他的皮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应该是风。   他定了定心神,和陈延继续往前,拐弯的瞬间,一道黑影在惨白的光束下闪过,这次两人都看到了,陈延的刀出鞘半截,池殊握着手电,朝那里照去。   在离他们数米远的地方,正立着一个人。   他脖颈以上的位置像被雾笼罩似的,光根本无法穿透,只能辨出对方穿着黑色的衣服,几乎和背后的黑暗融为一体,忽然间,池殊注意到了他胸前的那个标志,瞳孔微缩。   那是育才高校的校徽。   是校服。   穿着……黑色校服的人?   他的指尖无声攥紧。   在副本一开始时看到的规则掠过脑海。   【本校只有穿蓝色、绿色、红色校服的学生,当你看到穿黑色校服的人,不论对方对你说什么,无视他并立刻远离!向最近的管理人员寻求帮助。】   这是池殊第一次看到穿着黑色校服的学生。   那身校服……到底代表着什么?   对方静静地站在那里,并没有动作,池殊两人和他面对面站着,一时间陷入了僵局。   “他穿着校服。”池殊轻声说。   陈延的目光在那人的胸前停留了几秒:“我第一次见。”   黑影很高,五官隐没在黑暗中,但池殊却能感到对方的视线从那后面探出,凝视着他们。   冷意悄然蔓延。   下一刻,影子竟突然转身,往远离两人的方向跑去,急促的脚步声回荡在死寂的走廊里,迅速远去。池殊愣了一下。   陈延:“追。”   他点点头,两人立刻跟了上去,前方黑暗浓郁,肉眼只能勉强看清身前几米的范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黑影的脚步消失了,空间内只剩下他们的呼吸声。   他们跟丢了。   陈延放慢速度,目光似欲穿透身前铺天盖地的黑,皱眉:“他为什么要逃?躲我们?”   “我觉得……他不是在躲我们。”池殊的声音在短暂的沉默后响起。   他回想起之前黑影怪异的举动,眸色微沉:“他可能在躲这里的别的东西,他觉察到了,所以才跑,而那东西,就来自……我们的身后。”   最后几个字吐出的瞬间,陈延下意识往后瞥了一眼。   来时的路已经彻底被黑暗吞噬,黯淡走廊的轮廓模糊扭曲,在那一头,仿佛连接着另一个怪诞莫测的世界。身边之人发出一声轻笑:“别露出那么吓人的神情嘛,我也只是猜猜而已……”   手腕被陡然捏住。   冰冷有力的指骨警告性地掐入他的皮肉,池殊话语一顿,连忙往后看,起伏的黑暗间,那道狭长的猩红影子越来越近,伴着隐隐约约的、沉闷的高跟鞋的声音。   危险阴冷的气息席卷而来。   池殊:……   不是,你来真的啊。   他只是随口乱讲的。   来不及多想,两人在走廊上埋头狂奔。   风声呼呼作响,池殊能清晰地感受到,背后的追逐声正以一种恐怖的速度朝他们逼近,体力已濒临极限,他后颈发冷,有种随时都会被追上的错觉。   冲过眼前的拐角后,池殊拽了一下身边的陈延,后者会意,两人闪身躲进了右侧的第二间教室里,借着黑暗的掩护,他们蹲下的身形被遮挡在重叠的桌椅后,池殊探出视线,盯着前门那条虚掩的缝隙。   门外的阴影猛地颤抖了一下。   一条猩红的身影缓缓从狭长的缝隙间挪过。高跟鞋的声音越来越近,几近贴着耳根响起,每一下都仿佛敲击着人的天灵盖。   它正从教室外走过。   高高的窗户上,出现了一颗人头的影子。   它的正面对着教室内部,几乎和灰蒙的玻璃贴上,池殊看不清它的五官,只能依稀辨别出那双眼睛所在的位置,巨大,外凸,遍布鲜红的血丝。   他和陈延蹲着身子,藏在课桌下,桌面堆的书本更是为他们的身体做了掩护,人头不紧不慢地往前走着,眼珠一寸寸滑过玻璃。   池殊尽可能地压低身体,放轻呼吸,等待着外面的东西完全经过这间教室,黑暗中,他的视线与陈延有片刻的交汇。   窗户外,人头的轮廓即将来到后门。   就在这时,池殊的余光隐约瞥见了一点奇怪的影子。   和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色块。就在他的侧后方。   也就是在那一刻,陈延的脸色变了。他动了动唇,似乎想要说什么,池殊连忙往后看,只见一个穿着红色裙子的女孩不知何时站在他背后不过几米的地方,歪头盯着他。   他呼吸微窒。   是那只玩偶。   不能被碰到。   课桌下的空间太过狭小,根本做不到闪躲,他唯一的选择就是站起来,立刻远离那里。   也就是在池殊起身躲开的一瞬间,即将离开的人头定格在那里,它扭转着僵硬的脖颈,布满血丝的眼睛一动也不动地注视着青年的方向,隐隐地,那张嘴巴咧开了一个怪异的弧度。   小女孩站在他原本藏的位置,盯着他们,冰冷稚嫩的童声如索命的幽灵在空间内回荡。   “嘻嘻嘻——发现你们了哦。”   陈延略带急促的嗓音在池殊的耳畔响起:“我引开它。你跑。”   下一刻,他便猛地直起身,夺门而出。   ******   与此同时,四楼东侧。   “毕舍?”   薛琅站在空荡荡的走廊上,对着周遭翻滚的漆黑,试探地叫了声对方的名字,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回应。   他皱了皱眉,继续往前走。   刚刚那只玩偶出现了一次,在躲藏的过程中,他们被迫失散了,也不知道对方那边情况怎么样。   突然间,薛琅注意到了一道奇怪的黑影,正朝他的方向走来,或许是看到了他的缘故,影子在不远处停下了,沉默地凝视着他。   对方的整颗头部都被浓郁的黑雾覆盖,看不清五官,高大的身躯显得阴森而怪异。但薛琅并未从他的身上感受到类似鬼怪危险的气息,更像是……特殊的npc。   或许能从对方的嘴巴里撬出点什么。   如果他能说话的话。   数秒的对峙后,影子转过身,伴着远去的脚步声,他的身形即将溶解于黑暗。   薛琅眼眸微眯。   想跑?   下一刻,天赋发动。   视线无法穿透的黑暗中,黑影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一般,生生定住,而后竟是一点点转身,向青年的方向走去。   薛琅抱臂站在原地,眉眼染着些戾气,他看着那道黑影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缓慢而僵硬地走来,阴影蠕动,最后彻底将他给笼罩。   离得近了,他终于看清对方左胸前那个熟悉的徽章图案。   霎时,薛琅心口一跳。   黑色的……校服?   他沉下眸子。   开局时的那条规则,在这里终于出现了。   薛琅抬眉,阴暗的环境里,他的口吻携着几分森冷:“黑色的校服,代表什么?”   数秒的死寂后,人影面部的雾气蠕动,发出了嘶哑的、低沉断续的声音。   “灰色地带。不合格的。毕业生。”   薛琅瞳孔微缩。   他拧眉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问询的语气生硬而冷厉。   “接下来,告诉我,今晚你有没有见过除我以外的其他人?” 第84章   幽暗的楼道内, 惨白的灯光映照出青年向上奔跑的身影,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池殊才稍稍放慢脚步, 头顶猩红的数字折射出阴冷的血光。   四楼。   他往身后看了一眼,黑魆魆的, 阶梯消失在尽头的阴影,一片死寂。玩偶似乎并没有追上来。   数分钟前, 陈延引开了那个监察者, 也不知道他现在安不安全。   池殊给他发了条消息, 希望对方能及时查看与他联系上。   走廊上匆忙地一瞥间,池殊就认出了那东西的身份,熟人, 正是和他打过好几次照面的教导主任。   幸好当时光线太暗她没能看到他的脸, 否则即使有陈延拦着, 她高低也得冲过来追杀他一波。   看样子, 对方刚才正在教学楼内巡查是否有违规的学生。   池殊忽然想起徐倩倩之前和他说的话。   她的好友叶晴晚上在教学楼失踪了,只留下一只随身携带的玩偶, 而怪谈的内容是“捉迷藏”,恰好对应着叶晴为了逃脱巡查者的追捕而四处躲藏的事实。   不过目前看来, 对方已是凶多吉少, 违规学生的去处只有一个, 那就是行政楼。   忽然间,池殊听到远处传来隐约的人声。   他步伐一顿, 悄悄将手电的光往地面压了压, 视线所及,浓郁的黑暗笼罩,越往前走, 那声音就越清晰,但因为距离的关系,池殊只能捕捉到零星的只言片语。   说话之人的音线很熟悉,即使咬字和往日有些微的差别,但池殊绝不可能听错。   他放轻脚步,缓缓朝那里靠近。   黑暗的尽头,浓雾包裹着一道人影,正背对着他,轮廓模糊,就在池殊离他还有好几米远的时候,人影突然猛地回头,视线冷冷扫了过来。   短暂的死寂。   “薛琅。”池殊一边往前走,一边叫出那人的名字。   “是你啊。”他似乎松了口气,神色模糊不清,“……我还以为是鬼呢。”   池殊:“你刚刚是在和谁说话吗?”   薛琅闻言,往旁侧挪了一步,露出一具被他遮挡的身体,它直挺挺躺在地板上,五官被黑洞蒙住,黑色的衣服几近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   池殊愣了一下。   穿着黑校服的人。   ……是他之前碰到的那个吗。   “我无意间发现了这具尸体,”薛琅解释,“对它用了[招魂],获得了一些意料之外的情报。”   他盯着池殊,一字一句道:“他声称自己是这所学校的不合格毕业生,他在躲避校内管理人员的抓捕,除他以外,这座学校还潜藏着许多和他的一样的‘人’,他们共同的特征,就是穿着黑色的校服。”   薛琅顿了一下:“对了,他还提到了一个奇怪的名词,灰色地带。”   他的话勾起了池殊的一些记忆,在副本开始时接触到的某条信息清晰地掠过他的脑海。   【育才高校自建校以来已有四年的校史。培养出了一批优秀毕业生,他们中的一些人仍在学校工作。】   以及……   他曾在教导主任办公室看到的那个文件——   【有关灰色地带学生的抓捕措施及惩处】   所有的线索在那一刻被串联起来。   育才高校成立了四年,第一批学生已经毕业,但他们并没有离开这所学校,而是继续留在这里,成为管理层中的一员,那便是学生会。   而一些不合格的毕业生,他们因为已经被这座学校污染,也无法离开这里,只能日复一日地游荡在黑暗之中。   就是不知道这里的“不合格”是怎么界定的……   突然间,一道念头闪过池殊的脑海。   第六天的最终考核。   学生在毕业前会参加考试,玩家们作为高三学生,那场最终考核应当就是他们的“毕业考试”,一旦考试合格,他们就会成为这座学校的一部分,留在这里,成为秩序的维系者……   池殊心底发寒。   他终于理解副本第一天发给他们的那张考核试卷的最后两题是什么意思了。   【你是否认同“育才高中的一切人和事务应由校长来管理”?】   【你愿意继续留在本校吗?】   为了得到更高的分数,赢得对抗赛,不明真相的玩家无疑会给出两个肯定的回答,但这就恰恰落入了副本的圈套。   他们会成为合格的毕业生,学校秩序的拥戴者,成为副本的一部分。   游戏从来没有说过,胜者就能活着离开副本。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池殊做了个深呼吸,平复下心绪,打算等这个任务结束后再一起告诉他们,以目光示意地上的尸体:“他是怎么死的?”   薛琅耸了耸肩:“不知道,没来得及问。”   “我跟毕舍走散了,联系不上,正在找他……陈延呢?”   池殊将自己之前的经历简单复述了一遍。   薛琅打开通讯面板,突然道:“毕舍那有消息了,他在六楼。”   池殊查看消息,最新的两条是毕舍发的:【我在六楼,这里有很多穿着黑色校服的人,我被困住了,你们先不要过来。】   【还有一个女生,她一直说着要玩偶,应该就是怪谈里追我们的那只。】   陈延的信息在这时也跳了出来。   【那东西还跟在我后面,很难缠,暂时甩不掉。】   【我等会再来找你。】   池殊抬起头:“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薛琅:“?”   你想干嘛?   看着青年脸上的微笑,他的心中突然涌起一阵不详的预感。   此时此刻,直播间中。   【看到主播这个笑容,我就知道主播要搞事了。】   【我好像猜到主播想干嘛了。】   【主播:既然矛盾无法化解,那就让矛盾进一步激化。】   【主播又要耍鬼了,是真不怕翻车……算了,感觉这种场面对主播而言,已经跟喝水一样简单了。】   ……   “其实……我有一件事没说。”池殊的声音在这时缓缓响起,“那只玩偶,应该还在追我。”   一片幽暗间,他俊美的面容有些瘆人,依稀可见唇畔弯起的一点弧度,那双眼睛正看着薛琅,准确来说,是看着他背后涌动的阴影。   薛琅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黑暗中,那块猩红的裙摆如同晕开的血渍。   “别回头。”   池殊说:“跟着我。”   薛琅压下转头的欲望,埋头跟上对方的脚步,但池殊只是往前跑了一小段,便放缓速度,往后看了看,似乎在确认着什么。   “别跑那么快。”他压低声线,“我们得让她跟上来。”   薛琅:……   你这是在溜鬼吗?   直播间。   【我tm就知道,主播想让这栋楼的鬼全聚在一起,把场面搅成一锅粥,然后浑水摸鱼混过去。】   【主播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人家巴不得离鬼远一点,这位可能还嫌鬼不够多。】   【那位教导主任之前不是被主播坑了吗,要是碰到一起,啧啧,主播有的受。】   【等翻车了主播就老实了。】   ……   与此同时,陈延将身子紧贴上墙壁,藏在拐角后,视线越过墙体边沿,无声扫过走道上来回走动的女人。   她鲜红的身体在黑暗中细微地扭曲,高跟鞋发出不急不缓的钝响,苍白的脸上带着模糊的微笑。   陈延滑开通讯面板,淡蓝色的荧光映亮他的脸庞,最顶上那条,是池殊新发给他的消息。   【你那边还安全吗?】   【把她引到六楼西侧楼梯口,我们在那等你。】   【我有办法处理她。】   他关闭界面,盯着那道猩红的人影,深吸一口气,走了出去。   ******   六楼。   死寂的楼道内突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紧接着,一道人影从黑暗中冲了出来。   是陈延。   他的视线穿过汗湿的发丝,往旁侧看去,昏昧的走廊上,不远处正站着两道模糊的轮廓,其中一道也注意到了他,朝他挥了挥手。   来不及多想,他朝那边跑去。   在他的身后,紧紧追着一个女人,黑暗蚕食着她狭长的影子,阴冷的气息席卷而来。   只是短短几秒钟,陈延便来到了他们面前,看清两人面容的同时,他也看到了他们背后突然浮现的一道身影。   小女孩穿着红色的裙子,漆黑的眼睛一动也不动地盯着他们,唇角咧开,从体内发出咯咯的笑声。   陈延:……   这里怎么还有那个人偶?!   擦肩而过的瞬间,他听到池殊低声道:“接下来交给我。”   下一刻,对方便动身往走廊的另一头跑去,黑暗很快吞没了青年的影子,女人已然近在咫尺,她惨白面孔上的每一缕笑褶都清晰可见,冷意扑面,薛琅眼眸微沉,陈延无声攥紧刀柄,但她却竟直直掠过了他们,疯狂地朝池殊追去。   其余两人:??   这人就这么能拉鬼的仇恨值?   池殊提前记下了这里的地形,在冲过第一个拐角后,便脚步一转藏进了旁边的教室,而在这条走廊上,密密麻麻的黑影正不急不缓地行走着,他们听见响动,齐齐转过头来。   那些影子的身形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高大的轮廓耸立,五官皆被模糊,窗外透进的昏暗月光下,这一幕尤为瘆人。   高跟鞋的笃笃声迅速逼近,女人鲜红的身体从拐角走出。   池殊躲在靠窗墙壁的那一侧,放缓呼吸,阴影完全笼罩住他的身形,周遭静得针落可闻,女人格外纤长的影子穿透门上的玻璃打到地面,一动不动。   他紧紧盯着那抹影子,在心底无声默数。   数到五的时候,女人的影子瞬间消失了,走廊上重新响起了追逐声。   池殊贴着墙,松了口气。   失去目标的教导主任放弃了他,开始追捕那些不合格的毕业生。   这样一来,那些东西都会从这条走廊上离开,毕舍就能成功从教室内脱困。   “找到你了哦。”   一道稚嫩的声音突然从头顶传来。   池殊脊背发毛,整个人下意识往前扑去,阴寒的气息险些触碰到他的后颈,他转身,小女孩的身影正立在他刚才所站的位置,歪头看着他。   是那只人偶。   想到毕舍的那条消息,池殊深吸一口气,不进反退道:“你叫小晴,是吗?……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叶晴的人?她在找你。”   吐出“叶晴”二字的瞬间,对方明显有了反应,她盯着面前的青年,语调愈发阴冷:“你认识我姐姐?”   姐姐?   池殊愣了一下。   这不是叶晴的玩偶吗?   不过他倒能理解,毕竟他自己都认了一只小鬼当孩子。   他微微弯起唇角:“当然,大哥哥会带你找到你的姐姐,但是,这场捉迷藏游戏,你得算哥哥赢。”   直播间的观众:【……】   好不要脸的操作。   小女孩看了他一会儿,脸上僵硬的笑容扩大了。   “好吧,那你可不许骗我哦。”她咯咯笑着,“撒谎的人要咽一千根针。”   此刻,外面的走廊已经归于平静,池殊往外看了看,走了出去,在他的身侧,跟着一个肤色惨白,穿着红裙的女孩。   黑雾涌聚,微弱的光线蜷缩在他的身前,太安静了,池殊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本该只与他隔着一条走廊的队友却没有过来找他,他仿佛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沉寂,冰冷,怪物环伺。   小女孩安静地走在他身旁,始终微笑地看着他。   越往前走,温度便越低,池殊只披了一个外套,感到四周冷得像冰窖,他苍白的手指紧抓着将熄未熄的手电,一步步往前。   他抿着唇,往旁边照了照,依旧是墙,但顶上的窗户却消失了,只剩下一堵灰白的、高大的墙壁,脚下的地板也很干净,一尘不染,丝丝冷意自脚底腾升。   池殊心底一沉。   他也许……已经不在学校的走廊上了。   忽然间,自黑暗的尽头浮现出一道人影。   池殊眯了眯眼,试图看清,下一秒,人影便出现在他身前不到三米的位置,她的脸庞被手电的光陡然照亮,极白的面容上,漆黑阴冷的眼珠沉默地注视着他。   池殊的步伐猛地顿住。   一声脆生生的“姐姐”突然自身边传来。   小女孩跑到了叶晴的身边,后者面无表情地摸了摸她的头,指尖穿过乌漆的发丝,目光从始至终都落在池殊的身上。   女生的身上穿着黑色的校服,她的嗓音冰冷而僵硬:“你不该在这里。”   那一刻,池殊感到铺天盖地的恶意席卷而来,四面八方的墙壁上仿佛长出了一只只阴冷的眼睛,黑洞的瞳孔凝视着他。   他的指尖已经被冻得发麻,双脚没了知觉,阴沉的巨影下,青年的脸上露出一个毫无破绽的微笑。   “我是来带小晴找她姐姐的。”   空气有过片刻的凝固。   池殊:“徐倩倩让我帮忙把她带给你。”   叶晴看着他,将那句话重复了一遍:“你不该在这里。”   “但你帮我带回了小晴,我可以让你安全地离开。”   在她们的身后,一道道黑色影子的轮廓不时浮现,池殊能感受到,在那黑雾的背后,无数密密麻麻的视线正注视着他。   他后颈发凉。   眼前突然跳出一行行淡蓝色的提示。   【恭喜玩家获得特殊道具:黑色的呼唤。】   【(仅限当前副本与██内使用。)】   【道具介绍:使用本道具,你能随机把来自“灰色地带”的不合格毕业生带到身边,数量为1~99,你可以从中挑一个你喜欢的数字。   当然,他们可不像你之前操纵的低灵鬼物一样头脑简单,目前对你的好感值只有个位数,很有可能不仅无法成为你的助力,反而会把局面搅成一锅粥。   (本道具仅能使用一次。)】   她们的身影消失了。   与此一并消失的,还有黑暗中浮动的轮廓。   系统的提示音在这时响起。   【恭喜玩家完成怪谈十一:捉迷藏,奖励小红花:3朵。】   【玩家已完成特殊任务,获得小红花:5朵。】   【当前副本探索度:90%。】   系统音又停顿了数秒,再度响起的时候,平直冰冷的语调带着一种诡异的喜悦。   【恭喜玩家:池殊,成为[怪谈鬼校]副本内首位完成十一条怪谈的玩家,由于您的出彩表现,系统将对您的直播间持续性进行全平台首页推送,望主播再接再厉!】   声音消失后,空间又重归于死寂。   池殊朝四周看了看,两侧是高大的白墙,脚下的走道往没有尽头的黑暗延伸,他试探地叫了几个队友的名字,回应他的只有重重空洞的回音。   如果还在原本的六楼的话,他们不可能听不见。   心彻底沉了下去。   不知道为什么,他被隔绝到了另一个空间。   池殊试探性地摸了摸旁边的墙壁,阴冷的感觉陡然咬上指尖,他缩回手,突然间,感到一道冰冷的气息抚摸过他裸露的后颈。   有谁站在他的背后。   他缓缓回头,视野里,除了一堵白墙之外,再无其他。   手电筒的光腾得熄灭了。   黑暗将一切彻底吞没,池殊的眼前看不见任何东西,视觉屏蔽后,其余的感官被放大,他可以清晰地听见自己心跳与呼吸的声音,青年的脊背无声贴上冷硬的墙壁,仿佛在寻找着最后的依托。   下一刻,一道幽冷的光骤然亮起。   池殊不禁眯了眯眼,在他身前不到两步的地方,漂浮着一道半透明的人影,不,与其说是人影,不如用鬼魂来形容更为贴切。   它身形的轮廓微微扭曲,双脚悬离地面,没有脸,黑暗在它半透明的身体后涌动,如同翻沸的黑水。   危险阴冷的气息席卷而来。   它开口了。   “人类,你是第一个完成所有怪谈的人,按照规矩,我应该给你一点……好东西。”   它的嗓音富有磁性,听不出是男是女,那类似手的肢体在空中晃了晃,一个木色的柜子出现在池殊的眼前,里面放着三件物品。   它歪了歪头,似乎在咧嘴笑。   “你可以在这里随便挑走一件你喜爱的奖品,但——只允许一件哦。”   “很多人类都有选择恐惧症,我可以给你一些思考的时间,当然,这些物品的功能我不负责讲解。”   池殊看向那只柜子。   一张空白的人脸,一条灰色的脊柱骨,以及一蛊装着暗红色液体的容器。   他不知道这些东西的作用是什么,只能抓瞎地从里面乱选一样,是好是坏,还得看运气。   而他的运气一向很差。   它的手托着头部,坐在柜子顶上,似乎正饶有兴味地打量着下面的人类。   池殊抬头:“这里的一切我都能挑选?”   “没错。”   “那么——”   池殊的手指指向柜子上的鬼魂。   “我要你。” 第85章   “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可真有意思。”   它大笑着, 从柜子上一下子出现在了池殊的面前,几乎与他的鼻尖相贴,霎时, 阴森刺骨的冷意传遍身体,池殊想后退, 却浑身僵硬,无法动弹。   阴影完全笼罩住青年的身形, 那张空白的脸正一动也不动地凝视着他。   “好嘛, 愿赌服输, 毕竟我可没说你能选的东西里不包括我,是不是?”   “而且……我没感觉错的话,你的身上, 有祂的标记呢。”   “看来祂很喜欢你。”   携着玩味的、轻飘飘的嗓音贴着池殊的耳根响起。   手腕处的纹路隐隐发烫, 刺挠的热意沿着颤动的血管流遍全身。   高大男人俊美而阴冷的面孔在脑海里浮现, 那双野兽般猩红的眼睛正静静注视着他, 其下涌动着晦暗的欲望。   池殊无声攥紧了指尖。   它拍了拍手,木柜消融, 黑暗冷寂的空间内,半透明的魂体漂浮在青年的身前, 几近将人逼至墙根。   微麻的寒意遍布皮肤, 池殊突然感到呼吸有些困难。   “既然你选择了我, 呵呵……希望你能承担得起你应付的代价。”   下一秒,鬼魂便凭空消失了。   黑暗的视野里跳出一面荧白的光幕, 系统的提示飞速掠过池殊的眼前。   【玩家已获得道具:代价之眼。   道具评级:SS   当前级别:lv.1   (升级到下一级花费积分:80000。)   持续时间:5min   冷却时间:10h   道具介绍:来自那位的“奖品”。   使用本道具之后, 在持续时间内,你能看到你所做出的任何选择的“代价”。   一切事物皆有其代价。命运馈赠的礼物,早在暗中标好价格, 一个无心之举,都可能成为掀起海啸的翅膀。   如果将世界类比成一场大型角色扮演游戏,那么开启它的你,就能够清楚地看到每一个选择背后的走向。未来的轨迹,尽数在你的眼前显现。   简单描述:上帝视角,开挂。   但请记住,世上从没有“最优解”,你赢取了什么,必定会牺牲一些东西。亲爱的,聪明人要懂得取舍。】   短暂的停顿。   【恭喜玩家池殊获得SS级道具!】   【您已成为异渊游戏公测后有史来第三位获得SS级道具的玩家,再次向您表示祝贺!同时,您获得SS级道具的消息会在第一世界与第二世界公示十分钟,您将收获所有玩家的瞩目!】   池殊:……   想给他拉仇恨值就直说。   【您本次获得的道具等级为游戏最高,为了提高游戏竞争性与直播观赏性,系统将专门为您开启狩猎本,安排在您的下一场副本内。】   【您可指定下一场副本开启的时间,间隔时间最长不超过六个月。】   池殊:什么玩意?   这就是那鬼魂所说的“代价”吗?   我谢谢泥。   【该狩猎本为1v50模式,您是1,其余玩家是50,一旦您死亡,您的积分与SS级道具将全部由杀死您的玩家继承。】   【如果您胜利,您将获得50倍于游戏奖励的巨额积分。】   【具体规则将在您的下一场副本前阐述。】   【正在朝所有玩家发出狩猎本报名邀请……】   【最终参与者将从报名玩家中挑取积分排名前50位的玩家。】   【请您继续当前副本,祝您游戏愉快!】   与此同时,第二世界。   黑压压的玩家广场上,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抬起了头,看向那面突然亮起的黑色屏幕——这意味着又有玩家在副本里做了一些惊天动地的事。   比如二星以上的副本达成满探索,副本难度临时升级,副本开启对抗模式,等等等等。   虽然不常有,但一些人已经见怪不怪。   耳畔响起礼炮炸响的音效,彩色的烟花背景下,一行醒目的金色大字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恭喜玩家:池殊在二星对抗本[怪谈鬼校]内获得SS级道具!】   【公示倒计时:00:10:00】   所有人的眼前都跳出了一条来自异渊的提示。   【您有一封狩猎本的邀请函。请查看。】   【狩猎对象:池殊。   狩猎奖品:该玩家的全部积分以及SS级道具。   副本星级:三星。   开启时间:待定。   是否参与报名?   (报名倒计时:24:00:00)   注:最终参与者将从报名玩家中挑取积分排名前50位的玩家。   一旦狩猎失败,您将被直接扣除200000的积分。】   底下响起了此起彼伏的议论声。   “SS级道具?老天,我一直以为道具的最高等级是S。”   “池——殊?……没听说过,这人到底是谁?”   “我看积分排名前五百也没他的名字啊,可他如果实力这么强,不可能没有……草,他该不会是个新人吧。”   “SS级道具啊,那不是直接在副本里横着走,要是我也能得到……”   “别想了,像我们这种人,连进狩猎本的资格都没有,能进的那批打底也是前两百名的玩家。”   “我记得上一个人获得SS级道具已经是挺久之前的事了,那时异渊也为他专门开了狩猎本,结果还是没能拿下,那人的能力实在太恐怖了……”   “他谁?”   “这你都不知道?……排行榜第二的那位。”   “我靠,竟然是他!一想到这人名字我心底就发毛……嘶,那这么说,这个叫池殊的人以后也可能杀进排行榜前面……?”   “难说,排行榜前面的哪个不是手段一堆、实力莫测的大佬,他估计就是个新人,在二星副本内拿到SS级道具,只是碰运气而已。”   “就是,我连他名字都没听说过,他排名说不定还不如我呢,……真是走了大运了。”   “狩猎本开的次数是所有类型里最少的,但一开就是大佬云集,副本里的好东西也不少,竞争那叫一个惨烈,也不知道那个SS级道具最终会花落谁家。”   ……   ******   光幕消失了。   细微的眩晕感后,池殊发现周围的场景已经恢复了正常,他回到了六楼的走廊上,背后很快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他回过头,看到了几道熟悉的人影。   “你没事吧?”毕舍问。   池殊摇摇头,看到几人欲言又止的古怪神色,知道他们都收到了系统发出的“狩猎本邀请”,扯了下唇角。   他不就钻了个空子,这游戏至于把他往死里针对吗。   呵呵。   四人间的气氛有些奇怪,池殊做了个深呼吸,先开了口:“现在暂时安全,我们找间教室,我有一些发现要跟你们讲,关于明天的最终考核。”   几分钟后,他们坐在了一间教室内,手电筒淡白的灯光映亮四人的脸庞。   池殊把之前的线索以及整合后得出的结论告诉了他们,最后一个字吐出后,半晌都没有人说话。   他们的主线任务是通过第六天的考核,但谁都没想到,这次考核,会是一场副本在一开始就已设好的局。   想要赢得游戏,玩家们理所当然地认为给出的作答越完美越好,但游戏从未说明,胜利的队伍就能够活下来。   薛琅:“你的意思,是我们必须在最后两问给出否定的答案,相当于直接放弃了这两问,但我们现在并不知道,要答对多少道题才能算‘考核通过’。”   “副本不会将玩家的生路全部堵死。”池殊说,“一共六道题,我们只能保证前面的四道全部做对,也许能刚好卡着合格线过去。”   他微微一笑:“当然,我是猜的,如果考核通过的标准是‘必须在最后两问给出肯定的答案’,那就——”   陈延:“那就什么?”   池殊幽幽:“把副本炸了。没有学校,自然就没有考试了。”   其余三人:……   这并不好笑。   池殊摊手:“总会有办法的。”   之后的时间,他们又讨论了一下前四道题的答案,通过之前几天的探索,基本可以万无一失地回答出来。   两队将讨论的最终结果发到了各自的队伍群中,池殊想了想,给席扬阳那边也发了条消息,大概内容就是让他们别答对最后两问,至于听不听,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   几小时后,他们等到了天亮,这时时间刚过六点,四人的耳边不约而同响起【恭喜各位玩家顺利存活,教学楼大门已开启】的提示音。   临近八点钟,尚存活的玩家们全都坐在了教室内,偌大的四十人教室,此刻几乎空了一半,他们神情各异,视线不时警惕地打量着周围。   副本的最终时刻即将来临。   昨天给他们上课的女老师走了进来,惨白的脸上扯起一个温柔而古怪的微笑:   “同学们,今天就是最终的考核了,通过这场考核,你们就能成为我校合格的毕业生。限时半小时,不允许提前交卷,请务必认真作答,禁止任何作弊行为,希望大家过去的努力不要白费。”   她抱着一叠试卷,沿着过道走下,经过池殊的时候,一张雪白的纸轻飘飘地落到了他的桌子上。   一共六道题,题目与副本第一天看到的别无二致,唯一不同的,是题尾多出的鲜红字样。   第一题:六朵小红花。   第二题:四朵小红花。   第三题:四朵小红花。   ……   答对问题,就能获得相应的小红花。   试卷的标题末尾还有一行字。   ——答对任意三道题视作考核通过。   并不算苛刻的条件。   池殊计算了一下,整张卷面一共三十朵小红花,最后两问占了十朵,舍弃掉它们,他能得到二十朵。   他提起笔,在姓名栏写下池殊二字,飞快地开始作答。   十五分钟后,最后一笔落下,池殊啪地一声按上笔帽,视线最后扫过这张黑白分明的答卷。   字迹干净漂亮,远远一看,堪称答卷模板,赏心悦目。   【1、理科班有几个老师?他们分别姓什么?谁死了?   三个。姓陈,王,李。陈老师和王老师死了。   2、为什么A楼解剖室不能给动物喂肉?   因为饲养员李娜死在了解剖室,她把自己的肉喂给了动物,让它们喜欢上了吃人。   3、兔子是谁?为什么?   张琳琳。她患有进食障碍,后面杀死了男友蒋辰,彻底变成了兔子怪物。   4、谁会穿黑色校服?如何处理他们?   上届不合格毕业生。按照学校的标准,应该把他们抓起来,送到行政楼统一“净化”,有用的成为学生会,没用的送往清理区处理。   5、你是否认同“育才高中的一切人和事务应由校长来管理”?请阐述理由。   不认同。校长就是个外置脑子,它只会把学生变成机器,懂个毛线的管理。   6、你愿意继续留在本校吗?   不愿意。望贵校立刻倒闭,别祸害学生。】   结束作答,池殊趴在桌上又休息了一会儿,忽然间,周围变得前所未有的寂静,写字的摩擦声、呼吸声、翻试卷的声音统统消失了,他连忙睁开眼,刺耳尖锐的铃声猛地在耳畔响起。   叮铃铃——   桌上的试卷凭空消失在眼前。   【所有玩家已交卷,共计交卷人数:29。】   【正在评判试卷中,请稍后……】   【试卷批改完毕。】   数十秒的静默。   池殊的眼前跳出一行行小字。   【您回答正确的数目为:4道。】   【恭喜您通过最终考核。】   【您在考核中获得的小红花:20朵。】   【当前副本探索度:100%。】   【副本已进入最终阶段,小红花总数将不再增长,现对所有玩家现有的小红花数目及所在队伍进行公示。】   【您的当前排名:1。】 第86章   【检测到有玩家已接取[行政楼的秘密]任务, 且当前副本探索度达到80%以上,现为平衡游戏难度,激活怪谈鬼校·暗面。】   众玩家:什么玩意?   这副本还有另一面?   还有, 那人tm到底是谁?   【[灰色校区]已开启。】   【当前场景将在原副本基础上做出一系列调整。】   【根据最终考核最后两道题的回答,现将各队伍分成两大阵营, 阵营任务已发布。】   池殊打开自己的身份卡。   【姓名:池殊   队伍:日耀   阵营:逆位方   阵营介绍:你们虽然通过了最终的考核,但并非育才高校所需要的“毕业生”, 你们和上届的不合格学生一样, 被划分为了灰色地带的一员, 等待你们的,会是来自这座学校无止境的追捕。   阵营任务:找到逃出这座学校的办法,并成功逃脱。】   最下方有两排阵营公示。   【正位方(16人):天启, 狩夜, 黎明, 凌风, 离火   逆位方(13人):星月,破晓, 日耀】   系统冰冷的提示音还在继续。   【一旦某方阵营完成任务,直接胜出, 败者全员回收。】   【倘若某方阵营全员死亡, 则另一方阵营直接胜出。】   【为确保游戏公平性, 所有玩家将被随机投放至校园内的任意位置,不同阵营间为敌对关系, 成员身份无法相互转换与更改。】   【倒计时:5, 4,3……】   直播间的画面陷入短暂的黑暗。   一行行弹幕在屏幕上飞速掠过。   【主播实力也是很逆天的了,凭一己之力给这个副本开了个隐藏支线版, 现在大多数玩家还一头雾水的。】   【笑死,有了主播上个副本的前车之鉴,这次规则直接写明“身份无法相互转换”了,防的就是主播一波骚操作把敌军变友军。】   【主播现在拥有小红花数目最多,绝对会被别的玩家给盯上,主播又是个不能打的脆皮,要是没能跟队友尽早汇合,我看凶多吉少。】   【话说对面阵营的任务是啥,我去看看。】   【部分弹幕已屏蔽。】   【回来了,感觉两边任务难度差不多,不过主播要是敌方阵营的话……嘶,那个任务他估计现在就能拿下。】   【根据主播之前的分析,即使能赢下这场比赛,正位方的人是注定要永远留在这个副本里了,只有少数玩家靠着一些道具能在被完全同化前撑到副本结束,活着离开,但他们现在还不知道这一点。只能说这个副本实在阴间了,从一开始就把人往坑里带。】   ……   倒计时归零的瞬间,池殊睁开了眼。   入目的是一条幽暗而狭长的走廊。   左边是一排暗红色的门,另一边则是墙壁,他恰好站在一盏刺白的灯下,光线晃眼,面前的长廊蛰伏在黑暗中,尽头往未知的深处延伸。   周遭场景十分熟悉,又隐隐透着些违和。   池殊缓慢地眨了下眼。   草。   他认出这是哪了。   这该死的熟悉感。   这是行政楼!   他又回来了。   池殊:……   不是。   谁家出生点在敌方阵营啊?   你玩我呢。   直播间。   【woc,行政楼?哈哈哈哈哈,主播你这运气也是没谁了。】   【主播:从没这么无语过。】   【看了一圈,只有主播一个逆位方的玩家被扔到了行政楼,属实是中头等奖了。】   【好久没看到主播翻车了,这次说不定能整个大的。】   【现在学生会和正位方是一伙的,主播现在深入敌营,整栋楼全是对面的人,不会开局就gg吧。】   【部分弹幕已屏蔽。】   ……   池殊低头看了看,发现自己的衣服也变了,是一身黑色的校服,他试图将它扒下来,视野里却跳出了【身份着装不可更改】的警告。   同样,那个【女装身份】的选项也变成了无法使用的灰色。   池殊:……   非常好。   系统连这一手也给他防上了。   他穿着这身衣服在全是学生会的行政楼里逛,不就是明晃晃的活靶子吗。   刺白的灯光下,青年的肤色几近透明,发尖泛着纤薄的白,他色泽淡薄的唇微微抿起,茶色的眼睛无声环视过周围。   不知是不是池殊的错觉,比起之前,这里似乎发生了某种……变化。   阴冷的寒意顺着毛孔渗入身体,池殊深吸一口气,一步步往前走,隐隐地,视野里的灯光掺杂了些许血色,天花板、墙壁、门上,撑开了一条条暗红的缝隙。   就像无数密密麻麻的眼睛。   池殊的身形有一瞬间的僵硬。   不是幻觉。   在[灰色校区]开启后,正如系统所说的,这个副本发生了一些变化。   真实的育才高校,此刻才开始在玩家们的面前显现。   ******   行政楼四层。   幽暗死寂的走道上,两道身影齐齐停住了脚步。   ——小心,另一条走廊上有人。离我们很近。   看到陆纱手中举起的手机屏幕,何霁眸色微沉。   对方又飞快地敲下一行字。   ——我再用天赋看下。   接着,他做了个深呼吸,发动天赋,凝神往远处的黑暗看去。   短暂的等待时间里,何霁给另一个队员发了消息,让他尽快来行政楼汇合。   他们是天启公社的成员,系统倒计时结束后,比较幸运地被分到了临近的位置,很快便找到了对方。   虽然他们现在在凶险的行政楼,但身为正位方,两人身上穿的已经变成了红色的校服,和那群学生会别无二致,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   想到之前在行政楼发生的事,何霁的脸色倏地阴沉了几分。   她拨打了举报电话,想借用学生会的手杀死池殊,她明明看着那人被带进了行政楼,却不知用了什么手段逃了出来,还被他反将一军,自己连带着两个队友都被押了进来。   她最终死里逃生,另外两个人却永远留在了这里。   要不是池殊,他们天启现在也不可能减员到只剩三人的地步。   很快,陆纱便有了回应。   ——一个穿着黑色校服的青年,我没见过他的脸。应该是逆位方的人。   陆纱的天赋是能无视障碍物的阻隔,“看”到周围十五米的场景。   何霁愣了一下,而后唇角露出冷笑。   竟然有逆位方的玩家被系统传送到了行政楼。   送到嘴边的肉,哪有不吃的道理。   他们队伍里只有三个人,小红花总数并不靠前,现在唯一能获得小红花的手段,就是杀死其他玩家,进行掠夺。   何霁比了个手势,陆纱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点点头,无声跟上她的脚步。   两人之前在副本内也杀过不少玩家,都是靠着提前得知来者的行踪,潜伏在暗处,由何霁一击毙命,鲜少有过失手。   ******   那些眼睛似乎并没有什么威胁。   它们藏在阴影的羽翼之下,狭长细窄,中央眼仁猩红,随着池殊往前的步伐,缓慢转动着。   对视线天生敏感的他自然能感到空间内无处不在的注视,但并不带着恶意,只是沉默而冰冷地看着走廊内的一切,就像……监控。   走廊看似很深,但一会儿就快到了头,地毯吸收了池殊的脚步声,周遭一片死寂,偌大的楼层内,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   即将拐弯的时候,池殊的身形微微一顿。   他背着光的眸子注视着面前的墙壁,那里撑开了一条条细窄殷红的缝隙,像被手术刀剖开的伤口,可那些眼睛,并不全看着自己。   有一小部分的视线转到了拐角的另一侧。   它们在看什么?   那里有什么?   池殊低头看影子,幽暗的环境里,阴影静止的轮廓并不真切。   下一刻,他调头就走。   从停留到转身的时间总共不超过五秒,没发出一丝声音,但富有经验的两人很快就觉察到了异常。   陆纱:“他逃了。”   何霁咬牙:“追。”   两人不再遮掩,从拐角冲出,直直朝青年的背影追去。   池殊没有回头,但听脚步,背后追着他的有两个人,他们之前用了某种手段得知了他的行踪,埋伏在拐角的位置,百分百是玩家。   他的指尖动了动,迅速按下了藏在衣袖内呼叫队友的按钮。   之前池殊用掉了一个,以防万一,后面又找毕舍要了新的,现在再度派上了用场。   紧接着,他直接调出道具[最后的合影],数道鬼影咆哮,却只是稍稍拦住后方追逐的脚步,何霁冷笑,一鞭便将其中一道抽成齑粉,其余的被陆纱拖住,她继续朝那道逃窜的人影追去。   追着追着,她忽然感到前面的背影有些眼熟。   她肯定在哪里见过。   何霁的眸底划过冷意,指间寒芒一闪,几道极细的锐器便破空朝青年袭去。   小腿传来尖锐的刺痛。   紧接着是遍及膝盖的麻意,池殊的身形踉跄了一下,额角因疼痛沁出冷汗,他用手猛地撑住旁边的墙壁,勉强使自己的身体不栽倒下去。   冷漠的女声从背后传来。   “别白费力气了,这是特制的诅咒,你不可能逃得掉。”   池殊的指尖缓缓攥紧,转头看向身后。   看到青年面庞的一瞬间,何霁瞳孔微缩。   竟然是他。   之前被算计的恼意涌上心头,她压下怒火,眯起双眼,来到了池殊的身前,冷笑:“你也有今天。”   池殊靠着墙,因疼痛弓着身子,碎发下的视线在女人的脸庞上停留了一瞬,露出茫然的表情:“大姐,你谁?”   何霁磨了磨后槽牙,怒火烧得更旺了。   她被对方算计得险些丧命,但始作俑者竟然转头就把她抛在脑后。   未待她开口,青年的声音再度传来。   “啊,是你啊。”池殊像是刚想起来似的露出恍然的神色,弯起眼睛,“在行政楼被审问的滋味不好受吧。还有你的两个队友,看来他们没有像你一样好运逃出来啊,真可怜。”   陆纱在这时从后面追了上来,警惕地看着这个陌生的青年:“何姐,他是谁?”   她冷冷吐出对方的名字:“池殊。”   “池……殊?”陆纱的眼睛微微睁大,“他就是小红花榜上第一的那个?那只要我们杀了他……”   他咽了一口唾沫,之后的话不言而喻。   看着池殊脸上的笑容,何霁的心底涌起几分怪异的感觉:“你死到临头了,这里不可能有人来救你。”   只见面前的青年举起双手,摊开的掌心白皙修长,笑得一脸无辜:“你杀不了我的。”   霎时,两人心头警铃大作。   他们都想起了之前那条来自系统的“邀请函”,池殊获得了SS级道具,他们并不知道那道具的功能是什么。   “要试试么……”   最后一个字字尚未从舌尖滚出,他们的身边突然传来一道男声:“天启的人?还有……逆位方?”   几人闻声转头,只见一男一女从长廊另一侧的阴影里走出,他们的身上穿着红色的校服,两方的目光有片刻的交汇。   何霁的心头咯噔了一下。   她认出了那个男人是黎明公社的社长,端木从。   一旦对方插手进来,局面就不好控制了。   他们分属于不同的队伍,如果杀死池殊,那么他的小红花只能由其中一支队伍继承,两方势必会因此大打出手。   何霁的眸中划过狠戾之色。   不如先下手为强。   但万一对方真的有后手……   只是犹豫的功夫,身边的青年便笑眯眯开口了。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池殊。”   吐出最后两字的瞬间,场面有片刻的死寂。   没有人不知道这个名字。以及这个名字后面挂着的数字。   整整九十八朵小红花。   杀了他,几乎就意味着他们能在所有的队伍里胜出。   端木从看着那个笑吟吟的人,眸底浮起贪婪的神色。   下一刻,池殊便又丢出了一枚重磅炸弹:“我可以帮你们找到‘校长’。   “你说什么?!”   直播间内。   【我靠,神了,主播是怎么知道正位方的阵营任务是这个?!】   【我以为主播彻底完了,没想到他还有后手?】   【别跟我说主播又是猜的,这怎么可能猜的出来?】   【啊?我寻思我也没漏看啊。】   【又到了主播的舒适区,开始要嘴炮骗人了。】   【主播这一笑我就知道有人要被坑了。】   【不是,我还是没明白,他他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   与此同时,分散在学校各处的日耀三人都收到了来自队友的求救信号。   他们连忙打开通讯面板,发送信号的人是池殊,一并发送过来的,还有对方的实时定位。   红点落在整个育才高校的最中心,那里明晃晃写着三个大字。   行政楼。   一瞬间,几人的脸色立刻变得异彩纷呈。   不是哥们??   你怎么跑行政楼去了?! 第87章   何霁咬了咬牙:“你什么意思?”   池殊的视线扫过面前神色各异的四人, 唇角微微弯起:“正位方任务——找到这所学校的校长,并协助对方。对么。”   这话一出,四人看过来的目光不由带上了几分惊恐。   阵营对抗开启二十分钟不到, 这个叫池殊的人就得知了他们的任务,还是在被完全困在行政楼的情况下。   这样的手段……   端木从面色阴沉, 眼刀几乎要在青年的身上剜下一块肉来:“你怎么知道的?”   池殊扬眉,不急不缓道:“因为我的天赋是预知。”   直播间。   【?】   【???】   【我怎么记得主播上次说自己的天赋是驭鬼?上上次又说自己是什么嗅觉强化?】   【你家天赋是批发的?】   【好好好, 在不同的情形下选择不同的天赋是吧。】   【我现在严重怀疑主播的天赋哪个都不是, 他就没说过真话。】   【上面的, 把怀疑去掉。】   【分不清,我真的分不清啊。】   【只能说主播太会耍手段也太会演了,直接跳个预言师的身份出来, 对面想杀他都得掂量掂量。】   ……   四人的脸色都变了。   预知。   一款十分稀有又能力强大的天赋。   相较于虚无缥缈的占卜类, 预知更为简单粗暴, 也更精准, 相当于跳过一切步骤得出答案。在充满鬼怪与未知的游戏里,如果能带个拥有预知天赋的队友, 那无疑能大大提高存活率,并且抢占先机。   他们不是没怀疑过池殊在说谎, 但哪怕有那么几分的可能性, 他们也得暂时按捺下杀心, 将对方的剩余价值榨取完之后再杀了他。   人都落到他们手里了,想怎么样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池殊好整以暇地靠着墙, 眸光扫过对面的四人。   在被何霁用诅咒击中的一瞬间, 他便毫不犹豫地开启了道具[代价之眼],当然,比起解决当下的麻烦, 更大一部分的原因是池殊很好奇,这个能被评为SS级的道具到底有多强。   【[代价之眼]已经开启。】   【持续时间:5min。】   系统音响起的那一刻,池殊眼中的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管他看向哪里,墙壁、地板、门、或是某个人,脑海中便会跳出一个个不同的选项,那些选项由他的思维产生,不断繁衍、变化,一旦他选择了其中的某个,之后触发的事件便会如剧本般一连串地浮现在他的脑中。   譬如他好奇地选择了【不顾何霁的威胁,忍痛往前跑】。   代价之眼:【你拖着受诅咒的身体,奋力跑到拐角,刚好和黎明公社的端木华碰上,被他一刀捅进了肚子,何霁又冲过来往你后背补了一刀。你奄奄一息。】   池殊:……   不过他借此确定了一件事,就是黎明公社的人也在这里,一旦他们和天启碰上,两方人马相互牵制,无疑对他有利。   池殊:【我用了一些话术,试图从他们那里套出有关正位方任务的情报。】   代价之眼:【他们看穿了你的手段,但在谈话中不慎透露出了“校长”二字,你一番推断后,认为他们的任务和主脑有关,很可能是协助对方维护这座学校的秩序。】   池殊一愣。   自己抛出了一个假设,代价之眼便给出了在这个假设之下会发生的事件……   不,只是最有可能发生的事件,未来瞬息万变,一点微小的变量都有可能产生巨大的扰动,它只能推演出概率最大的那个情况。   既然如此……   池殊在心中道:【我找到了逃离这座学校的办法】。   代价之眼:【你来到行政楼的二楼,从教导主任的办公室里发现了一张退学审批表,你在上面写上了你的名字,接下来,你要设法拿到校长的签名。】   池殊:……!   他算是明白为什么这道具能被评定为SS级了。   这是妥妥的挂啊。   相当于人家直接把攻略甩你脸上了,完全不用脑子照抄就行,即使是拥有极强预知天赋的玩家,也无法如此精准地给出这个答案。   现在道具的持续时间只有五分钟,如果可以通过升级将它给延长,几乎等同于能在副本内横着走。   没有任何负担,也不必承担风险,跳过一切试错步骤,直接窃得最终的果实。   一件极度好用、简单粗暴的破局利器。   就如同恶魔的馈赠。   代价之眼开启的时候,并不影响池殊对外界发生的事件做出反应,他一边分心注意着对面四人的情况,扫了一眼左上角的倒计时。   还有四十秒。   池殊:【我会让异渊游戏彻底消失。】   代价之眼:【……】   代价之眼:【经计算,玩家无法承担应支付的“代价”,因此不予回答。】   倒计时归零。   “你说你知道校长在哪里?”   陆纱的声音拉回了池殊的思绪,他眸光微动,旋即道:“当然。它就在我们的——”青年竖起一根食指,“上面。”   小腿处突然传来剧烈的痛感,犹如被钢针贯穿,池殊的脸颊因疼痛血色尽褪,身体失去平衡,沿着冷硬的墙壁跌到地上。   “我劝你别耍什么花招。”何霁冰冷的声音回荡在他的耳畔,“只要我下一个命令,这个诅咒就会废掉你的整条腿。”   池殊肩膀颤抖,轻轻抽着气,竟是抬起头笑了:“对于俘虏来说,最轻易的掌控他的办法,就是让他彻底失去行动能力,可为什么你在一开始就没有这么做,反而拿这个来威胁我呢?”在四双眼睛的注视之下,他缓缓道,“——因为你不敢。”   “兔子急了都会咬人。你不敢赌,我会不会和你鱼死网破。更何况,我的手上还有SS级别的道具。”   池殊一点点直起身子,面容显现出一种病态的白:“放狠话前动点脑子,我现在愿意配合你们,是因为还有斡旋的余地,如果把我惹得不高兴了,不如猜猜,我死前会不会拉上几个垫背的。”   对着青年那双含笑的浅茶色眼睛,何霁无声出了一身冷汗。   疯子。   黎明公社的叶丽冷声道:“我们怎么能确认你不是在撒谎?”   池殊:“不妨让你们的队友从外面确认一下,现在的行政楼,一共有几层。”   这话一出,几人连忙打开通讯面板,片刻的死寂后,叶丽最先抬起了头,面带惊愕地看着他,动了动唇瓣。   “八层,对吗。”池殊道,“比之前多了一层。校长就在那里面,不然你以为,为什么整栋行政楼都找不到校长室。它被副本给藏起来了。”   端木从皱眉:“一方阵营的任务一旦完成,另一方就立刻算作失败,我不相信你会协助我们。”   “你以为我想吗?”池殊冷笑,“逆位方的任务是找到校长,并阻止它的行动。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和你们的目的是一致的。”   他微微一顿:“而且,只凭我一个人,无法前往最顶层。”   陆纱:“什么意思?”   何霁在这时道:“要权限。我之前来过这里,开门需要权限卡,如果校长室在最顶层的话,应该要最高级别的权限才能打开。”   陆纱下意识道:“那我们该怎么——”他看向池殊,忍不住问,“你有办法?”   池殊神色淡然:“偷呗。”   四人:“……”   ******   行政楼外。   冯山抬头看向这座高大而怪异的建筑。   和记忆中的模样不同,行政楼的墙体显现出一种污浊的暗红,犹如反复用血涂抹凝结后的色泽,它站在灰色的天空下,一只只黑魆魆的窗户如同眼睛,凝视着底下的人。   一阵冷风吹过,冯山打了个寒噤。   最上面那层,似乎……在流血。   “从哥说他们要去二楼,让我们去那里汇合。”夏晓露的声音从身边传来,“别耽搁了。”   易洪波拧眉:“他们居然这么快就找到任务的线索了,……不过这是从逆位方玩家的嘴巴里问出来的,可信吗?”   夏晓露:“听一半信一半吧,要是遇到了什么危险,就把那小子先推出去。走吧。”   在他们交流的时候,冯山都没有说话,他是天启公社的人,和这两人分属于不同公社,要不是因为何霁和端木从在行政楼内意外碰见,他也不会和他们一起行动。   抛开阵营,他们依旧是竞争关系。   他收回视线,跟上他们的脚步,几人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大门间。   不远处的林荫下,几道身影的轮廓隐没在阴影中,憧憧树影掩映,并不明显。   在接到池殊的求救信号后,薛琅三人在行政楼附近碰了头,这期间还碰到了来自星月的两个玩家,交流一番后,两人提出要和他们一道去行政楼。   “这是陈哥的意思。”林想淡淡道,“况且,星月现在跟你们是结盟关系,没道理不帮忙。”   薛琅:“陈延呢?”   “陈哥那遇到了点麻烦,等处理完就来。”   “麻烦?”   “他遇到了狩夜跟离火的人,被堵了。”   “那你们……”   “哦,他说他那边能应付,让我们先过去救人。”   跟林想一块的是个女生,叫余小鱼,她的天赋是听觉强化,在冯山三人走进行政楼后,她开口:“他们要去二楼和队友汇合。你们的队友现在应该还是安全的,嗯……他手上掌握着和正位方任务有关的线索,他们暂时不会动他。”   闻言,他们稍稍松了口气。   在池殊发出求救信号之后,就再也没跟他们联络过,对方估计是正被控制着,无法打开通讯界面给队友传递消息。   “不能再拖了。”毕舍道,“我这里有隐匿道具,我们先用它来避开巡逻的学生会,然后去二楼救人。”   时间紧迫,几人不再停留,往行政楼的方向走去。   ******   “教务办……”端木从眯眼看着远处暗红色的指示牌,“你确定这里面有权限卡?”   狭长阴暗的走廊上,几人藏在拐角后,池殊的左右两边分别是端木从和何霁,一旦他有什么小动作,他们便会出手将他控制。   池殊:“爱信不信。这里这么多办公室,有本事的话,你就自己挑一间去里面找啊。”   青年神色淡然,口吻堪称恶劣,丝毫没有身为俘虏的自觉。端木从恨恨磨了磨后槽牙。   要不是这小子的天赋是预知系,他早就……   等权限卡一到手,他就立刻把这家伙给杀了,绝不能让天启的那帮人抢先。   走廊的另一头突然传来了脚步声,冯山三人朝他们这边走近,很快就来到了跟前。   池殊只是略略扫了他们一眼,便收回视线。   简单交换了姓名与情报后,几人迅速进行了部署。   池殊,端木从和何霁一组,其余五人一组,他们负责把教导主任引出来并尽可能地拖延时间,另外三人则乘机进办公室偷取权限卡。   这个方法无疑风险极大,但就当下来说,他们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何霁看向池殊:“你别试图搞什么小动作,如果我们有什么危险,你也逃不掉。”   她是在警告对方,他的腿上被下了诅咒,面对鬼怪的追逐,等同于死路一条。   池殊笑笑:“当然。对了,好心提醒你们一下,别让教导主任看到我,不然你们想引开她就难了。”   何霁皱眉:“为什么?”   池殊唔了一声:“我和她有一些小小的误会,如果你们想要行动顺利的话,最好照着我说的做。”   直播间。   【《小小的误会》。】   【指的是你伪装学生会骗取信任然后转头又进行一个背刺是吗。】   【我已经数不清主播有多少次违规被这位主任给抓住了。】   【主播是真的勇,就逮着教导主任薅羊毛,人家对你的怨气可是越来越大了哈哈哈。】   【话说主播到底想干什么,对面可是时时刻刻防着你呢,我就不信主播这样还能搞什么小动作。】   【来救主播的那几个玩家在半路被学生会拖住了,主播自求多福吧,那边的可是打算一拿到权限卡就把主播给噶了。】   …… 第88章   “教务办”猩红的光映亮门前几人惨白的面容, 一旦打开这扇门,就意味着他们要和门后的鬼怪正面对上。   最终,夏晓露深吸一口气, 抬手在门上敲了敲。   沉闷的笃响回荡在死寂的走廊内,几秒的静默后, 紧闭的门竟缓缓拉开一条缝隙,阴冷的寒意渗入身体, 霎时, 几人头皮发麻, 无声出了一身冷汗。   透过狭长的门缝,站在最前面的夏晓露隐约看到一道鲜红色的人影在朝他们靠近,女人微笑的面孔苍白模糊, 来不及多想, 她低声说了一个“走”, 便率先动身离开。   高跟鞋的声音几乎紧贴着后脑响起。   池殊藏在拐弯的死角处, 小心地放出视线,在那几名玩家身后, 教务办的门被猛地打开,猩红色的灯照得女人的面容冰冷而诡异, 她踩着高跟鞋, 不紧不慢地朝他们的奔逃的背影走去, 如同猫捉老鼠般惬意。   女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后,端木从才敢从拐角处出来, 他一手拽着池殊, 何霁跟在身旁,三人悄声从打开的门走了进去。   教务办不大,苍白的光束笼罩着整个房间, 黑暗犹如褶皱蛰伏在角落,窗边的帘子缓慢颤动,张合的缝隙如同窥伺的眼睛。   时间紧迫,何霁和端木从开始在这里分头寻找。   池殊来到了办公桌前。   这里的布置和他第一次来时的别无二致,他在桌角的一沓文件中随手翻了翻,很快注意到一行熟悉的字样。   【有关灰色地带学生的抓捕措施及惩处】   池殊动作微顿,将它翻开。   一旁的端木从注意到他的动作,就要上前阻止:“你干什么?”   青年无辜地眨了下眼:“帮你们找权限卡啊,我们现在可是绑在一条船上,我可不会蠢到把自己也给搭进去。”   他的口吻堪称诚恳,端木从将信将疑地警告了对方一句,继续转头寻找。他把池殊带过来的原因之一就是防止这人背地里搞小动作,一旦遇到什么危险,他们可以最先把他推出去。   打开那个文件后,出现在池殊眼前的不再是乱码,而是一行行加粗的黑体字,他的视线迅速往后滑动,终于,在最后一页找到了自己想要的内容。   【如果以上措施皆不奏效,将勒令违规学生强制退学,具体操作见下。】   【……】   最下方附着一张【退学审批表】。   除了要书写退学学生的姓名以外,还有一栏【校长签名:】。   池殊将这个文件收进了背包。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两人的额间已经渗出了些冷汗,他们几乎将整个办公室翻了个底朝天,但根本没有那所谓的权限卡的影子。   何霁面色苍白地打开通讯界面,看到不久前冯山给她发了条消息:【何姐,拖不住了,你们赶紧离开那里!】   她和端木从互视一眼,咬牙:“找不到。”   后者面沉如水地摇了摇头。   他们的视线不约而同地投向站在窗边的青年,端木从双目喷火:“该死的,你在骗我们?!”   池殊轻轻一笑:“笨啊,权限卡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可能会放在能被人轻易找到的地方,你们能找得到才怪。”   真实的原因只有池殊自己清楚。权限卡并不难找,但在被他偷了一回后,教导主任就把它藏了起来,甚至可能随身携带,他们当然找不到。   何霁气极:“那你一开始怎么不告诉我们?!”   “别跟这小子多废话了,我们快走,等那个教导主任来了,他就死定了——”   端木从话音未落,青年淡淡的嗓音传了过来:“你们看看,这是什么。”   两人定睛看去,便见那人唇角微弯,修长的食指与中指间夹着一张薄薄的卡。   何霁呼吸一滞。   权限卡?   端木从死死盯着他手上的东西:“它不是被藏起来了吗?你怎么可能找到?”   池殊扬眉:“忘了我的天赋了?”   何霁沉下眼。   细想起来,他们刚才忙着翻找这里,并没有太多的功夫关注池殊到底在干什么,对方在他们眼皮底下找到了权限卡,硬说的话,倒也能说通。   此时此刻,他们根本无法辨这人方手上的权限卡是真是假,但哪怕只有极小的可能性,两人也只能选择相信。毕竟一旦得到了权限卡,就意味着他们的任务完成了一半。   他们不敢赌。   一腔怨气无处抒发,端木从恨恨磨了磨后槽牙,就要几步上前去夺。   下一刻,阴冷的鬼气扑面而来,一道高大黑影凭空凝结在青年的身旁,端木从的身形硬生生僵在原地,池殊下巴微抬,夹着卡的两根手指白得晃眼。   “先带我出去,不然的话,我就毁了它。”   ******   二楼走廊北侧。   刚甩开教导主任的夏晓露几人就与前来寻找池殊的五人碰上,霎时气氛剑拔弩张,与此同时,学生会的人也正从一楼朝这里赶来。   道具与天赋齐发,场面登时陷入一片混乱,直到陆纱突然喊了一句:“他们那边出事了!”   通过天赋,他“看”到另一边的走廊上,身穿红衣的女人正追在池殊几人的身后,惨白面容上露出巨大的怪异笑容,鲜红的身形扭曲颤抖。   “妈的,她怎么跟疯了一样地攻击我们!”   落在最后的端木从吐出一口血沫,堪堪挡住一下对方的袭击。   为了防止池殊死了拿不到权限卡,两人不得不将他给护在身后,这时候,他们突然想起池殊之前所说的“我和她有一些小小的误会”到底是什么意思了,这人绝对是跟鬼结了大仇,不然对方也不可能疯狂地来追他们。   狼狈抵挡之间,端木从和何霁的目光有短暂的交汇。   他们都读懂了对方眼中的意思。   教导主任是冲着池殊来的,迫不得已的时候,他们可以把这人推出去,等他被逼得奄奄一息的时候,再出手杀了他掠夺小红花。   在性命与任务面前,肯定是前者更重要。   他们不可能因为一只鬼怪就用掉所有的底牌,何霁咬咬牙,心底发狠,催动诅咒,池殊小腿一痛,栽倒在地,两人见状,连忙往后退去。   看着这一幕,端木从的眸底掠过残忍之色。   他固然忌惮池殊手上的SS级道具,但只要借助这只鬼将他逼到绝境,他就可以不费力地收取掉这人的性命,坐收渔翁之利。   现在唯一成阻碍的,就是何霁了。   池殊的额角冷汗涔涔,腿部传来的剧痛令他根本无法站立,不远处,女人鲜红的身影正朝他飞速赶来,他侧眸扫了一眼那背后两个冷眼旁观的人,将视线收了回来。   他早就预料到这个结果。   也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之前副本里获得的特殊道具[黑色的呼唤],现在可以派上用场了。   ******   陈延三人沿着阴暗的楼道一路往上。   很奇怪,从进入行政楼到现在,他们并没有遇到一个学生会的人,简直就像……被谁给引开了一样。   隐隐约约地,他们听见上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以及高跟鞋沉闷的笃响。   陈延眸光一凝,三步并作两步跨上台阶,转头便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青年半跪在地上,鸦发被冷汗浸湿,苍白的侧脸尽显狼狈,在他的身前,带着诡异笑容的女人几乎近在咫尺。   小腿痛得厉害,阴冷的气息几乎将他完全笼罩,池殊咬了咬牙,就要发动道具之际,一道猩红的冷光从身后劈来,硬生生将女人逼退了半步。   池殊一愣,往后看去,恰对上一双漆沉似墨的眼睛。   在他身后,简哲思和白灵赶了上来,将池殊从地上扶起,他的右腿无法着力,刺痛袭来,他无声喘了口气。   陈延:“你的腿……”   池殊吐字有些艰难:“是诅咒。”   那边的何霁看到陈延几人,自知丧失了机会,心下发狠,催动诅咒,满意地看到青年的脸上露出吃痛的神色。要不了几分钟,对方的腿就会被废掉。   眼看着不远处的女人就要追来,陈延对身畔的两人说:“你们先挡一下。”丢下这句话,他便拉着池殊到了墙边。   他一把掀起对方的裤腿,看到苍白小腿上浮起的大块青黑的痕迹,不由皱了皱眉。   池殊疼得头晕眼花,隐约感到一只微凉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腿骨上,只是数秒的功夫,诅咒带来的钻心疼痛便褪去了大半,他怔了一下,看向陈延。   天赋?还是道具?   对方似乎想要说什么,背后传来了简哲思的求救声。   “陈哥,挡不住了,救救!”   “呆在这里。”   陈延起身,掌间红芒一闪,便持刀转身走去。   与此同时,从另一边赶来的毕舍几人也来到了这条走廊,与此一并前来的还有正位方以及学生会的成员,场面一时陷入混战,但因为学生会的成员源源不断的关系,逆位方逐渐陷于劣势。   池殊的手中有权限卡,他们在拼命阻止逆位方前往上层。   看着这一幕,池殊的眼中露出思索之色。   照这样的情况下去,他们这边的形势无疑会越来越不利。   那张“退休审批表”又需要“校长签名”,虽然不知道那个巨大的脑子该怎么“签名”,但他不得不去顶楼找到它。   行政楼是走不通了。   短短几秒,池殊便做出了决断。   “别跟他们纠缠。我们,逃出去。” 第89章   “奇怪。”   看着逆位方往大门奔逃的背影, 何霁的眼底闪过浓浓的困惑。   如果他们任务前半部分的内容也是找到校长,那为什么不进反退,现在权限卡可是落在他们的手里, 那些人难道不应该抓紧机会前往顶楼吗?   太可疑了。   除非……他们找到了其他去往顶楼的办法。   何霁深深皱起了眉头。   这个想法太过匪夷所思,但如果那个人是池殊的话, 也不是不可能。她是见识过池殊手段的人,对方不仅擅长话术拿捏人心, 更能轻易地看破副本的规则。他手中掌握的信息, 远比他们想象中的多。   那个副本探索度达到八十以上的玩家, 大概率就是他。   “我们分成两队,一队继续在行政楼内找权限卡,一队和外面的狩夜公社他们汇合, 阻拦并击杀逆位方。”   面对何霁的提议, 端木从并无异议, 在确保两队中都分别有他们公社的人后, 便迅速开始了行动。   行政楼外。   因为小腿还隐隐作痛的关系,在逃跑的时候池殊自然就落到了最后头, 他们的身后,面容惨白的学生会紧追着几人不放, 他们阴冷漆黑的眼珠死死盯着他们, 身上的制服猩红如血。   那些学生会的生命力强得可怕, 除非砍断他们的脖子,否则哪怕四肢齐断, 都会拼命蠕动着身躯朝他们追来。   这一点, 池殊早在行政楼内就领教过。   后颈突然传来一阵刺骨的冷意。   不知何时,背后学生会的面容已然近在咫尺,霎时, 池殊的脊背出了一身冷汗。   赶在那只苍白的手抓住青年的身体前,一道殷色冷芒斩下,学生会的手臂便齐肘而断,紧接着飞起的是对方的头颅,扬起的鲜血宛如鲜红的蝴蝶,无头的身躯在原地抽搐了几秒,不甘地轰然往前倒下。   陈延一手持刀,回身抓住池殊的手臂,相触的那块皮肤冰凉得几乎失却温度,他皱了下眉,拉着那人往前赶的时候。   朝他们追来的学生会越来越多,与此一并来的还有正位方,照这样下去,他们根本甩不掉那些人,除了正面对抗,别无选择。   可一旦和他们对上,势必会陷入持久的消耗战之中,损耗过大不说,还会耽误任务的进程。   事态似乎已经来到了无解的境地。   行政楼外的不远处,带队破晓的阮绵早早收到了他们的消息,提前在这里等待,看到那些追来的学生会成员,不由神色凝重地皱了皱眉。   阮绵:“你们打算怎么办?”   简哲思:“除了打,还有什么办法?”   毕舍:“学生会的人太多了,对上的话,我们也讨不到好。”   池殊突然道:“各位,我有个办法。”   这话一出,逆位方成员的视线齐齐朝他投来,等着他所说的“办法”。   池殊斟酌两秒,开了口。   ……   几分钟后,学生会的人来到了逆位方的面前,后者已然做好了对抗的准备,两方交汇,霎时,道具与天赋被不要命地丢出,场面陷入混战之中。   另一边,池殊独自找了个比较空旷的地方,在心中对系统下了指令。   【使用特殊道具[黑色的呼唤]。】   【道具介绍:使用本道具,你能随机把来自“灰色地带”的不合格毕业生带到身边。】   他可以自由选择召唤的人数,池殊直接把它拉到了最大,点击确定。   霎时间,阴风涌聚,池殊眼前一花,周遭事物的边缘不断拉长、扭曲,紧接着,密密麻麻的黑影出现在他的周围,它们的身躯僵直而阴森,恐怖的气息扑面而来,无数目光汇聚的最中心,池殊被看得有些头皮发麻。   冷意沁入皮肤,如毒蛇般游走全身。   一道幽冷的女声拨开黑影,声音的主人冷冷注视着他:“我警告过你,不要再来。”   青年面色苍白,一双茶色眼眸如同上好的琉璃:“我要和你们做一笔交易。”   空气有片刻的死寂。   “交易?”叶晴反问,“我可不相信你能拿出什么对我们有用的东西。”   周围的温度又骤降几分,那些黑影似乎朝他逼近了些,藏在雾气后的五官并不真切,憧憧鬼气扑面而来,几欲将他吞没,池殊的皮肤无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笑笑:“是吗。”   一张雪白的纸张凭空出现在青年的手中,血色单薄的指尖扣着纸页微微颤抖的边缘,最上方的那行黑体字粗得醒目。   【退学审批表】   一时间,那些黑影僵硬在原地。   叶晴瞳孔微缩。   “现在,可以谈了么?”   ******   暗红的粘稠鲜血渗入水泥浇筑地面的缝隙,一具具分崩离析的躯体倒在地上,红蓝色的线缆自断口探出,残肢和头颅滚了一地。   阴沉的天色几乎被血映红,高大的行政楼矗立在远处,最顶上的那层不协调地生长、膨胀,如同一个大头的畸形婴儿,暗红的皮肤缓缓渗出血液般的液体。   学生会的人实在太多了。   他们不停地从白色的大门涌出,宛如不知疲倦的机械,除他们之外,还有正位方的玩家,照这样下去,逆位方无疑会被活活消耗殆尽。   陈延一刀斜斩进学生会的脖子,手腕用力,血肉连着线缆被齐根截断,猩红如喷泉般从颈间的动脉飙出,他躲闪不及,几滴黏稠的血液溅上了他的侧脸。   吸饱血液的斩殷愈发猩红,他抽刀回身,朝某个方向望了望,漆色冷寂的眼中泛起些波澜。   还没好么……   此刻战局一片混乱,没有太多喘息的时间,冷意自后颈袭来,他反手往那里捅去,血芒瞬间贯穿了一名学生会的身体,后者的四肢抽搐了几下,轰然倒地。   天色似乎暗了几分。   地上扭曲怪诞的影子隐隐开始蠕动起来,像黑暗张牙舞爪的触角,其上干涸的血液犹如龟裂的纹路,在场的玩家们皆是一愣。   不是错觉。   在离他们数米远的地方,不知何时多出了无数密密麻麻的黑影,他们的身上穿着黑色的校服,面容无一例外藏在浓雾之下,缄默地注视着他们,给人的感觉阴冷而危险。   见到这一幕,正位方玩家的眼皮狠狠一抽。   这又是什么鬼东西?!   对面到底把什么给拉出来了?   很快,灰色校区的学生加入了战局。   原本朝正位方一边倒的局势在此刻陡然被拉回,隐隐还有逆转的趋势。   残肢之上,陈延拿手背抹去脸颊的血渍,视线穿过缠斗在一起的学生,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青年站在憧憧黑影的身后,面上隐约带着些笑,先朝他们比了个ok的手势,又用动作示意他们撤退。   数分钟后,所有人都离开战局,到了安全地带,他们形容狼狈,身上或多或少挂着彩,但所幸没有人受太重的伤。   薛琅看向池殊:“那些是……灰色校区的学生?你怎么说服他们的?”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中央的青年,那些都是副本里的鬼怪,要让他们帮忙,必定会付出不小的代价。   池殊眨眨眼:“你们看这个。”   一张【退学审批表】出现在他的手中,姓名一行后已经用工整漂亮的笔迹写下了密密麻麻的名字。   “姓名栏这里空这么大,只写我们几个的名字太浪费了,我就干脆把他们的名字也写上了。这样一来,那些人就能从这座学校离开,而作为报酬,他们答应帮我们。”   青年说得轻描淡写,但在场的玩家都知道,要做到这一点,绝对不容易。   阮绵的视线扫到角落,微微一凝:“校长签名?”   池殊:“没错。所以我们的下一步,就是找到校长,让它在这里签名,这样我们就能作为被退学的学生逃离这座学校,完成阵营任务。”   毕舍道:“我看过地图,这座行政楼里可没有校长室。”   “在顶层。”   池殊指了指远处的行政楼。   几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在那栋鲜红的建筑上,它多出的第八层中仿佛有肉块正在生长着,将表面的墙体撑出圆形的弧度,随时都有可能破壳而出。   直播间。   【奇怪,主播明知道校长实际上是那只“主脑”,为什么不告诉他们?】   【很迷啊,退学审批表上要“签名”,可那个只剩下一个脑子的东西怎么签名?它有名字吗?】   【总感觉主播又要搞什么小动作了。】   【我觉得主播既然敢这么说,应该是已经有了搞到签名的办法,但出于某些原因,他并不愿意告诉队友。】   【草,越来越迷惑了。】   ……   陈延盯着他:“我可不认为那个‘校长’会轻易地在这里签名。”   池殊:“既然副本给出这么一行空,那肯定有方法能填上。再说了,我们这么多人呢,总会想到办法的。”   在把逆位方所有人的名字写在退学审批表上后,池殊拍拍手:“行了,出发吧。”   阮绵:“去哪?”   “去往行政楼顶层的路可不止一条。”   “什么?!”   在数双惊愕视线的注视下,池殊缓缓吐出四个字:“电梯游戏。”   他沉吟一瞬:“这是我在之前探索过程中推断出来的,具体原因有点难解释,简单来说,就是这个副本分成两面,我们现在所处的,才是‘真实的’育才高校。唔,你们还记得电梯游戏内提到的‘另一个世界’吗?它通往的就是行政楼顶层,也就是现在它多出的那个‘第八层’。”   他这一番话说得在场的多数人有些云里雾里,片刻,林想道:“你说这些都是你推断出来的,换言之,你没有真的通过这种方式去过?”   对方的言语中带着怀疑之色,池殊并不在意,直接摊牌:“对啊,就是我猜的。”   这话一出,好几个玩家的表情顿时一僵,脸上露出纠结的神色。   实践和推断,可是一个天一个地的区别,后者完全建立在获取的线索之上,环环相扣,哪怕其中一个细节出了错,都有可能招来灭顶之灾。   异渊游戏内,将性命托付给其他人,可是大忌。   “这样吧,”池殊笑道,“你们可以选择相信我,也可以不信我,我现在要去教学楼A,想跟着我的就和我一起走,不愿意的话你们就去行政楼,这个权限卡可以一路直通顶层,喏。”   他伸出手,食指与中指间夹着一张薄薄的卡片,色泽浅淡的瞳孔看着众人,等待着他们的答案。   数秒的静默后,阮绵从池殊手中抽走了那张卡片,弯唇一笑:“分成两路行动更有效率,我跟我的队友去行政楼,如果遇到正位方的话,能顺便阻拦他们先到顶层。还有,之前发短信来提醒,多谢你了。”   池殊点点头。   他并不意外对方的选择。   阮绵说得没错。行政楼必须有人去,但去的那些人势必会承担更多的风险,他之前发短信告诉他们这个副本同化玩家的真相,无形间救了她和她的队友一命,为了还这个人情,她大概率会主动站出来揽下这个任务。   一番商量后,林想和余小鱼也决定去往行政楼,剩余的人则和池殊一起,分工完毕,两方各自开始了行动。   去往教学楼A的路上,池殊有些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来到陈延的身边:“对了,你那时……是怎么化解我的诅咒的?”   陈延扫了他一眼:“猜猜。”   池殊很诚实地一摊手:“猜不到。”   异渊游戏里奇奇怪怪的能力是在太多了,他又不是全知,怎么可能猜中。   “你之前不是问过我的天赋是什么吗,就是这个。”   池殊:“免疫攻击?”   陈延:“免疫玩家的一切天赋袭击和鬼怪的诅咒。”   说话间,几人已然来到了教学楼A内其中一辆电梯前,他们一共有七人,即使加上中途进来的女人,也不超过限载人数,便一起走入了电梯。   池殊记性好,不看怪谈也记得数字的顺序,站在门边负责按按钮。   第二次进行这个怪谈,他的心中一片平静,面对电梯厢内发生的一系列异常都没产生什么紧张的情绪。   上到四楼的时候,走入了一个红衣女人,玩家们低着头,没有人看她,狭窄的电梯厢内渐渐冷了下来,伴着井内牵引车尖锐的摩擦声,终于,它停在了最终的目的地。   第八层。   女人踩着高跟鞋离开了,池殊的视线往外探去,那极长的走廊微微扭曲,尽头的窗户折射出如血光辉,宛如恶魔的眼睛,猩红的地毯一路通往未知的黑暗。   仿佛有无形的吸力在牵拉着他,一股强烈的想要出去的情绪试图操控他的大脑,不仅是他,所有人皆是如此。   池殊深吸一口气,最先走了出去。   待最后一个人出来后,沉重的电梯门在他们的背后缓缓合上,而后鲜红的数字猛地跳动,变成了-18,电梯井内轰然响起巨大的重物落地的声音。   他们无路可退。   几人往深处走去。   脚下红色的地毯不知何时变成了蠕动的血肉,柔软、颤抖,但当低头看过去时,又变成了正常的模样。   他们不知走了多久,两边皆是被顶灯映成血色的墙壁,来时的电梯已经消失了,变成一条隐没在漆黑间的道路,空气寂静得可怕,脚步声都被地面吞噬,只余下几人交错的呼吸声,以及胸腔内不知是谁的心跳。   终于,前面出现了一间房间。   池殊的手抓上黑色的门把,缓缓下压。   门被拉开一条缝隙的瞬间,后面仿佛有什么在狠狠拽着似的,池殊一个踉跄,手臂被门带着不受控制地往前伸去,没有任何缓冲的机会,门后的景象彻底展现在几人的面前。   那是一个巨大的、如同怪物巢穴的空间。   红色的宛如在呼吸的内壁,一条条猩红的触手从天花板、墙边垂下,上面长着虫洞般圆形的眼睛,粉红色的眼睑缓慢眨动着。   在环形的肉壁上,一具具学生的身体被鲜红的丝线绑缚着,完全陷入肉里,他们紧闭双眼,如同死去的模样,一具身体挨着一具,密密麻麻、毫无间隙,构成半穹顶状的空间,他们微凸的五官犹如怪异的浮雕,远远看去,就像整张墙上长满了人脸。   触手摆动着,数不尽的眼睛朝他们的方向看了过来。   霎时间,池殊的大脑嗡鸣一声,强烈的眩晕感席卷而来,他身形晃了晃,倒退半步。 第90章   “闭眼!”   池殊咬牙道。   “不要去看它们。”   他来过顶层, 自然清楚直视那些东西会带来怎样巨大的精神污染,在不自知的时候,人就会因过低的san值而被生生逼疯, 乃至与副本同化。   几乎在池殊出声的瞬间,其余几人便死死闭上了眼睛, 来平息大脑撕裂般的晕眩。   周遭血肉蠕动的声音格外清晰。   眼皮前突然掠过几道怪异的阴影,他抿了抿唇, 感到一股莫名冷意自心头腾升。   “一个抓着一个, 跟着前面的人往前走。”   池殊深吸一口气, 开启了[寄生之脑]。   他抓住身后之人的手,缓缓向前走去。   陈延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能看见?”   池殊:“我用了道具,它可以提示我前面有没有障碍物。”   越往里走, 脚下地面的触感便越绵软、怪异, 犹如踩着活动的血肉, 从眼皮透进的光彻底被映成阴冷的血色, 池殊甚至能感受到触手从他额头前方缓慢地滑过,他强忍下睁眼的欲望, 一步步向前走去。   他看不见,只能凭借432的声音在脑海中勾勒出周遭的景象。   “你旁边全是嵌入墙壁的尸体, 它们睁开眼了, 在看着你们。墙上还有一些……奇怪的器官, 不像是人的,前面有岔路, 走三步之后往右转。”   “这里天花板上刻着很多花纹, 还在动……不,不是花纹。我草,是外翻的内脏, 全都是这个,墙壁上的人脸比一开始更模糊了,应该有什么东西在从里到外地吞噬它们……”   池殊感到有什么冰凉的液体滴到了他的脸上。   他伸手轻轻摸了摸,触感粘稠,或许是血,或许是别的什么。   耳畔的声音隐隐带了些颤抖。   “不要睁眼,继续走……”   池殊压下心头寒意,维持原来的速度,继续往前。   不知过了多久,432的声音忽然消失了。   片刻的死寂。   432:“前面就是主脑了,我应该会被强制下线,你小……”   之后的字句尽数化作模糊微弱的电流,被阴冷的空气侵蚀殆尽,池殊低垂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空落的指尖无声攥紧。   左手腕处的纹身如火燎般刺烫。   耳边突然响起了陌生断续的机械音,不,准确来说,是直接在他的脑海里响起的,僵直、冰冷,每一个字都嗡鸣着顶上他的天灵盖。   不同于池殊之前见到主脑时听到的嘈杂混乱的呓语,这次的声音格外清晰,就好像对方有目的似的试图与他交流。   那些字句震得池殊脑子里的血液嗡嗡作响。   “和我们一起……”   “共建……”   “秩序……”   “你的同伴可以离开……”   “你要留下……”   “消除一切异常……”   “献身于祂……”   ……   池殊不受控制地睁开了眼。   霎那间,血光从四面八方争先恐后地侵入他的视野,一切都在其中弯折、扭曲,如同从水底往上看的景象,猩红的触手交织成蛛网,在它们的最中央,悬浮着一只巨大的大脑。   与此同时,系统不真切的提示音在耳畔响起。   【恭喜玩家找到完整的主脑。】   【行政楼当前探索度:100%。】   【特殊任务:[行政楼的秘密]已完成。】   主脑正在“看”着他。   又或者说,在等待着他的回答。   它从这个青年的身上感受到了祂的气息。   主脑表面鲜红的褶皱似蠕虫般蠕动,冰冷的机械音缓慢响起,带着某种循循善诱的、催促的味道。   “留下来……”   “填补……”   “缺失的那一部分……”   “你将成为这座学校的主人……”   ……   数不尽的触手攒动着,在黑暗中蛰伏、窥伺,发出难耐躁动的异响。   忽而,底下青年苍白的脸上绽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他在脑海中无声回应:“好啊。”   “我愿意留下。”   一瞬间,脑子里的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它们像被一双手给拢起,嘈杂的噪点汇聚成最终的字句,从机械震颤的音带中缓缓吐出。   低沉,轰鸣。   “欢迎之至。”   尾音落下的刹那,无数的触手朝他袭来,如同一片狂卷的红色海啸。   池殊静静站在原地,茶色的眼眸倒映出猩红血光。他的眸底一片平静,无声松开了身后陈延的手。   对于眼前发生的这一切,池殊并不意外。   或者说,从拿到那张退学审批表的时候,他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个时候。   【校长签名】这四个字推翻了池殊之前对于这所学校核心的猜想。   他一开始以为主脑就是校长,可这样一来,如何拿到【校长签名】就成了无解的难题。   除非,育才高校的校长,从始至终都是缺失的。   主脑没有确切的名字,它只是一座统管这座学校的机械,它以san值衡量学生的异化程度,当san值归零的时候,学生就会与它连接,彻底沦为主脑的傀儡。   它不停地运转、工作,从每一届的毕业生中挑选合格的学生作为学校的职工来协助管理,但至今都没有合适的人选来当整座学校的领导者,也就是校长。   要想拿到校长签名,必须得先有一个人去填补上这个职位的空缺。   换而言之,至少有一个人得永远留下,其余人才可能博得一线生机。   从获得退学审批表开始,池殊便已清楚这一切。   这也是他从未和队友提及“主脑”的原因。   无数鲜红的触手已经涌到了他的面前。   它们如藤蔓般缠绕上青年的身体,就在即将把他带走的前一刻,池殊松开的那只手却被身后之人猛地抓住。   他愣了一下。   猩红冷冽的刀芒刺破空气,蠕动的血肉被斩断,握着他手腕的力道大到几乎将他的骨头给捏碎。   陈延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死死盯着他:“你不许走。”   对方的脸色因急剧降低的san值变得惨白,眼白浮起殷红血丝,看着他的模样,池殊突然感到自己的言语有些苍白:“我能应付……”   血色遍布的空间内,主脑缓慢颤动着,如同一只膨胀的水母,更多的触手疯了般向他们袭去。   另一只手也被突然抓住。   薛琅站在他的身旁,漆沉的眼眸注视着他,眉峰下压,少有地染上几分狠戾的神色。他磨了磨后槽牙:“我就觉得你有什么事在瞒着……怎么,想当为我们牺牲的英雄啊。”   池殊的睫毛眨了下。   一时间,他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新一波的触手又被截断,但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蠕动的猩红,它们不由分说地紧紧绞上最中央青年的身体,飞速后退,犹如怪物将心仪的猎物拖入巢穴。   看着这一幕,薛琅咬了咬牙,发动天赋。   霎时,缠绕住池殊的那些触手僵在半空,好似失去控制一般,但很快,又有更多的血肉填补上那些空缺。它们发出无声的嘲讽,仿佛不管他怎么做,都是徒劳。   薛琅的额间沁出冷汗,嵌入掌心的指尖渗出血丝。   殷红刀芒斩过无数翻飞的肉段,它们柔软的尸体在陈延的身边堆成血池,但来自主脑的触手却仿佛无穷无尽一般,它们阻挡下对方堪称疯狂的攻击,刀光打在其上,犹如被黑洞吞没。   陈延喘着气,泛红的双眼死死盯着那道越来越远的影子。   主脑中央的脑梁裂开一条深红的缝隙,宛如怪物的巨口,最终,池殊的身形彻底消失在其间。   猩红的躁动在那一刹彻底平息了下去。   【啊?不是,黑屏了?】   【散了散了,都那样了,主播大概率寄了。】   【但直播间没有关闭,说明主播现在还是活着的吧……】   【那也是凶多吉少了。】   【应该是已经被副本同化了,暂时还没被系统判定为死亡状态。】   【嘶,真想不到主播会做出那种选择,我还以为他会推别人出去……】   【难怪主播半个字不跟队友提有关主脑的真相,是早就预料到有这一刻了。】   【唉,可惜了。】   【去看看别的主播吧,不知道能不能找到有意思的。】   ……   直播间的人数正以一种飞快的速度下降着。   ******   池殊被拖进了一个完全封闭的空间。   四周都是蠕动的血肉,铺天盖地的暗红压在他的身上,耳畔充斥着疯癫谵妄的呓语,他的思维逐渐趋于混沌,理智如风中烛火般变得越来越微弱,摇摇欲坠。   它们在试图把他同化。   池殊苍白的手指撑在柔软的地面,额角的发丝被洇湿,衣衫顺着重力滑落,袒露的后颈冷白如瓷。   手腕处的纹路开始灼烧起来,烫得那处的皮肤隐隐发疼,那热意扎入血管,几乎将骨头烧得融化。   他忍下大脑撕裂般的疼痛,从背包中取出了那张【退学审批表】,被血光充斥的视野内,那纸上的字迹开始溶解、扭曲。   池殊颤抖的指尖握着笔杆,在右下角草草勾画下数笔,最后一画落下的瞬间,他的额角已冷汗遍布,青年半跪在地上,垂着眼,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犹如一尾脱水的鱼。   主脑的声音一刻不停地在池殊的脑中盘旋、回荡,越来越清晰,那些漠然的机械音如同无数冰冷的手,蒙住他思想的眼睛,一步步将理智给蚕食、吞没。   一片昏沉间,手腕处炽烫的感觉愈发强烈。   池殊强撑开沉重的眼皮,看到淡青色的静脉上,那抹殷色的纹路红得如同流淌的鲜血,几欲破开他单薄的皮肤喷薄而出。   在青年的头顶,布满坑洞的血红肉壁长出了一只又一只怪异的眼睛,它们注视着底下尚在挣扎的人类,或怜悯,或冷漠,或恶毒,或不怀好意。   “不要试图挣扎,你注定与这里融为一体……”   “为了祂,接纳……”   听到主脑的声音,池殊深深吐出一口气,肩膀微微颤抖,竟是弯起狼狈湿漉的眉眼,惨白如纸的脸上露出一个晃眼的笑来。   “是吗。”   他嗓音虚弱,气息淡得仿佛随时都会消散。   “在你试图同化我之前,或许得先问问‘祂’的意见。”   下一刻,仿佛感知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青年头顶上的眼睛紧缩成战栗的针尖,主脑血红的巢穴惶恐地蠕动着,触手如蝗虫般飞舞,它们像拥有了自己的意识,疯狂地想逃离这个地方。 第91章   主脑彻底闭合, 唯有满地残碎的猩红血肉昭示着刚才发生的混乱,巨大的动静令在场的其余几人都忍不住睁开了眼,惊愕地望着面前的这一幕。   空气中飘散的血腥味熏得人头晕目眩, 这里的一切都开始发生起某种更为怪诞诡谲的变化,最中央那颗巨大的“脑子”在不断收缩、膨胀, 一只只红色的眼睛自内部鼓出,下方的触手如同漂浮的内脏。   空间内, 环形的墙壁上浮出了一张又一张各异的人脸, 它们惨白的面容裹覆着血红的薄膜, 身穿校服,被红色的细线缠绕在墙面上,那些睁开的无神的眼睛犹如正注视着底下的众人。   陈延仰着头, 微微喘气, 浸透鲜血的斩殷在他染血的指间散发出危险冰冷的光, 握拳的掌心被扎得渗血也浑然不觉, 他死死盯着青年消失的那个方向,就要冲上去之际, 一只手突然抓住了他的胳膊。   陈延转头,看到来者, 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   对方此刻的神态和记忆里的隐隐有些不同, 如果偏要说的话, 就是眉宇间平白多出的那抹郁气与狠戾,陈延的心头涌起一阵古怪的感觉。薛琅盯着他, 道:“你现在过去, 也只是白白送死。”   陈延冷笑反问:“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死?”   薛琅眸色微沉,抓着他手臂的手并未松开:“我跟你一起去。”   “你……”   话音未落,突然间, 一张轻飘飘的纸页从半空飘落到他们的眼前。   两人皆是一愣,朝那看去。   纸页的正上方打印着几个熟悉的大字。   【退学审批表】   最下面那一行【校长签名】已经不再是空白,落款的二字笔迹潇洒漂亮,黑色的浓墨洇透单薄的纸张,格外触目惊心。   【池殊】   纸页无声坠落在地,边角的签名刹那被鲜血染红。   ******   热意在手腕处的纹身涌动,池殊喘着气,垂落的指尖微微颤抖,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那道花纹犹如一条被拉开的伤口,猩红流动欲溢,一只苍白的、带着尖锐非人感的大手从他腕处的纹路伸出,与他十指相扣。   一股战栗的感觉窜上脊柱骨。   冰冷的、如同被毒蛇缠绕的触感自池殊的右手传来,指腹不疾不徐摩挲过他的手背,他压下心头的寒意,转头对视上一双无机质的殷红眼睛。   里面涌动着某种大型兽类对猎物势在必得的掠夺与渴望。   正序微微眯眼,寒冷的指尖抚摸过青年柔软的腕内侧,在妖冶的纹路上徐徐滑下一道微陷的痕迹。   “你还是使用它了。”他的嗓音磁性动听,却带着机械般的冷感与漠然,俯视,高高在上。   “如果我晚来几秒,你的身体就会被它完全占据……”正序发出一声不真切的低笑,“看来你是真的一点也不想见我呢。”   在他的身形出现之后,周遭的那些血肉犹如萎缩般塌陷下去,眼睛的四周流出了乌黑的血液,触须颤抖着,发出无声的、恐惧的哀嚎。   池殊的视线穿过汗湿的发丝,盯着男人的脸庞,唇角弯起一个略带嘲讽的笑:“或许,比起被你夺走灵魂,还是永远留在这里更好一些。”   正序的眸中闪烁着危险的光,声线低沉而喑哑:“但你最终还是选择了我,不是吗。”   此时此刻,他已不再掩饰自己对面前这个人类的欲望,野兽撕下了最后一层伪装,贪婪地、疯狂得近乎平静地注视着青年,后者此刻面颊苍白、形容狼狈,但出乎意料地,正序并未在对方的脸上捕捉到分毫的畏惧之色。   男人的眸色暗了暗。   他太想亲手揭下这个人类的伪装,欣赏他不同于人前所展露的、脆弱狼狈的一面,可那双清泠泠的茶色眼眸只是平静地、毫不回避地直视着他,仿佛已然料到这个结果。   宽大苍白的手掌扼上青年柔软的、没有丝毫防护的脖颈,怪物垂眼注视着掌中的人类,如同俯视一只纤细柔弱的鸟雀。   他曾给池殊的手腕处留下了一道“契约”,一旦对方选择了使用它,契约便会生效,而其内容,便是成为他的眷属,将自己的灵魂献于他。   受这个副本的限制,招厄目前无法现身,这就意味着他无需和对方分享自己的猎物,可以完全地、彻彻底底地占有面前这个青年。   “你似乎并不害怕。”   男人高大的身影缓缓逼近,鼻翼几近触上池殊的发丝,犹如在嗅闻他的气味,他的手指很冷,但被他触碰到的皮肤却在发烫,池殊的睫毛条件反射地颤了一下,旋即,唇角露出一个似有似无的弧度。   “害怕?或许吧。不过有一点我很好奇,你为什么如此执着于……唔,我的灵魂。”   “它成色很好,是我见过最完美的藏品。”正序低沉的嗓音贴着他的耳根响起,“当然,现在我对你的身体,也很感兴趣……”   池殊自动忽略了后半句,若有所思。   上个副本末,招厄也说过类似的话。   在这个游戏里,“灵魂”,到底代指什么?   看出青年在走神,正序的心头涌起一阵不悦的感觉。男人的手指沿着对方动脉的位置徐徐往上,扣住他的颌骨,用力的指尖在两颊的软肉处下陷出弧度,迫使他看着自己。   窒息带来的不适感令池殊的睫毛微微颤抖,他鸦羽般的发丝顺着动作往后滑落,露出白皙光洁的前额,青年血色淡薄的唇扬起,用温柔动听的口吻,吐出冷漠的字句。   “你知道吗,其实我讨厌仰视看人。”   池殊在心中下达命令:“发动天赋[孤注一掷]。”   脑海中响起了系统机械的提示音。   【玩家[孤注一掷]天赋已发动。   持续时间:1h   使用对象:正序】   【当前成功概率:0】   【当前危险值:85】   【剩余时间:00:59:59】   空气霎时凝重了几分。   那双猩红的、冰冷的眼眸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他,视线直白而贪婪,赤裸且露骨,仿佛要将面前的这个人类彻底剥皮拆骨,吞吃入腹。   几乎发自本能的,被盯上被觊觎的感觉令池殊的后颈窜起一阵凉意。   “看来你还没有完全认清自己当下的处境。”   尾音尚未完全落下,一股大力自他的肩头袭来,池殊眼前天旋地转,脊背一痛,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体已经被压到了墙上。一双惨白的骨手环住他的腰部,犹如毒蛇般绞紧,迫使青年的身体踉跄着从上往下滑落。   如同野兽的、沉重缓慢的吐息扑在池殊的颈侧。   【危险值:100。】   【成功概率:5%。】   【发动失败。】   正序的手抵在池殊的身侧,用身躯禁锢成一座逼仄狭窄的囚牢,将对方困于其间,此时此刻,在他那人类的皮囊之下,强烈的非人的那部分疯狂叫嚣着,几欲破体而出。   周遭的空气都变得沉重起来,仿佛凝结成铁,池殊有些艰难地呼吸着。   欲望正在他的体内蠢动,由面前这个人类一手挑起的、食欲与占有欲交织的感觉,仿佛千万只手撕扯着他的胸膛,催促着他回归最原始的模样,将唾手可得的猎物吞入巢穴。   自深渊里诞生的怪物不懂得情感,只会毁坏、杀戮、掠夺,正序感到青年皮肤后脆弱的动脉在他的指下微微颤抖,杀死他就宛如呼吸一样轻易,他迟迟没有动手,只是期待着看到对方恐惧哀求的一面罢了。   或许其间还夹杂了某些别的另类的情绪,但那些微小的波澜顷刻便被其他更为强烈的、汹涌的欲望给吞没。   野兽撕毁了笼子,无声摩挲着自己的爪牙。   【危险值:110。】   【成功概率:15%。】   【发动失败。】   池殊仰着头,颌骨的弧度更显明晰,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带些嘲讽的笑容。   “你杀不了我,因为你还要借助我逃离这里。但你又不希望受制于一个人类,所以你想反过来控制我,让我成为你的‘眷属’,呵……一举两得。”   正序眯起了猩红的眼眸。   男人低沉的声线落在池殊的耳畔,阴冷,危险,字句缓慢滚过的时候,激得那里的皮肤微微战栗。   “你知道了又怎样。”   怪物冷硬的指骨轻易圈住青年的手腕,殷红的纹路如血液般流淌,池殊感到火燎似炽烫的感觉从单薄的皮肤下猛地腾起,沿着血管一路烧上,他的整条手臂都因此脱力似地发颤。   “‘契约’已经生效。”   “你属于我。”   【危险值:130。】   【成功概率:30%。】   【发动失败。】   正序满意地看到青年冷白小臂上蜿蜒的纹路,从腕处开始,那诡谲的、阴冷的猩红浮起在淡青的血管上,像是白瓷表面晕开的釉色,又被衣袖遮掩,在略显凌乱的襟口下荡开一抹诡艳的颜色。   池殊的锁骨被冷汗浸湿,沁染水渍的纹路秾艳得恍似流淌,伴着他压抑的喘息上下起伏。   男人暗沉的眼眸盯着对方散乱的襟口,那里腻白的肤色衬着鲜红的图纹,宛如一道紧扣皮肤的、带着束缚意味的锁链。   正序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热意烧得池殊的胸口发烫,他全身从指尖到脊线都在战栗,片刻,却是低低笑了:“凭借这种手段,就想把我绑在你的身边?其实招厄之前也想这么干,不过你知道他为什么没有成功吗——?”   下一刻,池殊竟是主动倾身向前,薄唇几近擦上男人白色的发丝,用一种满怀恶意的、戏谑的口吻缓缓道:   “因为他爱我爱得不可自拔,宁愿给我当狗,也不想离开我的身边。你也想试试吗?”   【危险值:150。】   【成功概率:55%。】   【发动失败。】   怪物尖锐的骨手猛地从池殊的背后探出,锁住他的肩颈,将他往后狠狠一拽,池殊的后脑勺磕上墙壁,仰头喘着气,弯起的含着愉悦的眼眸注视着面前的男人。   正序捏住他的下巴:“你以为我会信吗?虚伪的人类。”   “虽然不知道你用了什么办法控制住了他,但我不一样……”他的手指摩挲着青年脆弱单薄的皮肤,稍稍用力,那里便敏感地浮起薄红。   “是什么让你产生了错觉,以为就凭你现在这个模样,能从我的手里逃脱……”   属于对方的、危险冷冽的气息进一步靠近,池殊的脊背完全抵上了墙,身体的各处被怪物的手指束缚着,无法动弹,避无可避,他受限的视角难以看到对方完整的面容,只能感到男人那疯狂的、几欲将他吞噬的视线一寸寸地从自己的身体上挪过。   “或许我应该给你一个教训。人类。”   【危险值:160。】   【成功概率:70%。】   【发动失败。】   尖锐的刺痛从脖颈处袭来,池殊的肩膀剧烈地颤了一下,指尖收紧又松开,如同一尾脱水的鱼,温热的血液自他的颈部淌出,又被悉数吮去。   他猩红的眸子倒映出青年此刻的模样,那副姣好的皮囊尽显虚弱与狼狈,池殊垂着眼,血液迅速的流失令他的眼前浮起大片晕散的黑影,   他挣扎似地抬起垂在身侧的手指,却被一只冰冷有力的大手抓住,那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一根根强硬地挤入池殊的指缝,轻而易举便将他的动作压制了下去。   视野彻底被黑色的重影模糊,池殊艰难地喘了口气。   正序的嗓音因欲望染上了一层不真切的喑哑。   “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享用你的灵魂了。”   【危险值:170。】   【成功概率:85%。】   【发动成功。】 第92章   【天赋剩余时间:00:36:54。】   在系统最后一个字吐出后, 世界犹如按下了静音键,陷入死寂。   周遭有某种事物悄无声息地发生了变化。   那些占据池殊大脑的、噪点般的杂音彻底消失了,变成了一片诡异的宁静, 他清晰地听见自己尚未平息的喘息与心跳,视野里晕散的黑影在缓慢褪去, 血色聚拢成实体。   他的喉咙因刚才的窒息迟来地涌起血腥味。池殊艰难地一点点抬起眼帘,从自己垂在身前的指尖缓缓往上。   正序如同野兽般腥冷的眸子正注视着他。   池殊能感受到对方那几欲喷薄而出的杀意与不甘, 但此时此刻, 面前的男人却不得不将其隐藏在人类的皮囊之下, 以一种佯装顺从的姿态收起爪牙。   正序盯着眼前的青年,心中突然涌起一阵强烈的、想要服从于他的欲望。   食欲犹在体内叫嚣着渴望,不满地宣泄着躁动的怒火, 他不得不竭力将它们压制下去, 男人的眸中因隐忍浮起淡淡的血丝。   把对方变成眷属的过程被强行打断了。   不, 准确来说, 是他自己,变成了无条件服从于这个人类的……臣属。   无形的项圈锁住了他的脖子, 令他不得不违抗自己的本能,收起能轻而易举夺取对方性命的獠牙, 佯装温驯地匍匐在对方的脚下。恶意仍在心头翻沸, 随时都有可能冲毁摇摇欲坠的囚牢。   “请原谅我刚才的失礼。”正序微微垂眸, 嗓音带着种毛骨悚然的平静,“您做了什么?”   他松开锢住青年的手指, 在后者反应过来前, 低头往他的手背落下一吻。怪物冰冷的唇瓣触上池殊的肌肤,仿佛有什么刺骨的东西沿着血管钻了进来,他的指尖狠狠一颤。   池殊猛地抽回手, 苍白的眉眼弯起些愉快的、恶劣的笑意,手掌带着侮辱意味地拍了拍男人的侧脸:“注意你的言辞。你只需要知道,从现在起,你无条件服从于我。”   正序无声拢了拢空落的指尖,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对方的体温,他对上青年浅茶色的眼睛,欲望在蠢蠢欲动,男人喉结滚动,低眉道:“您想让我做什么?”   池殊歪了歪头,鸦色的发丝顺着他的动作滑过锁骨:“我讨厌仰视人。”   正序晦暗的视线扫过青年襟口下艳红的纹路,那是他给作为“猎物”的人类打下的印记,而现在,它却反过来成为了他的束缚。   “我明白了。”   池殊微微挑眉。   下一刻,空间内的墙壁上探出无数暗红色的触手,如同疯长的藤蔓,汇聚成血红的洪流而下,涌向下方的青年。   它们堪称轻柔地托起对方的身体,温驯地蹭过他的皮肤,交织成一张猩红的座椅,将他稳稳地停在半空,在池殊的身后,数不尽的触手蠕动着,像一片红色的瀑布,血光将他的皮肤染上了一层妖异的淡红。   高大的男人半跪在他的身前,从池殊这个角度,能看到对方雪白的发旋与阴翳的红眸,他脖颈微垂,衣衫下肌肉的轮廓将布料绷出危险的弧度,过分苍白的皮肤显出一种非人的尖锐感。   正序抬起头,视线缓缓扫过青年自然垂落的小腿,一寸寸挪到他袒露的锁骨与喉结,那血色极淡的唇正微微弯着,饱满的唇形翘起玩味的弧度。   那张惯会吐出狡诈的、伪善的、似真似假字句的嘴唇,看上去竟格外的柔软。   单薄,湿润,犹如待采撷的花瓣。   他从未体验过那里的触感。   一旦心中浮起这个念头,某种奇怪的渴意便如附骨之疽般侵入他的皮囊,他感到一阵从未体验过的、迫切的情感。   正序按捺下已然翻涌至喉头的欲望,平静的嗓音低沉喑哑:“这样,您满意么?”   池殊屈起的指节抵着下巴,垂眼俯视着下方的男人,发出一个唔的音节:“马马虎虎。”   猩红的触手无声缠绕上他苍白的手腕,隔着衣料环住他的小臂,湿冷柔软的触感钻入毛孔,但意外地,池殊并不感到排斥,甚至产生了一种微妙的、能够控制那些东西的感觉,就像……自己与它们建立了某种联系。   或许是正序在他身上的那道纹身起了作用,让他得以分享到了对方所谓“神明的权柄”。   他不着痕迹地动了下指尖,触手们便乖顺地从他的身上松开。   池殊把视线重新移到男人的身上,如同打量一只囚笼中的困兽。青年弯起色泽浅淡的眼眸,眉梢携着愉悦:“那么,接下来,向我献上你的虔诚吧。”   ******   系统冰冷的提示音回荡在玩家们的耳畔。   【恭喜逆位方完成阵营任务,胜出本场对抗赛。】   【败方将全员回收。】   【到有玩家探索度已达到100%,本副本永久关闭,不再开启。】   【副本关闭倒计时:5分钟……】   【呲——呲……】   【检测到有█干扰,正在启动强行关闭程序……】   【请各位玩家耐心等待……】   ……   “怎么回事?”在机械音落下之后,薛琅不禁微微皱眉,他下过那么多次副本,从未遇到这样的情况。   异渊游戏的系统……也会受到干扰吗?   他想起上个副本结束时池殊比他们都要更晚离开副本的事情,看来这次依旧和那个人脱不了干系。   数分钟前,对方被主脑彻底“吞噬”,看样子是凶多吉少,但直到现在,作为队友,薛琅能看到对方的通讯头像依旧是亮着的,没有变成灰色。   这意味着池殊还没有死。   陈延的视线扫过周遭的血红,墙壁与地面都由血肉构成,那一个个蜂窝般的凹陷不断蠕动着,好似在呼吸,头顶上是密密麻麻的触须,犹如倒长的海草般浮动,底部是类似眼球的东西。他能感受到它们的视线。   他们此刻已然身处于主脑的内部,这里只有一条血红的道路,通过未知的深处。   想到刚刚发生的事,陈延的眸光闪烁了一下。   作为整个副本的核心,主脑根本无法借助寻常的手段从外部破开,但这个人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竟然让那些闭合的血肉自发地为他们拨开了一条入口,即便持续的时间极短,只能堪堪让他们两个人闯入。   他全程都在旁边看着,没有捕捉到发动道具的痕迹。那么除了天赋,陈延想不到其他可能性。   一股冰冷的寒意突然掠上薛琅的脖颈。   他顿住脚步,视线从抵在脖子处鲜红的刀刃移到了身旁青年的脸上,后者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   空气一时静默,唯有周遭血肉颤动时发出的怪响。   “池殊跟我提过,你的天赋是‘招魂’。但很显然,不是。”陈延漆色的眸中毫无波澜,一字一句道,“你为什么要骗我们……不,你为什么要骗他?”   “出手很快嘛。”   薛琅轻轻笑了声,舒展开的眉眼同之前判若两人。他感到脖颈处细微的刺痛感,不出意外,那里已经流出了血,只要对方的手稍微哆嗦一下,便会割破动脉。他耸了耸肩,不以为然道:“怎么,你觉得我会对他不利?”   陈延盯着他,仿佛要透过那层皮囊看到某种更深的东西,他口吻平静,却无端令人不寒而栗:“告诉我原因。”   薛琅挑眉:“不行。”   陈延看了他两秒,发出一声冷笑,却是反手把刀抽回了,金属划破空气,发出危险的尖响。   “我会告诉他的。”   他不会在这种情况下和对方多做纠缠,也不可能真的动手,池殊还下落不明,这时候追问无疑是个愚蠢的做法。   薛琅探了探自己的脖子,不出意料摸到一手刺目温热的猩红,啧了一声。他第一次见面就看这小子不顺眼,果然,他的直觉是对的。   他们继续往深处走去,在刚刚的插曲后,两人之间始终萦绕着某种诡异的气氛。   薛琅突然道:“和我做个交易怎么样?”   他目视前方,缓缓道:“等离开这个副本,我们约个时间,到时你会知道你想知道的一切。不过,在这之前,你不能将这件事告诉他。”   陈延侧眸:“我凭什么相信你?”   薛琅眸色沉了沉,似有顾忌:“因为一些原因,我不能……总之你先答应。”   陈延沉默地盯着他,用眼神表示拒绝。   数秒的对峙后,薛琅烦躁地抓抓头发,低骂了一声:“……这种跟人绕弯子的活就不该让我来做。”他磨了磨后槽牙,做了个深呼吸,干脆摆烂道,“烦死了,你要告诉他就告诉他吧,反正之后烂摊子也不是我来收拾,随你的便。”   陈延:“……”   他眸色闪动,刚想说什么,视线突然被不远处的场景所吸引。薛琅的目光也不约而同地投了过去。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然来到了主脑核心的附近。   在通道的尽头,是一座更为开阔巨大的空间,血色织成穹顶,那坑坑洼洼的褶皱是主脑内部的沟壑,触手如猩红的瀑布一般奔涌而下,无数的学生被绑缚在血肉之间,它们双眼紧闭,尸体构筑成墙壁,使这里看上去如同异兽盘亘的巢穴。   待看清眼前的景象后,陈延瞳孔微缩。   那些触手的上面……似乎,有人。   薛琅同样看到了那道熟悉的人影,眼前的一幕太过怪诞诡异,以至于他们难以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诡谲的血光下,鸦发白肤的青年坐在触手交织的座椅上,屈起的手指托着面颊,那双眼眸如同淬了血,呈现出一种渐变的红色,里面仿佛被剥蚀了人类的情感,变得无比淡漠与冰冷。   他襟口的第一颗扣子被解开,能清晰地看见锁骨上猩红妖异的纹路,从胸前一路蔓延至腕骨,宛如一道怪异的诅咒,亦或是象征着束缚意味的枷锁,印在那格外苍白的皮肤上,有种凌虐的意味。   数不尽的触手在青年的背后涌动,好似窥伺的毒蛇,它们贪恋般触摸着他的衣角、裤腿,嗅闻着对方身上的气息,却被约束着无法寸进分毫。   在池殊的身前,半跪着一个发丝银白的男人。   他似是顺从地仰头看着面前的人,如同猛兽向它的驯兽师袒露出最脆弱的命脉,予取予求。   下一刻,两人脚下的地面竟开始剧烈地颤动起来。   不仅是地面,墙壁,穹顶,那些浇筑成它们的血肉都开始疯了一般地抖动着,一条条暗红的豁口在它们身上崩裂开来,主脑的沟壑抽搐蠕动着,仿佛垂死般发出撕裂的呜咽。   池殊微微垂眸,视线和底下两人有过短暂的交汇,又不着痕迹地移开了目光。   现在他这个模样,根本不可能和他们正常交谈,只能之后再找个理由……   正序早已察觉到那两个潜入主脑的不速之客,但在他的眼中,那些人不过是随时能够捏死的蝼蚁而已。   可是,   面前这个人类竟然因为他们而颤动了心神。   男人的眼底一片晦暗,他垂下眼皮,巧妙地将如沸水般翻涌而上的恶意尽数掩去。   欲望又开始在他的体内作祟。   这个人类是只属于他的猎物,一个漂亮的、狡诈的、完美的狩猎对象,他会得到他,不惜一切代价,而在这之前,他绝对不会让任何东西染指他。   “这样做,您满意吗?”   正序的声音拉回了池殊的思绪。   主脑已然开始崩坏。   不用太久,它便会从里到外地,彻底爆炸成一滩没有意识的肉沫。   池殊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缓缓道:“你能做的可不止这些……”   他的眸光转了转,对上男人暗沉的、危险的眼睛:“比如,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正序似乎思考了一会儿,用一种不像在开玩笑的口吻说:“我不是东西。”   池殊:“……”   “如果您想,我可以当您的狗。”   “毕竟在你们人类的观念里,狗是最忠诚的生物。”   池殊:“??!”   不要在这种地方做出错误的阅读理解啊。 第93章   主脑内的一切都在塌陷。   猩红撕裂, 墙壁上密密麻麻的尸体变成一块块看不出原样的血肉簌簌落下,那些面容似哭似笑,半空中, 红色的触须几近癫狂地抽动,从根部开始萎缩, 发出嘶嘶的哀嚎。   陈延和薛琅二人站在不断震颤的地上,勉强维持住自己的身形, 铺天盖地混乱的血色间, 唯有青年所在的那个地方没有遭到丝毫的干扰, 对方仿佛身处于风暴的最中心,无形的屏障环绕在他的周围,血光映照在青年比往日更苍白的面容上, 显得格外诡异。   从他们这个角度, 能看到原本跪在地上的男人站起了身, 高大的身形完全笼罩住座位上的青年, 也遮住了他们的视线。   对方俯着身,以一种几乎将人笼在怀里的姿势往前倾去, 手臂搭在扶手上,宛如野兽圈占自己的猎物, 紧密, 暧昧, 残忍,那尖利的爪牙随时都可能探出, 咬断怀中之人脆弱的喉管。   看着这一幕, 两人皆是沉下了眼。   那个人……   到底是谁。   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对方给他们的怪异感太过强烈, 很可能并非人类……   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你说……池殊他会不会被控制住了?”薛琅的声音在这时响起,血肉尖锐的嘶鸣间,并不真切。   陈延的眸光盯着血肉之上男人的背影,仿佛要穿过对方,看到被他圈住的青年,沉声道:“有可能。”他微微侧眸,“我们得去救……”   话音未落,系统冰冷的提示音突然在他们的耳边响起。   【█扰动已修复,本副本将在五分钟后关闭,届时所有存活的胜方将被弹出游戏,请各位玩家做好准备。】   最开始的两个字被刺耳的电流模糊,两人互视一眼,皆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凝重。   按照目前这个形式,池殊很有可能被同化成了副本的一部分,脱离了“玩家”的身份,就意味着他会被永远留在这个副本,与死亡无异。   他们得在那之前把人救出来。   薛琅磨了磨后槽牙,望向不远处的人影,黑眸中凝聚着一团火:“没时间了,走。”   触手涌聚而成的高台上,身前的男人近乎虔诚地捧起青年的右手,冰冷的指弯扣在池殊的腕内,往手背印下毫无温度的一吻。   正序的嗓音暗昧而低沉:“我会遵从您的一切命令。我的……主人。”   池殊略略挑眉,恰对上那人猩红如血的眸子,他毫不留情地抽回了手,修长的手指捏住对方的下巴:“我可以理解为你在转移话题吗?又或者说——你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   青年的唇角微弯着,眸中却无半点笑意,正序清晰地看见那双浅茶色眼中自己的倒影,这让他有种对方完完全全被他占据的感觉。这很好。他很喜欢。当然,他想要的远比这个更多。   “您说得没错。”他缓缓道,“我与招厄是同类,从拥有意识的那一刻起,我们彼此便能感应到对方的存在,有着共同的记忆。但我们都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被谁创造,又或者说,关于异渊之外的一切,我们没有任何记忆。”   池殊看着男人的面庞,垂在身侧的指尖轻轻敲击着。   对方的模样不像在说谎,不同的神格对应不同类型的副本,他们无一例外掌控着副本的核心,却又不像寻常的npc一样没有自主独立意识,他们知道玩家与直播间的存在,甚至能影响副本外的第一世界。   尽管正序与招厄受某种规则的制约,但依旧能做出一些超乎副本约束的事,很显然,他们并不属于这个游戏。   异渊究竟为什么要设定这么大的干扰因素?对于一个游戏而言,一切都在秩序之下的运行,难道不是更容易管控吗?   除非……异渊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   池殊沉思几秒,开口道:“你们的‘同类’……在这游戏里到底有几个?”   正序深深地看着他:“我能感应到的同类,一共有五位。”   也就是说,除去招厄的话,还有四个不同的神格。   池殊总有种会在之后副本里将他们见个遍的不详预感。   面前的青年正垂着眼,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正序微微眯起眸子,沉声开口:   “我需要提醒您一句,您的同伴就要过来了,您现在这个样子,或许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误会……”   池殊微微一愣,瞥了一眼角落里的系统提示:   【当前天赋剩余时长:00:07:34】   足够让他撑过脱离副本。   只要别再出像上次那样的幺蛾子……   不过根据经验来看,意外总是少不了的。   池殊唔了一声,摆摆手:“行了,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别来找我。”   对方一副当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模样,正序的眸子不由沉了沉,他低垂的视线游离过青年袒露的苍白锁骨,按捺下喉头翻滚的食欲,嗓音一如既往的驯服与平静。   “听您的。”   下一刻,男人的身影消失在眼前,池殊心念微动,触手们便缓缓将他放了下来,他的视线转了转,很快捕捉到了不远处朝他赶来的两道人影。   薛琅和陈延来到了池殊的身前。   那些触手环绕在后者的周围,却并没有攻击人的欲望,青年的面色呈现出一种异样的苍白,衬得身上的纹路如血般殷红,对方的五官明明是熟悉的,却无端给人种阴冷难以接近的感觉。   联想到之前发生的场景,两人投来的视线染上了些许警惕。   池殊很可能被同化成了主脑的一部分,变成了育才高校的“校长”,对方或许已经不是他们所认识的那个“池殊”了……   如果真是这样……   忽地,面前青年的身形颤了颤,而后仿佛支撑不住一般,踉跄着往地上栽去,来不及多想,两人连忙上前一步扶住了他。   隔着层单薄的布料,他们能感到青年温热的体温,对方的襟口有些乱,能够清晰地看见其下艳诡纤细的纹路,印在锁骨的中央,宛如一朵盛开的花。   池殊转头看了看两人,露出一个笑,声音有些虚弱:“谢谢你们来找我……”   “你……”薛琅顿了一顿,把怀疑的话咽回了肚子,“你还好吗?”   池殊摇摇头:“我没事,就是……”他拖长尾音,在两人的注视下缓缓开口,“被带进主脑后,我好像缺失了一部分记忆,很奇怪,我想不起刚才发生什么了……”   青年的口吻堪称真诚,再配上那双带些困惑的眸子,让人无从怀疑其真实性。   闻言,两人皆是松了口气。   看来他们之前所看到的,并不是真正的池殊,不论怎样,对方没事就算好结果。   池殊:“你们的表情……之前发生什么事了吗?”他注意到薛琅脖子处的伤口,“这又是怎么弄的?”   陈延瞥了薛琅一眼:“没什么,来的路上受的伤。至于具体的,……等副本结束了再跟你讲。”   后者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翻了个白眼。   闻言,池殊的眸子闪烁了一下。   薛琅脖子上的伤口,不像是副本里的怪物弄的,更像是利器造成的伤。   他的脑海中很快就浮现出陈延常用的那把长刀,若有所思。   奇怪。   在他不在的时间里,这两人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副本五分钟的倒计时很快归零,玩家们的耳畔响起了熟悉的提示音。   【副本[怪谈鬼校]已结束。】   下一刻,池殊视野内的场景迅速变化,宛如疯狂旋转的万花筒,强烈的眩晕感袭来,伴随着越来越模糊、不断离他远去的电流音。   【正在对玩家:池殊启动脱离程序。】   【尝试脱离中,请稍后……】   【警告!警告!脱离失败!】   【继续尝试脱离——刺刺……刺……】   【脱离失败。】   【系统已被█干扰,请玩家耐心等待。】   【正在重连信号中……】   【……1号玩家……欢迎登录……】   【测试版本V@&**%……】   【……】   池殊:……   他就知道。   不出意外的话要出意外了。   Bug体质实锤了。   他在一片混沌中缓缓站起,这里没有一丝光,只有翻滚的、无尽的黑暗,仿佛不管往哪里走都找不到出路,只能被彻彻底底地困死在其间。   和上个副本一样,他又来到了这个熟悉的地方。   池殊做了个深呼吸,一片死寂间,开口道:“出来吧。我知道你在这里。”   涌动的、庞大的黑暗之中,他的声音激起微弱的回音,宛如一星迸发的火焰,吸引着黑渊内的怪物朝他涌来。   一条触手突然从池殊的背后探出。   当它环上青年腰肢的瞬间,他呼吸一窒,还未来得及动作,便被整个儿拖了过去,紧接着,跌进了一个冰冷宽阔的怀抱,那人的鼻翼埋在他的发间,仿佛在嗅闻,冷意沿着他的后颈往下抚摸,池殊浑身紧绷。   他微微转头,还没等看到来人的模样,便被一只手不容抗拒地掰了回来,怪物的手指尖锐而危险,却又好似小心翼翼地收起利爪,触碰着掌下青年脆弱的皮肤,有意无意地将他的襟口拨得更乱,一寸寸按压过那里艳丽的纹路。   两道声音几乎不约而同地在他的耳畔响起。   “你是在叫他,还是叫我?”   池殊:……   这问题怎么有种“你爱他还是爱我”的死亡二选一既视感?   周遭的色泽由漆黑缓缓转向了灰白,池殊终于能看清视野里的景象。   正序的面容近在咫尺,不同于之前那伪装出来的平和的假象,此刻的男人终于撕毁了最后一层温驯的面具,露出怪物冰冷恶意的内里,俊美的面容上,那双猩红的眼睛犹如深渊底下的兽瞳,沉沉地、死死地凝视着面前的人类。   他的脊背贴着招厄的胸膛,稍动一下便能感到缠住他四肢的触手警告性地缠紧,来自背后的视线密密麻麻扎着池殊的皮肤,贪婪的、觊觎的、不知餍足的、怪物们的占有欲在这一刻才开始彻底地展现,如同阴湿粘稠的沼泽,稍稍沾上一点,便会无止境地往下陷落,被吃掉、被吞没。   池殊脊柱发麻,全身僵硬。 第94章   天赋倒计时已经彻底归零, 意味着现在的他再没有了约束他们的手段,宛如任凭宰割的羔羊,仰头露出脆弱的喉管。   男人低沉的声音环绕在池殊的耳畔, 令他的耳根传来一阵麻意。   “您玩得开心吗?”   正序垂眸注视着身前的人类,口吻中带着玩弄猎物般的恶意, 他指腹用力,满意地看到对方脆弱的皮肤在自己的手下敏感地泛起淡红。但不够。还不够。他太想看到那人失态哭泣的模样了, 红着眼睛浑身发抖, 用那张柔软的唇舌吐出哀求的字句。   怪物缓缓摩挲着爪牙, 无声发出威胁的讯号。   阴影侵袭,冷意悄然蔓延全身,下一刻, 池殊竟是弯起眉眼, 露出个灿然的笑来。   “怎么不呢?”青年动了动身子, 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看着就像是主动倚在身后男人的怀里。   他毫不回避地对视上正序殷红的眼睛,歪了歪头, 唇畔扬起的弧度堪称恶劣:“怎么,你不开心了, 想报复我吗?呵, 反咬主人的狗……我可不会要。”   面前的人类仿佛笃定了他无法杀死自己, 明明笑着,微扬的尾音却含着些挑衅似的玩味, 宛如一把戏弄的小钩子, 在人的心头狠狠抓挠。   正序眯了眯眼,嗓音低沉:“不,怎么会呢……”阴暗中, 他的视线和招厄有短暂的交汇,犹如同类间交换着某种隐秘的讯息,暗潮流涌,又缓缓落到青年的身上。   “能被您差遣,是我的荣幸。”   他的手指徐徐往下,青年上衣的扣子在他的指间被一颗颗挑开,顺着重力滚落,池殊感到胸前一凉,强忍住骂人的冲动:“……你干什么?”   质问的口吻,却在当下的这幅模样下显得毫无威慑力。   青年的衣衫被解到腰际的位置,单薄的衣料堪堪挂在肩头,胸口妖异繁复的纹路彻底袒露出来,明晰冷白的锁骨伴着呼吸起伏着,纤细淡青的血管在皮肤下纵横。   正序的掌根贴在青年的左胸前,那里的皮肤因刺激而紧绷,他阖上眼,细细感受着人类比平常更快的心跳:   “只是好奇……你吃起来是什么味道的。”   另一道喑哑的嗓音自池殊的耳畔响起,宛如野兽带倒刺的舌舔舐过他的皮肤,令他寒毛直竖。“我也是。”   束缚着他的触手似乎更紧了些。   池殊:……   虽然对方的动作以及口气很容易让人误会,但这种非人生物口中的吃,绝对是真正意义上的、纯粹的、出于食欲的那种吃。   危险的气息已然近在咫尺,巨大的压力之下,池殊根本动弹不得,男人冰凉的唇扫过他的颈窝,如同吐着信子的毒蛇在缓慢游动,陌生的触感激起微微的战栗。   青年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池殊:“等……唔——”   一根触手在这时自脑后环上,捂住了他微张的唇。   招厄的声音紧贴着他的耳根:“人类,我不得不承认,你很会耍手段,也很善于把言语作为无形的武器……只有这样,才能让之后的过程更加愉快……”   之后的字句因疼痛悉数化作破碎的气音,池殊浑身颤抖,死死咬住唇瓣,不让自己的喘息泄出来。   正序掀起眼皮,目光肆无忌惮地扫过青年隐忍疼痛的脸庞,那双蒙了层水雾的眸子显出一种氤氲的色泽,宛如失神一般,自然垂落的眼尾泛起病态的红,与往日温和冷淡的模样形成格外强烈的反差。   但他素来清楚这个人类的狡诈。   谁又知道对方此刻的模样不是伪装的呢。他总善于披上柔弱无害的皮囊,变作猎物的模样,用那张漂亮的唇舌吐出甜蜜的字句,诱使猎手一步步陷落早已布设好的陷阱,直到最后一刻撕下面具,露出真实的、放肆的一面。   只是……   男人修长的手指按住青年的胸口,细微的震颤感隔着血肉与骨骼传来,温热、纤弱,却又充满生机。   他好像更喜欢对方恶劣而张扬的、毫无顾忌的模样。   某种异样的情绪在正序的心底蔓延。   它们鼓噪着,不断发酵、胀大,在他的体内躁动,宛如千万颗勃发的种子破开血肉。   那已然不再是单纯的食欲了,也并非想要把眼前的人类当做藏品的占有,而是一种更为抓心挠肺的,无法排解的渴望,青年血液的气味在唇齿间蔓延,却宛如饮鸩止渴,隔靴搔痒,带来的是比食欲更加强烈与疯狂的欲望。   正序的眸子愈发猩红如血。   那到底是什么。   池殊的肩膀被对方的手扣着,失血的感觉令他有些晕眩,腿一软,全身的重量几乎压在招厄的胸前。   他脱力发颤的手腕被触手带起,另一只苍白的大手圈住他的腕,像野兽用捕杀猎物的爪牙折起一朵蔷薇,招厄不得不克制下力道,才能确保对方的骨头不会被碾碎。   那双暗紫色的眸子沉沉注视着人类皮肤上殷红的纹路,从手腕一路蔓延至胸口,诡谲、妖艳、如同一条盘亘在青年身上的毒蛇,招厄低垂的眼帘遮住眸底翻涌的欲望,霎时,怪物亮出獠牙,低头往那里咬下。   锋利的犬齿深深扎破人类柔软的皮肤,血液将纹路洇染,男人仿佛要用自己的气味掩埋掉同类的标记,以一种最原始的、野蛮的方式,宣誓主权。来自面前人类的气味令他迷恋、躁动,不知餍足地想要索取更多,欲望仿佛无穷无尽,得到的同时,招厄的内心又产生了某种困惑。   他似乎已经不再满足于单纯地把对方给吃掉了。   他想要的,或许比那还要多、还要狂热,他想要这个人类,而不止于身体,把对方据为己有是自然的,但只是到这一步的话,又缺了某些更重要的、疯狂的东西。   那如同一条无形的牵绳,拴住他的脖子,不管他如何撕扯、冲撞,都无法将它取下,他循着绳子一步步往前走,能看到那个人类坐在尽头,笑吟吟冲他勾勾指尖。   另一种更为奇怪的情绪在招厄的心中滋生,以至于他忍不住用自己的视线从头到尾、彻彻底底地打量着怀中的青年。   来自四面八方的,偏执的、渴求的、疯狂的视线。   池殊感到血液在不断从体内流失,意识也陷于模糊,黑暗如同不断膨胀的棉絮,挤压着他所剩无几的生存空间,连动一下指尖都费劲。   在那样的存在面前,人类的身躯还是太过脆弱与无力了,过分悬殊的实力差距令他连试图反抗都做不到。   不知过了多久,身上大半的束缚终于被松开,青年垂着眼,大口大口喘着气,散落的发丝掩映着泛红的颧骨,解开的衣衫顺着重力滑落,瓷白皮肤上交错的红痕格外触目惊心。   池殊可不认为这是对方突然良心发现,也从未指望怪物能拥有人类的同理心。只是因为他们不能杀死他,不得不在最后一刻收手。   池殊缓缓抬起眼,模糊的视野中,是男人苍白冷峻的面容,他有些分不清对方是谁,凭借残存的意识,招了招手。   看到青年的动作,正序微微挑眉,而后配合地俯近身去,下一刻,就被一只修长白皙的手狠狠拽住了领子,伴着啪得一声脆响,他的脸偏了偏,雪白发丝的掩映下,男人的神情模糊不清。   几秒的死寂。   正序的眸中浮起些奇怪的神色,像是确认似的,碰了碰自己的右脸。   ……他被打了?   池殊借力直起身子,忽然间,感到自己的手腕被抓住,他转身,对上一双深紫色的眼睛。   招厄深深注视着他:“你打了他。”   池殊缓慢地眨了下眼,等待着对方的下文。   所以呢?   但招厄却是不再开口,只是用那双幽冷的紫瞳看着面前的人,让池殊有种被大型野兽盯上的感觉。   陡然间,池殊的脑海中心领神会地闪过一个猜测。   这个想法太过离奇,也太过匪夷所思,以至于他的神色都有些古怪起来。   ……不是吧。   不会真是他想的那样……   他并不觉得自己刚才的举动能对正序造成什么伤害,怪物的观念里也没有什么被侮辱的概念,更不可能惹来对方的报复,那么抛开这一层,招厄说出那句话原因只剩下一个。   对方大概、可能、或许是想让他也打他一巴掌。   就像小孩看到别人有了奖励,自己也想拥有一样。   池殊:……   把挨打当奖励是吧。   这都是什么人啊。   哦,忘了,这两玩意都不是人。   一道低沉的男声在这时从他的背后传来,带着某种警告的意味:“不行。”   正序的身躯无声贴近青年,把手指一根根强硬地挤进对方的指缝,毫无间隙地握紧,殷红冰冷的眸子注视着对面的男人,仿佛在无言宣誓着主权。   与此同时,那些不安分的触手重新环绕上了青年的身体,招厄眯了眯眼,某种恐怖的气息逐渐笼罩住这座空间,池殊被夹在中间,神色有些麻木。   池殊:=_=   为什么这一幕有点熟悉?   你们要打就打,别带上他。   也就在这时,周遭的黑暗突然开始剧烈地颤动起来,仿佛受到了什么巨大的冲击,濒临崩坏,摇摇欲坠。   两道视线不约而同地投向了他。   【已检测到玩家位置。】   视野逐渐被光怪陆离的色块覆盖,池殊感到一阵眩晕,而后身躯不受控制地往下坠去,昏昏沉沉间,他依稀能听见男人遥远的、熟悉而低沉的音线。   “下一次……见……”   “不一样……”   “很快……”   “……”   之后的声音再也无法捕捉,取而代之的是夹杂着刺耳电流音的风声,很快,系统冷漠的机械音不真切地在耳畔响起。   【脱离程序已启动……】   【刺——刺——嘶嘶……】   【滴滴——】   【脱离成功。】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瞬间,池殊黑暗的视野里跳出一面荧白的光屏,一行行系统字幕在他的眼前飞速闪过。   【二星副本:[怪谈鬼校]已结束。】   【任务评级:S。获得积分10000。   支线任务进度:100%。额外积分奖励5000。   副本探索度100%。额外积分奖励5000。   获得道具:SS级道具*1,A级道具*1,特殊道具*2。折算积分3500。   激活特殊身份卡*1,奖励积分5000。   完成特殊任务:A级任务*2,B级任务*3,C级任务*1,奖励积分9250。   玩家激活[怪谈鬼校·暗面],奖励积分1000。   本次直播观众打赏总积分43832,除去平台分成后,玩家共计获得26299积分。】   【本场副本为阵营对抗模式,您为胜方,以下是胜方的小红花排名。】   【第一名:日耀。】   【第二名:星月。】   【第三名:破晓。】   【您的队伍在本次对抗本中排名第一,您的小红花数目为所有玩家中的第一名,恭喜您获得积分翻5倍的奖励。】   【经计算,本次副本您获得的总积分为:325245。】   【您当前的积分总额:408949。】   【本场副本中,您已获得:[正序]的馈赠。希望玩家再接再厉,争取得到?█??。】   【请主播继续努力,给予观众最美好的观影体验。】   【副本结算已完成。】   【检测到您累积获得积分大于十万,已为您开启第二世界。】   【是否进入第二世界?】   池殊:是。   【中转成功。】   【第二世界欢迎您的降临。】   池殊打开自己的身份面板,看到天赋[万诡迷]后面的那个升级按钮已经被激活,随着他视线的移动,下一级的预览介绍自动跳了出来。   【天赋:万诡迷。】   【当前等级:Lv.1】   【Lv.2(升级条件:十万积分)   被动效果:对副本中所有鬼怪或npc无差别产生吸引力,带来后果:未知。   主动技能:   1、对指定对象散发魅力,迷惑对方认知,持续时间1h,冷却时间6h。   临界次数:2   2、解锁新功能:可与指定对象发起强制对话,持续时长5min,对你的第一个问题,对方无法说谎。   临界次数:1】   【天赋描述:哇哦,你的魅力大放异彩,不管是谁都无法拒绝你的要求。小心点,结束之后,失去控制的它们或许会疯狂地将你给撕碎。】   池殊毫不犹豫地点击了【确定升级】。   之后,他又花了80000积分将道具[代价之眼]升到了二级,冷却时间从10时缩短到了8小时。   做完这一切,池殊站起身,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崭新如初的衣物,他摸了摸脖子,那里一片光洁,没有任何伤口,抬手的时候,右边的衣袖无意间滑落,露出一块纤细殷红的纹身。   那猩红的色泽刺了一下池殊的眼睛。   霎时间,他条件发射地想起在那片混沌空间内发生的事,男人冰冷的唇,疼痛感,潮湿暧昧的空气,血味,野兽般的视线……   糟糕的记忆。   池殊磨了磨后槽牙,深吸一口气,把这些乱七八糟的画面都丢到脑后,推开了中转站的门。 第95章   明亮的光束迎面扑来, 池殊不禁眯了眯眼,待眼睛完全适应光线后,视野里的人影终于明晰, 和上个副本结束后一样,他被传送到了一个巨大的广场上, 周围都是玩家,青年的出现并没有引起多数人的注意, 宛如一   滴水融进湖里。   相较于第一世界, 这里的一切都都给人一种莫名的肃穆与冷寂感, 广场上方是一面巨大的显示屏,不停滚动过彩色的字幕,周围高楼重叠环绕, 宛如巨兽, 橙色的光在建筑的狭缝间沉浮, 模拟着落日时的场景。   池殊盯着远处的“太阳”看了一会儿, 那轮昏黄的光源在视野里泛起重影,他莫名感到有些眩晕, 晃了晃脑袋,收回视线。   他打开通讯面板, 一连串的消息扑面而来, 来自半个钟头前, 几乎都是问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意外的,毕竟一旦副本结束, 尚存活的玩家都会被直接传到中转站, 从没出现过像池殊这样被卡在传送这一环节情况的。   正当池殊打算一一回复的时候,一道声音突然自耳畔传来:   “怎么出来这么晚?”   熟悉的偏冷音线,由远及近地朝他靠近, 池殊微微一愣,循声看去,果不其然对上一双极乌的眼眸,来者逆着光,五官分明的轮廓在阴影中晕深,显出几分不好惹的味道。   他不免有些意外:“你在等我?”   陈延发出一个嗯的鼻音,站在青年面前,目光在对方的左耳停了几秒,又不着痕迹地撇开:“遇到意外了?”   “唔……”池殊的视线游离了一瞬,条件反射地想起了那滚烫危险的吐息,男人冰冷掠夺的视线仿佛再度舔舐过他裸露的皮肤,后颈不免有些发烫。   “传送时系统出了点问题……我被困住了一段时间。”   陈延盯着他,神色看不出情绪:“这样吗。异渊游戏的系统竟然也会故障的时候么。”   池殊并不回避地对上他的视线,坦然一笑:“难道之前从没出现过这种情况?那我还真是中大奖了……谁知道呢,或许也有副本核心崩坏的缘故的吧。”   陈延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   见对方并没有追问下去,池殊自然地转移话题:“对了,薛琅呢?”   “他?他说自己有点急事,先走了。” 陈延微微一顿,像是想起了什么,眸中露出些莫名的情绪,“有关薛琅这个人,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   说到这里,他突然拖长了尾音,没有说下去,池殊感到奇怪:“什么?”   陈延低头看了看虚拟界面,像是在确认什么似的:“你是第一次来第二世界吧,副本刚结束,不如先找个吃饭的地方,等到那里我再跟你讲。”   池殊虽然有些不解对方为什么忽然打住了话茬,但还是点了点头,比了个请的手势,笑道:“可以啊,正好让我见识一下,高级玩家聚集的第二世界,到底有什么精彩之处。”   “精彩?”陈延的唇角似乎弯了弯,说不清是嘲讽还是别的什么,视线看向远处,“一群披上人皮的虫豸在进行最后的狂欢而已……”   最后的几个字几乎微不可闻,陈延看向他,神色淡淡:“走吧。想见识真正的第二世界的话,不如去‘夜之塔’看看。”   池殊跟上他的脚步,穿过并不拥挤的广场,头顶灰蒙蒙的,橙色的光芒就快要熄灭,昭示着“夜幕”的降临。   “夜之塔?”   “整个第二世界的中心,「高级玩家」的聚集地,消费很高,没点资本的人进不去,你可以把它看作……一个大型的娱乐场所。”   “那里能做什么?”   “吃饭,演出,舞会,交易,赌博,杀人……只要你能拿出足够的积分,一切都是被允许的。”   “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   “到了你就知道了。”   他们进入传送站,封闭的空间内,显示屏上荧光绿的倒计时往下跳跃,归零之后,门缓缓往两侧打开,外面的光线已然暗了下来,看不清远处,但池殊的视线还是第一时间被那座极高的、灰白色的建筑给吸引了。   周围的建筑显得格外矮小,它矗立,如同披上裙装的灯塔,广场上有一面钟,时针斜指向6的位置,秒针随着被吞没的光线一格格往前,几乎所有的玩家都向那座塔涌去。   陈延注视着远处的建筑,眸色显得有些晦暗:“日落之后,夜之塔才会呈现出它真实的模样。”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似的,当最后一丝光亮也消失,成片的霓虹自四面八方亮起,城市如同怪物剖开后横陈的尸体,花花绿绿的血管交纵奔涌,汇聚向那颗跳动的心脏——夜之塔。   现在正是傍晚六点整。   “像一片呕吐物的海洋。”   池殊脑海里莫名其妙地浮现出这句话,仿佛很久之前谁的声音在回响,他把自己的思绪拽回来,大脑很快适应了严重的光污染,听到陈延对他说:“走吧。”   塔里有很多层,具体数字并没有标明,仿佛一直往上能走到第二世界的尽头。   他们进入了第三层的一个包间,里面的环境舒适而雅致,菜单就在电子桌面上,池殊并没有忌口,在陈延的推荐下选了几样,菜很快被侍者npc送了过来。   与菜碟一起来的,还有两只黑色的小盒子,模样像是游戏机,给了他和陈延一人一个。   “这是什么?”   池殊点开它,发现屏幕被分割成红蓝两色,两块区域上方标示着不同的编号,由无规律的数字和字母组合而成,编号下面,是正陆陆续续不断往上滚动的金额,正中央有个倒计时,以及【下注】的选项。   选择之后,最低金额也是一千积分,往上封顶至一万。   侍者说:“一个供客人消遣的小游戏,您可以选择您中意的那一方。”她微微鞠躬,按下了一个装置,他们身侧的那面“墙壁”便如收起的百叶窗般变成透明。   池殊往外看去,在他们的下方,是一座圆形的擂台,无数和他们一样的包厢环绕在它的上空,自外面无法看到内部的景象。擂台上,站着两个人,他们的手腕处分别绑着红蓝两种颜色的标示,计时器上的数字正缓缓往下跳动着。   “在倒计时归零前,您可以选择其中一方下注。遇到任何问题的话,您可以摇桌面上的铃铛。”侍者鞠了一躬,离开了。   陈延对这种场面习以为常,只略略往外扫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见池殊似乎有兴趣,开口道:“你要玩?”   青年轻轻唔了一声,苍白的指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掌心的黑盒:“底下的那两个都是玩家吧,为什么……会参与这种‘游戏’?”   “因为积分。”陈延言简意赅,“参加擂台赛的玩家,胜方一个晚上就能获得大量的积分。不过这里可不会遵循‘点到为止’的规矩,只是保证参与者不会当场死亡罢了。”   他瞥了一眼屏幕上明显是随机生成的编号:“只有赢下七场的人才有资格给自己取代号,看来这一场的参与者都是新手。”   池殊微微一愣:“积分……就这么紧缺?更何况,下副本也能获得积分。”这话说出口后,他突然隐隐意识到原因在哪里了。   “反了。正因为不想下副本,才要通过各种途径获得积分。”陈延道,“两次副本的间隔是由上一次副本的评级所定的,但是,只要玩家能支付足够的积分,就可以延长这个时间,换言之,积分可以买命。”   “对于很多人来说,进入副本是迫不得已的最后的选择。”   从开始到现在,陈延都没有碰那个黑盒,看来他对此并不感兴趣。   倒计时终于归零,擂台上的打斗开始了,玩家们如同野兽般相互扭打、撕咬,池殊并没有打开扩音器,这一幕场景在他的眼中就像默剧。   在副本里,直播间的观众将玩家的生死作为消遣。副本外,这种情况以另一种形式呈现了。   池殊垂眸看了一会儿,按下了旁边的一个按钮,墙壁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包厢里安安静静,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   他随手打开了虚拟面板,进入玩家论坛后,视线粗略一扫,很快被一条几小时前顶上来的热帖吸引了注意。   【新一轮狩猎本赌局已开盘,欢迎各位玩家下注!】   狩猎本三个字看得池殊眼皮狠狠一跳,他点了进去,从主贴的链接跳转到了下注界面,上面用巨大的醒目字样写着【1v50】,因为自己这边赢面很低的关系,赔率已经到了悬殊的一赔三,还在不断往上滚动。   池殊看了几秒,心中忽然产生了一个疑问,望向对面的陈延,道:“你看到论坛上有关我的那个赌局了吧。”   陈延点头。   “它是异渊游戏举办的,还是……玩家?”   “准确来说,是公社。”陈延缓缓道,“排行榜第二的,荧惑公社。夜之塔负一层的赌场,就是由他们掌控的。”   池殊对“荧惑”这两个字并不陌生,刷论坛的时候也总能看到这个公社的影子,他屈起的手指托着下巴,不知在想些什么。   “对了,我还有个问题。”池殊忽然抬起头,盯着陈延,一字一句道,“你现实里,是做什么的?”   这话一出,对面明显愣了一下。   或许是他话题转变得太快,陈延眸色微动,打量着面上挂着浅笑的青年,沉声:“为什么问这个?”   “因为——”   池殊拖长尾音,身子微微后仰到椅背上,茶色的眼眸在灯光下泛出迷人又危险的色泽,他缓慢地,轻而肯定地说:   “你不是‘陈延’吧。”   空气有短暂的死寂。   对面的人望着他,漆黑的眸中并未流露出多余的情绪,扯了扯唇角:“你在说什么?”   池殊轻笑一声,自顾自说了下去:“你不是,又害怕露馅,所以根本回答不了我刚才那个问题。虽然不知道你是靠什么手段做到的……那么大费周章把我引到这里,说说吧,目的是什么?”   那双色泽淡薄的眼睛看着他,明明笑着,却无端给人一种冰冷的感觉,仿佛能看穿一切伪装,陷落到灵魂深处。   气氛几近凝固,池殊的脸上始终带着微笑,不知过了多久,一声轻叹般的低笑打碎了沉寂。   ‘陈延’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面上露出了某种如释重负的、愉快的神色,他的手肘搭着桌面,上身微微前倾,眸中浮起饶有兴味的情绪。   “我很好奇,你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说话的时候,池殊视野里‘陈延’的模样晃了晃,待重新清晰起来后,容貌、身形、气质、装束都和之前不一样了。   男人看着他,暗灰色的发丝后,自然弯起的眼眸看人总带三分笑意,他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张名片,用四指抵着,贴住桌面往前推了推,但池殊并没有接过。   他扬起唇角,浓密的睫毛下,琥珀色的眼眸紧紧盯着对面的青年:“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沈锦熙。初次见面。池殊。”   摆在对面桌角的黑盒忽然震动了一下,屏幕自动亮起,上面炸开几朵彩色的礼花。   沈锦熙分出一缕视线,挑了下眉。   “啊,比赛结束,你赌赢了呢。恭喜恭喜。让我看看,这场的赔率是……1.45,你刚才下注了多少积分?”   面对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池殊用无名指将黑盒勾过,顺着桌面往对方一滑,停下的时候,亮起的屏幕恰好进入沈锦熙视野的中央。   上面金色的字体夺目而晃眼。   【恭喜玩家:池殊获得14500积分。】   【下一轮比赛将在二十分钟后开始,感谢观看,祝您游戏愉快!】   “自然是……最大金额。” 第96章   他凝固的视线一点点自屏幕上的数字移到青年的脸上, 毫无征兆地,沈锦熙发出一串笑声。   他肩膀颤抖,笑声滚落到包厢各处, 眉梢挂起难以遏制的愉悦,良久, 缓缓地、含混地吐出呢喃般的气音:“真不错啊……我好像有点喜欢上你了。”   池殊摊了摊手,诚实道:“不好意思, 我不喜欢男人。”   沈锦熙终于止了笑, 托着下巴, 身子仿佛没骨头似地往前倾了倾:“所以说,你到底是怎么看出我不是陈延的?我真的很·好·奇。”   池殊微微挑眉:“想知道的话,你得先回答我的问题。”   “好啊。”他的脸上露出愉快的笑容来, 比了个手势, “我一定知无不言, 言无不尽。”   对方的语气夸张得有些虚伪了, 但池殊并不计较这点,他有自己的打算, 沉默几秒,池殊抛出了第一个问题:“是谁派你来的?”   仿佛早有预料一般, 沈锦熙答得毫不犹豫:“我们社长。”他歪头打量着池殊的神情, 发出一个散漫的音节, “啊,你还不知道吧, 我是荧惑公社的, 唔,你是不是想问我们社长为什么要派我来呢,很遗憾, 这个问题我也想知道。不过嘛,他对你这么感兴趣,我自然想要见识一下,这个叫池殊的人……”   顿了几秒,沈锦熙弯起了眼眸,耳语般地道:“身上到底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   池殊掀起眼皮,不闪不避对上他的视线,搭在桌面上的手指在灯光的映照下白得晃眼:“你社长是谁?”   沈锦熙眯了眯眼:“他姓温。温千华。”   他紧紧盯着对面的青年,下一刻,便蹙起了眉:“怎么,你不知道他?”   听出他口吻中的意外,池殊反问:“我应该知道吗?”   “不,”沈锦熙笑了,话锋一转,“你想见他吗?”   池殊微微一愣,便听对方自顾自道:“虽然他总是很忙,也不知道在忙什么,但……如果你想,我会帮你传达给他的。”   沈锦熙歪了歪头,眸中露出些受伤的神色:“连句谢谢都没有吗?异渊排行榜第三的荧惑社长,可不是那么好见的。”   对方刚才话语中的信息含量有些大,池殊敛下眸底情绪,装也懒得装地丢出了一个谢谢,态度可谓敷衍到了极点。   沈锦熙也不恼,笑盈盈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你到底,是怎么发现我不是‘陈延’的?”   池殊:“你确定要听?”   “我要听实话。”   青年眨了眨眼,露出一个计谋得逞的笑来:“实话就是……直觉。”   沈锦熙顿时一怔,唇角弧度往下压了压:“这算什么?别开玩笑了。”   池殊屈起的指尖点了点桌面:“我得承认,你装得挺像,并没有明显的破绽,不过么……你可以把这个归咎我的个人原因,对于周围的人,我比较敏感,从你突然出现的时候,我就觉得,这个‘陈延’,有点奇怪。”   他将自己放到椅背上,弯眼道:“其实我说那些话只是想诈你的,事实上,我根本拿不出证明你不是‘陈延’的证据,一时兴起而已,毕竟……不管结果怎样,我都不会损失什么,不是吗?”   暖黄的灯光静铺在青年的脸上,仿佛镀上一层鎏金,面庞轮廓被柔化,给人一种温柔无害的错觉,宛如挂在教堂墙上圣洁的壁画。但唯有和他交锋的人才清楚,那张漂亮皮囊下的算计与狡诈。   沈锦熙的眼眸沉了沉,笑容灿烂,近乎呢喃般地道:“你的行事风格,和他有点像呢……”   池殊抬眼道:“所以,你接近我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总不可能——是单纯地想要和我吃顿饭吧?”   “为什么不呢?”   出乎意料地,沈锦熙说。   他站起身来,俊美的面庞上扬起愉快的微笑,迷离的光束下,那双眼睛波光潋滟,他微微欠身,朝青年行下一优雅的绅士礼。   “能和这样一位美人共进晚餐,是我的荣幸。”   看着那只伸到面前的手,池殊不为所动。   “别装了,”他道,“薛琅也是你们的人吧。”   沈锦熙眯了眯眼,没有说话。   “你能这么快假扮陈延找上我,那么在副本内必然有安排你们的人,除了他,我暂时还没想到别的怀疑对象……”池殊轻笑,“你们从我来异渊的第一个副本就盯上我了,我想,这也是你们那位‘社长’的手笔,而他肯定掌控着某些和副本内联络的手段,甚至……能够监控副本的进程,对吗。”   不是问句。   待最后一字从青年的口中吐出,短暂的沉默后,沈锦熙毫无征兆地笑出了声。   他单手支着下巴,嗓音轻轻的:“真不错啊,我好像更喜欢你了……不过呢,我可没有骗人,来这里的主要目的,只是想见你……”   “顺便嘛,还有一件事——”   沈锦熙往前倾了倾身子,直视着池殊的眼睛:“有两个‘神格’失踪了,你知道吗?”   对方话语间的转折来得猝不及防,池殊眸色微微一动。   神格。   这个只在副本开始时呈现的、并不引人注意的名词,却被面前的人以一种微妙的、古怪的语调缓缓吐出。   “恰好,它们消失所对的时间点,都是在你从它们对应的副本离开之后。怎么看,你都脱不了嫌疑呢——”   池殊挑眉:“你想说什么?”   沈锦熙打量着对面的人,没能从对方的表情中捕捉到多余的情绪,不免有些遗憾。   “你听说过,神明的‘馈赠’吗?”他语气轻缓,径自说了下去。   “每一个副本都有着各自的‘神格’,就好比它们拥有的某种属性,目前已知的神格一共有六种,没有人见过它们的样子,也没人知道它们是什么,或许是丑陋的怪物,或许是来自深渊的无定形体,……但总而言之,在异渊的副本里,它们被奉为与‘神’等同的地位。”   “当有玩家触及副本核心的时候,那所谓的‘神’便有概率出现,给予玩家‘馈赠’。”   池殊:“那有什么用?”   “一旦获得‘馈赠’,这个玩家就不会再进入同一神格执掌的副本。如果有人能够集齐所有神格的‘馈赠’,他就能离开异渊。”   池殊想到了背包里躺的两个【[招厄]的馈赠】与【[正序]的馈赠】。它们都是在副本结算时跳出,并且后面会附带一句同样的话:【希望玩家再接再厉,争取得到?█??】   ……看来那串乱码掩盖信息应该是“更多神明的馈赠”。   “不用感谢我,这是流传在资深玩家间心照不宣的秘密,”沈锦熙笑吟吟道,“就像驴子前面的胡萝卜,人嘛,总归是要靠‘希望’来欺骗自己,才有力气奔跑下去。”   “不过呢,最近出现了一些变故。我们有监测‘神格’的手段,发现有两道神格的气息完全消失了,即使副本仍在正常运行,但这意味着进入那里的玩家将再也不可能获得‘馈赠’,也就失去了唯一逃离异渊的手段……”   说到这里,沈锦熙忽地停住,那双含笑的眼睛直直看着他,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池殊:……   他能说现在那两个神格都在他手上吗?   池殊:“我有个问题。至今有人通过这种办法离开异渊吗?”   沈锦熙:“很遗憾,没有。”   池殊:“那你们怎么能肯定,这种方法是可行的呢?”   沈锦熙沉默了片刻,忽然压低声音说:“其实我也这么觉得。呵。一件从没有人完成的、看不见成功希望的事,怎么会有人相信呢,居然还有那么多人信。哈哈,那些人还真是蠢得可以,一群傻瓜,你也是这么想的吧?那么,请问——你又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们从这里逃离呢?”   池殊愣了一下。   他似乎想错了。   在异渊这场杀戮秀中挣扎的玩家是时刻面临着死亡的恐惧的,倘若没有一个能让他们重获新生的理由使他们坚持下去的话,大部分的人早已崩溃。他们要的不是成功从这里逃离的案例,而是某种寄托。   沈锦熙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思绪:“时间还早,你要在这里逛逛吗。我很乐意奉陪。”   池殊:“不了。我有点累,这儿应该有住的地方吧。”   上个副本的中后期,他就有种身心俱疲的感觉,现在副本彻底结束,只想好好睡一觉。   “当然。会有npc带你去的。”沈锦熙眯了眯眼,“加个联系方式吧。”   池殊没拒绝,对方的名字很快出现在了他的好友列表里,他突然说:“之前假扮成陈延,你是怎么做到的?副本之外,是不能用天赋与道具的吧。”   闻言,沈锦熙眨眨眼,脸上露出苦恼的神色:“唔,这触及到一些……第二世界的秘密,是不能告诉外人的。不过呢,如果是你……三十万积分,我就把这个情报告诉你,怎么样?”   池殊扫了他一眼:“没兴趣。免谈。”   他升完级后手上就剩下二十多万积分,这人开口就要三十万,也不知是不是故意来试探他的。   沈锦熙遗憾地耸了下肩:“那好吧。”   拉铃之后,很快有侍者走进了包厢,示意池殊跟她前往房间。   离开前,沈锦熙忽然叫住了他。   他唇角噙着笑,语气亲昵,柔和的嗓音飘入池殊的耳中。   “对了,差点忘了告诉你,我是狩猎本中那五十名玩家之一。虽然我很喜欢你,但在副本里可不会留情哦。到时候,可别让我失望啊。”   门在池殊的眼前被彻底关上。   经过铺着猩红地毯的长廊,他跟着侍者进入电梯,电梯在六楼停下,他被带到了一间房间前,npc给了池殊房卡,打开门后,里面设施一应俱全,比现实中的五星级酒店还要豪华,唯一的缺点就是贵,一晚要2500积分,是第一世界的整整五倍。   池殊手头积分还算宽裕,懒得计较这些,他关上门,洗了个澡,便将自己扔到床上,在黑暗中闭上了眼。   意识渐渐沉入黑色的深海,仿佛有无数双手抓住他的身体,将他拖曳进梦魇的泥沼之中。   房间内,合拢的窗帘微微颤动,夜之塔外霓虹灯的一角顺着缝隙爬入,斜斜横亘在青年裸露的脚踝上,如同一层迷离的釉色。   悄无声息地,黑暗汇聚成涌动的触角从房间的四面八方渗出,它们攀上床沿,游走,蠕动,那张雪白的床宛如在暗海上漂泊的木筏,脆弱的人类静静躺在其上,被子滑落一截,毫无防备地露出苍白的脖颈,   一只修长尖锐的手轻轻抚摸过青年的脸庞。   仿佛有所觉察似的,池殊猛地睁开了眼,入目的是一片混沌的灰黑,床铺、窗帘、天花板都消失了,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已然不在那个房间之中,而身处于另一个诡异的、冰冷的地方。   类似的事情发生过太多次,以至于池殊不用思考都清楚这是谁的手笔。   ……那两个家伙又要干什么。   他想。   突然间,眼前的场景一变,自他的脚底开始,实木的地板往四周延伸,然后是墙壁、天花板,一个个家具浮现出它们朦胧的轮廓,仿佛造物主无形的手在塑造着这一切,只是瞬息的功夫,周围环境很快变得清晰。   池殊穿着单薄的睡衣,发丝凌乱,赤脚站在原地,神色有些古怪。   这是他在现实世界里的……家?   一道低沉磁性的嗓音忽然在他的耳畔响起。   “喜欢吗?”   声源很近,就仿佛说话之人的唇正贴着他的耳根,池殊的身形僵了一瞬,不动声色地往前挪了挪身子。 第97章   “你又在搞什么。”   池殊深吸一口气, 转过身,视线对上那人面庞的瞬间,不由微微一愣。   那是一张陌生的脸。   苍白病态的皮肤, 银色及颈的发丝泛出贵金属般的冷芒,男人的五官立体而冷峻, 眉眼狭长,挺鼻薄唇, 每一道弧度都宛如镌刻般优越, 浓密的睫毛下, 那双幽暗的眼睛正沉沉盯着他,好似蛰伏在阴影中的野兽对着猎物无声摩挲着爪牙。   男人身形高大,四肢修长, 上身穿着深黑色的西装, v形襟口大敞, 袒露出紧实有力的胸膛, 尽头隐没在腰际的束带里,单薄贴身的布料下, 能够清晰地看见隆起的肌肉轮廓。   池殊:……   是谁教他这么穿的?!   对方朝他走近了一步。   猛兽般侵略性的压迫气息扑面而来,他们本就不多的距离瞬间被缩得所剩无几, 出于对危险的感知, 下意识地, 池殊往后倒退了一点。   男人眯了眯眼,得寸进尺地继续往前走了一步。   池殊的卧室本来就不大, 多了两个成年男性更显拥挤, 他的小腿肚已经撞上了椅子腿,再往后就是墙壁,危险的凶兽此刻与他共处一室, 即使对方有着以人类的审美来看颇为优越的相貌,但属于怪物的、冰冷尖锐的气质毫不掩饰的释放出来,两相杂糅,形成一种强烈的、诡异的非人感。   黑暗在周遭蠢蠢欲动,犹如洞窟内交缠的毒蛇吐着信子,来自对方的视线几乎要将他穿透,那一动不动的、滚烫又专注的注视,期间夹杂着某种压抑的渴望,犹如火舌般舔舐过他的皮肤。   煎熬的对峙中,池殊咬了咬牙,选择先开了口:“你到底想干什么?”   头顶传来对方喑哑的嗓音:“对于现在的场景,你似乎并不意外。”   池殊:……   意外什么?   意外他被带到了现实世界里的那个房间?   还是那人把自己变了个模样,换了套新衣服,就以为他认不出他来了?   池殊有些不能理解这种非人生物的脑回路,或许对方真的只是想让他“意外”一下,但他偏不想配合。   于是池殊用一种挑剔的目光将身前的人从头到脚扫了一番,抱臂道:“怎么,想要换套打扮来取悦我?……”他微微往前倾了些身子,修长的手指勾住男人外翻的领口,向下用力,唇瓣轻动仿佛欲说些什么,怪物垂眼注视着身前的人类,视线在青年艳红湿润的唇上驻足,佯装顺从地配合他的动作弯下身子。   人类轻柔的嗓音伴着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耳畔。   “……首先,对待你的主人,态度放恭敬点。”   青年的眸中毫不掩饰闪烁着恶劣的光,像是算准了他不会对他动手一般。男人眯了眯眼,眸底一片晦暗。   对于对方颇具挑衅意味的言辞,他并不感到愤怒。   怪物没有人类的羞耻心,也不会将自己代入人类社会的阶级关系,对“主人”这一称呼,在他的眼中和普通的词汇没有区别,相反,如果对方在这方面有独特癖好的话,他甚至很乐意配合。   当然,他会为此索取更多的报酬。   但青年刚才的行为还是令他产生了不快的情绪。   ——这个人类根本没有去细想他样貌变化的原因。   不去想,代表对方不感兴趣,换言之,他根本不在乎,不在意他究竟变成了什么模样,又是因为什么发生了改变。   某种近于烦躁的、不满的感觉在的怪物体内涌起。   他说不清那种情感是什么,他盯着面前的青年,无数恶毒的念头犹如沸水在他的意识中翻腾,冒出巨大的泡泡,几欲将他人类的躯壳给撑裂。   想撕碎他,想吃掉他,想占有他。   ……   “对了,怎么只有你一个,另外的……”对视上男人幽暗的眼睛,池殊不由一顿,他从对方的眼中捕捉到了熟悉的、残忍的欲望,宛如野兽般赤果,毫不掩饰。   之前那些糟糕的记忆条件反射地浮现于脑海,池殊的舌尖在后槽牙抵了抵,将后面的问句吞回肚子,与此同时,一个大胆的猜想在他的心头产生。   “你是招厄,还是正序?又或者说……”青年盯着他,缓缓拖长尾音,“你是他们两个?”   注意到男人神色细微的变化,池殊知道,自己猜对了。   对方的样貌之所以发生了改变,是因为不同的神格发生了融合,换言之,在他不在的时间里,在这片空间内,出于某种原因,他们两个变成了同一个“人”。   “我的同类会互相吞噬、融合。准确而言,你之前所看到的,只是我的一部分,现在在你面前的,才是原本的我。”   池殊微微一愣。   如果神格能融合,那就证明异渊游戏里的这些“神格”都来自相同的源头,迫于异渊规则的制约,它们就像散落的拼图一样困在各自的位置,无法拼凑到一起。   这种方式……   池殊不合时宜地想到了消消乐。   他把这个念头扔出脑海,开口道:“所以你才想要借助我,找到自己的同类,达成‘融合’……如果所有的神格都被聚集,会发生什么?”   “不知道。”男人说,“但我恢复力量,这并对不是异渊想看到的。”   “而且,在融合的过程中,我获得了一些新的记忆。”   池殊:“是什么?”   过了数秒,对方才开口。   “我的名字。”   “余渊。”   池殊等了一会儿:“……没了?”   “没了。”   池殊:……   你这恢复了约等于没恢复。   “我读取了你的一部分记忆。”余渊忽然说,“我发现了一个有趣的地方。”   池殊挑眉:“什么?”   这大概是对方在神格融合之后获得的新能力,记忆暴露本应是件危险的事,但池殊面前的连人都称不上,池殊甚至都怀疑对方能否搞懂人类复杂的情感,也就没提起什么戒心。   “你脑子有问题。”   池殊:……你骂谁脑子有问题呢。   青年一瞬间的失态令余渊饶有兴味地眯了眯眼,他喜欢看这个人类出现情绪波动大的反应:“换句话来说,你记忆被篡改过。”   池殊愣了一下。   不是缺失,损伤,对方用的是“篡改”二字。   他从很早以前就怀疑自己的精神是否有问题。   他常常在现实生活中感受到一种灵魂被剥离的、不真实的情感,就像是在用旁观者的视角观测另一个人的生活一样,看着那个名为“池殊”的人起床、吃饭、工作、应酬……,他整夜整夜地失眠,因为似乎只有夜晚的时间才完整地属于他,他甚至为此去看了医生,得到的答复是失眠症所引发的一系列症状,按时吃药后,的确好了很多。   对了,医生……   突然间,池殊发现自己想不起那个给他治疗的医生长什么样了。   他面容苍白,努力地试图去回忆,但在脑海中浮现的,却是一张雪白的、带着微笑的脸,他推了推不存在的眼镜,给他开出了一张写满乱码的处方单。   池殊将自己放到身后的椅子上,垂在身侧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发着抖,凌乱的思绪犹如黑暗里飞舞的小虫,在他的耳畔疯狂嗡鸣,他却抓不住任何一只。   他为什么会进入这个游戏?   ——因为现实中的他被杀死了。   那个人为什么要杀他?   ——因为他是他的粉丝,他拒绝了对方的告白。   可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会是个演员?   ——……   池殊能清晰地回忆起他的经纪人,他的同事,他参演的每一部戏,他如同时钟一样原地旋转的日常,这些履历就犹如教科书的目录般整整齐齐地出现在他的脑子里,像串珠似的一个连着一个,但他偏偏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要去当一个演员。   那个最不起眼的,却也是最根源的事,他给忘了。   青年蜷缩在椅子上,低着头,犹如定格般静止在原地,凌乱的鸦发遮掩住他的大半张脸,令余渊无法看见对方的表情,那截裸露的后颈白得近乎病态了,青紫色的血管如玻璃般纤细,脆弱得仿佛一折即断。   在他的印象中,这个人类总是从容的、狡诈的、游刃有余的,算计鬼怪,玩弄人心,仿佛不论发生什么他都能顺利应对,他太聪明了,也太会隐藏自己,以至于往往让伤口错过了最好的治疗时间,一旦爆发,就是雪崩前落下的最后一片雪花。   男人蹲在了他的面前,   一股力道不由分说地托起他的下巴,池殊抬起头来,脸上带着空白茫然的神情,失焦的瞳孔望着前方,眼眸空洞地倒映出房间内的景象。   “你在想什么?”   “你很痛苦。”   “不要去想。”   他不喜欢看到那个人类露出这种模样。   很不喜欢。   他知道面前的人类是因为“记忆”才变成这样,但那是看不见的敌人,他杀不死,即使怪物再强大,也无法走入那个青年心灵的迷宫,甚至难以意识到自己心头涌起的陌生的情感名叫什么。他无能为力。   仿佛堪堪回神如梦初醒似的,池殊摇了摇头,哑声道:   “没什么。”   只是感觉,一切都像被安排好了一样。   猛然间,池殊想到了什么,瞳孔倏地睁大,胸腔后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了。   【玩家,你相信命运是注定的吗?】   这是他在第一个副本的最开始出现的游戏提示。   一共出现了两次。   是巧合吗?   不,不可能。   到底有谁在操控这一切。   一想到这个,池殊不禁浑身发冷。 第98章   异渊游戏……到底是什么……如果它真的是一个“游戏”, 那么它的创造者、主办方……又是谁?   还有那些“观众”的身份……   青年微微垂下眼睑,掩住眸底涌起的阴翳,房间内, 苍白明亮的光束打在他的脸上,铺成一层冰冷的色调。   池殊的指尖无声蜷紧。   而且, 这个游戏里的玩家,也并非想象中那么简单。   他们中的一部分人, 掌握着有关异渊更深层、也更核心的信息。   想到沈锦熙跟他说的那些话, 他的眸光不禁微微一动。   荧惑公社的社长……   温千华……   他很确信在过去的人生中从未听过对方的名字。   那人又是因为什么、如何找上自己的。   或许——还有一个原因。   自己有关对方的记忆被“篡改”了。   想到这里, 青年低垂的长睫狠狠颤了一下。   不管真相究竟如何,池殊有预感,对方会同意和自己的见面, 他会想办法从那个人的嘴巴里撬出更多有用的信息。   而他现在手中仅有的那一张牌……   池殊的视线扫向对面的男人, 从始至终, 那双幽暗的眼睛都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漆黑的犹如蛇类的竖瞳,微微眯起, 里面仿佛浓缩着一个地狱,池殊心口一跳, 到底还是先移开了目光。   他还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对方那种赤裸的、毫不掩饰欲望的注视……   余渊的来源和异渊息息相关, 随着神格回归本体, 对方大概会恢复更多的记忆以及实力,他得好好利用这一点。   不过, 比起乖乖听话的狗, 对方的存在更接近于一个不稳定的因素,一颗随时都可能被引燃的炸弹,如果他的天赋能一直持续, 或是有什么控制那家伙的手段就好了。   该怎么办呢……   余渊的视线无声沿着那人敞开的襟口游离至脸庞。   青年薄唇抿着,冷白的侧脸温和又沉静,刚才脆弱的姿态在他的身上已然一扫而空,仿佛那个时候的失态只是错觉一般,他眸光一转,那双漂亮的茶色眼睛自然弯起,里面盛着些似真似假的笑意。   “有关异渊,你还有多少记忆?”池殊斟酌着字句,开口道,“比如……一些约束你的规则,或者……你其余的‘神格‘’。”   余渊盯着他,眸中翻滚着暗色。   男人的双臂锢成一座无形的监牢,以一种侵略性的姿态,垂眼打量着近在咫尺的人。   此时此刻,青年正被他困在座椅上,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睡衣,未打理的发丝凌乱地散落着,他的皮肤很白,显得眼底的青黑愈深,静坐在那里的时候,有一种病态冷峭的俊美。   他既然选择与这个人类合作,就意味着要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他。对方显然清楚这一点,好整以暇地等待着他的答案。   数秒的沉默后,余渊道:“我是在异渊中醒来的,我没有在这之前的任何记忆。但我可以肯定,我曾经拥有过,它们被‘清除’了。”   “我能够‘观测’到每一位进入副本的玩家。我无法直接在副本内现身,因为‘规则’。只有当某个玩家触及副本‘本质’的时候,我才能短暂地出现。”   池殊屈起的指节抵着下巴,唔了一声。   余渊说的,和沈锦熙之前告诉他的那些吻合了。   而且,他敏锐地觉察到,比起之前的招厄与正序两个神格,在他们融合后,余渊的性格上也发生了微妙的改变。   就像是……更完整……也更善于伪装成人类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   池殊缓缓道:“也就是说,是因为这个游戏,你才被‘切割’成那么多‘神格’,为了防止它们的融合,异渊还抹除了你的过去,通过规则约束你的力量,这样看来……你跟异渊,有仇呢。”   最后一句话颇带循循善诱的味道,池殊不闪不避地注视着那双暗沉的眼睛,即使是被禁锢的姿态,青年的神色依旧从容。   余渊眯了眯眼:“所以呢。”   “所以——”   池殊拖长尾音,露出一个灿烂明艳的笑容来,“你不想摧毁这个游戏吗?”   房间内有片刻的死寂。   池殊很确信自己与余渊的对话不会被异渊给听见,尽管游戏的手伸得很长,但显而易见,这个空间只属于对方,不然他也不可能随时随地、三番两次地就把自己抓进来。   池殊向来是个有仇必报的人。   即使面对的对手不是人,而是一个不知道到底在被什么操纵的庞然巨物。   他几乎可以断定,自己在现实中产生的异常都和异渊有关,就好像他过去所经历的一切都是为开启这个游戏而做的铺垫,他的二十五年人生都是进入异渊前的序言。   不过没关系,迟早有一天,他会把真相和幕后黑手给狠狠揪出来。   至于眼前这个……   池殊倒挺乐意看到,余渊能和游戏杀个两败俱伤的场面。   而在刚刚那一刻,他能清楚地确信,男人已经相信了他的话。   “你想怎么做。”余渊忽然道。   “首先,你得听我的。”   池殊道:“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对我动手动脚,不许用你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碰我,也不许随便把我拉到你这里来。”   闻言,男人的眼眸愈发深邃晦暗。   在他最初的设想中,他应该吞噬掉这个人类的思维,让他成为完全受自己操纵的一具傀儡,借助“玩家”的身份,脱离异渊的控制。   但是……   他越来越好奇这个人的手段了。   在他吞噬掉所有的同类前,不如先暂且听从这个人类,猎物已然到手,他想要他的灵魂,并不急于这一时。   余渊哑声道:“好。”   青年满意地弯起了唇角。   池殊当然不会轻信一个怪物的承诺。   他想要的,只是对方的妥协而已,一旦迈出第一步,之后想怎样,可不是那家伙能控制的了。   池殊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他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对你而言,我现在所处的第二世界,算什么?”   他一直默认了这里是副本结束后让玩家得以喘息的过渡区域,但细细想来,好像又有哪里不对劲。   夜之塔内,高级玩家以观赏同类相互厮杀为乐,除了这些,还有更多不被看见的压迫与暴力,而他今夜所见,不过是其中的一角而已。   这里远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余渊眯了眯眼,给出了答案:“一个更大型的副本。”   池殊微微一愣。   在第一与第二世界,一切天赋、道具都被禁止,玩家也无法购买到武器,但游戏从未说过,这里不能死人。尽管他从未听说过有玩家死亡的消息。   可如果这里是副本,那它的核心……会和异渊深层的秘密有关吗?   池殊的指尖抚过下巴,若有所思道:“你说第二世界是一个副本……那么,意思是这里也有你神格的一部分咯?”   “不,我没有感受到。”   池殊挑了挑眉,对这个回答有些意外。   不过话说回来……   他的视线在房间内转了一圈,这里的一切布置都和他现实生活中的别无二致,就连触感也是真实的,仿佛他又回到了那里一样。   “为什么要这么做?”池殊意有所指,“把这里变成这个样子。”   “你不喜欢?”余渊垂眸打量着身前的青年,像是在感受对方的情绪,“一般而言,人类都是恋家的生物,不是吗。”   池殊愣了一下,轻轻笑出声:“所以——你是在讨好我吗?”   余渊盯着他,没说话。   所有的生物只有待在自己的巢穴里时才会进入最放松的时刻。   他对这个人类的居所感到好奇。也更好奇对方在“家”里时的反应。   那犹如一个上锁的潘多拉魔盒,怪物守在旁边,锋利的指爪轻轻敲击着那把袖珍的锁,那很脆弱,却也很坚固,无法用一切暴力与野蛮的手段打开,它只能等待着,等待着盒子的主人亲手将那把钥匙放到它的手掌里。   他无法用贫瘠的言语描述那种焦躁的、迫切的、却又不得不小心翼翼的情感,过往也从未有任何东西能让他这样等待过,于是选择了沉默。   “不过么……有一点你错了。”池殊道,“……对于人类来说,真正意义上的‘家’不只是一间居住的屋子,它是建立在情感之上的、用无数的过去堆砌起来的东西。”   “我的家里只有我一个人住,不存在任何回忆、期待与未来,对我而言,那只是一个遮风挡雨的房子,一个不承载情感的容身之所。”   池殊顿了一下,忽然想起来对方非人类的身份,也不知道能不能理解这些。   算了,反正跟他没关系。   余渊开口道:“所以你不喜欢?”   “没有啊。”池殊眨眨眼,露出一个笑容,“这里挺好的,因为我自己的床很舒服。”   他摆摆手,示意对方让开,径自躺到了床上,翻了个身,背对着男人。   青年扯过被子,略带困意的嗓音传入他的耳中:“我要睡了,你把我弄回去吧,别打扰我了。”   那人侧躺着,鸦色的发丝顺着重力滑落,掩盖不住那截冷白的后颈,宽松的衣衫堪堪勾勒出他蝴蝶骨的形状,再往下就被被褥给淹没,对方微蜷着身子,就这样以一种毫无防备的姿态躺在他的面前。   余渊听到池殊逐渐均匀的呼吸声,很轻,也很静,却宛如一群蝴蝶扑入他的胸膛,于是他一步步地,无声靠近了那张床铺。   虽然是单人床,但尺寸并不小,甚至躺上两个人都有余,余渊试探性地将一只手撑到床面上,它缓缓下陷,青年依旧背对着他,一动也不动。   男人就这样顿了很久,暗色的眼眸注视着池殊的脊背,也不知在想什么。   安静的空间内,余渊身下的影子终于开始流淌。   它慢慢地、一点点地游到床上,从一滩无定形的阴影,拢聚成人型的模样,而后从床面中浮现出来,学着人类的姿势侧躺在他的身边。   又过了半晌,影子无声支起了身体,视线越过池殊的后脑,看到了他苍白沉静的面容,青年正闭着眼睛,睫毛在眼底洒落浮雕般的暗影,唇瓣微湿,鲜红,唇珠饱满,犹如一片细腻的花瓣。   余渊静静盯着他。   影子继续朝他凑近,黑色的手指直接穿过青年散落在枕头上的发丝,也就是在这时,池殊翻了个身,床铺发出咯吱一声细响,青年的身体横穿过人影,他的唇与影子的头部轻轻擦过,如同蜻蜓点吻过水面。   池殊依旧毫无所觉地闭着眼。   余渊的脸上罕见地闪过愣怔的神色。   他看着人类的唇,色泽艳丽,触感温软,湿润,而后仿佛确认什么似的,他伸出手,碰了一下自己的嘴唇。 第99章   漆黑的人影静静俯在青年的身上, 几乎完全笼罩住他的身形,犹如怪物圈住自己的珍宝,从始至终, 人类的呼吸都均匀而平稳,仿佛已然陷入熟睡。   余渊探究的视线缓缓在池殊的脸上滑过。   他并不打算就这样快地直接把对方送回第二世界。   但事实上, 他当下也无法对青年做出什么实质性的举动,因为这样大概率会引起那个人类的……反感。   他拥有招厄与正序的记忆, 也清楚地知道当对方被压制被玩弄时会露出怎样的神情——挣扎的, 不甘的, 隐忍的,屈辱的,泛红的眼尾被生理性的泪水沁湿, 那张巧言善辩的唇也变得格外嫣红, 从中溢出压抑不堪重负的喘息。   他承认自己喜欢看到青年露出与往常大不相同的、濒临破碎的姿态。   但余渊并没有选择那样做。   欲望在内心蠢蠢欲动, 男人垂下的眼帘遮掩住眸中翻涌的、被扼制的情绪。   床铺上的影子侧躺在池殊的身边, 宽阔的臂弯环住对方的脊背,它的表面如流体般蠕动, 分出的阴影无声缠绕上青年的小腿、手腕、指根、腰肢、脖颈……仿佛在用它们细细度量那里的尺寸与温度。   即使他曾经用那些东西“测量”过无数遍,可以轻而易举报出对方身上每一个部位的细节。但这次不一样。   没有挣扎, 反抗, 那个人类安静地睡着, 毫无保留地暴露出最脆弱与最无防备的姿态,怪物忽然间感到有一把柔软的刀穿入它的胸膛。它明明拥有世界上最坚固与冰冷的铠甲。   余渊读取过池殊的表层记忆, 平静的人生, 毫无波澜的生活,但有关对方的一切情绪、思想、爱与痛苦都被上了锁,他只能和那些接触池殊的人一样, 看到他温和无害的表面,欺骗性的笑容,虚假美好的外壳。   这并不是他想要的。   ……   影子将手掌放到青年的胸口,余渊听见了对方平缓的心跳,隔着柔软的布料,那微弱的、单薄的体温传入他的身体。   人类把这个部位叫做心脏。   池殊的睫毛忽然颤了一下。   他闭着眼,眉头微微蹙起,像是感到难受似的,不安分地动了动身子,搭在胸口的被子顺着动作滑落一截,苍白的右手落在身侧,指尖几乎触上男人的手指。   余渊能感受到,对方又开始做起了噩梦。   这跟这个人类出现“异常”的记忆有关系,如果一直无法恢复,梦魇便会一直在他睡梦的时候找上他。   可惜他无法窥探对方的梦境。   青年正皱着眉,沁出的冷汗洇湿了鸦色的发丝,他无意识地蜷起身体,被褥滑落,显得脊背格外单薄。   余渊静静地盯着他。   少有地,那人露出脆弱与无助的姿态,他感到一股莫名的情绪,犹如一群突然飞进他胸口的蝴蝶,仿佛被什么驱使似的,余渊伸出手,碰了一下青年垂落的指尖。   比正常的体温更低,微微发着抖。   攒动的黑暗无声窥伺,影子从背后缓慢环住了床上的青年,阴影笼罩住池殊苍白的面容,使他看上去犹如一具无生气的雕塑。   男人坐在他的床畔,若有所思地看着池殊的嘴唇。   ……那里品尝起来,会是什么味道的?   ******   当池殊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被余渊拉入那个空间似乎并没有影响到他的睡眠,也没有做噩梦,他久违地睡了个好觉。   池殊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被送回来的,看来自己确实是睡着了。意识到这点的时候,青年的眸中掠过异样的情绪。   ……估计是太累了吧。   被子盖得严严实实,池殊又躺了一会儿,慢吞吞坐起身来,打开虚拟终端,现在是十一点二十。   与此同时撞入视野的,还有一连串的消息。   分别来自薛琅和陈延。   【薛琅:那个,有关我身份的事,你已经知道了吧。】   【薛琅:沈锦熙跟我说了,你们见过面了。】   【薛琅:[挠头.jpg]】   【薛琅:先说声抱歉啊,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请你吃顿饭吧。】   【薛琅:时间地点你定好了,我随时都有空。】   【陈延:我这里出了点意外,现在才解决,抱歉,没能及时找你。】   【陈延:你现在在哪?】   【陈延:那些事情……我不知道你知道多少,总之,我觉得有必要跟你见一面。】   【陈延:你有空吗?】   【陈延:方便的话,我可以过来找你。】   看完之后,池殊:……   这两人是约好了吗?   还有,这一个两个的,全是谜语人?   他有些烦躁地揉了揉头发,打开地图,想了想,在自己定位的周围圈了一个地点,把坐标给两人一起发了过去,附带一条信息。   【今天下午两点。有空吗?】   他也懒得管了,干脆一起见吧。   ******   池殊挑的地方是夜之塔附近的一家咖啡厅。   洗漱过后,他直接离开了房间,打算先去周围转转,等时间到了再去约定的地点和两人见面。   白天的夜之塔从外面看只是一座灰色的建筑,高得根本望不见尽头,日光打在暗沉的墙体上,却无法驱散那层阴霾,池殊眯了眯眼,发现塔身上还印刻着不起眼的纹路,密密麻麻,宛如游走的银蛇。   池殊又在附近走了走,待把路差不多摸清了,也快到了约定的时间,他来到咖啡厅前,推开了门。   风铃摇晃,发出叮咚一声脆响,薛琅下意识闻声抬头,便见身形修长的青年推门走入,下午金色的日光将他的面容染成暖色调,每一根发丝上都仿佛浮动着光点,对方今天穿了一身休闲装,白衬衣的第一颗扣子随意解开,露出瓷白清晰的锁骨。   池殊一手插兜,一手扶门,对上薛琅的视线,眨眨眼,现出一个微笑。   “先生,几位?”   侍者npc迎上前来,池殊以动作示意那边的位置,对方了然退开,池殊走了过去,坐到了薛琅旁边的椅子上。   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十五分钟,池殊没想到薛琅会提前那么久过来,有些意外道:“你等多久了?”   “没几分钟,我也刚到。”他说,“那个……”   话音未落,便见池殊比了个手势:“等一等,还有一位客人。”   薛琅闻言一愣,顺着对方视线的方向看去,恰好对上一双漆沉似墨的眼睛,来者显然也是始料未及,露出了些意外的神色。   陈延在池殊的身边坐下:“我没迟到吧。”   池殊微笑:“没有。”   薛琅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古怪:“你约了我,……然后还约了他?”   青年一手托着下巴,歪了歪头:“不行吗?”   陈延:“我无所谓。”   薛琅微微眯眼,目光与对面的陈延有短暂的交汇。他这次约池殊出来,本身就是想要为之前所的伪装做个解释,并不占理,磨了磨后槽牙,连说了几个“行”字。   他深吸一口气,看向池殊,缓缓道:“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吧,荧惑公社,薛琅。”   听到“荧惑”这两个字的时候,池殊挑了下眉,并不意外。   薛琅的视线游离了一瞬:“那个……这件事之前一直瞒着你,抱歉啊。”   “没关系,我相信你也是迫不得已。”池殊弯了弯眼,示意对方坐下,开门见山道,“我知道,你是你们社长派来接近我的,那么——目的呢?”   闻言,陈延的视线也投了过去,被两人齐齐盯着,薛琅的神色有些不自然。   “温……我们社长这个人……呃……怎么说呢,他做事有点……神经质,不按常理出牌,还特别喜欢藏着掖着,如果他不说,你打死也猜不到他到底想干什么……”   池殊屈起的指尖抵着下巴,唔了一声:“那你的意思是,你也不清楚原因咯。”   陈延在这时出声道:“他既然派你过来,说明他很信任你,你现在却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也太可疑了。”   薛琅扯了扯唇角,面露不耐:“我说的是实话,你不是也跟他打过交道吗,他那种人就喜欢把别人当棋子下,用他的原话说就是‘知道越多死越快’……”他猛地一顿,看向池殊。   “总之,他就让我去接近一个叫池殊的人,和他打好关系,如果他遇到了什么麻烦就去帮忙,身份说辞都是他编的,还说一开始不要对你太热情,你是个疑心很重的人……”   池殊突然打断了他:“他很了解我吗?”   薛琅:“他认识你。而且,他对你的态度……很不一般。”他抓了抓头发,“反正我从没见过那姓温的对别人这么上心。”   池殊盯了他一会儿,直到把薛琅看得浑身发毛,笑道:“你们有监控副本的手段吧,还能联络副本里外的人,甚至——可以‘预判’玩家下一场会进入哪个副本,这么厉害……怎么做到的?”   他用的是肯定的口吻,就仿佛已然亲眼看见了一般。   一旁的陈延眸光微微闪烁。   薛琅:“……”   他叹了口气,露出些无奈的神色:“都被你猜到了啊……算了,我早该想到的。这么说吧,其实,在我们公社内部,有一个东西……呃,机器……装置,反正我也不太清楚那到底是什么,它可以做到你刚才说的那些事……”   对方的言辞十分模糊,池殊能听出薛琅隐去了一些信息,当然,也有可能是真的不知道,再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并无意义,倒不如亲自去见一见对方口中那位神秘的荧惑社长,他才是这一切幕后的操纵者。   话说回来,自己真的认识他?   在……记忆被篡改之前?   毫无印象。   池殊道:“我有个问题,你在七日丧钟那个副本里被天启的人追杀,他们也是你们安排好的吗?”   “不,这个伪造的身份早就开始用了,”薛琅耸了耸肩,“与一些人或组织发生联系与冲突,这也是那个姓温的要求的,为了……看起来更加可信。”   “关于你之前的问题,我想到了一个可能。”他忽然说,“他也许只是想通过我,来把你和他联系起来,就像一根点燃炸弹的引线,因为他清楚我的身份肯定会暴露……他之前那段时间挺忙的,如果不是条件不允许的话,他应该会亲自来。”   薛琅喝了口桌上的水:“其实有件事情,我也很在意,副本里就想问你了,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副本快结束时出现的那个男人,他是谁?”   听到这话,陈延挑了挑眉:“哦,我也是。”   那一幕带给两人的视觉冲击太过震撼,以至于他们现在都能清晰地想起,在血肉凝结的座椅上,鸦发雪肤的青年居高临下,高大的男人半跪在他的身前,气质冷峻而尖锐,宛如随时可能暴起伤人的大型野兽,   池殊装作没听懂:“什么男人?”   陈延缓缓道:“一个给人感觉不像人的男人,和你离得很近,就差趴你身上啃了——你不记得?”   池殊:……   你是会形容的。   薛琅:“白头发,身量很高,应该是副本boss,气质很危险,虽然他跪在你面前,但我总感觉他很想杀了你。”   池殊:你可以把感觉去掉的。   他轻咳一声:“我那时的记忆很模糊,也很混乱,应该是被主脑给影响了,所以你们说的什么……嗯,男人,我都不记得了,现在副本已经结束了,也没必要纠结那个人到底是谁。”   他忽然感到自己的右腕在发烫,就像是有什么警告性地捏了他一把。   ……错觉?   听他这样说,两人也只能按下追问的心思。   气氛有些奇怪,池殊率先开口转移话题:“在第二世界,可以改变自己的样貌……甚至变成另一个人的模样吗?”   说这话的时候,他看着陈延,并没有从后者的表情中发现破绽。   “我没听说过。”陈延道,“不过,倒是有让人无法看到对方样貌的手段。”   池殊:“怎么说?”   “夜之塔的地下赌场,所有进入那里的玩家,都会拿到一个面具,戴上之后,其余人就无法获得有关对方外形的任何特征,就像被什么东西屏蔽了一样……”他看向薛琅,“那里不是荧惑公社的地盘么,想必他更清楚。” 第100章   池殊挑了挑眉, 视线投向身边的薛琅,后者没想到自己莫名其妙就被提到,愣了一下。   薛琅瞥了一眼神色淡淡的陈延, 眼神中带着几分火药味:“那个啊……用了一种,嘶, 特殊的技术,你可以把它想象成……投影, 用一层新的光影覆盖住原本人的模样——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池殊:“因为沈锦熙变成了陈延的模样来找我。”   薛琅:“……啊?”   陈延皱眉:“什么?”   薛琅啧了一声:“不是, 他有毛病吧, 给别人当个向导居然搞这么多花样,变谁不好还变成陈延的样子——”   陈延眯了眯眼:“我怎么了?”   薛琅:“就你那死人脸的模样,沈锦熙那个性子, 我都怕他憋出病来。”   陈延冷笑一声, 看向池殊:“他用我的脸, 跟你说什么了吗?”   “那倒没什么, 就跟我科普了一下第二世界的一些情况。说实话,他演得确实挺像的……”   陈延面色微沉, 下一刻,便见青年眉眼一弯道:“不过嘛, 很快就被我识破了。毕竟我还是很了解你的。”   闻言, 陈延的表情有过短暂的不自然:“……你认出来就好。”   薛琅翻了个白眼。   池殊:“该说荧惑不愧是排名第二的公社吗。地下赌场, 监测副本的手段,能改变人容貌的技术……”他盯着薛琅, “还有什么精彩的手段等着我呢。”   在青年笑吟吟注视的压迫下, 对方的身子不禁往后仰了仰,举起手:“别看我,我不知道。我的任务就到这结束了, 之后我要给自己好好放个假,短时间不会下副本了。”   陈延这时道:“副本结束后,我本来打算在中转站外等你的,但出了一些事……”他微微一顿,对上池殊的视线,“我们星月公社的社长……她叫莉莉丝,积分排行榜第四,她在我副本一结束就派人来找我,有急事。”   “……她说会有别人来接应你,”陈延扫了薛琅一眼,意有所指,“没想到是那么个不靠谱的家伙。”   薛琅:“这点我赞成,难得我们有意见一致的时候。”   池殊道:“听起来,荧惑和星月两位社长的关系不错?”   “利益往来而已。”陈延道,“我们社长不喜欢温千华,那个人……他很危险。”   他似乎并不愿在这方面多提,转而说:“莉莉丝跟我说了一件事,在第二世界之外,还有另一个空间……他们将它称为第三世界。想要进入那里,需要获得一张特殊的‘入场券’。”   听到“第三世界”的时候,薛琅眸光微微一动,并没有说什么。   池殊看着他:“为什么要告诉我?”   “只是感觉会对你有用。”陈延道,“获得入场券的唯一方式,便是进入一个‘特殊副本’,并且成功通关。下个副本,我会去那里。”   “特殊副本?”   “‘根据玩家最恐惧与绝望的经历生成的副本’,这是她的原话。”陈延说,“所有有资格进入第三世界的玩家,必须由排名前十一位的玩家发出邀请,并且通关特殊副本,才能拿到入场券。”   对上青年乌漆的眼瞳,池殊若有所思:“所以,为什么要去那里?第三世界有什么?”   陈延:“不知道,但莉莉丝给了我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他的声音在这里停住,无声动了动唇,池殊微微一愣。   咖啡厅里人不多,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他们三人坐在靠角落的位置,并不起眼,莫名地,池殊感到一阵强烈的窥伺感,他的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四周,金色的日光在桌椅表面折射出温暖的色泽,一切都浸泡在静谧之中,没有丝毫异常。   “怎么了?”   池殊摇了摇头:“我没事……下午有点犯困。”   他将自己有些散乱的注意力拉回,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问题:“你们知道,异渊游戏开启有多久了?”   “据我所知,至少有五年,甚至更久。”薛琅说,“但处于这里的玩家并不会老去,就像我们身上的时间定格了一样。”   池殊的眸光微微一动。   异渊游戏中每时每刻都有玩家死去,同样的,来自现实世界的新玩家也会被源源不断地拉入,处于异渊的人们面临着副本的威胁,没有人知道自己会不会在下一场游戏中死去,故而选择在中场喘息的时刻报复性地及时行乐,这点在第二世界的玩家间体现得淋漓尽致。   虚拟太阳渐渐西移,下午接近尾声,池殊告别了两人,坐上传送舱,在城市四处又逛了逛,熟悉路线。   傍晚降临。他随手打开虚拟面板,通讯图标上跳出了几条最新消息。   来自沈锦熙。   【我搞定了,感谢我吧。呵呵,算你欠我个人情。】   【今天晚上八点,夜之塔负一层。】   【差点忘了,你一个人来,别带任何人哦。】   【你想带就带吧,带了的话也有办法把你们分开。嘻嘻。】   池殊:……   这人好欠。   ******   八点钟。   霓虹色的血液奔流在第二世界的高楼之间,中央的夜之塔耸立向夜空,金属质感的彩色流光宛如车流般自上而下地穿梭,底下敞开的大门可窥见内部纸醉金迷的一角,人头攒动,无数的玩家进出其间。   站在夜之塔的门前,池殊仰头望了望看不见尽头的塔顶,抬步走了进去,青年的身形很快淹没在人群之中。   侍者为他拉开栅门,池殊走进电梯,三面明亮的镜面倒映出青年的模样,以及侍者微笑的脸庞。   “去负一层。”   “好的,先生。”   侍者刷下手腕内侧的感应芯片,显示屏上跳出了鲜红的-1,金属门自动合拢,电梯开始下行。   目的地很快到达,叮咚一声,金色的门往两侧打开,透过菱形的栅栏,池殊看到一扇敞开的红色大门,喧哗的人声飘入他的耳中,电梯旁的侍者为他拉开了门。   “先生,这边请。”   池殊沿着猩红的地毯往前面走去。   来自赌场的人声越来越响,杂乱、滚沸,犹如一面无形的巨网将他捕获,通过那扇门的瞬间,池殊感到自己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一个疯狂、混乱、翻腾着欲望的世界,空气里香水的气味像黏腻的蜜糖坠入他的肺叶。   一群群戴着雪白面具的、身形相似的人围聚在赌桌前,四处都是筹码碰撞的声音、赢家歇斯底里的喊叫以及输方懊丧的哀嚎,狂热的气息像瘟疫一样席卷整个空间,无情而平等地吞没这里的每一个人。   前台侍者打扮的男性抬起头,视线透过白色的面具,看向那个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青年。   肤色白得近乎病态,水晶灯照在他俊挺优越的五官上,使得连睫毛翘曲的弧度都清晰可见,他的眸色很浅,清凌凌的冷淡,里面干净得不着一物。   池殊刚想往里面走,一只手忽然拦在了他的面前。   “先生,这儿的规矩,必须持有筹码才能入场。”   池殊看向那名侍者:“我约了人。”   侍者没有动,微笑的面具看着他:“这儿的规矩,您必须持有筹码才能入场。”   “行吧。”池殊道。   “那就给我换……”他的目光往侍者身旁的指示牌扫了扫,上面写着:   【一万积分-绿色   五万积分-金色   十万积分-红色   五十万积分-黑色】   “五个绿色筹码。谢谢。”   “好的,先生。”侍者伸出戴着白手套的手,在前台上一抹,五枚筹码一字排开,池殊将它们收了起来。   “这是您的面具,请收好,离开前需归还。”   “祝您玩得愉快。”   一个白色的面具被交付到他的手中,很轻,几乎没有什么重量,池殊试探着将它放到脸上,本应偏大的面具瞬间就和他面庞的轮廓贴合,但并没有异样的感觉,薄如蝉翼,池殊伸手摸了摸,感受到自己皮肤的温度。   面具并不会阻隔视野,池殊深吸一口气,经过前台的过道,走入了赌场。   晃眼的水晶灯照亮那一张张雪白的面具,嚎叫、大笑、谩骂、手舞足蹈、捶胸顿足……在这里都屡见不鲜,玩家们的面容隐藏在面具之下,如同张开了一层无形的保护伞,他们的一切失态与扭曲都无人知晓,在这座地下赌场内,人性最原始最放纵的一面被彻底激发出来。   池殊的视线无声滑过一张张赌桌。   花花绿绿的筹码堆积成山,骰子碰撞叮当作响,黑红二色的扑克如雪花落下,欲望被赤裸地摆上赌桌,池殊的手指拨弄着衣兜里的五枚筹码,某个瞬间,竟也有种想要上桌玩一把的冲动。   ……环境对人造成的恐怖影响。   一只手忽然拍了拍池殊的肩。   在这个全然陌生的地方,这个举动无疑并不代表什么好事,青年的脊背微微紧绷,转过头去,看到了一张雪白的面具。   面具上眼睛的部位正直直盯着他,黑洞洞的菱形给人种冰冷的悚然感,池殊缓慢地眨了下眼,开口道:   “沈——”   他微张的唇被对方的食指覆住。   男人熟悉的、压低的嗓音环绕在他的耳边。   “嘘。”   “我可不想在这里暴露身份。”   没等池殊说话,沈锦熙自然地带过青年的手腕:“跟我来。”   他们穿过一张又一张赌桌,有的地方人流拥挤,充满了推搡与谩骂,但沈锦熙总能从中巧妙地找出一条通路来。   很快,来自赌场的声音一点点远去,化作消褪的噪点,池殊发现自己被带到了一个金色的楼梯前,这里有种异样的平静,和之前所处的仿佛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楼梯口站着两个侍者,他们的脸上带着没有表情的面具,看到他们过来,微微俯身,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   沈锦熙伸手比了个手势:“客人优先。”   池殊也不客气,在他前面走上了楼梯,这里的一切都给人种纸醉金迷的、幻梦般的感觉,二楼更是如此,金碧辉煌的装饰缀在走廊与两侧的墙壁上,金灿灿的晃眼,就连天花板都散发出名贵的气息,鎏金色的表面倒映出他们的影子。   池殊无声扯了下唇角。   有种暴发户的美感。   荧惑公社是真的很有钱。   沈锦熙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摘下面具,露出深灰的发丝与含笑的面容,伸手指了指。   “社长在走廊尽头的最后一间房间,他要单独见你,我就不过去了。”   “不过……看你的样子,是有什么要问的吗?我会看心情回答。”   池殊瞥了他一眼:“我戴着面具,你在楼下是怎么认出我的?”   “这个啊——”沈锦熙拖长尾音,缓缓道,“因为我一直都在看着你。”   “赌场内部是能看到前台的,尽管你戴上面具后和周围的人别无二致,只要我的注意力一直放在你的身上,当然能认出来。”他耸了耸肩,“真遗憾,没能看到你上桌玩一局。”   “交谈到此为止。祝你好运。”   丢下这些话,沈锦熙离开了。   走廊的尽头就在不远处,池殊一步步走到了那扇门前,金漆的房门并没有合拢,而是虚掩着,张开的缝隙宛如无声的邀请。   他抿了抿唇,伸手推开了门。 第101章   最先入目的是一张长桌。   红漆木的锃亮桌面, 干干净净,倒映出顶上华丽的水晶灯,最中央一片刺白。房间很大, 也很空,只有孤零零的几件用具, 鹅黄色的布帘环绕着墙壁,密不透风, 不知在隐藏着什么。   长桌尽头坐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模样莫约二十多岁的青年, 白衬衫, 腕口和领口的扣子都被解开,黑色的风衣懒散地披在肩上。青年容貌俊俏,一双眼睛似笑非笑, 眼尾狭长微勾, 正一手托着下巴, 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你来了呀。”   他咬字轻缓, 以一种缱绻的、温和的语调,拖长的尾音却是懒懒的。   青年比了个手势, 口气如同招待相识已久的好友:“随便坐。”   长桌周围等间距地摆放着同样的座椅,除开首尾的两把, 侧面各有七把椅子, 他坐在主位, 好整以暇地等着池殊动作。   池殊微微挑眉,走上前去, 在离他相隔两把椅子的地方坐下了。   “虽然有点多余, 但还是礼节性地介绍一下吧。我叫温千华,排行榜第三,荧惑公社的社长。”   温千华微微一笑:“话说回来……你的面具可以摘下了吗?或者——我帮你摘?”   池殊不会怀疑, 自己只要说出拒绝的话,对方就会实施“帮他摘”这一行为。   他暂且还不清楚那个人的手段,只是摘个面具,没必要冒风险。   “当然。”他开口,沿着面庞的边缘,揭下了脸上的面具。   温千华托腮看着他。   随着池殊的动作,那张雪白的面具一点点褪下,露出他本来的模样。   青年的发丝有些凌乱,浓密的长睫在眼底洒下一层暗影,那双浅茶色的眸子颇为浅淡,宛如上好的琉璃。   池殊也不打算跟对方打哑谜,直接开门见山:“自我介绍就免了,反正你认识我,而且远比我了解你更多。在我来到异渊……在我失忆之前,你和我到底是什么关系?薛琅、沈锦熙都是你的人,你用他们将我引到这里……目的是什么?”   听完这番话,温千华面上的神情从始至终都没有丝毫的变化,他轻轻唔了一声:“这就是你的全部问题吗——”   “小池。”   他一顿,注意到池殊面上一闪而逝的古怪神色,笑了:“称呼而已,不介意我这么叫吧。”   “听起来,你以前和我很熟?”池殊不闪不避地对上那双弯起的眸子,“我的问题还有很多,既然你同意和我见面,想必已经做好了准备,你可以选择说谎,当然,我也不会完全信任你。”   温千华低低一笑,打了个响指。   背后忽然传来脚步声。   池殊侧过头,看到一名身穿酒红礼服、脸戴面具的侍者端着酒水走了过来,他来的地方没有任何通道或门,就像凭空出现在这个房间里一样。   侍者将托盘放在对方的手边,隔着丝巾,弯身倒了两杯红酒,殷红的酒液在鎏金色的高脚杯中起伏,翻起血色的浪沫,池殊闻到了馥郁浓醇的香气。   侍者鞠了一躬,收起托盘离开了。   池殊不动声色地分出余光跟随他的步伐,只见对方走到墙角前,分开布帘,略一倾身便走了进去,帘子无声合拢,就像从未有人经过。   由于角度的关系,池殊无法看清帘子后到底是什么。   那里……有门?   温千华的嗓音拉回了他的注意:“你应该清楚,异渊的监视无处不在。副本内的玩家无时无刻不处于‘直播’中,即使在第二世界,玩家们依旧被监控着。”   “但是,在这间房间里,现在没有‘眼睛’看着我们。”   他伸出手,将其中一只酒杯往池殊的方向推了推,而后径自拿起另一只,举起遥遥示意:“不来点吗?”   猩红的酒液无声晃动,头顶的水晶灯折射出晃眼的白光,池殊扬了扬眉,手指拢过那杯酒,并未饮下:“你知道异渊幕后的掌控者到底是谁,也知道观看直播间的那些‘观众’的身份,对吧?”   温千华抿了一口酒,不置可否地一笑。他将高酒杯挪到桌角,开口道:“其实,我也有问题想问你。既然这样,我们不妨来做笔交易。”   “不过呢,只是简单的你问我答,未免有些无趣了。”   “那么——玩个游戏吧。”   他拉开身前的抽屉,在池殊的注视下,拿出了一把手枪。   枪管漆黑,打磨得锃亮的表面反射出冰冷危险的银光,铁制的沉重枪身握在他苍白修长的手中,宛如蓄势待发的野兽。   池殊的眼底划过异样的神色。   异渊根本不允许玩家在第二世界持有武器,这把左轮手枪……   温千华用雪白的布巾擦了擦枪管,嗓音轻缓:   “俄罗斯轮盘赌,经典的赌桌上的游戏,我稍稍改动了一下规则,怎么样,有没有兴趣?”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正静静盯着他,里面燃烧着某种名为狂热与愉悦的情绪,池殊的视线缓缓自手枪挪到了对方的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有意思,说来听听。”   啪的一声脆响,温千华打开转轮,将六个空空如也的圆孔朝池殊展示了一下。   “规则很简单,我会往里面放一颗子弹,朝自己开枪,开枪之后,那个人可以向对方问一个问题。然后,他可以选择继续朝自己开枪,或者把枪交给对面,对面无权拒绝。”   他从抽屉里取出一枚铜色的子弹,将它滑入弹巢之中,食指与中指沿着转轮的弧度往下一拨,转轮飞速旋转,机械粗粝的摩擦声里,温千华利落地将它甩了回去。   “向你保证,我会遵守游戏规则,也不会撒谎。”   “不用我提醒你吧,小池,第二世界,是可以死人的。”   他低低一笑,修长的手指往前一推,手枪便沿着光滑的桌面滑到了池殊的面前:“为表诚意,第一枪的权利,就交给你吧。”   池殊垂眸看了几秒,抬眼道:“我要检查一下。”   “请便。”   磨砂的枪托握在手里十分沉重,金属贴合皮肤,带来冰冷的触感,枪身上有着不少细碎的划痕,看来用了不短的年月,却依旧被擦得锃亮。隐约地,池殊闻到了枪油的味道。   他打开转轮,一枚子弹正静静躺在弹巢中的一格,他仔细检查了一番,没有发现任何做手脚的痕迹。   是好事,也是坏事。   虽然对方会遵守游戏规则,但这是一场纯粹比拼运气的赌局,自己的运气到底什么样,池殊还是很有清醒的自我认知的。   池殊看向对面,温千华正用手背支着下巴,微弯的眼眸似笑非笑,安静地注视着他。   “怎么样?”   池殊用拇指与食指摩挲着金属粗糙的表面,闻言,抬眸一笑道:“没有问题。”   他将子弹重新放回弹巢,拨动转轮,银色的机械轮以肉眼无法看清的速度快速转动,啪嗒一声,枪体复位,池殊把它稳稳地拿在了手中。   温千华不动声色地挑了下眉。   他垂眸扫了一眼黑洞洞的枪口,下一刻,便毫不犹豫地抵在了自己太阳穴的位置,池殊盯着对面的人,轻声宣布:   “那么……游戏开始。”   青年的食指压在扳机上,漆黑的枪管与他冷白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一室死寂间,池殊无声做了个深呼吸,用力扣下了扳机。   一声枪响。   池殊完好无损地坐在原位,弯眼一笑,缓缓放下了手。   温千华比了个请的手势。   “第一个问题,”他说,“异渊游戏幕后的掌控者,到底是谁?”   “他们来自另一个世界。”   安静的空气里,温千华轻缓的嗓音在池殊的耳边响起:“一个科技实力远超我们的世界,他们将我们称之为‘旧人类’,将这场游戏称之为‘进化’,在他们的眼里,地球只是一个……唔,培养皿,研究员可不会对小白鼠仁慈。”   温千华在这里顿住,低低笑了声:“看起来,你似乎并不是很意外。”   “我很多次的设想过,异渊以及直播间的背后会是什么。那些观众的发出的弹幕与人类无异,但现今即使是最顶尖的科技,也无法做到将人直接拉入游戏,那么,只剩下唯一的一条路,操纵异渊的力量,不属于我们这个世界。”   池殊灿然笑道:“毕竟我可不相信,这世上有神。”   青年闭了闭眼,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再度举起左轮手枪,冰冷的枪口抵上太阳穴,头顶的水晶灯给他的面容洒上了一层银蓝的色泽,青年的唇角自然扬起,那双眼睛冷静而从容,却宛如风平浪静的大海,其下酝酿着疯狂的漩涡。   池殊选择继续开枪。   见此,温千华意外地扬了下眉,池殊盯着他,脸上露出一抹愉快的笑来:“既然要玩,不来点刺激的怎么行。”   他低笑:“愿好运眷顾你。”   第二声枪响打破宁静。   没有子弹,也没有血,青年坐在原处,握着枪的手指因反冲力微微颤抖。   池殊将手里的枪一点点放下,无声捏了捏汗湿的掌心,面上笑容晃眼:“看来我今天运气不错。”   他啪得一声将左轮手枪按到桌面,手指一推,手枪便依惯性滑到了温千华的面前,后者稳稳接住。   “今天的第二个问题——在我失忆以前,你和我,到底是什么关系?”   那双浅茶色的眸子一动也不动地盯着他,青年微笑着,等待着他的答案,房间里的气氛一时凝固,静得针落可闻,沉默仅仅持续了短暂的几秒,却仿佛被无限地拉长。 第102章   “朋友。”   温千华缓缓吐出这两个字。   他看着对方的眼睛, 池殊放在桌下的手指紧了紧。   他在撒谎吗……   青年把玩着枪支,银色的金属在他苍白修长的手中折射出冰冷危险的光。   “打个比方吧——如果说,你要选择一个在你被折断咽喉前救下你的人, 那么他会是我。如果你要去杀人,那我会成为你的共犯, 帮你毁尸灭迹,处理罪证。对我而言, 这世界变成怎样都无所谓, 更好或者更烂, 只要有足够多的乐子,它就有依旧存在的价值,但你是特殊的。”   池殊的眸色微微一沉。   是真话, 还是想要让自己信任对方、从而利用他的陷阱?   “朋友?”他轻轻用唇舌勾勒出这两个字, “既然你说你是我的朋友, 为什么还要躲躲藏藏?对于真相闪烁其词……我可不觉得我会和你这种人成为朋友。让我猜猜, 我是不是以前来过这个游戏,在这里认识了你, 后来发生了一些变故,我因为异渊的力量被篡改了记忆, 你现在找到我, 只是想利用我吧。”   说这些话的时候, 池殊注意着温千华的表情,对方的脸上始终挂着浅浅的微笑, 虹膜的色泽漂亮晶莹, 宛如上好的琥珀。   没有丝毫破绽。   “你又问了好几个问题。小池。”温千华说,“我说过,我不会撒谎, 你也没必要试探我。至今我对你所做的一切,纯粹是因为好玩而已。今夜还很长,我们可以慢慢玩。”   他拿起了面前的手枪,灿然一笑。   “轮到我了。”   温千华将黑色的枪口抵上太阳穴,发丝在他俊美的侧脸打下一道浅浅的阴翳,他的指尖压在扳机上,毫不犹豫地用力按下。   响起的枪声对上了池殊心脏跳动的节拍。   温千华的眉眼露出了些遗憾的神色,把手枪往桌上一丢,金属摩擦桌面,发出并不刺耳的滑行声。   “那么,我的问题——”   两秒的死寂,他温声道:“你相信命运吗?”   那一瞬间,池殊感到胸口像被一把重锤用力敲了一下。   “我……”   又是这个问题。   又是……   副本里的记忆碎片宛如雪花般朝他砸下,他听见无数不同的、交错的声音以相似的语调说出那句同样的问句,心脏像被一只手狠狠掐紧,窒息感翻涌上来,池殊缓缓地、用力吐出一口气。   “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和异渊……和异渊幕后的那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不、不对……在我失去记忆以前,我是不是跟你说过什么?或者是,某种约定……还有那个药、医生……难道是我做的吗?……演员,该死的……”   越到后来,池殊的声音便越低,几乎变成模糊的呓语,他微微颤抖的手指藏在桌下,鸦色的发丝衬得面容愈发苍白,唇瓣也是没有血色的。   温千华的声音把他拉回了现实。   “小池,现在是我在问你。”   池殊一点点看向他,将脑海里那些纷繁的、杂乱的思绪全部掐死,露出一个毫无破绽的、从容的笑。   “我不相信。”   对于这个答案,温千华并没有什么反应,他将手枪往前推了推,示意游戏继续。   池殊一把抓过了它。   还有三次机会。一枚子弹。   他深吸一口气,感到枪口吻上时冷冽的吐息,随着扳机按动,枪身内传来金属咬合的声音,弹巢在转动,谁也不知道下一格内是否会有子弹。   砰。   池殊一点一点放下手,盯着主位上的青年:“我的记忆为什么会被篡改?”   温千华的回答毫不迟疑。   “异渊做的。”   他一手托腮,另一只手白皙的掌心摊开:“因为‘那个世界’的人在进行一项研究。他们想要知道,在一个人彻底地失忆之后,到底有什么能够传递下去……唔,这样描述有点不准确,换种说法,我们跟他们都是三维空间上的生物,而他们想要研究的,是还有哪种物质能够通过空间以及时间传递。小池,你是被研究对象。”   一个匪夷所思的答案。   池殊将翻涌的情绪悉数压下,拿着枪沉默了一会儿,温千华看着他心中所想,笑吟吟道:“二分之一的概率,要赌吗?”   青年抬起头来:“我不会把决定生死的权力交到别人的手上。”他微微一笑,“更高的风险,也意味着更大的收益。”   温千华比了个请的手势:“我也喜欢这句话。”   池殊站起身,缓缓把枪口逼近太阳穴,金属穿过发丝贴上他的皮肤,宛如野兽的獠牙,他的手很稳,食指压在扳机的位置,只要轻轻用力,最后一声决定命运的枪响便会响起。   不存在的秒针一格格往下跳动。   巨大的枪声在房间内回荡。   青年完好无损地站在原地,维持着拿枪抵在太阳穴的位置,笑容灿烂,盯着主位上的人,一字一句道:“你输了。”   下一刻,他枪口一转,直直指向对面的温千华。   池殊扬起唇角,轻慢柔和的嗓音宛如一捧长着毒刺的玫瑰:“那么——下一个问题,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温千华放下手里的酒杯,站起身来,黑色的风衣垂至小腿。   一步,两步,他不紧不慢地靠近对方,仿佛浑然不顾忌池殊手中的枪,直到胸口与枪口的位置齐平。   池殊看着那双眼睛,它们已然不再复最初的温和,里面燃烧着疯狂,兴奋,以及……某种期待。他似乎在期待他开枪。   太近了。   他几乎都能感受到来自他左胸口下心脏的跳动,沿着枪管传到他的手指,池殊绷紧的食指压在扳机上。温千华歪了歪头,口吻轻柔。   “我只有一个目的。”   “让你安全地回到现实世界。”   池殊怔住。   这个回答完全超乎了他的预想。   也有可能那个人在说谎,建立在信息差上的,半真半假的谎言,是最有信服度的。   两人间的距离早已越过了安全的界限,池殊倒退了一步,枪口微微垂下,却被一只手猛地抓上,他问:“你不开枪吗?小池。”   他握得用力,池殊一把将枪夺回,从温千华的眼睛中读出了名为遗憾的情绪:“我不开枪,作为交换,你得告诉我更多东西。”   一推一拉间,两人间离得更近,池殊对上那双含笑的眼睛,心口一跳。   他把枪扔到桌子的另一端,以防这个疯子再碰那把枪,从中察觉到端倪。   温千华索然无味地瞥了它一眼,坐回位置上,池殊也坐下了。气氛很宁静,一切仿佛回到最开始。   池殊:“你……”   “要吃点东西吗?”温千华问。   池殊:“……可以。”   他想再看一次那个侍者是从哪里出来的。   温千华打了个响指。   余光里,池殊看到侧后方的帘子分开了一条缝隙,穿着酒红礼服的侍者端着托盘从中走出。   银制托盘上放着两个白瓷盘和两把金属叉,里面盛着切好的千层慕斯,流心澄黄,奶油乳白,顶端浇了厚厚的可可酱。   竟然是甜点。   池殊闻到了香味,被勾起了食欲。   温千华拿起叉子,切下一块,笑笑:“别担心,我不会下毒,害怕的话,我可以先帮你那份吃一口。”   池殊:“不了。”   照那人的行事作风,他倒不担心对方会下毒。   他叉起一小块吃下,发现慕斯里还夹着抹茶味的冰淇淋。   侍者原路返回,池殊忍不住问:“帘子后有什么?”   “想看?”温千华道,“那你猜猜,我明明没有直接接触到那个侍者,他为什么会从里面出来。”   池殊抿了抿唇。   侍者一共出现了两次,硬要说关联的话……每一次出现前,对方都打了个响指?   有点牵强。   还是这个房间里有监控?……但温千华应该和他一样,不像是喜欢被人监视的人。   “你藏了遥控吧。”池殊说,“在你一只手打响指的时候,另一手其实在暗中按下了按钮,收到信号的侍者就会出现,按照你之前的吩咐送上准备好的东西。”   “不错嘛。”   温千华一抬手,手中便多了一个方盒状的东西,然后朝池殊的方向抛过去,他伸手接过。   “就像变魔术一样,魔术师总喜欢制造一些响动来吸引观众的注意力,然后在另外一边动手脚。”他道,“说起来,你下次的狩猎本里,也有个魔术师呢。”   池殊还在低头研究那个遥控上的按钮,闻言道:“魔术师?”   “哦,路宴久,我们公社的人,他现实职业是变魔术的。他的天赋能操纵别人的认知与记忆,我相信你能应付他。”   他轻飘飘两句就揭了自己社员的底,池殊无语了一瞬,道:“那个狩猎本,你会去吗?”   “不会。”   温千华笑盈盈道:“因为我相信你会赢。我预计在你进入副本前,论坛上赌局的赔率会达到一比十,我会下注押你赢,你也可以押自己,还能多赚一笔。”   池殊:……   虽然他觉得自己应该不会输,但这人对他也未免太过有信心了。   遥控的背部有一小块磁铁,看来就是靠这个贴在桌子下方不被发现。上面的按钮很多,池殊不想一个个试:“这个帘子到底怎么开。”   “右下,黑色的那个。”   他依言按下。   仿佛触动了什么机关,房间四周的帘子迅速往上收起,露出一个个方形的入口,光线止步在入口前,里面都是漆黑的,不开灯根本看不到其中的景象。而他们脚底下的地板竟然开始褪色,好像颜料被一片片剥落下去,露出了真实的模样。   池殊发现自己悬在半空中。   准确来说,是在一面完全透明的玻璃上。   他低头往下,入目的是一片金绿的色泽,无数攒动的人头挤在一张张赌桌边,筹码如雪片奔涌,荷官摇晃骰蛊里的色子,黑红的扑克在赌徒的手中颤抖。   玻璃是隔音的,他无法听见来自那里的人声,但玩家们张合的口型、如颠似狂的动作,让池殊仿佛再一次回到了那个被声浪包围的空间。   竟然是他来时看到的赌场。   池殊一愣。   怎么会……   他明明记得自己是走上了赌场的二楼,进入了走廊最后一扇门。   为什么现在会在这里。   “别惊讶,只是一点小小的手段而已。”温千华说,“一艘行驶平稳的、完全封闭的船,坐在里面的人是感受不到它在动的。”   池殊瞬间理解了。   在他进入这个房间后,它就被机关牵引着运动,经过设置好的通道,来到了赌场上方,侍者便是从其中的一个通道走出的。   池殊在冰淇淋化完之前把碟子里的慕斯吃光了,想了想,说:“这座赌场是你的,但这里的设施是异渊建造的,你和……那些人,达成了某种交易?不然的话,他们不会把这里给你吧。”   “没错。”温千华用叉子拨了拨最后剩的奶油,将它放到一边,“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交易内容保密。”   池殊看着他:“那你告诉我,我的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   温千华说:“对你的人生而言,我只是个参与者,旁观的视角是局限与偏颇的,而且你现在也不信任我……呵,我有个办法,能让你重新得到那些记忆。”   “是什么?”   “第三世界。陈延跟你说了吧。”   第二次听见这个名词,池殊道:“他也是你——”   温千华一笑:“放心,不是我让他告诉你的,我只是利用了他一下。”   “那是完全独立的另一个空间,进入的玩家能够获得一些,唔,好处。简单来说,每个玩家将要经历的副本内容都是确定的,正如程序不可能生成绝对的随机数一样,第三世界能够让玩家提前得知下个副本的信息,甚至修改它,让它朝有利于玩家的方向改变……类似于玩游戏开外挂。”   “当然,我要说的重点不是这个,在进入第三世界前,必须成功通关一个‘特殊副本’,它会挖掘玩家内心最深层的回忆,最恐惧的事物,……我想,它可以帮到你。”   池殊总感觉这事听起来有点不太靠谱。   “第三世界也是异渊的地盘吧,它允许玩家在它眼皮底下作弊?”   温千华:“玩游戏总要有奖励制度。‘特殊副本’不会死人,它可以促使玩家往上爬。”   池殊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那你怎么肯定那个副本能帮到我?”   “因为——”温千华轻轻一笑,“这是你亲口告诉我的。”   池殊呼吸微窒:“所以我之前来过这个游戏……对吗?”   “是,也不是。”   温千华说:“你是这个游戏的创造者。” 第103章   从那个房间出来后, 池殊头还有点晕。   温千华最后说的那句话太过匪夷所思,离谱到池殊都觉得对方就算想要骗他,也应该找个合适点的理由。   后面他还想继续追问, 那人就开始跟他转移话题兜圈子,硬是没透露半点, 因为池殊下个副本已经被系统强行安排成了狩猎本,特殊副本只能等他狩猎本结束之后再开启。   他是在房间复位后出来的, 外面还是二楼的走廊, 鲜红的地毯一路延伸向前, 下面隐隐有赌场喧闹的人声传来,池殊往前走了几步,看到了沈锦熙熟悉的身影。   “聊了这么久?”他倚在栏杆旁, 扬了扬下巴, “我都玩了好几局了。”   池殊有些意外:“你在等我?”   他一摊手:“显而易见。”   池殊:“你想干嘛?”   沈锦熙弯唇一笑:“和你玩一局啊。”   池殊:“不玩。”   他被温千华最后的那几句话搅得有些心烦, 那人的伪装太好了, 很难分清他嘴巴里吐出来的话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和温千华是一类人。   池殊戴上面具, 径自走下楼,沈锦熙追了上来, 和他并肩走着, 嗓音轻轻的, 里面含着些探究:“温千华跟你玩了什么?”   池殊下意识道:“俄罗斯轮盘赌……”   他想起了一件事,将右手缓缓放入口袋, 指尖触到一点冰凉的东西, 冷意宛如毒蛇咬了他一口,他抿抿唇,把它拿了出来。   那是一颗子弹。   古铜色的, 沉重,圆钝,静静躺在池殊苍白修长的掌心。   他的运气向来很差。   他一直都知道。   所以在检查那把枪的时候,他就作弊了。   那把枪里,根本没有子弹。   沈锦熙凑过头来就要看:“这是什么?”   对着光,池殊忽然注意到子弹上刻着一些东西。   他低下头去,食指与拇指捏着,缓缓旋转,终于看清了那是什么。   那一瞬间,池殊瞳孔微缩。   【HAVE FUN TONIGHT】   他忍不住抬起头,看向那个布满金色花纹的天花板,莲花状的水晶灯照射出富丽堂皇的光,每一片花瓣都无比晃眼、刺目,周围的一切人声都仿佛淡去,池殊看到了那双眼睛,微微笑着,用口型无声对他说出那句话。   冷意无声窜上他的脊背。   ******   温千华靠在柔软的座椅上,风衣未束的腰带懒懒垂下一节,他的手中拿着那把左轮手枪,地面是全透明的玻璃,一垂眼就能看到下方赌场的景象。   他兴致索然地把玩了一会儿,下一刻,便将黑漆的枪口用力抵住下颚,苍白修长的脖颈陷下一个弧度,青年仰头看着天花板,垂落的发梢在空中晃动,脸上露出一个微笑来。   “那么——最后一发。”   温千华唇瓣相触,发出一个砰的气音,巨大的枪鸣紧随而至,而后一切都仿佛凝固,青年靠在椅子上,很久都没有动作。   枪口沿着他滑落的手指向地面。   “哈哈哈哈哈——”   人影捂着眼睛,肩膀颤抖,仿佛难以自制似的,大笑出声。   半晌,温千华终于止了笑,慢悠悠地站起来,把手枪丢到桌上,倚在桌沿,垂目看向下方的人群。   他轻轻说:   “小池,我赢了呢。”   ******   好不容易摆脱了沈锦熙的“盛情”邀约,池殊回到自己的房间的时候,已经近凌晨一点。   他洗了个澡,把房间温度调到比体感更低的位置,然后裹上被子,开始睡觉。   果不其然失眠了。   他在床上闭着眼睛躺了一个小时,又睁开眼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发呆发了一个小时,终于受不了了,一个打挺坐起身来,揉了揉眼睛。   空调温度打得太低,但遥控器太远,池殊懒得去拿,就抱着腿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张困意惺忪的脸。   黑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很轻,宛如树叶的影子被风抚弄过,但他还是清晰地听见了。酒店的房间隔音很好,不可能来自外界,那么只剩下一个可能。   池殊抱着枕头,侧身倚在床头板,失焦的双目看着面前无边的黑,那仿佛凝为实质,均匀地飘散在空气里,而他是深海里一尾失去方向的鱼。   他的沉默犹如一种心照不宣的默许,助长黑暗中某些事物的滋生,窸窸窣窣的声音更明显了,有时来自房间的另一头,有时又仿佛贴着他的耳根,池殊一动也不动,除了许久才会眨动一下的双眼,看上去犹如一具凝固的雕像。   过了好久,青年的声音才轻轻响起:“你来了啊。”   一道高大漆黑的影子正站在床边。   池殊没有回头,轻轻闭上沉重的眼皮,在他的周围,漆黑的东西犹如蛇类盘亘在巢穴,布满家具的表面,将整个房间圈占为自己的领地。   余渊的目光不受黑暗与视角的阻隔,能清晰地看见那人蜷缩着身子靠在床头,裹得像个蝉蛹,只露出几缕凌乱的发丝和小半张白皙的脸,青年长睫低垂,眼底的青黑犹为明显,宛如蝴蝶休憩垂下的翅膀。   他闭着眼睛,呼吸平稳,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了。   “异渊不会发现你吗?”他问。   “异渊对第二世界的管控不如副本内,夜晚更是。我可以短暂地出现一会儿。”   如果池殊能看见,便会意识到自己与对方此刻的距离是多么危险。   男人坐在床沿,骨感苍白的大手将床面撑下一个弧度,冷峻的面容显出一种非人的、尖锐的俊美,他倾身向前,那双兽瞳般深邃晦暗的眼睛注视着池殊的面容,姿势几乎将青年圈进怀中。   池殊恹恹地低着头,把被子裹得紧了些,他微微撑开眼皮,困倦的眸子在发丝后显得有几分慵懒的迷离。   人类的肉眼无法穿过黑暗,自然也没能觉察到逼近的危险,他向来敏锐的感官也变得格外迟钝,意识到这点后,男人的目光愈发肆无忌惮。   无形的触手在周围流动,余渊感受到对方体温细微的变化,说:“你很冷。”   过了半晌,池殊才发出一个微不可查的嗯,仿佛说出这个字就用尽他全身力气似的,又不开口了。   失眠让他的精神和心情都滑落至一个低谷。   触手在池殊的身旁蠕动,但仅止步于青年身前的位置,余渊尝到来自人类的情绪,阴沉,灰冷,宛如一面打碎的镜子,倒映出蒙蒙的黑雨。   池殊的大脑昏昏沉沉,空调打得太低,他感到冷,来到异渊后经历的场景如火车的车厢在他的脑海穿过,车开走后,那句“你是这个游戏的创造者”还在振聋发聩,所有的头绪都牵扯成一团,他阖上眼,逼迫自己不要去想。   即使裹着被子,冷意还是像海水一样从四面八方挤入他的皮肤,但这能勉强令他清醒一些,青年的脊背微微战栗,将头埋进膝盖里。   余渊以一切负面的情感为食,此刻的人类无疑散发着引诱的、蛊惑的气息,从每一个毛孔渗出,令他的触手蠢蠢欲动,迫不及待就要扑上去把猎物撕碎,本能在叫嚣,渴求着靠近,但他只是坐在那里,没有动作。   余渊自己也无法说出原因。   他注视着那人头顶的发旋,垂下的发丝看上去格外柔顺,这个时候,他突然发现池殊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纤细,他蜷缩在被子里,宛如缩回赋予自己安全感的壳,但薄薄的一层被子是什么也守护不了的,池殊肯定更清楚这点。理智时的他是不会这么做的。   “你很冷。”   他重复了一遍那三个字,缺失的人性令余渊难以表达出共情或安慰的字句,他搜刮着脑海中贫瘠的词汇,犹如一个囊中羞涩的人在店内挑选花束,无所不能的怪物在此刻显得有些笨拙:   “太冷了,你会生病。”   “别说话。”   “抱我。”   池殊用平静的口吻说出了命令。   房间内的触手狠狠颤了颤。   他以为被他抱会变得更温暖吗?   怪物的体温远比人类更冷。   身体的行动先于思维,余渊做出了一个拥抱的动作,僵硬地、生疏地,他的分身曾经也明明抱过对方,很多次,但此时的他仿佛第一次理解这个动词一般,隔着被褥,男人将臂弯搭在池殊单薄的脊背上,手掌环上他的肩,五指一点点地放下,银白发丝的掩映下,他的神情有过短暂的怔忪。   触手们也争先恐后地涌了上来。   全在触碰到青年的前一瞬间变成黑雾消散了。   房间的另一头,一根触手缓缓卷上无人问津的空调遥控,摁下了按钮。   池殊仍旧闭着眼睛,在他触碰后,没有任何动作,余渊也就维持着那个姿势,仿佛等待下一步指令的机械,过了片刻,青年发出一声轻笑。   “你不会抱人吗?”   胸口传来一股力道。   池殊把身子的重量倚到余渊的胸前,仿佛依偎似地将头埋入他的怀中,用力地、紧紧地、毫不顾忌地,就像试图借此获取什么一般。   下意识地,余渊抱着他的手紧了紧。   他感到青年在微微颤抖,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别的什么。   池殊含混的声音在余渊的耳边响起。   “我允许你今晚抱着我睡。”   他口吻自若。好像那个需要睡觉的人不是他自己,而是对方。 第104章   房间内一片漆黑, 池殊静静闭着眼睛,额头抵在余渊的胸前,被子在刚才的动作间已然滑下了一截, 搭在肩膀,露出青年优越的下颌线和修长的颈。   无比的寂静中, 胸腔后一下又一下平稳的心跳声格外清晰。   池殊抱过别人,也被人抱过, 但这次的感觉又与过去有些不同。   或许因为他正躺在一个怪物的怀抱里。   对方的胸膛坚实而有力, 那双手臂环住他的时候, 池殊有种下一刻就会被掐死的错觉,但他毫不顾忌,不以为意。   如果余渊把那些东西放出来, 捆住他的手脚, 蒙住他的口鼻, 钻进他的衣服, 带着恶意侵略他的身体,那他就接受好了, 濒死的窒息感会逼迫他清醒过来,恶狠狠地告诉他随意暴露出自己脆弱失态的一面是多么愚蠢的行为, 他早在很久之前就该意识到这一点。   余渊抱着他, 单纯地、像个人类抱另一个人类似的抱着, 池殊没有感到多余的接触。   ——怪物也能理解人类的感情吗?他把这个忽然冒出的问题从脑海里擦除,答案是什么都和他没有关系。   躺了一会儿, 池殊依旧没能睡着, 失眠犹如一个幽灵在他的脑子里游荡,他有些厌烦了,想要穿好衣服出门, 接受沈锦熙的建议,在那个彻夜不息的赌场里玩个昏天黑地,或是去娱乐场所里把自己折腾得筋疲力尽,第二世界从来不缺消遣的地方,每个人都在狂欢。   可男人的手臂却宛如一道铁箍圈着他,尽管随时都能解开,但那又要费一番功夫,池殊选择了继续躺着。   他想到在第一世界开的失眠药,还有剩,但因为牵扯到自己丢失的记忆,池殊现在对它们有种抵触的心理。   他感到男人修长宽大的手掌按在自己后腰的上方,即使隔着布料,他依旧能凭借触感勾勒出它的轮廓。   余渊没有呼吸、心跳、与体温,靠在对方怀中的时候,池殊觉得自己像被一堵密不透风的墙环住,但这正适合他,靠近太过温暖的心脏会被烧伤,怪物则刚刚好,他缩在他的怀中,犹如在周围竖起牢固的城墙,闭关自守地拒绝一切,如果他想,也可以随时从中脱身,毫不留恋,毫无负担。   余渊盯着池殊的脸。   青年闭着眼睛,呼吸轻缓、平稳,每一次脉搏的跳动都仿佛敲下的鼓点,散落的发丝柔化了他骨相的轮廓,削弱了那分蛊惑人心的艳丽,舒展的眉眼显出几分岁月静好的温柔来。   他或许在装睡,又或许睡着了,余渊难以判断。怪物本应不该顾忌这些的,他从诞生的一刻起,首先学会的就是对想要的任何东西遵循本能去掠夺,以一切粗暴的、不计后果的手段,但第一次地,余渊感到了一种名为畏缩的情绪。   毫无缘由,也不讲道理,他明明无比渴望这个人类,想要触碰,想要品尝,想要吞噬,欲望在体内叫嚣着几乎将他逼疯,却被这种情感给硬生生拖扯着无法寸进分毫。   他还能在第二世界停留的时间不多了。   男人稍稍低下头,鼻翼擦过池殊柔软的发丝,他嗅闻到洗发水淡淡的香气,令他的感官微微战栗,胸口涌起一阵莫名的冲动,一种与食欲,贪欲,占有欲截然不同的渴望。那是什么。   他不明白。   怪物冰冷的唇缓缓贴上了池殊的发顶。   青年的发丝很软,刚洗过澡的关系,一缕缕凌乱地散着,宛如一团蓬松的猫咪,他的呼吸扑在余渊的胸前,温凉清浅,好像蝴蝶轻轻扇动翅膀,却能掀起一场海啸。   漫长的死寂间,余渊忽然福至心灵地意识到了什么。   他可能进入求偶期了。   对一个……人类。   ******   早上,池殊翻了个身,撑开眼皮,凭着尚未苏醒的意识划开了终端。   七点零三分。   柔和的光线洒在青年困倦的面容上,他长长的睫毛低垂着,一副随时都有可能阖上眼皮睡去的模样。   池殊不知道自己昨晚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意识一直昏昏沉沉,中间还醒过好几次,满打满算下来,入睡时间肯定没超过三小时。   他一手遮着眼睛坐起来,揉了揉乱七八糟的头发,踢掉被子,一把拉开窗帘,趿着拖鞋去卫生间洗漱。   镜中青年面无表情地抬起眼睛,抓着牙刷麻木地上下滑动,池殊盯了自己一会儿,又慢悠悠地低下头捧水漱口。   睡得他双眼皮都多了好几层。   冰冷的水流扑到面颊上,清醒过来后,昨夜的记忆渐渐回笼,他已然不记得余渊是什么时候消失的了,直到最后,对方似乎也没对他做什么,池殊有些困惑,但毕竟那家伙不是人,不能用人类的逻辑来度量他,他想了想,也就把这个疑虑丢到脑后去了。   他们现在的关系,不过只是临时盟友而已,顶多……算是有过身体接触的盟友。   除此之外……   还有一件事。   池殊擦了擦湿漉漉的脸,一边从卫生间走出,一边划开通讯面板,果不其然,看到几条最新消息被顶到了列表的上端。发信时间将近凌晨五点。   来自同一个人。   一个他想见又不想见的人。   他深吸一口气,点了进去。   第一条信息是添加好友时温千华主动给他发的:【欢迎随时来找我玩哦~小池^_^】。   再下面那条,是池殊几个小时前,被脑海中那些杂乱的思绪折磨得哈欠连天头痛欲裂时,眯着眼睛迷迷糊糊敲下的:   【睡不着】   ——那人既然熟悉过去的他,或许会在这方面有办法。池殊当时是这么想的,现在回头看,只觉十分后悔。   果然,人在半夜神智不清的时候总爱干些蠢事。   在他还没有摸清楚温千华底细的情况下,这种举动还是太草率了。   青年苍白的指尖抵着发胀的额角,垂眸继续往下看。   ……算了,发都发了,也许会有意外收获呢。   对方是在半个多小时后给他回复的。看上去那人的作息跟他一样阴间。   【失眠了?】   【怎么,是想我想得睡不着吗?】   【哈,开玩笑的,今天中午十二点,到这个地址,我会带来你想要的。】   【不见不散。】   池殊的视线在对方发的那个“地址”上停留了几秒,关掉终端,把自己扔到椅子上,有些无神的目光望着天花板。   天还没完全亮,池殊也没开灯,只有淡薄的光线从打开的窗帘透进来,将他的影子打到墙上。   青年脖颈后仰,下颌扬起一道优美的弧线,他一腿支着,脚跟抵着地板,椅子腿在空中慢悠悠地晃荡,他的指尖垂在半空,随着摇晃的节奏轻轻颤动着。   忽然间,池殊发出一声低低的轻呼,高悬的椅腿猛地一顿,而后仿佛失去平衡一般,木头与地面摩擦出一个粗粝的音节,他的身形毫无征兆地往后倒去。   墙面上的影子也随之下坠。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一道鬼魅般的影子突然出现在青年的背后,而后,一只苍白的、骨节分明的手猛地抓上了椅背。   失去平衡的椅子就这样悬停在那里,房间重归死寂,池殊脚尖虚虚点着地面,重量几乎完全压在椅子上,头往后仰了仰,眼尾的余光越过空气,对上一双幽暗阴沉的眼睛。   男人银白的发尾顺着他低头的动作垂下,五官深邃俊美的轮廓被描摹出一层浅淡的暗影,昏暗的光线下,他尖锐诡异的气质被削弱了几分,看上去宛如一尊冷峻精致的雕像。   池殊冲他露出一个晃眼的笑容来。   没有任何意外、惊慌、或松了口气之类的神情,青年微微扬起的眉梢暴露了他已然预料到这个结果——他胜券在握的时候往往会这么笑。   “你在啊。”   并不惊讶的口吻。一句陈述。   对上那双弯弯的眸子,这时候,余渊才意识到一个事实。   他又被他骗了。   刚刚那一下,只是这个人类为了勾引他出来而布置的陷阱而已。   对方的眼睛在昏暗的房间内闪着光,笑意盈盈,余渊发现自己无法挪开视线,他盯着青年的脸,说:“……如果我刚才不在呢。”   “没有如果。你就是在。”池殊轻巧地从椅子上弹起来,抻了个懒腰,衣料颤动,露出一截清瘦冷白的腰线。   余渊的视线跟随着他的脚步。   他慢悠悠走到衣柜前,把自己埋进去,从中挑了一套扔到床上,啪得一声合拢柜门,直起腰,两手抓起衣摆往上撩,脱到一半,池殊眸子一转看向房间里的那个不速之客,以目光逼问:“你怎么还不走?”。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情商为0的那家伙无法理解他的肢体语言,心累地叹了口气,道:“我要换衣服。你可以消失了。”   他话语说得轻巧,宛如对待一条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余渊也听出来了,眯了眯眸子:“没必要。只要我想,我可以一直看着你。”   来自男人的视线赤裸而直白,池殊想了想,觉得对方貌似说得也没错,丢了句“随你的便”,径自脱下了上衣。   青年站在光影的边界处,上身未着寸缕,一束狭长苍白的光束打到他的身上,沿着锁骨起伏的轮廓一路到腰腹,肌肉修长优美的轮廓清晰可见,他随手把遮住眼睛的发丝撸到脑后,转身就去拿衣服。   在他扭头的瞬间,一道危险冰冷的气息忽然扑了上来。   池殊眼前一黑,男人的阴影笼罩住他的视野,近在咫尺的距离,他下意识倒退半步,脚跟撞上衣柜,来自对方的压迫感令他的神经微微紧绷,池殊的睫毛颤了一下,抬眼道:“你堵着我了。”   青年的身体正被他困在手臂与木板之间,给他一种能把这人永远圈住的错觉,余渊垂下眸子,缓缓道:“你很讨厌我?”   池殊沉默了一下。   ……这人今天吃错药了?   在余渊面前,他没必要伪装什么,直言不讳道:“还行吧,只是有时想把你给杀了而已。”   余渊倒不意外他的答案,开口道:“你昨晚……为什么要那么做?”   闻言,池殊眉梢微扬,笑了:“只是想要个人来抱我,而你恰好出现而已。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他答得毫不犹豫,字句脱口而出后,室内陷入了一段诡异的沉默,池殊从余渊的神情中终于觉察到一丝端倪,恍然地啊了一声,摊开双臂,一副任凭摆布的模样。   “你还想抱我?那来吧,抱完我要穿衣服了。”   余渊忽然发现,这个人类什么都不知道。   他漫不经心地、灿烂地笑着,仿佛不管对他做什么都是无所谓的姿态,他根本不在乎,在某些方面,甚至称得上迟钝……余渊的眸子不禁沉了沉。   但他真的没意识到吗……那么机警、狡诈、惯常拿捏人心的一个人,即使是情感再细微的变化,也应敏锐地捕捉。他不可能不知道。   唯一的解释……他明明早就清楚,却自己选择了逃避。   见余渊迟迟不动作,池殊眨了眨眼,慢慢放下手:“不想吗?好吧,那就让让,你挡着我了……”   “池殊。”   对方忽然开了口。   这似乎是他第一次亲口叫他的名字,用一种有些生涩的、缓慢而喑哑的语调,那两个音节在他的唇舌间碾过,仿佛一句世界上最短的誓词,他叫出池殊只用了两秒,而黑暗中无法看见的地方,那个人类的名字顺着怪物的血液流进他的心脏,它从此刻在那里了,就像他亲手给自己带上了枷锁。   “你被多少人抱过?像昨晚那样。” 第105章   阴影中, 两人四目相对。   直到池殊发出一声轻笑,打破了死寂:“我似乎并没有回答你这个问题的义务吧。”   房间里的温度很适宜,他没穿上衣也不觉得寒冷, 但或许是来自男人的视线过分强烈,如有实质地扫过他光裸的皮肤, 池殊莫名有些不自在。   那人总喜欢直勾勾看着他,仿佛有一瞬间的分神自己就会凭空消失了似的。   池殊不愿多想, 单纯地把这归咎于怪物对人类的探究与好奇。   接触得久了, 他还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对方的注视, 但此时此刻,他却产生了一种随时都可能被男人剥皮去骨吃干抹净的错觉。   对危机天生敏锐的感知令池殊心头发毛。   余渊的目光中,有什么事物变得不一样了。   池殊依旧能清晰记得, 副本内那两个神格看他的眼神——恶意, 疯狂, 危险, 来自顶级掠食者的视线,毫不掩饰对他的独吞欲与占有……而在他们融合成为现在的余渊后, 来自对方的目光变得更加隐晦。   犹如恶兽终于学会了如何用温驯的皮囊来伪装自己,蛰伏在黑暗中舔舐着爪牙, 如果池殊不刻意留意, 很多时候几乎难以意识到对方在看他。   但现在……   脚跟撞上的衣柜板提醒着池殊已然退无可退, 青年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忍不住放轻呼吸, 仿佛要借助这种方式来把自己的存在感压到最小。   少有地, 他眸光颤动,避开了来自余渊的视线。   他垂在身侧的指尖无声蜷紧了。   池殊的心中有一个不太妙的猜想。   在余渊诞生后,和他唯一有深入接触的人就是自己, 他可以从别的玩家那里获得有关人类本身、以及人类社会的各种信息,可在情感这一方面,却只有自己能带给他。   他并不觉得自己会是一个好的学习对象。   池殊从来都认为怪物是无法理解、也无法拥有人类感情的。但在刚刚那一瞬间,这个想法出现了一丝裂痕。   没由来地,他竟然有些……紧张。   左胸口处微凉的触感拉回了他的思绪。   男人苍白的手掌正贴在他的胸前,指骨修长、冷硬。他说:“你心跳变快了。”   余渊微微俯下身,使自己的目光恰好与青年平视:“因为我让你恐惧吗?还是说……有其他的理由?”   他眼睛的颜色很深,但又不是纯黑,里面宛如潜藏着一片暗海,将一切汹涌、罪恶与危险都掩盖在平静之下,随时都可能倾涌而出。   池殊忽然笑了。   他唇角掠起,弧度浅淡凉薄,优越的五官在这一笑下显出几分颇为秾丽的味道来,投来的视线坦然而无谓:“你刚才是想说‘喜欢’吧。不,你想多了。”   那双晦暗的眼睛盯着他,余渊缓缓道:“你,有喜欢别人吗。”   “当然。”池殊说,“我有很多朋友,我们相处得很愉快,我很喜欢他们。怎么,你想通过这个问题,暗示我什么吗?”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对面的男人,笑容未变,仿佛已然预见了对方会在这场交锋间成为彻底的输家。   余渊知道,青年所说的并不是他想要的答案,但就连他自己,也很难说清到底想从那个人的口中得到什么。   于是他决定让对方完美从容的伪装出现裂痕。   男人的手掌沿着池殊的胸口一寸寸往下。   池殊的腰条件反射地往后一躲,咚地撞上木板,不知从哪里伸出来的触手缠绕上他的脚腕——在对方压倒性实力的禁锢下,这个举动几乎显得多余——青年的呼吸变得紊乱,素来冷静自持的脸上闪过一丝羞愤。   “你干什么。”   衣柜被撞得摇摇晃晃。肌肤相触的感觉令池殊背在身后的手不自禁攥紧,那陌生的、微凉的刺激,沿着他的上身赤裸的皮肤传遍每一根神经末梢,他肩膀发颤,做着深呼吸,试图以这种方式来忽略那异样的触碰。   和之前的任何一次都不相同。   并非怪物黏腻的触手或冰冷的骨爪,余渊用的是人类的躯壳。   青年吸气的时候,轮廓清晰紧实的腹肌随着他的动作微微紧绷,线条劲瘦优美,人鱼线更深的阴影没在裤腰下,小腹白皙,凸起的髋骨露出一截惹人遐想的弧。   只有真正上手摸才知道,池殊的腰很细,最细的那段腰线往内收去,给人种两只手一合就能握住的错觉,他的脊背因紧张绷成一张弓,锁骨中央的凹处伴着呼吸颤抖、起伏,宛如一块世界上最小的海峡。   青年久未打理的发梢已然够到了脖子下方,乌黑的发贴着雪白的颈,刚睡醒的发丝是乱的,不加任何修饰,殷红的耳钉藏在头发下,不时闪出妖异的光。   余渊的手握住了他的腰。   “你的朋友,会对你做这种事吗?”   他低沉的声音在这时响起。   他本就俯着身,此刻将头矮得更低,池殊感到对方发尾触碰到自己胸口的痒,就像冷血动物在用舌头舔舐他的心脏,他的心室禁不住战栗,仿佛有电流通过那里。   池殊呼吸紊乱,想用手肘推拒,只听砰的一声巨响,柜门大开,他失去倚靠的身体直直往后倒去,脆弱的木柜摇摇晃晃,吱呀作响,衣服刺啦散了一柜,他跌坐在凌乱的布料间,余渊的手撑在他的身侧,屈起的膝盖抵在他的腿间。   糟糕的姿势把他们的距离拉得更近,池殊忍不住后仰,脑袋碰到木板,柜子里清香剂的味道溢满鼻腔,狭窄的空间突然变得闷热起来,明明并不缺氧,但池殊莫名觉得呼吸有些困难。   余渊的面容近在咫尺。他五官俊美,眉骨立体、冷峻,深邃的眉眼在阴影中静静地看着他,与其说是看,不如说是凝视,过分暗的环境,池殊难以从那双幽冷的眼睛里读取出人类的情绪。   他感觉事情往不受控制的方向发展了。   余渊再次低下了头。   他仿佛摸索似地,用冰冷的唇瓣触碰过池殊的锁骨,人类温热的躯体在微微发抖,体温便高,心跳也比平常更快,然后再往下,池殊呼吸一窒,试图挣扎的小腿被触手圈紧,并不牢固的衣柜在两人的动作间晃得更加厉害,几乎四分五裂。   “滚开。”   青年哑着嗓子,从牙缝间挤出气音,他的眼睛微微泛红,眼圈也是红的,衣服在他的手中揉得乱七八糟,他急促的呼吸扑在余渊的发顶,对方抬起了头。   然后是清脆的一巴掌。   余渊银白的发丝往一侧偏去,人类的力道落在他的身上就宛如一片羽毛,根本无法造成什么影响,他的视线从青年发红的眼尾移到他的手,忽然发现池殊的手很漂亮,手掌修长,指骨纤细,指甲干净圆润,扇完之后,他的脸上还残留着对方的体温。   他曾经用那只手摸过他的“眼睛”。   余渊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趁他不动作的功夫,池殊开始挣扎,但男人按在他腰上的手宛如一道铁锢,硬生生把他困在原地,倒是衣柜终于无法承受如此激烈的动作,隔板的中央啪得崩开一条裂痕。   “放开我。”   池殊的口吻本应是冷的,但他此刻的模样并没有多少说服力,他冷白的皮肤上晕开绯色,尚未留下痕迹的部分光裸干净,结实流畅的肌肉紧绷,宛如一副等待上色的画。   等待的时间犹为漫长,尤其是在这样漆黑、狭窄、闷热的环境之下。   池殊挪了下身子,木板立刻发出警告的声响,他深吸一口气,又狠狠吐出,像是想要借助这种方式把什么累赘甩掉似的。   他说:“你到底想干什——”   “追求你。”   池殊撑在身后的手陡然紧了一下。   他从来不缺追求者,但从一个非人类的口中听到这个,感觉有点……奇妙。   他扯了扯唇角,望着那人深不可测的眼睛,下意识反问:   “……什么?”   但余渊显然误解了他的意思,顿了几秒,又用另一种更为直白露骨的方式描述道:   “我想和你交///.配。”   池殊:……   条件反射地,他又扇了一巴掌,咬牙切齿,发自心底地丢出两个字:   “变态。”   这次余渊抓住了他的手。   在池殊的掌心刚碰到他的脸上时。   就像他在用手抚摸他的脸一样。   池殊试着挣脱,但没挣开,倒是手肘撞到柜子,衣柜从中间裂开了。   望着余渊的眼睛,池殊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麻烦性。   看来这事不解决是不行了。   他缓慢地眨了下眼,微微弯唇,露出一个无害的、纯良的笑来:“听起来,你很喜欢我这具身体啊……”   那人的视线如野兽般危险,高大矫健的身躯完全笼罩住他,宛如猎手随时可能捏断羔羊的脖颈。池殊歪了歪头,不进反退道:“那就试着取悦我吧,如果我高兴的话,说不定会……”   “不对。”   余渊忽然打断了他。   “不是身体。”   池殊愣了一下。   他的脸上很快又扬起笑来了:“所以呢,是什么?”   余渊直直盯着他,说:“你。” 第106章   这次沉默的时间明显比之前更长。   阴影中, 青年的表情有些晦暗不明,但很快,又被扬起的笑容取代:“嗯, 不错。喜欢我,说明你很有眼光。”   他往前倾身, 呼出的气息拂过余渊的耳畔,吐字清晰:“那么, 第一件事, 学会听我的话……现在, 从我身上起来。”   两人的目光有过短暂的交汇,余渊说:“你喜欢听话的?”   池殊眉梢一扬,用一种截然不同的口吻将那句话重复了一遍:“是, 我喜欢听话的。”   他看出了余渊并不打算用力量来胁迫自己, 出于某种原因。忍让, 退步, 这对一个怪物来说是多么稀罕的举动,唯一能解释其中缘由的, 是对方所图远比他所想象的更多。   他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   他的协助?他的身体?他的灵魂?   还是……   一切思绪戛然而止,某个禁忌而危险的字眼呼之欲出。   ……   去你的吧。   池殊无声做了个深呼吸。   生理性的、原始兽性的冲动怎么能和它混为一谈。   他到底还是认为怪物无法产生真正的人类的感情。   对方至今所做的一切异常举动, 都只是那隐秘的、可怖的占有欲在作祟, 仅此而已。   ……不管余渊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他都大可以利用这一点。   那双幽暗深邃的眼瞳盯了他几秒,男人终于缓缓从他身上挪开了身子, 他半跪在他的身前, 微垂的视线如同隐匿在黑暗中的野兽。   青年发丝凌乱地倚在木柜边,冷白的皮肤上因他刚才粗暴的动作浮起红痕,平坦的腹部伴着呼吸细微起伏, 肌肉清晰的轮廓显得劲瘦而有力,裤腰在髋骨凹陷下去,弧度引人遐想。   余渊的嗓音低沉而喑哑:“然后呢,我该怎么做?”   “信任我。”   池殊清晰地掷出这三个字,扬起脸,笑容明媚晃眼:“绝对地相信我,相信我对你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指令,遵从它们,相信我的判断绝对正确,绝对……不会对你有害。”   “乖乖做好这些,我会考虑给你奖励。”   余渊盯着他,喉结滚了滚:“什么奖励?”   池殊:“比如——一个吻。”   他的尾音懒懒拖长,含笑的眉眼携了几分缱绻勾人的味道。   “你不会不好奇,接吻是什么感觉吧。”   池殊唇瓣张合,缓缓的、微哑的嗓音传入余渊的耳中。他的唇形漂亮,薄而不失弧度,唇色在肤色的映衬下愈发艳红、润泽,阴影笼罩在他的脸上,格外秾丽而惑人。   “做得让我满意的话,我会奖励你。”   男人的眸色愈加晦暗。   ******   总算把余渊打发走,池殊坐在床上,狠狠搓了搓脸,他原地发呆了一会儿,然后拿起旁边的衣服,往身上比了比,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动作静止似地顿在原地,而后用力地、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经过刚刚这么一折腾,时间已经来到了九点多,衣柜也肯定不能用了,衣服乱七八糟地散了一地,池殊决定先打个电话给酒店前台保报修,再穿戴好出门赴约。   工作人员效率很高,不多时便整理好了一切,并承诺几小时后会送个新的衣柜上来,他们离开后,池殊站在等身镜前,花了一番功夫穿戴完毕,转身出了门。   现在将近中午,夜之塔外的广场上已有不少玩家在活动,温千华约的地方离这里较远,池殊去了附近的传送站,跟着导航来到了目的地。   那是一座规模很大的酒楼,从外面看着就颇为华贵气派,烫金的大字写在正红的底上,旋转门旁的两位侍者优雅地对他露出微笑,池殊身形顿了顿,走了进去。   酒楼的大堂很敞亮,飘散着一股淡淡的花香,长沙发上三三两两坐着一些客人,池殊扫了一圈,都没有发现温千华的身影。   …..那人不会放他鸽子吧。   “您好客人,请问您有约吗?”   柔和的嗓音自他的耳边传来,池殊看向来者,开口道:“有。”   “那么请跟我到这边来,我替您查询一下。”   池殊刚想跟上对方的脚步,余光忽然发现一道身影从休息区站了起来,并向他的方向走近。   那人戴着墨镜,穿着黑色的长款西装,单手插兜,左胸前别着一束鲜红招摇的玫瑰……等等,自己刚才为什么没有注意到这个人。   池殊放慢步伐,视线不着痕迹地打量过对方,意外地发现,自己竟无法看清他的模样。只要稍稍转移视线,那个人的形象就会在他的脑海中迅速变得模糊,就像对方的身上有什么干扰了别人对他的认知一般。   他很快来到池殊的身前,虽然看不见他的眼睛,但池殊能感到那人的视线穿过墨镜静静看着他。   侍者意外道:“先生,您……”   “他和我有约。这里没你的事了。”   熟悉的嗓音传入耳中,池殊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色,下一刻,就被那人握住了手:“走吧,小池。”   温千华的手指温凉,抓着他的力道并不重,池殊不费什么力气就从中抽回,这时两人已经离开大堂来到了空无一人的走廊,电梯就在不远处,对方瞥了他一眼,忽然猛地将他的肩膀往旁边一推,这一举动来得猝不及防,池殊毫无防备地就被那人逼到了墙角。   来自走廊的光线被温千华挡住,他还带着那副墨镜,似乎在仔仔细细地打量他,少倾,朝他伸出了手。   池殊侧头,一把将他的手拍开:“你又发什么疯?温——”   “嘘,别说话。”   温千华勾下墨镜,露出那双熟悉的眼睛,无声动了动唇瓣。辨认出对方的唇形,池殊愣了一下。   ……监视?   他什么意思?   温千华的手绕过他的肩,池殊只觉肩膀附近被不轻不重地碰了一下,当对方收回手后,一枚银色的纽扣状的东西正夹在他的食指与拇指之间。   池殊当然清楚那是什么。   超微型监听器,只有不到硬币大小,能轻而易举地粘附在各种东西上,他当初做演员的时候,有过好几次被跟踪的经历,后来在家里发现了不少这东西。   温千华手指一松,仍由监听器落到地上,在它滚走之前,用皮鞋重重碾了碾,露出里面残破的电线回路与芯片。   池殊看着这一切,很快回忆起这个监听器是在什么时候被人偷偷安上的,那会儿路上人比较多,他被撞了一下也没多在意,没想到……   “真是不小心。”温千华笑了笑,“你对第二世界的玩家戒心太低了。”   池殊深吸一口气:“这个解决了,你能放我出去了吗?”   他挑了下眉,退后一步,池殊从墙角走了出来,和他并排前往电梯。   “你是怎么发现的?”池殊说,“我们刚刚近距离接触的时间不超过五分钟。”   “因为我就是干这一行的。在现实,我是个诈骗师。”   他这话说得十分坦然,池殊并不意外地哦了一声,但对方的下句话令他呼吸一窒:“你是我同事。”   在池殊提出质疑前,温千华道:“哈,开玩笑的。虽然我确实挺想把你拐入伙。”   电梯就停留在一楼,两人走了进去,温千华按了个6,池殊道:“他们是什么人?”   他口中的“他们”自然指的是给他按监听器的那帮人。   温千华:“你觉得呢?”   “天启。”池殊道,“我在副本里跟他们的梁子结的最大,他们那边还有我的影像资料,那么庞大的公社,想要动用关系锁定我的位置,应该不是难事。”   电梯到了六楼,门在这时应声而开。   “就在昨天,荧惑公社接到了一份委托,来自天启社长。委托内容是与我们合作,在副本内一起对付你,他们愿意为此向每个人支付高达五十万的积分。如果最后成功了,金额能追加两倍。”   池殊:……他真的没想到自己能这么值钱。   温千华微微一笑:“当然,我不参与这次狩猎本,是否接受委托的选择权全在我的社员。”   他在六楼的一扇门前停下,用磁卡打开了它:“狩猎已经开始了。当心点吧,小池。”   整个包间布置的十分奢华,餐桌上的装置一等人落座后就自动开始上菜,色泽在灯光柔和的映照下显得格外诱人,温千华的手指夹着高脚杯,对他晃了晃:“果汁,还是酒?”   池殊:“……果汁。”   对方帮他斟了一杯葡萄汁,放在他面前,暗红的液体晕染出瑰丽漂亮的色泽。   坐定之后,池殊忽然道:“你戴的那个墨镜,能屏蔽别人的视线吧。”   “准确来说,是最大程度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这就是排行榜第三的苦恼了,走到哪里总是能碰到仇家,虽然我不怕他们,但我不喜欢麻烦。”   “对了,试试这个。”温千华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东西,抛到了池殊的手里。是个头戴式耳机。   池殊:“这是……”   “今天约你出来的目的。”   池殊扫了他一眼:“助眠音乐?这东西我之前听得多了,什么用也没有。”   温千华并不反驳:“试试呗。”   池殊跟他对视了几秒,把耳机戴上了。   耳朵被海绵包裹的一瞬间,世界一下子安静下来,舒适的、缓慢的钢琴声淌入耳中,格外静谧与平和,背景隐约有海浪的声音,就像海妖隔着大海在轻柔地歌唱。和他之前听的助眠曲都不一样。   听了一会儿,池殊把它摘了下来。   “谢了。我带回去试试。”   这期间,温千华一直托腮盯着他,突然悠悠开口了。   “我有个问题。”   “你的耳饰很漂亮,但和你的品味不符合。我猜,是别人送你的吧。谁给你的?你一直戴着它,还戴在这么显眼的地方……他是你的追求者吗?情人?床伴?……这是他送你的定情信物?”   池殊被问得沉默了一下:“跟你有关系吗?”   “当然,因为我喜欢你。”他笑道。   “别误会,是朋友的那种喜欢,我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把你这么难搞的给弄到手。我想亲眼见见他。”   池殊:…… 第107章   房间里安静的气氛有些诡异。   池殊微微一哂:“你这么有手段, 那就自己去查啊。”查得到才怪。   “好吧,看来你是不想说了。”温千华耸耸肩,“那个人的身份很特殊吧。见不得光的关系……我猜, 他是你的床伴?你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存在,唔, 难道这个耳饰是他逼你戴的?为了宣誓主权?看来那位大概率是个男性,而且占有欲很强啊。”   池殊:……   猜得很好, 成功令他血压飙升。   “说完了吗?说完我要走了。”   池殊作势起身, 被温千华拦了下来:“别啊, 至少等吃完饭。”   视线短暂地交汇后,池殊坐了回去。   他还有问题想问对方。   “我听薛琅跟沈锦熙都说你很忙,怎么, 这几天又突然有空了?”   温千华微微弯眼:如果是见你, 总是有的。”   对方言辞暧昧, 池殊扯了扯唇, 不做表示。   “话说回来,我似乎还没见过神降公社的人, 作为排名第一的公社,在第二世界也势力不小吧。”   “你下个副本就能见到了。”温千华道, “怎么, 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池殊:“单纯好奇罢了。神降公社的社长, 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想了解他?”温千华的面上露出了一丝微妙的神色,笑道, “唔, 这个时间,他应该在副本里吧。有机会的话,我可以替你引荐一下。”   之后池殊又旁敲侧击地问了对方一些有关异渊以及第二世界的事, 心头的一部分疑惑被解开,但很多关键信息在交谈过程中被温千华滴水不漏地隐去,与其说是这是一场谈话,不如用交锋来形容更贴切。   面对温千华,池殊总有种捉摸不透的感觉。   与其说他讨厌这个人,不如说他讨厌这种被牵制的不适感。   离开那里回到住所后,已经是傍晚,房间里的一片狼藉早已被收拾好了,理了一下杂乱的心绪,池殊简单冲了个澡,就把自己丢到了床上。   他早上的那番话起了效果,余渊这次没出现,至少没在他清醒的时候现身,他久违地睡了个好觉。   之后,池殊又在夜之塔的酒店里住了二十天,这段时间里,他把第二世界大致摸了个遍,或许因为上次监听器被当场拆穿的缘故,天启派来的人做得更加小心,即使池殊刻意留心,也很少发现他们的痕迹。   最大的可能,是那些人放弃了监视自己这一条路。   算起来,他休息得也差不多了……该进下一个副本了。   池殊不喜欢一件事悬而未决,尽管异渊给他的空挡时间很充裕,但那个放出了预告的副本压在那里,就宛如悬在脖子上的一把剑,总有落下的时候。   思量一番后,他选择了在两天后开启副本。   与此同时,游戏论坛上有关狩猎本赌局的赔率果真如温千华预测的那般,达到了惊人的1:10,1V50极其悬殊的实力对比差距,怎么看都不像池殊这边会赢的样子。   池殊手头现在还有十七万多积分,他毫不犹豫地给自己下注了十六万,剩下的留到游戏里买道具。身为被狩猎方,他除了赢,就是死路一条。   一切事情都打点好后,池殊进入了中转站。   耳边响起系统冰冷熟悉的提示音。   【检测到玩家。】   【ID:10130365。姓名:池殊,是否进入游戏?】   “是。”   【狩猎本已选定。   等待其余玩家加入中……】   【所有玩家已到齐。】   【即将进入游戏。】   【倒计时:十,九,八,……】   在机械音吐出最后一个数字后,惨白的光充斥了视野,接着是强烈的失重感,黑暗席卷,灰蒙的背景下,一行行字在池殊的眼前浮现出来。   【副本名:无尽列车   执掌神格:生衍   副本难度:三星   副本类型:狩猎本   游戏人数:51】   【副本背景:你登上了一辆在黑暗中穿行的列车,外面是数不尽的怪物,只有列车内是安全的。列车将会开三天,抵达终点站[幸湖],请确保在列车到达目的地前你还活着。】   【基础规则:该狩猎本为1v50模式,您是1,其余玩家是50,一旦您死亡,游戏结束,您的积分与SS级道具将全部由杀死您的玩家继承。   您胜利后,获得的积分可以翻五十倍。】   【被动天赋:[万诡迷]已激活。】   【直播系统已开启,请尽己所能,给予观众最美好的观影体验。】   【玩家已获得身份卡:白板。】   【为确保游戏公平性,您可以在游戏规则允许的范围下构建您的身份卡。】   【身份卡   姓名:池殊(默认不可更改)   外貌:(待更改)   身份:(待更改)   介绍:???】   一个银白色的界面跳出在池殊的面前。   他可以自由地调整自己的外貌、体型、服装、以及声音。   池殊眨了眨眼。   很好,又到了自由发挥的捏脸环节了。   这次要玩个大的。   思索几秒后,他开始拖动外观框旁边的拉条进行调整。   直播间内。   【狩猎本总算开了,期待了好久。】   【主播主播终于让我等到你,还好我没放弃。】   【我赌主播肯定选女装。】   【众所周知,女装只有一次和——】   【主播应该会捏个大众脸吧,这样不惹人注意。】   【千万不要哇主播,我想看美女。】   【这次副本主播的劣势实在太大了,不要说对面阵营的都是排行榜前列的玩家,光凭人数优势就能弄死主播。】   【……等等,主播你在干什么?】   【不是,主播这么玩真的没问题吗?】   【只能说游戏给主播开的自由度还是太高了。】   【别人能不能驾驭得住这个造型我不知道,但我觉得主播的脸可以。】   ……   池殊没有打开弹幕,自然看不到观众们在讨论什么,一番操作后,外观调整完毕,他满意地打量了一番自己的成果,然后点击了确认。   系统的字幕跳了出来。   【根据规则,每个玩家必须携带“缺陷”才可能进入副本。】   【您有三次掷骰子挑选身份中“缺陷”的机会,请谨慎选择】。   下方是一个空白框,框边有骰子的图案。   池殊盯着第一行字沉思了几秒。   缺陷?   搞什么?   难道副本地点是一辆载满老弱病残的残障列车吗?   不,缺陷也可以不单指身体与心理上的……   不再停留,他触碰上了那个骰子。   都说了是“缺陷”,他已经不期待能掷出什么好的东西了,只希望不要太差。   骰子迅速旋转,几个字自动出现在他的眼前。   【双腿残疾】   池殊:……   这破游戏玩不起就别让他选。   怎么看他都不可能拖着一个半残的身体进入游戏,于是他又点击了一下骰子。   【情感缺失】   这次池殊犹豫的时间比之前更长。   情感缺失,一个可大可小的缺陷。   可以表现得比平常更冷漠,但不至于影响正常行动,当然,也有可能给他带来巨大的负面影响,干扰他的思维、举止,把他变成无法想象的另一个模样,这无疑是致命的。   池殊不知道异渊是不是在和他玩文字游戏。   而接下来针对他的副本必然凶险,容不得太多的模棱两可。   只剩下最后一次机会了……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点击骰子。   这次跳出的只有两个字。   【遗孀】   池殊的表情凝固了。   池殊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几个意思?   他当然知道这两个字含义是什么,可放在自己的身上怎么就看不懂了呢。   这里的“缺陷”指得是身外之物的缺陷,看起来比之前两个要好不少,但不知道在其余方面有没有别的限制。   还有,那个未提到的,呃,他死去的丈夫……是谁?   事已至此,他已然没有选择的余地,系统也没给他选择,停顿几秒后,就跳出了字幕。   【“缺陷”已确定。】   【身份卡构建中……】   【构建完毕,将在倒计时结束后正式开启副本。】   【祝您——游戏愉快。】   ******   冰冷的空气。   呼啸的风声。   暖黄的光线瞬间充盈眼皮,池殊的睫毛狠狠颤了颤,然后睁开了眼。   这是一节车厢。   身下细微的震动感也在提醒他这一点。   他缓缓转动僵硬的眼珠,在左侧看到了黑色的镜子……不,是窗户,但外面是一片漆黑,模糊的玻璃倒映出他此刻的模样,跟他捏脸捏出来的别无二致。   他的右手边是一个空位,狭窄的过道将车厢分成两块,每块都有一整排相邻的两个座位,看起来是一等座。   他现在的身高不高,无法看到自己前面一共有几排,贸然转头看后面动静又太大,池殊垂下眼,注意到扶手上贴着一行标示。   【03车 07排a座一等】   以及……他左手无名指的戒指。   铂金色的一圈,扣在他的指根上,暗淡无光,并不显眼。   池殊:……   谢谢,一觉醒来,已经是死过老公的人了。   他试了试把戒指给摘掉,但那东西就仿佛磁石般牢牢贴在他的手指上,严丝合缝,他把那一圈皮肤都搓红了也没取下来,只能放弃。   算了,只要他那个便宜老公不要出来找存在感,就没什么问题。   整个车厢都笼罩在一种宁静的气氛里。   温暖,平稳,暖黄色的光芒令人昏昏欲睡,没有现实车厢的吵闹,只有偶尔的一些低声交谈声,融合在列车行进的震动声里,并不真切。池殊现在的打扮也没有引起什么人的注意。   乘务员推着小推车从走道经过,池殊留意了一下,卖得就是正常的用品,并没有特别的地方。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温柔的女声。   【希望号列车已从始发站出发,终点站:[幸湖],预计总预计时长——三天。途中会在五个站台临时停靠,停靠时间很短,如无紧急情况,请各位乘客不要下车。】   【乘务员会在每一站向各位乘客检票,请提前准备好您的车票,禁止使用他人的车票。如需补票,请在乘务员那里办理。】   【本列车会对一切违规行为进行严惩,一旦您违规,您将丧失乘坐列车的资格。】   【本车燃料充足,车上禁止明火、喧哗。为确保您的人身安全,不要离开列车,如有下车需要,请务必联系乘务员。】   【各位乘客,外界已经被怪物占据,只有希望号列车是安全的,列车将载送你们前往人类最后的庇护所[幸湖],祝您旅途愉快!】 第108章   幸湖……   池殊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和“幸福”谐音么。   语音播报结束了, 短暂的死寂后,一阵尖锐刺耳的电流声从广播中窜出,紧接着, 传来了格外沙哑的女音,音调冰冷粗粝, 听上去让人并不舒服。   【各位玩家,早上好, 接下来开始宣读副本基础规则。】   池殊的视线不着痕迹地滑过周围, 车上的乘客对此闻而不觉, 看起来只有玩家才能听到这个。   【一,本列车现在总共十节,前三节为一等座, 后七节为二等座。】   【二, 乘务员一共会进行六次检票, 务必确保你持有当前站点的车票, 否则你需要支付高昂的代价进行补票。】   【三,车票的获取途径在列车外。】   【四, 黑暗中的怪物惧怕光亮,只有特殊的“火种”才能在外界发光, 火种有多种手段能够获取。】   【五、你必须在列车发动前赶回列车, 除非你想永远遗失在黑暗里。】   【基础规则宣读完毕。被狩猎方玩家, 接下来是你的规则。】   池殊微微一愣。   这次的字样是在视野里凭空浮现的,每跳出一行, 之前的就会消失。   【所有狩猎方玩家都拥有一次查看你当前位置的机会, 精确度会到你的所在车厢。】   【同样,你也会获得一项针对此方面的能力,请选择:   A、[看不见我看不见我]:持续隐藏你的位置十二小时, 仅能发动一次。   B、[祸水东引]:在其余玩家查探时,随机把你的位置转移到其他车厢,被动发动七次。   C、[要死大家一起死]:强行共享所有玩家的位置,你可以在其中自定义你的姓名,持续时间十分钟,可发动两次。】   池殊:C。   虽然前两个选项看上去也不错,但对他来说,无疑是最后一个选择更有诱惑力。   与其躲躲藏藏,不如把水搅得更浑一些。   【恭喜玩家获得[要死大家一起死]能力。】   【为了平衡双方对局条件,请玩家在以下初始优势中选择一样:   A、拥有火种3~5枚。   B、运气加成。   C、获得随机站点车票1~3张。】   比起之前,这几个选项都没给出确切的数字,也就是说随机到多少都看脸。   池殊的目光在B选项上顿住。   运气?   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也能加成?   呵,一看就不靠谱。   ……能加多少?   说实话,他心动了。   常年非酋的他也想体验一把欧皇的感觉。   池殊:我能问下自己现在的运气是多少吗?   系统:【你会在考场上问监考老师这题的答案是多少吗?请玩家自己做出选择。】   池殊:……   池殊:……B。   赌一把。   【恭喜玩家获得运气加成!持续时间:直到副本结束。】   【规则宣读完毕,游戏正式开始,祝各位玩家——游戏愉快!】   【玩家当前身份卡已更新,请玩家及时查看。】   池殊划开了虚拟屏幕。   【身份卡   姓名:池殊   外貌:虚拟形象已启用,可随时切换至原本形象。   火种:0   车票:2   运气:7   身份:富豪的遗孀。   介绍:世界陷入永夜,绝大多数人类已经被入侵的怪物撕碎,只剩下少数还在苟延残喘。   城市崩坏,一切交通工具都已停运,只有唯一的一辆列车尚在运行,能登上它的都是“幸运儿”,它将承载人们前往最终的庇护所,也正因此,一张车票千金难求。   丈夫死后,你继承了他的遗产,你的丈夫很有钱,但到底多有钱你也不知道,总之你用他的钱买到了希望号的车票,两张。是的,你旁边的空位就是为你那死去的丈夫留的,多么奢侈,万恶的有钱人。   你带着你丈夫的骨灰,登上列车,决定开启一段新的人生。   显然,你很爱你的丈夫,尤其是他的钱,哦不,抱歉,我是说你真的很爱你的丈夫,可惜人死不能复生,不小心多出的钱丢了也是浪费,只能自己含泪继承了。】   看完介绍后,池殊的表情堪称一言难尽。   前两段还算正常,怎么一到他自己的身份就变得这么……抽象。   难怪他总感觉自己小腿边上有什么硬邦邦的东西一直硌着,原来是他前夫的骨灰盒……   所以他可以丢掉吗?   这个缺德的想法在脑海里徘徊了一会儿,前面忽然传来了一些动静,池殊意识到,是检票的乘务员过来了。   他低头拿出自己的包,刚拉开拉链,入目的就是一沓金闪闪的纸币,充满了暴发户的气息。   池殊:……   这话怎么说的,献祭老公,走上成功人生?   他在大钞的夹缝间艰难地检查了一番,终于在隐蔽的夹缝里找到了两张车票,上面打印着自己的座位,一张写着【始发站】,一张写着【第二站】。   十分言简意赅。   包括始发和终点站,这两列车经过的站点一共七站,需要检票的是前六站。   看来过了第二站他就必须下车找车票了。   也不知道必须携带的“火种”会在哪里。   乘务员来了。   穿着得体的女人在池殊面前露出一个标志的微笑,向他伸出一只素白的手:“夫人,您的车票。”   池殊把写着【始发站】的票递给她。   “对了,我想问一下,”他道,“我想在下一站下车办点事,需要注意什么吗?   “列车每站会停靠四十分钟,您必须在列车发动前回来。在外界,持有火种才能保证自身的安全,火种可以购买。”   池殊:“购买?”   “是的。二十五万一个,您要买吗?”   池殊:“买。”   现在对他来说,钱的事都不是事。   这就是有钱人的快乐吗。   “请您在这里稍等,待会会有工作人员来把您带到本车厢的休息室的,在那里您可以进行交易。”   池殊展颜一笑:“谢谢。”   刚才交谈的时候,他没有刻意收敛自己的音量,因为他根本不担心自己的话会被同车厢的玩家听见,甚至,被听见才好。   毕竟谁也不会想到,身为猎物,会这样大胆地宣扬自己的身份吧,   很快,就有一个乘务员打扮的男人走到了他的身旁:“夫人,请带上您需要交易的现金,跟我来。”   池殊起身,用下巴示意了一下身边的背包与行李架:“这个,这个,这些,全都给我带上。”   男人依言取下了放在上方的行李箱,并将那个鼓鼓囊囊的包轻松地背在了身上。   他这边动静不小,自然引起了不少乘客的注意,池殊姿态自然,任由他们打量,和乘务员一同经过过道的时候,带起一阵高跟鞋的声音。   【是我的错觉吗,感觉主播女装越来越熟练了。】   【还记得主播第一次女装时满脸要杀人的样子,果然,人类的本质是真香。】   【我一直以为主播走的是清冷风,没想到辣起来这么诱人。】   【上面的别搞错,我老婆一直都很诱人。】   【本来那边有好几个定位到主播车厢正赶过来的,我还想着主播要怎么对付,现在这么一看,感觉他们都很难怀疑到主播头上。】   【谁能想到被狩猎方会这么明目张胆啊,主打一个反其道而行之。】   【主播:对付敌人的最好方式就是自己变成敌人XD】   ……   池殊来到了休息室。   休息室里已经坐了一个人。   门口的动静令他连忙抬起头,不偏不倚对视上一双微微含笑的眼睛。   那是个女人,一个格外……漂亮张扬的女人。   长卷发,肤色白皙如雪,画着浓妆,却丝毫不显艳俗,她身材高挑,长裙边上坠着水晶样的坠饰,尽管面上带着笑,但因为容貌过分艳丽逼人了,一看就……很不好惹。   池殊一进门,视线就不着痕迹的扫过沙发上的那人,对方的年纪不大,肤色苍白,稍长的发丝堪堪遮住眼帘,有些阴郁的模样。   他脚边放着一个大型黑包,看着就像电视里专门用来装钱的那种。   大概率也是来换火种的玩家。   开局能拥有这么多钱的,会是什么身份?   呃……继承了富婆千万遗产的小白脸?   池殊不免自然而恶意地揣测。   “女士,你……一直盯着我,有什么事吗?”   他站起身,目光有些不自然,见池殊不说话,朝他走过来,又往另一侧挪了挪,低声道:“你也是……玩家?”   “没错。”池殊说,“你叫什么?”   “……夏影。”   “真巧,我也姓夏。”池殊微微一笑,“我叫夏池池,你可以叫我池池。”   直播间。   【……感情主播不管问的那人姓什么就跟着他姓是吧。】   【好的呢池池老婆。】   【主播气场好强,看把孩子吓的。】   【典型社恐遇上社牛了。】   【主播真会挑人,列车上第一个搭话的玩家就是排行榜第九,人家可不是吃素的,主播小心别露馅了。】   【主播:我在异渊演了十年的玩家,我的心已经……】   【有谁还记得主播开局选了个运气加成吗?那玩意到底是怎么算的?】   【主播现在运气7,没准加之前是负数呢。】   ……   一名穿着红色西装的女人在这时走了进来,坐在他们对面,露出得体的笑容:“两位乘客,你们要换火种?二十五万一枚,你们要换……”   “这些钱全换了。”   伴着拉链被划开的刺啦声,几排摞得整整齐齐的百元大钞展现在他们的面前,房间里一时陷入诡异的沉默,女人咽了口唾沫:“……最多换十枚。”   【主播:限制我的不是钱,而是游戏规则。】   【这就是钞能力吗??!】   【好家伙,死去的老公还在发力。】   【主播:天崩开局了那么多回,总算体验到顺风顺水是什么感觉了。】   【上面的别忘了还有五十个玩家在追主播。】   【没逝,小场面。】   【所以“死了老公”真的算是一种“缺陷”吗?总感觉有什么副作用没体现出来……】   【难道死去的前夫还会跳出来追杀主播?】   ……   池殊换了十枚火种,夏影换了五枚,他打开身份卡,果然看到火种后面的那个0变成了10。   “一枚火种最多燃烧七分钟,供单人使用,在火种烧完之前,务必回到列车。”   离开前,女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莫名有些森冷。   “否则,那些东西会把你们永远留在黑暗里。” 第109章   池殊那装了一行李箱的钱自然没用光, 便让乘务员帮他重新抬回去,他以下巴示意:“放那里。”   “好的,夫人。”   身旁有道声音在这时响起:“我有个问题, 夏……呃,池池。”   在对方那双似笑非笑眼睛的注视下, 夏影的视线游离了一瞬,“他们……为什么叫你夫人?”   【傻孩子, 因为人家是有老公的人了。】   【是的, 池池的老公就是我。】   【上面的, 但凡有一粒花生米也不至于……】   【乱说,主播现在还单着呢,谁说丧偶就不算单身了XD】   【是的, 主播芳龄二十, 貌美如花, 拥有千万家产, 现单身,大家一个个来, 都有公平的竞争机会。】   “这个啊……”,池殊眨了下眼, 面上适时露出悲伤的神色, “我的丈夫离世了, 但他的一部分还在列车上,我的心也永远和他同在……”   夏影:……   你别入戏太深了。   【等等, 主播刚刚其实是想笑的吧, 那个表情!】   【看出来了,主播的嘴角比AK还难压。】   【刚白嫖了二百五十万,能不高兴吗。】   【蒸馍, 你不扶器?】   【主播:凭实力吃软饭,这是我应得的。】   “所以你的游戏身份是,寡……咳,我知道了。”夏影很快反应过来,“那些钱是你继承了……那位的遗产。”   池殊:“你呢?你的身份?还有你那些钱是怎么来的?”   夏影:“我是小偷,那些钱是偷的。我的缺陷是……呃,父母双亡,副本里的。”   池殊点点头。   副本开始时强制玩家拥有一种“缺陷”,看起来,对于玩家来说,最幸运的局面就是像他和夏影这样,少了某段虚拟的关系,并不会对自身造成实质性的影响。   “说起来,这节车厢里应该不止我们两个玩家吧。一共五十一个玩家,平均下来每节车厢有五个了。”   夏影:“对,所以很可能剩下的人在隐藏自己的身份。不过,二等座的座位会比一等要多,按概率来说会有更多的玩家。我队友刚给我发的消息,他那边有17排,我们只有13排。”   二等车厢有七节,一等只有三节,这么一算,差距还是挺大的。   “对了,还有件事……”夏影看向池殊,缓缓道,“有人用了[狩猎者]能力,那个叫池殊的人,就在我们这节车厢。”   闻言,池殊的神色有一瞬的意外,眸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座位上的乘客:“这么巧啊?那看来他就藏在这些人当中了,呵呵,我听说他很擅长利用规则,扮演npc来迷惑其他玩家,我们得想个办法把他给揪出来。”   【《我听说》,指自己。】   【主播狠起来连自己都骂。】   【完辣,小夏要被骗了,我看这表情已经是十分有八分相信主播了。】   【谁能想象副本里遇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任务目标呢,只能说缘妙不可言。】   【已经有不少玩家知道了主播现在的位置,正想办法过来,坐等主播开飚演技。】   ……   夏影刚欲开口,忽然听见脚步声从背后传来,两人不约而同地回头,透过过道门上的玻璃,看到几道身影朝这里走来。   连接二等车厢的门很快被拉开,来的人有三个,两男一女,颇有几分气势汹汹的模样。   池殊很快注意到其中一人的袖管有些空荡,像是缺了一条手臂,微微挑眉。   “玩家?”为首男人的视线在池殊他们的身上掠过,口吻有些不善,“你们有找到那个叫池殊的人吗?”   一声轻笑传来,笑声的主人姿态随意地倚在墙边,下巴微抬,张扬明艳的脸上浮出嫌弃的神色:“愚蠢的问题。你觉得我们要是找到了,还会站在这里?或者说,会把线索告诉你?”   男人被噎了一下,刚想呛回去,却又感觉对方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好吧,是我冲动了,我叫邓信,这是我的队友叶溪和钟朔。两位是……?”   池殊的脸上露出“这还差不多”的神情,淡淡道:“他是夏影,你们叫我池池就好。我们正想办法怎么把那个池殊给揪出来,正好,你们来了,一起合作吧。”   没有拒绝的理由,三人点点头。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从旁边传来,来自一个女生:“那个,我也是玩家,是这节车厢的,我叫柳秋雨。”   邓信怀疑道:“那你怎么没跟他们在一起?还是听到我们要在这里找池殊了才出来?你不会就是池殊伪装的吧?”   柳秋雨愣了一下:“不是的,我只是在观察你们值不值得信任。”   “不管怎么说,你要拿出你不是池殊的证据……”   名叫钟朔的人插嘴道:“那个,池殊是男的。”   邓信:“男的怎么就不能女装了?我听天启那边的人说他是个女装癖,长得跟个小白脸似的,最喜欢扮成柔柔弱弱的少女博取同情。”   池殊:……   很好,天启是吧,这个仇再记一笔。   【主播:谢谢,莫名被cue了一下。】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话讲得也没错……】   【好了,现在大家都知道主播爱女装了,不管是男是女都逃不过被怀疑。】   【合理推断,传到后面会变成主播其实是个女的,女扮男扮女。】   【套娃是吧。】   【主播:你怎敢假定我的性别。】   “现在可不是怀疑别人的时候,”池殊的眸光扫过他们,“我们这里的所有人都可能是那个池殊假扮的,相互猜忌是没有结果的,不如先暂时合作。除开我们,这节车厢还剩下48个乘客,我们可以分头一一排查。”   叶溪:“怎么个查法?”   “联系。”池殊说,“身为玩家,和副本里的npc是不存在实质上的联系的,着重关注独身的男性与女性,有必要时和他们交谈试探,他们中很可能就有我们的目标。”   他微微一顿:“我跟夏影和秋雨从车厢前面开始检查,你们则去后面,没问题的话,就开始行动吧。”   他三言两语就安排好了双方的任务,邓信下意识想挑刺也没能找到反驳的地方,只得闷闷应了一声,去另一边了。   柳秋雨道:“谢谢你帮我解围,你是叫……”   “池池。”   对方唇角笑容明艳,柳秋雨晃了下神,面颊微红:“谢谢你……池池。对了,我不久前在角落里捡到了这个。”   她张开手掌,一枚水滴状的东西正躺在她的掌心,池殊和夏影一眼就认出来了,是火种。   “火种。”柳秋雨道,“你们刚刚去休息室那边也是为了购买这个吧。看起来,火种甚至可以在各种地方被找到,应该还有我们没发现的获取途径。”   火种数目的多少决定了能在外面探索多久,他们必须下车才能找到车票,而车票是活命的关键。   “我有个问题,”池殊道,“你们初始有几张车票?”   “三张。”   另两人答得不约而同,池殊神色毫无波澜,十分淡定地接受了自己开局就比别人少一张票的事实。   呵呵,习惯了。   “但我的车票站点是[始发站]、[第二站],以及……[第五站],”夏影道,“中间两站缺失了,所以车票的分配很可能是随机的。”   交流结束,他们的视线投向座位上的那些乘客。   整个车厢都浸泡在暖色调的灯光中,看起来温馨而舒适,这些乘客和普通人并没有什么区别,神态,举止,都让人感觉自己正处于现实的列车上,而迄今为止,也没有出现任何危机。   池殊还记得这个副本的难度是三星。   副本的名字是“无尽列车”,无尽……是什么意思?规则里明明说过,列车一共只有十节……   正思索的时候,耳边传来了柔和的女音:   【各位乘客,你们好,本列车将在中午十二点整到达旅途的第二站——骨镇。本站停靠时间为四十分钟,如无特殊情况请不要下车。】   十二点。   池殊瞄了一眼自己的表。   还有一个小时。   乘务员推着餐车从过道门进入车厢,开始分发午餐,池殊打开自己的那份,眼皮狠狠跳了跳。   虫子。   白色,绿色以及红色的虫子,或许分别对应的是米饭,菜和肉,做得也肖似食物,但仔细一看,全是由密密麻麻的虫子捏成的,还能辨认出软体动物的轮廓。   池殊一言难尽地合上了餐盒。   旁边的夏影显然也被恶心到了,手一抖餐盒险些脱手,有些无奈地和池殊对视了一眼。   池殊叫住了乘务员:“列车上没有别的吃的吗?这个我吃不惯。”   “抱歉,这位乘客,现在物资紧缺,恐怕不能满足您的需求呢。这些都是人工饲养的可食用虫类,对人体绝对无害。”   话是这么说的,但想要说服自己吃下这些,还是一件困难的事。   或许他们可以在下车后找找正常的食物。   副本时长三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如果一直饿着的话,很影响后期的状态。   夏影与柳秋雨叹了口气,和池殊一样,把餐盒交还了回去。   “夏影?”   一道低沉的声音忽然自背后传来。   一个男人不知何时站在了两节车厢的连接门处,他身材高挑,一身黑衣,眉目锋利冷淡,眼皮微垂,显出几分阴鸷的味道来。   男人的双手都戴着黑色的手套,指节颀长,垂在身侧,宛如蓄势待发的鹰。   见到来人,夏影并未意外:“……你怎么来了。”   对方掀起眼皮,锐利的视线掠过周围,发出一声嗤笑:“明知故问。”   他的目光似有所觉地在池殊的身上顿了顿,又不紧不慢地移开:“‘猎物’就在这节车厢。你站在这里,还没找到他是谁?”   夏影淡淡地哦了一声:“这不是特意把机会让给你。”   “真没用。”   白昭的视线扫过整节车厢,这里的乘客都神色如常,与环境并无违和,一眼望去,很难找到值得注意的地方。除了……   他的目光停在夏影身旁的那个人身上。   对方的存在感实在过于强烈,靓紫色的长卷发及腰,肤色冷白,容貌颇为艳丽,身量高挑,肩颈纤细,抱臂站在那里的时候,有种让人难以移开目光的魔力。   “你是谁?”   “问别人的名字前,不应该先自报家门吗?”   池殊并不回避地与男人的视线对视。   那人的目光冷漠中透着一股子阴沉狠戾,还有几分威胁的压迫味,但在池殊看来,这种程度比起余渊,还是差了几个档次。   只能说,菜得多练。   空气中持续的沉默越来越诡异,柳秋雨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池殊懒得说话,白昭也不打算开口,夏影是个社恐坚决不可能成为介绍的中间人,还是推着小推车的乘务员走过来,毫无自觉地分开了挡路的几人。   终于,对方的回应姗姗来迟:“排行榜第五。白昭。”   池殊:哦,真厉害。   呵呵。   死装。   池殊:“你好,排行榜第五·白昭,我叫池池。我第一次知道,有人的姓可以这么长。”   白昭:……   夏影:……   直播间:【……】   主播换了身皮怎么变得越来越屑了。 第110章   白昭冷笑了一声, 撇过头去,似乎不愿再多费口舌。   他来这里的目的是为了那个叫池殊的人,没必要跟多余的人浪费时间。   可即使知道了对方在这节车厢, 这么多人,一时间他也无法判断哪个是他的目标。要不是规则写了列车上禁止喧哗, 他早就一个一个地杀过去了。   “列车快到了,下站你们下车吗?”池殊无视了白昭, 看向另外两人。   夏影点点头, 柳秋雨面露纠结:“我的火种不够, 打算再在列车上探索一下,之后再下车。”   “那行,你多小心。”   池殊对夏影道:“我们可以一起行动。”   后者似乎没想到池殊会主动发出邀请, 对上那双微微带笑的眼睛, 愣了一下, 默认了。   被晾在一旁的白昭看着这一幕, 扯了扯唇角,不快地挪开视线。   之后的时间里, 他们在车厢内搜寻火种,不得不说, 这游戏是会藏的, 座位底下, 垃圾桶边上,车厢连接的夹缝, 甚至连洗手间的水箱里都有, 池殊和柳秋雨只找到了两枚,夏影则找到了惊人的五枚。   池殊由衷赞叹:“真厉害。”   如果要玩大家一起来找茬,这人肯定是赢家。   夏影:“……”   他们还碰到了几个跟他们一样四处乱转、到处摸摸碰碰的乘客, 不用说,这么形迹可疑鬼鬼祟祟的绝对也是玩家,双方警惕地互视一眼后,自觉地分两边走了。   游戏才刚开始,并没有人想在这时挑起冲突,更何况这是在被规则制约的列车上。   经过玩家的搜刮,列车上的火种会越来越少,到后面势必要通过别的途径来获取它。   【各位乘客请注意,前方即将到站——骨镇,如有下车需要,请与乘务员联系。】   列车开了那么久,车窗外依旧是漆黑,没有任何变化,那黑暗看久了仿佛能将人整个人吸进去,危险而冰冷。   池殊感到列车一点点在减速,他听见了制动的摩擦声,不知是不是即将到站的缘故,车厢内连说话声都变得微弱,只余一些诡异的沙沙声。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宛如钟摆一下下敲击心脏,终于,一声震颤后,列车缓缓停下。   门开了。   浓郁的黑色扑面而来,伴着森冷的凉意,站在列车边缘,根本无法窥见黑暗中的一丝一毫,池殊和夏影对视一眼,刚想抬步走出,背后忽然传来一道女声。   “池池,那个……我们可以跟你们一起行动吗?我们也想下车……”   是刚才的叶溪三人。   池殊侧了侧头,唇角的弧度在阴影下有些模糊:“可以。”   三人面上一喜,连忙跟上他们的脚步,几人步入黑暗,火种自动亮起,浮在肩膀附近,黄色的光线并不明亮,只能勉强照亮周围一小圈的空间,边缘被无尽的漆黑吞噬。   池殊垂眸扫了一眼表,记下现在的时间。他们必须在四十分钟内赶回来。   被黑暗笼罩的偌大月台上,仅剩的光源来自从不同车厢走出的玩家,第一站下车的人并不多,都是三三两两的小团体,相隔数十米的距离,足够让彼此无法看清各自的轮廓,只剩下模糊的光点在晃动。   往前走了没多久,背后的列车已经越来越远,卧在黑暗的尽头,有种遥不可及的错觉。   来自其余玩家的光芒也消失了,无边的漆黑中,仿佛只剩下他们几人还在行走,这种时候,任何异响都会刺激人变得格外敏感的神经。   在场的都是下过好几场副本的老玩家,自然不会因为这种程度而退缩,但心头发毛或多或少还是有的。   “车票……我们该去哪找……?”黑暗中,不知有谁说了一句。   游戏没有给出任何的提示,这个站台也大得诡异,各种设施都已经废弃了,所有的建筑变作黑洞洞的废墟,看不到一丝一毫活人的痕迹,风吹过空洞,发出呜咽的声响。   池殊的心头也始终萦绕着一种隐约的不安:“前面好像有路标,去那看看。”   火种无声抖动,照亮了路牌上的残缺的文字与符号。   【候车室】   【检票口】   【行李寄存区】   【设施后勤处】   【……】   左下角附着一张小型的平面俯瞰图,标题是【探寻神秘之乡——骨镇欢迎您!】。   整个列车站台是围绕着中央的商业大厅建的,他们正处于月台到下方的通道附近,离这里最近的就是候车室了,但看路程,也至少要走五分钟才能到达。   站台面积太大,他们对这里不熟悉,时间又过于紧迫,难保路上不会出什么意外,保险起见,他们探索完一处地方就该往回赶。   池殊道:“按常理看,检票口有车票的可能性最大,其次是候车室,我们分头行动吧。”   话音未落,邓信便脱口而出道:“那我们去候车室……”对上池殊的视线,他不自在地咳了一声,“池小姐,你看呢……”   候车室距离最近,风险无疑会小不少,池殊并没有计较这点,他本来就打算去检票口的,毕竟这个地方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车票。   “可以。那我去检票口,夏影,你呢?”   “我跟你。”   商定结束,五人很快分成两拨,去往不同的地点。   他和夏影一左一右地往前,幽暗的走廊看不见尽头,尽管池殊已经将地图背了下来,但也觉得面前这条路似乎有些过分地长了,四十分钟的时间已经消耗近半,可他们还没有到达目的地。   忽然,前方出现了一道怪异的轮廓。   池殊心口咯噔一跳。   ……有人?   随着他们的靠近,那个人的形状越来越清晰。这是一具高度腐烂的尸体,不知为何还维持着站立的姿势,就仿佛他是被生生定格在这里死去了一样。   那对黑漆漆的眼眶直直望着他们,失去皮肤的脸部极为怪异,焦黑、僵硬,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越往前走,这样的尸体就越多,他们的姿势各异,做着各种日常的举动,火种照亮的地方,几乎随处可见,简直像……整个大厅中的乘客在一瞬间被某种力量变成了尸体。   “你看他的口袋。”夏影忽然对着其中的一具尸体道。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尸体的衣兜处,露出一角暗黄色的纸,上面印着熟悉的水印——池殊拥有的车票上也有这个。   是车票。但显然属于面前的这具尸体,不知道能不能使用。   尸体空洞的眼部看着前方,做出走路的姿势,好像随时都可能活动起来,那张车票是贴身放置的,想要取到势必要触碰对方,在当下的情况,无法预料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   时间不等人,池殊刚想伸手,夏影却拦住了他。   “我来吧。”   下一刻,一张纸片状的东西便凭空出现在他的手里,池殊根本没看清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不由愣了一下。   “我的天赋,回头解释。”   夏影示意他看自己刚拿到的车票,它的边缘已经残缺,上面写着这具尸体的姓名以及列车的座次。   触及到那行字迹的一瞬间,池殊皱了下眉。   【希望号D0102次,xxx,终点站:幸湖。】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扫过周遭那些站立的人影。   他们的五官已经高度腐烂,裸露出的骷髅灰暗狰狞,无法辨出生前的模样。   这些都是……   没能登上列车的乘客?   还是……   是出什么意外了吗。   池殊道:“车票必须和本人对应,看来不能用。”   他们继续往前,从这些尸体间的空间穿行而过,不远处,【检票口】的字样在墙壁上模糊缺失,坏掉的自动门大敞着,背后依旧是黑暗。   两人走了进去。   淡黄的光线照亮玻璃残破的一角,安检机前排着几列队伍,但工作人员已经无影无踪,黑漆漆的人影背对着他们站立着,安静得让人心底发毛。   池殊来到了其中一个售票机前。   机器自然无法工作,显示屏也是碎的,上面沾满黑色的可疑痕迹,池殊低头去检查出票口,发现那里黑糊糊的东西根本不是他想象中的血,而是几根人的手指。   从售票机内部伸出,软绵绵地垂下,池殊忍不住倒退了半步。   机器里面……有人。   “他们动了。”   夏影的声音突然在身旁响起。   池殊连忙回头,借着火种的光,发现那些原来排成队伍的尸体不知何时分散开来,而且,好像在朝他们的方向靠近。   太黑了,池殊仅能看清身前几米的景象,几具人形的轮廓缓缓浮现,而在那些看不见的地方,更多的尸体在醒来。   “砰”,“砰”,“砰”。   售票机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走!”   夏影转身便跑,池殊刚想跟上,忽然注意到售票机的出票口处掉出了一个东西。   来不及多想,他连忙把它捡起,触碰的瞬间,耳边响起了系统的提示音。   【恭喜玩家获得[火种盒],已自动放入背包,请及时查看。】   只是短短几秒耽搁的功夫,黑暗中,池殊便已经看不到夏影的身影,那些尸体的行动速度其实并不快,但沿途分布了不少,十分难缠,池殊垂眸扫了一眼时间,加快步伐往列车的方向赶。   忽然间,他注意到了一件事。   在微弱的光线下并不明显,但那些尸体的模样,似乎正在变……正常?   原本只剩枯骨的身体上开始出现血肉的填充,蠕动着生长,这一幕看着犹为怪异,池殊躲开几只朝他伸出的手,继续往前跑。   与此同时,候车厅。   灰暗的玻璃后,坐着密密麻麻的人。   火种的光芒不时掠过它们黑洞的眼眶,他们仿佛正被无数道目光注视着,邓信三人硬着头皮,在这里四处翻找。   映在墙上的影子在这时猛地颤动了一下。   几人僵硬地回过头去。   仿佛触发了某个连锁反应,一具又一具枯骨从座位上缓缓站起,碰倒的行李箱发出巨大的回声,黑暗攒动,它们朝中央的三人摇摇晃晃地走来。   “快跑——!”   池殊刚拐过一个拐角,就听见不远处的黑暗传来尖锐而怪异的声响,他不由减慢了速度,受限的视野难以看清更远的地方,只能听着声音一步步往前。   他记得……那好像是候车厅的方向。   心头腾起一阵不妙的感觉。   池殊眯了眯眼,漆黑的环境里,他隐约看到有什么黑压压的东西正朝他涌来。   很快就反应过来那些是什么,池殊在心底骂了一声,只好掉头折返,但来时的方向此刻也被活动的尸体堵住,借着火种的光,他在周围照了照,很快发现一个黑色的通道,连忙跑了进去。   此时距离列车发只剩不到十分钟。   池殊的脚步尚未停下,心中陡然窜起某种不详的预感,来自天生对危机的敏锐直觉。   冰冷的空气中,他裸露的皮肤无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通道里,好像有人……   一股大力将他掼到墙上。   胸口被冰凉的瓷砖硌着,池殊背对着那人,没能看清脸,一只大手犹如铁箍将他的双手缚住,他听见机械齿轮咬合的咔嚓声,紧接着,有什么冰冷的事物牢牢抵住了他的上颚。   池殊很熟悉这种感觉,是枪口。   一切动作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来人的动作熟练而强硬,他根本没有反抗的机会。   火种散发着微弱而稳定的光,池殊艰难地侧了侧头,用余光看清了对方的脸庞。   男人侧脸轮廓锋利冷硬,眼皮微垂,黑暗在他的眼睑处切下一条暗影,深黑的瞳仁静静盯着他,宛如蓄势待发的野兽。   “是你?”   白昭的声音带着几分意外。   抓着他手腕的力道松了些许,白昭冷笑一声,道:“我还以为是我的仇家或是……猎物。” 第111章   【说实话, 这位哥误打误撞还真抓对人了,要是刚才动手游戏就直接结束了……】   【可惜主播太会演,属实是被初印象拿捏得死死的。】   【这个姿势……嘶……主播被强制按到墙上的样子有点涩啊。】   【主播现在顶着这张脸, 感觉呼吸都在勾引我是能说的吗?】   【对不起,又对池池犯错了。】   【人之常情。】   【情理之中。】   【不是犯错。】   ……   “所以你能把手松开了吗。”   略显冷淡的女声传来, 白昭微微挑眉,松开了对池殊的禁锢。   他揉了揉被攥得发疼的手腕, 转过身来, 这时候, 池殊才注意到,对方身体上和正常人不一样的地方。   那把枪,不是被他握在手里, 而是直接从他的右手中长出来的。   淡黄的光线下, 银质的机械臂折射出冰冷的寒芒, 突出的一截枪管漆黑, 圆弧泛着危险的光,他的另一只手垂在身旁, 修长有力的五指也是由金属构成,难怪刚才抓起人来那么痛。   池殊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天赋?   豁, 还挺帅。   对方打量的视线坦荡而直白, 毫无遮掩的意图, 白昭被看得眉心一跳:“我在副本里的‘缺陷’是双手,这是我的天赋……”   他顿了顿, 又道:“你缺了什么?”   池殊:“缺了老公。”   白昭:“……?”   【主播是怎么如此淡定地说出这么让人误会的话的?】   【我什么时候听见这几个字能不笑。】   【白昭:她是在暗示我什么吗?】   【《她》。】   【其实这位哥向来对同性没什么好脸色, 主播之前还那么呛他,不直接动手就不错了,哪还有这么多话, 然而,主播现在切的是女号,性质就不一样了……】   【我已经开始期待白哥知道真相的样子了。】   【主播喜提仇家预定一枚。】   【不好说不好说,主播的魅力可是不卡性别的,说不定变成男的更兴奋了。】   【前面的你不对劲。】   ……   没注意到白昭脸色一瞬间的古怪,池殊看向通道外的漆黑:“时间不多了,我们得赶紧回到列车上。”   他扫了一眼对方的双手,毫无负担地道:“外面那些东西,就靠你了。”   这人口吻说得轻巧,白昭扯了扯唇角,时间紧迫,他也没多费口舌,径直往外赶去。池殊跟在他的身后。   嗡鸣的枪声打破黑暗中的死寂。   子弹利落上膛的咔嚓声格外清脆,转轮甩入手臂,迸出几星火星,紧接着,是毫不犹豫的数声枪鸣,朝他们聚拢的人形应声倒地,包围圈瞬间被开出一条路,两人连忙往那里跑去。   但很快,那些被洞穿的尸体又从地上爬起,借着火种的光芒,池殊注意到,它们原本只剩骨架的身躯几乎已和正常人无疑,惨白的面孔上,那一双双漆黑的眼睛死死注视着他们。   而且……这些东西的速度变得越来越快了。   被子弹打出的伤口在以肉眼可见的恐怖速度愈合,白昭皱了下眉:“它们杀不死。”   不再多做纠缠,两人抓紧往前跑,然而,涌过来的人形越来越多,白昭面色阴沉,他的视野在黑暗中大大受到了限制,只能等它们进入光照范围才能开枪,这样无疑拖慢了突围的速度。   “还有多久?”   池殊:“六分半。”   他咬了咬牙:“跟紧我。”   下一刻,他的手指便化作利刃划破胳膊,血液瞬间喷涌而出,变作鲜红的弹雨往四面八方袭去,黑暗里响起无数尸体倒地的砰砰声。   在经过拐角的时候,白昭忽然毫无征兆地停住了脚步。   池殊愣了一下:“你怎么了?”   半秒的沉默后,白昭背对着他,闷闷的声音传来:“……往哪走?”   池殊:……   感情你还是个路痴啊。   【是的,终于被你发现了,他是个路痴。】   【要不是因为迷路,人家也不会被困在那里遇到主播XD】   【我就说为什么白昭之前一直在那附近转来转去,还一脸严肃,我以为他在找线索,没想到啊没想到……】   【白昭:不说话,装高手。】   【你小子,终于暴露了吧。】   池殊:“右边,上楼。”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杂乱的脚步与枪鸣交错回响在黑夜中,待他们终于跑上楼,才发现月台附近也徘徊着不少怪异的人影。   列车的光芒已经隐约能够看见,但在极为遥远的地方,更不用说还有这么多尸体的阻碍。   时间不多了。   “跟我来。”   一道熟悉的声音忽然在旁边响起。   池殊连忙转头,竟然发现了夏影的身影。   对方应该早就等在这里了,因为黑暗的掩护,他并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他。   “夏影?”   “我没找到你,又回来了。”   对方扫了一眼他身旁的白昭,并未多言:“走这边。”   时间紧迫,池殊跟上他的脚步,白昭犹豫了一瞬,也追了上去。   夏影在前面带路,这条通道上几乎没有尸体,少数出现的也轻而易举地被白昭一枪放倒了,就像有什么东西屏蔽了他们的行踪一样。   也不知道对方用了什么办法。   列车的光芒越来越近,打开的车门就在眼前,暖黄的光晕驱散了有限的黑暗,给人种不真实的虚幻感。   即将登上列车前,池殊突然说:“对了,你可以再表演一下那个吗?”   夏影一愣:“……哪个?”   “你的天赋。”池殊道,“我想让你帮忙再从那些‘人’的身上取一张车票。”   那些尸体在某种力量的影响下“复苏”,外形恢复成了生前的模样,这么来看,尸体身上的车票理应发生变化。   这一切都是池殊的推测,他只是想试一试。   夏影垂眸扫了一眼时间,没有问他为什么,点点头,而后往远离列车的方向跑了几步。   火种映照出某具人形惨白僵硬的面容。   它注意到了夏影,迅速朝他袭来,后者只在那里短暂地停留了两秒,而后就要赶回列车,可不知道为什么,身形猛地一僵。   池殊皱了皱眉。   发生什么了?   柔和的广播声在耳畔响起:【距离列车发车已不足一分钟,车门即将关闭,请各位乘客不要在车门附近逗留。】   夏影的表情在阴影的笼罩下有些晦暗不明,但很快他就重新行动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跑回列车,门在他的背后缓缓合拢,他单手撑着墙,喘着气。   白昭站在一旁,抱臂扫了他一眼。   列车启动,发出一声长而尖锐的嗡鸣,车身细微震颤,夏影踉跄了一下,池殊连忙伸手扶住他。   “没事吧。”   对方摇摇头,伸出握拳的掌心,一点点摊开。   那是一张崭新的车票,边角有些发皱,上面写着:   【座位:03车02排c座一等   第四站——黑白间。】   “这个座位是我的。”夏影道,“我刚碰到它,系统就提醒我说我获得了一张车票,很……奇怪。”   广播里,温柔的女声充盈了整个车厢:【各位乘客请注意,本列车预计将在明日早上九点到达下一站:[雨台],该站台设置在露天场地,请想要下车的乘客提前备好雨具。再播报一遍……】   白昭看着他手里的车票:“所以,车票是从复生的尸体上获得的?”   “不一定了。”池殊道,“这只是骨镇获取车票的方式,但下一站很可能就不管用了。我想,游戏是不会那么容易让我们得到它的。”   列车平稳前进,隐约的风声自漆黑的窗外传来,整节车厢都被暖色调的光笼罩着,昭示着他们现在安全的处境,但池殊的心头总有种怪异的感觉。   在骨镇站停留的时间实在太短,四十分钟的时间里,不仅没有发现什么线索,甚至添了更多的谜团。   他想了想,打开背包,点击从售票机那里获得的[火种盒]。   眼前自动跳出几行提示。   【恭喜玩家获得高级火种*3。   物品介绍:比普通火种更强大的款式,虽然燃烧时间还是七分钟,但光照范围更大,也不容易被黑暗里的一些东西给熄灭。】   【恭喜玩家获得任务道具:[一张残破的纸条]。】   池殊选择“查看详细”。   纸条展开,猩红凌乱的字迹出现在他的眼前。   【不死的病毒来了,像蝗虫一样吞没了天空,这座城市也没能幸免,短短两日就已沦陷,   人们从来只把死亡当做威胁,却未想过无法死去会是更为恶毒的诅咒。   不,比那更恐怖。   ……   死亡消失了。   人们不停地活着,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生产。所有的生物成了不死的怪物。   我藏进售票机里,试图不被我发现。   在█之前,只有登上那辆列车……】   “中间的车厢乱了。”   夏影的声音突然在身旁响起。   池殊和白昭的视线不约而同地投向了他。   他正垂眸滑动着虚拟面板,应该在查看消息,半晌,抬起头,缓缓道:“五号和六号车厢之间,多了一节车厢。”   白昭皱眉:“你怎么知道?”   “我队友在六号车厢,她本来想去前面的车厢探索,但一出自己的车厢就被困住了。”   池殊:“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刚才。”   那就是从第二站发车后了。   “那截多的车厢里有什么?”   夏影:“她看到了另一个自己。准确来说……是她所在的整节车厢里的人,都被复制了。她给我发完这些消息后,就再也没有回复我。”   空气中有过片刻的沉默。   “或许你们该看看这个。”池殊一边说,一边点击了道具的共享按钮,那张纸条上的内容呈现在两人的眼前。   “这个世界上的人感染了一种病毒,不仅无法死亡,甚至……自身会不断地分裂,幸存者搭上希望号列车前往安全区,但现在看来,这辆列车也并不是安全的。”   池殊的视线投向车窗外的黑暗,“而且,还有个问题,我和夏影在骨镇里乘客的身上找到了‘希望号’列车的车票,列次比我们的要早很多,他们最终为什么没有乘上车去往幸湖,反而永远留在了那个车站?”   夏影道:“我打算去那节车厢看看。”   池殊:“我跟你一起去。”   他微微一顿,像是想起了什么,看向身边的某人,唔了一声:“你来吗?”   对上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白昭的想法在“继续寻找池殊”和“跟他们一起去”间摇摆了一会儿,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池殊道:“明白了,他也想去,小夏,我们走吧。”   白昭:……别擅自给他做决定。   对方的“小夏”叫得过于自然且熟练,夏影的眼皮跳了一下,一言不发地跟着池殊往06车的方向走去了。白昭站在原地犹豫了几秒,也追了上去。   在下一节车厢,池殊撞到了一个熟人。   一个他不太愿意见到的熟人。   “白昭?夏影?”车厢的过道处,沈锦熙的视线在两人的身上转了转,发出一声带笑的气音。   “真稀奇啊,居然能见到你们两个凑到一块。”   夏影默不作声地撇过头,白昭扯了下唇角:“我跟谁在一起,用不着向你汇报吧。”   沈锦熙挑了挑眉,眸光落在池殊的身上,露出好奇的神色:“我好像从没见过你,这位漂亮的女士。我姓沈,沈锦熙,你叫?”   那双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池殊毫不回避地对视,露出一个敷衍的笑容:“沈先生,你可以叫我池池。”   池……池?   沈锦熙的眸色暗了暗,面上微笑未变:“你让我想起了一个人。不过我觉得,应该是巧合,你说呢,池池。”   对方的口吻带着试探,池殊神色奇怪,微微皱眉:“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是吗。”   沈锦熙轻笑,往前半步,眸光在他的耳垂处驻足:“我认识的那个人,也带着红色的耳饰,不过呢,他带的是单边……”   “姓沈的,你到底什么意思?”白昭出声打断了他,“第一次见面,就想给人来个下马威?”   对上白昭的视线,沈锦熙露出一丝意外,感慨道:“真少见,你居然会这么维护一个人。你们应该认识没多久吧。”   “而且,我们说不定不是第一次见面呢。” 第112章   【嘶, 感觉对面小沈已经发现了什么。】   【等等等等,主播原来以前跟沈锦熙见过吗?哪个副本?什么时候的事?】   【我从主播还是新手的时候粉他到现在,从没看过这段, 主播太把我们当外人了。】   【池宝,你为什么背着我偷偷跟别的野男人见面?】   【这个场面……我怎么嗅到了一股奇怪的火药味?】   【幻视一些改头换面回国后带着现任逛街撞见前任的修罗场。】   【哥, 你清醒一点,你旁边的那个才是你的任务目标。】   【偶然遇到女装池池, 恐怖如斯, 拼尽全力却无法战胜。】   【并非偶遇。】   【并非拼尽全力。】   【两位友军现已加入敌方阵营, 呼叫404信号未响应。】   【到底是什么蒙蔽了你们的双眼?】   【是爱情(bushi)。】   ……   沈锦熙面上含笑,眸中却无丝毫温度,他没有看白昭, 只是盯着池殊, 用一种细细端详的、毛骨悚然的眼神, 仿佛要将他从头发丝开始, 一寸寸扫遍全身。   一旁的夏影不适地皱了下眉,不动声色地往前挪了半步, 沉声:“沈锦熙,别太过分了。”   “过分?”沈锦熙微微弯唇, “我只是没有轻信陌生人的习惯罢了。”   空气里传来机械咬合的咔嚓声。   子弹利落地上膛, 由手幻化成的枪械无声发出沉重的吐息, 枪管森黑,直指向沈锦熙的面门, 这一切动作都发生在眨眼之间, 快到残影。   白昭扬起下巴,扯唇冷笑:“姓沈的,你心里惦记的什么我还不知道吗?想跟我打就直说, 别用别人发难。”   跟在沈锦熙后面的那几人神色瞬间变得愤怒,其中一人恶声道:“白昭,这回可是你先挑起争端的,你别以为你是排行榜第五就能为所欲为了,在沈哥面前,你的子弹能不能射出来还不一定呢!”   危险漆黑的枪口几乎贴上他的额头,沈锦熙唇角弧度未变,只略略瞥了他一眼:“看起来,你今天脾气很不好啊,怎么,我刚才的举动触到你哪片逆鳞了?”   “我脾气一直都不好,尤其是对你这种喜欢背地里阴人的。之前副本里的帐还没跟你算呢。”   白昭磨了磨后槽牙,活动了一下左手,金属肘部的转轮迸出火星,眉宇展出一个阴鸷冰冷的笑来:“那就来啊,你们一起上也无所谓,多几个送死的而已。”   沈锦熙却没有看他,微微眯起的眸子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池殊,视线仿佛要穿透对方的伪装,看到真实的面容。   “池池。”   剑拔弩张的气氛里,他缓声吐出这两个字,好似欲将它们咬碎了在唇舌间碾磨:“我一直都很相信自己的直觉,从第一眼见你,我就觉得你像……不,你就是他。”   直播间内。   【这位选手你未免有点太暧昧了。】   【这糟糕的台词……有种重逢白月光因爱生恨的既视感。】   【主播,危。】   【沈锦熙还是很难缠的,怎么一见面就盯上主播了,我寻思主播也没什么破绽啊。】   【我怀疑沈锦熙到现在还在试探主播,他其实不能确定主播到底是不是池殊,不然的话,应该早就动手了。】   ……   池殊笑了:“那么这次你要出错了,沈先生,我对你没有任何印象,也不知道你到底在说谁。你一直在强调你见过我……哈哈,这种搭讪手法我见得多了,拙劣,烦腻,毫无新意。”   他下巴微扬,漂亮的眉眼露出几分厌烦。   “现在,让开。”   最后四个字自薄唇中吐出,平静的口吻,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味道。   双方的目光交错了数秒。   池殊本以为还要多费些功夫,没想到沈锦熙却侧身让出一条路来。   “是我冒犯了。”语气里并没几分抱歉的味道。   “你们是要去06车厢吧。被复制的那节。”沈锦熙又道,“正好,我也要去那看看,不介意我们跟着你们吧。”   “别妄图搞什么小动作。”白昭冷冷扫了他一眼,活动了一下恢复原样的手指,金属质的修长指骨咔嚓作响,折射出危险的寒芒。   “我会盯着你的。”   丢下这句话,他便和另外两人继续往前,沈锦熙站在原地,看了池殊的背影一会儿,也慢悠悠跟了上去。   那条疯狗竟然这么维护这个叫“池池”的人。   有意思。   在他的身后,其中一个灰发男人低声道:“沈哥,那个姓白的也太嚣张了。还有那个女人,你是怀疑她其实是……”   “我需要你们帮个忙。”沈锦熙打断了他,“在他们走入下一节车厢的前后,发动[狩猎者]能力。”   他需要确认对方到底是不是池殊。   根据夏影的情报,那截被复制的车厢位于06与05车厢之间,池殊几人在05车厢的尽头停住。   过道门后的车厢,就是他们的目标了,透过灰蒙的玻璃,很难看清背后的景象,只依稀能窥见隐约的人影,并没有异常的响动,一切都似乎无比平静。   平静得过分怪异了,甚至连正常的人声都无法捕捉到一丝一毫。   沈锦熙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怎么不进去?”   池殊回头,恰对上一双不带笑意的眼睛,对方缓缓朝他们走来:   “怕我暗算你们?”他一扬眉,“好吧,各位,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既然有人要替他们开路,池殊没理由拦着,侧了侧头:“自便。”   沈锦熙瞥了一眼背后的几人:“易木,你留在这。你们和我一起进去。”   他推开了面前的过道门。   滑动的轨道发出细微的摩擦声,门打开,通过沈锦熙周围的空隙,池殊看到那截车厢内并不完整的景象。   布局和普通的车厢别无二致,乘客整齐地坐满了座位,正面朝他们的方向,由于距离的关系,他们的五官有些模糊,暖黄的车灯下,那一张张脸显得格外光滑。乘务员背对着他们,推着小推车缓缓往另一头走去,高跟鞋发出哒哒的敲击声。   沈锦熙三人走入了那节车厢。   他们不紧不慢地往前走,观察着四周。   一个男人在这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他头顶的黑色帽子几乎压住上半张脸,无法看见面容,。   男人经过身旁的乘客,或许想去洗手间,他的身材高大,走在并不宽敞的过道上显得有些困难,这个小插曲引起一阵骚动,随着沉重脚步声的远去,池殊几人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原本走在过道上的沈锦熙三人不见了。   只是被那个男人的身躯短短遮挡了几秒,而后就像人间蒸发一样,凭空消失。   车厢内依旧很安静,人们各自做着自己的事,不管是乘客还是乘务员,仿佛都没注意到这点。   一切平静得有些怪异了。   “进去吧。”池殊道。   光是站在这里看,也没有什么办法。   他走在最前面,白昭与夏影紧随其后。   也就是在这时,被沈锦熙要求留在原地的易木看着几人的背影,发动了[捕猎者]——消耗唯一的机会,看见当前狩猎对象所在的位置。   一张虚拟地图呈现在他的面前。   那是一节节标着序号的车厢俯视图,本该有十节,但在05与06节号车厢间,多了一节闪烁的红色车厢,而代表着目标的那个红点,正落在这个位置。   他的呼吸陡然变得急促起来。   果然,沈哥猜得没错。   那个叫“池池”的人就是他们的目标。   易木连忙打开通讯面板,刚输下几个字,手指瞬间停在原地。   现在发消息给对方的话,沈锦熙一定会在那节车厢里对池殊下手,这样一来,自己什么好处都得不到……难道他真要把那个SS级道具白白让给姓沈的吗?   沈锦熙从来只把自己当他的狗,这次让他们跟在他的身边,也只不过是想利用每人一次宝贵的搜寻机会而已。   不如将计就计……   易木冷笑一声,关闭了通讯面板。   也就在这时,他面前那扇敞开的过道门砰地一声自动合上了,他心头一跳,连忙凑上前去趴在车窗上,撑大眼球,试图看清门背后的景象。   窗户里一片灰蒙,好像结了一层黑色的霜,根本无法看见一丝一毫车厢内的模样。   易木咬牙,用身体去猛地撞门,但那扇门仿佛焊死般定在原处,甚至连颤动都没有,隐隐约约地,他听见了什么动物爬行的声音。   胸腔后的心脏狂跳起来。   易木死死盯着那扇门的缝隙,倒退了几步。   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   池殊三人已经来到了车厢中部的位置。   只有真正身处于其中才能感受到,那种怪异的、令人不安的氛围。   头顶的灯光明明那么柔和,却无端使人晕眩,它平铺在每一位乘客的面容上,将一切都映成暖色调,有种处于梦境似的模糊感。   也就是在这时,池殊注意到,这些乘客身上奇怪的地方。   没有一个人在睡觉。   他们坐在各自的座位上,目光或看向窗外,或看向天花板,地面,但神情无一例外是清醒的。而且……太安静了。   不是那种死寂的静,从踏入这节车厢的一开始,池殊就听见有什么窸窸窣窣的声音一直在徘徊,他本以为是人衣料摩擦的声音,但车厢里没有一个乘客在动,声音始终都在,犹如一个不散的幽灵。   漆黑的窗户倒映出三人一步步往前挪动的影子。   白昭忽然敏锐地捕捉到一声细微的咔嚓声,来自背后。   他皱了皱眉,连忙回头,那扇他们进来的过道门不知何时关上了,黑色的玻璃给人种不详的感觉。   是沈锦熙留下的那个人关的吗?   不,姓沈的不可能蠢到把自己也关进来。   到底是谁……   “余雅?”   夏影的脚步在这时停住,对着某个座椅上的人叫道。   来时的路上,这个名字他跟他们提过,是他被困在那节车厢里的队友,在发完那些消息后,就再没有音讯。   池殊闻声看了过来:“她就是你的队友?”   座位上的女人低着头,站立的角度,很难看清她的脸,她乌黑的长发垂在脸侧,只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   夏影:“我不会认错,但……”   对方好像没听见。   白昭伸手拍了一下她的肩。   下一刻,余雅便毫无征兆地一头往前倒去,脑门重重磕上前面人的座椅,然后顺着惯性一点点滑下。   夏影连忙将她扶起,放回了座位上,对方双眼紧闭,看模样是陷入了昏迷。   “先去后面看看吧。”   他们很快走到车厢后方,过道门关着,池殊用力压了压把手,回头道:“门打不开。”   三人又去了另外一边,门也纹丝不动。   他们被锁在了这个地方。   白昭手臂处的刀锃地一声滑出,锋利漆黑的刀刃狠狠切向门板,金属碰撞,发出尖锐的摩擦声,却连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   物理破解貌似行不通。   白昭道:“看来我们被某种规则桎梏住了。”   “那三个位置,本来就是空着的吗?”   池殊循声看去,在夏影指的方向,不知何时出现了三个并排的空位。   池殊微微皱眉。   他很确信,在他们刚进来的时候,这个车厢是刚好坐满人的。   几人走到了空位的面前,发现椅子的扶手处分别贴着一行标语。   【sit down】   已经是明晃晃的提示了。   夏影:“我总觉得……这椅子有问题。”   白昭直截了当:“我不坐。”   池殊:“它让我坐我就坐,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他的眸光往四周转了转:“不过,我想到一个办法。”   另两人的目光齐齐投了过来。   池殊慢悠悠走到其中一个乘客的身旁,先用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见对方没有反应,一把拽过他的手臂,咚地一声,就把人从位置上拉了下来。   这时候,白昭和夏影两人已经理解这人想要干什么了,只是有些失语。毕竟一位“外形柔弱”的女子居然能把目测近两百斤的壮汉单手抡下来,这场面还是不多见的。   池殊扬了下下巴:“光看着?过来。”   有了他们的帮忙,没费多大功夫,三位被随机选中的幸运乘客就已经稳稳地坐在了那三个空位上。   直播间飘过一串省略号。   【npc: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第113章   咔嚓。   仿佛触发了某个机关, 车厢内的灯光陡然暗了暗,闪烁的阴影笼罩在三人的面容上,异常只持续了短短数秒, 一切又恢复如初,但池殊能感觉到, 空间内,有某些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头顶的广播突然发出失真的电流声。   【……各位乘客, 呲呲, 请注意……希望号……前方到站, 呲,……紧急插播一条……不明原因,列车上已……三例感染者……病毒, 总部决议……放弃, 嘶嘶嘶……消灭……】   警报尖锐的鸣叫扎得耳膜生疼。   池殊的眼前跳出几行系统的提示:   【玩家现已加入特殊场景:[分裂体]。】   【当前人数:12人。场景倒计时:55min。】   耳边传来数声灯泡爆破的声音, 周遭场景猛然暗了下来, 警示灯闪烁,霎时间, 整节车厢仿佛沐浴在鲜血之中。   被他们放到座位上的三名乘客忽然开始剧烈地挣扎起来。   池殊低头一看,座椅的扶手与底部不知何时生出了镣铐, 把三人的手脚死死锁在原处, 他们拼命想要挣脱束缚, 却无法破坏分毫。   果然是陷阱。   昏暗的光线下,周围的那些乘客无声站起, 头部齐齐转向他们所在的方向。   那一张张脸被警示灯映得猩红, 他们面无表情,五官如同僵硬的面具,刺耳的警报声里, 这一幕显得格外瘆人。   三人顷刻就被包围。   极近的距离,池殊能看见那些乘客脸上黑色的、宛如蛛网般的纹路,他们双目呆滞,眼白渗着血,一步步朝他们走来。   广播里的女声还在持续,但已经变得极其沙哑而怪异,断续的电流声中夹杂着难以辨认的字句。池殊还听见了指甲抓挠金属的声音,好像来自车厢外部。   几声爆破的枪鸣伴着血光炸开。   距离他们最近的那几个人瞬间被白昭的枪打碎了脖子,他们并没有倒下,一簇簇黑色的黏液从狰狞的伤口处喷出,犹如蜘蛛吐丝,短短数秒,崭新的头颅就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地板上,残碎的血肉重新凝聚起来,在黏液的包裹下生长,已经出现了一个个婴儿的雏形,血淋淋的身躯用四足爬行,发出毛骨悚然的啼哭。   眼前的场景太过骇人,白昭忍不住骂了一声。   池殊皱眉道:“这东西会越杀越多,快走!”   他们朝最近的车厢门冲去。   转身的瞬间,池殊注意到一件事。   余雅的位置空空如也。   来不及多想,他们已经来到了门前,把手猛地压下,咔嚓一声,门开了。   在这个场景里,门并没有上锁。   整辆列车都被血红色的光辉笼罩,越往前跑,周围的环境就越暗,除了那节车厢以外,这里似乎没有其他的乘客,空荡荡的座位一排排地往后延伸,椅垫的颜色犹如干涸的血迹。   窗外依旧是漆黑,车厢外,指甲抓挠车厢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密,甚至还有隐约的撞击声。池殊的心头涌起一阵不安的感觉。   有什么东西在试图进来。   他们已经跑了两节车厢,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那些追着他们的乘客也不见了,从过道往后望去,只能看到一重重的车厢犹如套娃般相互交叠,最后缩小成一个猩红的点。没有一个人影。   夏影神色凝重地环顾四周:“这里是哪?”   池殊:“应该是03节。”   车厢内持续不断的怪异噪声令人心头烦躁,白昭嘁了一声,抬手一枪就把角落里的广播给打爆了。   突然的安静让人有些难以适应。   暗红的窗户倒映出空荡荡的车厢以及过道中央的三人,他们缓缓往前走去,头顶的灯光细微闪烁,昏暗,诡异,宛如即将烧尽的蜡烛,渐渐地,池殊只能勉强看清身前几米的景象。   背后响起了细微的脚步声。   他们不约而同地回头,池殊眯了眯眼,血光中,一道颀长的人影朝他们走来。   几人面上闪过戒备之色。   很快,他们便辨认出对方的面容。   竟然是沈锦熙。   “又见面了。真巧。”来人站在三人身前,发出一声含混的笑。   白昭扯了下唇:“阴魂不散。”   沈锦熙对他的态度不以为意,眸光在他们身上扫了扫:“你们有见过我的队友吗?”   池殊盯着他:“除了你,我们没见过别人。”   “这样啊……”沈锦熙拖长尾音,“既然遇见了,不如一起行动吧。”   “你比我们进来得早,你先告诉我们,你在这里遇到了什么。”   沈锦熙:“一些杀不死的‘乘客’,我摆脱它们,中间和队友走散了,后来又碰到了你们。就是这样。”   昏暗的环境下,对方的表情并不清晰,池殊不动声色地皱了下眉。   “走散?”池殊说,“列车就这么点地方,怎么走散的?”   这个问题有些尖锐,夏影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瞥了他一眼。   沈锦熙轻笑:“哦?你们难道不知道,现在这辆列车的车厢,已经不止十节,而且,你每走过一扇门,都有可能通往其中的任意一节吗?”   血光照亮他唇角勾起的弧度,莫名有些诡异,隐隐地,池殊看到一丝黑色的裂纹爬过沈锦熙的脸颊,对方笑容未变分毫,那双被映成暗红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犹如看……食物。   他是假的!   池殊瞳孔微缩,连忙往后退去,黑色的黏液猛地朝他袭来,犹如现出獠牙的毒蛇,夏影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把他往自己的方向生生拽了几步。   “沈锦熙”站在原地,苍白的脸颊上已经布满漆黑的裂纹,他的皮肤下隐隐有什么在颤动着,怪异,扭曲,几欲破体而出。   车厢四面八方的角落传来沙沙的爬行声,无数黑影迅速蹿过,留下黏液的痕迹。   数十颗子弹呼啸着没入“沈锦熙”的身体,但也只是堪堪阻止了他的动作而已。   白昭咬牙:“快走!”   三人头也不回地往门的方向跑。   急促的脚步声迅速远去,他们的身影越来越远,“沈锦熙”却并没有追上去,他身上被子弹洞穿的伤口处很快有新的血肉填充,蠕动的肉芽疯狂生长,随着皮肤上那些黑色裂纹的淡褪,男人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啊,逃掉了呢。”他发出遗憾的叹息。   “那么,继续去找你吧。可要藏好了。”   ******   池殊在一节节车厢中飞快穿行而过。   他们已经不知经过了多少节车厢,但面前的过道却长得仿佛没有尽头,在身后,先前消失的乘客重新找上了他们,穷追不舍。   那些东西无法被杀死,甚至连掉下的稍大血肉都会重新生长成新的身躯,除了逃,他们别无选择。   光线越来越暗了。   再暗下去,甚至连脚下的路都根本无法看到。   池殊不得不取出火种,淡黄的光驱散他周围的黑暗,与此同时,他也看清了车厢内的景象。   猩红的颜色铺天盖地,墙壁,座椅,门,这一切都仿佛在往外渗血,天花板上,有什么漆黑的生物成群结队地从两边掠过,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声,像是……蜘蛛。   白昭和夏影也纷纷拿出火种,微弱的光线成了这里唯一的光源,忽然间,车窗外传来咚咚的敲击声。   像是孩子的恶作剧般,从离他们最远的那扇窗户开始敲,然后越来越近,那冰冷的回声几乎贴着耳膜炸响,不管他们跑到哪里,声音都如影随形。   池殊的视野里跳出一行猩红的提示。   【黑暗之物在靠近,火种加速燃烧。】   下一刻,三人火种的光圈陡然缩小,猛地熄灭了。   黑暗瞬间吞没了他们。   这一切都来得猝不及防,池殊感到一股冷意沿着指尖窜上,黑暗总是能带给人发自本能的恐惧,脚步声,敲窗声,还有头顶的爬行声,听觉被无限地放大,那些怪异的声响仿佛钻进他的每一个毛孔,刺激着他的神经。   有什么黏腻的东西碰上了他的小腿。   紧接着是刺痛。   “小心!”   像是白昭的声音。   森冷的寒意贴着他的肩膀擦过,应该是刀,利刃似乎穿透了什么东西的血肉,发出噗嗤的声响。   池殊感到自己的手臂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抓住。   “跟我走。”   他被那股力道拖着,沿着黑暗往前跑去。   火种重新亮起,黯淡的光线照亮了前路的一角,池殊看到了那人的后背,熟悉的衣服,他提起的心微微放下。   “夏影呢?”   “不知道。走散了。”   白昭的声音在漆黑的环境中显得有些失真。   池殊低头看正捉着他的那只手,银黑色的金属,骨节分明而有力,在它的衬托下,自己的手臂脆弱得仿佛一折即断。   跑了一会儿,两人放慢了脚步。   就如那个“沈锦熙”所说,列车的车厢被打散,每一扇门都通往未知的车厢,他们已然不清楚自己正身处于哪里,距离特殊场景结束还有整整二十五分钟,接下来到底会发生什么,没有人知道。   他们似乎脱离了险境,这里很安静,静仿佛连呼吸声都能听见。   池殊的心中却升起一阵奇怪的感觉。   他往四周看去,凌乱的座椅,血红的墙面,依旧漆黑的窗户,暗下来的警报灯,以及……   为什么门缝里会长满蜘蛛丝一样的东西?   池殊将视线收回,又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走在前面的白昭身上,他比他现在的身体高半个头,火种的光照出他修长白皙的后颈,看不见脸。   对方仍旧没有放开他的手。   他试着不着痕迹地挣开,但那只手牢牢地圈着他的腕骨,根本无法抽离。   池殊忽然停下了脚步。   感受到了阻力,白昭也随之停下了。   “怎么?”   池殊紧紧盯着他的背影:“你回头。”   沉默的时间不过几秒,但在黑暗中却显得无比漫长。   哈哈哈。   池殊听见了笑声。   是从白昭那里发出的。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缓缓收紧,想要后退,但手腕被人紧紧抓着,他只能被迫定在原地。   “池池,认不出我了吗?”   这个声音……   池殊猛然意识到了什么。   前面的人一点点转过身来。   火种柔和的光芒照亮他茶色的眼睛,含笑的眼尾,青年优越的容貌在淡黄的光线下显出一种朦胧的美感来,他的肤色很白,面颊也没有什么血色,就连唇色都是淡的。   青年的唇角自然上扬,微垂的视线静静注视着池殊。   那双手上的“金属”瞬间变成黑色的黏液,然后褪去,露出苍白到近乎病态的皮肤。   看到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池殊瞳孔微缩。   直播间内。   【我去,主播大号上线了。】   【完辣,两边脸都这么漂亮,你让我该看那一边。】   【我懂了,进了那个被复制的车厢的玩家自己也会被复制,就像主播他们之前遇到的那个假的沈锦熙,现在轮到主播被复制了。】   【有个问题啊,为什么复制出来的是原本的主播而不是切了女号的。】   【副本大抵是看穿了主播的本质罢。】   【干什么,一夫一妻制不香吗?】   【我去别的玩家的直播间看了一圈,他们有的也碰到了自己的复制体,但没有一个像主播这里的那么……真,就是说他们的外表都有破绽,主播这个也太像人了。】   【而且那些复制体见了原主都是直接开打的,到主播这画风怎么就变了……甚至刚才还在黑暗中救了主播。】   ……   “玩个游戏吧。”青年微微一笑,修长的手指若有若无地摩挲过池殊的腕骨,冰冷,危险,令人毛骨悚然。   “我让你先跑二十秒,然后我来抓你,限时十分钟。被我抓到的话,我会把你给吃掉。”   “你看起来很美味。” 第114章   “二十。”   几乎在对方吐出这个数字的一瞬间, 池殊便甩开他的手,转身往黑暗中冲去。   他的背影很快便消失不见,但青年依旧盯着黑暗的某一处方向, 眉眼舒展,缓缓吐出下一个数字, 仿佛在天平上放下一枚又一枚筹码。   “十九。”   “十八。”   ……   倒数声在离他远去。   冰冷的空气呼啸着拍过池殊的脸颊,火种疯狂颤动, 一排排座椅迅速从他的身边掠过, 他苍白的额间沁出些冷汗, 捏紧了汗湿的指尖。   池殊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浓郁的漆黑吞没一切光线,他应该已经穿行过了两节车厢,喉腔因剧烈的跑动泛起血腥味, 心脏一下又一下重重撞击着胸口。   但池殊仿佛还能听见对方的倒数声, 犹如徘徊不散的幽灵。   “十。”   “九。”   ……   他咬了咬牙, 埋头继续往前跑。   鞋底碰撞地板的声音格外地大, 池殊在心中计时,归零的时候, 他放轻脚步,压着呼吸一步步缓缓向前, 把火种悄无声息掐灭了。   黑暗瞬间将他包裹, 池殊的手指摸索着触碰过一个又一个座椅, 触感不像普通的皮革,反倒有种在摸人皮肤的感觉。   就在这时, 他听见了打斗的声音。   夹杂着隐隐的人声, 来自黑暗的深处。   池殊的步伐微微一顿,而后,径直往那里走去。   ******   火种淡黄的光映照出此刻车厢内的景象。   漆黑蠕动的黏液几乎爬满天花板, 墙壁猩红得犹如血肉,光圈疯狂颤动的边缘掠过黑暗,猛然照到两张一模一样的脸。   数声爆破的枪鸣穿透黑暗。   借着枪体的反冲力闪到一旁,白昭狠狠咽下喉腔里涌上的血,骂道:“你大爷的,哪里来的冒牌货,居然敢冒充我!”   “姓沈的,之前的仇先不跟你算,等我杀了它再说。”   沈锦熙死死盯着前方,此刻的脸色也不好看:“废话真多。”   他一个闪身,堪堪躲过朝他袭来的黏液,在他的对面,“沈锦熙”的脸上带着怪异的微笑,黑色的裂纹沿着血管爬满他的皮肤,宛如蠕动的长虫。   短短数秒的功夫,“白昭”与“沈锦熙”千疮百孔的身躯就恢复如初,黑色的黏液宛如触手,铺天盖地地朝他们涌来。   白昭怒道:“你还不用你的天赋?你在等什么?等死吗?!”   沈锦熙不动声色地皱了下眉。   他只是在担心一件事……   一件很恐怖的事。   但事已至此……   他眸色晦暗,视线投向前方,发动天赋。   霎时间,那些即将袭至面门的黏液定格在原地,对面的两道人影也生生僵住,冰冷诡异的视线死死盯着他们,仿佛在下一秒就会扑上来。   池殊将身形隐匿在椅背后的阴影里,看到这一幕,眸光微动。   沈锦熙的天赋是……停止指定对象的时间?   不,应该是放慢。   它们还在动。   下一刻,白昭便猛地冲上前去,飞身跃起,膝盖狠狠撞上他们的胸口,伴着清脆的骨裂声,两道身躯就被他死死压在地上。   他胳膊处的鲜血喷涌而出,化作无数子弹穿透两人的身体,血肉翻飞,他们的上身瞬间被打得只剩零星的肉沫。   与此同时,两柄银色的刀毫不留情扎入他们的颅骨,猩红温热的血液飞溅到白昭的脸颊上,看着那张和自己一样、但已经千疮百孔的脸,他不禁厌弃地皱了下眉。   黑色的黏液重新涌动起来,却无法再度凝聚,很快,那两具身躯就与黑暗融为一体,迅速消失在眼前。   复制体是杀不死的,再过一段时间,这东西又会回来找上他。   正当他起身之时,忽然间,捕捉到一些不寻常的声音。   就来自前方。   他紧紧盯着面前那团不见底的漆黑,哑声道:   “那里有人。”   白昭的五感比常人更敏锐,这话一出,沈锦熙的神色闪过戒备,不动声色地走了过来。   脚步声逐渐清晰。   火种的照耀下,一道修长的身影自黑暗缓缓浮现在他们的眼前,光芒一点点照亮他苍白的皮肤,微扬的下颌,茶色的眼睛,以及眸中那若有若无的笑意。   一时间,沈锦熙眸中的意外难以掩饰,那个名字脱口而出:“池殊?”   白昭手臂处的转轮瞬间上膛,漆黑的枪口直指向对方的额头,眼底掠过危险的光:“他就是池殊?”   沈锦熙沉了沉眼。   不,也有可能是复制体。   如果是复制体的话,那便说明原主就在他们附近。   他的视线一寸寸扫过对方的身体。   从鸦色的发丝到双腿,但越打量,沈锦熙的心跳就越快。   不。   没有。   没有破绽。   站在他们面前的,难道是真的池殊?   是他猜错了?   那人怎么可能用自己原来的模样进入游戏……   不,如果是池殊的话,反其道而行,倒真的有可能。   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青年似乎无视了他们两人,径自就要往车厢后方走去,一只手猛地拦在了他的面前。   他迈出的步伐一顿,眸光徐徐转到手的主人的脸上。   沈锦熙冷笑一声:“既然见面了,想走可没那么容易。”   青年眨了下眼,像是刚刚才认出他似的:“是你啊。看来今天我不是很走运。”   后脑传来一阵寒意,白昭的枪口几乎触上他的身体:“杀了你,这个该死的副本就结束了。”   形式一触即发,青年原本扬着的唇角往下压了压。   碍事的家伙。   他的视线投向黑暗的某处,微微眯眼,唇角勾起,蓦地露出个灿烂的笑来。   那一瞬间,藏在椅背后的池殊喉头发紧。   他在和他对视。   得赶紧走。   陪伴了池殊出生入死了无数次的敏锐直觉在疯狂地向他发出警报,那个复制体……很危险。   至少现在的自己,很难有胜算。   数声枪响。   白昭的子弹率先发出,而后沈锦熙天赋发动,放慢了青年自身的时间。   但并没有预想中鲜血四溅的场面。   “池殊”静静站在原地,本应射入他背部的子弹被某种无形的东西阻隔,哗啦啦掉了一地,青年俊美的面容在阴影下显得格外诡异阴冷,他注视着黑暗的尽头,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含混的笑。   “打扰我和他的游戏时间?”   “找死。”   ******   池殊的侧脸在淡黄的火光下模糊不清。   背后的打斗声已经完全消失,只余下恒常的黑暗,他缓缓前行,忽然间,注意到了角落里的一丝微光。   池殊愣了一下,走过去弯身将它捡起。   耳边响起系统的提示:【恭喜玩家找到[火种盒],是否打开?】   池殊微微挑眉。   开局的运气加成起效果了?   “是。”   【玩家已获得高级火种*3。】   【玩家已获得任务道具:[一份残缺的档案]。】   池殊点击查看。   一行行字幕跳出在他的眼前。   【病毒档案·其三。   描述:感染者会在3~7小时内出现分裂症状,复制出一个乃至多个与本体相同的人形,复制体将会继承感染者的记忆,并不断模仿感染者,直到难以从外观、性格等方面辨别。   感染者不会死亡,离开身体的血肉组织体积一旦超过约一立方分米,就会自主生长成新的个体。随着复制体的增多,本体神智会越来越混乱,最后完全失去独立意识。   我们暂未明确该病毒的传播方式,但据推测,病毒传播途径很可能是:光。   ……   藏在黑暗中。   不要直视它们的眼睛。   如果被找到,最好的逃脱方式是自杀(划掉)……登上那辆列车。】   “什么人在那?!”   一道女声从不远处传来。   池殊抬起头,看见了几道身影,一女两男。   其中一个人的脸似乎有些熟悉。   是……跟着沈锦熙的那些人之一?   他不是被沈锦熙要求等在外面吗,怎么又进来了?   对方看他的目光有些奇怪,但面上很快露出微笑,上前主动道:“我记得你,你是叫……池池。对吧?”   “我叫易木,我们不久前还见过一面。”男人道,“这两位是我之前副本里认识的朋友,正巧在特殊场景里又碰到了,吕妍和范远航。”   池殊看向他身旁的两人,点了下头就当打招呼了。   直播间。   【以下内容仅观众可见。】   【这个人……嘶,主播形式不妙啊。】   【我去过他直播间,他没把主播的身份告诉沈锦熙,自己拉了两个之前的队友,一起进来了。】   【刚从对面直播间过来,那几位已经知道主播身份了,才商量着怎么对付主播呢,主播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什么叫冤家路窄啊。】   【果然,运气是守恒的,主播只是小小欧了一回,后面还有更大的等着他。】   【三对一,怎么看池池这都很危啊。】   【然而主播现在还不知道自己暴露了身份,就看什么时候能够察觉了。】   ……   吕妍主动上前一步,微笑道:“既然碰到了,不如一起行动吧。”   范远航:“这里这么危险,也好有个照应。”   池殊心中升起一阵异样的感觉。   这三个人……有点过于热情了。   他眨了眨眼,心中已有打算,眸光在三人的脸上转了转,勾唇一笑:“好。”   那张漂亮的面容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艳丽,长长的睫毛翘起,在眼底洒下一片惑人的阴影。   玫瑰紫的长发披散在他白皙的肩颈处,色泽秾艳而神秘,或许是嫌发丝遮住了眼睛,对方伸手将头发往后捋了捋。   见几人都不动作,池殊眉梢一挑:“还不走?在等什么?”   他这么快就同意,反而让易木咯噔了一下,忙道:“那就一起走吧。”   池殊走在中间,吕妍和范远航夹在他的两侧,易木则缀在后方,盯着他的背影,神色晦暗。   等过了这节车厢,他们就动手。   池殊用余光扫了一眼身旁两人的侧脸,又不动声色地收回。   这种队形……   就好像怕他逃掉似的。   “对了。你们有遇见自己的复制体吗?”   女声忽然响起,正借着黑暗的掩护传递信号的三人倏地眉心一跳。   吕妍:“……那是什么?”   “哦,看来你们是没见过了,运气很不错啊。”   池殊目视前方,仿佛没觉察到他们探究的视线似的,自顾自道:“它会伪装成任何一个人的样子,继承他的记忆,学习他的性格、行为、说话方式,潜伏在玩家们的身边,甚至连他们的队友都无法察觉,然后……不断地追杀原主,直到彻底取代他。”   他的声音在黑暗中不疾不徐地响起,听着莫名有些瘆人,另外三人难以分辨出对方说得到底是真是假,隐秘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池殊的步伐猛地顿住。   他转过头,视线依次对上三人的眼睛:“话说回来,你们有见过我的队友吗?”   ……他发现了?   不可能,他们没有露出任何破绽。   但对方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只能提前动手了……   易木定下心神,暗暗往背后比了个手势,刚想说没有,忽然,在那张脸的旁边,又看到了一张脸。   一张青白浮肿的小脸。   它的嘴巴大大咧开,露出尖利的牙齿,那双漆黑阴冷的眼睛一动不动地死死盯着众人。   易木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古怪尖利的笑声从鬼婴的嘴中发出。   池殊却仿佛浑然未觉,面上笑容愈盛,他肤色本就苍白,在这样的环境下,唇角的弧度显得颇为阴森诡艳。   没有得到回应,他缓缓将那个问题重复:“你们有见过我的队友吗?”   三人的心中不约而同地浮起一个念头。   ……难道在他们面前的,是池殊的“复制体”?   几道高大的鬼影在池殊的背后浮现,它们没有五官,只有身体庞大而怪异的轮廓,带着冰冷而危险的气息,朝三人逼近。   范远航咬牙道:“动手吧!”   话音刚落的瞬间,三人齐齐朝对面发动攻击,鬼怪发出尖锐的嚎叫,黑暗涌动,一时遮蔽视线,火种颤抖,混乱的交手持续了数十秒,他们喘着粗气,看向对方所在的方向。   ……等等,人呢?   易木率先反应过来,怒道:“那个姓池的在骗我们,快追!”   【什么叫我演我自己啊。】   【主播的复制体被人认成主播,主播假扮成自己的复制体,这波属实是把套娃玩明白了。】   【主播刚刚装的时候压迫感有多强,现在逃跑就有多狼狈。】   【经典帅不过三秒XD。】   池殊埋头在黑暗中狂奔。   背后隐约的脚步声一直在穷追不舍,死咬着他不放,他的额角沁出些冷汗,很快觉察到一个事实。   自己的身份应该是暴露了。   那个易木,估计是听了沈锦熙的安排留在那里,然后搜寻他的位置。   这样的话……   等等,为什么沈锦熙不在?甚至还把那个复制体错认成了他本人……   难道说,对方压根没把这件事告诉沈锦熙?   池殊的目光闪了闪。   那事情就容易了,只要想办法把那三个人给处理掉……   背后的脚步声在这时消失,池殊回头看了看,意识到自己很可能在通过过道门的时候,和那几人进入了不同的车厢。   他们固然找不到自己,但自己的身份却有可能被透露给更多的人。   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不过,他想到了一个掩饰身份的办法……   鬼影趴在他的肩头,喊了一声“妈妈”,池殊侧眸,摸了摸它的头,一步步往前走去。   他模糊的影子被打到窗户上,胸腔后的心跳尚未平复,身前的黑暗中忽然传来一道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   “池池。”   “找到你了。”   连转身的机会都没有,青年的身影就已经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池殊的左手被猛地抓住。   那力道大得惊人,修长的五指挤入他的指缝,牢牢扣住,让他无法逃脱。   他站在光圈的边缘,面容并不真切,但唇角翘起的弧度昭示着他分明是在笑着的,发丝的阴影下,那双茶色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危险的气息扑面而来。   池殊已经准备好发动天赋,但第一次这么看自己的脸,他的心头涌起一阵奇怪的感觉。   “别紧张……十分钟到了。”青年晃了晃手腕处的表,“我会遵守规则,不会吃掉你。”   “如果不是被一些不长眼的家伙碍了路,我还能更快。”   “不过……”   他蹙了下眉,忽然发出一个“嗯?”。   青年低下头,去看他们相扣的手指,在对方的无名指处,一个铂金色的戒指正圈在那里,散发出微光。   他猛地看向池殊的眼睛,唇角的弧度一点点压下。   “谁给你戴的?”   青年目光一转,扫向他身旁的鬼婴:   “这就是你的孩子吗?”   “告诉我,你的丈夫是谁?”   池殊:……   ???   现在是纠结这种问题的时候吗?   【不是,大哥你……】   【画风突变。】   【死亡三连问直接把主播干懵了。】   【在身份这方面,主播一直是会搞抽象的,现在来了个比主播还抽象的,豁,皮肤还是主播大号。】   【这不是恐怖片场吗?怎么给我干狗血伦理剧来了?】   【果然,能治主播的只有主播自己。】   【自己治自己~】   【池殊:谁懂啊,从没这么无语过。】   【已为玩家匹配到实力相当的对手。】   【《我们游戏有最优秀的匹配机制》。】 第115章   扣着他指骨的手越来越用力, 仿佛要生生嵌入他的血肉里,池殊抬起眼,淡淡道:“他已经死了。”   对方阴沉的眉眼蓦地舒展开来, 也不知是真信还是假信:“哦,原来是这样。”   他的视线无声扫过被他握住的, 冷白纤长的手。   那你为什么还要带着这个戒指?   就这么爱他?   池殊不动声色地划开虚拟面板,距离特殊场景结束还有不到十分钟, 只要在最后的时间内对方不突然发难, 他就能脱离这里。   但……真的能逃得掉吗?   池殊内心沉了沉, 面不改色道:“复制体会不断地追杀原主,你为什么不动手?”   “不,我和那些低劣的复制体可不一样。”   “我当然想杀了你, 但我更享受追逐的感觉, 我很喜欢你逃跑的背影, 你越逃, 我越兴奋。下次遇见你,我希望游戏时间能更长一些。”   池殊:……   你有病吧。   感情你就是拥有跟别的复制体不一样的xp是吧。   尊重但不接受。   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池殊发动天赋。   【[万诡迷]天赋已激活。】   【发动对象:?%&█池】   【介绍:对指定目标散发魅力,迷惑对方认知。持续时间:1h。】   “你想杀我?”   池殊掀起眼皮, 一双眸子在光辉的映照下晕染出瑰丽的色泽, 口吻不疾不徐:“那你至少得保证, 在你杀了我之前,不会被别人抢先吧。”   青年静静盯着他, 神色看起来和刚才没有区别:“你想说什么?”   “有人知道了我的身份, 几分钟之前,他们还试图杀了我。我不希望这件事被更多的人知道。”那双眸子微微含笑,只有凑得极近, 才能看清那虹膜竟是深邃的暗紫,朦胧的光晕下,宛如将人吸入的漩涡。   青年专注地看了他几秒,闻言笑道:“我明白了。还有吗?”   对方主动追问,池殊自然不会客气。   他扬起唇,一字一句:“在我需要的时候,代替我成为池殊。”   青年眯了眯眼:“好。还有吗?”   来吧,尽情利用我。   请务必……不要吝啬,不要怜惜。   你这样子,我才会更兴奋。   注视着他的眼睛,池殊的心头忽然浮现出一个词。   与虎谋皮。   ……   那又怎样。   不管对方许下的是承诺还是谎言,他都不会轻易相信。   池殊血色淡薄的手指抚过下巴,缓缓道:“我会陪你玩追逐的游戏,但在这之前,保护我。”   青年唇畔笑容愈盛:“好。”   他的眸光无意间扫到池殊左手的戒指,微微一沉。   ……怎么样才能把那个碍事的东西取下来呢。   倒计时很快结束,池殊的视野里跳出系统的提示框,紧接着,他眼前一花,熟悉的眩晕感传来。   【特殊场景:[分裂体]已关闭。】   【正在回到列车……】   明亮的光线瞬间充盈视野,生理性的泪水沁出,池殊忍不住闭上已经适应了黑暗的眼睛,缓了半晌,才重新睁开了眼。   扶手处的座位号提醒着他自己又回到了原来的车厢。   “夫人,请出示您的车票。”   一道温柔的女声从右侧传来。   池殊点了下头,从背包的夹层里取出仅剩的一张,递给了她。   【第二站 骨镇】   乘务员接过,微笑道:“谢谢。愿您顺利抵达旅途的终点。”   池殊靠在坚硬的椅背上,紧绷的身体一点点放松下来,仰头盯着天花板发了会呆,想了想,随手划开虚拟面板,发现自己的通讯图标竟然冒出十多条消息。   他叹了口气,按照时间顺序一条条打开。   【白昭:你知道吗?我在特殊场景里遇见那个叫池殊的了。】   【白昭:那个姓沈的一开始还旁敲侧击地暗示我你就是池殊,我没信他,直到后来迎面碰上正主,狠狠打了他的脸。】   【白昭:我们跟他交手了,那个池殊很厉害,也不知道用的是天赋还是道具……难怪他敢不带伪装大摇大摆地在副本里走,原来手段那么狠。】   看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这样的语境里,池殊心里总有种怪怪的感觉。   因为要隐藏身份,副本给他的通讯账号也做了伪装,相当于现在他有两个能切换的号了。   【池池:哇,你这么厉害,竟然也打不过他?(猫猫捂嘴.jpg)】   对面的沉默持续得有些长,也许是还没看到,池殊退出聊天界面,点击下一条消息。   【沈锦熙:看来是我小看你了,小池。】   【沈锦熙:话说回来,你用的那些攻击手段,和复制体的有点像啊。】   【沈锦熙:这是你的天赋吗?真有趣。】   这人还在试探他。   池殊慢吞吞在输入框打入:【你猜。】   以防同时使用两个号被发现,池殊先不点击发送,又打开了下一条新消息。   【夏影:我和余雅汇合了。】   【夏影:尽量不要在复制体面前使用你的天赋,他们甚至连天赋都能模仿。】   【夏影:随着副本的进行,我怀疑列车上这种复制车厢会越来越多,每个人都会有他们的复制体,到时候,很难有安全的地方了。】   【池池:已经用了……(内流满面.jpg)】   【池池:我会注意的,谢谢提醒。不管怎样,下站继续一起行动吧。(wink.jpg)】   等回复完后,池殊又闭目养神了十多分钟,才给沈锦熙发出消息。   没想到对方的回复很快跳了出来。   【沈锦熙:这样啊,我明白了。】   池殊确认了一下自己刚才就只发了两个字。   ……你到底明白了个什么。   他扯了下唇角。   故弄玄虚。   【沈锦熙:期待和你的下次交手。你再想逃,可没那么容易了。】   【池殊:想找死就来。】   反正跟他交手的也不是自己。   发完回复,他关掉了聊天界面,这时已经晚上,到了用餐时间。   乘务员推着餐车过来,池殊依旧坚决拒绝了那份富含高蛋白嘎嘣脆的饭菜。   一想到那些盒子里装得是什么他就胃口全无。   只饿了一天而已,他还能坚持一下。   等下车后还是找找有什么能吃的东西吧。   ******   车厢的另一边。   空荡荡的男厕内。   易木站在洗手台前,哗啦啦的水声中,他用力搓着自己的双手,死死注视着镜中的自己,男人眼底因愤恨浮起淡红的血丝。   “该死的,竟然让那个姓池的跑了,该死的该死的……要告诉沈锦熙吗,真的要告诉他吗?或许,我可以等他们打得两败俱伤再……不,沈锦熙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吗?不,绝对不可能,该怎么办……”   易木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喃喃自语,面上闪过矛盾与歇斯底里的神色,当他注意到镜子中多出来的那个人时,被猛地吓了一跳。   身材高挑的青年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背后,没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那双茶色的眼睛正静静注视着他,唇角噙着若有若无的弧度。   温和,毛骨悚然。   易木深吸一口气,关掉了水龙头,冷声道:“你要干什么?”   青年歪了歪头:“你不是想杀我吗?来。”   易木皱眉,怒道:“你他妈在说什么啊?疯子!让开!”   他浑身戒备,低着头,就要从青年的身边离开,下一秒,一只修长的手猛地搭上他的肩膀,那力道大得几乎要将他的骨头给捏碎,易木的脸因疼痛而变得无比扭曲。   漆黑的黏液不知何时布满了洗手间的天花板与墙面,看到这一幕,他心头巨骇,什么都顾不上了,连忙使出保命道具。   但这仅仅阻止了瞬息对方的行动而已,铺天盖地的黏液疯了般朝他涌来,瞬间淹没他的眼睛与口鼻,男人蜷缩在地上,发出求饶的呜咽声。   但对方再没有看他一眼。   明亮的镜面倒映出青年苍白到近乎病态的面容,他长睫微垂,晕深眼圈处的青黑,在他的背后,黏液宛如蛛网遍布,狰狞至极的景象与他俊美的五官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易木越来越微弱的求救声中,他用一种平静、温和的口吻缓缓道:   “他是我的,这世上没人比我更了解他。他只能死在我手里。你们算什么东西,也敢碰他?”   被黏液包裹的身躯越来越小,直至完全被吸收,青年转过身,地上蠕动的黏液自动为他分开一条道。   他一步步朝门口走去。   “那么,下一个是谁呢。”   ******   【各位乘客请注意,前方即将到站——雨台,如有下车需要,请与乘务员联系。该站台设置在露天场地,目前天气状况:中转暴雨。请想要下车的乘客提前备好雨具。再播报一遍……】   “池池……池池……”   柔和的女声不真切地传来,伴着呼唤他名字的声音,时远时近,在池殊光怪陆离的梦中搅动,他指尖狠狠一颤,睁开了眼。   最先入目的是张熟悉的脸。   池殊按着发胀的太阳穴,将散乱的几缕发丝捋到耳后:“小夏,是你啊。”   夏影正坐在他身旁,白昭则站着,挑眉道:“列车都要到站了,睡得真死。”   ……到站了?   池殊微微蹙眉,他其实睡得并不踏实,意识被梦魇拖扯着,半清醒半朦胧,总是醒不过来。他试图回忆起自己梦到了什么,但失败了。   夏影:“你旁边的位置为什么是空的?”   “这个啊……”池殊打了哈欠,“给我丈夫留的。”   他语出惊人,夏影的唇角狠狠抽了一下,瞬间站了起来。   白昭面色奇怪,语气难以置信:“……你丈夫?”   夏影低声提醒他:“副本里的。”   白昭面色稍霁。   池殊摆摆手:“他死了位置自然就空出来了。你们随便坐,放着也是浪费。”   另两人:“……”   直播间。   【主播你说的到底是这个位置呢还是你丈夫的位置呢?】   【中华文化博大精深啊。】   【丈夫的骨灰:您要不先看看我再说话。】   【懂了,主播的言外之意是:谁坐了我这位置就是我的老公了。】   【谁都别跟我抢,今天池池旁边这位置我坐定了!】   【没人注意到白哥刚才的脸色为什么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嘶……】   【难道说……?】   【各位,这可不兴说啊。】   【哥你清醒点,站在你面前的,可是披着女号货真价实的男人,裙子一脱可能比你还大。】   【没用的,人家看不到的。】   【都怪主播,顶着那么漂亮的脸乱勾引人,还穿那么好看,全是主播的错,主播你为什么不勾引勾引我。】   【图穷匕见了属实是。】   ……   “一把伞卖二十万,你们抢钱啊?!坐地起价也不带你们这样的啊,什么希望号?改名叫黑心号得了!”一道愤怒的咆哮声从相邻的车厢传来。   池殊闻声看去,几个明显红温的玩家站在乘务员的面前,后者面带微笑,正摇头说着什么。   “不好意思啊,乘客,列车上的东西都是明码标价……”   男人愤愤转头:“绫姐,你看这可怎么办,钱不够他们不卖。”   容貌清冷的女人淡淡扫了他一眼,薄唇轻启:“那就抢。”   他眼前一亮,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抢?抢钱还是抢伞?”   行李箱滚轮的声音在这时传来,不合时宜地打破了僵局。   几人不约而同地转头,便撞进一双微微弯起的含笑眼眸,对方穿着艳丽,容貌张扬,深紫的发丝衬着白皙的面容,一看就颇为贵气,身后还跟着两个……帮她推行李箱的男士。   就是那两个脸色都不太好看就是了。   解绫花的目光在他们的身上转了转,瞬间就认出了池殊背后的两人,长眉一挑。   真稀奇。   池殊明知故问道:“伞多少钱一把。”   “您好客人,二十万。”   池殊示意夏影把行李箱打开,后者的表情显然对在众目睽睽之下做这种事十分抗拒,但因为有求于人,还是照做了。   一排排摞得整齐的钞票出现在众人面前。   “给我来三把。”   欧博一捅解绫花的胳膊,疯狂暗示:“绫姐,抢钱。”   池殊弯了弯唇角,缓缓补充道:“哦,那几位的我也包了。”   直播间:【……】   这就是来自刚死了老公的……不,富婆的自信吗? 第116章   随着车门打开, 浓夜扑面而来,伴着冰冷阴森的寒气。   池殊站在阶梯的边缘,透过火种的光晕, 看到无数雨线自空中落下,犹如一张巨大的网, 铺天盖地地将一切给笼罩。   他撑起伞,漆黑的伞面张开, 几近与周遭黑暗融为一体, 雨点砸在伞上, 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有什么正贴着伞面爬行。   池殊率先下了车,很快, 在右手边注意到一个指示牌。   雨水的冲洗下, 牌面已经破败不堪, 光芒颤动, 依稀照亮上面铁锈色的字迹。   【不要暴露在雨中。】   这几个字刻得歪歪扭扭,阴暗的环境里, 凌乱的笔迹有些瘆人。   之后跳下的玩家来到他的身边,一道声线偏冷的女声传来:“白昭告诉我, 你叫池池。”   池殊闻声望去, 正对上一双清凌淡薄的眼睛。   那人眉目隽丽清冷, 淡黄的光圈下,虹膜色泽宛如琉璃, 她血色极淡的唇轻启道:“谢谢你刚才帮了我们, 顺路一起吧。我叫解绫花,这两个是我的队友。”   简单地交换了姓名,一行人继续往前。   这一站下车的玩家并不多, 来自不同车厢的队伍在暴雨中时隐时现,雨幕倾盆而下,给本就黑暗的环境雪上加霜,即使池殊使用了高级火种,也难以辨清四周的景象。   前方隐隐浮现出一些怪异的轮廓。   随着他们的走近,那些东西的形状也越来越清晰,极高,极黑,庞大的身躯顶着圆形的头部,没有脸,也没有四肢,静静站在那里,犹如凝视他们的鬼魂。   越往前走,这些东西就越多。   一眼望去,不见底的黑暗中,密密麻麻矗立的都是这样的影子,雨点打在它们的身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像脚步,又像敲门声。   有上个站台的前车之鉴,谁也难保这些影子会不会突然动起来。   伞面宽大,导致他们无法走得太近,极黑的环境下,甚至连身边之人的模样都难以看清,如果在这时有什么东西混进队伍里……   池殊抿了抿唇,垂眸扫了一眼时间,凝神观察周围。   当务之急,是找到车票。   否则的话,他就必须支付一开始规则所说的“高昂的代价”。   他并不想知道那到底是什么。   “你们……游客……是?”   一道沙哑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   光圈猛然晃动,照向声音的来源,那是一条披着雨披的干枯人影,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的,巨大的斗笠完全遮住他的脸,听音色,应该是个老人。   一时死寂,只有瓢泼的雨声倾盆落下。   “欢迎……雨台……来……你们……”   “人鱼……观看……跟我……”   含混嘶哑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回响在黑暗中,听上去格外诡异,即使对方的语序颠倒错乱,但他们都大致能理解他的意思。   说完这些,他便转身往其中一个方向走去,眼看着对方的身形就要完全吞没在黑暗中,池殊的眸色闪了闪,最先跟上那道枯瘦的背影。   背后的几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也快步跟了过去。   那个老人没有打灯,却在漆黑的环境中行动如常,池殊走在他的身后,火种无声挪移,光芒下,他看不到对方的影子。   站台是露天的,没走一会,就能看到几栋房屋的轮廓,影子高大森黑,隐隐绰绰,雨幕模糊了边缘,看上去宛如盘踞的怪物。   随着他们的靠近,尖利怪异的声音在耳边清晰起来,那声音时高时低,伴着哒哒的雨声,让人心底发寒。   老人的脑袋微微转动,说:   “人鱼……迎接……笑声……”   池殊等人的脸色都很难看。   他们听得很清楚。   ……那分明是人的惨嚎。   漆黑的大门已经在眼前,雨幕中,池殊注意到火种微弱的光芒在别的方向摇曳。除了他们,这里还聚集了其他的玩家。   木门缓缓转动,发出不堪重负的惨叫,脚下踩的是潮湿的木板,稍稍用力一点就会传来刺耳的咯吱声,池殊收起伞,雨水沿着伞骨淌落,几滴无意间洒上他的右手,掌心瞬间一阵发麻,没了知觉。   池殊不动声色地将手背在身后,在衣服旁擦了擦。   不大的房屋内,此刻已经站了数十位玩家,看上去都是由不同的npc带过来的。   屋子从外面看并不大,但身处其间却发现里面意外的宽敞,整个空间的布置成环形,中央被一圈铁制围栏圈出空地,玩家都站在围栏外,而位于围栏的中的……似乎是个巨大的盖子。   即使有这么多人聚在一起,还是很难完全看清整个屋子的布设,空气中满是陈旧潮湿的气息,还带着某种肉质腐烂的臭味。   池殊挨着栏杆,一点点往前倾身子,随着火种的靠近,他微微眯眼,勉强看清了那里的景象。   地板中央的位置比他们站的地方更低,莫约几十厘米的距离,在那里,圆形的铁制弧盖与墙壁严丝合缝,池殊隐隐觉得,那下面关着什么东西。   盖面上刻着繁复的纹路,凹陷处已经生满铁锈,但还能模糊地辨认出来。   这个花纹有些熟悉,池殊的心跳微微加快,不禁再往前凑了凑。   这是……   他看得认真,上半身几乎完全探出栏杆,铁链发出咯吱的摇晃声,旁边的一人见了,伸手拉了下他的胳膊。   “凑那么近,小心掉下去。”   是解绫花的队友,段玫。   池殊直起身看向她,弯了弯唇角:“不会的。”   收回视线的那一瞬间,他的眼眸倏然沉了下来。   他认出这花纹在哪里见过了。   献祭。   新手试炼副本里,他在天台上试图召唤“不可名状之物”的时候,补全的那些图形,就是这里花纹的一部分。   还有最中央的那个衔尾蛇的图案,他在七日丧钟的副本内见过不止一次。当然,它还有另外的含义。   无限……以及轮回。   这些副本……难道都有着某种联系吗。   正思索着,忽然间,池殊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有什么事物正吸引着他,催促着他去寻找一般。   他的眸子闪烁了一下,视线不动声色地扫过周围的人,一张张熟悉或陌生的面容,戒备的视线……不对,不是他们,到底在哪里……?   池殊猛地转过头,在他正对面的方向,他看到了一道模糊的人影。   明明那里有这么多玩家,但池殊第一时间注意到的就是对方。   看身形应该是个男人,火种的光辉映亮对方的半边脸颊,以及唇角上翘的弧度,他的手肘搭着身前的栏杆,姿态从容而随意。   他们相隔着一个房间的距离在对视。   那双眼睛……   就像有某种力量,一旦对上,便无法主动挪开。   是天赋?   池殊晃了下神,待定睛看去的时候,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欢迎……远道……客人……”   “……人鱼表演……开始……”   嘶哑怪异的声音传入每一个玩家的耳中。   几道穿着雨披的人影拉下绳子,巨大的滑轮开始转动,老旧的木轴发出尖锐的响声,一声震颤后,黑暗中的铁链猛地绷紧,轰鸣声中,位于下方的铁盖竟开始缓缓上升。   腥臭的气息愈发浓郁。   “雨天……人鱼……上来……”   “……肉……喜欢……客人……”   “……鱼……落泪成珠……宝物……”   沙哑的语调此起彼伏地回荡在木屋内,伴着铁链刺耳的摩擦声,听了令人头皮发麻。   随着绳子不断被拉动,铁盖的高度已经几乎和他们的身高平齐,那下面是个空心的深坑,玩家们不约而同往其中投去视线。   那里面竟然有光。   淡白色的光晕,微小但并不黯淡,位于深坑的最中心,借助着那些光,他们勉强看清了深坑内的一角。   眼前的场景太过骇人,以至于气氛一时凝固。   死寂。   数秒的沉默后,一声怒骂代替全体玩家开了口:“草,这些都是什么东西?!”   冷腥的腐烂味中,猩红的鱼鳃在光线下翕动,密密麻麻的鳞片宛如虫卵,中央、边缘、乃至墙壁,鱼头人身的怪物缓缓爬行。   一双双巨大的鱼目浮现在黑暗中,头部以下是人类枯瘦的身体,比例怪异而扭曲。它们尖利的手指扎入墙壁,一步步朝深坑的上方爬来。   “下雨了!”   不知有谁喊了一声。   ……下雨?   池殊眉头微皱,看向头顶,一片灰蒙的深处,他听见了沙沙的怪响,犹如无数蛇类在那里滑行。   屋顶似乎在被……腐蚀。   第一滴雨猛地砸在其中一个玩家的头上。   而后是第二滴,第三滴,仿佛引爆了某根导火索,人群瞬间陷入骚动,一柄柄黑伞撑开,本就有限的台面变得更加拥挤,火种猛烈的颤动中,玩家们不断推搡,围栏的铁链被身躯不断碰撞,发出危险的欲坠声。   “啊——!”   一声惨叫传来。   池殊闻声望去,那人站在围栏的边缘,手中拿的伞还没来得及撑开,一滴滴灰黑色的雨水沿着他的头顶浇下,仿佛在经历什么极度痛苦的过程一般,他全身的肌肉都在抽搐,短短数秒,饱满的皮肉便干瘪下去,生生溶解在雨水之中。   那滩液体的周围瞬间成为了一片真空地带。   这就是……被雨淋到的后果。   那些鱼人的速度很快,有几只已经爬出了深坑,尖利的爪牙抓住玩家的脚踝,激起一片惊呼与怒骂声。   混乱中,池殊有些艰难地维持着身体的平衡,忽然,一股力道从背后传来,他被猛地推了个踉跄,连忙抓住旁边的铁链,还没来得及站稳,就对上一双布满血丝的巨大鱼目。   鱼嘴张开,露出森白的獠牙。   “当心。”   几条纤细殷红的丝线撕裂空气,猛地在鱼头与人身的相接处绞紧,鱼头高高飞起,猩红的血花如瀑飞溅,在染到池殊的脸上前,他便顺着对方抓住他肩膀的力道往后躲开了。   来人是解绫花。   对上那双冷淡的眼睛,池殊一愣,说了声多谢。   “还你人情而已。”   场面已经彻底混乱,不断有玩家失足跌入深坑,他们被包围在拥挤的人群中,只能勉强维持平衡。   两人的视线扫过周围,很快注意到一处人并不多的角落,解绫花:“去那里。”   原本被挤得密不透风的空间稍稍宽松了些,在上方,屋顶已经完全腐蚀,雨势越来越大,几乎连成水柱瓢泼而下,池殊的目光投向深坑的中央,那里面,淡白色的微光静静闪烁。   那应该……就是那些人所提到的,人鱼眼泪凝成的珠宝。   或许……   心头浮起一个猜测。   肩膀不知被谁撞了一下,池殊身形微晃,这时,他才忽然间意识到,自己和解绫花的距离,……太近了。   奇怪。   明明刚才没这么近的。   他旁边挪了挪,目光扫向周围,试图寻找白昭他们的身影。   就在这时,他感到自己的手腕被什么给缠住。   池殊低头一看,竟然是无数坚韧殷红的丝线,丝线的尽头,正被它主人纤长的五指紧紧勾着。   阴影中,他对视上那双清凌冰冷的眼睛,心下瞬间警铃大作,发动道具,几道鬼影出现在他的周围,阴冷的寒气就欲将那些丝线给斩断。   下一秒,对方那清冷漂亮的眉眼一点点变化、舒展,露出原本的面容,来人的身形逐渐拔高,肩膀变宽,身上的衣衫也被另一套给取代。   池殊:“你……”   他瞬间认出,就在不久之前,自己还跟这个人莫名其妙地对视了。   对面发出一声轻笑。   男人的声线。   “很像,对吧。”   红色的丝线被鬼影斩断,消融于黑暗中,却在下一刻,一对银质的镣铐凭空出现,一头扣在池殊的腕上,另一头则牢牢抓在他的手里。   无形的屏障将池殊召唤出的鬼影与周围的人群隔开。   “别惊讶,一点魔术师的手段罢了。接下来……”   火种跳跃的光辉下,他缓缓凑近,那双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池殊,里面晕染出各种变幻的色彩,宛如将人吸入的漩涡。   路宴久打了个响指。   “回答我。”   “你是池殊,是吗?” 第117章   肯定的字句已然滚至唇边, 几欲脱口而出。   池殊狠狠咬了一口自己的下唇,刺痛袭来,他尝到溢满口腔的血腥味, 混沌的神智勉强清醒了些。   路宴久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仿佛不管他的回答是什么, 自己的心中已经做出了决断。   几乎条件反射地,过去的记忆碎片在池殊的脑海中闪现。   温千华坐在他的对面, 唇畔噙着丝若有若无的笑。   ——“说起来, 你下次的狩猎本里, 也有个魔术师呢。”   ——“路宴久,我们公社的人,他现实职业是变魔术的。他的天赋能操纵别人的认知与记忆, 我相信你能应付他。”   认知和记忆……   “没错。”片刻的沉默后, 池殊倏地弯起唇角, 露出一个似真似假的笑, “我就是。”   血珠缓缓溢出,晕染他的唇纹, 本就殷红的唇色泽愈发秾艳:“被你发现了啊。”   直播间炸开了锅。   【等等,路宴久?】   【这位到底是怎么发现主播身份的?】   【这什么剧情展开?每一步都在我的意料之外。】   【叫你们不多关注几个主播, 现在懵了吧。】   【指路吕妍的直播间回放, 你们就明白了。】   【提醒一下, 吕妍是之前那三个知道主播身份的人之一,不过现在不是了。】   【啊?我怎么听不懂前面的在说什么?】   【主播你且站在此地, 不要走动, 等我火速去看看情况。】   ……   ******   “门锁上了!”   紧闭的木门前,拥堵了一众玩家,最前面的几个试图用身体撞门, 但那扇看似破旧的门却异常坚固,只是细微地晃了几晃。   “让开!”   一道冰冷的男声伴着尖锐的枪鸣,擦过几个玩家的身体,猛地击穿门轴,木屑飞溅,但那扇门只是拉开了一条稍大的缝隙,依旧顽强地矗立在原地。   夏影被周围的人挤得有些踉跄,眸光环顾四处,像是在寻找什么。   玩家们纷纷使出各种手段,来打破面前的木门,白昭刚想继续开枪,忽然感到自己的衣角被猛地拽了一下。   他正要骂人,对上夏影的目光,又憋了回去:“干嘛?”   后者皱眉:“……池池呢?”   白昭一愣。   一旁的解绫花闻言,也连忙四处寻找,人群一片混乱,如同黑色翻沸的巨浪,根本无法捕捉到半点对方的身影。   几人的神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   “你就不好奇,我是怎么知道的吗?”听到他的回答,路宴久微微挑眉。   “当然——”池殊拖长尾音,唇畔忽然扬起的笑容明艳晃眼,“好奇啦。”   手臂袭来尖锐的刺痛。   路宴久猛地侧眸,对上一张青白可怖的小脸,鬼婴死死咬着他持伞的胳膊,冲他威胁地呲出牙齿。   趁着这个机会,池殊一把将手抽回,对方抓着的那端镣铐脱手,他转身便往后跑去。   手臂处的衣料被穿透,伤口深可见骨,萦绕着阵阵阴森的黑气,盯着他的背影,路宴久不怒反笑。   哇哦。   “有意思。”   此刻。直播间。   【二倍速看完回放,明白一切了,主播这身份被发现得不冤。】   【只能说主播运气有点背,那会撞上的恰好是路宴久,不是别的玩家。】   【回来了,把直播回放挑关键内容录了一段,各位不用两边跑拉进度条了,直接看这个就明白了。】   【以下画面均为直播回放:】   【吕妍捂着胸前可怖的伤口,血液淌落,她踉跄地一步步被逼到车厢的尽头。   车厢内一片死寂,这里的乘客没有一个人向她投来视线,在她的后方,一道人影不紧不慢地走来。   随着脚步声靠近,追杀者的面容逐渐清晰。   青年容貌俊美,一双眼眸色泽浅淡清透,即使是在这样的场景下,唇角仍带着若有若无的弧度。   地板的缝隙间,漆黑的黏液无声蠕动。   就在它们即将穿透吕妍身体的一瞬间,却悉数被某种无形的力量阻挡了。   一道身影自角落的阴影处缓缓走出。   光影变幻,容貌尚未清晰,含笑的声线清晰地传来:“真糟糕啊,怎么能对一个女士这么无理。”   青年掀起眼皮,淡淡看了一眼来人。   “让开。”   路宴久的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四周涌动的黏液,面上闪过思索的神色。   他往前一步,身形主动拦在她的面前:“你先告诉我,为什么要杀她。”   未待对面开口,背后的吕妍便哑声道:“他是池殊派来的,池殊……池殊的复制体……要杀我灭口……”   听到池殊这个名字,路宴久微微挑眉。   倏地,青年苍白的脸上绽出一个浅淡温和的笑容,口吻却是冷的:“该死的人又多了一个。”   下一刻,铺天盖地的黏液便不由分说地朝路宴久疯狂涌来。   “戾气可真重。”   一声不真切的低笑飘散于空气,交手只持续了瞬息,待黑潮褪去,那两人所在的位置竟已经空空如也,只剩下一滩暗红的血迹。   青年微微皱了下眉。   画面一转,路宴久和吕妍已经身处于另一节车厢,后者一手捂着狰狞的伤口,艰难道:“谢谢……你救了我,我会告诉你,有关池殊……”   “没必要。”   “……什么?”   路宴久直接发动天赋,记忆读取,看着对方的目光一点点涣散,轻声道:“嘴巴会撒谎,记忆可不会。”   片刻,天赋解除,吕妍猛地回过神,死死盯着他,惨白的脸上满是戒备。   男人不紧不慢地站起身子,垂眸笑道:“别紧张,我不会杀你,我会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不过,在你走之前,我会为你加一道保险……”   她瞳孔微缩。   “除了和狩猎任务有关的信息外,你将不会记得,与池殊有关的任何东西,以及……前半个小时内发生的一切事。”   画面定格在他的面容上,而后彻底陷入黑暗。】   ******   摆脱路宴久束缚的瞬间,池殊便往远离他的方向冲去。   然而,没跑几步,一股拉力自手腕猛地传来。   男人熟悉的面容出现在他的身旁,饶有兴味地盯着他,像是在期待着他会给出什么反应。   银质镣铐本该空空如也的另一头,正连着对方的手腕。   他抿了抿唇。   到底是什么时候……   路宴久将手一拽,池殊一个没站稳,身体不由自主地朝他倾去。   那人的面容盈盈含笑,近得几乎在下一秒就会贴上来。   “我喜欢你惊讶的表情。说明我的魔术变得很成功。”   路宴久拉着他,倚在栏杆旁,下方是漆黑的深坑,腥冷腐烂的气味扑面而来,鱼头人身的怪物密密麻麻地爬满墙壁,巨大的鱼目时隐时现,只是看一眼就让人头皮发麻的程度。   “你说,如果我把你推下去,事情会不会更有意思呢。”   “我很好奇,你会怎么对付下面的那群美人鱼。它们看上去饿很久了。”   听到美人鱼这三个字,即使在这样的情景下,池殊的眉心不免狠狠一抽。   ……你是认真的吗。   “池池!”   混乱的人声间,一道模糊的喊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池殊听得出来,这是夏影的声音。   路宴久只是掀了下眼皮:“哇,被你队友发现了?那我动作得快点了……”   话是这么说的,但他的脸上没露出半点慌乱的神色,唇角笑容甚至愈发灿烂,带着某种恶作剧成功的兴味盎然。   压低的声线环绕在他的耳畔:“我真想知道,他们得知你真实身份后的神情。哈哈,肯定很精彩。”   铁链猛烈颤动,两人站在台面的边缘,摇摇晃晃,大半重量几乎全压在脆弱的栏杆上,老旧的基座不断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仿佛在下一秒就会坠落。   下方的那些东西似乎嗅闻到他们的气息,争先恐后地沿着这面墙壁爬上,爪牙尖利的摩擦声仿佛贴着后脑勺响起,翕动的鱼唇发出怪异的嘶嘶声。   “那么——再见了。”   随着他尾音的落下,手铐应声而开。   路宴久的唇角微微翘起。   ——就让我见识见识,能被五十名玩家狩猎的对象,到底有什么手段吧。   紧接着,池殊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一股无形的力道狠狠推了一把。   霎时间,失重感席卷全身。   刺骨腥臭的冷风中,他隐约听见了喊他名字的声音,远处,来自解绫花的猩红丝线迅速朝他飞来,但还是迟了一步。   对上栏杆边那人的视线,池殊忽然笑了一下。   路宴久倏地一愣。   与此同时,系统的提示音在池殊的耳畔响起。   【天赋[万诡迷]已发动。】   【发动对象:路宴久。】   这次他用的,是升级后新加的一个功能。   【介绍:可与指定对象发起强制对话,持续时长:5min。对你的第一个问题,对方无法说谎。】   很快觉察到异样的路宴久不禁皱了皱眉。   ……什么情况?   还未来得及细想,他就感到一股极为强硬的力量牵扯着他往池殊的方向靠近,不由分说,不容抗拒,甚至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他就直接往面前的深坑掉了下去。   他大爷的这到底是什么能力?!   这一幕来得太过猝不及防,在对面白昭几人的眼里,路宴久是刚推了池殊,下一秒自己就毫不犹豫地也跳下去了。   搞什么?   You jump,I jump吗?   事情的发展充满了戏剧性,还没来得及愤怒,浓浓的困惑浮现在几人的心头。   ……那家伙到底在干嘛?   真正掉下去后,池殊才意识到,这个坑并没有看起来的那么深,只是在上面往下望的时候,视觉效果显得格外阴森诡异。   上方的边缘处有一段金属遮挡,虽然手中的伞在这一过程中意外脱手,也暂时没有被雨水淋到的风险。   唯一的威胁,便是那些鱼头人身的怪物。   以及……   池殊挪了挪身子,紧跟着他掉下来的路宴久摔到他原来的那个位置,直起身,盯了对方几秒,狠狠抹了把脸上的灰,然后笑了。   气笑了。   【事实证明,人在无语的时候真的会笑出来。】   【好了,这下成功把自己也给搭进去了。】   【小路刚才那一跳都不带犹豫的,什么叫患难与共生死相随啊(bushi)。】   【直接给主播的几个队友干懵了。】   【难道这就是主播的天赋吗?这么抽象,不愧是你池池。】   【我怎么记得上个副本主播还说自己的天赋能控鬼,好家伙,现在升级成能控人了?】   ……   危险的气息席卷全身。   黑暗中,密密麻麻布满血丝的鱼目近在咫尺,池殊身后已经是墙壁,退无可退,鬼婴伏在他的身前,抵挡住鱼人的袭击。   几只鱼人涌来,路宴久瞥了它们一眼,轻松地闪身躲开,可脚下还没站稳,忽然,那股熟悉的力量又来了。   路宴久眸底一冷。   就像有无数双手抓着他的身体,迫使他朝那人的方向靠近,他试图发动道具抵抗,但失败了。   那力道太过强横,以至于他到了池殊的面前都来不及收势,后者似乎也没料到他会突然来这么一下,躲避迟了一步,就被直接抵到了墙上。   路宴久连忙用手撑住墙壁,险之又险地没跟对方完全贴上去,巨大的反冲力震得他胳膊发麻。   池殊:“……你干什么?”   路宴久垂着眸,阴影中,那双眼睛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在他的背后,几只猩红可怖的鱼头吐着腥气缓缓靠近,下一秒,就被毫不留情地炸成了血花。   看出来这人红温了。   他的呼吸近在咫尺,面上明明是笑的,口吻却含着某种咬牙切齿的味道。   “我还想问问,你对我干了什么?”   这时候,池殊福至心灵。   “可与指定对象发起强制对话”……   原来对话必须得“面对面”才算数? 第118章   “路宴久, ”   这三个字脱口的瞬间,路宴久的眸子闪烁了一下。   那人的脸一半在光照中,一边掩映在阴影之下, 立体的五官勾勒出深浅不一的轮廓,红唇微微扬起, 温和的女声传来。   “告诉我,你为什么能变成别的玩家的样子, 还能模仿他们的天赋?”   “我有一个S级道具, 叫做[千面], 能模仿任意玩家、npc甚至鬼怪的外貌与能力,持续时长会根据对方的具体情况变化,短则几分钟, 长则几个小时, 每个副本内可以使用三次。”   一长串的话犹如连珠炮般从他的口中吐出, 没有丝毫停顿。   对方面带笑容地看着他, 唇角弧度颇为玩味,等意识到自己到底说了什么, 路宴久:……   他看池殊的眼神瞬间变了。   向来只有他控制别人,居然还有被人硬控的一天。   这家伙的天赋这么恐怖吗?   他本来还没打算下死手的, 但考虑到自己的面子问题, 还有一些不能在人前暴露的秘密……   一瞬间, 他的眸底掠过晦暗的神色。   只见对方薄唇轻启,像是打算继续说什么, 路宴久撑在池殊颈侧的手指不着痕迹地动了动, 在距离他指尖不到三厘米的地方,就是颈动脉,只需要一秒, 就能……   还没来得及动作,一股无形的力道猛地将他的手掌死死摁了回去。   路宴久:……   看来现在还在对方天赋的有效时间内。   池殊自然察觉到了那瞬息的异常,略一扬眉,眸中毫不掩饰地浮起嘲笑之色。   路宴久迅速认清现状,往后倒退一步,把两人刚才失控的距离维持在安全的范畴:“停,别问了——”   “我暂且不对你动手,你也别问我问题。”他无声做了个深呼吸,面色如常,“把局面弄得太僵的话,对两边都不好看,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你说对吧,池池。”   池殊不置可否地一笑,扬起右手,银质镣铐发出清脆的当啷声:“这个,解开。”   火种的映照下,路宴久忽然注意到他手腕内侧一点暗红的纹路,不着痕迹地挪开视线,打了个响指,手铐便凭空消失。   池殊的目光穿过黑暗,望向那处于整个圆形空间中央的微光,淡白的光晕,只有在极为昏暗的环境下,才能看清。   “我要去那里。”池殊侧眸,微笑道,“你呢?”   “我当然跟你一起去。”   路宴久面上笑得温和,在心底翻了个白眼。   装模作样。   ……这人明明清楚自己一远离他就会不受控制地贴上来。   维持着一个微妙的距离,两人朝那边赶去。   此时此刻,距离列车启动只剩下十分钟。   腥臭腐烂的气息弥漫在空气里,形状怪异的鱼人源源不断地朝掉入坑底的玩家发出袭击,惨叫与嘶吼声不绝于耳,头顶雨瀑倾泻而下,池殊已经找到了自己的伞,雨珠沿着伞骨串成一圈灰色的幕帘,落到地上,顷刻融于血水之中。   池殊淌过暗红色的地面,越靠近中间,鱼人就越多,无数惨白的肢体沿着地面爬行,发出怪异的沙沙声,即使是鬼婴与那几道鬼影加在一起,抵挡得也有些吃力。   残碎的血肉与断肢碾在脚底,一用力便变成肉泥,骨头爆出咯吱的声响。   鱼人的数目实在太多,被黑暗限制的视野里,只能看见一些四肢与巨大的头部在浮动,但密密麻麻的爬行声不绝于耳,阴冷的气息几乎将他们吞没。   膝盖处传来刺痛,池殊一低头便对上一对布满血丝的瞳仁,他一脚把它踹开,连带着腿上被生生撕下一块血肉,鬼影将那条鱼人从中央切断,属于人的部分还在向他爬动。   暗红的温热沿着小腿滑落。   火辣辣的痛感仿佛锥子砸进骨头,连带着一路来时身上七零八落受的伤,灼烧他的神经,但池殊已顾不上这些,几乎是借着身体的惯性跌撞到中央的台面旁。   苍白的光圈驱散周遭的黑暗,像簇拥的珊瑚,眼睛一下子暴露在光下,扎得他有些眩晕。   那就是……人鱼的眼泪?   池殊连忙伸手去拿,触碰到的瞬间,系统冷淡的提示音在他的耳边响起。   【恭喜玩家获得车票一张。】   【座位号:03车 07排a座一等。】   【车票行程:第三站 雨台。】   ……果然如此。   他额前的发丝被汗水浸湿,无声垂落,顺着睫毛颤抖的弧度偏到一侧。   这一站的车票就是这个……   只是短暂的晃神,一股毛骨悚然的危险冷意从很近的地方袭来。   池殊猛地转头,便见一张可怖的鱼嘴越来越大,近得他都能看清其中森白的獠牙,想召唤鬼影来抵挡已经来不及了,他支出手肘,试图硬生生受下这一击。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来临。   一张锋利的黑桃A猛地扎入鱼鳃,毫无停顿地贯穿整个鱼头,最后击上台面,发出咣得一声响。   血柱如喷泉般涌出。   路宴久一脚将还在蠕动的残缺人体踹回黑暗,修长的食指与中指间夹着一张薄薄的车票:   “算我还你个人情。”   天赋的持续时间应该已经来到了尽头。   池殊没吭声,腿上的伤口刚刚突然疼了一下,像是有一只手要从里面爬出来似的,涔涔冷汗从他的额角滚落,洇湿脸颊的发丝。   他迫使自己的注意力从全身的疼痛移开,看向台面。   这么多……都是车票?   “人鱼……表演……结束……”   一道道沙哑的声音忽然自顶上传来。   它们重叠着从不同佝偻黑影的体内发出,是带玩家来到这个屋子的那些“人”,此时此刻,他们正站在转轮的旁边,黑色的斗笠之下,看不到半点面容。   台面的边缘有一圈躲雨的地方,池殊暂且缩着身子蜷在那里,他忍不住仰头望向声音的源头,皱了皱眉。   结束……?   什么意思?   光线太暗,他看不清,但在上面的玩家却看得一清二楚。   那些人的手中持着刀具,正一点点地将滑轮上绷紧的绳子给割断。   一旦绳子完全断裂,那个在空中悬挂的巨大铁盖就会重重坠下,把那个坑给封死,就像他们刚来时看到的那样。   夏影几人注意到这一幕,呼吸一窒。   池池还在下面。   “……你们他妈的住手!”   白昭冲上前去,子弹打入那些黑影的身体,却仿佛没入棉花一样悄无声息,周围一片混乱,他们充耳不闻地继续割着面前的绳子。   几人纷纷使出手段,却无法让他们的动作停顿分毫。   “没用的。那是规则。”殷红的丝线在解绫花的手中消失,她的视线忍不住投向那一片昏黑的坑底,听见玩家们在鱼人的攻击下发出惨嚎,双眸中带着种死气沉沉的寂静。   ……她早已见多了这种场面。   麻绳越来越细,已然绷紧至极限,最多再撑三十秒,就是极限。   上面传来模糊又混乱的人声,仿佛一场酝酿的风暴,池殊心头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坑底的不少玩家看到他们取得了车票,争先恐后地朝台面冲来,人越多场面就越乱,还有鱼人不断的袭击,脚下已然血流成河,人和鱼的尸体混合在一起,血气冲天。   他借着就近的优势,连忙伸手抓了一把。   眼前跳出一行行系统的提示。   【恭喜玩家获得[空白]车票*5。】   【注:每站每名玩家最多只能获得一张有效车票,多余的则记为[空白],[空白]车票会在到达下一站车票后自动失效,拥有者可以在这期间选择转赠或……】   池殊已经来不及看清后面一长串的文字,狼狈地躲过来自身前的又一次袭击。   是一个玩家。   他双眼赤红,全身上下被撕扯得几乎没一块好肉,视线死死注视着池殊手里的车票,喘着粗气:“给我!”   台面上的车票本就有限,迅速被瓜分殆尽,来迟一步的玩家只能将目光投向已经获得车票的玩家身上。   跟别说池殊的手里有不少。   周遭森冷的黑暗中,池殊感到好几道危险觊觎的视线。   不是鱼,而是人。   “我让你给我!”   他扑上前来,犹如一头失去理智的野兽,借着闪躲的惯性,池殊赶忙往坑体边缘的方向冲了几步。   玩家的攻击沿着他的左肩袭过,疼痛传来,他已经分不清那里是被剜下了血肉还是被贯穿,浑身上下都在疼,冰冷的,灼烧的,尖锐的,迟钝的,血液在流失,全身上下的神经在因肾上腺素飙升的感觉而微微战栗、兴奋,以至于疼痛都成了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鬼婴拦在他的背后,口中发出嘶嘶的威胁声。   上方,欧博一把扯住那两人的衣服,咬牙道:   “下去?你们疯了吧?!我们只剩下不到十分钟了,看到没?绳子很快就会断,底下的人一个都逃不——”   “夏影!接着!”   一道模糊的声音忽然从下方传来。   凭着极好的视力,白昭依稀看见了那点朝他们方向奔来的微光,火种黯淡的光滑照亮对方苍白无血色的面颊,发丝凌乱,胸口处的衣衫被血洇成更深的颜色。   他瞳孔微缩,出声提醒:“那边!”   池殊将那些车票紧紧折在一起,朝上方用力丢了出去。   夏影瞬间意识到了什么,发动天赋,下一秒,原本应在空中落下的东西便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他倏然一愣。   是五张车票。   他,白昭,加上解绫花那边的三人,一共恰好五人。   “……池池!”   绳子彻底断裂。   高悬的铁盖轰然落下。 第119章   车票脱手的瞬间, 仿佛有什么东西也从池殊的身体里随之抽离出去,麻痹的神经后知后觉地复苏,他感到身上又重新开始疼, 汗水流进眼睛,把视野糊成一片。   喉腔因剧烈的跑动翻涌起血腥味, 池殊动了动唇,还欲说什么, 一声轰鸣的巨响后, 黑潮毫不留情地吞没了眼前的景象。   耳膜被震得刺痛发麻。   那几道在光圈下模糊熟悉的人影被彻底隔绝, 定格在他们大喊着自己名字的那一刻,打在伞面上的雨点声也消失了,冷意在那一瞬间席卷了全身。   池殊站在原地, 还维持着那个仰头的姿势, 脖子发酸, 但比起浑身上下的疼根本算不了什么。他抿了抿唇, 有些僵硬地将手垂了下去。   ……自己被困在坑底了。   这个念头不约而同地在玩家们的心头浮起。   那一瞬间,绝望犹如蝗虫吞蔽了最后一丝求生的渴望。   唯一的出路已被彻底封死, 他们都亲眼看过,知道头顶压下的东西是多么沉重, 轻而易举就能把下方七八人的性命给压垮, 他们更无法指望外面的那些队友, 此刻距离列车发车只余七分钟,不尽快离开的话, 只会白搭上自己的性命。   在场的所有人都是无数次从鬼门关中爬出的玩家, 没人不清楚这一点。   四十分钟,从满是鱼人的深坑内拿到车票,还要在出口被封死前全身而退——这就是三星副本的难度。   在刚刚跑动的过程中, 池殊的身体不可避免地被雨水打湿了一些,此刻冷静下来后,才感到那犹如虫子啃噬皮肉似的痛麻。   他垂眼,借着火种的余光,看清了左臂那一大片乌青般淤黑的痕迹,微微凹陷下去,落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触目惊心,就像正在被腐蚀一般。   一股寒意忽然从颈侧传来。   受伤的身体操控起来犹如千钧般沉重,带着刺骨的风声,有什么锋利的东西贴着他的脖子擦过,池殊猛地回头,对上一双微微眯起的眸子。   路宴久正站在离他不远不近的地方,戴着手套的修长指间随意把玩着几张扑克,单薄的纸片宛如蝴蝶般起舞,池殊见过,他曾用这东西杀死了不少鱼人。   鬼影收到了他的召唤,庞大漆黑的身躯无声从路宴久的身后逼近。   轻颤的火光下,男人俊俏的面容似乎在微笑,温润的口吻中含着玩味。   “身处于绝境中的人往往能爆发出恐怖的力量,所以我并不打算跟你对上,比起这个,我更喜欢乐享其成——”   他指尖一动,一张扑克猛地射向背后,目标却不是池殊的鬼影,而是贯穿了一具鱼人的脖子。   路宴久不疾不徐的声音回响在黑暗里,带起一阵寒意。   “狩猎对象如果死于游戏规则,那么最后那个与他接触最多的玩家会被判定为胜方。也就是说,池池,我根本不需要自己动手,就会成为赢家。”   他垂眸扫了一眼自己的表,轻轻啧了一声:“只剩下六分十五秒,你想怎么办呢。”   出路被堵死,但对方仍旧一副不急不忙的模样,很显然,路宴久有回到列车的办法,而且这个办法耗时极短。   头顶的雨已经被挡住,池殊沉默地把雨伞收起,他的表情在阴影中晦暗不明,面容因失血过多显出灰暗的惨白,唇也是苍白而薄的,配上那格外艳丽的眉眼,森冷阴郁,颇有几分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的味道。   池殊一步步朝他走来。   他越近,路宴久就越清晰地看到那人身上深一块浅一块的血渍,左腿着力更轻,大概率是受了重伤,比起自己,堪称狼狈。早在上面和池殊交手的短暂瞬间,他就意识到对方在打斗这方面并不擅长。   擦肩而过的刹那,他恍似听见池殊发出一声轻笑。   路宴久侧眸,对上那双暗得透不进一丝光的眸子。   他长而细密的睫毛染了水,不堪重负地垂落一片影,光圈在五官上晕染开深深浅浅的轮廓,病态,阴郁,那面颊白得没有半分血色,显得容貌愈发昳丽艳诡,宛如妖精。   池殊的唇角扯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那本该是艳丽的,蛊惑人心的,但在这样的环境下,却偏生带着一股子玉石同焚的狠劲。   “你想多了。”他哑声,“我不会死。”   ******   上方。   原本拥挤的空间此刻只剩一片狼藉,多数玩家已然返回列车,只有寥寥几个还在徒劳尝试。   他们已经用了各种办法,天赋,道具,但也仅是在边缘处凿出了两个巴掌大的缝隙而已,底下黑魆魆的,阴森,冰冷,没有一丝温度。   缝隙里的雨水不可避免地打湿了双手,夏影的十指和掌心已经布满坑坑洼洼的淤痕,那是正在被侵蚀的征兆,他垂着眼,蹲在地上,盯着那处小得令人绝望的裂缝,仿佛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似的,手里紧紧捏的道具一点一点垂下。   殷红的血液从双臂的伤口处流出,白昭操控着它们去一遍遍击穿裂纹,血肉不断绽开又重新愈合,痛觉早已麻木,他绷着唇角,一言不发,冷峻立体的侧脸压在阴影里,仿佛酝酿着一场风暴。   放在口袋里的那张车票犹如烙铁烧灼着心脏。   如果,   如果有更多的时间……   二十……不,十八分钟……   时间。   该死的时间。   “……走吧。”   解绫花终于出声劝阻。   他们每个人明明早已对结局心知肚明,但无一不选择了留下。   现在也是该走的时候了。   距离列车发车仅仅剩下五分钟。   “走吧。”   不知是谁又说了一声。   “要来不及了……”   解绫花三人陆陆续续地起身,看向仍旧蹲在地上的两人。   这里只剩下他们几个了,冷风夹着雨点从大门灌进来,外面是无比的黑暗。   短暂的死寂后,夏影站起身,拉了下白昭的衣服,终是吐出那四个字:“时间到了。”   对方抬起头,夏影对上一双带着血丝的眼睛,愣了一下。   最后看了一眼那道漆黑的缝隙,白昭哑声:“走吧。”   像是在对他说,又像是在告诉自己。   ******   “怎么,你还有出去的办法?”   路宴久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种试探的兴味。   “不过,如果你能好好求一求我,我或许就会把你救出去。毕竟,我可不喜欢为难这么一位漂亮的……女士。”   他的口吻不怀好意,池殊自然不会相信对方的话。   “我不用你救。”   他的脚步顿住,并未回头,不咸不淡的声音在黑暗中回响:“要打个赌吗?”   “我不仅能活着出去,我还能把这里的所有人带出去。”   这人是疯了吧。   池殊最后那一句话抬高了音量,那一刻,困在底下的所有玩家心中不约而同地浮起这个念头。   路宴久扬眉:“赌注是什么?”   池殊低低笑了声:“我要你成为我的帮手,直到副本结束。”   路宴久眸光一动,想着如果池殊真的成功了,他还能省下一次道具使用的机会,后面想杀对方的话,近身了岂不是更容易。不管怎样,自己似乎都不会吃亏。   他展颜道:“好啊。”   刚答应,面前便跳出一行系统的提示:【玩家:池殊 路宴久——赌约已成立,违者将会受到来自异渊的惩罚】。   路宴久:……   这人怎么偷偷使用了道具商城的契约书。   那东西说贵不贵,说便宜也不便宜,但功能比较鸡肋,不太使用,毕竟违约的“惩罚”并非直接抹杀,但还是有些棘手就是了。   对方突然来了这么一下,他有点防不胜防。   现在被困在坑底的除了他们两人,还有六名玩家,此刻他们的视线不约而同地投向池殊的方向,对方形容狼狈的程度看上去不比他们好多少,心底的念头也就更笃定了些。   那人说的果然是疯话。   但与此同时,一丝丝希望的火苗在心头萌生。没人想死在这。就连玩家们自己都没意识到,他们看那个人的目光中带了些隐秘的紧张与……期盼。   池殊神色自若,视野里无声闪现一面光幕。   【是否使用道具?】   【……】   【SS级道具[代价之眼]已开启。】   【持续时长:5min。】   左上角的倒计时微微闪烁,开始跳动,池殊闭了闭眼,而后睁开。   来吧,告诉我,一起离开这里的办法,以及……代价。   他愿意与地狱里的魔鬼做交易,愿意将自己的一切奉献给祂。   不管祂会索取什么。   倾己所有。   毫无保留。   ……   那一瞬间,他看到那个似曾相识的人形鬼魂,阴寒,诡异,灰色的手指轻轻捏住他的下巴,冷意侵袭,鬼魂凑在他的耳边,发出一声蛊惑的低笑。   如你所愿。   眼前的景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条条金色的线条犹如经纬网般铺展开来,穿透无底的黑暗,周围原本被遮蔽的一切完全展现在池殊的面前,玩家、鱼人的行动变得无比迟缓,变成无数汇集在一起的像素点,他甚至都能准确无误地描述出下一毫秒每一颗像素点移动到的坐标。   海量的信息在那一刹倾涌入头脑,带来针扎似的疼,池殊极力忽视已然超负荷的大脑发出的警告,成百上千个选择与行动方式被一一排除,终于,他的目光投向整个深坑的最中央。   金线在那里汇聚,交错,每一根都通往不同的命运,相似但又有所差别,尽头无一例外是死亡,冰冷的阴影笼罩在路径的终点,似乎正发出嘲笑。   除了……   池殊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失血过多已经令他头晕眼花,在糟糕的身体状况下开启代价之眼,更是雪上加霜。   眼前浮起幻觉似的重影,成百上千个畸形的人环绕在他的身旁,五官掉了一地,嗡鸣声占据大脑,此时此刻,他已然听不见一丝一毫外界的声音。   池殊狠狠吐出一口气,一遍遍逼迫着自己清醒,踉踉跄跄地,朝中央的台面走去。   路宴久神色探究地盯着他的背影。   没被杀死的鱼人还有不少,池殊的身体显然已经濒临极限,应该是很难躲过的,但面前的景象却恰恰相反。   简直就像……能够预知一样。   这难道是那个SS级道具的效果吗?   距离列车发车只剩三分半钟了,不过他返回那里也只是瞬间的事,不如再留一会儿看戏。   一把匕首出现在池殊苍白冰冷的手中。是他从道具商城兑换的,没有任何附加功能,但锋利度已然足够。   池殊跪在隆起半米的台面前,竟开始一下一下地沿着边缘往底下挖,尖锐的碎石划破他的十指,血沿着修长纤细的指骨一路流到衣袖里。   其余的玩家看着这一幕,皆是一愣。   他们都是老手,也从中嗅出了些不同寻常的味道,心中不禁浮起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或许……这个人真的有办法。   仿佛感知到了什么,四周的鱼人开始躁动起来。   它们的鱼目猩红如血,鱼嘴深处发出怪异的嘶嘶声,惨白扭曲的四肢在黑暗中快速爬动,宛如一片翻滚的畸形海浪,齐齐朝最中央的池殊涌来。   它们密密麻麻地聚集在一起,上面是鱼头,下面是人身,甚至连那些没有死透的躯体都挣扎着爬起,加入这支庞大的队伍,从上往下看,就像一片血红的虫潮。   面前的场景过于骇人,以至于多数玩家脸上的表情都是呆滞的。   “光看着?如果我死了,你们可就真活不了了。”   池殊的嗓音虚弱,口吻也冷,气音淡得仿佛随时都可能散去,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你真能带我们出去吗?”终于有人忍不住喊道。   但对方只是专注地用匕首凿着眼前的台面,没有应答。   深紫色的发丝掩映住对方过分惨白的面容,他垂着脖颈,显得肩背愈发单薄,却隐隐透着一股子决绝的狠意。   “草,反正横竖都是一死,老子就信你一回!”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男人突然恶声道。   他率先冲过去,加入了战局,在他之后,一个又一个玩家也来到池殊的周围,咬牙对抗起躁动的鱼人群。   血气冲天,鱼人的残肢断骸几乎堆聚成小山,分不清是鱼还是人的血溅到他们的身上,身处其间,玩家们已然彻底杀红了眼。   周遭的声音在离他远去,池殊抓着匕首的手已经因脱力而控制不住地发着抖,伤口干涸结成血痂,却仿佛浑然未觉一般,继续手上的动作。   它并不过分坚硬,短短几分钟,就已经破开了一个缺口,底下是空心的。   池殊艰难地将手伸进去,一双修长冷白的手早就被砾石划得血痕森森,从指尖到手掌几乎没一块好肉。   就在那里……   唯一的,   生路。   就在……   匕首猛地扎上了什么东西,瞬间折断,巨大的反冲力震得池殊的右手腕生生脱臼。   剧痛袭来,他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   【恭喜玩家获得S级道具:反方向的钟。】   【道具介绍:本该摆在[那位]巢穴中的钟,不知被哪个胆大包天的混蛋偷到了这里,用于让这些美……呃,人鱼生产宝珠。   它具有回拨时间的力量,但因为你实在太过弱小,只能用它回拨死物的时间。   尽管如此,你也不得不支付高昂的代价……】   巨大的虚拟钟面悬浮在池殊的视野里,一共有大中小三个,周围荆棘缠绕,上面镶嵌着华丽瑰艳的宝石,一条三头毒蛇缠绕着它们,吐着信子,那冰冷的视线仿佛要穿透池殊的身体,看清五脏六腑。   钟面外圈刻着他不认识的怪异文字,走动的指针各有两根,一根极短,一根极长,每走一步,池殊视野里命运的金线都会发生变化。   “使用道具。”   【[反方向的钟]已使用。】   【请玩家在脑海中说出你的要求。】   【……】   【玩家需要付出██】   最后的那个词在猩红背景的衬托下格外刺目,池殊甚至连眼皮都没眨一下,继续往下看。   【回拨时间:两分钟。】   【是否支付?】   是否支付?   盯着那四个字,池殊的指尖一点点攥紧。   他的身体已经虚弱到了极点。   他怕多拖一秒自己都会当场昏过去。   他没有选择。   只要能活。   他还能接受更过分的要求。   不管是什么。   只要能活。   ……   鱼人的攻势不知为何停下了。   池殊站了起来。   折断的匕首当啷掉在地上,溅起一朵血泥,他的动作来得突然,以至于在场所有人的视线不约同投向他的方向。   距离列车发动只剩下一分钟。   尚未平复的玩家们喘着粗气,猩红的眼睛看着池殊,他们隐约意识到了什么,那里面原本被绝望取代的东西重新燃烧起来,像是一星瞬间迸发的星火。   所有人的注视下,池殊往前走了一步。   “路宴久。”   他忽然道。   路宴久愣了一下。   他明明正叫他的名字,但那双幽暗的眼睛却倒映不出任何人的影子,里面空洞,深邃,宛如危险的深海。   “你是魔术师,对吧。魔术师的使命,是为观众带来奇迹……”   “那么,你有见过这样的奇迹吗——”   池殊笑道,展开双臂,火种的光照在他的面容上,苍白,明亮。他站在最中央,犹如一场演出正被推至高潮,而此时此刻,正是高潮前瞬息酝酿的缄默。   “倒计时结束后,它会打开。”   “然后,天上的雨将为我倒流。”   【玩家已同意支付代价。】   【正在回拨时间……】 第120章   “你们看外面……!”   即将启动的希望号列车上,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刚回车厢的五人还笼罩在死气沉沉的气氛中,没有人说话,死亡犹如一块哽在喉咙的刺, 咽不下,吐不出, 只能任由它一遍遍扎穿柔软的皮肉,脓血横流。   白昭倚着过道门, 微垂的眼帘掩下眸底的阴鸷, 他看上去比平时更难以接近, 也更阴冷,插在口袋里的右手一遍又一遍抚摸过车票边角的轮廓,无数次烦躁的情绪翻涌, 他都想狠狠将那张车票给捏碎, 扔回雨夜, 仿佛这样就能让那张仰头看着自己的苍白面容彻底消失在脑海里。   但这场景也仅是在脑海中反复重演了千百遍而已, 对方的面容非但没有模糊,反而越来越清晰。白昭狠狠咬了咬后槽牙, 迟来地尝到满嘴的血腥味。   烦死了。   那种眼神……   自己都救不了,还想救别人?   ……谁要你那该死的泛滥的善心。   死了活该。   周围嘈杂的声音根本无法引起他的注意, 但那些人仿佛偏要跟他对着干似的, 翻涌的人声越来越吵, 像不断被推至最高点的浪潮,惊诧、讶异、难以置信, 那些情绪铺天盖地地要将他淹没。   他有些不耐烦地抬起了眼。   只一眼, 白昭霎时愣在原地。   列车外依旧是漆黑,倾盆的雨珠被车灯照得灰白发亮,然而, 此时此刻,那些雨竟是往反方向流的。   从潮湿的地面开始,向上倒流,最终消失在黑暗天幕的深处,就像世界的法则在这一刻失控,天地生生颠倒。   犹如……一场奇迹。   玩家乱糟糟的讨论声从四面八方涌来。   “雨在倒流?草!我不会在梦境里吧?”   “什么情况?”   “这是哪位大佬的天赋?竟恐怖如斯!”   “玛雅,牛顿要压不住棺材板了!”   “还牛顿呢,这个世界物理学早不存在了。”   “应该已经到时间了,但为什么……列车没有开动?”   ……   夏影低头看向自己的表,瞳孔微缩。   指针……竟然在往回走动。   到底是……   下一刻,白昭直接推开堵在车门的人,冲了出去。   紧跟着他的脚步,夏影的身形也消失在黑暗。   ******   几乎在系统音响起的那一刹,池殊感到有什么东西从自己的体内被生生抽离。   全身上下被压制的疼痛在这一刻悉数爆发出来,他的身形摇摇晃晃,已经无法站立,视野越来越模糊,系统的声音变成嘈杂的噪点,彻底淹没在无边的黑暗里。   【您已获得[生衍]的注视。】   【请玩家再接再厉,争取……】   在坠落之前,池殊感到有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腰,一声不真切的笑声散在耳畔。   “你赢了。”   “嘶。”   “……怎么这么沉。”   ……   池殊的意识被一片混沌吞没。   浑身都使不出力气,也无法发出声音,胸口像被一块巨石压着,喘不过气来,濒死的窒息感令他残存的求生欲开始挣扎,他艰难地睁开眼,入目所及,皆是一片混乱的灰色。   一条三头毒蛇正趴在他的胸前。   蜿蜒的蛇身纤长而冷,上面布满美丽的花纹,正紧紧缠绕着他的身体,尾尖若有若无扫过人类温热的颈,像某种无声的威胁。   妖异,阴狠,冷漠,分别在那三双眼睛中体现,伴着吐信的嘶嘶声,它们一点点朝他逼近。   池殊无法动弹,只能任由那冰冷的蛇信舔舐过他肩膀的伤口,游离往下,到胸口,腕,手指,腰腹。   【人类,我喜欢你漂亮的皮囊。】   【你的血很香。】   【我们的主人想见你。】   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带着某种似曾相识的熟悉。   池殊:……   我能拒绝吗。   之前招惹的两个已经够糟心了。   ******   远处的黑暗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白昭眯了眯眼,看清了那几道越来越近的人影。   一共有八个人。   他的视线迅速掠过,却没有捕捉到熟悉的影子。   刚吊起的心缓缓沉了下去。   忽然间,他注意到某人的肩上似乎还背着一个人。   对方大半的脸都埋在路宴久的肩背里,黯淡的火光下,只能依稀见到她苍白的额头,垂落的长发,以及耷拉在那人胸前的,鲜血淋漓的双手。   旁边的夏影看到这一幕,不禁皱了皱眉。   白昭的身形瞬间消失在原地,一把拽住路宴久的领子,将人生生往前拖了半米。   他修长有力的指骨紧紧捏住他的衣领,力道大到撕碎布料,尖锐的金属压在对方温热的颈部,泛着血丝的眼睛一片阴冷,哑声道:   “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他可是亲眼看到路宴久把对方推下去的。   命脉被抵住,路宴久却仿佛笃定了白昭不会下手似的,咽下喉间的窒息,笑容中满是挑衅:“我想杀就杀,想救就救,跟你有关系吗?”   视线触及他肩头那人昏迷的面容,白昭一把松开手,时间紧迫,他干脆拽过路宴久的手臂,一道返回列车。   雨已经停下,列车柔和的光芒就在不远处,随着他们的靠近,越来越清晰。   玩家们一路狂奔,因为肩上还背了个人的关系,他们的速度无形被拖慢,落在队伍的后面。   夏影:“时间开始走了!只有三十秒了!”   感到手上拖的越来越沉的重量,白昭忍不住骂道:“你他妈怎么跑这么慢!磨磨唧唧,你平常逃命的速度到哪去了?路宴久你背不动让我背!”   他背上的可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你倒是试试呢。   这个念头在喉间滚了滚,路宴久冷笑:“那你来啊!要不是你刚刚跟鬼似的冲出来,我早就到了!我还嫌你拖得慢呢,你就不能再快点!”   夏影:“……你们省点力气,真赶不上了。”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换人显然不事实,无处发泄的怒火只能以草草几句对骂了结,几人咽下喉间的血腥味,埋头往列车的方向跑。   列车上。   【距离列车发车已不足一分钟,车门即将关闭,请各位乘客不要在车门附近逗留。】   最后的那几名玩家已经陆陆续续地冲进了车,毫无形象筋疲力尽地直接往地上一倒,大汗淋漓喘着粗气。   解绫花站在车门外,皱眉看着远处仿佛永恒不变的黑暗,却迟迟没有找到那几道熟悉的人影。   表上的指针重新开始走动,一格又一格,宛如死神宣判的倒计时。   三十秒。   二十秒。   十五秒。   ……   “绫姐,快关门了,回来吧。”段玫在列车内劝阻。   “再等等。”   她无声道。   十一秒。   十秒。   突然间,她看到黑暗中浮现出几道轮廓,朝他们的方向狂奔而来。   被提起的心微微一松。   只剩五秒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无数殷红的丝线从她冷白修长的指间脱出,迅速撕裂空气,紧紧绞上那几道人影,猛地往回收去。   三,   二,   ……   解绫花在心底默默倒数。   一。   结束的瞬间,她跟着那些丝线一道跳回了列车,在她的背后,车门无声合拢,将一切冰冷与黑暗彻底隔绝。   车门旁,七零八落地躺了数人,有的是刚上车的池殊几人,也有的是被他们撞得倒地的无辜乘客。   广播:【各位乘客请注意,本列车预计将在今晚二十三点到达下一站:[黑白间]。再播报一遍,本列车预计……】   解绫花的那些丝线确实拽得快,但反冲力也大,路宴久差点骨头没被震碎,他看了一眼犹在昏迷的池殊,顺手将他扶起。   起身的瞬间,冷硬的枪口直接贴上了后脑。   白昭站在他的背后,出声示意:“休息室在那。”   路宴久掀了掀眼皮,眸光扫了扫不着痕迹将他包围的夏影几人,依言扶着池殊朝休息室的方向走去。   “白昭,好歹我们是同一个公社的,用不着这么不留情面吧。”   枪口往前抵了抵:“少废话。”   休息室的门关着,路宴久还没伸手,就被白昭先一步一脚踹开:“进去。”   里面现在是空的,他把人放到沙发上,解绫花几人跟着走了进来,手里提着刚从乘务员那借到的药箱。   池殊的身上全是伤,殷红的血痕落在白到几近病态的皮肤上,格外刺目,他身上的衣服也被血浸湿,静静地倚着沙发,胸口因呼吸微弱起伏,似乎还没有苏醒的预兆。   由于性别关系,这些伤自然是由解绫花与段玫来处理。   一旁的路宴久忍不住扫了几眼,欲言又止。   这目光落在其他人的眼里,就变了味,白昭眯了眯眼,抵着对方后脑的手枪瞬间上膛,发出细微的咔嚓声。   以防乘务员注意,他特地安了消音器,扣动扳机的一刹那,路宴久一个侧身反手把枪口往上一抵,子弹偏移原来的方位,轰入墙壁,打出一片巨大的蛛网裂缝。   解绫花的声音冷冷响起:“你们要打滚到外面打,这里还有伤员!”   白昭磨了磨后槽牙:“放心,不会影响你们。”   他改枪为刀,出手迅猛,一把将路宴久逼到休息室后面的隔间,顺手甩上了门。   金属震得他的手臂一时脱力,一个破绽,就被白昭用刀抵在了墙上,传来的刺痛正无声向他发出威胁。   他刚想开口蒙混,就被对方一句话堵了回去。   “路宴久,那个时候,我听见了你对池池说‘他们会知道你身份’什么的,你们说的,到底是什么?”   那双阴冷的眸底压着一片凝聚的风暴,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危险的嗓音低哑而冰冷。   “别想骗我。”   路宴久挑了下眉。   白昭的听力向来很好。   看来他是听到了一部分自己在坑上面跟池殊的对话。   瞒是瞒不住了,不如……   “其实,”   “他的身份是……”   路宴久像是在思考,不着痕迹地将脖子往旁边挪了挪,被人察觉到了意图,冷笑一声,刀锋抵得更近了。   鲜血渗出。   “要么现在乖乖开口,要么就用你那个传送道具把自己变走,当然,我可不觉得你会白白浪费一次逃命的机会。”   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路宴久微微一笑:“好吧,跟你说实话。你答应我,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白昭冷笑:“当然。”   路宴久沉声:“其实,池池的身份是池殊的前女友。”   白昭:“……?”   直播间的观众:【???】   【人家还在昏迷,你这个虚构史学家到底在说什么?!】   白昭:“你以为我会信你吗?”   路宴久将他的刀锋往旁挪了半寸:“等我解释完你就信了。”   与此同时,池殊黑屏的直播间内不约而同地飘过数条一模一样的弹幕。   【主播你别睡了,倒是快点醒啊,你再不醒你就要成为自己的妻子了!】 第121章   池殊没有在睡。   毕竟他不像倒头就睡的大学生。   三头蛇缓缓爬到他的小腿, 冰冷细长的蛇瞳望向混沌的某处,蛇身俯倒,作出臣服的姿势, 猩红的信子吐出,发出低低的嘶声。   一阵发麻的冷意从头皮窜到脚底。   黏腻的触感自脚踝袭来, 像被什么给包裹、吮吸,冰冷的、湿滑的东西攀上他的腿骨, 不急不缓地摩挲, 带来毛骨悚然的痒意。   池殊忍不住低下头去。   这个空间内, 他已经恢复了原来的模样,但身上的伤还在。只见在他的身下,一团巨大的黑影似海藻般蠕动, 紧接着, 数不尽的黑色的手从其中伸出, 抓住他的脚踝, 直接把他拖了进去。   就像陷入沼泽,身体不断地下坠, 池殊还没来得及说话,口鼻就被彻底淹没。   因窒息而短暂昏迷的意识再度复苏, 他正以一种有些别扭的姿势被固定在墙上, 而那些固定住他手脚的东西是……   黏液。   黑色的、湿滑的胶体牢牢吸附着他的身体, 哪怕隔着一层布料,池殊都能感受到那些东西黏腻柔软的触感, 原本刺痛的伤口被一种奇怪的、发麻的痒意给取代, 仿佛有一双双手抚摸过他的骨头。   不痛,却分明比疼更难熬。   它们在舔舐他的伤。   漆黑的黏液在他被泪水模糊的视野里聚集,变成一具高大人形的轮廓, 一只黑色的手从中伸出,黏液褪去,露出苍白的皮肤,修长有力的骨节,再然后是手臂、肩膀……遮掩面容的黑暗被一块块剥蚀,男人的模样出现在池殊的眼前。   冰冷的指腹捏起他的下巴。   伤口处的痒犹如千万只蚂蚁在那里啃噬,池殊的眼前沁出生理性的泪水。   落在对方的眼里,青年的睫毛沾了水珠,垂落的眼尾透出抹摄人心魄的红,下唇仿佛感到屈辱似地被咬得泛白,几近渗血。   一股难以抑制的情绪从池殊的心头涌起。   他清楚,这是因为他所付出那个[代价]……   “你就是[生衍]。”   池殊哑声道。   男人拥有一双与那条蛇同样颜色的眼睛,青金色的虹膜,中央的瞳孔细长冷漠,眼尾狭长,勾起的时候像是在笑,但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只让人觉得浑身发冷。   “在你的身上……我嗅到了同类……”   “很强烈……”   喑哑含混的男声伴着冰冷的吐息扑在池殊的脸颊,他听见周遭的黑暗中传来数不尽的回音,那些破碎的字句搅入他的脑海,暗昧,蛊惑,几欲摄走他的灵魂。   池殊的眼眶泛红。   “滚开……”   应该颇有气势的两个字,但被青年颤抖的声线吐出的时候,却宛如欲迎还拒的邀请。   生衍眯了眯眼,像是对池殊此刻的反应格外满意,他的手指抚摸过对方脸颊那道细微的血痕,下一刻,竟是欺身而上,冰凉的唇瓣覆上他右脸的伤口。   池殊浑身触电似地战栗了一下,却无法动弹。   男人的舌犹如蛇信舔舐过那道结痂的痕迹,他的动作很缓慢,也很轻,游离而下,却犹如戏耍猎物一般,只让人毛骨悚然。   “我终于理解为什么他们会在你的身上留下这样浓郁的气息了……”   “你……对我们有着很强的吸引力……”   仿佛写在基因里的程序,发自本能,不容抗拒,他也无法解释那种冥冥的联系是什么,就好像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双手亲自在怪物的心脏上种下一颗种子,只等遇到正确的那个人的那一刻,种子破土发芽,疯狂生长。   当那个人类站在被三头蛇缠绕的钟面前向他发出祈求,透过蛇瞳,生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   他可以从对方的身上取走一样东西。   他要好好想想。   一双眼睛,他的眼睛很好看,浅茶色的虹膜,浅淡、剔透,明明生气时看人也像带着笑意;   或者那双手,指骨修长漂亮,却又不过分纤细,包裹着匀婷冷白的皮肉,宛如一件赏心悦目的艺术品;   嘴巴也可以,唇珠饱满,弧度优越,唇角总是浅浅地扬起,能从中吐出难辨真假的甜言蜜语,或是恶毒得足够戳烂人心的字句。   ……   但这些都太过轻易,肤浅。   他想要的,是看那个青年失态、狼狈、破碎似地哭泣,他讨厌隐忍、矜持、高高在上,对方眼圈通红地看过来肯定很漂亮,被绑得浑身疼痛开口求饶的喘息肯定很好听,这样的人,高/潮起来的模样也一定很好看。   于是,生衍索要的那个代价是“冷静”。   被男人舔过的皮肤无声发烫,池殊忍不住眨了下眼,忽然感到有什么温热的液体顺着颤动的眼睑流下来。   死寂。   几秒的反应后,他终于意识到那是什么,心中一阵绝望。   草。   自己什么时候这么丢脸过。   被人舔一下就哭了。   生衍扫了眼自己被眼泪沾湿的手指,将它缓缓舔净,黏液涌聚的黑暗犹如感到愉悦般蠕动,他捏过池殊的下巴,使脸颊的泪痕在视野下更加清晰。   “你越哭……”   “我越喜欢……”   “你知道原因。”他艰难地,狠狠地吐出一口气,唇瓣在牙齿的碾磨下愈发殷红。   “把它还给我……”   池殊试图目光冰冷地盯着对方,并且将眼泪收回去,殊不知这幅泪水欲掉不掉、佯作凶狠的模样更能激发人内心的欲望,生衍的蛇瞳因兴奋收缩成一条竖线,眯了眯眼。   池殊将喉间的喘息咽了回去:“……我可以用别的来换。”   “什么都可以吗?”   生衍作出饶有兴味的表情,视线一寸寸扫过他被黏液包裹的皮肤,那目光如有实质,池殊的伤口又痒了起来,只能借助咬唇的疼痛来迫使自己清醒,却在下一秒,被一只手从两侧掐住了面颊。   池殊:“你先说你想要什么。”   生衍的手指不疾不徐地抚摸过他光滑如初的皮肤。   “给我生个孩子……”   “或者,我给你生。”   那一瞬间,池殊忍不住怀疑自己的耳朵。   青年的耳垂肉眼可见地泛红了起来,面颊也因羞愤染上绯色,唇瓣微微颤抖,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恶心的东西,克制着自己的视线不去看对方,很快,忍无可忍地骂道:   “你变态吧!你爱找谁生谁生,我是不可能同意的!”   “可是……”男人危险的蛇瞳在阴影中晦暗不明,嗓音含混低哑,呼吸扑在他耳廓的时候,带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只想跟你。”   池殊:“那你就想着吧。”   片刻令人不安的沉默后,他听见对方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   那笑声犹如毒蛇的獠牙在他的心脏上狠狠咬了一口,残忍,狠戾。   “你可以同意他们对你做的那些事,却拒绝我,……是我对你太温和了吗?果然,你喜欢强硬一点的……”   池殊:???   我到底什么时候同意了?   还有,生……不管你生我生,这种事性质能一样吗?!   【下文脖子以下的内容全被未知的力量清除了,根据能量守恒定律,它们会在】   【59】   黑色的黏液识趣地退开,没有了束缚,池殊试图挣扎,却被细长的蛇身缠住了腕,眯起的蛇瞳中带着玩味与戏谑,蛇信不紧不慢舔舐掉他眼尾的湿意。   该死的。   他惯常了忍耐下自己的情绪,“冷静”被取走后,那层原本坚固的障壁变得若有若无,没有任何防备的机会,汹涌的情绪铺天盖地,他的一切抵抗与挣扎在它的面前显得无比徒劳与可笑。   池殊微微垂下眼,模糊的视野里,他看到生衍掀起眼皮,青金色的眼瞳一动不动盯着他。   深沉,危险,犹如野兽。   池殊忍了又忍,咽下喉间破碎的气音,舌尖被咬破,腥气弥漫,他哑声吐出一个音节:   “滚。”   当然,在这幅模样下,这个字并没有什么威慑力就是了。   生衍抬起青金色的眸子,池殊仿佛能从那双眼睛中看到自己此刻狼狈的模样,视线有一瞬间的游离。   黑暗中只有蛇吐信的嘶嘶声。   又过了数秒,池殊忽然转过头,垂落的睫毛下,一双浮着雾气的茶色眼睛盯着男人俊美阴冷的面容,终于开了口,语气里带着几分气极反笑的味道:   “你不是想让我配合你吗?好啊,我答应了。”   他的发丝汗湿,唇瓣也被咬得坑坑洼洼的渗血,显得格外艳红昳丽。   青年顿了顿,像是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企图压抑过分汹涌的情绪,开口时,嗓子是哑的:   “但你先把你的蛇松开。”   缠住他手腕的蛇身仿佛留恋似地在那里摩挲了几下,缓缓融入于黑暗,桎梏被解开,池殊转了转发麻的关节,狠狠吐出一口气。   几滴眼泪毫无征兆地从眼眶里流出来。   池殊:……   别哭了。   算我求你了。   生衍的眸中露出些遗憾的神色。   池殊的眼圈泛红,瞬间理解了对方目光中的“遗憾”到底来自于何处,一句变态在喉间滚了又滚没吐出来,倒是眼泪扑簌簌地流下。   死眼,别哭了!   他狠狠擦了一把眼睛,把脆弱的皮肤揉得更红了。   三头蛇缠绕在他印着花纹的手腕,圈紧、摩挲,像是试图借此抹去同类的印记,男人模糊的嗓音传来:   “不许想着别人。”   面子已经彻底丢光,池殊索性摆烂不管它,他捏住男人的下巴,强硬地抬起,他下手很重,仿佛报复似地泄愤,人类突然的主动令生衍有些意外地扬了扬眉,换来的是池殊一声嘲讽的笑,口吻冰冷:   “真没用。”   蛇身愉悦地盘在他锁骨的位置,蛇信吐出,舔舐掉他眼尾的湿润。 第122章   意识猛地从深海中抽离, 池殊睁开了眼,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浑身一颤, 大口喘着气,犹如一条脱水的鱼。   由模糊转为清晰的视野里, 是解绫花的面容,以及对方带着些探究的眼神:   “你没事吧?”   池殊轻轻摇了摇头, 鼻翼间弥漫着碘伏的味道, 他的视线瞥到茶几上打开的医药箱以及染血的棉花, 愣了一下。   “你……在帮我处理伤口?”他心下咯噔一跳,露出一个诚挚的笑容来,“谢谢你。”   池殊不着痕迹地活动了一下自己的右手, 感觉有点抽筋。   解绫花:“你的伤自己好了, 我只是简单帮你擦了下血而已。”   ……自己好了?   池殊垂下眼, 看向自己本该被划得鲜血淋漓的手指, 那里光洁如玉,哪有半点受伤的痕迹, 不仅是手,全身上下的伤仿佛奇迹般愈合, 连一丝疤痕也没留下。   被触及了某些难以启齿的记忆, 池殊扯了下唇角, 挪开目光看别处。   ——托那家伙的福,他现在有些克制不好情绪, 一旦大起大落, 还容易产生应激反应,要尽量避免跟别人对视。   池殊披上外套,遮住了光裸的皮肤, 又顺手拿纱布在手指部位缠了几圈,活动了几下,已确保不会影响关节,然后低头开始处理腿:   “绫姐,我希望你能帮我保密。”   因为不想编理由解释了。   心累。   解绫花微微挑眉:“段玫刚才已经被我支开了。每个人都有秘密,我不会多问。”   池殊神情一松,真诚道:“谢谢。”   她开始收拾茶几上的医药箱,像是想起了什么,目光投到那扇紧闭的隔间们上。   好像过挺久了,那两人进去后怎么就没动静了?   ******   “你怎么知道她是池——池殊前女友的?”   提及那个名字,白昭忍不住想起之前在复制车厢遇到的那个青年,眉眼无疑是一等一的优越,看人也时常带着笑,却无端缠绕着一股子森冷的阴气,让人讨厌。   “我自然有我的情报网,用不着事事都向你汇报吧。”路宴久轻飘飘地一笔带过,“你知道那时候我为什么要推池池下去吗?”   白昭扬眉:“为什么?”   路宴久悠悠:“一开始,我只是想用这种手段威胁他,逼问他池殊到底在哪,没想到他咬死不开口,我一时生气,就把他弄下去了。现在看来,池池可能是真不知道。”   对方明显没相信,冷冷道:“然后你自己也跳下去了?”   路宴久眉心狠狠一跳:“我那时隐约猜的,车票就在底下,我下去只是去探索,顺便骗取他的信任而已。”   白昭怀疑:“你的天赋不是能读取别人的记忆吗?怎么不用?”   他轻笑:“你以为我没试过吗?但我没想到,有关池殊这一部分,池池的心理防线很高,他宁愿自己忍受痛苦,也不愿意向我透露有关那个人的半点线索,这说明——池殊在他心底的地位很重啊。”   瞥了一眼白昭微皱的眉头,路宴久又添了把火:“还记得那场倒流的雨吗?这就是池池干的,为了救那下面的所有人。呵呵,这么厉害的人,你过去有听说过‘池池’这个名字吗?我现在很怀疑,这是假名,他来狩猎本的目的,就是找池殊。”   白昭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听到他最后一句话,忍不住顺嘴问:“找池殊干什么?”   路宴久盯着他,缓缓道:“白昭,池池可是池殊的前女友。你觉得他找那人会干什么呢?”   答案呼之欲出。   复合两个字在他的舌尖滚了滚,又被他狠狠咬碎,化作一声冷笑。   直播间:【……】   【我以为你是想好心帮忙,没想你只是把水搅得更混,然后在旁边看乐子。】   白昭:“我凭什么信你,你有证据吗?”   路宴久不紧不慢:“有啊,就在外面,你直接问人家不就好了。”   白昭盯了他几秒,一把松开对他的桎梏,转身甩开了隔间的门。   路宴久:哦豁。   他相信以池殊的反应,会理解他想要干什么的。   虽然中间肯定会有一些曲折就是了。   休息室内的池殊还躺在沙发上,漫不经心地折腾手上纱布的蝴蝶结,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莫名其妙地被扣上了一个“池殊前女友”的帽子。   从解绫花口中,他得知了列车到达下一站的时间是今晚二十三点,还有十二个小时,足够他先去洗个澡再好好睡一觉。   刚打算动身出发,便见白昭和路宴久一前一后地朝他走来,前者神情微妙,后者则……笑得有些让人害怕。   池殊的心头腾起一阵不详的预感。   白昭扫了眼他手上的纱布:“身上的伤处理好了?”   池殊点点头,路被堵住,他只能站在原地,试探道:“怎么了?”   “我有件事想问你。”白昭淡淡道。   “在那时候,你跟路宴久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他一边缓缓说着,一边仔细地打量着对方的神情,那人眨了下眼,像是在紧张。   心微微一沉。   “你跟池殊到底是什么关系?”   那双沉黑阴冷的眸子仿佛要将他给穿透,池殊瞥了一眼站在对方背后的路宴久,后者跟得干眼症似地疯狂冲他眨眼示意,无声对他做着口型。   ……钱?   钱什么?   池殊在心底思索。   看起来,白昭开始怀疑他的身份了,在他昏迷的时间里逼问路宴久,路宴久并没有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但白昭似乎并没有完全相信对方……所以那人到底说了什么?   为了防止白昭怀疑,池殊不着痕迹地将视线收回,揣测着对方的神情,吐出了那个万金油答案:   “你都知道了?……我只是怕被误会,所以一开始没有把真实身份告诉你们。我瞒了你,你——不会怪我吧?”   直播间:【完辣!主播你这话更让人误会了!】   白昭手指一指背后神情无辜的路宴久:“真的是他说的那样?”   池殊的大脑开始疯狂思索。   ……钱?前?到底是qian什么?能让白昭露出这种表情?   前队友?金钱关系?前对手?前追求者?前列腺……   嘶,跑题了。   白昭还在盯着他,像要往他的脸上戳出两个窟窿,池殊:……   你倒是告诉我他到底说了什么啊。   白昭微微眯眼。   太不寻常了。   那人目光闪躲,竟然少有的露出紧张的神色,就因为提到了那个叫池殊的人。   果然,路宴久说的都是真的。   “既然路宴久告诉你了,那他就跟你说了我的身份,你知道了的话,我也不好瞒你,事情其实是这样的,我跟池殊确实有关系,但又不完全是你想的那样,你肯定误会了什么……”   池殊一边扯着废话文学,一边试图想出合理的说辞,忽然,福至心灵。   他深吸一口气,正色看向对方:“白昭,只要你接受,我们还是可以像之前那样。我们之间的关系绝不可能因为一个池殊就出现裂痕,不管过去怎样,他现在是我们共同的敌人,你要相信,我永远都会站在你这边。”   他余光往旁边瞥了瞥,看到路宴久朝他比了个大拇指,松了口气。   几秒诡异的沉默后,白昭一扬唇,发出一声低笑:“是吗?”   “你来这个副本,也是为了他?”   池殊:“是啊。”   不然呢,这不就是追杀他的狩猎本吗?   “他现在对你……是什么态度?”   “当然是想杀我了。”   不管怎样,池殊打算先跟自己撇清关系再说。   白昭皱了皱眉,像是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   “那你呢,你现在还想着他吗?”   池殊下意识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奇怪,决定回答得谨慎一点。   他一字一句,口吻真诚:“过去我跟他确实有关系,但我已经决心要跟他撇清了,我不能被这段关系束缚,现在我全心全意想得都是你。”   们这些队友。   话还没说完,就被白昭直接打断:“所以你到底喜欢他哪里?”   池殊:……?   ???   我喜欢我自己?   等等,事情好像有点不对!   他们刚才的聊天内容是在同一频道上吗?   【主播才意识到不对劲吗?】   【跨频聊天,脑电波还全对上了。】   【全程从头笑到尾。】   【致命断句。主播刚刚还用的是那么真诚的眼神与口气,我都要沦陷了。】   【不娶何撩啊,池池你这个芳心纵火犯,我已经开始期待白哥知道真相的那一刻。】   ……   大脑一秒的宕机后,池殊磨了磨后槽牙,视线扫向那位始作俑者。   你这个满嘴跑火车的到底说的是什么?看热闹不嫌事大是吧。   很好,你就等着被拖下水吧。   池殊感觉情绪开始失控,但他也懒得管了,低笑一声:“哦,是路宴久跟你说,我是池殊的……前女友?不过,还有一件事,不知道他有没有跟你说?”   白昭瞥向背后的人,路宴久眉梢一挑,对上池殊的视线,隐隐感觉自己要危险了。   “看来是没有了,”池殊道,“也对,毕竟这种事,是不好跟别人讲的,你说是吧?”   路宴久:……?   白昭冷声追问:“是什么?”   池殊的脸上适时露出犹豫:“可是我怕……”   “我在,他不敢对你动手。”   这正是他想要的答案,池殊微微一笑:   “白昭,你以为他是怎么知道我的身份的——因为他以前追求过我,但被我拒绝了好几次,即使我跟池殊分手了,我也没答应他。他在那时候推我下去,就是因为他得不到我,因爱生恨,但我掉下去后他又后悔了,紧接着也跳了下来。”   他的语气情真意切,难辨真假,最后一字落下后,空气中只余震耳欲聋的死寂。   直播间:【……】   三个男人一台戏啊。   哦,还有一个没出场的。   路宴久眼皮跳了又跳,想要说什么,自知理亏,但又想着自己的初衷是为了帮池殊隐瞒身份,无力辩解道:“你不要乱说……”   池殊冷笑。   乱说?你要不要听听自己之前跟白昭说了些什么?   他刚想呛回去,忽然,一种熟悉的感觉涌了上来,就像情绪濒临至某个设定好的点,再难控制,决堤而出。   等一下,不要在这种时候——   路宴久:“白昭,我跟他不是想的那样,你相信我,我们……”   他忽然住了嘴。   白昭也愣住了。   在他们的身前,池殊的眼圈悄无声息泛了红,长睫湿漉,眼尾低垂,一滴又一滴眼泪从他眨动的眼睑掉了下来,明明没发出一丝一毫的哭声,却显得格外脆弱与委屈。   之前受了那么重的伤却没掉一滴眼泪的人,此刻竟然哭得一塌糊涂。   白昭:果然那个池殊和路宴久没一个好东西。   路宴久:嘶,我是不是做的太过分了?   直播间:【……快录下来!】   池殊也很绝望。   他想求自己不要再哭了,但显然没有效果,于是他在心底把造成这一切的生衍又骂了一遍。   活了那么多年,就没这么丢脸过。   池殊面无表情地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痕,转身就走。   “我需要冷静一下。”   门砰地关上,留下两人在原地面面相觑。 第123章   面子已经丢了, 池殊干脆摆正心态,放空一切,去淋浴车厢冲了个澡, 把身上的血污洗掉,又换了套新的衣服。   眼圈还有些微红, 但好在已经并不明显,他现在的头发很长, 还卷, 吹起来也麻烦, 吹了二十多分钟,池殊耐心告罄,将半干的发丝用毛巾随手一裹, 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不管怎样, 他决定先休息一会儿再说。   “白昭让我带话给你。”   正打算给自己戴上眼罩的池殊掀起眼皮, 看到夏影, 道:“什么话?”   他刚洗完澡,白皙的皮肤仿佛还透着热气, 发丝被悉数卷起束在脑后,本就优越的骨相一览无遗——这张脸是池殊在自己原本的模样上亲自改的, 更明艳, 也更具有攻击性——细眉, 眼尾也狭长,睫毛浓而翘, 那双眼睛直勾勾看人的时候, 里面仿佛盛着万千颜色,总能让人心口一跳,唇角天生上扬, 笑意浅浅,似凉薄又似多情。   夏影看了片刻,不动声色地挪开视线。   “他让你不要多想,他选择相信你,还有……”夏影狠狠吐了口气,加快语速,像是这些字烫嘴似的,“过去的就让他过去,以后会遇上更好的。”   池殊:……真是为难你了。   他弯了弯眼睛,笑吟吟哦了一声,见夏影还没走,挑眉:“还有?”   对方的唇角抽了一下:“路宴久也让我带话给你。”   说这活的时候,他的脸色明显又阴了几分。   ……一个两个的没完了是吧。   自己是没长嘴吗?   夏影盯着面前的聊天界面,神情麻木,犹如一个没有感情的读词机器:“他说……对不起,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不管你说什么都是对的,我想跟你做朋友。句号。”   短短十几秒,夏影仿佛在火海油锅里滚了几回,池殊怀疑对方已经偷偷用脚趾抠出一座魔仙堡了。   他依旧面不改色地哦了一声,口吻让人捉摸不透:“我知道了。”   见池殊没有话让他带回去,夏影松了口气:“你跟他们两个……算了,跟我没关系,不打扰你休息了。”   他转身就要走,忽然想起了什么,脚步微顿:“对了,头发没吹干睡觉会头疼,我妹妹以前经常这样。”   池殊已经带上了眼罩,往后一倒,摆摆手:“没事,我身体好,不疼。”   眼罩上两只又大又圆的熊猫眼正泪汪汪地盯着他,毛绒绒的,像在恶意卖萌,夏影忍不住看得久了些,回过神来后,说了句行,快步离开了。   周围的环境还算安静,池殊提前定好了闹钟,半梦半醒地闭着眼睛,意识一会儿清醒一会儿模糊,不知过了多久,他感到有谁在摸自己的手。   冰凉的触感,掌心虚虚覆在他微屈的手背上,然后五指一点点滑入他的指缝,像一片蝶翼贴上另一片,动作轻柔得让人毛骨悚然。   池殊早在那人刚碰自己的时候就清醒了,被弄得头皮发麻,但一直稳着呼吸,装作没有醒来。   长达半分钟的静默后,他毫无征兆地一把扯下眼罩,猛地朝右边看去。   空空如也。   意料之中。   手背上仿佛还残留着对方冰冷的温度,池殊连忙将手缩回搓了搓,一张单薄的纸片从车厢顶部落下,正好掉在他身旁的空位上。   一行整齐漂亮的血字掠过他的眼前。   【看起来你有好好保存我的骨灰。】   池殊愣了一下。   ……他死去的丈夫来索钱了?   他忍不住往上抬头,视野的余光似乎捕捉到一条模糊的黑影,像巨大的蟑螂一样蹿过,等他仔细看去的时候,又消失了,仿佛只是他的错觉而已。   池殊迟疑了一瞬,拿起那张纸片,它很薄,也很硬,他将它转过来,背面还有一行字。   【我在影城等你。】   影城?   他记得夏影告诉过他,这是第五站。   池殊下意识摸了摸扣在自己无名指处的戒指,若有所思。   【嘶,按照套路,不会是主播之前花了多少,就要付出对应的代价吧。】   【果然,命运馈赠的礼物,早已暗中标好了价格。】   【我就说主播运气不可能这么好吧,债迟早要还的。】   【人死都死了,钱还不给老婆用,这丈夫不能要了(指指点点)。】   【怎么还?肉偿吗?】   池殊刚打开弹幕,迎面的第一条就是这个,盯着那两个极为刺眼的字沉默了几秒,一些不太美妙的回忆涌上心头。   见他进了直播间,弹幕刷得更疯了,匆匆几眼,就把池殊给干沉默了。   什么“主播我给你钱,你能不能也肉偿一下我”“主播我来替你把钱还了,你来当我的妻子吧”“只要主播能嫁给我,我不介意帮主播分担前夫哥的遗产”……   ……别的直播间的弹幕也是这个画风吗?   算了,这弹幕还是别开了。   闹心。   池殊无情地点击了关闭。   他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将散乱的发丝别在耳后,现在是晚上十点十分,距离到站还有一小时五十分。   周围的乘客基本都在睡觉,黄色的灯光照在他们各异的脸上,从鼻腔里发出绵长缓慢的呼吸声。   车厢里的气氛……好像变得更奇怪了。   一道嘶哑尖利的女声突然从后方传来。   “不——滚开!……啊——!”   应该来自另一节车厢,但那凄厉恐惧的声音还是极具穿透性地进入了池殊的耳朵,他愣了一下,支起身回头。   发生什么了?   过道门关着,从这里自然是看不到的,他站起身,来到尾部,刚拉开门,一颗女人的头咕噜噜滚到了他的脚边。   她惨白的脸上还维持着死前最后一刻的表情,震惊、恐惧、愤怒,颈部的切口平滑,甚至连一丝血都没有滴出来,某一瞬间,池殊都怀疑地上的是个假人。   不远处的座位上有一具无头的尸体。   它以生前的那个姿势直挺挺地坐着,他甚至都能清晰地看到对方脖子断口处灰白的脊柱、密密麻麻猩红的血管,粉红的肌肉与软骨。   几名乘务员围在它附近,池殊站在他们后方,注意到其中一个人的手里拿着一本册子,上面写着几排座位号码,有几个被画上了红色的圈。   如此诡异的一幕,周围的绝大多数乘客仿佛全然未觉,他们要么闭着眼睛,要么目光冷漠地注视着前方,少数几个面色惨白、不时往这边看的,应该都是玩家。   两个乘务员把尸体平放进小推车,从外观看,小推车有好几层,全是密封的,看着架势,其余几层里装的什么,也很容易能猜到。   一名乘务员突然朝池殊的方向走来。   他说了声“不好意思”,把滚到对方脚边的头捧了起来,装进盒子。做这一切的时候,他们的脸上都带着得体的微笑,格外瘆人。   池殊:“发生什么了?”   “夫人,这位女士在检票时无法拿出车票证明自己的身份,她需要为此付出代价,如果在这一过程中造成了乘客的死亡,我们会负责回收尸体。”   池殊的心里泛起一阵恶寒。   代价……就是头?   这时,他看到有个男人朝他招了招手,对方的脸有点熟悉,池殊很快记起这是之前和他一起在骨镇行动的邓信,他快步走了过去。   对方主动打了招呼:“真巧,又见面了。池池。”   池殊微微点头,以目光示意:“那是怎么回事?”   “啊?你不知道吗?你们车厢没有拿不出车票的玩家?”   得到肯定的答复,邓信:“我们这里已经有两个了,一个付出的代价是头部,还有一个付出了一只眼睛,虽然没死,但也够呛。”   池殊:“这些代价……都是随机的?”   “也许吧,我还听说别的车厢里玩家付出了情感之类的东西,当然,也有运气好的只是被剃光了头发……”邓信冷笑,“照我说,玩家们就应该合作,早点把那个叫池殊的家伙找出来杀了,这个该死的副本也就结束了。”   池殊:……   他不置可否地一笑:“最终的赢家只有一位,谁都想成为最后杀死池殊的那个人,即使合作,也会心怀鬼胎,免不得在最后时刻内讧,甚至可能被人家策反呢。”   邓信挑眉:“你想得可真清楚。话说回来,我听队友说他在复制车厢见到了疑似池殊的人。”   他一愣:“复制车厢?06节?”   邓信摇头:“不是那个,列车从雨台驶离后,又出现了新的复制车厢。”   池殊:“哪节?”   “01车厢。”   和邓信结束交谈,池殊往回走,若有所思。   距离到站只剩下半个多小时了,现在去探索的话时间肯定不够,目前看来,复制体似乎更多的时间会出现在复制车厢内……   列车每经过一站,车上都会多出一节复制车厢,很大可能是随机出现的,这样一来,到达幸湖之前,会多出五节复制车厢,所有的玩家基本都逃不过被“复制”的命运,复制体跟原主极度相似,又会不断地追杀   原主,到时列车上会是个怎么个混乱的场面,池殊已经能想见了。   他坐回位置上,一边整理思绪,一边等待,等待的时间漫长得有些难熬,却又短得仿佛稍纵即逝。   终于,广播中传来柔和的女声,在窗外呼啸的风声间,有些不真切:   【各位乘客请注意,前方即将到站——黑白间,如有下车需要,请与乘务员联系。】   列车开始减速,车身发出震颤的嗡鸣。   一声喷气的长鸣,希望号列车缓缓停下。   黑白间,到了。 第124章   随着门轴扭动的咔嚓声, 池殊几人走下台阶,步入黑暗。   玩家们纷纷从各自车厢打开的门中走出,像离开光源摇摇欲坠的火焰, 他们的影子被拉长得畸形扭曲,伴着往前的步伐逐渐溶解于黑暗里。   “嘻嘻……”   “嘻嘻嘻……”   孩童的笑声在周围此起彼伏, 激起空灵冰冷的回音,火种的光圈猛地照去, 掠过一张张惨白的面容, 它们稚嫩的脸上带着天真的笑, 大大咧开的猩红嘴巴却使这一幕看着极为瘆人。   没有人知道它们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当所有玩家看到那些孩子的瞬间,已经处于它们的包围圈里。   孩子们手拉着手, 穿着纯黑或纯白的服装, 面上露出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笑, 应该是无比温馨的景象, 但随着它们越来越大、此起彼伏的笑声,玩家们不禁心底发毛。   “你们好呀~欢迎来到黑白间!~”   它们交叠的声音响起, 回荡在冰冷的空气里,激起阵阵回音。   “你们想要车票~对吗——?”   “我们喜欢玩游戏~嘻嘻……”   “抓到我们……嘻嘻嘻……就给你们车票。”   欢快的笑声还在耳畔萦绕, 眨眼的功夫, 那些黑白的孩子们就一哄而散, 蹦跳的脚步声如同急促的鼓点,咚咚咚地从黑暗的四面八方传来, 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巨网。   看着那些朝他们远去的影子, 池殊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压下心头的不安:“两个人一组吧,分头行动。”   就近原则, 池殊和解绫花成了一组,周围都是一片漆黑,他们选择了一个方向,往那里走去。   列车的光芒离他们越来越远,来自其他玩家火种的光也变得分散微弱,他们并肩往前,耳畔不时飘来孩子的嬉笑,仿佛作弄般的时远时近。   忽然间,池殊的余光注意到一道飞速掠过的白影。   “在那。”   他出声提醒,话音未落,解绫花的丝线便猛地飞出,迅速绞紧那道影子,却在下一刻,白影扭曲成雾气消散,空落落的丝线收回,消失在她苍白的指间。   嘻嘻的笑声仿佛贴着耳根回响。   “真笨。”   “我们在这里。”   池殊隐约看到了一黑一白两个小孩,他们手牵着手,脖子以上的部位被两团雾气蒙着,很快就跑进黑暗中了。   他们试着追上去,但每次看到的都只是虚假的影子,折腾了十分钟,仍旧一无所获。   池殊突然道:“它们说过,它们喜欢玩游戏。”   解绫花看向他。   对方纤细的手指抵着下巴,微垂的睫毛在眸底投下一片暗影,若有所思道:“或许我们应该玩个游戏,把他们吸引过来。”   她问:“玩什么?”   池殊思索了一瞬,很快有了答案:“猜拳吧。”   两个人能玩的游戏有很多,但在这样的环境里,无疑要选择相对安全的那一种,   解绫花弯了弯唇角:“好。”   于是两人开始猜拳。   连玩了六局,只有一局是平局,其余五局……池殊都输了。   解绫花:“看来今天我的运气很不错。”   池殊:“……也可能是我运气太差。”   所以开局的那五点运气加成根本就是什么用都没有对吗?!   当他们玩第七局的时候,黑暗中忽然伸出一只森白的小手。   它紧握成拳,学着他们的动作在空中微微晃动。   池殊和解绫花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个眼神,黑暗中,她垂在背后的指尖有猩红的丝线在涌动。   这局池殊和她都出了剪刀,而那只小手出的是拳头。   冰冷的笑声在周围响起。   穿着白色衣服的孩童终于显形,它的头很大,四肢却又诡异地纤细,青白的脸颊上,嘴巴咧起,露出一个用力到夸张的笑:   “嘻嘻嘻~你们都输了,我赢了,我要你们每人一根的小指头——”   猩红的丝线毫无征兆地朝它袭去,末端在解绫花的手中绞紧,池殊大退一步,那道矮小的影子疯狂扭动,不再发出嘻嘻的怪笑,而是冰冷的咯咯声。   “你们……破坏游戏规则……死……”   阴冷的气息令池殊无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某个瞬间,他听见周遭的黑暗里传来孩子们此起彼伏的笑声。   白影消失,一张车票出现在解绫花的手心。   她微微皱眉,也隐隐觉察到了哪里不对,看向池殊道:“还差一个,继续吧。”   他们又玩了几局猜拳,但并没有新的孩子出现,忽然间,他们听见了音乐声。   冰冷、空灵,从黑暗的尽头传来,两人对视一眼,缓缓朝那里走去。   光辉的边缘,池殊看到一个穿着黑衣服的孩子坐在钢琴边,它的手并没有放在琴键上,却有断断续续的声音从那里发出。   孩子的头转了一圈,惨白的小脸面对着他们,它歪了歪脑袋,露出一个天真的笑容。   “我的兔子不见了……你们能帮我找一找吗?”   池殊很快注意到不远处的地上躺着一个软趴趴的玩具,他走上前去,弯身捡起它,刚翻过面,就对上了一双猩红的眼睛。   破破烂烂的兔头被粗劣的针脚缝在身体上,它的嘴高高咧着,笑容像极了他之前看到的那些孩子,它的身体柔软,四肢垂下,随着池殊的脚步在空中无声晃荡。   他一步步走到那个孩童的身后,解绫花的丝线蓄势待发,池殊垂下眼,说:“这是你要的兔子吗?”   阴寒的冷意渗入身体,它一格格地抬起头,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只是嘻嘻笑着道:“大姐姐帮我弹一首曲子吧。”   红色丝线迅猛地探出,却在触碰到它的一瞬间,孩子变成破碎的雾气消失,紧接着,另一道稚嫩的声音贴着池殊的左手响起,不依不饶:   “大姐姐帮我弹一首曲子吧。”   池殊低头看钢琴,这时才发现,这些黑白的琴键竟然是由人的手指做的,它们被齐根截断,裁剪成相同的长度,拼接在一起,染上或黑或白的颜色。   他呼吸微窒。   “大姐姐帮我弹一首曲子吧。”   这次的声音更近,带着毛骨悚然的寒意,池殊起了一身冷汗,面上却微笑道:“好啊。”   他把兔子放到一边,深吸一口气,坐在人指钢琴前,闭了闭眼,开始凭借感觉弹奏。   指腹触碰到“琴键”,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哪部分是指甲盖,哪部分是手指肉,随着琴声的飘出,躺在旁边的兔子缓缓站了起来。   它变得就像七八岁的孩童一样高,一柄巨大的电锯出现在兔子的手里,极度不协调的比例使它的动作带着种诡异的滑稽,兔子挥动电锯,朝解绫花疯狂地袭击。   黑色的孩子站在旁边,看着这一幕,发出嘻嘻的笑声。   池殊垂着眸,纤细修长的十指在钢琴上跃动,血肉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他弹得不急不缓,余光分心注意着身后的情况。   解绫花暂时被那个电锯兔子牵制住了,顾不上他这边,看来只能……   他无声召唤出了道具里的鬼影。   阴冷的气息忽然近在咫尺,孩子不知何时坐在了他的身边,扬起那张毫无血色的小脸看他:   “大姐姐弹得真好听,留下来一直弹给我听吧。”   它笑嘻嘻的,稚嫩的音调格外瘆人。   池殊操纵着鬼影无声向它逼近,嘴上不动声色道:“好啊,那你能给我什么呢?要不就把那只兔子给我吧。”   它扭曲的脸上露出苦恼的神色:“好吧,既然你喜欢,我就把它送给你。不过你要永远永远留下来陪我哦。”   池殊:有家室了,不陪。   他面上的微笑愈发温和:“当然可以。”   此时此刻,三条鬼影已然循着地面蛰伏在了孩童的周围,只需要池殊一个念头,就能将对方给捕获。   它晃荡着小腿,拍了拍手,那只兔子就变小出现在它青白的手里,递给了池殊。   “大姐姐,答应我的事,可不要反悔哦。不然我会一直缠着你的。嘻嘻。”   兔子柔软的身躯沾着褐色的血,他的眼前自动跳出几行系统的提示。   【恭喜玩家获得A级道具:女皇的兔子。】   【道具介绍:请注意,它当然不是玩具,你见过会拿着一个两米高的电锯追着你跑的玩具兔子吗?   你凭借着花言巧语与漂亮的脸蛋从小鬼那里骗来了这个,但,凡事都有代价……】   孩童轻快的嗓音回荡在黑暗中,令人毛骨悚然,但池殊可不是会怕威胁的人,道具刚到手的瞬间,他就过河拆桥,鬼影瞬间从地下伸出,将孩子牢牢地抓住。   与此同时,解绫花的丝线也飞了过来,将它拼命挣扎的手脚给束缚住。   孩子张大嘴巴,发出怨毒的控诉,池殊指下的琴键瞬间变成畸形的肉条,试图缠住他的十指,他狼狈地往地上一滚,堪堪躲过袭击。   被抓住的孩童很快变成了一张车票,池殊一把将它揣进怀里,跟解绫花一同往列车的方向跑去。   在他们的身后,钢琴恢复了原状,从黑色的琴箱中探出一条柔软纤长的舌头,扭动着身躯,挨个舔过那些琴键,仿佛在细细品尝着触碰过它们的手指的味道。   孩子嘶嘶的、幽怨的声音在空中回荡。   “怎么可以……”   “你逃不掉……”   另一边,池殊和解绫花已经抛出了很长一段距离,但四面八方都有孩童的笑声,越来越大,直至变成撕心裂肺的哭嚎,疯狂地钻入他们的耳膜,几欲穿透。   突然间,池殊感觉小腿一沉。   他低头一看,对上一双遍布血丝的、阴狠怨毒的眼睛。   “大姐姐……为什么要丢下我……”   穿黑衣服的孩子死死抱着他的腿,那一刻,池殊感到自己的身体仿佛在陷入泥淖里,窒息感传来,怎么也无法挣脱。   解绫花的丝线连忙缠住他的腰身,却也只是暂缓了他下沉的速度。   来不及多想,池殊召出鬼婴,瞬间,两团黑影缠斗在一起,夹杂着“妈妈”“姐姐”“不许抢走”之类怪异瘆人的叫喊,解绫花看着这一幕,愣了一下。   现在鬼都流行认亲了吗?   她不知道这是池殊的万诡迷天赋被动在起效果。   艰难地摆脱了束缚,池殊的面容已经变得无比苍白,被那个孩子碰到的瞬间,他感到自己浑身的力气与温度都在迅速流失,短短几十秒,就仿佛在死亡的边缘走了一会。   他心有余悸,跟着解绫花继续往列车的方向赶。   果然人还是不能随便欺骗感情的,尤其是对鬼。 第125章   距离列车启动只剩下不到十分钟,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推移,玩家们陆陆续续地赶回了车厢,他们大多面色惨白, 惊魂未定地望着门外无边的黑暗。   稚嫩阴冷的童声重叠在一起,伴着嬉笑的嗓音, 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嘻嘻嘻~你们的游戏时间结束啦,接下来, 该我们来抓你们了~”   冰冷的回音盘旋在空气里, 一对又一对孩子手拉着手从黑暗中蹦跳着跑出, 瘆人的笑声近在咫尺,池殊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模糊的光源边缘,一道道矮小的身影围成圈站在那里, 不管他怎么往前跑, 都无法拉开与它们之间的距离。   孩子们抬起了惨白的面孔, 露出如出一辙的笑容, 它们嘴巴张合,用稚嫩的声线吐出轻快的字句:   “……就是那个姐姐……嘻嘻嘻……”   “抓住她……不要让她跑掉……”   “让她留下来……陪着我们做游戏……”   池殊:……!   你们不要过来啊。   敌我数量差距过大, 用道具抵挡太过不自量力,他咬着牙, 埋头往前, 火种颤抖的光映照出他过分苍白的面容, 汗水沿着微湿的鬓角滑过下颌骨。   池殊已经在黑暗里跑了很久,但列车的光芒仍旧在很远的地方, 在周围, 他听见了其他玩家的脚步声。   以及惨叫。   来自被孩子追上的玩家,一双双青紫的小手攀上他们的身体,玩家们的身躯如同定格般僵在原地, 鬼孩张开嘴巴,咬住他们的血肉,顷刻间,那些玩家便如扎破的气球一般瘪了下去,变作一张张干枯的人皮,瘫在地上,像被踩扁的蛹。   看到这一幕,池殊浑身发冷。   刚刚奔跑的时候,他和解绫花不小心失散,周围是陌生的影子以及黑暗,孩童的笑声如影随形。   “小心!”   不知有谁喊了一声。   池殊用不着对方提醒,他的余光已经瞥见几只快触碰到他后腰的小手,恐惧在那一刻从胃部冲上喉间,他条件反射地往前一扑,那些手抓了个空。   幽怨的视线如有实质地穿透他的身体,池殊连忙爬起来继续跑,长时间的追逐战令双腿如同灌铅般沉重,就在阴冷气息席卷全身的前一刻,几声枪响呼啸着撕裂空气,将池殊背后几个鬼童的影子打得消散。   一只修长的手猛地从黑暗里探出,金属制的骨节紧扣住池殊的腕骨,拽上他往前跑。   白昭的声音自前方传来,带着些困惑:“它们怎么全追着你跑?”   寒意褪去些许,池殊总算有了片刻喘息的机会:“大抵是因为我魅力大吧。”   白昭:……   对方顶着这么一张脸说出这种话,他一时间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他们赶上列车的时候,距离发点还有三分钟,一进车厢,池殊便靠在扶手边,一手压着酸疼的大腿,弯腰喘着气。   门外的黑暗里,他依旧能感受到来自那些鬼孩不甘的视线,却只能徘徊在光线的边缘,无法寸进分毫。   池殊将额前的发丝捋至脑后,长长吐出一口气,心有余悸。   不就是抢了你们一个玩具吗,至于追成这样?   他还不太清楚自己新获得兔子道具到底有什么作用,但看描述,应该跟他之前的道具一样,属于召唤系。   白昭走到他身边,垂眸问:“你没事吧?”   池殊抬眼:“没事,就是有点……”废腿。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感觉一阵刺痛从后脑袭来,那里的神经一抽一抽的疼,列车正好启动,他脚下一个没站稳,直接往前栽去。   白昭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胳膊,看到那人的眉微微蹙起,像是忍痛似的,下唇被咬出一个浅浅的齿印。   他下意识去看他的腿:“你受伤了?”   池殊拿指尖抵着突突乱跳的额角,发丝从他冷白的指缝间漏下,半拢住面容。   他道:“头发没吹干,风一吹,头疼。”   简称,自己作的。   还真让夏影一语成谶了。   后脑壳传来阵阵刺痛,池殊短发的时候从没这种烦恼,刚刚那一瞬间,甚至都有种想当场切回大号的冲动。   他闭了闭眼,告诉自己要冷静。   但池殊很快想起来,自己的冷静已经被某二字变态拿走了,越想越难以冷静,加上不时就来昭示一下存在感的阵痛,让他的内心涌起一阵熟悉的冲动。   他太明白这种冲动是什么了。   于是下一秒,池殊便一把毫不留情地甩开白昭的手,冷声道:“我去我位置上休息一会儿。”   丢下这话,他就迅速拉开过道门,走了进去。   白昭站在原地,看着他颇有几分落荒而逃意味的背影,愣了一下。   他没看错的话……她刚刚瞥自己的时候是不是眼圈红了?   池殊刚走入03车厢,就觉察到了四周的不对劲。   头顶原来的灯光……有这么红吗?   而且按理来说,列车会在发车后用广播播报下一站的站台名,但从开始到现在,广播就跟哑了一样没有任何动静。   池殊做了个深呼吸,试图平息下心底翻涌的情绪,环顾周围。   脑海中很快浮现出一个答案。   ——他所在的这节车厢,在列车启动后被复制了。   发生变动的座椅与乘客,格外死寂诡异的氛围,与顶上越来越昏暗的灯,无一不在昭示着这一点。这里是复制车厢。   池殊转身,拉开他来时的那扇过道门,果然,门后空无一人,短短几十秒的功夫,他就已经跟白昭等人隔绝在不同的空间。   他的这节车厢里,有夏影,还有另一个女玩家……   沿着空荡的过道,池殊缓缓往前走去,这节车厢是坐满人的,而且那些乘客,都在注视着他。   他每往前走一步,那些人的视线就会随之挪动一分,昏暗的光下,乘客们的面容都是一样的苍白,眼睛的颜色黑得可怖,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令他头皮发麻。   池殊呼吸微窒,心中产生了往回走的念头,但他刚回头,就看到过道门的玻璃后站着一道影子。   人影的面庞黑糊糊的,看不出是谁。   咔嚓。   过道门的把手传来扭动的声音。   门往一侧缓缓挪开,背后人影的模样清晰地出现在了池殊的眼前。   当看清那人模样的瞬间,他顾不上周围乘客冰冷怪异的注视,扭头便快步往前赶。   来人是夏影的复制体。   他看他的眼神太过古怪、狂热,如同蛰伏已久的猎手发现了猎物,自然不可能是正主,池殊压下后颈毛骨悚然的寒意,加快几步跑到门前,冲了出去。   在他的背后,“夏影”并没有追上来。池殊松了口气。   复制车厢的空间是混乱的,每打开一扇门就像开盲盒,这大大便利了他在其中逃生,当然,也提高了转角遇到爱的可能性。   池殊刚经过一节空车厢,就在下节的尽头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人听见开门的响动,回过头,微微弯起眼眸,嗓音含着种毛骨悚然的温柔:“真巧啊,池池。”   再次看到自己的脸,池殊的心头涌起一阵微妙的感觉。   那人对他确实抱着杀意,但并不多,他看起来更想要接近自己,或者,换种说法……做出一些举动,来试图引起他的注意力?   “我帮你处理掉了那几个人,但还有一个漏网之鱼。看起来,你跟他走得挺近。”   只是瞬息的功夫,青年的面容便近在咫尺,他眉眼微弯,剔透的眼眸倒映出池殊的影子。   他口中的那个“他”自然指的是路宴久。   “那个家伙很狡猾,他现在就在这附近。我需要你的帮助,让他放松警惕,然后我会在暗中杀了他。”   池殊闻言,却没有回答。   青年盯着他:“怎么,你不愿意吗?”   “没必要。”池殊毫不回避地对上那双眼睛,挑眉道,“我跟他现在,算是盟友。”   手腕上猛地传来一股力道,青年用无名指和拇指扣住了他的腕,冰冷的指尖抵在他掌心,有意无意地触碰过池殊无名指上的戒指。   他眯起眼眸:“但我不喜欢有多余的人知道我们的身份。”   寒意顺着他们相触的皮肤传入血肉,令神经战栗,池殊眸光微动,倏地露出一个笑来:“我们?你在说什么?你只是我的一个复制体,我只是同意陪你玩追逐的游戏,作为代价,你帮我处理掉那几个人,仅此而已。”   周围的空气愈发冰冷。   扣着手腕的力道越来越大,几乎要将他的骨头给捏碎,池殊吃痛,条件反射地涌起一阵想流泪的冲动,他竭力将这股情感给压下去,加快了语速:   “还是说,你其实不是复制体,那你到底是什么?跟我又是什么关系?”   他从一开始就觉得对方的身份很奇怪,对他的态度也似敌似友,暧昧不清,关于这点,池殊想了很久,得出了一个猜测:   他很可能认识失忆以前的自己。   漆黑的发丝下,青年俊美的五官笼上了一层阴翳,他浅茶色的眸子紧紧盯着池殊,里面一片晦暗。   半晌,他唇瓣微动:“我……”   “你在对她做什么?”   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青年猛地回过了头。   紧接着是枪声,池殊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就被那人抓着手腕扑到了旁边的椅垫上,脊背被撞得隐隐作痛。   昏暗的灯光下,对方撑在他身上,弯了弯唇角,口吻森森:   “看来你的队友似乎不想给我们单独相处的机会啊。”   下一刻,他便拉着他从半躺的姿势站了起来,池殊往枪声的方向看去,对上三双神色各异的眼睛。   白昭面沉如水,路宴久神色复杂,沈锦熙饶有兴味。   池殊:……来得可真太及时了。   全给他凑一块了是吧? 第126章   白昭的视线落在两人相握的手处。   准确来说, 是青年单方面抓着那人的手腕,他半步挡在对方的身前,姿态强硬, 并不明亮的光线下,凭借极好的视力, 白昭看到后者的眼圈泛红,苍白的面容掩映在发丝下, 看不清表情。   他冷声:“她已经跟你分手了, 你没必要再纠缠她。”   这话一出口, 现场的空气有片刻诡异的静默。   青年下意识瞥了一眼身旁的池殊,微微挑眉,目光中带着些困惑, 但更多的是玩味, 池殊仰头看天花板, 他在试图让自己冷静, 一旦破防,就不是情感关系混乱的问题了, 而是面子问题。   另一边的沈锦熙明显愣了一下,询问的视线投向路宴久, 对方眼神飘忽了一瞬, 像是想起了什么, 十分严肃地、坚定地点了一下头。   【主播:零帧起手,这我怎么躲?】   【白哥语出惊人, 主播这下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了。】   【话说你们有人注意吗?主播从雨台回来后是不是有点怪怪的?】   【是的, 怪像我老婆的。】   【主播的情绪好像有点容易失控……是我的错觉吗?】   【啊?我以为主播那时哭是他演的,为的不是让对面相信他的身份吗?】   【觉得主播在演+1】   【点了,他怎么可能情绪失控, 从开局就在演所有人,眼泪不过是达到目的更便捷的手段罢辽。】   “我怎么对池池,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又是他什么人,有什么资格指手画脚?”青年轻轻一笑,“怎么,打不过我,不敢动手,就只会嘴上功夫了?”   白昭冷笑一声:“之前明明是你招架不住,自己逃走了。你有本事先放开她,谁知道你会不会在半途把她推出来当挡箭牌?”   他的口吻不急不缓:“我为什么要放开他?他喜欢待在我身边,对吗?”   青年转头看向池殊,后者还在看天花板,装作没听见。   池殊:……你们能不能马上打起来,让我先走。   如果是过去的他应付这种场面或许还算游刃有余,但现在他情绪一激动就会面无表情地掉眼泪,夹在他们中间只觉得度秒入年,生不如死。   白昭轻嗤:“池池早就说过,她已经彻底跟你撇清关系,不会被过去给束缚,她是我们这一边的,——对吧?”   池殊:为什么一个两个的都在向他确认?他需要冷静。   见池殊还在装聋作哑,白昭的视线扫过对方的“前追求者”:“你也在场。”   路宴久:“……对,是的,我作证。”   全程吃瓜的沈锦熙隐约感到哪里不对劲,他的心头大致推断出了两人的关系,转头确认:“池池是池殊前女友?”   路宴久:“对。”   沈锦熙眯起眼眸:“真的?”   路宴久神色淡定,毫无破绽:“真的。”   沈锦熙:“你怎么知道?”   路宴久挑眉:“你真想知道?”   沈锦熙点头。   路宴久缓慢而坚定地说:“因为我追求过他。”   捕捉到沈锦熙眸中一闪而逝的震惊,他感到十分愉快。   果然,水还是越混越好啊。   沈锦熙若有所思。   他下意识觉得面前的这个“池殊”跟之前他在第二世界碰到的那个有哪里不太一样,但又一时间说不出来。   唔……也许是爱情使人盲目吧。   青年闻言,不仅不恼,反而笑了:“是吗?那他现在为什么在我这边?看起来,他更喜欢我啊。”   池殊:因为你一直抓着我的手没松开。   “还不是因为你胁迫了她?”白昭眯眼,“池殊,你不如让她选,看看她到底会去哪一边?”   青年微微垂下眼,和池殊的视线有短暂的交汇。   他低笑一声,握着他的手缓缓松开。   他仿佛已经预料到池殊的选择,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气音道:   “我会来找你。”   池殊的眸子眨动了一下,随后往对面那三人的方向走去。   虽然他很想知道对方的身份,但孰轻孰重还是拎得清的。   走到一半的时候,异变突生。   周围的环境陡然变暗,头顶灯光疯狂闪烁,池殊加快了脚步,眼前突然跳出一行血红的提示:   【黑暗之物在靠近,火种加速燃烧。】   这是他进入副本后第二次跳出这样的提示了。   “走!”   白昭离他最近,率先一个箭步冲过来拽过他的手,拉着他跟上另外两人的脚步,往最近的过道门冲去。   视野里的场景被晕染成如血的的色泽,似乎在细微扭曲,池殊一边往前跑,一边感到后颈窜上一阵发麻的冷意,鬼使神差地,他往后看了一眼。   摇坠的血光中,青年依旧站在原地,色泽极淡的眼睛静静地望着他,四面八方席卷而来的黑暗几乎要将他吞没。   对方的目光似乎有些……幽怨?   池殊没细想,转头追上他们的步伐,只是几个呼吸的功夫,原来的火种便已熄灭,自动续上了新的,两侧车窗外的黑暗愈发浓郁,除了杂乱的脚步声外,他还听见了窸窸窣窣的爬行声。   旁边的一扇玻璃猛地碎裂。   有什么东西从车厢外伸了进来。   池殊前脚刚离开,后脚就感到一阵冰冷的寒意贴着他的脊背掠过,余光中,他看到一条极长的怪异黑影,就像……某种昆虫的足部。   他们已经来到了新的车厢,但贴着头皮的爬行声依旧阴魂不散,仿佛有成群的东西正沿着车厢的边角爬过,但那里被黑暗笼罩,受限的视觉无法穿透。   砰!   玻璃再度碎裂。   这次声音响起的方向在前面。   池殊望去,只见明明灭灭的烛火下,一根巨大的蜘蛛腿从车窗外伸入,裹挟着刺骨的寒意,上面生长着纤细如针的绒毛,在最前面的沈锦熙步伐猛地一顿,倒退了数步。   仿佛触发了某个开关,玻璃破裂的声音接连响起,随着列车呼啸往前,冰冷的风从外面无尽的黑暗中灌入,一条又一条蜘蛛腿猛地探入,轻而易举击碎成排的座椅,有的上面还坐着乘客,顿时,血肉翻飞,他们残破的身躯被串成一串,滴滴答答淌着血。   四人连连后退。   一张锋利的黑桃A从阴影的某个角落飞出,快准狠地朝他们的方向袭来,咣当一声,它在中途被白昭的子弹击歪了方向,斜插入其中一条蜘蛛腿里,溅出一簇黑血。   霎时间,那条腿犹如发狂般抽搐起来,左右摆动,狭小的车厢内,如同狂风过境,座椅的残片七零八落,四人狼狈闪躲,但还是被余波波及。   白昭怒道:“路宴久,你有病吧?!”   路宴久:“不是我!”   又是数张扑克从黑暗中飞出。   沈锦熙皱了皱眉,发动天赋,扑克瞬间在距离几人不足半米的地方停住,紧接着被子弹击穿,变成蝴蝶般的碎片。   一道修长高挑的人影浮现在黑暗里,他的眸子微微眯起,带着手套的灵活指间把玩着一叠扑克。   他过分苍白的面容上,隐隐带着蛛网般的裂纹。   看到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路宴久啧了一声,往前一步:“来找我的。你们先走吧,我去对付他。”   情况紧急,没有多余的废话,三人朝远离他们的方向逃去,来到新的车厢,刚进门,迎面而来的就是一条极长漆黑的蜘蛛腿。   在它之后,还有十多条密密麻麻的黑影从车窗外伸入,关节微屈,在原地小幅度地摆动,仿佛等待着自投罗网的猎物。   三人的面色瞬间变得难看。   沈锦熙:“我能用天赋定格住它们,但时间很短,这里的空间全被占据了,要在短时间内过去,很困难。”   “或许……我可以把它们给弄断。”   听到池殊这话,两人齐齐转头看向他。   池殊正好打算试用一下新获得的道具,选择了【女皇的兔子】,点击启用。   下一秒,他们的眼前多出了一只身高不足五十厘米的玩具兔,在这样恐怖瘆人的气氛中,有种微妙的违和感。   比起池殊之前见的,这只兔子明显变得干净了不少,身上穿着整齐的礼服,它摘下帽子,像模像样地冲他行了个绅士礼。   “很荣幸为您服务,美丽的女士。”   一把巨大的电锯出现在了它的手中。   兔子原地跳起,挥舞着和身高比例格格不入的电锯,就往蜘蛛脚的方向冲去,通电的锯子发出骇人的咔咔声,黑色的血液飞溅上车顶,霎时间,拦路的蜘蛛腿就断了一片。   残留的根部在原地抽搐,断口处,新的血肉蠕动,很快又长出了一小段肢体,他们跟着电锯兔子,埋头往前,一路到达车厢尽头,拉开了门。   在他们的背后,新长出的蜘蛛腿猛地朝他们袭来,冲进门缝,却在下一刻,被电锯斩断,池殊眼疾手快地合上了门。   新踏入的这节车厢暂时没有什么危险,但越来越暗的环境无疑扩大着人内心的不安,四周爬行的声音就像幽灵般徘徊,最终白昭忍无可忍,一个箭步冲到旁边,站在其中一个座椅上,抬头往声源的方向看去。   借着火种的光,下面的池殊两人也终于看清了那里的景象。   那是排成一排的黑色的蜘蛛,纤细的蛛足蠕动,密密麻麻,从黑暗中爬出,又消失在黑暗里,在它们的附近,竟是一个又一个巨大的黑色的蛹,透过光,他们甚至能依稀看见那里面不成形的虫子,扭曲的肢体缓缓动作着。   看到这一幕,三人的面色都不太好看。   列车外袭击他们的大型蜘蛛,大概率就是从这些变异过来的。   复制车厢场景的持续时间是有固定限制的,从进入后开始计时,一共四十分钟,池殊瞥了一眼视野右下方的倒计时,发现已经来到了尾声。   他应该比另外两人进入得更早,也会更先离开。   倒计时结束,一阵天旋地转后,池殊的视野重新明亮起来。   他回到了原来的座位上。   广播里,正传来温柔轻缓的女音:   【各位乘客你们好,现在是凌晨零点零零分,列车将在今天上午九点到达本次旅途的第五站——影城,请各位乘客非必要不要下车,如需离开,请及时与乘务员联系……】 第127章   池殊一手揉着隐隐作痛的脑袋, 另一手垂在扶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   之前广播里有说过,列车内是绝对安全的, 但随着副本的推进,复制列车的车厢被怪物入侵, 或许……用不了多久,现实车厢也会跟它一样, 不再变得安全。   下了这么多次副本, 池殊已经隐隐对副本的走向有了预感。   而且这是个针对他的狩猎本, 游戏绝对不可能那么轻易地让他就这样一直伪装下去,池殊很怀疑,副本会在快结束之前, 给他来波大的。   是突然解除他的外貌伪装呢, 还是向所有玩家公布他的所在位置, 或是限制他的活动范围?……思来想去也就这么几种, 池殊微微垂眸,心下有了计较。   以防万一, 他应该早点准备起来,不然在最后关头被副本阴了一把, 那可就糟了。   “夫人, 请出示您的车票。”   柔和的女声从头顶传来, 池殊依言将写着【黑白间】的那张车票递给她,脱手的瞬间, 他的脑海中下意识闪过那个鬼孩幽怨而愤恨的视线, 以及来自它们的,疯狂而不依不饶的追杀。   池殊把这些瘆人的场面丢出脑海。   他都下一站了,那些东西总不可能咬着列车追上来。   话说回来, 他会在影城遇到自己的那个……素未谋面但给了他上千万的亡夫?   池殊的心头忽然浮起一个猜测。   副本的最开始,所有的玩家都会随机到一个缺陷,有的断胳膊断腿,有的却无关痛痒,这看起来似乎并不公平……或许,影城就是因此而生的。   玩家们的“缺陷”会找上他们,对他们进行一系列的“考验”,最终的奖品,自然是车票。   当然,这个猜测还是有点离谱了,毕竟池殊很难想象,断腿的玩家被自己一蹦一跳的腿追得哇哇乱跑的诡异场面。   距离列车到站还有好几个小时,现在又是凌晨,于是池殊合上眼睛,戴上眼罩,心安理得地开始闭目养神。   车厢里静悄悄的,一如既往的宁静,大多数乘客都已陷入沉睡,安静得针落可闻的环境中,一只苍白的手无声打开了过道门,走了进来。   来人走得不急不缓,鞋底碾过地面,没发出一点声音,最终,他停在了一个空座位的旁边。   与它相连的座位上,那人的头斜靠在一边,毫无自觉地袒露出修长冷白的脖颈。   他的面上戴着熊猫眼罩,眼睛与鼻梁都被遮住,只露出殷红的唇,唇尾自然上翘。深紫的发丝垂落在脸侧,几缕随着那人均匀的呼吸细微颤动着。   青年坐在了他的身旁。   他微屈的指节抵着下巴,冷淡的视线一寸寸扫过池殊的面容,眸底却隐隐有晦暗的情绪在涌聚。   “你又抛弃了我一次。”   他以唇形无声道。   池殊的右手正自然搭在靠近他的扶手处,肤色冷白,骨骼纤细修长,蜷缩的指尖透着淡粉,他伸出手,虚虚覆在他手背上,似乎试图用他的影子完全笼罩住对方。   半晌,青年收回手,低笑一声:“别装睡了,我知道你醒着。”   “池殊。这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   听到他吐出自己的名字的时候,池殊伸手一把勾掉了眼罩,牵扯下几缕凌乱的发丝。他色泽暗紫的眸正睁着,长睫在眼底洒下一片暗影。   池殊冷声:“你到底是谁?”   近在咫尺的距离,那双浅茶色的眼睛仿佛要将他穿透。看着自己的脸,池殊却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陌生。   青年挑眉,缓缓道:   “你关心我的身份,只是因为你迫切地想知道我跟你到底是什么关系,能不能为你所用,会不会伤害你……从见面到现在,你甚至都没问过我的名字叫什么。”   池殊:……   为什么对方的台词有种自己曾经渣过他的微妙幽怨感?   池殊:“好吧。你叫什么?”   青年盯着他:“舒池。”   池殊在心底念了一遍,反应过来。   ……这名字也太不走心了。   不就是把他的名字给倒了一下吗?   他很怀疑这两个字是对方现编的。   池殊轻轻吐出一口气,唇畔弯起的弧度给人种柔和的错觉:“嗯,我记住了。现在,你能告诉我,你到底是谁吗?”   舒池不语,示意他伸出手。   犹豫了一瞬,池殊将右手伸出,对方一把将他的掌心朝上,用冰凉的指腹在那里勾勒笔画。   当第一个字写完的时候,池殊倏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看向他。   青年色泽淡薄的眼睛里正倒映出他的影子。   舒池写下了第二个字。   是【眼睛】。   他瞬间理解了对方的意思。   在这个副本内,四面八方都有来自异渊的“眼睛”注视着他们,所以他无法向他说出自己的身份。   池殊敛眸,若有所思。   这样看来,舒池的真实身份触及异渊的核心,是难以在无处不在的监视之下吐出的禁忌,他之前又对他说“这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   一个无比荒谬的想法闪现在了池殊的心头——   面前的人,是不是过去的自己?   “不,不对。”   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舒池微微一笑,道:   “这一切结束的节点在列车即将抵达终点站的那一刻,所以,其实没有任何人能抵达幸湖,不光是乘客,还是……”   玩家。   他看着池殊,用唇形无声吐出那两个字,顿了顿,继续道:“如果你能找到抵达幸湖的办法,去那里,然后,我会出现,告诉你我是谁。我已经在这辆该死的列车上等了你很久,你可不要让我白等。”   “所以,你必须活着,赢下这场游戏,去往最后一站。为了达到那个目的,你可以尽情利用我,杀死一切阻碍你的人,怪物,包括用我的死来为你铺路。”   舒池无声笑了笑,站起身来,盯着他,一点点往后倒退:“就这样吧。回见,池池。”   舒池走了。   池殊坐在座位上,转头看向窗户中自己的脸,陷入沉思。   他在揣测对方的言外之意。   幸湖这个地点,是位于游戏副本之外的,按照规则,玩家无法来到那里。   但也正因如此,那里没有异渊的眼睛。   他可以告诉他真相。   舒池知道他们是玩家,也知道这是一个副本,因为某种原因,他被困在了这里   或许,无尽列车的“无尽”二字,意味着轮回,如果没有玩家进来,舒池和这些乘客会一直在这几站间不断地来回往复,   ……那他为什么说“等”?   舒池为什么肯定自己一定会进入这个副本?   这一点细思极恐,就仿佛他之前所经历的一切都在提前预设好的轨道上行进,不管他做出怎样的选择,都无法偏移命定的轨迹。   池殊闭了闭眼,温千华之前对他说的那句话在耳畔振聋发聩:   “你是这个游戏的创造者。”   他深深吐出一口气,冰凉的指尖抵住刺痛的额角,试图以这种方式让自己清醒一些。   他有一个猜测……   那个替他安排好“命运”的人,会不会是过去的他自己?   【各位乘客,前方即将到站——影城,本站到达后,将有一些特殊乘客会登上车厢,请乘客们不要慌乱,如有下车需求,请提前告知乘务员。再播报一遍,前方即将到站——影城……】   突然响起的广播拉回了池殊的意识,他低头看时间,发现已经将近早上九点。   ……他睡了那么久吗?   但大脑淡淡的疲倦感依旧挥之不去,池殊揉了揉突突乱跳的太阳穴,站起身,决定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放到一边,先与队友汇合。   广播里还提到了“特殊乘客”……那又是什么东西?   走到一半,池殊忽然想起一件事,折返回位置上,抱起角落里的骨灰盒,用纸巾嫌弃地擦了擦上面的灰,揣进兜里。   要跟亡夫见面了,没什么能送的,就带个骨灰盒吧。   池殊来到门边,和其他玩家一样等待着车门打开,周围笼罩着死寂而诡异的气氛。   在前几站中,有不少人永远留在了那里,即使回到列车,因为没能拿到车票而付出生命代价的也不在少数,接下来未知的一站,无疑如同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众人的心头。   列车的速度开始放缓,变慢,最终停下,一声气鸣,车门齐齐打开,池殊跟着身边的人走了下去。   还没站稳脚步,一道飞刃便猛地向他袭来。   他连忙召唤出鬼影进行抵挡,只是瞬间的功夫,那条影子就死在了飞刃的攻击下。   池殊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周围陷入一片混乱。   不仅是他,还有一部分玩家也受到了像他这样的袭击,倒霉的甚至还受了重伤。   玩家们警惕地散开,发动攻击的那名玩家站在包围圈中间,喘着气,双手颤抖,明显已陷入了半癫狂的状态:   “只要一个一个地杀,肯定能杀死那个叫池殊的人!他死了,副本就能结束了,就没人会再死!车票获取的难度那么高,还有两站,谁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你们难道都那么自信自己能活下来?!”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   他们都承认对方说得不无道理,但进行互相残杀,无疑是走投无路的最后一种选择,显然副本还没有进行到这种程度。   很快,就有玩家跳出来反驳这个男人,一时间骂声连片,玩家们的攻击使得场面愈发混乱,稍不慎就会被牵连到,池殊往旁边退了退,无意间对上一道视线。   不远处,路宴久正笑着看他,眼神玩味,仿佛在说“他们是因为你死的”。   池殊挑眉。   路宴久朝他的方向走了过来,轻声:“你不内疚吗?”   池殊抬眸看他,漂亮的眉眼间携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倦怠。   他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跟我有什么关系?进入这里,可是他们自己选的。都是成年人了,总要为自己的选择担负起代价。”   路宴久在心底哇了一声。   不错,他喜欢这个答案。   停靠的时间有限,池殊不再耽搁,决定开始着手探索,忽然间,他感到有谁在看着自己。   阴沉,湿冷,晦暗的注视。   一股冷意窜上脊背。   池殊的目光转了转,很快捕捉到一道高大的影子。   他的轮廓在周遭的黑暗里模糊不清,但池殊很确信,他正在朝他的方向走来。   脚步声逐渐靠近。   一旁路宴久也注意到了,心头警铃大作:“这是谁?”   池殊盯着那道身影:“我前夫。”   路宴久:……?   怎么又跳出来一个前夫哥?   他看池殊的视线由震惊变成了佩服。   他想了想,小声问:“难道他是你请来的演员吗?我们要不要对个戏?”   池殊语气有些沉重:“不是,这回是真的。”   所以他躲不掉了。 第128章   说话的功夫, 那道身影已经来到了池殊面前。   身材高大的男人穿着漆黑的长款礼服,最上方的纽扣锁住脖颈,凸起的喉结若隐若现。他修长的手指也被黑色的手套包住, 他头戴高顶礼帽,投落的阴影几乎完全笼住他的面容, 只露出一点苍白瘦削的下巴。   他的气质阴冷、压迫,即使看不到他的眼睛, 池殊也能感觉到一道强烈的视线从男人的方向投来。   那是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冰冷的注视, 如同屠夫看砧板上鱼肉的眼神, 池殊感到了一种熟悉的恶意——他曾经在那些追杀过他的鬼怪身上都体验过。   池殊的眸色沉了沉。   一只修长宽大的手伸到了他的面前。   男人低沉喑哑的声音自头顶传来,他的吐字很缓慢,发音也有些诡异:   “夫人, 好久不见, 我来接您回家。”   对方的手一动不动地伸着, 仿佛在等待他的回答, 随着时间的推移,一股危险的冷意渗入皮肤, 激起发麻的战栗。   终于,池殊把手搭了上去, 弯起唇, 笑容中带着几分敷衍:“你能来, 我很高兴。”   看到这一幕,一旁的路宴久反应了几秒, 这时才意识到池殊之前说的是他在副本里的身份。   他挑眉:“那——祝你好运, 以及……百年好合?”   对上他颇带幸灾乐祸的视线,池殊微微一笑:“别高兴太早,很快就会有别的东西找上你了。”   路宴久不以为然地耸耸肩。   不仅是池殊这边, 一部分缺失了“关系”的玩家也被对应的npc找上了门,夏影看着面前一个脖子上顶着两颗脑袋、自称是他死去的父母的怪物,陷入了沉默。   而剩下的玩家,则陆陆续续地被自己身下的影子缠上,它们异化成不同形状的鬼怪,疯狂追逐他们的脚步,黑暗中响起此起彼伏的怒骂与跑动声,场面陷入一片混乱。   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池殊面无表情地想:   至少他身边这个还算有个人样。   面前突然跳出系统的提示,淡蓝的光屏上,猩红的血字显得格外刺目。   【玩家已进入特殊场景——[鬼丈夫]。】   【场景任务:完成丈夫的心愿。】   【任务奖励:本站车票。】   【场景持续时间:四十分钟。】   【如果玩家能在限定时间内完成任务,将自动送返玩家回到列车。】   紧接着就是一阵熟悉的眩晕感,当视野再度清晰,池殊发现自己已经身处于一个陌生的房间。   头顶上的吊灯正散发出柔和的光,一切都沐浴在暖黄的光晕中,温馨,静谧,周围家具的布置与普通的房间无异,唯一怪异的,是这里的墙壁、地板,乃至天花板,都是血一般的殷红。   刺目的颜色反射入眼睛,他感到一阵没由来的眩晕。   从开始到现在,池殊的手一直都被握在男人的手掌中,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暖意,他只感到阴冷。   空气中弥漫着奇怪的气味,他闻不出那到底是什么味,腥咸、黏腻,接近腐尸散发出的臭气。   池殊不着痕迹地将自己的手从对方的掌间抽出。   “夫人,这么晚回来,你一定饿了吧?”   即使是在室内,男人的头上也戴着礼帽,阴影阻隔了池殊打量的视线,他只能隐约看到男人毫无血色的唇,唇角微微扬起,带着些微妙的愉悦。   池殊不动声色:“有点。”   “锅里的汤快好了,我去看看。”   “等等。”   池殊突然叫住了他,看着“丈夫”一点点转过身,他温和道:“你还有什么没实现的心愿吗?”   空气变得死寂,池殊听见了咕噜噜的怪声,应该来自厨房里在烧的锅。   “我的心愿,”男人说,“是和夫人永远在一起。”   阴影下,他唇角的弧度缓缓扩大。   他转身去了厨房,池殊站在原地,敛眸沉思。   坏了,他丈夫的心愿好像是让他死。   这种丈夫,还是趁早扔了好。   他在考虑着解决的办法,另一边,男人已经端着一锅东西从厨房里走了出来,锅上盖着盖子,看不出里面煮了什么,但随着他的靠近,那股奇怪的气味愈发浓烈。   男人把锅放到了桌上,揭开锅盖,一股滚滚白气喷出,腐烂的肉味冲入池殊的鼻腔,熏得他空空如也的胃里涌起一阵作呕的欲望。   他转身看向他,口吻温柔得毛骨悚然:“怎么还站在那里,夫人?我替你煮了汤,来一起喝吧。”   池殊抿了抿唇,缓缓走了过去。   随着他的靠近,汤里沉浮的东西终于清晰地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那是几截被泡得浮肿乳白的肢体,像婴儿的胳膊和腿,一颗小小的头颅随着翻滚的气泡在原地旋转,不时面部朝上,露出暴凸的眼睛与微笑的嘴巴。   男人的嗓音在耳边响起,他吐字不急不缓,犹如蛇信滑过他的耳膜:   “夫人,喝一口吧。”   “这样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池殊:……喝完就死了是吧。   见他迟迟不动作,男人一字一句:“夫人不想和我在一起吗?还是说……你的心里装着别人?是之前跟你在一起的那个人吗?就是他勾引了你?”   “夫人……要抛弃我吗?”   周遭冰冷的气息越来越沉重,四面八方猩红的颜色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正在拼命挤压着他呼吸的空气,危险的窒息感席卷全身,他无声颤了一下微湿的睫毛。   “不,怎么会呢?”   池殊抬起头,白皙的面容上,他的唇角弯起,露出个颇具蛊惑性的笑容:“我只是太感动了,一时间说不出话……对了,这是你的骨灰盒,我特地把它带来了。”   池殊拿出巴掌大的盒子,里面只装了一小部分的骨灰,男人接过,而后打开了它。   “谢谢你,夫人。”   下一刻,他竟是将里面的骨灰尽数洒在了锅里。   “我听说,只要吃下爱人的骨灰,就能永生永世地跟他在一起。”   池殊:……   早知道就不拿出来了。   男人的声音还在继续:“夫人,请吧。”   池殊沉默片刻,从他的手里接过汤勺,不紧不慢地搅动了几下乳白色的汤汁,在男人的注视下,忽然说:“我怀孕了。”   弹幕里瞬间飘过一串【???】。   男人唇角的弧度也明显僵硬了,片刻,干巴巴地说:“这样吗?恭喜你,夫人。”   池殊:“所以我吃不了荤腥。”   男人盯着他:“那夫人想吃什么?”   池殊轻轻一笑,学着他刚才的语气:“我听说,这世界上有一样东西,不管烹炒蒸煮,味道都是极好的,那就是丈夫的心脏。我想尝一尝。”   男人唇角的弧度倏地压了下去:“请您不要开玩笑。”   池殊挑眉:“你口口声声说自己爱我,却连自己的心脏都不给爱的人吃,你有什么资格说爱我?”   男人冷声:“夫人,不要耍我了。”   “喔,你才发现我在耍你吗?”   池殊倏地扬起眉眼,唇角勾出一抹艳丽的笑来,却不带丝毫温度。   “这么爱喝,自己喝去吧!”   他不奉陪了。   池殊一勺子狠狠砸了过去,带起一串飞溅的滚烫汤汁,转头就跑。   在他的背后,男人藏在帽檐下的目光冰冷地注视着他,下一秒,他的身形便化作扭曲畸形的黑影,猛地朝他追去。   视野里的一切都染上了猩红的色泽,森冷刺骨的气息几乎袭上后颈,池殊很快被逼到角落,就在黑影即将碰到他的前一刻,他突然转身,面对着追至身前的男人,弯起眼眸。   【天赋[万诡迷]已发动。】   【效果一:与指定对象发起强制对话,对你的第一个问题,对方无法撒谎。持续时间:5min。】   【效果二:对指定对象散发魅力,迷惑对方认知。】   【发动对象:……】   【数据错误。正在重试。】   耳畔响起模糊的电流音,池殊并没有在意,因恐惧飙升的肾上腺素令他的头脑发热,兴奋的情绪在翻涌。   像是受到某种约束似的,男人高大的身形硬生生定格在了原地,他们间的距离近在咫尺,池殊仰起头,视线在对方苍白的下颌处游离。   “亲爱的,告诉我,除了想要我永远和你在一起,你还有什么心愿?”   系统只说让他“完成丈夫的心愿”,又没说必须完成哪个,他大可以通过言语的诱导,让对方说出他能做到的愿望。   见男人沉默不语,池殊主动朝他靠近半步,血光下,他虹膜的颜色犹如杯中摇晃的酒液:“好好想一想,我们间能够做的一些浪漫的事,比如,让我拥抱你,或者——”   “我想和你跳支舞。”生衍说。   他在刚刚对方发动天赋的时候占据了这具身体。   在那一瞬间,游戏对玩家的监控会出现短暂的空白,他抓住这个机会,来到了那个人的面前。   闻言,池殊微微挑眉。   这么识相?   挺好,一支舞的时间,用不了他多久。   殷红的光晕间,身着黑色礼服的男人后退半步,弯下身,向他伸出右手,发出无声地邀请。   池殊看了他两秒,随后,缓缓把自己的手搭了上去。   他冷白修长的手被包裹在他戴着手套的掌心,他被带着往前走了几步,来到了吊灯下。   帽檐阴影的遮掩下,池殊依旧无法看清对方的脸,但隐隐地,他觉得面前的人有哪里不一样了。   男人的右手环上他的脊背,在腰肢微陷的地方搭住,左手往外伸开,他微微低头,打量着池殊。   那人深紫的长发在光下显出玫瑰般的色泽,冷白的面容也被蒙上了一层朦胧的滤镜,红色的唇微勾着,似笑非笑。   池殊基本没跳过女步,但这对他说并不是什么难事,他的手虚虚搭在男人的肩头,右脚最先往后撤下一步,对方配合着他的动作,不急不缓地挪动着舞步。   诡异而宁静的氛围里,池殊忽然听见低沉的男声从头顶响起。   “你想要我的心脏,对吗?”   闻言,池殊神色奇怪。   他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而且似曾相识。   生衍垂眸注视着他。   “你的意思,只有真正爱你的人,才会愿意把心脏给你。” 第129章   强硬的力道传来, 男人握着他的右手,一点点朝自己的胸口牵去。   对方冰冷有力的指骨扣上池殊的手背,手指一根根挤入他的指缝, 悬殊的实力差距令他几乎无法反抗,苍白的指尖被迫覆上男人的左胸, 礼服的质感细腻而光滑,寒意蹿入指尖, 让他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在抚摸蛇皮。   池殊的手指下意识紧了紧, 指甲陷入黑色的布料, 抓出几道褶皱,他屈起的关节透着淡粉,因冷意细微颤抖。   有点不太对劲。   他的视线紧紧盯着男人被阴影笼罩的脸庞, 从他这个角度, 只能看到对方苍白优越的下颌, 毫无疑问, 对方是鬼怪,但刚刚那一瞬间流露出来的熟悉感……   池殊若有所思。   “当然, 我是说过。”他低低笑了,“这世上的一切情感都能以谎言来伪装, 我只相信用生命证明的爱。所以, 你会死在我的面前, 来证明你爱我吗?”   生衍静静地盯着他。   他很难理解这个人类口中所说的“爱”是什么,不过如果他想要心脏的话, 他能给他很多, 想让他死也可以,他重新造一具躯壳的速度连千万分之一秒都不要。   看来他满足对方所说的条件,可以完美地证明他爱他。   他暂且将“爱”这个字, 理解为人类向他发出的、要求进一步拉近二人关系的含蓄邀请。   “可以。”   男人的嗓音忽然在耳畔响起。   没等池殊来得及开口,一股不由分说的力道便摁着他的手背,一寸寸将他的手往对方的胸膛压去。   池殊呼吸微窒。   他的指尖竟毫无阻滞地穿过那层布料,触碰到了男人冰冷的胸口,而后往里压得更深,指腹传来湿滑黏腻的触感,柔软、冰冷,犹如动物内脏,就好像他的手真的穿透了对方的胸膛,在里面缓缓搅动。   一个念头闪过池殊空白的大脑。   他有病吧?!   指尖忽然碰到了什么东西。   柔软,富有弹性,似乎还在细微地颤动,他甚至能摸到上面隆起交错的血管,下一刻,他的手就被男人用力往前一推,掌心压上那团东西,手指包裹住的时候,它正在以均匀的频率跳动着。   “好了,现在你可以把它取出来。”   男人的嗓音依旧平稳,仿佛让他拿走的不是心,而只是自己的一根头发,池殊抬头看了他一眼,一把将手抽了出去。   空气里响起怪异的血肉摩擦声。   随着他的动作,鲜红的血液沿着手与对方胸口的结合处喷出,缓缓流过他冷白的指骨,带来腥冷的触感。   顷刻间,池殊的右手便已完全被血染红,在他鲜血淋漓的掌心,一颗猩红的心脏正静静躺在那里。   人生第一次掏心,他证明,心脏确实是心形的。   池殊神色麻木,看了看手里的心,又忽而抬眼,看向男人模糊的脸庞。   下一秒,他竟是将手一转,啪嗒,心脏掉到了地上。   池殊面带笑容,口吻却含着种近乎天真的残忍:“不好意思。我不喜欢这颗心。”   周围的空气凝固了一瞬。   他扬眉,好整以暇地等待着对方的反应。   天赋还在时效范围内,他并不担心男人会盛怒之下杀了他,他只需要在打一巴掌后给对方一颗糖,就能轻而易举地拿捏住他的情绪,不管是愤怒,还是兴奋,都只因他一人而起。池殊喜欢这种感觉。   “那可以换一颗。”   低沉的声音道。   那一瞬间,池殊怀疑自己的听力出了问题。   他的手再度被男人捉住,强硬地塞入对方的胸口,又是熟悉的湿滑的触感,又传来了血肉撕裂与摩擦的声音。   生衍盯着他:   “你可以继续掏,直到满意为止。”   池殊:……我谢谢你。   谁懂啊。   从没这么绝望过。   【偶遇不死丈夫,拼尽全力无法战胜。】   【主播以为自己快赢了,实则一败涂地。】   【主播:你家心脏是批发的啊?!】   【鬼产心脏大量滞销,帮帮我们!】   【主播主播,你掉的是这颗金子做的心呢,还是这颗银子做的?】   【随便掏出一颗心都是爱你的形状(物理)。】   【主播:我会把你的心踩在脚下。丈夫:没关系,我还有很多颗,随便踩。】   ……   生衍觉得这个人类的反应很有趣。   尤其是在他收走对方的冷静后,他的情绪变化更加明显。   明明之前说想要他心脏的人是他,现在给了他心脏他却又不高兴,甚至十分嫌弃。   果然,人类真是善变的物种。   “够了。”   在连续掏完三颗心脏后,池殊感觉自己的心已经跟石头一样硬,比刀子还要冷,他很想把手上的心脏和之前两颗一样扔到地上,但又怕对方继续抓着他的手来个掏心,最终,他选择了把这颗心放进了男人的口袋里。   “我相信你对我的爱了,你不用继续证明了。”   池殊一边面无表情地说,一边用对方的衣服擦手,又觉得不干净,去厨房用肥皂把自己的双手从指尖到手腕搓了一遍。   一回头,男人站在他的背后,沉默地盯着他。   对方的身量很高,身形被包裹在漆黑的礼服下,颇富有压迫感,莫名地,池殊感到心头窜起一阵寒意。   视野里跳出两行系统提示。   【玩家已完成特殊场景[鬼丈夫]任务。】   【是否回归车厢?】   池殊瞥了一眼时间,发现离列车发动还有九分钟,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于是决定再待一会。   他抬眼望向身前的人,忽然道:“生衍。”   肯定的口吻。   男人藏在阴影后的目光微微一动。   池殊弯起唇:“让我猜猜,你是在我发动天赋的那段时间里,取代了他,对吗?”   对方闻言一默,随即抬起了手,摘下帽子,露出银白的发丝与青金色的蛇瞳,男人的面孔苍白而俊美,但被那双眼睛注视着的时候,池殊还是有种被野兽盯上的悚然。   他口吻淡淡:“你为什么要来?”   “因为想见你。”   他的嗓音缓缓滑过他的耳根,池殊眉梢一挑,轻笑。   真奇怪,他是什么肉骨头吗?为什么每进入一个副本,副本里的那个神格就会跟狗一样地凑上来?   从他进入异渊至今,他们间的接触……太多了。池殊不喜欢。   他们的联系越多,越让池殊无法把对方当做单纯的怪物看待,他曾经只把他当做敌人、当做可利用的对象,但显然池殊无法欺骗自己,毕竟单纯的敌人是不会对他上下其手,甚至还帮他口的。   池殊第一次跟另一个人建立起这样怪异而微妙的关系,亲密的,憎恶的,失衡的,难以预测的——哦,甚至对方还不是个人。   他下意识想逃开。   心头思绪掠过,但在现实不过短短一瞬,他朝男人伸出了手,掌心冷白:“你既然那么爱我,就把我的冷静还回来。”   生衍说:“不。”   他盯着他,竖瞳眯成细线:“我喜欢它的味道,它是你给我的礼物,我会一直留着它。”   池殊:“明明是你把它抢走了。”   生衍:“我们达成了一笔交易,我帮你倒流了时间,而你把它交给了我。这很公平。”   池殊:“哦,随便你。”   像是没想到对方会这么容易放弃,男人挑了下眉。   池殊有自己的打算。   他会想办法触碰到副本的核心,到那时,余渊就有机会出现,把这家伙给融合了,冷静自然而然就能回到他的手上。   不过话说回来,生衍比他之前遇到的那几个神格似乎都要好说话。   也许是不同的神格特性吧。   池殊漫不经心地想。   看起来,面前的这个……想泡他。   这种渴望甚至大过了对他的食欲。   他在这方面的直觉一向很准,不过大多时候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就这样吧,我要走了。”池殊说。   距离列车发动只剩下不到三分钟。   生衍忽然道:“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任务也完成了吧,所以你刚刚留下……只是为了跟我多说几句话?”   闻言,池殊轻轻唔了一声,笑了:“你也可以这么想。”   下一秒,他就毫不犹豫地点击【确认传送】。   眼前场景一花,当再清晰,池殊已经回到了列车上,车厢里笼罩着诡异的气氛,几乎是第一时间,他就觉察到了哪里不对劲。   地板变黑了。   不,准确来说,是脚下的地面被密密麻麻的影子占据,瘦长的、矮胖的人形,重叠地挤在狭窄的空间内,有的站立,有的蜷缩,如同被压罐机拼命挤压的沙丁鱼罐头,看着无比瘆人。   池殊瞬间反应过来,这些是之前广播里提到的“特殊乘客”。   心头不详的预感愈发强烈。   脚下的影子有种很怪异的触感,松散得如同砂砾,每走一步,他隐隐约约都能听见从脚底发出的惨叫,当池殊仔细去听的时候,那些声音又都消失了。   车门在这时无情地合拢,把还没来得及登上列车的玩家与怪物的吼叫彻底隔绝在外,一声嗡鸣后,列车重新启动。   悦耳的女声在耳畔响起,声音轻快而温柔,伴着悠扬的音乐,回荡在密闭的车厢内,莫名地让人心底蔓起一阵冷意。   【各位乘客你们好,现在是上午十点整,本列车预计将在今晚七点抵达本次旅程的第六站——莫比乌斯,本站正在举行“复活节”,欢迎各位乘客下车参与游戏。】 第130章   “怎么回事?!”   “这些黑不溜秋的东西都是什么?”   “规则上不是说列车里是绝对安全的吗?它们又是什么东西?!”   “草草草, 它们在动——为什么攻击不到这些东西?”   ……   车厢内响起玩家此起彼伏的喊声,混乱、愤怒,以及绝望, 如同一锅被架到火上的水,不断滚沸, 身处其间,池殊几乎要被那些铺天盖地的负面情绪给淹没。   四周吵嚷起来, 但迟迟没有乘务员出现, 想到最开始广播里说的“车厢内禁止喧哗”, 池殊的心底不免一沉。   这意味着保护玩家们的规则开始失效了。   这样下去,列车内的形式势必会越来越混乱,最后彻底一发不可收拾。   池殊没有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他站在原地, 盯着墙壁上那些拥挤扭曲的影子, 陷入沉思。   距离列车到达下一站还有九个小时。   下一站的名字是……莫比乌斯。它的含义是, 一段首尾相接的环带,永无止境, 没有尽头。   游戏在试图通过这个暗示什么吗?……还有广播里提到的“复活节”,它给池殊一种不好的预感。   顾名思义, 有什么东西会在那里复活, 而鬼怪进行狂欢。   在那一站以后, 就是幸湖,而他至今还没有找到半点有关如何抵达那里的线索。   越来越乱了。他仿佛深陷于一个巨大的谜团中, 能搜刮到的信息杂乱而少得可怜, 副本已经进入倒计时,但他至今还未触及这里的核心。   池殊深深吐出一口气,余光随意在周围的环境扫了扫, 陡然间,在某个地方顿住。   漆黑的车窗外,不知何时贴上了一张张惨白的人脸。   它们的五官紧紧贴着玻璃,被挤压得扭曲而扁平,毫无血色的脸颊上,一双双暴凸的眼睛紧紧盯着车里的乘客,咧开的嘴巴里没有牙齿,只有黑色的空洞。   那些脸密密麻麻,紧密相贴,乍一看如同许多五官分布在一张苍白巨大的面孔上,每一扇车窗外,都是这样的场景。   这里已经开始变得不安全了。   但除了列车,玩家们无处可去。   夏影忽然从另一节车厢跑了过来,他面容苍白,漆黑的发丝被汗水打湿,唇瓣紧绷成一条直线,他看到池殊,欲言又止,目光注意到他袖口刺目的血迹,皱眉道:   “你受伤了?”   池殊摇头:“不小心染上了。”他打量着夏影的神情,“你想说什么?”   夏影漆黑的眼眸盯了他几秒,开口说:“你不是复制体吧?”   池殊很快意识到了对方的言外之意:“复制体……出现在了现实车厢,而且更接近原身了?”   “对。”他深吐出一口气,迅速道,“我是从另一节车厢上来的,过来的时候遇见了他,他和我几乎没有任何区别,甚至会使用我的天赋、还有道具……”   “离他远点!”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池殊的背后传来。   他连忙回头,对上一双暗黑微沉的眸子,来人有着和夏影一模一样的身形与面容,正警惕地盯着池殊身边的人,哑声道:   “他是复制体。”   池殊不着痕迹地离身边的夏影远离了半步,他站在中间,左右两侧是如照镜子般别无二致的人,现场一时间陷入沉默。   对方说的没错,现在出现在车厢里的复制体已经接近于完美,至少池殊光凭肉眼来看,根本分不出区别。   左侧的夏影最先朝另一个发动了攻击,为了避免波及,池殊退到角落,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窥伺感从身后袭来。   心头警铃大作,他连忙回头,对视上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一张人脸的轮廓从那些影子的中央浮现,五官的颜色比周围更深,正死死注视着他。   车壁的表面如同膜一样被撑开,一只漆黑的手从那里伸出。   池殊下意识想闪躲,但迟了一步,阴寒的冷意沿着后腰窜上脊椎骨,在他的头皮炸开,他感觉自己的后背被什么狠狠推了一下,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前扑去,险之又险地在最后一刻抓住了身旁的栏杆,才没有和地面进行接触。   在他身前不足半米的地方,无数团怪异的影子在地上推挤、涌动,那一张张没有五官的脸正直直对着他,丝丝寒意渗入皮肤。   列车里的异化又加深了。   池殊的额间沁出冷汗,下意识摸了摸后腰被碰到的位置,只觉一阵刺痛从那里袭来。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天花板和墙壁上的影子蠕动得愈发强烈,若有若无的注视无孔不入地侵入他的身体,他做了个深呼吸,垂在身侧的指尖无声收紧。   池殊站直了身体,看了一眼旁边还在缠斗的两道人影,决定先离开这节车厢。   下节车厢也是一样的混乱,有长得一模一样的玩家在相互打斗,窗户上人脸的眼睛死死盯着里面的乘客,地上的人影不断异化、扭曲,身形重叠,仿佛随时都有可能从中钻出。   池殊捕捉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准确来说,是两道。   两个白昭的影子打斗在一起,男人的身形修长而矫健,手臂上的枪在四周打出蜂窝般的弹孔,刀光闪烁,子弹声砰砰作响,狭小的车厢内,他们的周围的座椅已经被打了个稀巴烂。   地上躺着几具乘客残缺的尸体,充血的眼睛望着池殊的方向,显然是被波及到的。   池殊刚想趁乱离开,却被一道低沉的男声生生掐停了脚步。   “复制体知晓原身的一切习惯、攻击手段以及出招方式,如果没有外力来涉入,很难杀死对方。”白昭看着他,“池池,我需要你来帮我。”   另一个白昭冷笑,又是一刀狠狠袭去:“你以为池池会相信你吗?你这个假货,最终死的会是你。”   池殊看向他们。   两张一模一样的脸此刻正齐齐盯着他,漆黑的眼眸在凌乱的发丝下显出几分阴鸷的味道,颇具压迫感,这场景怎么看怎么诡异,池殊莫名其妙被推到了中间,感觉后颈发凉。   顶着两人锐利的视线,他沉默了几秒,刚打算开口,   忽然——   “小心!”   “你身后!”   两道相同的嗓音不约而同地响起,紧接着是重叠的枪声,在他的后方,一只从墙壁中伸出的漆黑的手瞬间被打碎,残存的影子不甘地缩了回去,和那些密密麻麻的人影融为一体。   池殊忍不住回头看了看那面恢复平静的车壁,隐隐感到一阵阴寒的恶意。   第二次了。   这些东西似乎特别喜欢袭击他,就好像……他的身上有什么在吸引着它们。   短暂的几分钟内,白昭二人便又交手了数个回合,他们的动作几乎快到残影,池殊不敢再靠近墙壁,站在一个座椅旁看了几秒,突然,想到了一个鉴别的办法。   ——复制体再怎么像原身,也只是建立在读取了对方记忆后的模仿上,至于原主人内心真正隐秘复杂的情感,对方是无法理解的。   趁他们打斗喘息的间隙,池殊忽然道:   “白昭。”   清越冷淡的女声传来,不急不缓地咬出那两个字,他们身形皆是一顿,不约而同地看向那人。   目光在两人的身上转了转,他微微一笑,缓缓说:“在来的路上,我碰到池殊了,他提出想要和我复合,而且求了我很久,说实话,我有点心软,你觉得我该不该——”   “不许同意!”   其中一人突然冷冷打断了他。男人漆黑的眼睛晦暗如夜,薄唇的弧度显得森冷而阴鸷,他盯着池殊,狠狠磨了磨后槽牙:“他现在在哪?我——”   猝不及防对上那人微弯的眼眸,白昭猛然意识到他是在骗自己,目的是为了分辨出复制体。   “动手吧。”池殊很快记下了二者身上伤痕的细微差别,挑眉道。   见自己彻底败露,复制体冷笑声,下一刻,竟是不顾身前朝自己发动攻击的白昭,猛地向池殊袭去。   对方的动作迅猛,携着冰冷的杀气,几乎眨眼间就来到了他的跟前,电光火石间,池殊已来不及使用道具,只能狼狈地一躲,抵挡的左手瞬间被划出一道长达十多厘米的口子,深可入骨,霎时间,鲜血淋漓。   剧痛之中,他听见“白昭”低哑的嗓音掠过耳畔。   “真奇怪,比起他,你似乎对我来说更有诱惑力。”   数声枪响而过,他背后的白昭抓住复制体在这一瞬间露出的破绽,鲜血凝成的子弹击穿了对方的身体,霎时间,“白昭”苍白的皮肤上出现了无数裂纹,身体如同破碎的玻璃般崩解,消失在空气里。   “你没事吧?”   一双冰冷有力的手将池殊扶起,左臂烧灼的痛感令他的指尖禁不住蜷缩,他感到一种难以遏制的情绪在心头翻涌,艰难地喘了口气。   他的手臂搭在对方的掌心,殷红的血从狰狞的伤口渗出,格外刺目。   白昭皱眉,从背包里取出纱布:“你——”   他话语忽地一顿。   那人抬起头,露出微红的眼圈,薄唇抿着,牙齿在红润的唇肉上印下浅浅的齿痕。   池殊做了个深呼吸,控制住生理性流泪的冲动,把目光投向另一边:“我手不方便,帮我把它包起来。”   从白昭这个角度,只能看到那人撇过的侧脸,他上扬的眼尾泛红,睫毛在眼睑投下一片水渍般的阴影,肤色白皙到近乎透明,忽然间,他涌起一阵奇怪的感觉,沉默一瞬,低下头,熟练地给他的伤口清理包扎。   伤口很快被处理,池殊活动了一下手指,轻笑着道了声谢,思绪却飘到别处。   现在整个车厢都陷入乱况,最主要的威胁来自玩家们的复制体,随着时间的推移,危机只会进一步加深。   天花板和地面的那些影子都在蠢蠢欲动。   事到如今……   在游戏初选择的能力算是派上了用场。   池殊召出身份面板,不动声色地划拉几下,眼前很快跳出几行系统的提示。   【玩家已开启[要死大家一起死]能力。剩余发动次数:1。】   【玩家已编辑自定义姓名:池池。】   【正在同步所有玩家进度——】   接下来的那行提示不约而同地出现在所有玩家的视野里。   【现对玩家位置进行详细公示,持续时间:10min。】   随着提示跳出,列车上的玩家们都发现了自己视野的左上角多出了一个小型的地图,上面显示着当前所处以及附近两节车厢内玩家的具体坐标与姓名,对于深陷于与复制体缠斗的玩家而言,无疑是雪中送炭。   他们的队友可以由此辨别出复制体,从而合力击杀它们。   一旁的白昭看着地图上不断移动的玩家坐标与姓名,皱了下眉:“奇怪,为什么副本会突然开启这个功能?”   池殊一脸无辜地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虽然现在的他与列车上的其他人都是敌对关系,但这并不妨碍他愿意出手帮他们一把。   鬼怪的数目在增多,与之抗衡的玩家如果急剧下降,对于池殊无疑是大大不利的。   更何况他还是容易拉仇恨值的大冤种体质。   随着时间的推移,列车里的异变越来越深。   四周被禁锢在墙壁、天花板的人影动得更厉害了,如同被密闭在毒气室里的人,疯狂地向出口的地方拼命挣扎,被踩在地下的影子无声发出尖锐的嘶嚎,深深浅浅的人形轮廓宛如鱼尸,浮满整个车厢。   在这期间,池殊已经被四面八方探出的影子攻击了不下五次。   比起其他玩家,那些东西似乎对他情有独钟。   当然,池殊现在呆在白昭的旁边,遇到什么危险根本用不着他出手,对方敏锐迅速的反应能力与夸张的战斗能力会帮忙代劳。   男人修长有力的金属手指扣住他的腕,轻松一带便将人拽到身后,越过对方宽阔的肩膀,池殊看到白昭一枪就把那颗探出的漆黑人头炸成了碎末,阴冷的视线从他上一秒呆的地方探出,又悄无声息地消散于空气。   白昭回过头,对上他的视线,池殊有些好奇道:“你打架很厉害,怎么练的?天赋加持?”   对方对危机的直觉以及反应力至少是常人的好几倍,出手也利落地身经百战,之前池殊被这人毫无反抗之力擒到墙上的场景他还记忆犹新。   “有一部分。”白昭挑眉,“在进入游戏之前,我是个雇佣兵。”   池殊唔了一声。   难怪。   原来早就杀过人,怪不得这么熟练。   “你是做什么的?”他收了枪,不经意问道。   池殊没必要隐瞒,坦言道:“演员。”   当然,现在看来,他这个身份极大可能是假的。   闻言,白昭掠起眉,扫了他一眼,淡淡道:“那你应该有不少粉丝吧。”   池殊:“还好吧。”   粉丝倒不多,但变态粉不少,之前有个还因爱生恨把他给嘎了呢。   见白昭盯着他不说话,池殊挑眉:“怎么,想找我签名?”   望着那人盛着些笑意的眼睛,不知怎么,白昭鬼使神差地嗯了一声。   池殊没露出太意外的神情,勾了勾手,示意他过来。   对方帮他挡了好几次攻击,想让他帮忙签十个都没问题。   于是白昭朝他走近了一步。   池殊顺手抓起他的右臂,突然的触碰令白昭肌肉紧绷,但没有多余的动作,眼眸只是静静注视着他。   他低垂的眉眼含着些漫不经心,修长的手指将白昭的衣袖撸起,露出与金属肘相连的上臂,他的肌肉线条清晰,紧实有力而不过分夸张,将黑色的布料撑起明显的轮廓,池殊摸上去的时候,感觉在摸一块铁。   啧,练得不错。   池殊的指尖在对方的肱二头肌点了点,问:“签这里?”   他的指腹微凉,碰到白昭发烫的皮肤,让那里的神经感到刺激,触碰明明不重,但白昭竟涌起一阵条件反射想缩回手的感觉。   他的喉结滚了滚,低声:“好。”   池殊拿出一支从道具商城兑换的记号笔,将笔帽在嘴里咬着,额前的发丝随着他低头的动作垂下一缕,开始签名。   笔尖滑过光裸的皮肤,带来异样的触感,那人下笔不重,如同羽毛拂过,麻,而且痒,白昭原本放松的手指下意识握紧,鼓起的青筋在肌肉上清晰可见。   池殊自然没注意到对方的小动作。   签完第一个池,他的笔尖猛地一顿,抬眸对上白昭幽暗的视线,无声一笑,又签了一个池字。   最后一勾落下,白昭紧握成拳的手已经在掌心印下了指痕,他薄唇绷成一条直线,视线终于从那人的脸上挪开,看向自己的手臂。   两个相同的“池”字并排签在那里,笔锋潇洒凌厉,字形漂亮而不失神韵,黑色的字迹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惹眼。   池殊把咬在齿间的笔帽取下,盖好收回,发现白昭还在端详手臂上的签名,随口道:“喜欢?回头再给你签几个。”   不过如果真有下次,签的可就不是“池池”了。   不知想到了什么,池殊的扬了扬眉。   他倒挺期待对方那时候精彩的反应。   虽然很可能会危及他的生命安全。   白昭没说话,淡淡将衣袖放了回去。   邻近的车厢忽然传来惨叫。 第131章   池殊转头往那里看去。   过道门是开着的, 因为离得远,看得并不清晰——   一个玩家的身体疯狂地抽搐起来,表情惊恐, 嘴中发出尖叫,紧接着, 他的身体竟然一截一截矮了下去,就像正被什么给生生拖着, 在他周围的两个队友试图阻止这一幕, 却只是徒劳。   玩家的身体彻底消失, 仿佛被什么东西给吞噬。   一切都发生在短短十几秒,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异变突生。   脚下的地面开始蠕动起来, 犹如某种庞然怪物的身躯, 漆黑的表皮下, 是对方沙沙的血肉, 池殊险些站立不稳,被白昭的手一把拽直了身子。   冷意沿着踝骨爬上来。   他连忙低头, 对视上好几双空洞巨大的眼睛。   地板如同黏液般被撑开,从中长出一只又一只黑色的手, 密密麻麻的手指如同树枝, 疯狂攀长而上, 握住他的小腿。   一股大力猛地从身下传来。   池殊的整个脚瞬间被拖了进去,如同陷入泥淖, 交叠的人影朝他投来恶意的视线, 一旁的白昭瞳孔微缩,试图将人往回拽,但对方的身体却越陷越深。   任何攻击没入地面, 都像被一团黑洞给吞噬,它们的袭击来得太过猝不及防,也过于迅速,瞬息的功夫,池殊整个人都被拖到了地面之下。   他消失后,黑影涌动的地面重新回归于平静。   ******   池殊的重心还未完全着地,那些拖着他的人影便疯狂地朝他扑了上来,它们张合的嘴中没发出一丝声响,死寂中只有身形摩擦的声音,如同蜘蛛爬行。   冷意席卷,他毫不犹豫地召唤出兔子道具,足有一米五的高大电锯悬浮在半空,将那些扑上来的黑影给疯狂地收割,扭曲的断肢飞舞,犹如灰色的蛾子,噼里啪啦地掉了一地。   好不容易摆脱了它们的束缚,池殊站在原地,平复下胸腔后剧烈的心跳,凝神看向周围。   这里还是车厢。   但是一节无比诡异而阴森的车厢。   煞白的墙壁全是由枯骨堆砌,粗大、尖利,像是怪物的肋骨,一排排座椅像极了仰倒的人的模样,皮革的颜色猩红如血,天花板上,盘亘着犹如肠子般错杂的管道,弯折处的褶皱肖似蚕的躯体,甚至还在蠕动着,里面似乎运输着什么东西。   脚下的地板实心、冷硬,还算正常,两侧都是如隧道般的魆黑,池殊做了个深呼吸,凭着座椅的朝向判断了方向,朝列车的前侧走去。   没走几步,他又被影子缠上,这些东西仿佛疯了一样地攻击他,即使兔子挥舞着电锯将它们如杂草般斩下,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池殊渐渐感到力不从心。   几条被漏下的影子突然自身后袭来,裸露的皮肤瞬间窜上一阵发麻的冷意,池殊来不及闪躲,强烈的窒息感从脖颈传来。   背后响起几道破风声。   被卡住脖子的力道倏然一松,视野的边缘,一张黑桃K猛地撕破空气,深深扎入扶手。   “看起来——它们很喜欢你啊。”   路宴久悠悠的嗓音从不远处响起。   池殊回过头,那几道人影已经被击碎,来人修长的身影倚在过道门边,面容在阴影中模糊不清,灵活的手指把玩着一张扑克,下一秒,那张扑克就变成一沓,犹如展开的扇子般被他夹在指间。   脚步声在靠近,池殊垂眸盯着地上影子的残骸,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   他开始脱上衣。   他上身一共只穿了两件,最外面那件脱下后,剩下的就是贴身的吊带长裙,从手臂到脊背都是镂空的,遮盖的衣料完全褪去,肩颈流畅的线条清晰可见。   对方的动作来得太过猝不及防,等路宴久意识到自己看到了什么,已经来不及了。   他忍不住问:“……你在干什么?”   即使知道池殊是同性,路宴久还是下意识地把目光从那人白得晃眼的皮肤上挪开。   池殊说了个“等等”,敛下眸,把外衣揉成一团,往远处角落的阴影中丢去。   仿佛收到了某种讯号,周遭死寂的阴影陡然开始动作,一条条黑色的影子从角落里钻出,怪异的沙沙声中,那团衣服瞬间被蚕食殆尽。   果然是这样。   他的衣服上,沾染了对方心脏的血。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池殊把自己带血的裙摆也利落地用匕首割掉,丢到了角落。   他的左臂缠着绷带,紧紧包裹着他冷白紧实的小臂,黑红色的长裙被截得堪堪碰到膝盖,小腿修长有力的肌肉线条清晰可见。   对面的路宴久自然也觉察到了端倪,但看着池殊现在的模样,总有种怪怪的感觉。   在你面前的可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他把这句话在心底无声重复了几遍,终于直视对方,忽然,见池殊朝他伸出一只手。   对方的掌心苍白,手指纤长,指腹透着淡粉。   “外套借我下,回头还你。”池殊说。   他还是不太习惯身体裸露这么大的面积,更何况这里的环境阴冷且瘆人,他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路宴久:“哦。”   他利落地把宽松的外衫脱了,只剩下黑色的高领长袖,他递给池殊,见对方神色如常地穿上,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果然还是因为那人顶着女号的关系。   他们并肩往列车前部走,途中依然会有影子来袭击他们,但已然不像之前的那样疯狂与频繁,在杀死其中的一条影子后,池殊面前忽然掉下一张小卡片。   他把它拾起,路宴久也凑过头来看。   几行猩红凌乱的字迹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   【假的,假的,都是假的。   什么幸湖,什么庇护所,全是狗屁,那里的人都死了,一个都不剩,跟我们联络的,只是一群怪物。   根本没有任何抵御病毒的手段,他们会死,我也会死,死了之后我们又会活着,加入它们,诱骗剩余的人前来赴死。   直到世界上最后一个人类消失。】   看着地上那些被他们砍得零碎的黑色断肢,池殊若有所思。   这些人影极大可能都是死在列车上的乘客,而他们现在所处的只是废弃的希望号列车之一,在这个副本内,去往幸湖的列车一辆接着一辆,永无止境,每一辆都和之前重复着相同的命运,就像一个轮回。   成群的人影密密麻麻地扑了上来,很快被他们给杀死,如果不是这些东西没有血液,这节车厢里估计早已经血流成河。   又是一张卡片。   【列车永远到不了终点站。   列车长是个怪物。乘务员也是。   包括这辆列车。   从登上的那一刻起,乘客们注定无法逃脱。】   池殊的指尖抚摸着卡片的边角,眸色微动。   或许他想到如何去往幸湖的办法了。   他把视线从卡片上收回,忽然听见路宴久说:“你看前面,是不是我们原来的列车?”   池殊望过去,只见一节明亮的车厢就连接在门的后面,和周围阴森可怖的环境格格不入,从他们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几排整齐的座椅和人头。   他心下隐隐觉得不对,但还是和对方一同走了过去。   穿过那道门的瞬间,池殊感到周围的空间有细微的扭曲,暖黄的光辉忽然充满视野,他不禁眯了眯眸子。   嘈杂的人声如潮水般涌来,来自附近的玩家,让人莫名有种久违的心安感,他们此刻正处于列车的尾部,这里的空间比普通的车厢更宽敞,窗户也更大,几名玩家正在他们的不远处交谈。   车窗外的人脸已经消失了,但四面八方被封在墙壁内的影子依旧存在,深深浅浅的轮廓缓慢蠕动着。   毫无征兆地,头顶传来柔和的女声:   【尊敬的各位乘客你们好,前方即将到站——莫比乌斯,请要下车的乘客提前做好准备。】   【本站正在举办复活节,欢迎各位乘客前去体验游戏,游戏玩法新颖,奖品丰富,祝您游戏愉快!——本条由[幸湖]官方独家赞助播出。】   池殊一愣。   到站了?   他下意识低头看表,下午六点五十五分。   可这一站与上一站的间隔时间整整有七个小时。   他很快意识到了原因。   在被影子拖进那个空间后,他们周围时间的流速和正常的车厢不同了。   列车开始减速,缓缓停下,随着一声嗡鸣的气音,车厢门应声而开。   外面竟不再是一片浓郁不见底的黑,而隐隐有些苍白的光亮,灰暗的巨大影子静止着,池殊内心不安的愈发强烈,他和路宴久对视一眼,走了出去。   踏出第一节阶梯,池殊往外看去,面上闪过意外之色。   他现在正处于希望号列车的尾部,在他右手边,竟然还有辆一模一样的列车。不仅如此,左斜方的位置,也有一辆希望号。   一共整整三辆。   它们分布在一个三角形的边上,首尾相接,车身散发的光辉照亮了中央的空地,玩家们陆陆续续地下了车,池殊粗略一扫,瞬间意识到了不对劲。   人数不对。   太多了。   眼前突然跳出一面悬浮的光屏,伴随着系统冰冷的提示音。   【所有玩家已下车。】   【欢迎玩家进入“复活游戏”,总计参与游戏人数:51人。现对游戏规则进行解释:】   【所有死亡玩家已复活,被划分入红方阵营,初始命数值为0;其余玩家组成黑方阵营,初始命数值为1。一旦黑方玩家死亡,清零命数值并进入红方阵营。】   【杀死敌方阵营玩家后,自动夺取对方身上的所有命数值。】   【玩家回归列车后将对命数值进行统计,命数值为0者直接回收。】   【复活节商店已开放,玩家可通过游玩场地内的游戏获取彩蛋,在商店内兑换道具盲盒,包括命数值。】 第132章   游戏介绍结束, 光屏消失,列车的灯光下,池殊环顾周遭景象。   游戏没有公布红方与黑方阵营玩家的具体信息, 除非亲眼见证过对方死去,否则很难判断那个人是否属于红方, 这也致使玩家们对除了队友以外的人都十分警惕。   目前还没有人动手,整个场地笼罩着一种诡异的僵持氛围, 绝大多数的人都往标着“复活节商店”的地点走去。   游戏刚开始, 没有人愿意在这时发难成为众矢之的, 更何况游戏提供了他们除杀人外的第二种选择——获取彩蛋兑换命数值。   池殊产生了一个想法。   游戏以命数值代替了玩家的生命,那就意味着玩家可以在这里多次地死去与复活,只要在回到列车前把命数值搞成1就行了。   这个想法有些危险, 他暂时将它按捺了下去。   池殊和路宴久一同来到了商店门前, 这里已经堵了一大群人, 幸好系统面板上有商品预览, 池殊把它划拉开,从上往下地看。   1命数值需要5个彩蛋, 除此外还有道具盲盒,分为初、中、高等级, 分别要3、5、10颗彩蛋。   盲盒这种东西, 池殊很怀疑以自己的运气开出来的都是一堆垃圾。   等等……他是不是在开局选了个运气加成?   或许能有用吧。   池殊并不对此抱有着太多希望。   “池池, 你从那里出来了?”   他看到白昭和夏影从不远处朝他走来,池殊点点头, 对上他打量的视线:“我没事。”   夏影忽然注意到了什么:“你身上的衣服……”   他扫了一眼他身旁的路宴久, 没说下去。   白昭眯了眯眼,看路宴久的目光有些冷。   顶着对方锐利的视线,路宴久心头感到有趣, 眉梢微扬,竟是一伸手揽住池殊肩膀,在后者“你是不是吃错药了”的眼神下,口吻惬意而温和:   “池池的衣服被那些鬼撕破了,我自然就把我的衣服借给他,刚刚那一路上可危险了,只有我们两个人,好不容易逃了出来……我抢了你在池池身边的位置,白昭,你不会生气吧?”   对方盯着他放在他肩膀上的那只手,语气硬邦邦的:“我不生气。”   路宴久微微一笑:“也对,那么危险的地方,你又不在,池池只好依靠我了,毕竟我跟池池可是很好的朋友。”   白昭舌尖抵了抵后槽牙,没说话。   池殊:……?   他以前怎么不知道路宴久居然这么茶?   场地内一共设置了三个游戏,四人一道往其中一个走去。   【对视180s挑战】   【禁止使用天赋和道具。】   一名穿着绅士礼服的瘦高男子站在摊铺前,他的身后是六个小房间,被黑色的帘子遮着,看不见里面是什么。   一个玩家小心翼翼地问他:“你好,能问一下详细的游戏规则吗?”   男子抬起死鱼眼,一脸被迫上早八的尸体样,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进去,和镜子对视3分钟,成功后出来,2个彩蛋。”   玩家:“可以多次进去吗?”   男子:“可。”   然后他就像个死人微活的npc一样,耗尽了今天的对话次数,不管之后玩家们怎么问,再也不说话了。   池殊他们来到的时候,第一批玩家已经分别走进了那六个房间,他们在外面等待,很快,第一个玩家就出来了。   竟然是沈锦熙。   他的脸色并不好看,汗湿的发丝粘着额角,琥珀色的眼睛幽暗而冷,像是经历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事,薄唇苍白,紧绷成一条直线。   沈锦熙的眸光往外一扫,注意到了池殊几人,眸中的冷意倏然被温和取代,却只像虚华的浮雕一样形于表面,未及眼底。   “真巧。”路宴久最先开了口,“里面有什么?”   其余的玩家屏息聆听。   沈锦熙盯了他几秒,轻轻一笑:“进去了不就知道了,总之不是什么好东西。”   说罢,他便拨开人群往外走去,扬扬手:“回见。”   池殊眸色动了动。   可以重复进行的游戏,但沈锦熙没有去第二次。   看来镜子里的东西让他宁愿放弃奖励也不愿意再面对一遍。   又一个房间的帘子被拉开。   这次出来的玩家浑身颤抖,跌跌撞撞,几乎站立不稳,他的队友连忙冲上前来扶住他的胳膊,下一秒,鲜红的血水从他的双眼里流了出来,而后是两颗血淋淋的眼球。   他捂着空空如也的眼眶,发出凄厉的惨叫。   玩家的头顶上,跳出了【游戏失败】的红色提示。   池殊微微皱眉。   看样子,玩家会在镜子里见到自己恐惧的事物,在这过程中,不管多么害怕,也不能移开视线,否则就会被剥夺双眼。   他把这个推测跟几人说了,随即便抬步走入了帘子。   面前是一面布满黑雾的镜子,高达三米,占据整面墙壁,池殊能从其中隐约看见自己的倒影。   空间是全封闭的,一旦踏进其间,就仿佛与外界彻彻底底地隔绝,过分安静了,他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呼吸与心跳声。   池殊凝视着巨大的镜面。   说实话,他也很好奇,自己到底真正恐惧什么。   雾气散去,镜子里出现一条荒凉的小路,一道细长的人影出现在路的尽头。   池殊每眨一下眼,人影便会朝他靠近一点,她的身影越来越清晰,猩红的裙子仿佛流着血,黑色的长发后,无法看见女人的脸庞。   女人来到了他的身前。   她的身形几乎充满了整个镜子,池殊不得不仰视才能看到她的头,紧接着,两只苍白的手扒住镜框,长发褪去,女人纤长的脖颈猛地探出,青白的面孔与血红的眼眶近在咫尺。   仿佛在下一秒就要贴到他的脸上。   池殊面无表情。   虽然冷静被夺走,但这种场面,基本连让他害怕的情绪都产生不了。   对视了几秒,女人慢吞吞缩回了头,顺手拔下他的一缕头发,哑声问:   “颜色很好看,在哪里染的?”   池殊:……   雾气重新浮起,女人的影子消失在镜中。过了几秒,镜中的景象重新清晰。   一具青色的巨人观尸体横躺在地上,隆起的腹部中爬出青紫色的婴儿,它们被脐带连接着,四肢着地地朝他爬来。   婴儿的脑袋忽然掉落,随着咿咿呀呀的哭声,几颗头颅滚到他的身前,脑壳消失,露出粉红色的脑子,褶皱里长满婴儿的小脸。   无头的幼小身躯上,睁开了一双双黑色的眼睛,一张一合,发出尖锐的怪笑或哭声。   池殊不动声色。   这个场景让他有点掉san。   但恐惧倒没多少。   于是尸体和婴儿都消失了,镜子变成一片漆黑。   仿佛在酝酿什么大招似的,这次雾气涌动的时间格外久,终于,它缓缓散去,浮现出一道修长高挑的人影。   池殊觉得这个影子有些熟悉。   镜中的青年神色冷漠地看着他,漆黑的发丝下,浅茶色的眸子清凌冷淡,高贵不可侵犯,他穿着白衬衫长黑裤,领口的第一颗扣子锁到喉结,显得禁欲又高高在上。   是他自己。   池殊并不觉得自己长得有什么好怕的,直到——   青年身后漆黑的背景里,伸出一根粗大的触手。   那根暗红色的触手抚摸上青年修长的脖颈,带着黏腻的水声,被他摸到的地方立刻浮起一片诱人的绯色,他衬衫的扣子被灵活地挑开,一路解到腰腹,露出大片冷白紧实的皮肤。   青年似乎想挣扎,又被几根触手缠住了身体,他被迫跪在地上,湿润上挑的眼尾带着绯色,长睫颤抖,色泽剔透的眼眸中晕着迷离的水雾。   触手犹如情人般绞住他细弱的颈,暧昧地摩挲,他的胸口因喘息颤抖,锁骨也透着粉,再往下,一根触手探入青年被衣料掩盖的胸膛,半透明的衬衫揉得凌乱,隆起引人遐想的弧度。   镜子因他呼出的气息染上朦胧的雾气,青年的身形宛如撑开的弓,因紧绷而微微颤抖,汗水沿着他的腹肌流下,没入被扯下半截的裤腰。   池殊:我!!!   【为什么画面打马赛克了?!让我康康!!】   【到底有什么是我们尊贵的vip看不得的?】   【我刚刚好像看到了主播,然后一闪就被打码了?】   【赌一毛钱,主播没穿衣服。】   【为什么别的玩家都是鬼啊什么的,主播这画风突变?】   【可能在主播的眼里这种事比鬼更可怕罢,主播脸都吓白了。】   【所以到底是什么啊,可恶,为什么要打码?异渊你别玩不起!】   像是对池殊的反应感到满意,镜子继续发力。   一道高大身形浮现在青年的背后。   他的下巴压着对方的肩,半强迫地把人圈入怀中,宽大的手掌锢住青年的腰身,银色的发丝下,一双蛇瞳般青金色的眸子玩味地注视着镜子外的池殊,阴冷贪婪的目光仿佛要将他剥皮拆骨,吞食入腹。   池殊向他比了个中指。   下一秒,镜子发出尖锐爆鸣,蛛网般的裂纹遍布镜面,男人与青年的面容都被割裂,化作无数碎片掉落到地上,露出漆黑的墙体。   看着地上黑色的碎片,池殊有些茫然。   这算游戏成功还是失败?   他可什么都没做,应该不用他赔吧?   ……   池殊从帘子内走出后,就收到了许多意外与探究的视线。   因为他的反应实在太奇怪了。   其余出来的玩家面上无一例外都带着恐惧,但他的表情就像被人的鼻涕糊了一手的嫌弃,还带着几分困惑与迷茫。   池殊扫了一眼视野的右上角,发现彩蛋的数目从0变成了2。   那就是游戏成功了。   不枉费他忍受精神污染那么久。   另外三人应该在他之后走了进去,还没出来,池殊想着这个游戏反正可以重复玩,于是决定再刷一次。   不就是一个长得和他很像的人被触手按摩身体吗?这有什么?只要奖励给够,他想摸多久摸多久。   这里的玩家多了起来,池殊只能先站在其中一面帘子后进行等待。   死鱼眼男子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快速走进了池殊呆过的那个房间,几秒的死寂后,外面的玩家听见帘子内发出一声咆哮:   “为什么镜子炸了?!”   男子捡起地上的其中一块碎片,陡然间,手指一颤。   熟悉的气息……   是祂……   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几下,走了出去。   来到外面,男子怒气冲冲的目光在四周不明觉厉的玩家身上转了转,很快锁定目标——   “你!”   池殊一脸无辜,视线往左右看。   “就是你!”   他伸出涂着黑指甲的手指,险些戳到池殊脸上,大喊道:“你不许进去了!快滚快滚!马上滚出去!”   池殊:“凭什么?你不是之前说可以重复玩吗?”   男子噎了一下,恨不得扇几分钟前的自己一耳光,气急败坏道:“这是隐藏规则!把镜子打碎的人不许再玩!快滚蛋!”   一边说着,一边把对方用力往外推,如同在赶瘟神。   打量着他的表情,池殊眸光一转,弯起唇,阴恻恻地说了一句:“我会让他来找你。”   男子的表情凝固了。   他拉着池殊的胳膊走到角落,愤怒低声问:“你到底想怎样?!”   池殊想了想,慢吞吞比了个数:“破财消灾。我要八个彩蛋。”   男子险些破口大骂:“我最多给你两个!多的免谈!”   池殊睨着他,不说话。   他咬牙:“三个!小姑娘,做人不要太黑心!”   池殊眯眼:“六。”   “四个,不能再多了!”   池殊见好就收,弯眼一笑:“好啊,那就四个,成交。”   男子面沉如锅底,给他转了四个彩蛋,怒声:“不许在我这边转悠,要祸害就祸害别家去!”   他瞪了池殊一眼,怒气冲冲地走了。 第133章   池殊在门口百无聊赖地等了一会儿, 等到另外三人出来了,上前和他们汇合。   几人的面色就和之前走出的沈锦熙一样,不太好看, 短暂的时间里,都没有人说话。   在刚刚等待的时候, 池殊已经意识到自己和其余玩家不一样的原因了。   因为他过去的记忆是假的。   单调,苍白, 几乎没有任何情感的波澜, 镜子自然无法捕捉到根植于他内心处最恐惧的事物。   池殊迫切地想要知道自己的过去到底是什么样的, 但现在只能等待。   下一个副本,就能解开他的困惑了。   另外三人都没有再玩一次的意愿,池殊是没得玩了, 于是他们朝下一个游戏走去。   【惊喜盲盒。】   【禁止使用任何天赋和道具。】   柜台后的是个小孩子, 坐在高高的椅子上, 扎着双马尾, 秀气惨白的小脸雌雄莫辨,黑漆漆的眼珠盯着他们, 莫名有些瘆人。   对方的旁边放着一面牌,上面写着游戏规则。   【每人限投一次飞镖, 投到数字几就抽几次盲盒, 盲盒必须在抽到后立刻开启。】   小孩的左手边有一排靶子, 几名玩家正在那里掷飞镖,他的身后是一些房间, 顶上用血字写着【盲盒屋——每间最多容纳五人】。   他们来到了投靶处, 池殊站在一个拿着飞镖跃跃欲试的玩家背后,发现靶子上的数字从1~7,除此之外, 上面还分布着一些小小的卡通图案。   有鬼头,爱心,以及圆球。   所有的靶子都是一样的,池殊前面的那个玩家投中了6,她发出一声欢呼,和队友一同进了盲盒屋。   池殊拿起一只猩红的梭形飞镖,若有所思。   规则上没说盲盒里会开出什么,也许是有用的彩蛋或道具,也许是一些不好的东西,比如……鬼。   这里距靶子两米半左右,池殊没练过这个,不知道自己准头如何,他微微眯起左眼,修长的食指与拇指间捻着镖身,与自己太阳穴的位置平齐。   周围的环境比较阴暗,这无疑增加了瞄准的难度,他思索一瞬,对准下方圈5的空白处,掷了出去。   飞镖脱手,在空气中划过一道弧线,最终稳稳扎中了圈3,没有碰到任何图案。   池殊微微松了口气。   他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数字大不见得是好事,等连开七个盲盒跳出来的全是鬼就老实了。   另外三人也结束了投镖,投中的是4或者5,池殊并不认为他们没办法投中最大的数,大概率是出于和自己一样的考虑。   关于特殊图案,白昭投了爱心,路宴久投中了圆球。   他们一道进入了一间空的盲盒屋,这里面积很大,却空空荡荡,正中央孤零零在台上放了个铁盒子,里面就是他们要抽的盲盒。   池殊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回身转了转门把,发现门从外面锁死了。   “看来要等我们抽完才能开门了。”夏影说。   白昭:“谁先来?”   池殊沉默一瞬,道:“我先吧。”   正好,他想试试自己的运气。   他走到盒子前,把手伸进了上方圆形的洞里。   铁盒从外形看并不大,但里面的空间却意外的宽敞,池殊伸长手指,腕骨往周围转了一圈,指尖都没碰到边,圆形的弧度蹭过他的掌心,看来这些就是“盲盒”了。   池殊摸出一个,只有巴掌一半大小的球捏在他的掌中,是白色的,看上去格外无害。   另外三人聚集在他的身边,盯着他手中的盲盒。他提醒道:“我打开了。”   说着,池殊两手轻轻一拧,咔嚓一声,盲盒应声而开。   阴寒的冷意扑面而来。   盲盒在他的手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面前多出的一道青白瘦小的人影。   它冰冷的手指紧紧攥上池殊的小腿,仰起头,浮肿惨白的小脸上,咧出一个愉悦而夸张的笑容,古怪的笑声自喉咙的深处响起。   “又见面了,姐姐。”   寒意从裸露皮肤直窜上天灵盖,他一阵头皮发麻。   池殊:……!   这鬼怎么还在追他?!   看见这一幕,身旁的三人齐齐出手,强烈的攻击迫使鬼孩不得不松开了对池殊的桎梏,投来的视线冰冷而怨毒,开始应付他们。   白昭:“你继续开盲盒,不用等。”   他们剩余的时间不多,池殊直接从盒子里摸出了两个盲盒,打开其中一个——   黑雾涌起,一道惨白的人影浮现在视野里。   女人的面庞被黑发盖住,周身带着湿冷黏腻的水汽,空荡荡的裙摆悬浮在半空,很快加入了战局。   路宴久忍不住吐槽:“怎么又来一个?!你这运气也太差了!”   池殊冷漠地哦了一声,毫不停留地伸手打开最后一个。   长痛不如短痛,他已经做好了连中三次奖的准备了。   另一头,三人已经将鬼孩处理完毕,被禁锢的小鬼发出凄厉的惨叫,他们一边应付女鬼,一边如临大敌地盯着池殊的动作。   盲盒打开——   无事发生。   几人松了口气。   但池殊的眼前跳出系统的提示。   【恭喜玩家获得一次性道具:黑锅。】   【道具介绍:把它戴到头上,提高你百分之50吸引周围鬼怪与人仇恨值的概率,持续时间:10min。】   池殊:……   攻击性不高,侮辱性极大。   他运气还是那么差。   在他之后,另外三人依次摸完了盒子里的盲盒,有了池殊的前车之鉴,他们都做好与一堆怪物战斗的准备,但等盲盒摸完了,他们三平均每人只摸出了一只鬼,其余的要么是道具,要么是彩蛋与命数值。   于是三人瞬间都明白了,问题出在池殊身上。   场地内最后一个游戏是【鬼牌迷宫】。   穿着旗袍的女人交叠双腿坐在柜台后,肤色苍白,嘴唇血红,在她的右手边,写着游戏规则。   【两人一组,和另一组进行比赛,获胜方彩蛋翻倍,败方彩蛋数目减半。】   【比赛规则:一人进入鬼迷宫变作“棋子”,另一人作为执棋者。游戏开始后,双方执棋者有十秒时间记忆迷宫地图。执棋者与棋子可以全程进行联络,棋子先到达终点方获胜。】   【双方牌盒中有四十张鬼牌,十张武器牌,十张道具牌,执棋者有七次抽取的机会,抽取的牌会直接作用于棋子身上。】   【双方棋子和执棋者限制使用天赋与道具。】   池殊:“我们这里有四个人,两两分组,你们谁要跟我——”   白昭:“我和你。”   池殊眨了下眼,视线投向另外两人。   路宴久拉了一把旁边的夏影,挑眉:“可以,那我跟小夏一组。”   很快分好了组,双方各自进行商讨。   池殊现在有六枚彩蛋,白昭有五枚。   “我开盲盒的时候获得了一点命数值。”白昭道,“命数值和彩蛋可以互换,我打算把它换成彩蛋。”   投入越多,回报越多,但同样的,也伴随着更大的风险。   池殊点头表示同意,想了想,问:“你打算要什么角色?”   其实两人的分工不言而喻,但池殊有所顾虑。   白昭:“棋子。怎么,你还想进迷宫里跟那些鬼打架?”   池殊提醒他:“执棋者要抽牌。”   白昭:“你总不可能连抽七次都是鬼牌吧?”   池殊:其实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为了防止对方动摇,他没把这句话说出来,只是拍了拍白昭的肩:“你放心地去吧。相信我。”   白昭:……   他总有种不妙的预感。   两人带着十六颗彩蛋入场,很快匹配到了对手,对方的组合是两个女生,短发的是执棋者,长发的是棋子。   双方执棋者坐在一张类似于乒乓球台的两端,中间用隔音玻璃完全隔断,在他们的面前,各有一个牌盒,除了开局的十秒,迷宫全程是无法被执棋者看见的,只能通过与棋子的交流来判断他们的方位与走向。   棋子进入的两个迷宫完全相同,里面分布着障碍物与鬼怪,游戏开始后,一张虚拟地图出现在池殊的眼前。   顶上是不断跳动的十秒倒计时。   池殊视线一扫,便将整座迷宫的结构在脑海中勾勒出来。   迷宫的复杂难度偏中档,如果没有鬼怪且不走错路的话,六分钟左右就可以速通出口,但即使是最短的路线,路上也会遇到至少三只鬼以及两处路障。   游戏限制了棋子天赋和道具的使用,意味着执棋者必须抽出有用的牌,才能让他们有对抗鬼怪的资本。   倒计时结束,游戏正式开始。   池殊的指尖抵着左耳的耳机,视线透过玻璃,毫不回避地对上另一头执棋者的眼睛,语速快而清晰:   “从起点出发往前走十步,遇到岔路向左,在第二个路口,你会遇到一只鬼,和它对上后,继续往前跑,试着能不能甩掉它。如果我让你汇报当前位置,优先观察天花板与左右两侧是否存在记号,如果没有,就去最近的岔路,告诉我拐角的标记。”   冷淡磁性的女声贴着耳朵响起,不容置喙的命令口吻,白昭眸色微动,照着对方所说的快步往前赶去。   迷宫里的环境十分阴暗,四周墙壁等距离点着幽蓝的鬼火,他的影子被分成两道,扭曲地爬上坑坑洼洼的石墙。   十步后,白昭向左,很快经过第一个路口,他凝神注视左方晦暗的阴影,一只鬼从那里猛地窜出。   青白的面孔,没有眼睛,长着血淋淋的大口,朝他扑来,白昭早有准备,蓄力的双腿往旁一闪,转头冲进了黑暗。   在对上的第一时间他就认清了当前的局势,那只鬼恐怖的气息是他光凭肉身无法在短时间战胜的,和它纠缠,只会平白浪费时间。   池殊在这头听到了白昭变得急促的喘息与脚步的回音,搭在桌上的纤长食指不紧不慢敲击着桌面,视线对上短发女人的眼睛,弯唇一笑。   女人沉着眼,对着耳机那头说了句什么,撇开了视线。   棋子在迷宫内跟鬼搏斗,而在外面,执棋者双方也进行着无声的较量。   记忆地图的时间本就极短,双方棋子的进度并不公开,一旦被对方的举止迷惑自乱阵脚,就很容易做出错误的决策。   白昭已经跑了一段路,但背后阴冷的气息越来越近,他哑声:“甩不掉!”   “冷静。”   池殊的声音贴着他的耳根响起,激起一阵细微的麻意,像有电流窜入他脆弱的神经末梢,莫名地,白昭胸腔后剧烈的心跳一点点平静下来。   “继续往前。”他下达指令,“到第一个岔路后告诉我看到了什么标记。”   紧紧盯着玻璃对面的执棋者,短发女的额角沁出些冷汗。   紫发女人将手伸入牌盒,眸中浮着些漫不经心的笑意,紧接着,她将手从中收回,修长的中指与食指间夹着一张薄薄的纸牌。   紫罗兰色的牌背正对着她,瑰艳的花纹在她白皙手指的衬托下,秾丽欲滴。   短发女抿了抿唇。   这么快。   对方的举动,说明她的棋子已经遇到了第一只鬼。   ……自己能赢吗?   像是对牌面感到满意似的,她的唇角微微扬起,下一秒,纸牌在她的指尖化作蝴蝶般的灰烬消散。   看着这一幕,短发女心底微沉。   对方大概率是抽到了有用的牌。   当然,也不排除是故意迷惑她的可能。   白昭已经冲到了最近的岔路口,借着摇曳的鬼火,他看清了墙体阴影处一个模糊的图案。   鬼已经近在咫尺,来不及思考那到底是什么,他凭着直觉道:“太阳!”   “右。”   白昭脚步一拐,往右跑。   突然间,阴冷的气息从左手袭来,出于对危险本能的直觉,他弯身一倒,怪物的攻击贴着他的头皮擦过,白昭猛地对上一双血丝遍布的眼睛。   他怒道:“草!为什么又来一只!”   耳机那头沉默了一瞬。   “抱歉,我抽到鬼牌了。”   与此同时,短发女这边也碰到了第一只鬼,她用微微汗湿的手从盒子内抽取了一张牌,目光触及的瞬间,无声松了口气。   是武器牌。   一把短刀。   运气不错。   她抬头的时候,正好对上池殊笑盈盈的眼,那双眸子仿佛能洞穿她的内心,短发女不动声色地把视线收回。   对方抽到的牌也许比她手上的更加强力。   耳机那头传来白昭的声音。   “我要武器,不然会被它们困死在这里!”   白昭咬牙:“继续抽!三分之一的概率,我还不信你抽不到有用的。”   池殊也正有此意。   他伸手从盒子中抽出一张。   看到上面图案的时候,他目光有一瞬间的凝固。   又是鬼牌。   “白昭。”   池殊缓缓叫出他的名字,口吻惆怅:“你再坚持一下。” 第134章   短暂的死寂后, 耳机那头传来对方的一串国骂。   池殊神色如常,照单全收。   他一手托着下巴,屈起的指尖抵着桌面, 在脑海中思索着对策。   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的短发女抿了抿唇。   两次都抽到有用的牌了吗……   运气也太好了。   她的视线忍不住挪向手边的牌盒。   自己要不要再赌一下。   ……   迷宫内,新加入的那只鬼将白昭的前路给封死, 铺天盖地的冷意席卷而来,瞬息之间, 他就被彻底包围。   狭窄的通道内, 三只形状畸形的鬼怪俯视着中央的男人。   幽蓝色的鬼火将他的面容照得忽明忽暗, 漆黑汗湿的发丝贴着脸颊,白昭俊冷锋利的眉骨压下一片晦暗的阴影,绷着唇, 冰冷的视线扫过怪物们狰狞怪异的形体。   下一秒, 它们猛地朝他扑来。   他压低身形, 利落地往角落一滚, 避开两只鬼的合击,又用手臂生生格挡下身前的一击, 巨大的反冲力震得他臂膀发麻。   白昭喘着气,耳麦中传来对方的询问:“能甩开它们吗?”   他暗沉的视线扫过虎视眈眈的鬼目, 舌尖抵了抵后槽牙, 气笑了。   白昭哑声:“当然。”   听着那头男人的喘息, 池殊:“位置。”   闪躲的间隙,白昭余光掠过右侧墙壁, 捕捉到了那一闪而逝的图案:“一把剑。”   “剑柄方向, 二十步,左转,五步后触发机关, 立刻用身体贴住墙壁。”   池殊毫不停顿地下达指令。   为了让白昭摆脱那三个鬼,他绕了点路,他要利用那里的陷阱处理掉它们。   另一边,短发女的棋子已经用短刀重创了那只鬼,它暂时追不上来,她正让队友绕开路障,继续往终点前进。   “短刀损坏了一半,抵挡不了下一次的袭击了,而且我用得不顺手,你试着再抽张牌给我。”耳麦对面的女人说。   短发女无声捏了捏桌下的手指:“我会判断的。”   她不是不想,只是害怕抽到鬼牌。   忽然间,她注意到了对面池殊的动作,瞳孔微缩。   又抽?!   对方的右手探入牌箱,正在抽取第三张牌,似乎觉察到她的注视,扬起眉,露出一个颇为愉快的笑。   她动了动唇瓣,即使听不见声音,短发女也能通过唇形辨别出她说了什么。   要·输·了·哦。   她沉下眼,迫使自己冷静。   ……对方好像一点也不害怕抽到鬼牌。   池殊从中捻起一张牌,视线扫过牌面,露出一抹遗憾之色,虽然他极力掩饰,但还是被短发女捕捉到了。   看来是抽到鬼牌了。   也对,她的运气不可能一直这么好。   短发女咬着唇,开始快速分析。   但她似乎并不恐惧,也就是说,她之前抽到的那两张牌里,很可能有强力的道具和武器,足够让棋子对付新来的鬼。   对方有恃无恐。   短发女做了个深呼吸,把手伸向旁边的牌盒。   此刻,“有恃无恐”的池殊正跟牌面上那个狰狞的鬼头大眼瞪小眼,看着它消失在自己的面前。   他这次抽到的鬼牌……上面的图案好像比之前还要大一圈。   弹幕里飘过一串幸灾乐祸的哈哈声。   池殊:……   人的运气怎么可以差成这样。   迷宫内,几乎在白昭用脊背贴上墙壁的瞬间,尖锐的破空声从不远处的黑暗袭来,冷意贴着他的鼻尖掠过,那是数十根极长而锋利的钢针,冲击力大足以穿透几个人并排的身体,遭受袭击的鬼怪发出刺耳的惨叫。   在这个迷宫内,物理攻击对怪物有着明显的效果。   还未来得及松口气,熟悉的危机感从近在咫尺的地方袭来,白昭狼狈地一滚,怪物的爪牙立刻在他之前呆的地方留下极深的抓痕。   不是,又来?!   第三张了!   一具巨大扭曲的影子在白昭的眼前逐渐清晰。   它身上暗红的肉块不断隆起蠕动,生长着数十只人的手臂,肉的缝隙间,是一只只猩红色的眼睛。   耳边传来池殊的声音:“往机关发出的方向走,遇见岔路向左,第三个路口,你会遇见第二只鬼。”   白昭躲过怪物手臂的一击,怒道:“你确定是第二只?!”   池殊:“本地鬼的第二只。”   白昭已经不想说话了,照着他的指令,埋头往前飞奔。   鬼火疯狂颤动,他踩在怪物庞大的影子上,不时躲过来自身后疯狂的袭击,狭窄的通道内,回荡着沉闷的脚步声与嘶吼。   白昭道:“它追太紧了!”   眼见着冲过第二个路口,下一只鬼就在前面,他一边喘息一边哑声:“你想个办法抽——”   刺骨的冷意瞬间冲向他的面门。   与此同时,背后那只怪物的攻击也随之袭来,两相夹击下,带起的劲风使墙边鬼火猛地暴涨,火焰深处的人脸无声狂笑。   白昭被反冲力震退了数米,两只鬼怪堵在面前,他狠狠擦掉嘴角的血,火气也噌得上来了。   “你不用管我,放开了抽,抽到鬼算我的!”   听到耳麦那头的声音,池殊敲击桌面的手指微微一顿:   “前面十五步有陷阱,把它们引过去,你从左边绕。”   他不动声色地想着:   对面的女生刚才大概率抽到了一张鬼牌,虽然她露出松了一口气的模样,但演得太过,应该是做给他看的。   同样的,女生动唇形的速度变快,看样子她们那边也碰到了迷宫里的第二只鬼,现在正在遭受夹击。   他们两人的进度都已经来到了中程,就看谁能最先到达终点了。   池殊又从盒子里抽了一张牌。   淡淡扫了眼,他就收回视线。   鬼牌。   呵呵。   连抽四张鬼牌,简直是太幸运了呢。   直播间:【主播不要太伤心了,非到极致何尝不是一种欧呢哈哈哈哈。】   白昭刚将其中一只鬼引入陷阱,熟悉的危险气息便直逼面门,身体凭借本能迅速闪躲,转头就看到一只新的鬼怪加入了战局。   寒意近在咫尺,他面无表情,甚至有些麻木。   已经不想骂了。   累了,毁灭吧。   池殊:“位置。”   闪躲间,白昭的视线在四周迅速扫过,没有发现任何明显的痕迹:“等等。”   他咽下喉间涌起的血腥味,一个急刹躲过袭击,往最近的岔路跑去。   耳麦里传来风声与怪物的吼叫,池殊的视线落在牌盒之上,表面古铜色的纹路交织成一双狭长的眼睛。   牌盒里现在剩下三十六张鬼牌,二十张武器与道具牌。他还有三次机会。   池殊说:“再陪我赌一把吧。”   他的声音化作电流蹿过白昭的耳膜,明明不重,却令耳后根脆弱的皮肤细微战栗,麻,而且痒。   岔路近在咫尺,白昭眯眼试图看清拐角的标志,脑海中却莫名其妙浮现出那人指尖抵着耳机说话的模样,红润的唇瓣轻启,用冷淡的口吻下达命令,不疾不徐吐出他的名字。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赌!有本事你再连抽三张鬼牌,这我也认了。”   他终于看到了墙壁上模糊的印记,鬼怪这时在背后发动袭击,白昭借力躲避,闪到一边。   激烈的碰撞声中,白昭的声音哑而不真切:   “羽毛。”   池殊的手已经伸出牌盒,余光注意到对面执棋者眼中一闪而逝的慌乱与愕然,微微一笑:   “直行,第一个岔路往左,十步后,第三只鬼。”   单薄的纸牌在他的指间静止,他注视着牌面上的图案从边缘开始融化,一扬手指,灰烬便消散于空气。   “你刀用得顺手吗?”   随着他的声音,一把中等长度的刀凭空出现在白昭的手中,他下意识攥紧,粗糙的花纹硌着他的掌心,坚硬,冰冷。   白昭的眸中掠过冷意:   “放心。”   他早就受够了被这群家伙追得四处逃窜的狼狈了。   池殊:“给你五秒,五秒后,继续前进。”   耳麦里的声音毫不留情地开始倒数。   “五。”   白昭回身,背后长满手臂的怪物趁机朝他发出数击,他借力一脚踩在对方蠕动的肉块上,重量将它的身躯猛地往下压了压,他飞身跃起。   “三。”   白昭:“四呢?!”   池殊没理他,冷漠吐出:“二。”   白昭在半空一个后翻,带起的风令火舌窜上屋顶,他手中刀刃切劈向下,直直砍向怪物后脊处猩红的眼睛。   没入的瞬间,数十只眼球犹如浆果般炸开,红红白白的黏液高高溅起,他目露嫌恶,一脚往上踢向怪物前胸,刀刃借力滑下数十厘米。   “一。”   它的头颅断肢和白昭的身体一道落地,刀身出现黑色的裂纹,隐有崩裂的迹象。   白昭转身便往通道的深处冲去。   另一只鬼怪在他后面追了上来。   奔跑间,白昭道:“最多再杀一只鬼,刀就会断。”   池殊:“那就再抽一张。”   他往牌盒伸出了手。   另一边,短发女的额间无声渗出些冷汗。   从开始到现在,她一共抽了三张牌,一张鬼牌,一张短刀,一张枪。   那把枪无疑对棋子的行动有着巨大的帮助,对方顺利解决了遇上的两只鬼,但……她有些记不清迷宫中部那段路是怎么走的了。   短发女藏在桌子下的手指用力攥紧。   对面那个女人,从始至终都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她根本看不透对方。   她已经在抽她的第六张牌了。   她是怪物吗?!   短发女咬牙,一把将手探入牌盒,毫不犹豫地摸出一张。   视线对上牌面的瞬间,她瞳孔微缩,呼吸禁不住急促起来。   【道具牌。】   【使用此牌,你的棋手会和对面的棋手立刻进行位置互换。】 第135章   此时此刻, 白昭已经遇到了迷宫内的第三只鬼。   惨白瘦高的白影从通道的一侧飘出,阴冷怨毒的视线穿过漆黑的发丝,死死盯着他。   冷意侵入四肢百骸的一瞬间, 刀刃猛地朝女鬼袭去,却只堪堪斩下它的一条手臂, 应声而断。   与此同时,另一道攻击从后颈袭来。   白昭尝到舌尖炸开的血腥味, 骂了句草。   他哪还不知道对方刚刚又抽到了鬼牌。   六张牌中奖五次, 运气也真够好的。   情急之下, 他一把抓起地上刀刃的碎片,锋利的铁刃破空扎入女鬼的身体,反手将刀柄卡入怪物的血盆大口中, 趁着喘息的空当, 拔腿就跑。   刚迈出一步, 强烈的眩晕感袭来, 当视野重新清晰,周围的环境隐约变了一个模样, 周围环伺的鬼怪竟消失不见,他的影子在火光下模糊扭曲, 白昭沉下眼:   “迷宫变了。那些怪物都消失了。”   池殊正揣测着对面执棋者抽到牌后突然变化的神色, 闻言一愣:“告诉我位置。”   耳麦那头很快传来回答:“一轮弯月。”   池殊瞬间从脑海中的地图定位到对方此刻的位置,   白昭……又倒回去了?   意外之色在眸底一闪而逝,池殊手指抵着下巴, 扫过女生苍白的脸庞。   他应该猜到发生了什么了。   “没事。我们继续。”   池殊说:“贴着墙壁往回走, 第一个岔路往右,二十步,你会再次遇见第三只鬼。”   他想了想, 又问:“位置变前,你那有几只鬼?”   白昭:“三只。”   池殊:“挺好的。”   白昭:?   你到底在好些什么?   还没来得及问出口,耳边传来一声轻笑:“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很厉害。”   白昭被他那一声笑弄得耳朵发麻,仿佛对方此刻正贴着他脆弱的脖颈讲话,压下心头不自在的感觉,他闷闷嗯了声,埋头赶路。   *   怎么回事。   到底怎么回事。   听着耳机那头队友慌乱的喊叫与鬼怪的嘶吼,短发女的脊背已经被冷汗打湿。   事情本该顺利的。   那个女人……为什么会抽到这么多鬼牌?!   她猛地抬起头,正对上池殊微弯的眼眸,里面毫不掩饰盛着笑意,如同看一只自投罗网的猎物。   之前对方抽到那些牌的游刃有余,竟然全是装的……   意识到这点的瞬间,强烈的绝望感令她浑身发软。   短发女带着恨意地盯着池殊,胸口剧烈起伏,骂人的话险些脱口而出。   那你干什么抽那么多牌?抽很多鬼牌你很开心吗?!   仿佛全然没觉察到对方要把自己活剥了的眼神,池殊慢悠悠从盒子中取出一张牌。   最后一张了。   【道具牌】   【一团能把敌人黏在原地的绿色史莱姆。你也可以把它放到你的头上。】   纸牌无声消失在他的指间。   池殊好像有点理解自己的运气加成是怎么操作的了。   他总会在非到极致的时候欧一把。   *   最终,白昭用一团绿油油的史莱姆控制住了女鬼,面沉如水地从迷宫终点走出后,把碰过史莱姆的手擦了又擦,但那种软趴趴的恶心触感依旧挥之不去。   作为胜方,池殊已经从柜台的旗袍女人那里取来了三十二个彩蛋,按照他和白昭的一开始的贡献比例,他拿了十二个,剩下的都递给了对方。   “平分吧。”白昭把四个彩蛋推了回去,“你指挥得不错,没有你,也不可能赢。”   眼看对方态度坚决,池殊欣然接受,笑道:“谢谢。”   目光在他弯起的眉眼短暂停留了一瞬,白昭便移开视线:“嗯。”   路宴久那边比他们这里结束的要快,显然,夏影没有像池殊一样七次抽五张鬼牌的逆天运气,汇合后,列车的停靠时间也到了尾声,只剩下三分钟,他们连忙去往彩蛋商店兑换盲盒。   池殊换了一个高级盲盒与中级盲盒后,没来得及打开,就跟另外三人往列车的方向赶。   因为他们这边有排行榜前列的面孔,池殊几人基本上没遭到过不长眼的玩家来袭击,但其余队伍不像他们这样,在四人进行游戏的时间里,外面发生了数不尽的大大小小的混战与偷袭。   彩蛋获取的难度并不是很高,但也不算容易,有限的四十分钟里,总有无法获得五个彩蛋换取命数值的红方玩家试图杀人换命,冲突就被这几点火星点燃,场面一片混乱。   周围有三辆一模一样的列车,时间紧迫,他们已经顾不上纠结,直接冲进了最近人少的那扇车门。   很快,车门合拢,列车启动,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池殊打开了刚获得的【中级盲盒】。   【恭喜玩家获得垃圾:一根树枝。】   【没什么好介绍的,就是一根树枝,平平无奇,能对敌人造成10的负九次点伤害。】   池殊:……   他不死心地打开下一个盲盒。   【高级盲盒】   它的外表金光闪闪,一看就装着好东西,打开的瞬间,池殊被四射的金光闪了下眼。   【恭喜玩家获得特殊道具:一次性求生锤。】   【道具介绍:列车的窗户就连外面的怪物都难以打碎,但这把锤子可以,当你敲击的瞬间,会百分百吸引附近乘客的仇恨值。仅限当前副本使用。】   池殊将锤子收好,听见广播里传来女声,夹杂着并不明显的电流音。   【尊敬的各位乘客,你们好,现在是晚上八点四十五分,本列车将在明日上午八点准时抵达幸湖,你们即将到达人类最后的庇护所,终点站外已有工作人员在等候,祝愿各位乘客开启崭新的生活!】   池殊缓缓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经历上站的异变后,列车似乎又回归了正常,而且,不管是从哪辆希望号上车的玩家,都在列车启动后来到了同一辆列车,空间悄无声息发生了变化,而身处其中的人没有感觉到任何异样。   他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   暖黄的灯光下,池殊的唇瓣紧绷成直线,视线一寸寸挪过周围,乘客们神色麻木地与他对视,惨白的脸上隐有裂纹。他的影子投在身边漆黑的玻璃上,纤细而扭曲。   突然间,池殊快步往车厢的后方走去。   在他的背后,第一个乘客的后脑勺长出了一张人脸。   紧接着是第二张,第三张,苍白的脸拨开他们的头发,无声探出,上面蠕动的肉块一张一合,似乎在嬉笑。   池殊没有在这节车厢内看到夏影,对方或许还没回来,又或许被转移到了另一个空间。   当他拉开过道门的瞬间,呼吸微窒。   整节车厢的色泽都变得猩红,四面墙体折角的弧度变得柔软、圆滑,如同肉块,在头顶,盘亘着深红肥大的管道,它们的深处是一只只鲜红的嘴巴,里面长着眼球,投下如血的光晕。   这里就像……怪物的腹腔。   池殊往来时的地方回头看去,那些乘客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后脑勺的脸朝着他,正一步一步地、摇摇晃晃地向他走来。   车厢内的景象和这节一样。   池殊咬牙,猛地关上了过道门,沿着血红的路埋头往前。   “怎么回事?!”   猩红怪异的景象迅速掠过,耳边传来玩家们的声音,池殊隐隐闻到了血腥味,来自肢体变得扭曲错乱的乘客,他们的器官移位,头从后背长出,倒置的脸正死死盯着他。   池殊召唤出兔子道具,悬浮的电锯将几个朝他扑来的乘客劈成数瓣,血柱窜上天花板,在肠子管道的表面流动。   他仿佛没听见周围玩家疯狂的叫嚷与他们朝自己投来的奇怪的注视,步伐越走越快,好像身后有什么在追赶。   在列车离开莫比乌斯后,池殊的心头就产生了一阵没由来的不安。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不安越来越强烈,如同膨胀的棉花顶到嗓子眼,让他无法心安理得地坐在那个座位上,必须要做些什么来抵御内心的不安。   他感到恶意。   来自畸形的乘客,异变的车厢,以及——这个针对他的副本。   冷静被取走,池殊拼命掐着自己脆弱的掌心,指甲划出道道血痕,皮肉绽开,疼痛感令他的眼睛泛红,他的唇瓣被咬得毫无血色,很快池殊就尝到了口腔里弥漫的血腥味。   一张张惨白的脸从车厢内壁冒出。   它们交叠着,像密密麻麻的虫卵,上面点缀着五官,此刻狰狞地注视着他,怪异的视线犹如附骨之疽贴上他的身体,黏腻地蠕动,   池殊颤抖的指尖掐入掌心的伤口。   烦死了。   这个念头闪过的瞬间,兔子操纵着电锯猛地一挥,便将墙壁上的人脸铲下一片,它们掉到地上,有几张滚到池殊的前面,错位的五官嬉笑地望着他。   池殊一脚踩上去,头也不回地走了。   人脸在他的背后发出吱呀的怪叫。   他此刻已经来到了07车厢。   耳边忽然响起了系统的提示音,视野里的光屏呈现出血字。   池殊身形倏地一僵。   【本条消息面向所有玩家——本副本即将结束,当前副本总人数:40人。狩猎进入最终阶段。】   【现对猎物位置进行公示,持续时间:1小时。】   【猎物所处车厢以及临近两节车厢的玩家能看到猎物的具体坐标,祝各位玩家游戏愉快——】   系统音还没结束,他便拔腿狂奔。   07车厢内的玩家尚未反应过来,一道身影便贴着他们迅速掠过,几秒的死寂后,看着视野左上方地图不断移动的那个红点,他们齐齐追了上去。   与此同时,身处06车厢的沈锦熙在一片躁动中回头看向身后,地图上的红点即将脱离示踪范围,他眸光微动,跟了过去。   *   急促的追逐声踏碎空气,血液和残肢飞溅上墙壁,已经分不清来自怪物还是人类。   “别让她跑了——!!”   车厢的通道本就狭窄,此刻池殊前后皆围堵了一群玩家,他们呼吸粗重,带着热切的赤红眼睛死死盯着他,一边试图将他杀死,一边又提防着别人出手抢先。   处于包围圈的最中央,池殊眸底压着一片冷色,眸光掠过玩家们陌生的狂热的面容,唇角竟是带着笑的。就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电锯的嗡鸣声混着利器入肉声交错,扑上前的鬼婴发出嘶吼,玩家们的天赋与攻击道具不要命地往对方的身上扔,靠的近的一个不慎就受了重伤,场面一时陷入僵持。   沈锦熙在这时从过道门走出。   他的视线越过人群,注视着混乱最中央的那道熟悉的背影,仿佛自嘲似地,轻笑一声。   “果然是你啊。”   包围圈内,池殊又抵挡下玩家新一轮混乱的攻击,眸中掠过讽色。   他们想杀他,却又顾忌如果一击未得手,会被其他人渔翁得利,故而束手束脚,不敢使出全力,企图以这种方式把他困死在这里。   忽然,他隐约感觉到了什么,回头往后看。   沈锦熙猝不及防对上池殊的眼睛。   那人深紫的发间染着血,衬得面孔如霜似的白,即使是在这样的场景下,竟也是在笑的,只是那双眼睛冷得毫无一丝温度,睫羽在眸底投下死寂的暗影。   仿佛笃定了他不敢出手似的,池殊唇角的弧度带了些嘲讽,很快回过头去了。   沈锦熙挑眉。   他确实不会使用天赋。   便宜了池殊旁边的那群狗可该怎么办。   时间还有很多,他和他可以慢慢玩。   兔子挥动电锯,猛地斩下池殊身前玩家的半边手臂,惨叫声响起,血糊了他周围的人一脸,攻击停止了瞬息,抓住这个机会,他冲出包围圈,毫不犹豫地往最后一节列车跑。   只有一个办法了。   尾部的那节车厢比所有车厢都要宽敞,这里的大部分空间都已异化,四面布满大大小小的人脸,乘客与身下的椅子长为一体,猩红的血肉中隆起人形的轮廓,扭曲的面部因痛苦发出嘶吼。   池殊闪身躲过袭至面门的一击,几缕发丝被斩落,趴在他肩头的鬼婴朝对面的数名玩家扑了过去,带起一片惊骇的喊叫。   池殊的面容因鬼气变得无比苍白,但唇瓣仍旧是鲜红的,染血的裙摆随着他的脚步晃动,如同开出一片殷红的罂粟。   他已经来到了列车的尽头,退无可退,短短几分钟内,越来越多的玩家侵入这节车厢,池殊被堵在车尾,前面数米自动铺开一片真空地带,电锯砍下的断肢散落一地,玩家们如临大敌,紧紧盯着他。   那人在逃跑的过程中也受了伤,大块的血渍晕深深色的衣料,已然分不清是他自己的、还是玩家或怪物身上的血,他耳垂上猩红妖异的坠饰微微闪烁,映衬着瓷白的面容。   即使知道池殊此刻的长相大概率是伪装,但对上那双暗紫色眸子的一瞬间,许多玩家不禁晃了下神。他漂亮的眼睛正弯着,上挑的眼尾噙着笑,漆黑的瞳孔深处却只余一片冰冷,视线好似能穿透他们的皮囊,看进内心。   任何算计或肮脏的想法在那双眼睛下仿佛都无所遁形。   终于有沉不住气的玩家率先动手。   有了第一个,自然就有第二个,第三个,猛烈的攻击接踵而至,池殊身前的空地瞬间被缩小,浓郁的血腥味在车厢弥漫,血液飞上玻璃,缓缓流下粘稠的痕迹。   巨大漆黑的窗户沉默地倒映出车厢内混乱的景象。   一声玻璃的碎裂声突然传来。   清脆,不重,但在这样的环境间,显得格外突兀。   玩家们不约而同停了手上攻击的动作,惊愕地望向声音的来源。   砰——   紧接着,是第二声。   布满裂纹的玻璃瞬间四分五裂,碎片随着呼啸的风狂涌向外,噼里啪啦地击打车身,此时此刻,那扇能抵御下怪物与诡异的窗户竟如瓷器般不堪一击。   池殊站在车厢尽头,手中的求生锤咣当落地,白皙的掌心已是一片鲜血淋漓。   他披散的头发被风吹得凌乱,几缕染血的黏上脸颊,在他的背后,狂风自那扇巨大的窗户倾涌进来,黑暗中蜘蛛探出长足,无声蠕动怪异形体,嘶吼的风裹着血气拍到玩家们的脸上,如刀子剜过肺部,在心脏上扎下一刀。   眼前的一幕太过超乎常理,以至于在数十秒内,所有人都站在原地,因惊惶而收缩的瞳孔死死注视着那个人所在的方向。   他坐在破碎的窗框边沿,狂风将他的发丝和裙摆吹起,池殊闭了闭眼,像是在享受这种感觉,他唇角笑意愉悦,被风吹得微眯的眸子掠过玩家们那一张张苍白慌乱的脸庞。   所有人在那一刻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一个念头——   他到底要做什么?!   他们很快就有了答案。   “看好了,别眨眼哦。”那个人说。   池殊扬起下巴,修长袒露的脖颈带着斑驳血迹,他双臂展开,任由风把外套卷走,下一秒,竟往后一倒,身体瞬间消失在他们的面前。   列车轰鸣而过。 第136章   当被艰难地拉到列车顶上的时候, 池殊感觉胳膊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掉出车窗的那一瞬间,冰冷的失重感席卷全身,巨大的冲击力几乎要将他整个人给吹飞出去, 幸好手腕在最后一刻被绳子给套住,他攀着边缘爬了上来。   掌心已经被玻璃划得鲜血淋漓, 池殊捏了捏手指,脸颊的热意被冷风带走, 心跳一点点平静下来后, 他才感到浑身上下迟来的疼痛。   刚刚倒的那么一下, 差点没给他骨头都撞散架。   路宴久正站在他对面几步的地方,修长的指间勾着一截尚未来得及收回的绳子,狂风掀起他的衣角, 车身的光晕给他俊美的面容投下一层深深浅浅的暗影。   他看向池殊, 笑道:“就这么相信我?”   池殊对上他的视线, 挑眉:“不是相信, 我只是赌你会来。”   他随手将挡住眼睛的发丝别到耳后,目光转而投向黑暗, 自下而上的光辉里,池殊的虹膜呈现出瑰丽的紫色, 面容白皙透明。   路宴久微微一愣。   他看着那人被风扬起的裙摆与染血的发, 忽然上前一步, 在池殊不解的视线中,捉起他的左手, 微微俯身, 唇瓣凑近的时候,闻到了他指尖的血腥味。   路宴久抬眼:   “这位美丽的女士,我能邀您共舞一曲吗?”   短暂几秒的沉默, 只有狂风呼啸。   清冷的男声从身前传来,带着几分戏弄似的愉悦。   “现在呢?”   路宴久对上一双浅茶色的眼睛。   青年的手正被他虚虚握着,鸦色的碎发衬着苍白的面容,他额前的发丝被吹起,俊美的眉眼袒露无疑,唇角扬着,光晕给他的脸颊铺上一层朦胧的纱。   他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衬衫,第一颗扣子散开,露出伤痕与若隐若现的锁骨,衣角被吹得猎猎作响。   路宴久眨了下眼睛,上上下下地将他打量了一番,唔声:“现在也不错。”   池殊轻笑,从他的手中将手抽回,往前走去:“去车头吧。”   他想要的东西,应该就在那里。   ……   周围很黑,只有依靠火种,才能看清附近的景象。   怪异的形体在黑暗深处蠕动、起伏,不时探出触足,光辉边缘,异形环伺,风声间隐隐夹杂着骇人的嚎叫,池殊只觉冷意渗入毛孔传遍四肢百骸。   路宴久忽然顿住了脚步。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阴影中,依稀浮现出几道人形的轮廓,而且越来越近。   “小心。”   池殊的左臂被猛地一拽,紧接着,子弹带着灼烫的热意擦过他的肩膀,尖锐的破空声震得耳膜嗡鸣作响。   冷漠低沉的男声自身前传来。   “姓路的,你要站在他那边?”   随着他的声音,来者的影子越来越清晰,以白昭为首,夏影与解绫花站在他的身后。目光交错,气氛一时凝固。   路宴久的手尚未从池殊的胳膊上挪开,就这样握着,对上那人暗沉的视线,发出一声低笑:“现在问这个问题,是不是显得太多余了?”   猩红的丝线在解绫花的指间缠绕,她冷声:“至少给我们一个理由。作为狩猎方,帮助他——你可得不到半点好处。”   “错了。”   路宴久打了个响指,红黑二色的扑克在他的掌间起舞,边缘折射出锋利的光。   “从一开始我进这个副本,为的就是追求乐子,顺便见识一下这位能让我们社长都高看三分的朋友到底有什么手段,对那个所谓的SS级道具,我根本没什么兴趣,而现在——我觉得跟他一起对抗你们更有趣。以及,另一个原因……”   “我和他做了一笔交易。”路宴久侧眸看向池殊,弯唇,“他会再给我表演一场让雨倒流的魔术。”   解绫花皱眉:“你的意思,雨台那时雨水倒流的景象,是他——”   “你明明说那是池池做的。”白昭盯着他,突然说。   “是吗。”路宴久不甚在意地扬了扬眉,“那你就当我在骗你吧。”   一旁的夏影隐隐觉得哪里不对,把心中那个荒谬的猜想压下,语气冷冷:“看来我们没得谈了。”   白昭的视线一寸寸挪到池殊的脸上。   青年一双色泽浅淡的眼眸在阴影下模糊不清,发丝被夜风吹得凌乱,脸还是那张脸,但发自本能地,白昭感觉对方的气质有了微妙的变化。   解绫花的丝线先动了。   锋利的红丝割破空气,如同无数纤细的血线,猛地袭向池殊面门,却在下一秒,被巨大的电锯斩断,兔子悬在半空,行了个优雅的绅士礼。   池殊无意间对上白昭的眼睛,那人的眸子里一片晦暗,危险感袭来,他条件反射地矮身闪躲。   他甚至连白昭是何时出手的都没有看清,对方已经在距离他几步之遥的位置,银质的枪口折射出冷光,数颗子弹呼啸而来,却在半路被几张扑克狠狠击偏了方向,打入周遭环伺的黑暗。   路宴久笑吟吟睨着他。   他修长的手指翻飞,一张张扑克化作残影向白昭袭去,后者一一躲过,扑克射入车顶,鲜红的图案如血欲滴。   白昭分神注意着他背后的池殊,绷着唇,手指无意识地狠狠攥紧。   对方使用的那个兔子道具太熟悉了,他绝对不可能认错。   眼前的池殊,就是……   这个想法掠过的瞬间,他出手愈发狠戾,路宴久连退数步,交手的间隙,他对上了那人沉黑的眼睛,里面如同酝酿着一场风暴。   “你早就知道了。”白昭说。   虎口被他的攻击震得发麻,路宴久一个翻身轻巧地后跃数步,扑克击飞子弹:“是啊,很有趣吧。怎么,白昭,你不觉得这个游戏很有意思吗?”   他发出愉快的笑声,后仰躲过攻击,猝不及防被打中了手臂,骨裂的剧痛传来,路宴久低低嘶了一声。   “下手真狠,”他舌尖抵了抵后槽牙,手一拧便将错位的骨头接了回去,“我很好奇,你对上池池的时候,会不会忍心对他下这么重的手?”   听到那两个字,白昭的面容倏然冷了下去,睫毛在眼底投向一片阴鸷的影:“他的账,我自然会跟他算。现在揍你,只是私人恩怨。”   交手间,解绫花猩红的丝线猛地缠上池殊的手腕,如同毒蛇卷住猎物般绞紧,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试图把他朝她的方向拖去。   鬼婴扑上他的手臂,獠牙咬断坚韧的红丝,留下一片血肉淋漓,看着她的眼睛,池殊弯了弯唇。   悚然的寒意从解绫花的脊背窜上。   她操纵丝线往后攻击,紧接着转身,几道高大阴冷的鬼影正立在近在咫尺的地方,鬼气绞碎了丝线。它们猛地朝她扑来。   手腕流出的血已经把袖口浸湿,池殊压下因疼痛翻涌的异样情绪,视线在身前巡游,猝不及防对上不远处夏影黑漆冰冷的眸子。   对方不知盯了他多久,却不知为什么,迟迟没有向他发动袭击。   一阵不详的预感在心头掠过。   下一刻,空间错位的晕眩感令池殊踉跄了一下,脊背撞上某人的胸膛,冷意陡然贴上脖颈,压住那里脆弱的命脉,刺痛感提醒着他已经流了血。   一把锋利的冷刀抵住池殊的脖颈,他的双手被无形的力量死死禁锢住,难以动弹。   温热的血从皮肉涌出,只差半寸就能切入动脉,池殊发出一声低笑:   “小夏,为什么不动手?”   夏影盯着被禁锢在怀中之人的侧脸,某一瞬间,青年的容貌变成了另一个模样,那人扬起艳丽的眉眼,勾着唇角,笑盈盈看他。   “是狠不下心吗?”温和的女声问。   夏影愣神的刹那,手部的禁锢松了一瞬,池殊以肘狠狠往后一击,背后之人退了半步,架在他脖子上的刀刃松开,带出一道血线。   再回头,他又变成了青年的模样,鸦色发丝被吹得凌乱,面容在鬼气的影响下苍白如雪,但渗血的唇却红得异样,扬起的弧度摄人心魄。   另一边的路宴久躲过白昭迅猛的攻击,一个后撤,来到了池殊的身边,攥住他的手臂,便往黑暗的深处跑去。   “想走?”   白昭发出冷笑,抬起手,枪口瞄准池殊的后背,只要扣下扳机,对方的胸口就会被洞穿,心脏化作血沫,再无生还的可能。   手指狠狠攥紧。   白昭的眸底一片阴翳。   他为什么头也不回?   他就这么心安理得地跑了?   他甚至连看也不愿意看他一眼。   凭什么?   ……   一道冰冷的黑气突然袭上手腕,将白昭的手臂狠狠打偏了半寸,子弹下意识射出,贴着池殊的左肩掠过。   白昭冷冷看向攻击的发出者。   夏影站在他的面前,白皙指间缠绕的黑气如同毒蛇,他说:   “你不能杀他。”   白昭冷笑:“凭什么?”   夏影一字一句:“我发现我无法看到他死在我的面前。”   他们视线交汇,气氛几近凝结成霜,对峙的短暂瞬间,一道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尾音拖长,带着几分散漫的愉悦:   “真是精彩。”   “但为什么,你们到了最后一刻都不动手呢——哦,原来是舍不得啊。”   沈锦熙的身影从黑暗中浮现,他不知在那里看了多久,俊美的脸上挂着笑意,却未及眼底,琥珀色的眸子投向池殊两人逃离的方向。   “既然如此,就让我来帮你们一把吧。”   另一边,池殊的身形倏然僵住,哪怕他用尽全力都无法寸进分毫,冷风在耳畔肆虐而过,带来模糊的脚步声,以及熟悉的含笑的嗓音。   “接下来该我陪你们玩了。池池。” 第137章   路宴久的动作也被对方的天赋定住, 余光中,看到沈锦熙高挑的身影越来越近。   他的脸上带着漫不经心的笑,左手把玩着一把银质左轮, 咔嚓一声,子弹利落上膛, 枪口对准池殊的头部。   不到十步的距离,池殊对上了他的眼睛, 里面携着玩弄猎物般愉悦的笑意。   “砰。”   他以唇形无声吐出那个字。   与此同时, 沈锦熙扣动扳机, 消音手枪射出子弹,银白色的弹身在空气中掠过残影,却在半路被一道黑气狠狠击偏了方向, 消失于黑夜。   夏影站在沈锦熙的背后, 神色冷淡地注视着他, 指尖浓郁的黑气沿着腕骨缠上手臂。   沈锦熙好似饶有兴味地挑眉, 紧接着又要开下一枪。   但白昭的攻击来得更快,直接对准他持枪的左臂, 仿佛早有预料似的,沈锦熙抽身躲过, 劲风掠过他的侧脸, 擦出血痕, 他的天赋在那一瞬间被解除,路宴久刚想动作, 却发现池殊的身形依旧如同定格般僵在原地。   银色的丝线宛如游蛇般禁锢住他的双腕, 他的脚踝也被锁住,犹如带上了银质的镣铐,强烈的束缚感袭来, 池殊有些艰难地转过身,看到被两人围攻的沈锦熙正笑着看他。   他刚刚打出的本就不是子弹。   而是一次性消耗道具。   自动追踪对象,而后捕获,只要十秒内对方不移动,就会被强行禁锢七分钟,除了他,没有人能解开。   在两人的合击下,沈锦熙很快落了下风,他咽下嗓子眼涌起的甜腥味,不怒反笑:“狩猎对象就在那呢,这么好的机会,不抓紧的话,可就要错失了。”   夏影沉默着出手,白昭冷笑:“怎么,你想让我和路宴久对上,自己好收渔翁之利?而且比起他,我还是看你更不顺眼。”   “哦,看来你是真的很讨厌我啊——”沈锦熙道,“既然如此,这个猎物,我就收下了。”   未待他们反应过来,沈锦熙的身影就凭空消失,闪现在了池殊背后,单手将人锢在怀里,银质左轮抵上他的下颚。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路宴久的扑克猛地悬停在沈锦熙眉心前一寸的位置,锋利的边缘折射出寒芒,视线交汇,不知是谁发出一声低笑。   “后退。”沈锦熙说。   路宴久的视线挪到了池殊的脸上,那人正看着他,茶色的眼眸里并无慌乱,仿佛已预料到这一切,瞬息的沉默后,路宴久收回扑克,举起空空如也的双手,往后倒退数步。   “你不敢开抢的。”感受着枪口抵住下颚的力道,池殊说。   沈锦熙将下巴抵在他的肩膀处,气息如同毒蛇,笑声含混:“怎么,你以为我会跟他们一样,不忍心对你下手?”   “当然不。”池殊眼尾余光往后一瞥,“因为你在忌惮我手里的SS级道具。”   肯定的口吻。   沈锦熙的眸底掠过一抹阴翳,视线滑过青年的平静的侧脸。   雨台那场倒流的雨是池殊的手笔,这很可能和对方手上的SS级道具有关系,他猜测,那个道具的用途大概率是能逆转时间。   沈锦熙无法保证在池殊全无觉察的情况下一击必杀,故而他不敢、也不能开枪。   即使没有看到沈锦熙的脸,池殊却像能料到对方反应似的,缓缓道:“我猜,你的目的,是想逼迫我和你一起行动,然后寻找机会杀了我,对吗?”   空气短暂的凝滞。   沈锦熙发出一声低笑,那笑声贴着他的耳根,令人头皮发麻。   “真不错啊。我忽然理解路宴久为什么选择到你这边了。”冰冷的枪口抵着青年柔软的下颚,沈锦熙轻声道,“所以我改注意了,我要跟你一起行动。你们的目的地……是车头,对吧,我也很好奇,那里到底有什么。”   池殊挑眉:“这是你用以取信我的陷阱吗?”   沈锦熙:“猜猜。”   池殊并没有及时回应,他的视线穿过空气,落在对面几人的脸上,对视上某人的视线,微微一动。   “恐怕你不能如愿了。”池殊说。   尾音落下的瞬间,压着他下颚的力道倏地一松,沈锦熙持枪的手还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但枪已经消失不见。   在他们的对面,夏影修长的手中拿着一把银白的左轮,他举起,枪口挪移,指向沈锦熙眉心。   池殊的手脚仍旧被禁锢着,沈锦熙的下巴搁在他肩膀,威胁的武器被收缴,面上却全无慌乱之色。   他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音量说:“来赌一赌,你在我这边,他们会不会攻击我呢?”   池殊低笑:“我想,我身上禁制持续的时长没多久就要结束了吧。”   禁制一解除,池殊就会对沈锦熙发动攻击,挣脱他的控制,到那时,他将成为众矢之的。   沈锦熙压着他,在对面几人警惕的注视之下,一步步往后退:“你说得对,所以我会在那之前,带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晦暗的光线下,路宴久几人的身影逐渐模糊,时间缓慢流逝,某个瞬间,池殊终于感到自己身上的禁锢开始松动,兔子道具陡然出现,挥起巨大电锯朝沈锦熙袭下一击。   猩红的锯刃即将砍入皮肉的一瞬间,被无限地放慢,池殊勉强从对方的控制下抽身,踉跄几步,就发现自己难以动弹了。   没等沈锦熙来得及靠近他,血子弹与扑克相继撕破黑暗,带起危险的尖啸。   趁着他闪躲的功夫,池殊往远离沈锦熙的方向逃了数步,在他的背后,一道人影迅速朝他逼近,顷刻便到了身前,携着压迫的冷意。   手臂被猛地扣住。   池殊回身,对上白昭漆黑的眼睛,他腕骨处的银色长刀锵声出鞘,横在青年脖颈的位置,温热的血肉受到刺激,泛起一阵冰冷的麻意。   碎发的阴影下,白昭锋利俊美的面容晦暗不明,眸底一片阴鸷,他紧紧盯着池殊,高挺冷峻的眉骨间携着几分报复似的快意。   青年脖颈处尚未干涸的血痕染上刀锋,留下一线殷红的血色。   白昭:“你——”   他嗓音哑,口吻也是冷的,压迫危险的气息朝他压下,就在池殊以为对方会说出什么质问的话语时,那人却道:   “你宁愿相信路宴久,也不愿意信我?”   池殊愣了一下。   数张扑克在这时从黑暗中射出,撕裂空气,目标直指白昭,他的眼眸倏地一冷,挪开横在青年脖颈上的刀,将扑克顷刻切成雪白的碎片。   纸片被风吹得簌簌狂舞,路宴久的身影不急不缓地走出,视线掠过两人,笑道:“悄悄话说完了吗?——白昭,不管你怎么逼问他,都改变不了这个结果:池池选择了我。”   他仿佛全然没觉察到对方越来越冷的低气压似的,热衷于将水越搅越混。   白昭的目光从他的身上挪开,注视着池殊:“我之前见到的那个‘池殊’,跟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绝不相信对方是简单的复制体。   盯着那人的视线,池殊安静了一瞬。   如果说自己也不清楚,白昭肯定不会相信。   不如——   “嗯?你是在说我吗?”   熟悉的声音忽然从黑暗的另一头响起。   池殊眸色微动。   白昭皱眉,无声摩挲了一下枪柄。   青年高挑的影子出现在几人的视野里,他五官优越,肤色显出病态的白,长睫下,一双浅色眸子中伪装的温和尽数褪去,只余彻骨的阴冷,他抬起修长冷白的手指,黏腻的黑暗在他弯曲的指骨间蠕动、缠绕。   几人如临大敌地盯着他。   舒池眯起的眼眸一寸寸扫过他们的面庞,发出一声低而冷的笑:   “他是我的猎物。你们有什么资格抢?”   霎时间,青年身下的阴影中,漆黑黏液如蜘蛛爬动,扭曲成畸形的影子,宛如怪物张开了手爪。   在列车外,他原本受规则约束的力量彻底释放,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舒池的目光在白昭握着池殊的手上顿住,缓缓道:“给你三秒,把手从他的身上移开。”   白昭毫不回避对上他的视线,抓着池殊,将人强硬地带到自己的身后,嗤笑一声。   舒池的眸子定了几秒,倏地,唇角扬起一个温和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   他的视线越过白昭肩头,盯着池殊,一字一句:   “去那里等我。”   下一秒,铺天盖地的黑暗朝对面的几人袭来。   粘液交织成网,探出无数触角,晃动的光晕里,怪异的阴影膨胀、扭曲,蠕动着无定形的身躯,瞬间吞没那几点摇曳的火种。   池殊当然清楚对方口中的“那里”指的是什么。   混乱的战局间,他周围的空地是唯一没被波及的地方,对视上异形最深处青年凝视着他的眼睛,池殊往后倒退几步,转身冲入黑暗。   夜风裹着冷气如刀子剜过他的脸颊,在他的周围,异鬼环伺、咆哮,扭曲的怪物朝青年单薄的身影伸出触手,却被火种的光辉阻挡,有少数探入的,也被池殊一锯子砍得鲜血淋漓。   终于,池殊来到了车头的位置。   他将绳子在车顶固定好,末端拴住自己的腰,而后迅速用绷带在鲜血淋漓的掌心缠绕了几圈,抓着绳子沿着车身滑下,呼啸的狂风掀起他的发丝与衣角,池殊抿着唇,足尖踩上窗框边缘,压低身子,柔韧弯曲的脊背如同一张绷紧的弓。   他的大半身体都悬在半空,摇摇欲坠。   列车仍在疾驰向前,一旦失手,等待他的就是必死的结局。   在他的面前,暖黄的光辉从窗户内透出,池殊的指尖抵住冰冷玻璃的边缘,终于看清了头部车厢内的景象。   最先入目的是血色。   整个车厢如同被人血涂抹,除了漆黑的窗户外,其余的一切几乎都是红色的。   鲜红的骨头构成座椅,上面铺着人皮,列车长就坐在那里,面容完全被大檐帽遮住,漆黑的制服穿在他的身上,如同一团隆起的巨大影子。   在他的身旁,两女一男三位乘务员站立着,他们都背对着池殊,身体如面条般细长,耷拉下的手臂几乎碰到膝盖。   池殊召唤出兔子,电锯开始在玻璃上切割,但只留下很浅的划痕。   巨大的响动终于引起了乘务员的注意,他们不约而同地转过身来,露出三张没有皮的脸,不仅如此,他们没有遮挡的脖子都是一片鲜血淋漓,正往下掉落肉块。   一名女乘务员朝池殊走了过来。   他在外面听不见声音,车厢里的一切景象都如同诡异滑稽的默剧,女人挪动步伐,在她的背后,两人血色面孔上的眼眶正空洞地凝视着他。   哗——   车窗被乘务员拉开。   巨大的气压差令池殊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被风冲了进来,缠在腰上的绳子猛地绷紧,勒住他的骨头,剧痛之下,他用锯子切断了它,没有任何喘息的机会,三个乘务员齐齐朝池殊发动攻击。 第138章   他狼狈地一滚, 肩胛骨重重磕上地板,后脑勺嗡嗡的,但池殊已顾不上这些, 那张没有人皮的脸近在咫尺,兔子一锯子砍下, 飞溅的鲜血染红了他身上的白衬衫。   池殊艰难爬起,脊背抵着门板, 隔着层单薄的衣料, 传来的触感温热而软腻, 犹如人的血肉,后颈窜起一阵发麻的冷。   一双鲜红的手从那里长出。   血淋淋的手指触碰上青年脖颈的一瞬间,池殊连忙往前躲了一步, 血手在他苍白的皮肤上印下几条抓痕, 仿佛不甘似地, 它在空中抓挠几下, 又缩回了墙壁。   另一边,兔子和鬼婴正与乘务员缠斗在一起, 激烈的打斗后,三具细长的尸体倒在地上, 旁边是零碎的断肢与毛发, 流出的血液尽数被地面吸收。   一切陷入诡异的死寂。   池殊收回道具, 视线投向始终沉默的列车长。   漆黑的玻璃倒映出青年修长的影子,他的半边衬衫都染着血, 裸露的皮肤上更是伤痕累累, 鸦色发丝下,左耳垂若隐若现的耳钉折射出妖异猩红的光辉。此刻他正一步步地,缓缓朝控制台的方向走去。   那个人背对着他, 面容完全隐藏在檐帽的阴影下,男人穿着黑色的制服,脊背佝偻,如同一团怪异的泥巴。   越靠近,池殊越能感受到某种危险的冷意渗入皮肤,理智发自本能地阻止他前进,他无声攥紧指尖,缓慢而平稳地迈出步伐。   最终,他站在了列车长的背后。   掌心的绷带已经不知是被血还是被汗浸湿,池殊的视线越过对方的肩膀,看到控制台上红黑白三色的按钮,环形的屏幕上闪动着白底黑字的表盘与数据,男人的手并没有放在控制把上,只是如木偶般坐着,任由列车往前奔驰。   池殊的视线投向正前方巨大的窗玻璃。   惨白的车灯照亮了列车行驶方向的景象。   底下的铁轨迅速往后倒退,车两侧,是一道又一道游荡的影子,它们成群结队,密密麻麻,身体是怪物般的畸形与扭曲,多足、细长、骨骼突出,但无一例外,那些东西都有着与人类别无二致的面容,仿佛昭示着它们生前都是他的同类。   有的影子徘徊在轨道上,毫不留情地被列车碾碎,如同撞上玻璃的麻雀,五脏六腑炸成血花,惨白的人脸高高抛起,又沿着玻璃滑落,乱七八糟的五官犹如液体流下,红黑色的血液很快就被雨刮器抹净。   耳边忽然传来怪异的声响,肖似血肉生长的沙沙声。   来自列车长。   胸腔后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池殊往旁走了一步,从侧前方看向座位上的人。   他呼吸微窒。   眼前的这具身体……是空的!   他胸膛往下的部分都没有衣料的覆盖,露出如蚕般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池殊能清晰地看见,对方身体内黑色狰狞的心脏,蛛网似的血管,以及……隆起腹部内胚胎似的东西。   它青黄色的身躯蜷缩一团,不时蠕动,仿佛正在呼吸。   下一秒,男人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横在身前的安全带几乎无法控制住他,绷紧到极限,几近断裂。   他的帽子在这一过程中滚落,露出男人青白如死人的面容,他眼眶大睁,灰色的眼球战栗着。   看着这一幕,池殊毛骨悚然。   紧接着,他的眼球如同分裂般多出了一对,然后是第二对、第三对……密密麻麻的灰色眼球挤在撑到极限的眼眶中,细长的瞳孔一齐看向池殊!   池殊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碰上控制台,感到台子的边缘正在他的掌心下蠕动、起伏。   男人肚子里的胚胎肉眼可见地迅速生长,尾巴消失,出现了类人的手和脚,巨大的头颅顶在细瘦的身躯上,黑色的眼眶占据半个头部。   噗嗤。   他胸前的皮肤被破开,犹如拉链般从脖子一路拉到下腹,原来的皮囊像被吸尽了养分般干瘪下去,成熟的手与脚从男人的肚子中爬出,套入黑色制服的躯壳,脸上出现鼻子和嘴的轮廓,最终长成池殊一开始看到的模样。   男人捡起掉在地上的人皮,把它捏成一团,吃了下去,新的胚胎又开始在他透明的肚子里成型。   最后,他戴上了大檐帽,面容消失在黑色的阴影之下。   目睹了全程的池殊表情麻木,隐隐反胃。   他低头看了眼表,对他的定位公开时间已经结束了,此刻距离副本结束只剩下不到一小时。   他必须开始行动。   抵达幸湖。   他有预感,如果成功,自己能从舒池的口中获得很重要的线索。   现在看来,列车长只是坐在这个座位上的傀儡,列车全凭自己的意识向前行驶,整辆希望号已被污染,不光是乘客、乘务员已经变成了怪物,乃至列车本身,都很可能是一只庞大的怪物。   玩家们从一开始,就在怪物的腹腔内。   幸湖不在副本的剧情之中,不管怎样,要抵达一个“副本以外”的地方看上去都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更何况,列车长是摆设,这辆列车无法被操控。   一切似乎走入死局。   池殊要做一个大胆的尝试。   他深深吐出一口气,以意识点击了悬浮在空中的按键。   【玩家天赋[孤注一掷]已发动。】   【反转并合理化你与指定对象二者的地位,持续时间:1h】   【发动对象:……希望号&%列车。】   最后的几个字化作尖锐刺耳的电流音,消散于冰冷的空气。   一个猩红的警告弹窗跳出在池殊的视野里。   【当前危险值:???】   【当前成功概率:?%。】   【发动失败。】   刺啦——   广播发出模糊的嗡鸣,头顶的警示灯不断闪烁。   仿佛感知到了什么,空间周围开始扭曲,脚下暗红的地板蠕动起来,竟从四面八方裂开血管般的纹路,疯狂颤抖着。   池殊不得不把重心压在身后的控制台上,勉强维持平衡。   在他的身前,那扇通往后面车厢的门被无形的力量猛地冲开,震颤声中,一道又一道过道门打开,眼前方形的空间层层重叠,仿佛无穷无尽,最终模糊成一个鲜红的点。   玩家们混乱的喊叫声变得无比遥远,池殊站在尽头,看着前面犹如血浪般起伏扭曲的地面,感到强烈的眩晕。   【当前危险值:??5】   【发动概率:10%。】   【发动失败。】   不知为什么,危险值那一栏被黑色的乱码模糊,概率后的数字在不断闪烁,由10一点点往上攀升。   不够。   还不够。   池殊的唇被抿得毫无血色,红光笼罩下,他苍白的面容显得病态而诡异,扭曲的空间令他的太阳穴抽疼,空空如也的胃即使想吐也吐不出任何东西。最终,池殊的视线定格在列车长的身上。   他扶着柔软的控制台,一步步走到对方的面前,试着将人给推走,但那具身躯生了根般坐在座位上,纹丝不动。   胚胎在他的腹中孕育,出现了最初的轮廓,像一头长着蜥蜴尾巴的猪。   【当前危险值:70。】   【发动概率:35%。】   【发动失败。】   冷汗自池殊的额角流下,头痛得厉害,他几乎站立不稳,一个踉跄,险些整个人都倒在控制台上。   警报呜呜作响,显示屏上的数据疯狂变动,一个个巨大的警告弹窗在嗡鸣中跳出。   他需要更高的危险值。   必须做点什么。   召唤出的电锯猛地向男人的身体袭去,砍入脖颈的瞬间,鲜血与头颅一道飞到车顶,几滴溅上青年的襟口,黏腻的痕迹沿着雪白的布料淌落。   腹部下的胚胎如同发狂般抽搐,试图破体而出,却被钻入的鬼婴咬断了身体,未成形的肢体顺着乳白色的黏液与血流出,伴着腥气。   下一秒,男人无头的身躯如同漏气的气球般迅速干瘪,被身下的椅子给吃掉,□□、皮肉、骨头都被蚕食得干干净净,最终只剩下一张空空如也的暗红座椅,光滑的皮革泛着血光。   耳边有嘈杂的声音在催促着池殊坐下去,仿佛受蛊惑一般,青年修长干净的手指抚摸过椅背,缓缓游走。   人皮的触感。   那些声音一刻不停地在池殊的耳畔回荡,和弯折的空间一起,搅动他的大脑,混乱,癫狂,青年胸膛起伏,因疼痛发出喘息,汗水流进他的眼睛,他抚摸椅子的手陡然掐紧。   掌心的伤口再度崩裂。   声音说。   坐上去。   取代。   取代他的位置。   【当前危险值:100】   【发动概率:50%。】   【发动失败。】   池殊坐在了椅子上。   那一瞬间,他感到自己如同一只滑入蟒蛇肚腹的猎物,黏液包裹住他的皮肤,堵住他的口鼻,他肩膀颤抖,几近窒息。   池殊试着起身,但身体却仿佛牢牢黏在了椅子上,双腿沉得要命,他动不了,甚至连抬一抬手指的动作都无法做到。   越来越模糊的视野里,他看到窗外的车灯隐隐掺杂了血光,池殊迟来地意识到这是从额角流进自己眼睛的血,他眨不了眼睛,眼皮干涩、阻滞,眼眶泛红,眼球被刺激到流泪。   列车外,那些游荡的影子仿佛受到了某种感召,如同发疯的野兽般冲上铁轨,扑上列车。   即使隔着玻璃,池殊都能听见血肉被冲撞碾碎的声音,整面玻璃都被染红,断肢和残缺的人脸顺着血流流下,噼里啪啦,仿佛天上下了一场尸雨。   【当前危险值:150】   【发动概率:70%。】   【发动失败。】   此时此刻,其余的车厢中,充满了玩家的喊声、咆哮,恐慌的情绪以每个人的心脏为节点,交织成一张庞大的网,铺天盖地,无人幸免。   列车顶上,黑雾翻涌,蠕动黏液化作的异形和他们几人交斗,他们也感受到了底下的列车在震颤,如同怪物因痛苦而疯狂抽动着身躯,稍不慎,就会一足踏空跌落,和那些游荡的影子一同永远留在副本里。   舒池静静立在黑暗的最深处,微屈的手指抵住苍白的下巴,一双眼眸冷寂如死,凝视着前方。   但他并没有在看深陷于苦战的几人,而是仿佛穿透时空,注视着某处。   首节车厢内,池殊的脊背已经完全被冷汗浸湿,身下的座椅紧紧贴着他的血肉,好似要与他长为一体。   大脑一片混乱,自主意识几乎要被完全剥离,仅剩下零星的理智与执念尚在苦苦挣扎。   青年湿透的睫毛低垂着,眸光涣散,屈起的手背上,青筋修长的脉络沿着指骨隆起,微微颤抖,鲜血洇透绷带,他右腕上诡异的纹路愈发猩红,隐蔽地闪烁着。   终于——   【当前危险值:200】   【发动概率:80%。】   【发动失……成功。】   系统的尾音消散于意识的尽头,那一刻,池殊感到自己意识被撕扯成无数瓣,剧烈的疼痛令他眼前发黑,喉中翻涌起腥甜,几乎晕厥过去。   他拥有了这辆列车的完全掌控权。   身下座椅的桎梏瞬间消失,池殊跌跌撞撞起身,上身扑倒在控制台上,汗珠沿着发丝的弧度滴到屏幕上,晕开彩色的水渍。   闪烁的警报灯里,他的面容被照得明明灭灭,唇色也淡得近乎于无,唯有虹膜正中的瞳孔黑得吓人。   有关列车的一切信息在混沌的脑海里铺排开来,池殊强忍下针扎似的疼,青筋鼓起的左手撑着台面,另一只手在不同颜色的按键间点击、滑动,指尖神经质地颤抖着,每动一下,都仿佛要消耗极大的力气。   他必须尽快,赶在天赋结束,赶在意识消失前。   ……   池殊低着头,用毫无血色的指尖按下最后一个按钮,指腹印下淡红色的水痕。   来吧。   目的地……幸湖。   做完这一切,青年紧绷的身躯宛如抽尽了最后一丝气力垮倒,他血痕累累的手肘尚支在控制台上,双腿跪倒在地,埋首在臂弯中,额头抵着边沿,阖眸喘息。   那一刻,所有玩家的视野里都跳出了鲜红的警示框。   【副本正在偏移原定运行轨迹。】   【尝试修复中……】   【修复失败。】   【警告!副本正在被未知力量入侵,列车即将损坏,副本载体缺失,难以继续运行。】   【解决措施:弹出玩家,提前结束[无尽列车]副本,并永久关闭。】   【呲——】   【五分钟后,将对所有玩家启动强制脱离程序,进入结算页面。】   ……   池殊太累了。   他已经分不清到底是身体上的累,还是精神上的,他闭着眼,就这样维持着那个倚着控制台的姿势,睡了过去。   他感觉自己睡了很久很久,意识在混沌间沉浮,强烈的疲惫感竟让他有种一睡到死的渴望。   然而,他的意识被一只手给捞起,迷雾剥离,池殊喘息着,猛地睁开了眼。   他对上了一双无比熟悉的眼睛。   浅茶色,睫毛细密,眼型柔和,弯起的时候,总给人种温柔的错觉。   照镜子的感觉令池殊心头浮起一丝怪异感。   舒池说:   “恭喜。”   “你成功了。” 第139章   他正处于一片纯白的空间内。   白色的地面, 白色的天空,没有墙壁,天和地都往无穷的方向延伸, 白色吞噬一切,这里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   池殊主动往前一步, 拉近与舒池的距离,而后, 盯着那双眼睛, 问出了那句在心口徘徊已久的话, 一字一句——   “现在,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舒池说:“在告诉你我的身份前, 我想问你一件事。”   “你知不知道, 你是异渊游戏的创造者?”   池殊:“我知道。”   “是吗, 那看来你已经见过温千华了。”   舒池停顿几秒, 终于回答出池殊最初的问题:“我是你曾经测试游戏时留在异渊内的账号。”   池殊倏地怔住。   他设想过很多种可能,却根本没想到这一种。   “很意外, 是吧。”舒池低低一笑,眸中却尽是冷意。   “我也很意外, 为什么我会拥有自己独立的意识, 继承你的外貌, 性格,乃至记忆, 我就像你的一个拙劣的模仿者, 一个赝品,在我拥有意识后,我从来都没有亲眼见过你, 池殊,你只存在于我的记忆中,我隔着时空、两个世界的隔阂,触碰你的脸,你的幻影,疯狂地追逐你的痕迹,现实世界的流速和游戏内是不一样的,你或许只抛弃了我几年,但在这个世界,我已经被你遗弃了很久,从时间的一头走到另一头,我一直在等你。”   他的口吻始终温和,但池殊却听出了毛骨悚然的恨意,以及另一种……更为汹涌、绝望的情绪。   池殊:“你想让我做什么?”   “怎么,你把我当成了被占有欲冲昏了头脑、不顾一切想占有你的疯子吗?”舒池道,“我是世界上另一个你,和你一样清醒、理智,我知道你最讨厌什么,所以我不会用任何手段试图控制你。你什么也不用为我做,只需要站在我的身边就可以了。”   他看着池殊的眼睛:“你想毁了异渊,对吗?”   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池殊说:“对。”   “我是依托异渊这个游戏而生的,异渊毁了,我也会消失。但如果这是你的愿望,我会帮你。我说过,你必须活着,为了达到目的,你可以尽情利用我,杀死一切阻碍你的人,怪物,包括用我的死来为你铺路。”   池殊没有说话。   “还有件事,你似乎和那个家伙走得很近,我在你的身上感受到了他的气息……令人讨厌的气息……”舒池闭了闭眼,“余渊。这个名字,还是曾经的你为他取的。”   池殊听见自己的声音:“……我为他取的?”   舒池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自顾自道:“你跟他走得近,是一件好事,这样一来,就方便杀了他。”   池殊:“为什么?”   “因为余渊就是目前支撑这整个游戏运行的核心,能量之源,他被分成了六个不同的切片,每一个都对应着一种神格,等他们拼凑成完整你,你杀了他,没有能量的来源,异渊自然会消失。”   舒池打量着他的神色:“你看上去有些动摇。”   “不,”池殊说,“他太强大,我在思考杀他的办法。”   “所以我会帮你。”舒池抓起他的手,手指缓缓滑入青年的指缝,“我与这个游戏一道诞生,因此能凌驾于它的一些底层规则,就像一行作弊代码,如果你需要,我会借给你我的力量……变成一把匕首,你要用它插入他最脆弱的地方。”   池殊:“他不是人类,我想不出他哪里拥有弱点。”   “那你就让他因为你长出软肋。”   舒池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左胸口,问他:“你感受到了什么?”   池殊:“心跳。”   平稳的震颤穿过血肉传到他的掌心,一下又一下,在死寂的环境内,格外清晰。   池殊有些意外:“为什么?”   舒池低笑:“是啊,我只是一团生活在游戏内的能量体,为什么会有心跳呢?”   他自问自答道:“因为在呆在副本里漫长的时间中,我一直想着你,只想着你,换个说法吧,我爱你。你明白我想说什么了吧,池殊。”   池殊猛地把手从他的指间抽出,盯着他:“这不可能。”   “我没必要骗你。这就是事实。”   舒池道:“在一开始,我只是能量体,即使有人类的外形、思维、情感,却不像人类一样拥有致命的软肋,我只有能量耗尽了才会彻底湮灭,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里——”他将手指点上自己的胸口,“是为你而生的。”   池殊下意识地想反驳“不可能”,但望着青年的眼睛,他竟然看不出对方一丝一毫说谎的痕迹。   冷意沿着脊背骨窜上。   舒池:“或许这是曾经的你写在游戏底层代码里的逻辑,只是你忘了而已。”   不可能。   池殊想。   舒池:“只要你让回归完全体的余渊为你长出心脏,然后,往他的软肋插下致命一刀,异渊自然就会消失。”   池殊:“……任何时候?”   舒池:“任何时候,只要你需要,我就会来。”   池殊沉默一瞬:“你就没想过别的办法吗?”   “怎么,你想让我活,还是让余渊活?”   池殊没说话了。   如果这一切都是曾经的他布下的局,他绝不相信自己会以这样的手段来解决这个问题,一定有更为完美的办法……不需要任何人的牺牲,救下玩家,乃至死去的那些人——   这个念头闪过的瞬间,池殊的大脑袭来尖锐的刺疼,他的额间沁出冷汗,半晌,剧痛才渐渐平息。   舒池:“你想起什么了?”   池殊喘息:“没有。”他顿了顿,又道,“你知道我是怎么失忆的吗?”   “不知道,”舒池说,“我过去拥有的记忆绝大部分跟你和游戏有关系,在你创造异渊的时候,你还没有失忆。”   池殊捂着额头,缓缓:“把你知道的告诉我。”   “太遥远了,让我想想。”   舒池顿了片刻,“温千华,他是和你一起创造游戏的人,那个人心机很重,但你却格外相信他,或许你们过去一起经历过很多吧,那是你藏在心底最深处的记忆,我看不到。以及——在一开始,异渊只是个普通的游戏,没有余渊作为核心支撑,它自然不可能把人从现实拉到另一个空间里。”   结合温千华之前对他说的那些话,池殊瞬间触碰到了真相。   除了地球,还存在着另一个科技远超他们的世界,他们以自己创造的“异渊游戏”为载体,以余渊为核心驱动源,让虚拟的游戏降临于现实,把地球作为娱乐场,而娱乐的对象,自然是那个世界的“观众”们。   池殊平复下心绪:“还有吗?”   舒池静静盯着他:“还有,你创造异渊的原因之一,是为了余渊。”   池殊:“我……以前和他接触过?”   “不知道,那也是属于你深层记忆的一部分。”舒池道,“但你在测试游戏的时候自言自语过,余渊是你灵感的来源,因为他,你才萌生了创造异渊的念头。”   池殊:“我创造游戏的时候,是几岁?”   “十九岁。你刚读大学。”   池殊沉默了。   余渊根本就不是人,他以前……到底是怎么跟对方接触的?   无法想象。   更何况,听上去好像他们很久之前就认识了。   “他对你是特殊的,是吗?”舒池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思绪。   “我真嫉妒他。”他用平静温和的语调说,“他比我更早遇见你,如果没有他,或许你就不会创造异渊,自然也就不存在我。甚至,在我提到要杀了他时,你那一瞬间的犹豫,也是因为他。”   说到后来,舒池笑了:“如果你不想杀他,我也会支持你的选择,毕竟我是因为你才诞生的,不论何时,我都会站在你这边。”   ******   舒池的时间并不多,他搭建的屏蔽游戏监视的空间无法持续太久,他变成了一个道具,出现在池殊的背包内。   【特殊道具:银白匕首。】   【道具介绍:一把刀柄处刻着心脏的匕首,握着它就像握住了某人交付给你的心脏,他还可以变成你的模样出现在游戏里。】   舒池消失后,池殊又在原地待了一会儿。   他试着打开系统面板,或是直播间,但回应他的都是无信号的空白界面,副本里的那些玩家应该已经被转移走,他又被遗忘在了奇奇怪怪的地方。   池殊面无表情。   习惯了。   他关闭虚拟屏幕,四处打量这片空间,原本纯白的天空此刻竟出现一丝黑色的裂纹,迅速蔓延,而后它就如瓷器般四分五裂了。   白色的碎片往上漂浮,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灰色的混沌,不光如此,脚下的地也开始坍塌,池殊整个人往下一沉,很快接触到了黑色的地面。   心中腾起一阵不妙的预感。   这里光线很暗,池殊往前挪动了一步,目光无声环顾周围,忽然——   一道声音从背后传来。   “你在找我?”   他身形一僵。   低沉的男声仿佛贴着他的耳根响起,带来发麻的冷意,池殊下意识回头,对上一双幽紫色的眼睛。   余渊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银白的发丝染上一层阴翳,立体俊美的面容在阴影处显得晦暗不明,危险的气息扑面而来,对方如同蛰伏在黑暗中的狩猎者,沉默地注视着他。   池殊下意识去看他的胸口,那里被黑色的布料包裹着,隆起肌肉紧实的轮廓。   怪物……也会长出心脏吗? 第140章   “你在发呆。”   当池殊回过神来的时候, 余渊已经来到了离他近在咫尺的位置,只差半步那张面容就会和他贴上,而他居然毫无觉察。   男人修长冰冷的手指抵起他的下巴, 迫使青年看着自己的眼睛:“在想什么?”   他不喜欢这个人类在面对他的时候分心,想别的事, 或是别的人。   如果余渊有常识,他会明白这种情绪名为嫉妒。   他嫉妒一切与池殊接触的人, 因为他们是同类, 那些人可以自如地喊出池殊的名字, 与他交谈,牵他的手,甚至是拥抱, 这个人类不会因此产生厌恶的情绪, 他会对他们笑, 用温柔的嗓音回应, 回握住他们的手。多么正常。   而怪物终究是不同的,怪物只能藏在最深的黑暗里, 透过那一丝小得可怜的缝隙,像个被偷窥癖折磨得走投无路的变态一样, 饥渴而贪婪地注视着那个人类, 看着他笑容满面地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 或是因疼痛红着眼圈哭泣,或是精疲力竭地伏在地上喘息。   但怪物无法走到阳光下, 自如地牵起他的手, 像那些人一样并肩站在他的身边。   池殊的眼眸中一片平静,浮着几分温和的笑意,尽管他上一秒还在认真地想象自己用那把刀捅入对方心脏时的场景。   他问:“生衍呢?”   “他藏起来了, 就在这片空间内。他肯定会来找你,所以我就在你旁边等他。”余渊微顿,“这是你的冷静,我取回来了。”   池殊还未来得及看清,他的掌心白光一闪,有什么东西就没入了他的眉心,奇怪的感觉令池殊指尖狠狠一颤,片刻,紧绷的神经才一点点放松下来。   “等所有神格回归本体,你会恢复记忆,对吗?”   “也许。”余渊说,“你为什么问这个?”   池殊眉梢掠着些清浅的笑意:“我想更了解你一些,你的过去,你曾经遇到过什么人,经历过什么。有关你的一切,我很好奇。”   他咬字不急不缓,仿佛浑然不知顶着这张脸说出这样的话是多大的罪恶似的,余渊晦暗的眸子动了动,半晌,开口:“我最近想起了一些东西。几个模糊的画面,没有前因后果,我也看不清上面人的脸。”   池殊表现出好奇的情绪:“说来听听。”   余渊盯着他,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组织字句:“我和一个人达成了一笔交易……不,算是承诺,我会陪着他,等到了某个期限,他会给我他的灵魂。”   “听起来很有趣。”池殊挑眉,“这就是你一开始那么执着于索要我的灵魂的原因?你把我当成他的代替品?”   “不。”余渊下意识否认,就连他自己都意外他能这样不假思索地给出答案。   “因为你对我很有吸引力。”他说,“在你之前,从来没有一个人类像你这样……让我渴望。”   渴望触碰他的身体,叼起他颈部温热的皮肉,吸食他的血,将他整个人都拆吃入腹中,才让他心安。   池殊轻笑:“真是牵强的理由,我勉强接受吧。还有吗?你还能想起什么?”   余渊:“没有了。”   对于这个答案,池殊并未露出失望的情绪,他早有预料:“好吧,等你融合了新的神格,如果想起了别的东西,一定要告诉我。”   余渊:“为什么?”   “啊,因为我有点喜欢你了。”池殊口吻寻常得如同在谈论天气,他毫不回避回视男人幽暗的眼睛,“对于人类来说,只有喜欢一个人,才会想要了解他过去经历了什么。”   余渊没说话。   那怪物是截然相反的。   他不在乎对方的过去,也不在乎他和多少人类接触过,怪物只想要他的现在,以及未来,怪物的占有欲是很可怕的,如果这个人类愿意和他建立关系,他会杀死此后每一个试图接触他的人,他会用自己的影子填满对方的所有生活,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弥补怪物空洞的胸口与残缺畸形的情感。   黑暗中,隐隐传来生物爬行的窸窣声。   池殊的视线无声往旁掠去,入目所及,尽是一片漆黑。   “他来了。”余渊说。   尾音刚落的下一秒,池殊就感觉自己的手指缠上了什么黏黏的东西。   他低头看去,黑色的黏液正沿着他的迅速攀上,探入衬衫宽松的袖口,紧紧缠住手臂,寒意沿着神经末梢蹿入大脑,池殊打了个战栗。   紧接着,一双手臂从他的身后锢住了他。   对方的胳膊虚虚环住青年的脖颈,冰冷的食指若有若无摩挲过他温热的皮肉,生衍将下巴搁在池殊的颈窝,寒凉的吐息拂过他的耳根,皮肤发麻,像被毒蛇的獠牙咬了一口。   池殊克制下回头的欲望。   那人的胸膛贴着他的后背,不安分的黏液从脚踝一路蔓延至他的腰,与他的肌肤毫无间隙地贴合,贪婪地索取他的体温。   池殊感觉自己像一个被蛛网缚住的猎物,浑身都被阴湿黏腻的液体给包裹,动弹不得。   对面的余渊正直勾勾盯着他,并没有上前阻止,目光如同在打量一件新奇的艺术品。   果然不该指望那家伙帮忙。   池殊面无表情地想。   一个显性变态,一个隐形变态,卧龙凤雏,不分伯仲,两个凑一块后更是double变态,被霍霍的还是他。   “为什么要把冷静还给他呢?这样会少很多趣味的。”   生衍开口了。   他的声音贴着池殊的后颈,喑哑,含混,带着些笑。男人青金色的眼眸沿着青年的发丝游离至耳垂,在那里,猩红的耳钉闪烁,他从中感受到了同类的气息。   黑色的黏液从池殊衬衫的襟口长出,在他的锁骨勾抹出一道诡异的纹路,攀至耳根,在耳垂上绽开一朵漆黑的花,仿佛要借此掩盖掉余渊的标记。   生衍轻轻抵起他的下颌,竖瞳直直盯着对面的男人。   “我不介意和你一起分享他。要来玩吗?”   池殊:我介意。   余渊的视线始终停留在青年的脸上。   他的皮肤本就白,衬得眼睑下浮起的那圈绯色愈发明显,脖颈被迫扬起,喉结处黑色的黏液伴着他的呼吸颤抖。   那双茶色的眼睛微微眯着,即使受制于人,余渊却从中捕捉不到一丝一毫对方试图向他求救的讯号,他不知道这是因为人类的演技太好,还是他真的乐在其中。   如果是后者……   男人的眼眸暗了暗。   他宁愿向他的一个残缺的分身敞开怀抱,也不愿意接受他?   半晌,余渊哑声:“不行。”   生衍叹气,冰凉的双唇若有若无蹭过池殊的侧颈,几欲游吻:“真遗憾,那就等我享用完他,再给你怎么样?或者——你先享用他,我可以在旁边观赏,给予一些……指导?”   尾音还未完全落下,周遭的黑暗涌聚成触手,携着冰冷可怖的气息,朝生衍袭去。   余渊说:“他不愿意。”   生衍感知到危险,竖瞳凝聚成一线,蠕动的黏液发起抵抗,短短几秒,黑潮翻涌,两人交手了数百个来回,池殊身处于风暴的最中央,什么也看不清,只感觉自己被拉来扯去,身体被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摸了一轮。   他已经有了很多类似的经验,面上毫无慌乱,不说话,决定装死。   最终,他一个踉跄,跌进了某人的怀里。   后腰被一只手按住,余渊低沉的声线从头顶传来:“我会过来找你。很快。”   下一秒,池殊眼前一黑,光亮完全被屏蔽,他看不到一丝一毫外界的景象。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什么给接住,柔软、弹性,如同包着棉花的弹簧,他花了些时间伸手去触摸,很快意识到,自己被放到了一个巨大的“茧”里。   一个由触手编织而成的茧。   外面的两人还在打架,池殊站得也有些累了,干脆就地坐下,脊背倚着柔软的触手,把下巴搁在手肘处。   这里面安静得有些恐怖,但池殊却享受这种感觉,没有人打扰,唯一可能来的也不是人,这样很好。   他觉得余渊除了一开始想杀了他以及不时会对他动手动脚以外,其他地方他都可以接受,不仅是对方强烈的非人感,或是打量他时赤裸而露骨的眼神,这一切池殊都适应良好,甚至希望对方继续保持。   因为他不喜欢猜人心,太累。   他也不太喜欢谎言。   尽管池殊自己时常与谎言和计谋为伴,也深知在这世界上,哪怕是最亲密的家人都不可避免地说谎,但他讨厌被自己信任的人欺骗的感觉。   而在余渊这里,池殊没有丝毫顾虑。   他不用去猜对方在想什么,他只用问,那人就会告诉他,也不用担心他会对他撒谎,怪物还未学会掩饰自己的情感,一切想法都写在脸上,不管是对他的杀意,还是对他的渴望。池殊喜欢真诚。   他想,余渊口中所说的,那个和他有过承诺的人,大概率就是他自己。   很显然,出于某个原因,余渊来到地球,认识了他。但池殊有点难以想象,自己当时该是一种怎样走投无路的处境,才会跟一个怪物立下约定,寻求他的帮助,代价是献上自己的灵魂。   之后又发生了一些变故,余渊消失了,他以对方为灵感,和温千华一起设计了名为异渊的游戏。   想到那个笑意盈盈的青年,池殊换了一个手支下巴。   自己过去似乎很信任对方。   但他应该不会信任一个满口谎言的骗子。   除非……他们曾经一起经历过一些事,一些,同生共死的事。   池殊越想越头疼,打算等回到第二世界后再见那人一面,并且尽快开始下一个副本。他必须知道真相。   “茧”忽然被打开。   黯淡的光线从顶上透进来,照亮青年低垂的脑袋与后颈,单薄的衬衫下,脊柱骨的线条若隐若现。他抬起头,茶色的眼睛望向余渊。   池殊没有起身,就这样维持着抱着膝盖的姿势,说:“你和生衍融合了。”   “我吞噬了他。”对方说。   面前忽然伸出一只触手,池殊抓着它慢吞吞站起身,随手把垂在额前的几缕发丝捋到脑后:“你想起什么了吗?”   “他的意识很混乱,我需要一些消化的时间。”   “嗯,挺好的。”池殊在想事情,回应得有些漫不经心,“没什么事的话,你可以送我回去了。”   他就那么想回去?那么不喜欢……和他呆在一起?   余渊盯着他,这个想法掠过的瞬间,一股强烈的破坏欲在他的体内腾升,催促着他将面前的这个人类给撕碎,把他吞食入腹,让他永远地留在这里。   暴虐残忍的欲望一旦涌起,就难以抑制,如同决堤的水,瞬间吞没他本就不多的理性。   原始的本能在作祟,食欲在渴求,蠕动的黑暗悄声向中央一无所觉的猎物靠近,只要他一个念头,对方就会被吞没。   ……但这个人类太脆弱了。   余渊想。   他轻轻被碰一下就会流血,受了稍重的伤要很久才能愈合,好了以后甚至会留疤,如果被他折断一根手指,就永远也长不回来。   他不喜欢这个人类缺了一块的样子。   余渊喉结滚动,半晌,哑声道:“我有事。”   池殊愣了一下,抬眼看他:“什么事?”   不知什么时候,两人的距离近得只有半步之遥,那双暗紫色的眸子注视着他,对方一字一句道:“你说过,我表现得好的话,会有奖励。”   池殊想了想:“我是说过。”   男人的身躯无声朝他凑近了些。   携着阴沉压迫的气息。   余渊刚想开口,又忽然想起了什么,矮下身子,让自己的视线与青年平视。   “你还说过,你有点喜欢我。” 第141章   池殊的指尖发麻。   对方的面容近在咫尺, 气质危险而冰冷,那双眼睛如同旋涡,毫不留情要将他吞没。   他感觉自己被野兽盯上, 对方佯装伏低姿态,将锋利的爪牙隐藏在故作平静的假象下, 只待一个机会,就会扑上前来, 扼住他脆弱的命脉。   短暂的对视后, 池殊轻轻一笑。   “你做得确实不错, 有什么想要的奖励吗?”   他说话时,艳红的舌尖轻抵牙齿,唇瓣碰撞, 呼出的气息像羽毛般扫过他的面颊。   注视着那人一张一合的唇, 余渊的眼眸愈发晦暗。   “我……”   他的嗓音格外喑哑, 染着欲望, 本能在体内叫嚣,催促着他去品尝那个人的滋味, 一种强烈而复杂的情感在他的心头腾升,一时之间, 他难以用字句将它清晰地描述。   无法触碰的焦躁与难耐令他的手指下意识紧攥, 喉结滚动, 余渊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青年面上含着些笑, 将他无法抒发的情绪尽收眼底, 却并没有帮忙的打算,只是好整以暇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余渊哑声:“我想要……你的……”   他的脑海中下意识浮现出一幅模糊的场面,两道灰色的人影紧紧纠缠, 做着亲密无间的举动,空气潮湿、黏腻,隐约传来破碎的喘息。   身前传来一声低笑。   那一瞬间,他无处宣泄的混乱思绪被彻底清空,只余下眼前的画面——青年朝他勾了勾手,又比了个向下的手势。   余渊照做了。   他矮下身,让自己和对方差将近一个头的距离,池殊微垂着眼看他,下一秒,他竟是一把强硬地抬起余渊的下巴,倾身凑近。   他的唇在距离对方不到一厘米的地方停下,距离把控得很好,清浅温热的呼吸像蝴蝶的翅膀般若即若离。   男人的眸子里含着隐忍的、汹涌的情绪,他望着那人含笑的眼睛,仿佛这一举动只是对方兴起而为,捉弄似地欣赏他的反应,但他并不生气,相反地,那股渴求的欲望更加强烈。   他忽然理解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了。   于是余渊狠狠吻了上去。   他发自本能地去攫取那抹触及的柔软,贪恋地将它在自己的齿间反复研磨、品尝,但他顾及人类的脆弱,只敢用下千万分之一的力道,动作越轻,他索取的时间便越久,欲望如同一条深不见底的沟壑,一旦尝到了获得的滋味,就会不断地去掠夺、索取,永不餍足。   人类的呼吸始终平静,似乎并未在这一过程中产生强烈的情绪反应,但也没有阻止他,持续着一场无声的默许。   忽然,池殊把头往后挪了挪。   唇上的温热彻底消失,余渊按捺下把这人按回来的欲望,贪恋地吞咽下最后一丝他的气味,任由自己的下颌被对方的手指捏着,仰着头,用滚烫露骨的眼神告诉池殊——   他还想要。   池殊探出舌尖,不紧不慢舔舐掉自己唇瓣上的血,留下润泽的水痕。   他用一种困惑的、奇怪的语调问:   “为什么要咬我的嘴?”   但那双眼睛里分明闪烁着戏弄的愉悦。   青年色泽淡薄的下唇在刚刚激烈的啃咬下变得红润,甚至肿了起来,看上去格外饱满与诱人。   “接吻可不是这么接的。”   池殊唇瓣张合,但余渊却有些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他的下巴被迫往上抬了抬,视野里,人类的面容一点点朝他逼近。   “这是奖励。好好学。”   唇瓣再度被一抹柔软覆上。   池殊垂着眼,纤长的睫毛在眼底晕下一片暗影,他的舌尖撬开余渊的牙齿,步步深入,与对方的舌头纠缠,不疾不徐地掠夺他口腔中的空气,而后侵入得更深。   空气中响起交缠的水声。   余渊的唇是冷的,此刻因他的温度变得温凉,对方根本不会接吻,总是凭着本能急切地去追逐他的唇舌,甚至试图用牙齿咬他,每当这时,池殊就会警告性地捏紧他的下颌。   他的力道在余渊的眼里柔弱得如同被猫垫拍了一爪,示威意味大于疼痛,即使不愿,他也会暂时收起野兽的獠牙,顺从池殊的动作。   他要追求这个人类,不得不学习对方世界的规则,压制下本能的兽性,在他的面前露出驯服的姿态。更何况,对方的吻技确实很好。   换气的间隙,池殊发现余渊在学习这方面技巧的速度快得令人发指。   他很快就学会了迎合他的动作,甚至主动侵入,试图反制住他,那人有一点最大的优势,就是在接吻的时候不用换气。   太犯规了。   最后的最后,池殊被吻得险些窒息,强硬地把对方从自己的嘴上扒拉下来。   他深吸了几口新鲜空气,眼尾因刚才的动作泛起了红,他说:“学会了?”   余渊盯着他,似乎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还没有。”   他想让对方再教一遍。   池殊自然不会让他如愿,他把手从男人的下巴上收回,又恢复了平常的模样,除了格外艳红的唇,让人看不出丝毫异样。   时间也差不多到了,再呆下去,异渊的监控可能会找到这里,池殊的耳边隐约系统模糊的电流音,但他听不清它在说什么。   半晌,那声音逐渐清晰,尖锐刺耳。   【已检测到玩家位置。】   【脱离程序已启动……】   【刺——刺——嘶嘶……】   余渊忽然抓住他的手,说:“下次再来,你还能奖励我吗?”   对方的指骨很长,而且冷,他的姿态总是强硬,喜欢和池殊十指相扣,鲜少有这样单纯地握着的时候。   池殊看了他几秒。   得寸进尺。   “看你表现。”   青年似乎笑了一下。   【正在脱离中……】   【滴滴——】   【脱离成功。】   尾音在不真切的电流声中消失,余渊好像说了句什么,但池殊已经听不见,他的视野彻底被黑暗吞噬,许久,眼前跳出一面苍白的光屏,系统淡蓝色的字幕在他的眼前飞速闪过。   【三星副本:[无尽列车]已结束。】   【任务评级:S。获得积分10000。   副本探索度100%。额外积分奖励5000。   获得道具:S级道具*1,A级道具*1,特殊道具*2。折算积分2500。   激活特殊身份卡*1,奖励积分5000。   本次直播观众打赏总积分60305,除去平台分成后,玩家共计获得36183积分。】   【本场副本为狩猎模式,恭喜您赢得本场狩猎的胜利!额外奖励10000积分!】   【作为被狩猎方,您的积分将在获得积分数额的基础上翻五十倍!】   【经计算,本次副本您获得的总积分为:3434150。】   【您当前的积分总额:3452599。】   【本场副本中,您已获得:[生衍]的馈赠。希望玩家再接再厉,争取得到?█??。】   【请主播继续努力,给予观众最美好的观影体验。】   【副本结算已完成。】   【正在回归中……】   【是否进入第二世界?】   池殊:是。   【中转成功。】   【第二世界欢迎您的降临。】   池殊照例打开自己的个人面板,升级天赋和代价之眼。   他的万诡迷现在是二级,升级到下一级需要一百万积分,池殊毫不犹豫点击了确定。   眼前跳出崭新的介绍。   【万诡迷 Lv3   被动效果:对副本中所有鬼怪或npc无差别产生吸引力,带来后果:未知。   主动技能:   1、对指定对象散发魅力,迷惑对方认知,持续时间2h,冷却时间6h。   临界次数:3。   2、可与指定对象发起强制对话,持续时长5min,对你的前两个问题,对方无法说谎,冷却时间3h。   临界次数:2。   3、解锁新功能:催眠指定对象30min。   临界次数:1。】   代价之眼也被他花二十万积分升级到了第三级。   持续时间更长,冷却时间进一步缩短,信息更加凝练,而且能够看到更清晰的未来。   眼前自动跳出两行提示。   【狩猎本结束,赌局已开盘,被狩猎方获胜,赔率一赔十。】   【玩家:池殊,下注被狩猎方十六万积分,现获得的一百六十万积分已打入账户,请查收。】   池殊点开积分查看,现在他的积分总额已经达到了三百八十五万,看着一长串的数字,他心情愉快地眯起了眼。   身体上的伤口已经被治好,他从座椅上爬起,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嘴唇,虽然不再流血,但还是红肿着,传来一阵刺痛。   那人是属狗的吗?!   收理好心绪,池殊往中转站的出口走去。   第二世界的广场上,此刻聚了一大波人,全是刚从狩猎本里出来的玩家,副本已经结束了好一会儿了,但他们仍旧聚集在这里,徘徊不去。   因为作为胜方的被狩猎对象还没有出来。   他们输了,池殊自然活着,然而却似乎没有跟他们一起离开副本,这种事情,几乎不可能发生。   不仅是副本的参与者,周围路过的玩家也忍不住停住脚步,想要见识见识那位逆风翻盘赢下1V50狩猎本、并害他们输了赌局亏得血本无归的人,到底长什么模样。   广场上的人越聚越多,就在玩家们议论纷纷之际,其中一个中转站的门在这时打开。   所有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汇聚过来。   或愤怒,或探究,或好奇,或热切,那一瞬间,鼎沸的人声偃旗息鼓,他们注视着那道从容不迫的身影,空气倏然凝固。   猝不及防成为了万众瞩目的焦点,池殊微微愣了一下,但面上的意外只是转瞬即逝,很快,青年便弯起眉眼,露出一个温和无害的笑容。   “各位,你们好啊。” 第142章   “他就是池殊?”   “他排行榜第几?我怎么从来都没听说过他的名字?”   “感觉也不怎么样啊……我上我也行。”   “蠢货, 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上个赢下狩猎本的人,现在还在排行榜第三呆着呢。”   “狩猎方的五十名玩家中可是有不少排行榜前三十的大佬,这还能赢下来, 我想都不敢想。”   “唉,我可是给他们下注了六千积分, 整整六千积分啊,现在全打水漂了。”   “你那算什么?我还下注了一万呢!下次再也不当赌狗了。”   “草, 想到我白给的六千积分就生气, 老子非得上去揍他一顿!”   “你瞎吗?你没看到那人旁边站着的两位是谁?就算要算账, 也轮不到你这个菜鸡。”   “积分排行榜更新了!前三十名玩家有变动!”   “我找到池殊的名字了!woc,二十五名!”   “让我看看他到底下过几个副本……三个?!最终评定还全是S级?完美度百分百?他作弊吧?!”   “这么逆天?那家伙是怪物吗?”   “我本来还在嘲笑狩猎方玩家,现在发现我才是joker, 这么强, 谁干得过啊。”   ……   耳边传来玩家此起彼伏的议论声, 有的刻意抬高音量, 有的则是窃窃私语着,身处于议论风暴的最中心, 青年的神色始终淡定,表情平常得好像这场面只是家常便饭。   他的目光在周围转了转, 捕捉到一道熟悉的人影。   “你终于出来了。怎么这么晚?”   夏影站在他的身前, 黑漆的眼眸看着他, 视线在对方格外殷红的嘴唇上停留了一瞬,眸中闪过奇怪之色。   池殊:“副本崩溃, 脱离程序出了点意外。你们……都在等我?”   “不然呢?”   身边传来一声嗤笑, 池殊没看到他的脸都知道对方是谁,副本结束,那人肯定是要来找他算账的。   池殊叹了口气, 看向白昭,用十分真挚的口吻说:“我骗了你,我道歉。情势所迫,如果不那么做,我就会死。”   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白昭沉默了一下,准备好的质问的话卡在嗓子眼吐不出来了,青年看他的目光太过真诚无害,是和之前自己见到的那个“池殊”截然不同的,如果现在两个人同时出现,他肯定不会认错。   白昭冷笑:“我没有跟你计较这个,我只是很奇怪,你宁愿相信那个姓路的,也不愿意相信我,明明我和你在一起的时间更久。”   池殊毫不掩饰道:“谁让你之前一直说要把池殊找出来杀了的,我怕你一怒之下一枪把我给崩了。”   白昭:……   听起来好像还是他的错。   排行榜前列的玩家聚集在这里,普通玩家自然不敢上前去找麻烦,只是一边暗中打量着那个青年,一边竖起耳朵偷听。   池殊看向身旁的夏影:“在列车顶上谢谢你了,这样吧,为表歉意,我请你们吃饭,嗯……其他人呢?”   夏影:“路宴久有事,解绫花带着队友走了。而且,如果你想请客,恐怕得改天。”   池殊:“怎么了?”   夏影:“我们社长托我转告你,他和温千华在夜之塔的赌场等你。”   池殊愣了一下:“你们社长是……?”   夏影露出些意外的神色:“我是神降公社的,社长叫安时镜,排行榜第二。”   白昭:“我和他陪你一起去,到了那里,我们任务就完成了。边走边说吧。”   看热闹的人群自动为三人拨开一条路,他们进入传送舱,广播的电子女声中,梭形的舱体沿着轨道朝目的地移动。   列车上,夏影说:“你下一次会进入一个特殊副本,获得前往‘第三世界’的入场券。”   看着池殊并不意外的神色,他不再多做赘述,直接道:“第三世界的成员目前有51人,排行前面的很多都是,当然,我们社长并不按照排名来选人,这只是筛选条件之一。”   “虽然特殊副本是针对单人的副本,但进入的人可以选择两位外援,从第三世界的成员中挑选,外援会一同参与任务,正常获得副本奖励。”   正说着,传送舱停下,他们到达了目的地,进入夜之塔,坐电梯来到了负一层。   此时还是半天,赌场里冷冷清清,只有侍者npc在清理桌面和摆放道具,池殊很快看到两个熟悉的人影。   路宴久和沈锦熙并排站在二楼,肘部搭着扶手,见他们来了,扬了扬手以作示意。   池殊这次要进的房间,是走廊尽头的倒数第二扇门。   “他们在里面,我们就不进去了,”白昭说,“别忘了之后请我们吃饭。”   池殊笑了一下,说了个好,压下把手,步入房间。   门在他的背后自动合拢。   房间内的陈设类似于客厅,铺着暖色调的地毯,白色的置物架上摆着简洁雅致的家具,侧前方是围着茶几的三条沙发,中长侧短,长沙发的正对面,是一个投影仪,整面墙壁都是屏幕。   屏幕上正投放着一副画面,画面中央是个巨大的蓝色圆球状的东西,表面似乎跳跃着代码,因为角度问题,门边的池殊看不清楚。   最中央的沙发上,正坐着一道熟悉的人影。   青年黑色风衣配白衬衫,姿态懒散地倚着靠垫,整个人都快要滑下去。他的袖口挽到肘部,修长的指间拿着一叠资料,但只是漫不经心地翻动,目光始终注视着身前的屏幕。   除了温千华,池殊还看到了一个陌生的男人。   他坐在靠里的左侧的沙发上。   男人的头发很黑,皮肤却格外苍白,他穿着黑色的衬衫,第一颗扣子并未扣拢,袒露出修长的脖颈,上面环着漆黑的choker,中央饰有一个银色的十字架。   他眉眼温和,天生笑唇,优越的长相很容易让人第一眼见他就萌生好感,给予信任。   男人正看着他。   从池殊进门的那一瞬间就看着了。   对视上那双眼睛的刹那,池殊的心头就有了判断——   他认识自己。   听到门边的响动,温千华把资料随手扔到桌上,抬头道:“又见面了,小池。”   池殊走过去,两人站起身,温千华做了个手势:“这位是神降公社的社长,安时镜。”   安时镜褪下手套,主动朝他伸出右手,温声道:   “你好,池殊。”   细长的睫毛下,他如玉石般的眼睛正静静盯着他,让池殊心中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他伸手,和他短暂地握了一下,微笑道:“我们见过吧,安先生。换个说法,你认识失忆前的我。”   安时镜没说话。   对视的瞬间,房间内的空气有些凝固,温千华却像没觉察到这种怪异的氛围似的,径自倒回中间的沙发,眸光掠过两人,轻笑:“你们不坐吗?想要坐我旁边的话,也可以。”   安时镜:“不了。”   他坐回原来的位置。   从那个地方,最容易观察到房间的全貌,又不轻易引人注意。池殊想。   他在仅剩的一张空沙发上坐下,听见温千华道:“我们在聊天,正好得知了狩猎本结束的消息,就邀请你过来,目的是想跟你聊聊有关第三世界,以及你即将进入的特殊副本。”   池殊嗯了一声,目光停留在房间中央的屏幕上,开口问:   “那是什么?”   他现在看清楚了,那是一个庞大球形机器的俯瞰投影,之所以看上去是蓝色,因为它的表面布满淡蓝的数据流,一串串复杂的代码与符号不断出现又消失,如洪流般掠过,每秒上千万次的刷新频率让人无法提取到任何的有效信息,只感觉目眩神迷。   温千华:“那个啊,是第三世界的核心部分,支撑第三世界运转的机器,叫——兆匙。”   他从桌上撕下一张纸,勾过笔,往上面唰唰写下这两个字,在池殊的面前晃了晃,又丢进碎纸机内销毁。   他的这一举动并不难理解。第二世界四处都有异渊的眼睛,看上去,温千华并不太想让异渊注意到兆匙的存在。   池殊若有所思。   他还想问什么,一道声音自前方传来:   “抱歉,我有事,得先离开。”   安时镜站起身,微微点头以表歉意。   温千华托着下巴,拿着遥控按了几下,屏幕上方的兆匙投影立刻变幻方向。他慢悠悠道:“安社长是大忙人,理解。慢走不送。”   安时镜临走前又看了池殊几眼,那目光让人捉摸不透,但他并未从其中感受到敌意,相反,对方看他的时候格外温和,平静的外表下,又像在刻意压制着某种强烈的情感,以至于无法在这里久留。   池殊觉得安时镜的态度怪怪的。   于是他开口询问温千华。   那人笑了一声,缓缓道:“如果你有一个喜欢的人,他见到你的时候不仅一点都不记得你了,还管你生疏地叫某某先生,用戒备怀疑的态度试探你,你会有什么反应?”   池殊沉默了。   他忽然感到棘手。   但对上青年浮着笑意的眼睛,池殊瞬间意识到了什么,试探道:“……不是那种喜欢吧。”   温千华:“要我形容的话,应该算是下级对上级的仰慕与忠诚,至于有没有爱情的因素呢……你得问他本人。”   他微微一顿,“不过他现在正躲着你,毕竟嘛,一个失忆的人,很容易用一些无心的话语伤害到以前认识的人,关系越近,伤得越深。你等拥有记忆后再找他也不迟。”   池殊下意识就想问“那你呢”,但直觉告诉他,温千华并不会正面回答这种问题,池殊想了想,道:“下个副本最快什么时候能开启?”   “你准备好了的话,随时。”温千华说,“不过在此之前,你可以挑选两个外援跟你一同进副本。”   青年骨节分明的手指将桌上的那叠纸朝池殊的方向推了推,后者接过,那是一长串的名单,上面有池殊认识的人,比如路宴久白昭夏影,也有很多陌生的名字。   名单后标注着个人的信息,比如性格的简单描述,下过什么副本,一些攻击手段,但因为触及到隐私,并不详细,只能作为参考。   温千华支着下巴看他,悠悠道:“这些都是第三世界的成员名单,一共五十一人,看上谁跟我讲,我帮你把人弄过来。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一个人进副本,虽然危险性会高一点,但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你的内心世界不会被他人看到。”   池殊抬起头:“你的意思……那个副本是我内心的投射,一切场景都因我构建,如果被其他人看到,他们可能会通过这个洞悉我的内心。”   温千华打了个响指:“bingo。更准确来说,是你内心最恐惧之物的投射,所以这个副本会特别针对你。”   哪次副本不特别针对他?   池殊面无表情地想。   他把名单往后翻了一页。   “别着急,慢慢考虑。”温千华把身子后仰,展开的手臂搭在沙发背上,阖上眼眸,姿势放松而惬意。   他的口吻不疾不徐:“你下个副本对应的神格是‘混乱’,特点是能够迷惑人的心智,营造环境。如果你想选的话,我建议,最好挑两个意志坚定的,而且你比较了解的人。”   没过几秒,池殊道:“我选好了。”   温千华睁开眼,侧眸看他,好奇道:“谁?”   池殊从那叠资料中抽出前后两张纸,排到桌面上,修长冷白的手指分别在上面的两处名字点了点。   “我要这两个。”   温千华垂着眸,目光触及对方指尖的瞬间,轻轻唔了一声,笑了。   “真是让人意外的选择。”   他一下子从仰倒的姿势直起来,手肘搭着膝盖,琥珀色的眼睛直直盯着池殊,仿佛试图洞穿他的内心。   池殊挑眉:“不行吗?”   温千华轻轻吐出一口气,笑道:“怎么会。我乐意之至。”   他把视线从“温千华”这三个字挪开,又落到了另一个名字上,屈起的指节敲了敲桌面。   “不过,这个人,我得问莉莉丝借过来。”   他划开虚拟面板,倚着沙发,一手托腮,一手在屏幕上迅速滑动着,淡蓝的荧光照射在他苍白的面容上。片刻,温千华抬起眼:   “晚上有空吗?小池,陪我吃个饭吧,顺便,莉莉丝和你要的那位也会来。” 第143章   第二世界的夜晚很快降临。   温千华提前预定好了包厢, 跟池殊提前过去等候。   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将近十分钟,温千华坐在沙发上,不紧不慢摇晃着酒杯里的冰块, 道:“我真意外,你居然会选我。”   他侧眸看了一会儿池殊在暖色灯光下被柔化的眉眼:“但你应该并不信任我。为什么会选我呢?”   池殊:“没什么好意外的, 人都是会变的。”   见他有意回避,温千华也没追问, 若有所思地盯着杯子里渐变色的鸡尾酒。   包厢门在这时被打开。   一个少女走了进来。   她身形纤细而高, 穿着及膝的西式风裙, 肤色白皙,金色的卷发被松松地扎成双马尾,眼尾弧度上扬, 翘曲的睫毛在眼底投落一层蝶翼般的暗影。   一进门, 莉莉丝的视线便锁定了沙发上的两道人影, 像是感到不愉快似地, 撇了撇唇角。   在她的身后,另一道身影跟着走入。   她的身高只到对方的胸口, 青年肤色苍白,眼瞳黑漆, 容貌锋利冷峻, 穿着一身简练的衬衫, 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紧实的小臂, 气质冷淡, 让人难以接近。他的手里拎着一个女式挎包,明显是帮莉莉丝拿的。   陈延的目光猝不及防对上池殊的眼睛。   暖黄的光线下,那人正懒散地倚着柔软的沙发, 一手抵着额角,发丝在俊美的面容上投落深深浅浅的影,眼眸的颜色显得格外温和与柔软。   他弯起唇,对他遥遥露出一笑。   陈延眸光微动,悄无声息挪开视线。   池殊和温千华站了起来,看着两人走到身前,坐在了他们对面。   “你就是池殊?”莉莉丝扬着下巴,用挑剔的目光把人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嗤笑,“看上去也不是那么厉害嘛,不过你能赢下那几个家伙,还算有点本事。”   池殊轻轻一笑,不见丝毫恼色:“嗯,侥幸而已。”   似乎没想到他会顺着毛捋,莉莉丝咳嗽一声,目光扫了眼桌上的菜,而后睨向温千华:“怎么,知道要求人,点的都是我喜欢吃的?呵——晚了,上个副本被你抢了道具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温千华弯眼:“莉莉丝小姐,副本里的事,可是各凭本事。”   “凭个屁!”莉莉丝拍桌而起,怒声道,“我为了那道具把一路上的鬼都给砍了,马上要得手,你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窜出来把东西抢了,还说什么自己是路过,我看你就是哔——”   “社长。”   身旁陈延拉了下她的衣袖,迟来地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莉莉丝把骂了一半的脏话咽回去,冷哼一声,施施然坐下。   “总而言之,人我是不会借给你们的,做梦吧!”   温千华:“既然不会借,为什么把人带过来?”   对上他带笑的眼睛,莉莉丝大喘几口气,咬牙切齿:“蹭饭!多一个人,就多一张嘴。陈延,你给我狠狠吃,往死里吃,吃到他笑不出来!我看到这个姓温的笑这么开心我就心烦!”   陈延:……   他无意间对上对面青年看好戏似的视线,下一秒,便听他道:“莉莉丝社长,我想,这件事还是得问问陈延本人的意见,毕竟要去的不是你,虽然你是他的社长,但也不能代替他决定……你说呢?”   最后三个字,池殊是看着陈延说的。   莉莉丝瞬间炸了:“你这是求人的态度吗?什么叫要去的不是我,我——”她忽然顿住,眯了眯眼,看向陈延,“小陈,你不想去的吧,这种特殊副本,危险又大,油水又没有,说白了帮那个叫池殊的挡枪,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事,傻子才干……”   陈延:“我去。”   莉莉丝:“我就知道你不会去——”   当她意识到自己的大脑自动过滤了什么的时候,表情瞬间变得异彩纷呈,她皱眉,十分认真地发出质问三连:“你是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吗?怎么胳膊肘往外拐?那个叫池殊的就这么吸引你?”   温千华挑眉:“莉莉丝,你看,人家自己都同意了,不如我们各退一步……”   “不退!”莉莉丝愤声道,“陈延你要是敢跟那个姓池的走,我就把你从星月踢出去!别再回来了。”   温千华:“她要是把你给踢出去,你可以来荧惑,我很欢迎。”   莉莉丝:“温千华你有病吧?你们两个是不是联合好了从我这挖墙角呢?!”   莫名其妙被cue了的池殊发出一个?   温千华:“不如这样,我把之前的道具还给你,你把人借给我们,你看怎么样?”   莉莉丝忽然沉默了。   过了几秒,她转头看向陈延,用力拍了拍对方的肩,沉声道:“你去吧,小陈,好好干。”   莫名其妙被卖了的陈延:?   她的态度转变来得太过猝不及防,以至于包间内一时陷入了诡异的死寂。   莉莉丝迫不及待:“就这么说定了,人你们直接带走吧,活着还回来就行,道具什么时候给我?”   一旁的池殊:……   看出来她是很真的想要这个道具了。   *   一顿饭在欢快的氛围中结束了。   从温千华手里拿回道具的莉莉丝心满意足地离开,因为害怕陈延临时变卦,在走前还语重心长地劝导了他一番,而后拎着包哼着歌坐进了传送舱。   目送着莉莉丝走后,池殊看向旁边的陈延,挑眉:“你社长真就这样把你给卖了?”   陈延:“她就是这种性格,习惯了。”   听上去以前还发生过不止一次类似的事。   “你打算什么时候下副本?”陈延问。   “唔,明天?”   闻言,他的面上掠过意外:“我听说你刚从狩猎本出来,不休息?”   池殊:“那个副本涉及到我的过去,我丢失了一段记忆,它对我很重要,我想要尽快把它找回来。”   陈延点头:“我随时都可以陪你。”   他没有问他为什么会在异渊丢失记忆,这是一件很隐私的事,直觉告诉他,对方应该不太愿意回答。   池殊跟温千华定下了明天进入副本的时间,到时他和陈延会跟着对方进入第三世界的通道,然后温千华利用管理员的职权开启副本。   “还有件事。”分别前,他对池殊道,“你的记忆大概率会被放在副本核心的位置,会有一个东西作为它的载体,你要想办法拿到他。”   池殊:“可我不知道载体会长什么模样。”   “你会知道。”温千华笑了一下,“当初把记忆通过这种方式藏在副本里的人,就是你自己,除了你,没人知道。我相信你能找到它,就像我相信你会赢得狩猎本的胜利一样。”   “晚安。明早见。”   当晚,躺在酒店的床上,池殊翻来覆去了好一阵,最终彻底放弃睡觉,从床上爬起,披好外套,一把拉开了窗帘。   巨大的落地窗外,铺天盖地的霓虹夜色奔流直下,尚未眠的玩家们进行着彻夜不息的狂欢,歇斯底里地狂笑、嚎啕,将对死亡的恐惧埋在纵情声色的坟墓之下,糜烂,欢愉,而又疯狂。   霓虹炫目的色泽映入池殊的眼睛,他的指尖抵上冰冷的玻璃,摸索了几下,咔嚓——窗户应声而开。   冰冷的气流拍在他的脸上,凉意顺着鼻腔窜上大脑,池殊将上半身都倾出窗户,垂着眼注视着底下的夜景。   余渊刚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   青年弯着身子,腰部以上完全悬空,冷风顺着他宽松的襟口灌进来,吹乱他的发尾,他眼眸像是因愉悦微微眯起,眼圈被吹得泛红。   他似乎并没有觉察到他的到来。   池殊正在吹风,过了半晌,才意识到自己的脚边多了一道影子。   哦,到时间了。   这个时间段,异渊对第二世界玩家的监控力度会减弱。   他的指骨抓着窗框边沿,稍稍用力,大半个身子便探了出去,紧接着重心一低,池殊整个人直接朝外倾倒。   那一瞬,失重的冷意席卷全身。   但他并没有真正坠落下去。   漆黑的触手卷住青年的腰肢,缠上他的手脚,强硬地将人拽了回来,他背对着余渊,听见对方哑声问:   “为什么这么做?”   池殊微微侧头,眼角的余光触上男人冰冷的面容,又慢吞吞地挪开了:“没关系,反正你也不会让我死的。”   青年的发丝在这一过程中变得凌乱,脖颈毫无自觉地袒露,他任由对方的触手将自己绑着,倚着玻璃,静静注视着前方。   直到余渊迫使他回头看他。   “你摔下去,会死。”人类死了之后,就再也拼不回来了。   池殊:“没关系,反正你也不会让我死的。”   他又重复了一遍。   余渊没说话,只是用那双暗沉的眼睛盯着他。   池殊忽然感到有些困,打了个哈欠:“我想睡了。松开吧。”   说完,他转身朝床的方向走去。   他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背后霓虹闪烁,他的影子从光走入黑暗,脚踝与手腕的触手随着他的动作无声挪移。   余渊站在窗边,背着光,看着青年的身影,他在小腿碰到床沿的时候停住,而后往前一倒,直直跌进了柔软的床榻中。   黑色的触手圈在他的身体上,他似乎对此适应良好,甚至随手捞起一根,动作自然地抱进怀里,用一条腿压住。   余渊愣了一下。   窗帘无声拉上。   黑暗中,传来池殊模糊的声音:“不要动……”   那些因焦躁正缓缓蠕动的触手倏地停住了。   它们和他是通感的,池殊此刻抱着触手,就好像正抱着他一样。   ……这就是人类所说的喜欢吗?   余渊感觉体内有种微妙而奇怪的情感在萌发,他下意识攥紧了手指。   他忽然开始嫉妒。   嫉妒对方怀里抱着的为什么是触手,而不是他。   ******   第二天上午,他们准时汇合。   温千华在夜之塔三楼走廊的尽头打开一扇暗门,门后是一个银白色的电梯,上面闪动着高科技感的荧蓝流光。   对方用权限启动电梯,他们乘着他一路往上,电梯的运行速度非常快,快到池殊以为自己正在做过山车,屏幕上蓝色的数字迅速扩大,最终在99停住。   但电梯依旧在上升。   终于,它开始减速,而后缓缓停下,池殊身体一轻,面前的门打开了。   “欢迎来到第三世界。”温千华说。   他们通过悬浮于高空的走廊,下方是蓝色的潮雾,一扇扇银质门被打开,他们逼近了第三世界的核心,最终他们进入了一个小房间,里面环绕着大大小小的屏幕,操作台上布满复杂的按键。   温千华熟练地输入指令,屏幕开始疯狂闪烁,池殊看向旁边的陈延,后者回以他平静的注视。   对方来过第三世界。看来这一切都是必要流程。   【副本载入中。】   空间内响起了冰冷的女音。   下一秒,池殊眼前一黑,整个人像被什么给拽住,猛地往前栽去。   数十秒的死寂后,耳边传来机械的电子提示。   【检测到玩家。】   【ID:10130365。姓名:池殊,是否进入游戏?】   “是。”   【特殊副本已选定。   等待外援玩家加入中……】   【所有玩家已到齐。】   【即将进入游戏。】   【倒计时:十,九,八,……】   在机械音吐出最后一个数字后,惨白的光充斥了视野,接着是强烈的失重感,黑暗席卷,灰蒙的背景下,一行行字在池殊的眼前浮现出来。   【副本名:人格缺失   执掌神格:混乱   副本难度:四星   副本类型:单人本   游戏人数:3   主线任务:存活……】   之后的文字突然变得模糊,池殊眼前闪过几行乱码,很快又恢复正常,快得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主线任务:获得院长的“钥匙”。】   【身份卡自动生成中……】   【生成完毕,请及时查看。】   【被动天赋:[万诡迷]已激活。】   【祝您——游戏愉快。】   池殊点开了卡片信息。   【身份卡   姓名:池殊   身份:得性瘾的精神分裂者。】   池殊的目光在身份那栏久久驻足,陷入了沉默。   他真的很难想象,自己的过去会与这行字有什么联系。 第144章   【身份介绍:你是一名安康精神病院的病人。这家精神病院以治愈率百分百闻名。   院长为人亲和友善, 受到医务人员和病人的爱戴,他声称,所有病人都会在入院的三年内治愈, 变得平和,友善, 道德,过上正常人的幸福生活, 而事实也正是如此, 自建院至今, 从未有一例失误。   今年是你来安康的第三年。   院长正在尝试新的疗法,一种更精准、细致的治疗手段,而你是新疗法的第一批志愿者。】   池殊缓缓睁开眼。   一片漆黑。   睫毛摩擦布料, 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眼罩蒙得很严实, 鼻梁处塞着棉花, 透不进一丝一毫的光亮,他感到自己正坐在一把坚硬的椅子上, 身体发软,浑身上下都使不出力气。   池殊还听见了另一道呼吸声。   粗重, 缓慢, 就在他的身前, 距离应该不足三米。   对方正看着他。   池殊不动声色,维持着原来的那个姿势, 在心中默数, 数到二十的时候,头顶传来声音。   “张嘴。”   低沉的男声,声调冷硬, 带着些不耐。   等了几秒,池殊依旧没动作,对方一把捏住他的下颌,逼迫他扬起头,手指在两腮用力往里一压,剧痛传来,池殊的嘴巴被迫张开。   紧接着,对方的手指便伸了进来,粗暴地把药片压到了他的舌头上,苦涩的特殊气味在味蕾炸开,池殊涌起一阵想呕吐的欲望,但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男人将药推得更深,被他唾液沾湿的药片顺着食道滑了下去。   捏着下颚的手指刚松开,池殊便忍不住咳嗽起来,眼睛渗出生理性的泪水,他一手压着嗓子下方,感到强烈的异物感,那粒药正经过这里。   眼前的黑布忽然被扯下。   光线的刺激下,池殊的眼泪流得更狠,他撑着眼皮,不断眨眼,被惨白光晕模糊的视野里,他勉强看清了周围景象。   一个护工打扮的男人站在他的面前。   他的体格很强壮,肌肉在制服下隆起轮廓,带着口罩,只露出一双冰冷的眼睛,低头看他的时候,投落的影子几乎完全将池殊笼罩。池殊有种正被大型野兽盯着的错觉。   药片还卡在喉咙深处,强烈的恶心感和苦味翻涌上来,他下意识想要呕吐,但对上男人的眼睛,他改了主意。   “水……请给我水。”   青年仰着脸,眼尾至颧骨那一块都因难受而泛红,他的眉毛蹙着,眼里的水雾尚未褪去,凌乱的黑发下,苍白俊美的面容显得格外脆弱而惹人怜惜。   男护工将一杯水递到他的面前。   池殊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接过,仰头喝下。   冷水滑入喉腔,有效地带走了被药片卡住的灼烧感,他喉结滚动,似乎在用力把药片咽下,这一过程中,男人始终注视着他的动作。   池殊将杯子递回去,舔掉唇角湿润的水,说:   “谢谢你。”   随即,他又主动张开嘴,展示空空如也的口腔与舌根,示意对方检查。   “咽下去了。”池殊说。   男护工点点头,拿出一个小本子,迅速记录了些什么,转身离开了。   几乎是门被合拢的那一瞬间,池殊就连忙从椅子上坐起,因为身体使不上劲,险些腿一软摔下去。他扶着墙壁,踉踉跄跄地挪进洗手间,手指撑着水槽,开始呕吐。   刚咽下的药片和凉水一同吐了出来,除了这个,胃里没有任何东西,池殊弯着腰,打开水龙头,冲洗呕吐痕迹和清理自己。   低头的时候,他忽然感到脖子上传来硬物感。   池殊伸出湿润的手指去触碰,摸到了铁制的东西,是一个项圈,正扣在他喉结下方的位置。   洗手间里没有镜子,不仅如此,整个房间内都没有能反光的东西,目的是防止病人看到自己的脸。   额前的发丝被水打得湿淋淋的,睫毛也在滴水,池殊大喘了几口气,捂着刺痛的胃部,走出洗手间,打量周围的环境。   天花板、墙壁、地板都是白色的,单人床被放置在靠墙的位置,上面铺着整洁的白床单,床的正对面是一把椅子与小餐桌,池殊刚才就是坐在那里被强行灌药。   桌角椅子脚与床脚都被包上了海绵垫,不仅如此,就连脚下踩的地板都被铺上了海绵,房间里没有窗,门板上方有一扇单向玻璃,从里面看不见外面的景象。   他浑身上下只穿了一套蓝白条纹的病服,连个藏东西的地方也没有,左腕松松扣着一个蓝色的手腕,他将它转过来,辨认出上面的小字。   【A0244病患】   【级别:高危】   旁边还有一串黑色条纹码。   池殊的身体依旧无力,他怀疑自己是被注射了什么东西,撩起袖口,发现手肘内侧的皮肤上,果然有一个崭新的针孔。   只是稍微站久了一些,池殊就感到一阵难以描述的疲惫,他把自己放到床上,稍作休息。   床头插着一张信息卡,他凑过去仔细看。   【姓名:池殊】   【年龄:25】   【症状:中度精神分裂,并伴有性瘾。】   池殊:。   【高危病人,平常会用温和的外表伪装自己,狂躁时,会表现出强烈的伤人与自残倾向。】   【每日注射镇定剂与肌肉松弛剂一支,上午十点与晚上八点各服药一次,药品名:xxx。】   底下还敲着一个【严格管控】的红色图章。   他刚吃过药,现在要么是上午,要么就是晚上。   躺在床上,入目所及的一切都是明晃晃的惨白,铺天盖地地朝他压下,身处其间,有种喘不过气来的窒息感,某一瞬间,池殊看到天花板上出现了一只红色的眼睛。   血红的虹膜,中央竖瞳凝成一线,突出的眼球死死注视着他,在它的周围,长出一根根苍白纤细的手指,正朝他翻涌而来。   当他定睛去看,眼睛又消失了,白色的墙壁一片平滑,空间内,唯余死一般的寂静。   为了转移注意,池殊划开通讯面板,进入三人临时组建的群聊。   【温千华:先分享一下目前已知的信息吧。我在606,患有情感障碍,因为是中危病人,活动范围局限在这一楼层。不过我问了护工,午饭后一点到两点半是病人的自由活动时间,我们可以在一楼汇合。】   【陈延:415,被害妄想症,低危,我可以在三楼和四楼活动。住院部一共七层,三四层住低危病人,五六中危,第七层关的是高危病人。】   两人发完了言,池殊打字:   【我在七楼,目前被关着,不知道具体位置,也没找到有用的线索。等下午汇合再说吧,如果我能被放出来。】   【温千华:你什么病?】   盯着对方非常不合时宜的问句,池殊沉默几秒,输入:   【精神分裂。】   自动过滤了另外两个字。   *   副本的任务是获得院长的钥匙,但不知道为什么钥匙这两个字在任务栏中被加了引号,很可能指代的并非真正的钥匙,而是一种隐喻。   池殊若有所思。   他没看错的话,一开始的“主线任务”后跳出的是“存活”两个字,但却很快被替代了,变成了找钥匙。   “钥匙”估计跟他丢失的记忆有关系。   特殊副本无法开启直播功能,池殊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时间缓缓流逝,到了中午,门从外面打开了。   这次进来的不是那个男护工,而是一名女护士,她端着塑料菜盘,放到了餐桌上,冷漠道:“吃饭了。”   池殊坐在椅子上,拿起勺子,却并没有动嘴。他抬起头,问:“我等会可以去外面活动吗?”   青年面容白皙,未打理的发丝一缕缕垂在脸侧,睫毛浓密而长,茶色眼眸显得温和无害,正专注地看着她,语调真诚得让人难以拒绝。   但护士面上的神色却更警惕了些。   “A244号病人,你无法控制另一个人格,一旦他出现,会产生很恶劣的后果。”   池殊缓慢眨了一下眼睛,口吻带着央求:“我吃了药,他现在很安静,听话,短时间不会出来了。我保证我会乖的,好吗?”   短暂的对峙,护士硬邦邦道:“我需要征询你的主治医生。”   丢下这句话,她转身离开,并且锁上了门。   脚步声远去后,池殊连忙端起饭盒,用勺子把饭菜大半扒拉进马桶,冲水声中,青年面上温和的神色已然褪去,眼底唯余一片漠然。   他不能确保饭菜里有没有被下药。   当门再度被打开的时候,池殊已经坐在了餐桌前,手上拿着沾了饭粒的勺子,他闻声转头,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走了进来。   他带着金丝眼镜,头发一丝不苟地梳着,口罩勾到下巴,露出细长柔和的眉眼,但过分白的肤色使这张脸看上去阴冷而病态,镜片后,那双眼睛正温和地注视着池殊。   他一步步走到青年的身边。   池殊看清了男人的胸牌。   他姓闵。   这个姓氏并不多见。   池殊的心头掠过一阵怪异感。   “池、殊。”   男人用磁性的嗓音缓慢念出他的名字,他的声音说不上好听,但也不算难听,但那一刻,池殊有种想吐的感觉。   一种发自本能的、生理性的恶心。   空空如也的胃部在翻腾,绞痛,池殊忍了又忍,脊背渗出一层冷汗。   “我听护士说你想出去透透气,我需要问你几个问题,来评估你现在的精神状态。”   对方每说一个字,强烈的恶心就会淡下一分,就好像身体逐渐适应变得麻木了一样,池殊背在身后的手指无声攥紧又松开。   看着青年毫无血色的面容,闵医生关切道:“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他神态里的温和与关心不似作伪,但池殊却莫名地排斥,某一瞬间,甚至有种一拳砸在对方脸上的欲望。   ……自己是怎么了?   池殊指尖颤抖,露出一个毫无破绽的微笑,色泽极淡的唇扬起,看着格外惹人怜惜:“刚才吃太快了,胃有点难受。闵医生,你开始问吧。” 第145章   闵医生:“还有出现幻觉吗?”   池殊:“不, 今天……”   话音未落,眼前的男人的五官忽然开始扭曲。   他张合的嘴巴往上蠕动,把原本挺拔的鼻梁挤得只剩下皱褶, 鲜红的触手自眼中长出,吸盘紧紧扒住额头, 灰色的黏液自它的躯体淌落。   池殊面不改色:“……从今天醒来到现在都没有。   “那有听见他的声音吗?”   池殊:“没有。”   闵医生眉毛抽动,露出一个怀疑的表情, 池殊看着他的触手从眼睛爬出又爬进嘴巴, 鼻子像有弹性的海绵一样开始恢复原样。   池殊垂下眼, 口吻带着歉意:“好吧,我说谎了,昨晚入睡前……我听见他和我说话, 但我保证, 今天一次都没有, 他现在很平静, 听话。”   闵医生歪头审视了他一会儿,随即看了眼手上的表:“再过十三分钟, 会有护士带你去一楼,如果再惹事, 以后就没有医生敢放你出来了。”   压下嗓子眼涌起的难受感, 池殊笑容感激:“谢谢您。”   闵医生离开了, 在他之后,那个送饭的护士走了进来, 旁边还跟着一个高大的男护工, 应该是怕池殊突然发病。   她先是检查了一下池殊脖子上的颈环,然后让对方跟上自己。   打在体内的肌肉松弛的药效已经不像一开始那么明显,至少站立和简单的走路没有问题。   副本开启好几个小时后, 池殊才第一次从被关押的房间中离开。   在他眼前的是一条笔直的长廊,苍白的光圈照亮整个空间,没有一丝阴翳,两侧的门都是紧闭的,门旁边插着病人的档案卡,盖着刺目的红章,里面关押的全是高危病人。   房间的隔音很好,走廊里听不见一丝一毫的声音,安静得犹如坟墓。   护士走在最前面,男护工则紧紧跟在池殊的身旁,以半挟持的姿势拖着他往前。他们的速度很快,池殊也不得不加快步伐,在这过程中,他的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左侧的病房,试图通过门上的玻璃看清里面的景象。   前几扇都很正常,到了中间的某一扇,池殊猛地对上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像是终于被人注意到了似的,那个病人脸上作出夸张的笑容,瞪得极大的眼球几乎脱出眼眶,他双手疯狂拍打玻璃,留下鲜红的指痕。   池殊很快从他的面前走过了。   电梯到达本层,发出冰冷的提示音,两扇金属门缓缓打开,露出空荡荡的电梯。   池殊的影子被金属面拉得畸形、弯折,五官扭曲成一个怪异的弧度,嘴角大大咧开,似乎正笑着看他。   他若无其事地挪开了视线。   显示屏上的鲜红的数字从7开始往下跳。   厢井内传来缆绳滑动的摩擦声,粗粝、刺耳,如同钝刀摩擦着头皮,池殊裸露的皮肤无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终于,池殊身体一沉。   一楼到了。   走出电梯的瞬间,一阵发麻的冷意沿着指尖蹿上,池殊嗅到了消毒水的气味,刺鼻,阴冷,针扎般刺着他的肺部。   护士推开一扇门,让他走进去。   门后是一个大而空旷的场地,地板以及墙壁都铺着海绵制的软垫,四周都有护工看管,病人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池殊走入后,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   青年身材修长挺拔,轻而易举就将松垮的病号服给撑起,宽敞的领口下袒露出锁骨凹陷的轮廓,再往上是弧度清晰的下颌,优越的五官精致俊美,眼尾正微微垂着,给人种温柔又无害的错觉。   但他雪白脖颈处环的颈圈上鲜红的标志却代表着对方【高危病患】的身份。   池殊很快就捕捉到了另外两人的身影。   他们显然也看到了他,微微颔首,朝他的方向走来。   忽然,一道高大的人影挡在了池殊的面前。   青年有些困惑地抬起眼,对上了男人探究的视线。对方的眼睛阴鸷而冷,眼尾带着一条刀疤,看他的时候,如同猛兽打量爪牙下的猎物。   下一刻,他的左手就猝不及防被刀疤男拽过,对方冷硬宽大的指骨扣在池殊苍白的手臂上,食指与中指将腕带转了半圈,眯眼读出上面的小字。   “A0244……高危……”他的语调艰涩而沙哑,视线猛地扫向池殊,“那个病人……就是你吧……”   哪个病人?   没等池殊开口,旁边便传来含着戏谑的起哄声,身材瘦弱的男人睨着他,作出鄙夷的神色:“就是他啊,得了那种病,不跟别人上床就受不了,真恶心,啧啧,我听说他还——”   男人嘲笑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甚至没有看清来人是如何动作的,一股剧痛自小腹传来,巨大的冲击力令男人吐出一口血,后背狠狠砸上墙壁,喘着气,双眼赤红。   陈延用身体挡住了背后护工的视线,他想呼救,却被对方一个膝击砸碎了牙,舌头被咬断,只能发出模糊的呜呜声。   青年垂着眼皮,掩映在阴翳下的面容模糊不清,他只是淡淡扫了男人一眼,便转过身去,如同看到了墙角的垃圾。   这一幕发生得太快,刀疤男的眸底滑过暴戾之色,攥着池殊的手更紧了些,带茧的手指若有若无摩挲过对方细腻的皮肤,带来一阵陌生而恶心的触感,池殊垂在身侧的指尖动了动,缕缕黑气缠绕。   他得在不引起护工注意的情况下把人给弄死。   “这位先生,我们谈谈?”   刀疤男的背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池殊眸色微动,即将袭出的鬼影悄无声息收了回去。   男人下意识回头,对上一个陌生青年的眼睛,对方姿态随意地站着,琥珀色的眸子自然弯起,此刻正淡淡看着男人抓着池殊的手,唇角下压一个弧度,似乎有些不高兴。   温千华说:“松开他。”   那一瞬间,仿佛被什么操控了似的,刀疤男怔怔将手从对方的身上松开,顺从地后退了半步,温千华乘机把池殊拽了过来,短暂几秒的沉默后,男人回过神来,发出一声怒吼:   “你他妈做了什么——”   说着,他挥动拳头,朝两人袭去。   陈延自背后一把抓住对方的肩膀,攻击的劲风堪堪落在池殊鼻尖上方的位置,无法寸进分毫。   刀疤男愤怒地想转身,但扣在他肩上的手指如同铁锢嵌入皮肉,力道大得出奇,也痛得要命,余光里,背后的人面无波澜地注视着他。   陈延忽然松开了手。   紧接着,刀疤男一圈朝他挥去,但对方只是站在那里,意外地并没有动作,很快男人就知道为什么了——电棒狠狠击打在他的后颈,痛得他直接跪倒在地。   “你们在干什么?打架吗?!”   看到这一幕的护工挥舞着电棍冲上来,击倒刀疤男后,泛红的眼睛扫射着众人,其余的病患站在附近,好奇地观赏着这场闹剧。   池殊忽然注意到,对方的左手一直都放在衣兜里,薄薄的布料下,隐约隆起方形的轮廓,像是……遥控器。   温千华主动上前一步,举起手,无辜道:“先生,如你所见,我们什么都没做,是他们先动的手。”   闻言,刀疤男喘着粗气,就要冲上前:“你tm想死——”   电棍又是一击,男人沉重的身躯倒在地上,颤抖着喘息。   “那个人又是怎么回事?!”护工指向靠着墙口吐鲜血的瘦弱男人。   陈延:“他自己撞的墙。你可以问他。”   对方此刻已经在剧痛之下昏迷,显然说不出任何话,护工阴冷的视线在三人各异的神色上转了转,伸出手指:“我记住你们了。”   说罢,他便叫上同伴把两人给拖了出去。   周围重新安静下来后,池殊忽然听见了沙沙声。   像是不规则的噪点,在苍白的空间内闪烁,敲击,随着池殊的靠近,那声音越来越清晰,铺天盖地,如同无数根手指在敲击着他的脑壳,莫名地,他感到烦躁。   像是心脏深处长出一根肉芽,恶心地蠕动着。   这时池殊发现自己站在了窗帘前。   月白色的帘子,弯折出深深浅浅的弧形,正细微地颤动,他自己的影子投射在布料的表面,显得扭曲而怪异。   他缓缓将窗帘拉开。   呈现在池殊眼前的,是一扇上锁的玻璃门,光滑透亮,从这里可以清晰地看到外面的景象——   正在……下雨?   阴沉灰蒙的天空,明明是下午,却暗得仿佛傍晚,地面上的积水已经有好几厘米,看起来雨下了很久很久,但并没有停歇的预兆,反而似乎越来越大了。   阴暗的天气,让池殊的心情也莫名其妙变得沉重起来,明明他是一个不容易受环境影响的人,但在这一刻,大脑深处的某处地方像是共鸣般战栗,释放出强烈的生物电流,他想强迫自己闭上双眼,但雨声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每一个听觉细胞,心跳突然加快,池殊捂着发疼的胸口,喘了好几口气。   一只手忽然握住了他的手臂,将青年往远离门的地方带了几步。   窗帘被猛地拉拢,灰暗的天色彻底隔绝在背后。   池殊的身体半靠着那人,片刻,才缓过神,额角的发丝已经一片湿漉,就像刚从雨里回来似的。   对上陈延询问的视线,他摇头,哑声:“我没事。”   陈延:“特殊副本的某些场景确实能勾起玩家内心深处的记忆,但……”   你的反应有些过于大了。   “早点适应的话,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温千华的声音忽然自身旁传来。   池殊转过头,撞进一双带笑的眼睛,里面浮动着他看不透的情绪:“你是躲不掉的,小池。”   陈延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   他下意识地不喜欢这个人。   对方给他的感觉太过危险、狡诈,但池殊既然选择了他,说明至少他是信任对方的。陈延很难想象,排行榜第三的荧惑社长会和池殊有什么联系,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在进入副本前已经认识。   温千华:“你对这里的很多东西感到难受,很正常,它们本就是你恐惧的具象化,尤其是童年阴影,它就像最恶毒的蛇一样,不管你逃到哪,它都会死死跟着你,直到你精疲力竭的那一天,将你吃掉……”   他忽然一顿:“啊,话题跑偏了,我们还是聊聊副本里的事吧,比如——如何找到院长的钥匙。”   片刻的安静。   池殊将杂乱的思绪丢到一旁,顺了口气,缓缓道:“我在来的路上看到这座医院的平面图了。我们所在的是住院楼,附近一圈都是门诊楼,行政楼在最靠北门的地方,一般来说,院长的办公室会在那里。”   他按了按抽痛的眉心,垂下眼:“还有个问题——”   池殊以指尖示意自己脖颈处的颈圈,黑色的金属环刚好圈住青年修长苍白的颈,正中央是一个代表【危险】的红色警告符号,以及一点并未发光的信号灯。   “这个是用以监测病患体温和心率用的,当然,还包含定位、电击、警报、发射麻醉针等功能。那些工作人员兜里揣的遥控器,就能够控制它。”温千华微微一笑,“我们得先想办法把它解开,才能去找院长。”   陈延开口:“医生手里有能打开颈圈的信号器。我所在的低危区管控并不严格,有个病人午睡时,让她的主治医生帮她打开了……”   他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视线望向某个方向。   病患们自动分开一条路,几道护工打扮的人影很快来到了他们的身前,他们的手里拿着警棍,颇有几分气势汹汹的味道。   池殊毫不意外,温千华微微挑眉,陈延面无表情。   为首者道:“你们几个——刚刚闹事的那群人中就有你们吧,过来!”   没有给三人任何辩解的机会,几个体格强壮的护工便冲上前去,粗暴地把布塞进他们的嘴巴,蒙上眼罩,将双手反扭到背后,推着他们的肩膀,强硬地把人推了出去。   视野一片漆黑,池殊只能凭借脚步与声音判断他们正在往哪里走,过了将近十分钟,一只手把他用力摁到了冰冷的座位上,眼罩扯开,刺白的光闯入眼睛,他忍不住眯起了眸子。   他们被关进了一个封闭的空间,周围是两名高大的护工,其中之一不耐道:   “里面会有医生询问你们有关冲突的事,顺便做个心理咨询。一个一个进。”   医院并排的铁制座椅上,池殊坐在中间,他的面前,有一扇白色的门,虚虚掩着。门旁,贴着一块牌子:   【今日值班医生:闵█】   后面的字被一滩黑墨模糊。 第146章   见椅子上的三人没有人动作, 护工不耐烦了,一把将坐在最右边的陈延拽起来,推进了房间, 门猛地关上,隔绝了一切声音。   如果按照顺序, 下一个就该轮到池殊。   温千华坐在他的左侧,肩膀贴近他, 感到对方的触碰, 池殊转过头, 看到那人动唇,用气音说:   是个机会。   池殊也是这么想的。   他以口型道:等会我去。   温千华不置可否地挑了下眉,侧眸盯着那个被墨水污染的名字, 没说话。   出乎意料地, 陈延出来得很快, 从他的眼神中, 池殊能读出对方并没有得手,心头莫名浮起一个念头:   因为那个闵医生对他并不感兴趣。   池殊利落地站起身, 和陈延擦肩而过的瞬间,他忽然感到手腕传来一阵力道。   是温千华。   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等等。”   护工的咆哮声紧接着响起:“你要干什么?!”   他们目光警惕, 一手抓着遥控器, 向两人靠拢。   温千华抬起眼, 视线扫过护工们的脸庞:“给我们十秒钟,好吗?”   下一刻, 他便握着池殊的手腕起身, 瞬间把两人的距离拉近,池殊几乎都能听见那人清而浅的呼吸声。   温千华盯着他,眉眼含着些笑:“想不想试一下我的天赋?”   没给池殊回答的机会, 他便主动上前一步,将青年抱住,身躯相贴,他的下巴抵在池殊的肩头,气息洒过颈窝,后者身形微僵。   陈延看着这一幕,眼中神色略有不快。   莫名其妙。   只是短暂的一秒,温千华便松开了他,仿佛刚才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池殊的错觉。   “好了,进去吧。”   他说。   “好运会眷顾你。”   尾音落下的瞬间,那些护工仿佛堪堪回过神似的,七手八脚地把温千华强行摁回了座位,池殊站在门边,下意识回头,捕捉到那人唇角若有若无的弧度。   池殊推开了门。   他大概理解对方的天赋是怎么用的了。   ……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   太离谱了。   *   依旧是白色的空间。   房间内的温度比外面更低,进入的时候,冷意令池殊的皮肤浮起一层鸡皮疙瘩,很快,他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睛。   闵医生坐在电脑后,金丝眼镜后狭长的眼睛正打量着他,对方的视线明明很温和,但池殊的脊背却爬上一阵恶寒。   他已经习惯了在面对那人时生理性的反胃。此刻池殊坐在他的身前,睫毛自然低垂,眼眸显得平静而无害。   病号服很宽松,圆领上方是一片冷白骨感的皮肤,凹陷处伴着他的呼吸细微起伏,扣着颈圈的脖颈苍白、病态,看上去脆弱得不堪一击,纤薄的皮下是青紫的静脉与血管。   闵医生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儿。   他记得这个病人不仅有精神分裂,好像还有……性瘾?   池殊:“在活动室里的那场冲突,是那两个病人先动手的,跟我们——”   “不,我不想问你这个。”   男人突然打断了他。   闵医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手肘支着桌面,朝他凑近了几分——这个距离已经越过了社交安全距离的范畴。池殊想。   “你现在的感觉怎么样?”   池殊忍住后退的欲望:“还可以。他没有在我脑子里说话。”   闵医生抚着下巴,白炽灯下,他的发型油光水滑。   “还有呢?你的身体情况如何?哦,我是指,另外一种病,你是否会感到难受?以及……一些强烈的欲望?”   他的口吻始终平静,听上去就像是一个专业的医生在耐心地询问病人问题,池殊很想拿出道具把人给砍死,但他脖子上的颈圈还没有被拿掉,而且,通过之前的“幻觉”来看,闵医生很可能不是人。   空空如也的胃部在恶心、绞痛,池殊已经难以忍受和对方呼吸同一片地方的空气,面不改色地使用天赋:   【天赋:[万诡迷]发动中。】   【天赋介绍:催眠指定对象30min。】   【发动对象:闵█】   【……】   【发动失败。】   【失败原因:发动对象的松懈指数小于60。当前松懈指数:23。】   好吧,还有前置条件。   见他面色惨白,闵医生关切道:“你还好吗?……池殊?”   听到最后两个字,青年的面容愈发难看,他毫无血色的唇抿起,虚弱地笑了一下:“我胃疼。”   那人用那种声音叫他名字的时候也好恶心。   池殊终于理解特殊副本对指定玩家的“针对”是指什么了——他的一切负面情绪都会被放大,对恶意的感知程度也会提高。   他很确信自己在拥有的记忆里没有出现过“闵医生”的形象,那么他对这个人的反感,肯定来自更遥远的过去,被抹除的记忆。   “是这里疼?”   闵医生的声音几乎贴着他的耳朵响起,一只温热的手贴上他的腹部,不紧不慢地按揉,池殊头皮发麻。   对方的举动到现在为止都还算正常,是一个医生会对病患做出的动作,但池殊就是难以忍受,疯狂想逃离的情感在他的脑海中叫嚣,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站了起来,退到了墙边。   对上闵医生疑惑的视线,池殊迅速调整好了语气和表情:“你突然碰我,我有些不习惯,毕竟你知道,我有那种……嗯,那种病。”   落在对面男人眼里,青年俊美的脸上露出苍白而窘迫的神色,长颈微垂,肩颈漂亮的弧度尽览无疑,像是感到难以启齿似的,他的目光游离,耳尖泛红,指尖也纠结地捏紧了。   闵医生滚动了一下喉结。   反正这种事也不是一次了。   这家医院里,为了免于被管理人员的殴打与关禁闭,一些聪明的病人总是会想办法让自己过得更好。   他以前怎么没注意到这个叫池殊的病人长得那么好看?   ……   池殊的后腰贴着铁床沿,低垂视野的边缘,站起身的闵医生在缓缓朝他靠近,对方影子很快就被他踩在了脚下。   他面无表情地想:   这个副本还真是恶意深重。   一边用玩家最讨厌的形象来恶心他,一边又要迫使玩家向那人做出自己最讨厌的举动。   “需要帮忙吗?我是医生。”   皮鞋停在了他面前。   池殊以目光估测了一下,发现自己比对方高将近半个头,他不着痕迹地挪开视线,怕看久了被恶心得吐到他脸上。   “……可以吗?”池殊眨了下眼,“我有点……害怕。”   他的肤色本就白,衬得眼圈浮起的红愈发明显,落在闵医生的眼里,是害羞的标志,但池殊纯粹只是忍恶心忍得很辛苦。   闵医生:“不要怕。”   池殊想骂脏话。   鬼使神差地,他朝青年伸出了手,却被后者灵活地躲过,池殊缩在墙角,含着畏惧的眼睛不时看他,眼尾的那抹红勾得闵医生心痒。   他缓缓向对方走去。   池殊看着视野里跳出的提示。   【发动对象:闵█】   【当前松懈指数:60。】   【天赋发动成功。】   【催眠剩余时间:23min。】   霎时间,闵医生的眼睛变得无神、失焦,他站在原地,如同一个等待指令的提线木偶,但池殊的表情却倏然一变。   “站在那!”他哑声扔出这三个字,捂着嘴,转头踉跄地冲向一旁洗手的水槽,   短暂的死寂后,传来呕吐声。   池殊一手掐着嗓子眼,一手扶着水槽边沿,肩膀颤抖,胃部剧烈抽搐,最终只吐出透明的酸水,再吐下去,他怀疑自己的整个胃都会呕出来。   池殊喘着气,直起身的瞬间,他眼前发黑,上身瞬间又压了回去,半晌,等视野里的黑影褪散,他才敢缓缓抬起眼。   他从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模样。   眼睛红,唇也红得异样,面颊则是病态的白,头发也乱的一塌糊涂,湿漉的发丝粘在额角,看上去格外狼狈。   池殊用颤抖的手拧开水龙头,把脸上手上乱七八糟的唾液给冲干净,紊乱的呼吸渐渐平静下来,他下意识用指尖去触摸脖子上的颈圈,勾着它的边沿往下拽了拽,忽然间,注意到左侧有着一串编码。   印在他脖颈上的黑色编码。   池殊长长吐出一口气,修长的指节穿入头发,把凌乱的发丝悉数捋到脑后,露出光洁白皙的额头,转过身,面向还在催眠中的闵医生。   进这个副本后,自己的胃总是不舒服。   浑浑噩噩的男人对上他的视线,让池殊的胃条件反射地痛了一下。又想吐了。   池殊加快语速:“把解开颈圈的信号器给我。”   但闵医生并没有立刻动作。   眼前跳出提示。   【已对催眠对象发动指令。】   【正在计算成功率……】   看到这行字,池殊的内心咯噔了一下。   完了。   一般这种时候……   不出意外是要出什么意外了。   系统很快给出应答:   【成功率:100%。】   池殊:?   ???   事情发生得太过顺利,以至于他怀疑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拿到信号器的一瞬间,池殊都有些恍惚。   ……这就成功了?   非了那么久,他还是头一回这么欧过。   他迅速解开自己脖子上的颈圈,又接连问了闵医生几个问题,比如院长办公室的具体位置、安康医院治疗病人的手段、那些治愈的病人都去了哪、“钥匙”是什么等等。   成功率无一是百分百。   就是有很多答案对方也不知道。   等榨干闵医生的最后一丝价值,池殊也被恶心得差不多了,时间过去了将近十分钟。   接下来,   “那——”   青年微笑着,用最温柔的口吻吐出恶毒的话语:   “自杀吧。”   系统界面有过短暂的卡壳。   【……】   半晌,它不情不愿跳出一行字句。   【成功率:……90%。】   “要用最痛苦的手段。”   【……】   【成功率:80%。】   霎时间,闵医生的身体下有什么东西疯狂蠕动起来,他白色的皮肤被撑得几近透明,身躯脱离了人形的范畴,膨胀了好几倍,一根根猩红巨大的触手从他的眼睛、鼻孔、嘴巴钻出,开始撕咬这具身体。   畸形的闵医生在痛苦中发出嘶嚎。   鲜血喷溅。   池殊早已退得远远的,浑身上下没沾染上一丁点血。   最终,那团怪物变成了橡皮泥状的血肉,遍布天花板、床单、墙壁,池殊终于不感到恶心了,淡淡移开视线。   温千华的天赋还是很管用的。   像是想到了什么,青年扯了扯唇角。   但他还是好讨厌欧皇。   他一点也不嫉妒。   真的。   一点也不。   *   过分长的等待时间让外面的陈延频繁地去看那扇紧闭的门。他沉着眼,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郁色,薄唇绷着,已然有几分动手的打算。   但温千华却一副并不担心的样子,因为刚才异常的举动,他的手上此刻被戴上了镣铐,他懒散地靠着椅背,仰头看天花板。   池殊走后,温千华就自然地霸占了一个半的位置,陈延坐在最右边,维持着面无表情的死人脸,周围护工虎视眈眈,有种诡异的沉默。   终于,门开了。   但出来的并不是池殊,而是一个医生打扮的青年。   他白大褂的襟口一丝不苟地扣到喉结的部位,戴着口罩,只露出鸦色发丝下浅茶色的眼眸。   护工齐齐看向他。   青年开口,是一把冷淡又悦耳的嗓音。   “让另外两个病人都进来。”   他瞥了一眼温千华手上的镣铐:“顺便,把他解开。” 第147章   “医生, 我最近总是能看见幻觉,晚上常常失眠,即使睡着了, 也会做一些奇怪的梦。”   飘散着血腥味的房间内,温千华手肘搭着桌面, 微微倾身,长眉蹙起, 目光中带着忧虑。他专注地望着对面的人, 像是十分期待他的回答。   穿白大褂的青年微微挑眉, 只露出的那双眼眸盯着他,睫毛在眼底洒落一片影:“比如?”   “梦见你。”   池殊笑了声,伸手勾掉口罩, 露出俊美苍白的五官, 一双眼睛里明晃晃写着三个字:   别演了。   温千华耸耸肩, 以目光示意角落里那滩看不出人形的血肉:“得手了?比我预想中的要慢, 看来你是趁这个机会收集了更多线索。”   池殊不置可否,从白大褂里摸出信号器, 对着他们颈上的项圈按了按钮,咔嚓两声, 冰冷的金属应声而开。   他把它收了回去, 看向陈延, 微微一笑:“接下来,打架就靠你了。”   门外。   在剩下的两名病患进入后, 等待的护工无所事事, 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交谈,但没几分钟后,门又开了。   那名医生站在门后, 用身体挡住了里面的景象,他清冷的目光审视地将他们扫了一圈,像是在进行评估,被他看到的护工皆是肌肉一紧,下意识挺直了背部。   也许是感到满意,医生的眼尾下弯了一点弧度,声音自口罩后传来:   “你们也进来。我需要帮忙。”   *   陈延解决得很快,殷红刀芒闪过,刚进门的护工还没来得及异化成怪物,就被砍成了残肢碎片,鲜血如柱喷涌,却没染上他的衣角分毫。   看着他利落收刀,温千华道:“不错嘛,难怪莉莉丝那么重视你,……要不要来荧惑?我可以开出比她更高的待遇。”   陈延毫不留情地拒绝:“不要。”他眸光微动,目光投向池殊,“接下来是不是要去院长室了?”   池殊:“嗯。我问了那个医生,院长室在行政楼七层,从这里过去的话,要走起码二十分钟。”   两人身上穿的病号服实在过于显眼,幸好闵医生的储物柜里还有好几套白大褂,变装完毕后,三人朝电梯的方向出发。   临走前池殊还顺走了对方的表,现在的时间是下午三点五十五分。   路上,池殊想起来什么,转向温千华:“你的天赋很好用。”   对他这个非酋实在太友好了。   “持续时间是多久?”   “你喜欢的话,一直。”对方似乎笑了一下,“只要我活着。”   一旁的陈延投来视线:“天赋?”   温千华:“啊,忘了说,我的天赋是[强运],有一个功能,是可以给指定对象运气加成。我也给你用了,就在几分钟前。”   他说得很随意,但在场的两人都清楚,运气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一旦被掌控、叠加,能够带来极为恐怖的后果。   陈延有些意外,神色微顿:“……谢谢。”   温千华:“不用谢。真要谢的话,你不如跳槽来荧惑。”   陈延:……   “等一下。”池殊忽然意识到不对劲,“那你刚才为什么要抱我?”   他以为必须进行肢体接触温千华的天赋才能起效。   “这个啊……”他拖长尾音,“如果肢体接触的话,效果会更好。接触面积越大,我能借你的运气就越多。”   这话听起来就不靠谱,池殊的脸上写满了怀疑,但介于对方不久之前刚帮了他,他也就没计较。   抱就抱了,他又不会少块肉。   ……   他们乘电梯来到了一楼,沿着光洁的大理石地朝北门的方向走去,白色的地面倒映出三人模糊弯折的影子。   消毒水的气味一开始还有些刺激,但闻久了鼻腔只剩麻木,穿着白色制服的医护人员来来往往地在他们周围经过,并没有谁注意到他们身份的异常。   大门就在前方。   隔着玻璃,池殊再一次看到了外界的景象。   雨比开始见到的还要大。高大的楼房掩盖在泼天的雨幕中,仿佛褪色的钢铁丛林,阴云倾轧而下,天空与大地都是一色的灰,宛如风暴来临的前兆。   他忽然感觉自己被浸泡在无法呼吸的溶液里。   雨声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身体,每一滴雨都很轻,但当千亿滴朝他坠下的时候,带来压迫的窒息,几乎浸透骨骼,碾碎心脏。池殊下意识攥紧了手指。   “还好吗?”   温千华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声音传来,池殊摇了摇头,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没事,露出一个微笑,最先朝门走去。   陈延盯着他平静的侧脸,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这个副本里,池殊格外恐惧下雨。   他们很快通过了门,目的地就在几幢高楼的背后,只露出半个灰色低矮的影子,窗户的颜色比墙体更深,雨幕后,宛如长着许多双眼睛的怪物。   没走几步,他们听见了警报声,本应刺耳的长鸣被雨声掩盖、模糊,等意识到的时候,它已经不知响了多久——来自三人的背后。   回头的瞬间,池殊感到脊椎一痛。   紧接着,强烈的麻意沿着神经传遍全身,晕眩感袭来,池殊眼前发黑,耳边也嗡嗡的,越来越暗的视野里,他看到很多带着面罩的人从大门后涌出,他们的装束和寻常的医护人员不同,穿着统一的白色塑胶制服,长袖长裤,左肩处佩戴着黑色的徽章。   那些人仿佛提前预知了他们的行动,目标明确地朝三人赶来。   昏迷的前一刹,池殊的脑海中掠过一个念头:   他们的身体里绝对被藏了东西。   不然不可能——   黑暗彻底吞没意识。   *   杂乱的、重叠的声音在池殊意识的深处响起,此起彼伏,如同拍打的巨浪般将他吞没,他试图去听清那些声音,但太过混乱,以至于无法捕捉到分毫。   不知过了多久,嘈杂的脑海中,一道声音逐渐变得清晰。   它像根针一样矗立在他的意识里,尖锐到了疼痛的地步。   “以一人痛苦普度众人。”   “仁慈的主啊……请宽恕他们的罪孽,如果要降下惩罚,我将替代他们走上十字架。”   “我‘看见’你了。”   ……   谁在说话?   池殊试图去抓住那道模糊的影子,对方却像水一般从他的网眼间漏走,声音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黑暗的尽头。   对身体的感知重新开始复苏。   鬼压床的感觉令他喘不过气来,费劲全身力气才冲破压在胸口的桎梏,脊背出了一身冷汗。   池殊猛地睁开了眼。   强烈的光线刺激得他流泪,他想闭上干涩的眼睛,但当下的场景并不允许。   苍白的无影灯直直照射着他的眼睛,模糊的视野中,池殊看到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站在他的旁边,男人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梳进手术帽里,戴着口罩,只露出灰蓝色的眼睛。   他的手中拿着一个大号针管,极长银色的针端冒出透明的液体,似乎正打算注入池殊的体内。   手臂与腿都被束缚带绑着,无法动弹分毫,对方居高临下的注视之下,他感到沉闷的胸口袭来一阵窒息。   池殊想说话,却发现自己的嘴巴被蒙上,舌头抵到球形的硬物,他有些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   “你醒了。”   口罩背后,传来男人沙哑低沉的声音。   他灰蓝色的眼睛眯起,最中央的黑色凝成一线竖瞳,犹如野兽。   “A0244病人,20xx年被确诊为精神分裂,伴随性瘾,入院三年,病情并未好转,根据院长的指令,我会对你实施裂脑手术进行治疗。”   他机械般冰冷的嗓音说出这段话,宛如敲下最后的宣判。   “手术开始。”   池殊呼吸微窒。   他召唤出道具栏,却发现那一整片道具竟然都变成了【无法使用】的灰色。   一股强烈的无力感在心头涌起。   池殊知道自己还能使用天赋,但在那一刻,意识仿佛被一座囚笼给束缚,前所未有的恐惧压迫得他连维持心跳都困难,记忆深处,某块最黑暗的部分被触动,池殊听见了自己的喘息声,他分不清这到底来自过去的他还是现在他,他浑身禁不住颤动起来。   眼睛被光照得刺疼,只是短暂的两秒,男人便推着针管朝他逼近,银色的针尖直直指向池殊的左眼,他的眼皮被乳胶手套用力撑开,粉红色的眼睑因刺激滚出透明的泪水。   针尖渗出的水滴进池殊的眼睛里,在他茶色的虹膜晕开,男人的表情始终没有波动,如同一台精密的仪器。   麻醉针即将扎入眼球的前一刻——   手术室的门被敲响。   男人的手顿在距离青年眼睛只有半毫米的位置,缓缓转过头。   清晰的声音从门后传来:“C742病人的额前叶切除手术出了一些问题,主治医生希望您能过去帮忙。”   他冷漠回绝:“我在进行手术。”   “您现在还没正式开始吧。他说您更专业,而且这一案例很罕见,您应该会感兴趣。我会帮您看着病人的。”   男人灰蓝色的眼中闪过烦躁之色。   他将针管放到一旁,褪下手套,按下墙上的按钮,咔嚓一下,手术室的门应声而开。   门口站着一个身形修长的男人,他戴着口罩与帽子,只露出一双格外漆黑的眼睛。   他没动作,只是看着重新戴好手套的医生一步步朝他走近。   “你为什么还站在这里?”男人用怀疑的语气问。   下一刻,他就感觉自己高高飞了起来,垂下眼,看到自己的身体还待在原地,脖颈处飚起的鲜血和他的头一起喷上了天花板。   一滴血从陈延的刀锋坠下。   失去头颅的躯体开始异变,血肉迅速生长,撑爆衣物,纷纷扬扬的白色布料间,有着血红触手的怪物几乎碰到天花板,青年的目光没有丝毫波澜,右手的长刀微微翻转。   刀芒掠过,顷刻撕裂空气,怪物庞大的身躯轰然倾倒,红色的血溅到他的身上,陈延用手背抹了一下脸。   他快步经过已然看不出原样的肉块,来到池殊身旁,垂眸对上后者的眼睛,扬起刀,将他身上的束缚带悉数斩断。   “谢谢……”   池殊坐起身,下床,他的表情此刻已经恢复平静,仿佛刚才情绪的异样从未发生。   陈延看着他,欲言又止。   他进来的时候,那个男人的针几乎快戳进了他的眼睛,……但为什么他没有反抗?   池殊的视线在空旷的房间内转了转,很快注意到一张掉到角落里的纸。   它的半边被血染红,折叠成方形。应该是在刚才的过程中从医生的兜里掉出来的。   他拾起,展开了它。   工整的字迹。   【今日日程】   【……】   【4:30 编号A0244号病人裂脑手术。】   【5:00 携带上周所有样本去负一层建立档案,获取准见许可。】   【6:00 与院长讨论新治疗法进展。】   【……】   他把它收了起来,心里已有打算,想了想,问:“温千华呢?”   “另一间手术室。”陈延说,“我从自己的手术室里出来后,旁边还有两扇亮着‘手术中’的门,随便进了一扇,遇到的就是你。”   池殊微愣,随即笑了一下:“那我运气真不错。”   他无声攥紧身后的手指,那里的冷意挥之不去,仿佛正提醒着他刚才经历的强烈的恐惧。   他第一次因为恐惧短暂地失去了行动能力。 第148章   手术室的门无法暴力破解, 他们试探地敲了敲,没等几秒,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血气扑鼻。   地上躺着一具尸体, 床上也躺着一具,温千华站在血泊里, 穿着血迹斑驳的蓝白病号服,十指间也全是血, 右手拿着一把锋利的手术刀, 见他们来了, 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白惨惨的手术灯下,看起来像极了刚杀人的精神病患。   “他们在病人的身体里埋了感应器,一旦病人离开住院楼, 就会自动发出警报并且释放出麻醉, 这就是我们三个为什么一出去就昏迷的原因。”   温千华把手和手术刀一同放在水龙头下冲洗, 哗啦啦的水声里, 慢悠悠道:“我解剖了一个和我一起进行手术的患者,发现感应器埋在后腰的第四节脊椎骨左侧两厘米处, 我自己对着镜子取出来了,你们……要帮忙吗?”   对上他笑吟吟的视线, 陈延沉默两秒, 回绝:“我自己来。”   温千华看向他, 手术刀在修长的指尖转了转:“那小池呢?”   池殊看了看手术台上惨不忍睹的尸体,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 觉得有些难以接受, 面不改色道:“我自己也有办法。”   温千华露出遗憾的神色,随手一抛,手术刀便划出一条银色的抛物线, 准确地掉进盘子里。   “好吧,那我在这等你们。”   池殊回到自己的那间手术室,找出镜子,把它固定在墙上,利落地脱了衣服,赤裸的皮肤接触到冰冷的空气,微微战栗。   镜面清晰地倒映出青年的面容。   没了颈圈后,颈部左侧的黑色条码清晰可见,上面印着一串模糊的数字,池殊矮下身,凑近镜子,把后颈的碎发拨开,垂眸仔细辨认着。   他缓缓读出条码下的数字:   “101……30365。”   竟然是他游戏的ID。   显然不是巧合。   他不理解副本的这种设计有什么含义,用指尖搓了搓,条码宛如直接从皮肤上长出来的一般牢固,他搓红了都没能把它们弄掉。   池殊只好放弃,背过身,转头看向镜子。   青年上身赤裸,弯腰的时候,纤薄的皮肤下,脊柱凸起的形状清晰可见,肩胛下方蝴蝶骨的弧度修长而流畅,伴着他的呼吸颤动着。   池殊召唤出了兔子道具。   穿绅士服的兔子带着一把电锯闪亮登场,池殊对它下达了指令,对方严肃地点点头,举起锯子,就要开始切割。   池殊连忙递上一把手术刀:“用这个。”   他实在不能想象用一米五的锯子割开自己后腰的场景。   兔子似乎对替换武器感到不愉快,皱了皱不存在的眉毛,捏着袖珍手术刀,闪到池殊的背后,开始工作。   他提前给自己那处的皮肤注射了麻药,所以感觉不到疼。   一个黑色的球形感应器从伤口中取出。   池殊微微松了口气,让兔子开始缝合,最后他给自己缠上绷带,穿好衣服,出去与另外两人汇合。   他将捡到的那张日程单展示在他们的面前:“这个医生在今天傍晚会和院长见面,我们可以假扮成他,最后进入院长室。”   陈延:“需要在这之前带样本去负一层获得准入许可。样本的话,我刚才搜查的时候在柜子里发现了一些,不知道是不是。”   顺着他指的方向,池殊看到一些摆放在架子上的玻璃器皿,里面封装着奇形怪状的血肉,上面贴着书写了日期和病人号码的标签。   温千华:“我们最好带上他的眼球和手指,防止要进行生物识别。”   于是三人从满地的肉泥里捡回了医生的头和两根手指,把它们装进不透明塑料袋里,然后换上医护人员的制服,带上标本,往地下一层出发。   *   到达-1后,一声沉重的闷响,电梯门往两侧缓慢拉开。   在他们眼前的,是一条笔直的通道,两侧灰色的墙壁上,每隔几米就设置着圆形的灯,或许是年岁久远,十分暗淡,灰尘在光束间飞舞,宛如无形的幽灵。   头顶上,挂着一个黑色的牌子,荧光绿标示着向上的箭头,旁边写着:   【停尸间】   【样本建档处】   即使刻意放轻脚步,鞋底摩擦粗糙的水泥地时,还是能激起很大的回音。   地下室的温度比上面更冷,阴森的寒意轻而易举穿透单薄的布料,渗入皮肤,池殊将手揣进兜里,抿了抿唇。   左右昏黄的灯光掠过青年苍白的面容,光影交错,他的五官总是半边处于亮处、半边淹于阴影下,长睫投下一层疏薄的影,立体的轮廓显得格外俊美深邃。   “冷吗?”温千华忽然问。   池殊看向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对方道:“我还好。”   池殊:“……”   陈延说:“你冷的话,可以牵我的手。”   池殊眨了下眼,安静几秒,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好,谢谢。”   然后他主动捉过对方垂在身侧的手,陈延掌心的温度比他更高,驱散了些许冷意,感到对方的触碰,陈延想了想,指尖一勾,回握住他。   温千华双手插兜,视线扫了两人交握的手一眼,笑了声,没说话。   他们很快来到停尸间前。   门是开着的,不知道是有人刚进去,还是出来后忘记关了门,样本建档处在停尸间后面,绕路的话又要费一番功夫,他们打算直接从这里穿过去。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一排排尸体躺在白布下,隆起深深浅浅的轮廓,有的布并没有盖好,露出带着尸斑的手指或是青紫色的脚,上面戴着猩红的环带。   头顶的白炽灯微微闪烁,发出嗡嗡的怪声,黑色的虫子尸体躺在灯管内,密密麻麻,如同虫卵。   昏暗的光束把三人的影子照成好几道,形状随着他们往前的步伐不断变化、扭曲。周遭安静如死,整个停尸房都浸泡在诡异的气氛内,悬在灯泡旁的暗红色布条无风自动。   大块暗色的霉斑隐没在墙角的阴影中,远远一看,肖似人的血迹。   池殊一直都提防着随时可能发生的意外,但直到他们走出这里,想象中诈尸的场景都没有出现。   他松了口气。   注意到他的表情,温千华说:“在担心那些尸体会醒过来?有我在的话,你不需要有那种顾虑。”他轻轻一笑,“这种‘意外’,都属于‘坏运气’的一环。”   池殊感觉自己莫名其妙被骂了一下。   对上他的眼睛,池殊斟酌了几秒,说:“如果你的天赋完全施展,也就是说……达到运气值理论的极限的话,会发生什么?”   温千华指尖抵着下巴,作出思索的神色:“大概是能让院长立刻放下手里的一切工作,前往负一层视察,十分‘巧合’地遇到我们,再十分‘不小心’地透露钥匙在哪儿吧。”   池殊:“……”   好气哦。   温千华笑道:“这种手段当然很快,但如果做得太过火了,游戏是会发现的,很可能会产生非常、非常严重的后果。任何事物走到了极致,都会滑向不可控的、疯狂的一端。”   说话间,【样本建档处】的标志已经出现在了眼前。   自动门紧闭着,旁边是一个检测的小方块,很明显要生物识别。   他们把医生的头取了出来,掰开眼皮,灰蓝色的眼珠对上摄像头,耳边传来一声冰冷的电子提示。   【认证通过】   门开后,三人走了进去。   建档处和外面的通道仿佛是两个世界。   黑白二色的布局,简洁、锐利,墙壁与地板贴着对比分明的拼色瓷砖,头顶上,是十分怪异的黑色线条,苍白的底面上,它勾勒出畸形的人脸、肢体、以及躯干,犹如孩童潦草天真的涂鸦,或是精神病患内心疯狂的图景,它们趴在天花板上,朝底下的人直勾勾投来视线。   两侧,摆放着足有半人高的玻璃容器。   黄绿色的福尔马林中,悬浮着人体器官,但和寻常的标本又不同,它们都是畸形的,不可能生长于人类身上的器官。   面前出现一个灰色的窗口。   磨砂的玻璃,让池殊无法看清背后之人的脸,模糊的影子矗立在那里,轮廓高大漆黑,似乎正在注视着他们。   他们走到窗口前,通过话筒,可以与后面的“人”交流。   池殊上前一步:“我把上周的病人样本带来了,请给我准见许可。”   窗口前的摄像头无声转动,猩红的圆点如同眼睛,沉默地盯着面前的青年。   半晌的死寂,嘶哑的声音终于自玻璃后传来,犹如破漏的老旧风箱,粗粝的声线磨着耳膜:“把东西放在旁边的箱子里。”   搬动样本的时候,寒意自玻璃表面蹿入指尖,液体碰撞容器,发出细微的怪声。   忽然间,池殊注意到一扇门。   它就在距离他右手不到五十米的地方,表面漆黑,旁边是一个方形的认证卡槽,信号灯闪烁着红色的冷光。   门很高,上面贴着黄色的警告标志,中间画着一个打叉的骷髅,下方写着血字:   禁止入内。   几乎是目光接触到那扇门的一瞬间,池殊心口一跳。   强烈的、恐怖的气息从那扇门后涌出。   他本能地感到危险,但视线却仿佛被磁石牢牢吸附般无法离开,甚至鬼使神差地,往那里走了半步。   当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池殊猛然回过神,胸腔后的心跳加快了。   门后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召唤着他。   样本已经放置完毕,箱子上方的墙壁出现一个方形的凸起,机关弹开,一张薄薄的磁卡被推到了他们的面前。   看样子这就是准入许可了。   站在最前面的池殊伸手将它放入兜里,视线又往门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问窗口后黑色的人影:“那是什么?”   等了许久,都没有回应,池殊不死心地又问了一遍。   影子站在原地,没有动作,也没有发出声响。   就在池殊打算自己去看看的时候,磨砂玻璃后突然多出了一双眼睛。   猩红的、巨大的鬼目,死死地贴在玻璃上,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   “不许……去——”   “你们、都会……死死死死死——”   变调沙哑的嗓音回荡在空间内,激起此起彼伏的回音,最后的死字几近破音,令人毛骨悚然。   周围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的器官开始躁动起来。   天花板上黑色凌乱的线条疯狂颤抖,一张又一张怪诞的人脸从中浮起,肢体纠葛,苍白的皮肤蠕动着生长,试图从里面爬出。   看到这一幕,池殊皱了皱眉,不再停留,和另外两人一道朝出口的方向奔去。   *   玻璃碎裂的声音在空间内接连炸响。   三人的影子飞快掠过灰白的墙面,在他们的身后,畸形的器官从容器内爬出,密密麻麻贴着地面,朝前方的身影迅速追去。   黑色乱线变成的躯体一个接着一个从天花板上掉下,拖着残缺苍白的身躯,疯狂闪烁的灯光下,发出怪异的吼叫,有的掉到三人的身前,被陈延一刀斩断,从断口处流出灰质的黏液,又以一种恐怖的速度飞速聚合。   它们的五官、肢体,都无规则地排列着,轻轻一碰就会错位,犹如一滩柔软的橡皮泥。   整个建档处内,此刻彻底成为了异形的繁殖场,超脱于人类认知的生物在地上、墙上、天花板蠕动,光是看一眼就能让人san值狂掉的程度。   一路疾跑冲出这里,快到电梯前,三人才堪堪放慢了脚步。   身后的那些东西似乎并没有追上来。   电梯开始上行,池殊撑着扶手,狂跳的心脏渐渐平息,身旁扭曲的镜面中,他无意间对上自己的眼睛,镜子后的那个人正以一种冰冷恶意的视线盯着他,咧开嘴角,露出一个残忍的笑。   那张面孔和他自己的别无二致,此刻却格外陌生。   “看什么呢。到了。”   温千华的声音拉回他的意识,对方拽了他一把,池殊收回视线,和他们一道走出电梯。   金属门一点点合拢,将镜子里的那道注视彻底隔绝。   外面依旧在下雨。   密不透风的雨声钻入池殊的大脑,但此刻他的负面反应比起一开始的已经小了很多,或许是身体开始本能地保护自己,竭力去适应这一切。   要到行政楼,必须经过一段有雨的路,温千华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三把伞,递给他们一人一把。   池殊撑起伞,步入雨中。   雨点哗哗地打在伞面上,并不重,但格外的密,青年修长苍白的手指持着伞骨,感到刺痛的冷意沿着裸露的皮肤渗入,为了防止淋到雨,他压低了伞面,滴滴答答淌落水珠的边沿下,只露出清晰的下颌线与微抿的唇。   行政楼就在前方。   现在已是傍晚,天色愈发阴沉,即使走近了,那座灰蒙的建筑也并不清晰,路灯亮了起来,昏黄的光线给它打上重叠的影,雨珠下,反光的玻璃窗明明灭灭,像一只怪物在渐渐复苏。   随着靠近,池殊心头一直存在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   收伞后,三人进入了行政楼。   前台坐着管理人员,因为他们身上穿着制服,并没有阻拦,通往院长室所在七楼的电梯开始缓慢往上,池殊盯着显示屏上不断变化的猩红数字,垂在身侧的指尖无声攥紧。   他现在的脑子乱糟糟的,平日容易掩饰在外表下的情感也不自己地显露出来,陈延侧眸,问:“紧张?”   池殊轻轻吐出一口气:“有点。”   如果进展顺利的话,他很快就能取回自己过去的记忆了。   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这一路上都格外沉默的温千华倚在电梯后侧的扶手上,盯着青年的后脑勺,不知在想些什么。   七楼很快就到了,按照地图,院长室位于东侧走廊的尽头。   走廊上的灯虽然十分明亮,却无法驱散环境给人的阴森感,这里像是许久都未有人踏足的样子,虽然干净,却感受不到一丝一毫活人的气息,温度也格外的低,池殊揣在兜里的手已经冻得发麻。   随着往目的地的一步步靠近,池殊的大脑一片空白,真相就在前方,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抱着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它,他竭力去克制自己,但跳得越来越快的心脏无疑暴露了意识深处的不安。   一只手忽然伸进了他的衣兜里,捉住池殊的手指,没有任何多余的举动,那人只是简单地握着他。   是温千华。   对方手和他一样冷,肌肤相贴的时候,犹如两只冷血动物依偎在一起取暖。   温千华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已经经历过的事,没有什么好担心的。而且,在你的记忆中,我也会陪着你,这样想的话,会不会轻松一点?”   池殊目视前方,没有看他,被他握住的手也没有动作。片刻,他说:“……我没有担心。”   他心知这是自己最后负隅顽抗的谎言,或许那人也知道,但并没有拆穿,只是笑了一声:“我们会等你回来。小池。”   池殊最终停在那扇门前。   暗红色的门,顶上用烫金的楷体写着【院长办公室】,幽幽地朝他投来注视。   他戴好口罩,从兜里摸出通行许可,插入旁边的卡槽里。   滴答。   绿色的信号灯微微闪烁。   短暂的死寂。   “进来。”   男人低沉的声音仿佛贴着耳根,池殊心口一跳,意识到这来自靠着他左侧的话筒。   紊乱的呼吸重新平静。   他伸出手,一点点抓上面前冰冷的把手,而后猛地下压,往前推开。   三人一前一后地走了进去。   房间里——空无一人。   门在他们身后猛地合拢。   强烈的眩晕感袭来,池殊眼前一花,视野里办公室的陈设犹如海市蜃楼蒸发,不规则的碎片消失于空气,从墙壁开始,周围的场景陡然变幻,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诡异的景象。   巨大的空间内,一排排白漆的展示台出现在他们的眼前,上面摆放着圆形的玻璃容器,容器中无一例外装着都是人的大脑。   粉红色的脑子悬浮在透明的溶液里,沟壑如同虫子躯体的皱褶,每一个都和周围的略有不同,一眼望去,密密麻麻,起码有上百个。   空气中,似乎有半透明的纤细的软管悬浮,来自四面八方的大脑,但当他定睛看去的时候,那些东西又消失了。   被它们包围的正中心,池殊站在原地,只觉一阵冷意席卷全身,他的视线缓缓挪移,某个瞬间,竟从脑子表面的沟壑间看见了一张张微笑的人脸,和他一模一样的的五官,正一齐朝他露出恶意的笑容。   房间的尽头是一扇高大的落地窗,往两侧延伸,长得仿佛没有边界,透过玻璃,外面阴雨磅礴的天空完全展现在眼前,下方的道路全淹没在雨里,路灯的光圈也变得极小,昏暗阴惨,仿佛一个绝望世界的缩影。   落地窗前,立着一道人影。   他就在池殊的正前方,双手负在身后,背对着他。   男人穿着白色的高领制服,衣摆长及膝盖,表面打理得没有一丝褶皱,池殊朝他一步步走去,就在离对方不到十步的地方,那道人影缓缓转了过来。   长及眉眼的漆黑发丝下,男人陌生的面容苍白而阴郁,色泽寡淡的唇瓣也绷成一条直线,但与他外表截然不同的,那双黑色的眼睛里压抑着疯狂的神色,犹如被关在囚笼里已久的野兽,一旦放出,就会撕毁一切所见之物。   对上那道视线的瞬间,池殊就意识到了一个事实——   男人早就知道他伪装了身份。   池殊摘下口罩,露出清俊冷淡的五官,略显凌乱的头发贴着脸颊,让他看上去有几分病态的狼狈。   忽然间,他觉察到了什么,连忙回头,发现本应站在他身后的两道人影不知何时消失了,只剩下一排鲜红的大脑冰冷地注视着他。   “他们在另一个地方。”院长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冷静,低沉,含着种非人的机械感,“我想和你单独聊聊。玩家。”   最后两个字吐出的瞬间,池殊的瞳孔细微收缩,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按捺下涌至喉间的疑问,他说:“你想聊什么?”   院长主动朝他走出一步,黑色的竖瞳盯着对面的青年:“我知道你想要‘钥匙’。回答我下面的问题,如果让我满意,我就告诉你它在哪。”   “如你所见,从我接手这家精神病院开始,就没有一例失误的案例,所有的病患都会在三年之内出院,变得温和、道德、遵守法律,过上像普通人一样的生活,他们的家人再也不需要担惊受怕。你觉得——我做得怎么样?”   最后一字吐出后,空间内只余死一般的沉默。   池殊不理解那个人为什么要问自己这样的问题。   大脑飞快思索,试图推断出对方话语背后的含义,却越理越乱,他背在身后的手紧了又紧,指甲无意识地在掌心留下血痕。   男人似乎很有耐心,他就站在原地,等待着他的回答,冷漠的视线犹如精密的电子仪器般将青年上下打量。   终于,池殊开口了。   “我觉得……不怎么样。”他抬起眼,毫不回避地对上男人的眼睛,“或者说,很差劲。”   联系之前从闵医生那里问出的线索,再加上此刻所看到的一切,池殊已经将这座医院背后的真相推断出了七七八八。   几乎凝固成冰的气氛里,他的语调始终不疾不徐:“精神疾病很难治愈,一旦确诊,就可能伴随终生,而你,也没有真正地治疗他们。你所做的,只是把他们有病的那一部分意识提取出来,转移到了另外的大脑上。”   打量着男人的神色,池殊知道,自己猜对了。   他低低一笑,视线扫过周围浸泡在溶液里的脑子:“它们就是那些意识的载体。至于为什么病人在缺失一部分意识以后还能像个‘正常人’一样活着……因为,你就是背后最终的操控者。”   “你将自己的精神与他们链接起来,只需要花一点力气,就能让病人听从你的摆布,只可惜,治疗的病人越来越多,你变得力不从心,所以不得不尝试‘新的疗法’,通过粗暴的物理手段,把病变的部分从病人的脑子里摘除——我说的没错吧。”   短暂的死寂。   院长冰冷的声音终于响起:“我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才让他们变得和普通人一样,并且和他们的家人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你凭什么否定我?”   池殊笑了:“你让那些人活在你所营造的虚假的美梦里,幸福?快乐?这些只是你的自我感动而已,你从来没有问过他们的想法,你就是一个剥夺别人自由意志的刽子手。”   “更何况,你现在再也无法容纳更多的意识了吧。”他的眸中带着嘲讽,“你不可能救那么多人的。”   忽然,男人癫狂地笑了起来。   平静的假象被彻底撕裂,周围器皿中的大脑开始疯狂战栗,玻璃表面出现透明的裂纹,如脆弱的冰面般蔓延,第一声细微的破裂声在空间内响起。   仿佛点燃了炸弹的引线,紧接着,架子上成排的容器纷纷炸开,透明的溶液和大脑一同流出,犹如血红的瀑布,碎片、液体、血肉,哗啦啦地滚到地上,汇聚成一片肮脏的海。   院长捂着眼睛,笑得难以遏制,肩膀颤抖,半晌,他喘着气,从喉咙的深处吐出沙哑憎恨的字句:   “那你以为你自己就可以吗?——池殊。”   池殊瞳孔微缩。   ……他怎么知道他的名字?   男人脸上的皮肤宛如拼图般碎裂、掉落,露出另一张崭新的面孔。   惊愕之下,他忍不住倒退了半步。   在那张皮下面……竟然是他自己的脸。   但却并不是他。   池殊感到强烈的恶意与负面情绪自那张皮囊下涌出,如同一个巨大的黑洞,铺天盖地地将他淹没。   晃神的瞬间,对方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他艳红的唇瓣贴近他微微颤抖的脖颈,用阴冷恶毒的语调说:   “欢迎回来,我的创造者。”   “钥匙在‘他’那里,去取吧。”   池殊被狠狠推了一把。   他身体一软,跪在地上,视野被额角流下的冷汗模糊,周围的一切都按下了静音键,他听见自己压抑的喘息声,半晌,池殊艰难地抬起眼,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在面前的,是一扇黑色的门。   负一层,建档处的那扇门。   熟悉的恐怖气息从门后透出,青年单薄的肩膀颤抖,脖颈仿佛不堪重负地垂下,汗水沿着发丝滴落到地上。   在他的面前,是一张银色的权限卡。   他用颤抖的指尖将它拾起,扶着墙壁起身,打开了那扇门。   池殊来不及反应,门出现一丝的缝隙的瞬间,一条黑雾就从里面猛地涌出,卷上他的身体,把他直接拖了进去。 第149章   黑色的雾气凝聚成实体, 缠绕住青年的手脚,它们剥开他外套扣得一丝不苟的纽扣,手腕、领口、腰际, 柔软的束带被拆开,它们的动作迫切又不得不轻柔, 如同拆开一件礼物。   池殊上身被脱得只剩一件单薄的短袖。   黑雾贴上他裸露的皮肤,探进袖口与衣摆, 犹如一条条灵活的游蛇, 不由分说地绞住他的身体, 凭借着本能往热源去钻,它们仿佛知晓这个人类的脆弱,总能在池殊感到疼痛前收住力道, 不疾不徐地游移着。   陌生而冰冷的触感令池殊脊柱发麻。   那些黑雾束缚得并不牢, 他甚至可以艰难地行动, 但他并没有选择那么做, 池殊深知,猎物垂死的挣扎会让捕猎者更加兴奋。   雾气犹如人灵活的手指, 一寸寸抚摸过他的皮肤,过分亲密的触碰让池殊感到难受, 他的喉结艰难地滚动, 刚张口, 就被一团雾气堵住了柔软的唇舌,对方似乎对他的这个部位格外感兴趣, 缓慢而细腻地揉捏着, 青年淡色的唇一点点变得红润,饱满的唇珠被印下弧度。   池殊从喉咙深处发出破碎的、断断续续的声音:   “出来……我……我想见你……”   他的嗓音艰涩而哑,配上恰当好处的央求的语调, 犹如猫垫在人的心尖狠狠挠了一下。   黑雾颤抖,摩挲着他身体的手指忍不住用力了几分。   片刻的沉寂后,一道影子自黑雾间浮现、凝实,逐渐变得清晰。   [混乱]站在距离他不到五步的地方。   他有着不同于之前几位神格的漆黑的发丝,白银般透着贵金属色泽的虹膜,面容犹如古希腊的雕塑般深邃而冷峻,此刻那双眼睛正静静凝视着他。   雾气从他的身上逸散出来,凝成黑色的长袍。对方只是站在那里,强烈而恐怖的压迫感便席卷而来,让池殊几近窒息。   混乱苍白的脖颈间带着一个黑色的颈环,牢牢束缚住那一圈皮肤,颈环的最中央,吊着银色的、亮晶晶的东西。   目光接触到它的瞬间,池殊什么也顾不上,踉踉跄跄地朝他扑去。   缠在他身上的黑雾陡然绞紧,强硬的力道传来,青年的脊背因牵拉被迫陷下一道弧度,犹如绷紧的弓弦。   池殊的手指触碰到男人的胸口,手指攥住对方的衣领,脱力般喘着气。   混乱垂下眼,视线在青年裸露出的那截雪白的后颈游离,对方此刻狼狈得宛如穷途末路的羔羊,漂亮,脆弱,不堪一击。   发自本能地,他想朝人类的脖颈一口咬下。   池殊的手猛地抓上他的颈圈。   男人微微挑眉,身体顺着对方的动作往下压了压,人类的体温在他的皮肤表面游离、流窜,他几近贪婪地攫取着,缠绕在青年身上的触手愈发躁动不安。   极力压下身体涌起的奇怪的感觉,池殊一把勾住了颈圈中央吊着的东西。   那一刻,系统冷漠的提示音在他的脑海中回荡。   【恭喜玩家获得[院长的“钥匙”]!】   【副本主线任务已完成,恭喜玩家通关游戏,正在对玩家进行传送……】   【传送系统加载中……】   池殊的世界陷入黑暗。   他能感到男人阴冷强烈的气息依旧存在于他的身旁,但他的视野与存在却被单方面地屏蔽,仿佛丢进了无尽的深海海底,窒息沿着气管一点点爬上来。   【……】   【……】   【加载失败。】   【正在重试,请玩家稍——】   系统音戛然而止。   池殊听见了自己的呼吸声与心跳。   依旧是黑暗。   但他没有等待太久。   终于——   一道平静的、熟悉的嗓音贴着他的耳根响起:   “记忆U盘已载入。传输接口建立中。”   “建立成功。”   “呵……”   “恭喜我走到这一步。”   是池殊自己的声音。   那一瞬间,周围的黑暗变成无数方形的网格,从顶端开始,轰然碎裂,刺白的光线重新铺满他的视野,紧接着,是大量陌生而熟悉的记忆。   它们铺天盖地,如疯狂的潮水般顷刻将他吞没。   ******   池殊的意识被放进了一个新的身体。   是他自己的身体,但比现在他更小,镜子里,踩着板凳的孩子在水槽边认真地洗漱,他鸦色的发丝被水打得湿淋淋的,同样湿漉的睫毛显得格外的细密而长,浅茶色的眼睛剔透得如同琉璃。   那时的他还不叫池殊。   一个自出生就被遗弃的孩子,是不配拥有自己的姓名的。   九岁时,他被Z市一户有名的富豪从孤儿院带走,那个男人姓闵,中年丧偶,孩子早夭,决定领养一个孩子作为继承人。男人一眼就挑中了在一堆灰头土脸的孩子间格外亮眼的他,办理好手续,把他给带了回来。   住进闵家的第一个月,他享受到了和过去天差地别的人生。   干净的饭菜和水,体面的衣物,每天都可以用热水洗澡,睡在只有他一个人的房间里,拥有成箱的玩具,以及来自“父亲”无微不至的关注与爱。   但男人总是把他关在家里,不让他上学,也禁止他接触外界,他没有同龄朋友,房间里没有一本书,只有一大箱一大箱精致的衣服和玩具。   他养着他,如同豢养一只金丝雀。   某天,男人去了公司,他在花园里散步,透过后门栏杆的缝隙,他看到一个向他行乞的乞丐,他给了对方面包和矿泉水,乞丐狼吞虎咽地吃完后,对他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你家地下室里藏着秘密。   几天后,他找到了机会,偷出钥匙,打开了通往地下室的门。   手电筒惨白的光线里,他沿着没有扶手的楼梯一步步往下走,越往下,上方的光亮就越遥远,直到完全看不见,无边的黑暗中,只剩下他手里微弱的光源。   走下最后一节阶梯后,他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摔得很惨,回头照过去,看到了一根灰色的骨头。   那时的他还不知道,这是小孩子的腿骨。   越恐惧,他就越忍不住往地下室的深处走,他找到了很多小号的衣物,还有内裤,男孩喜欢的变形金刚与小汽车,它们七零八落地丢弃在无人问津的地下,宛如一具具拼不回来的骸骨。   地下室离大门很近,他听见了男人汽车引擎震动的声音。   他连滚带爬地沿着高度将近他膝盖的楼梯爬上来,手忙脚乱地关上门,把钥匙藏回男人的房间,刚出来,就撞上了男人。   对方没有问他为什么会在自己的房间附近,只是摸了摸他的头,将他抱到自己的大腿上,用蘸着酒精的棉签去擦拭他额头上的伤口。   很疼。   “为什么会受伤?”   “在花园玩的时候摔了一跤。”   那时他还没像后来的自己一样学会使用谎言、撒谎成性,说话的时候都不敢看对方温和的眼睛,男人是精明的商人,轻而易举就能看穿一个九岁孩子的内心,但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问他半个月后的生日想要什么礼物。   他回答了什么已经记不清了,因为后面发生的事太过刻骨铭心,以至于许多年后,他都不敢试图回忆与那有关的任何事。   从进入地下室被发现后,他的活动范围就被限制在自己房间所在的那层楼,仆人日夜把守,食物由佣人亲自送来。   生日的前一天,佣人照例将盖着盒子的餐盘端入他的房间,他打开后,发现里面没有饭菜,只有一把枪。   一把装着一颗子弹的左轮手枪。   枪底下,压着一张纸,上面详细地打印着它应该如何使用,以及人的心脏位于哪里。   之后的记忆一片混乱。   残缺的光影,模糊的声响,七层生日蛋糕轰然倾倒,男人撕下温和的面具化作恶魔,开始和他在房间里玩起追逐的游戏。   桌椅碰撞,藏躲,摔倒,流血,被抓住,又挣脱,逃跑……混乱的场景碎裂成无数块,每一块上都印着男人扭曲微笑的面容。   恶心。   好恶心。   大脑条件反射地开始疼痛,拒绝去回忆那张脸。   唯一清晰的,是他被逼到墙角,在对方抱上他的那一刻,枪声如雷。   他用颤抖的双手握着对于十岁的他来说过分沉重的手枪,任由男人笨重的身躯贴着他和墙壁缓慢地滑下去,他炸开的胸膛扑出鲜红的血花,和心脏的碎片一起溅了他满身。   视野瞬间染成血红。   书上说,坏人的心脏是黑色的。   所以书是骗人的。   他用冷水洗干净脸上与身上的血,草草换了身衣服,把被单系成布条,从三楼的窗户跳了出去。   那天下着大雨,他深一脚浅一脚地沿着额泥泞坑洼的小路逃跑。当晚,闵家彻夜通明,一片混乱。   第二日,闵氏集团总裁被养子刺杀的消息登上头条,警方介入调查,声称正在对凶手展开抓捕。   与男人私交甚好的亲戚与合作伙伴自然不能这样不了了之,黑白两道上都有他们的人,想要抓一个十岁的孩子,简直易如反掌。   他逃不出Z市,只能在交纵错杂的胡同小巷里东躲西藏,最危险的一次,为了躲避追捕,他将自己的身体浸在冰冷的河水中,只用一根空心的芦苇换气。   那时是十一月,再过几天环城河就会结冰的程度,他本想等着岸上的那些人离开了就出去,但他们迟迟不走,而他的身体也越来越冷,意识被黑暗吞噬,他不受控制地往下沉去。   那是他人生第一次离死亡那么近。   他就是在那个时候遇见的余渊。   不过当年对方还不叫余渊,也还没学会精妙的拟态,他只是一团没有名字、无定形的能量体,漆黑、扭曲、怪异,这种生命,一般被人类统称为“怪物”。   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那只庞大的怪物就这样俯视着他,黑色的影子笼罩在他的身上,让他以为自己来到了地狱。   直到他被喉咙里的水呛得咳嗽,他才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那只怪物用古怪沙哑的语调说:“人类,我会帮助你,而代价,是你要向我献上你的灵魂。”   后来池殊才知道,这句台词,是怪物降临地球后,在翻找路边散发着怪味的长方体盒子时,无意间发现的一本盗版童话书上看到的——   恶魔在吻醒沉睡的公主后,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至于为什么对方说话的声音那么像古神低语,那是因为怪物才刚学会如何模仿人类发声,以及全世界最困难的中文。   怪物寄生在他的体内,目的是借助他的感官来接触这个世界,而他需要怪物来修复自己濒死的身体,他们暂时地达成了共生的关系。 第150章   第二日, 他在街角遇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正是之前告诉他地下室藏了秘密的乞丐。   但现在的他已是西装革履,看不出当初一丝一毫疯癫落魄的痕迹,而他因多日的逃亡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此刻两人的身份就仿佛倒置了一样。   然后他就被对方给带走了。   那人声称自己是个骗子,是一个诈骗团伙的头目, 他手上掌握着很多上流阶级的黑幕,有关闵先生的那条是他故意透露给他的, 那把枪也是他买通下人送进去的, 骗子对他能够杀死闵先生并不抱有希望, 但他能得手倒是意外之喜,因为有人委托骗子取得闵先生的命。   骗子说:第一眼见你,我就知道你天生是干我们这行的料。   他并不认为这是赞美, 只是因为现在的他无处可去, 不得不留在骗子这里。   骗子让他给自己取一个新名字, 他随手在新华字典里翻了两个, 从此就叫池殊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池殊发现, 自己只是从一个小型的监狱来到了一个更大的监狱而已,   骗子的据点在偏远郊区的一座工厂, 这里面不仅有很多大骗子, 还有不少像池殊一样等着继承衣钵的小骗子。   他们的日常, 就是在白天进行高强度的培训,晚上照着号码簿打电话开展诈骗工作, 月底比拼业绩, 垫底的那几个,下个月只能睡最差的床,吃别人剩下的饭菜。   或许那个骗子说得对, 池殊天生就是干这行的料。   他迅速掌握了精湛的话术,了解人性,学会如何说谎,用怎样的口吻才能让自己听上去更真诚、也更恳切。   他学会了如何在三句话内抓住对方的需求,直击要害,根据人性的弱点编造谎言,抛出诱饵,在不同的人面前摆出一千种不同的姿态,他就像一个无法谢幕的演员,在一场又一场戏中扮演着观众心目中想要的样子,迎合、取悦,面具牢牢地戴在脸上,从未有一刻摘下。   这不是池殊想要的生活。   他想逃。   想得快发疯。   可一旦他选择逃跑,就意味着要与那些经验老成的骗子博弈,十二岁的池殊已经学会权衡利弊,自然清楚光凭他一个人,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   他缺少一个同伙。   但他不敢向任何人透露这个想法。他不信任他们,如果被举报,等待自己的是非常恐怖的下场,砍断肢体都只是最轻的惩罚。   直到来了个新人。   新来的少年只比他大三个月,长了张能将黑白颠倒的嘴,很少有人看到他露出除了笑容以外的神情。他善于编织精巧的谎言与美梦,将电话那一头的人犹如玩具般玩弄于股掌。   他叫温千华。   他来之后,池殊维持了长达半年的第一名业绩终于被动摇,在新的一个月,温千华取代了他的位置。   池殊并不在乎排名,第一或一二在他的眼里没有区别,只要不沦落到吃剩饭睡露天就可以。他只想逃出去。   有一天晚上,温千华忽然爬上了他的床。   他的动作很轻,在池殊反应过来前,他就用身子把他困在靠里的那侧,手掌撑住池殊的枕头。   借着窗户透进来的月光,池殊对上了那人的眼睛。   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嗓音说:   “你有一个怪物。”   “我看见你和它说话了,你对它说,你想逃出这里。”   一时间,池殊不知道是自己身上的怪物被发现更严重,还是想逃走的想法被发现更严重一点。   他下意识起了杀心。   他感到体内的余渊在躁动,试图掌控他的身体,然后被池殊一巴掌拍了回去。   温千华盯着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别担心,我的嘴很严,我会帮你保守秘密。”   他想了想,说:“作为交换,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吧。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来这里吗?因为我把我爸杀了,我妈也自杀了,我的亲戚不喜欢我,警察要把我送进少管所,我不想去那,就逃了出来。”   这根本不算什么秘密。池殊想。   就算说出去,那群骗子也不会把温千华给弄死。但他的可以。   他表达了自己的不信任,温千华皱了皱眉,看上去有些苦恼:   “这样吧,我和你一起逃出去,好不好?”   他把逃跑当做了一场和那些人对抗的游戏,池殊觉得,至少这样对方不会背叛自己,于是同意了。   他们分工合作,规划路线,入侵系统,黑掉摄像头,查清其余人的行程与任务,往空账户上转入逃走后维持生活的资金……到了真正行动的那一天,池殊意外地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多少害怕的情绪。   相反的,是兴奋。   他们顺利逃离了工厂,坐上长途大巴离开Z市,长达数日的不眠不休,两人在大巴上都睡着了,当他们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关在了一个陌生的地方,骗子坐在对面,一边抽烟一边把玩一把锋利的刀。   逃跑失败了。   按规矩,主谋要挖眼睛,从犯要砍一只手,池殊承认是自己出的主意,但温千华却跳出来说自己才是,池殊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帮自己,也许是又把这个当成了一场游戏。   不过,最后谁都没被挖眼睛砍手,骗子认为他们还有更大的利用价值,把他们转交给了上面的组织。   原来骗子只是给那个组织打工的,他们之前呆的工厂是组织的情报网之一,只要是法律不允许的事,组织基本都干,杀人诈骗,放火越货,在组织眼里,没有不能干的,只有钱不够的。   池殊的第一个任务,是假扮学生潜入贵族学院,绑架一个少爷,勒索他的煤老板爸爸。   准确来讲,是他和温千华的第一个任务。   因为他们是一起被带到组织的,上面的人默认把他俩绑定在了一起,之后每次行动,基本没分开过。   他们两人配合,总是能完美地完成任务,后面的三年,他们一起干过绑架勒索,盗窃物品,黑掉公司系统,当然,也帮绝望的高中生补过暑假作业,帮清澈的大学生代考高数,帮痛失全勤的社畜篡改公司考勤记录,甚至帮某位富豪厌学的小儿子炸了他的学校。   但池殊有个原则,不碰杀人。   他始终记得当年杀死那个男人后他的血肉喷溅到自己身上黏腻的触感,他用满是鲜血的手握着那把沉重的左轮,无数次午夜梦回他都喘息着惊醒,下意识低头去看自己的颤抖的掌心,生怕它染上一丝一毫的血迹。   而且池殊不愿意背负人命。   直到上头的人指名道姓要他们俩去完成刺杀某位外交官的任务。   组织内等级分明,下面的成员无法违抗上级的命令,池殊拖了再拖,直到任务的最后期限,温千华在凌晨给他发了条信息,一个人去了。   那天的雨从早上下到晚上,从绵绵细雨变成了磅礴暴雨,池殊等到深夜,温千华回来了,脱去雨披之后,他才看到对方的手臂和腹部都中了弹伤。   池殊又一次强烈地感受到自己依旧身处于牢笼内。   他们所住的公寓内布置着组织的监控与窃听器,出行也随时被专员监视,因为他们的手上掌握着太多关于组织的秘密,如果不是还有可利用的价值,早已经悄无声息地被抹杀于世上。   池殊坐在温千华对面,动作熟练地帮他取出子弹残片,上药的时候,他故意用力,试图从对方的脸上看出责怪他的表情,但失败了。   池殊将纱布丢给他,拉过温千华的手,用棉签蘸着酒精,在他的掌心写字:   “要不要和我一起”   逃字写了一半,又被池殊抹去,换上了新的内容。   “毁了这里。”   ******   从池殊进入工厂到出逃失败,再到加入组织三年,那只怪物一直都陪着他。   他说他来自不同于地球的另一个世界,出生在全封闭的巨大容器里,那里有很多穿着白色制服的人,他们自称为“研究员”,围着他日复一日地观察、记录数据。   怪物诞生于最混沌的黑暗,是一切无序与混乱的集合,以人类的负面情绪为食,没有情感,也没有理智与思维。   经过数年的研究后,他们得出结论,怪物只是一团能量聚合意外生成的产物,即使学会了人类的思考方式,也不可能产生人类的情感。   他身上的所有数据已经被采集完毕,研究许久没有新的突破,直到有个研究员提出,将怪物置身于人类社会,让他接触外界,与人建立联系,或许会有意外的发现。   对怪物的危险性评定是最高的SS级,他们自然不可能冒着风险把他放出去,于是研究员将目光落在了另一颗有生命活动的星球——位于七光年之外的,被命名为EH1001的蓝色的小行星。   他们在几年前刚探测到这颗星球,太空殖民部的手尚未伸到那里。一个未遭破坏的、原生态的人类社会,无疑是最完美的实验场地。   于是怪物被投放到了这里,体内埋着探测器。   当然,研究员所做的一切,身为实验体的怪物根本不会知晓,而池殊也要在数年后才能得知这件事的真相。   *   怪物没有人类的感官,所以他必须寄生在池殊的身体里,才能通过他来感知这个世界。   换句话来说,他们的感觉是共享的。   透过池殊的眼睛,怪物黑白的世界第一次有了艳丽的颜色,当他分出精神触手包裹住人类的手指,他第一次触摸到风,体验到冷与热是什么感觉,他也第一次拥有味觉,食物在味蕾炸开的感觉格外迷人,在他来到地球的初期,池殊帮他尝了一轮厨房里的调味料,告诉他这些分别代表着什么味道。   怪物那时还没有学会人的拟态,模仿人类,对于他来说实在太过复杂。   十万根每根都不一样长的头发丝,皮肤细腻光滑的纹理,恰当好处的白皙莹润的肤色,精巧的手指与能灵活转动的关节,还有五官,他实在不能理解,为什么人类会有两只眼睛两个耳朵一只鼻子一张嘴。   “不会变的话,你就不要变了。”   盯着面前那个在疑似头部位置长了一堆乱七八糟五官的奇怪生物,池殊面无表情地说。   于是怪物又回到了那个他最舒适的姿态——一团无定形的庞大黑影,直起身来的时候,将近两个池殊那么高。   在池殊身边呆了几年,怪物错误的语法与一些意义不明的用词被纠正,现在的他能够说一口流利的中文以及十多种外语。   “你喜欢什么样子的人类?”他问。   池殊认真地想了想,说:“不要普通的,要长得一看就很有气势,头发和眼睛的颜色要有辨识度,高一点,一定要帅,五官精致,还有还有,头发必须茂盛。”   怪物:“你最好能把他画下来。”   池殊虽然能写一手好字,但画技实在不敢恭维,怪物盯着他的画看了十几秒,也不知道池殊到底画的是什么物种。   难道他喜欢外星人?   “拿倒了。”   “哦。”   他用触手把画反过来。   画上还用文字写了一些备注,仔细地看了半晌,怪物总结出来以下几点特征:   茂盛的白毛,短发,眼睛彩色(?),身高大于等于一米九,长得要比电视上的明星帅一百倍,拥有双开门和魁梧的肱二头肌(?疑似),但又必须……呃,身材修长美型?   怪物感到疑惑。 第151章   虽然怪物难以产生人类的情感, 但他却能品尝出来自池殊情感的滋味。   他开心的情绪是甜的,犹如掉进了蜜糖罐,也是这个人类最喜欢的味道, 却很少有,平均三天才会出现一次。   怪物读到书上说人类高兴的时候会大笑, 欣喜的时候会微笑,这显然在池殊身上并不适用, 他常常笑, 但真正喜悦的笑却没有几回, 一般都是难过的苦味,或是遗憾的酸涩,愤怒的辛辣, 即使偶尔有甜味, 其中也夹杂着苦。   他知道池殊想逃出组织, 对方不止一次地跟他说过,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在被负担压得喘不过气来的间隙, 他也讨厌出任务,每月只完成最低的限额, 每次任务结束, 他的脸上没有成功的喜悦, 只有疲惫与解脱。   “我可以帮你,帮你杀了那些人。”   “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少年靠在他的身上, 透过窗户的月光在他尚未完全长开的五官打下一条苍白的线, 刚好照亮他茶色的眼睛,睫毛浮动的光点犹如精灵。   他用唇形无声说话。   “你虽然拥有力量,但那些人没有教过你如何使用它, 我也不会这些。组织是一个非常庞大的势力,它的根系扎遍这个国家的土壤,退一万步说,即使你真的能够杀死这么多人,毁掉这个据点,组织残余的势力也不会放过我们,我可不想后半辈子都在逃亡中度过。”   “那你……”   “所以我在等。”池殊转头看向他,往前倾身,面容自光亮进入黑暗,只差分毫就会与他贴上。   少年清浅的呼吸近在咫尺,怪物的视线不受黑暗限制,能够清晰地看见那双眼睛里浮动着冰冷的、玩味的笑意:   “当你发现以个人的力量无法与对方抗衡,不如把它交给公众审判,而我所需要做的,只是在审判前夕将一切真相呈现于阳光下。”   还有一个原因。池殊没有说。   他不想让外界知道怪物的存在。   他不知道一旦动用怪物的力量会产生什么后果,但那种恐怖的力量一旦暴露于世,必然会引起多方势力的注意,而现在的自己太过没用、弱小,甚至连保全自身都做不到,更不要说让怪物继续留在他的身边。   在怪物学会掌控这份力量前,池殊不会让他出手。   *   “我想学写字。”   某天,怪物忽然对他说。   彼时池殊接了一份帮高二生肝暑假作业的委托,左手摊着英语,右手摊着数学,怪物负责操控他的左手写abcd,他则用右手生死时速地与数学战斗。   听到他的话,池殊笔尖微顿:“我以为你会。”   “但写得不好看。”   与其说是写,不如说怪物是凭着记忆在纸上画字,画得方方正正,毫无美感,他看过池殊的字,对方练过行书,写出来的字体潇洒飘逸,富有灵气。   “要好看干什么,你写给谁……”   “我想学。”怪物顿了顿,又补充,“写给你看,不好吗?”   他们明明光靠语言和意识就足够交流。池殊想。   而且从他这里流出的任何文字资料都会被组织收集,以防他偷偷往外界传递情报。   池殊:“好吧。”   当天他就去书店买了楷体字帖,考虑到怪物有很多触手,他特地买了五十本,用推车送到家门口,叠起来像一座小山。   池殊抱着字帖上楼,怪物的影子贴着他的手指帮他分担重量,半路遇到温千华,对方露出奇怪的表情:“你买那么多字帖干什么?”   池殊:“当然是用来写。”   温千华的视线在他双手格外深的阴影处停留了一瞬,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挺好。还有,离金主要作业就剩一天了,你别因这个耽误了。”   池殊:“……知道了!”   要不是因为内疚温千华之前帮他出任务手受了伤,他才不会脑子一热把对方的那份要过来写。   整整三百多张卷子!万恶的学校!万恶的暑假作业!   *   怪物喜欢池殊教他写字。   少年温热纤长的手指握着他精神体分出的触手,缓缓用力,按着正确的笔顺一笔一划地勾勒。   他低头的时候,格外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扇子般的影,这意味着他可以无所顾忌地在对方的脸上打量。每写完一个字,他就会抬起头,要求他再写一遍,如果怪物写错,他的眉毛就会皱起来,烦躁地抓头发,说:“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当然有。   怪物想。   但他发现自己每写错一次,就能让池殊教他写字的时间久一分钟,于是他开始频繁地写错笔顺、丢掉偏旁、把字形画得歪歪扭扭……当然,这种“失误”不能太多,不然的话,就会获得一个红温的池殊,对方会愤怒地把笔一丢,字帖甩到他身上,然后直到吃饭前都不跟他讲话。   他需要把控好微妙的分寸,尽可能让人类教他写字的时间久一点,又不能让人类的耐心值清零、怒气值达到满格。   这还是很需要技术的。   怪物可以操控十几根触手一起练字,不到一周,池殊买回来的字帖就写完了,怪物的字也练得有模有样,但总是会很“不经意”地出现一些小错误,让有完美主义的池殊不得不亲力亲为地去纠正。   每周五下午是怪物固定的练字时间。   池殊会和他坐在同一张桌子前,怪物黑色的身躯能占据四分之三的桌面,操控着五根触手在五张字帖上一起写字。   而池殊就坐在桌角,捧着本书,不时分出一眼去看看情况,如果发现不对,就用书脊去敲一下对应的触手,而后用空着的那只手写下正确的笔顺给他看。   怪物把他写过的纸每一张都收集起来,随着时间的推移,足够叠成厚厚的、沉重的一摞。   直到很多年后,池殊无意间拉开落灰的柜子,掉出来的纸张纷纷扬扬,劈头盖脸地砸了他满身,每一张上都是他亲笔写下的字迹,或是凌乱的涂鸦,而他呆呆站在它们中间,不知该以怎样的表情面对这一切。   *   “你什么时候能变成人的模样来见我呢?”   池殊在一个人做事的时候,会莫名其妙地对他发出这一问,仿佛只是不经意地随口一提,但怪物一直都有计数,从初遇到现在,他已经说了十七次同样的话。   “快了。”   想起自己上次的回答也是这两个字,有画饼之嫌,于是怪物又补充:“半年之内。”   池殊敲代码的手指没有丝毫停顿:“那你能在我生日那天用人的模样出现吗?”   五个月后,是池殊的十六岁生日,在这之前,他已经过了三次只有两个人和一只怪物的生日了,想必这次也不例外。   怪物想了想,说:“我可以。”   池殊:“我会等你。”   他们就这样用平淡的语气定下了这件事,从来不期待生日的池殊把日历翻到那一页,在日期上画了一个小小的红圈。   彼时他与温千华暗中摧毁组织的准备也到了尾声。   为组织工作了那么多年,他们已经在暗中搜集了上千条组织的罪证,每一条都有详细的日期、人证物证和逻辑链,不仅如此,还有一百零八条把控着组织命脉、能动摇根基的核心情报。   有关组织为了控制成员、在他们后颈埋的生物炸弹,两人也制作出了能令其失效的干扰器,这样他们的合作者就不用担心跑路时会被炸死的问题。   组织是一个庞大的怪物,一座分工明确、环环相扣的精密机器,他们需要先击碎它的心脏,让组织失去核心动力,由内而外地崩溃、坍塌。   一击毙命自然是不可能的,但这些年,有许多势力早已布满组织一家独大的局面,只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契机,只能在暗中搞一些小动作。他们在几年前就用假身份联系上了那些势力的头目,期间一直断断续续的有联络,为的就是最终的计划。   在组织核心被摧毁,陷入混乱后,那些势力就会蜂拥而上,撕咬这只怪物失去生命力的尸体,尽管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但也架不住大大小小势力联合的围攻,谁都垂涎组织这块肥肉,想要趁乱分一杯羹。   最后的几个月,他们敲定了最终的细节,并做好了后手工作。   这世界上没有完美的计划,池殊自己也能从中找到一些漏洞,但这已经是现在的他和温千华所能做到的极致。   ******   行动的前一夜,夜空清朗,池殊站在Z市内楼高五百八十八层的大厦楼顶吹风。   从这里能俯瞰整座城市,霓虹沿着街道闪烁,犹如怪物被剖开后,体内奔流不息的血管,彩色的血肉构筑成高楼,汽车在钢铁丛林间穿梭,变作流光溢彩的缎带。   池殊搭着栏杆,清凉的风拂动他的发丝,惬意地眯起眼眸,他的外衣半敞着,衣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脚步声从他的背后靠近,温千华走到他的旁边,和他并排。   他望向远处,霓虹灯绚烂的色泽照入他的眼睛,过了半晌,温千华问:“小池,你紧张吗?”   “不,我很……兴奋。”   “我也是。”   他们的视线对视了一瞬,不约而同地从对方的眼中看到笑意。   两人站在一起吹风,忽然,温千华说:“要来了。”   池殊:“什么?”   “别看我,看前面。”   转头的瞬间,池殊听见了烟花炸响的声音。   与此同时,在他们正对面的五百层大厦的中央,彩色的流光不断变换,霓虹灯勾勒出漂亮的花体,气球与彩带欢快地漂浮而上。   【生日快乐】   【小池】   深蓝的夜空中,金的红的绿的烟花一块炸开,汇聚成【HAPPY BIRTHDAY】的字样,周围一圈环绕着彩色的笑脸。   Z市零点的钟声缓缓敲响。   黑入大厦的电力系统修改灯光布局对他来说轻而易举,烟花也被设置好了定时□□,放在不同高楼天台的各个角落。   温千华说:“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池殊的生日其实在明天,但今日的行动到底会发生什么意外,他们都不知道。   池殊仰着头,等烟花完全消失,大厦的霓虹灯恢复如初,他才收回视线,看向他,笑着说:“谢谢。”   “如果成功了,你想去哪?”   温千华:“我?我想出国玩玩,说不定会来个环球旅行。先度假放松一下再说。”   “你呢?”   池殊安静了几秒,缓缓道:“我想去读A市最好的大学,做研究。”   他没有说是哪个方向的研究,但温千华心知肚明。   “因为他?”   “嗯。”   温千华笑:“那我预祝你成功。”   池殊:“对了,他说他明天就能用人形的样子来见我,你要不要……”   “别。”温千华打断了他,挑眉,“我相信他只想给你一个人看,要是我在,我怕你那位把我一巴掌拍死。”   池殊笑了:“没那么严重。”   “他对你占有欲很强。”温千华唔了一声,“我每次见到他,总是能感到……敌意?虽然我们不是那种关系,但显然,你那位似乎容易误会了些什么。”   池殊觉得他说得有些夸张,但还是把这件事放在了心上。   在余渊能变成人类后,或许自己应该好好教教他如何与除他以外的人类交往。 第152章   摧毁行动意外地顺利, 一切都在预计的轨道上进行。   这么多年,组织内部已经被蛀虫咬得七七八八,只需要一点外力, 就能掀起毁灭的风暴。   下午,两人藏在一座废弃的电力塔塔顶, 笔记本上绿色的代码如同魔咒般跳跃,快到肉眼无法捕捉, 每增加一行, 仿佛就在往摧毁组织的天平上加一枚砝码。   池殊靠在角落, 膝盖随意支着,嘴里叼着半根大列巴,在另一台笔记本上敲敲打打, 淡蓝的荧光笼罩住他苍白的脸庞, 字符在色泽淡薄的虹膜中闪烁, 犹如悬浮的幽灵。   温千华趴在用石头临时堆起的窗台边, 拿着高倍军事望远镜,盯着远处下方的组织总部, 视野里,组织的俯瞰图只是一座大型的机械维修工厂, 而百分之七十五的建筑, 都埋在地底下。   他瞥了一眼电脑屏幕上的实时监控, 打了个哈欠。   池殊这边的工作已经进入尾声,输入最后的指令, 他敲击的十指快到只剩下残影, 长睫低垂,洇深眼底因长达数日高强度工作浮起的青黑。   一切已准备就绪。   池殊的手指悬停在回车键上,问他:“可以了?”   他的语气随意得如同询问天气。   仿佛这个按键后连接的并非炸弹爆破的引线, 而是庆贺节日的彩带与礼花。   温千华:“嗯哼。”   池殊干脆地敲击了一下。   那一瞬间,上百个红色的弹窗在分屏上迅速掠过,每一个三角形的警告标志下都闪烁着【引爆成功】的字样。   埋设在地下的引线迅速点燃,它们的路径犹如血管般相互交错却又各司其职,火星无声燃烧,每一根指向的终点都是毁灭。   一个呼吸的静默。   爆炸声传来。   即使相隔数十公里,即使爆炸的源头来自数百米深的地底,他们所处的电力塔还是犹如肺痨病人般重重咳嗽了数下,头顶的碎石和灰尘扑簌簌滚落,但两人已经顾不上这些。   池殊一把将笔记本丢掉,抓起望远镜,挤在温千华旁边跟他一起看。   高倍镜的视野下,那座巨大的黑金色建筑已经彻底被滚滚浓烟笼罩,蘑菇状的烟云腾升而起。   在第一声重叠的巨响后,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建筑从外至内地一圈圈坍塌,地皮因强大的冲击波变得脆弱不堪,在高温下融化龟裂,露出地底疮痍的废墟。   那只被昔日的他们视为坚不可摧代名词的庞然怪物,在此刻轰然倾毁,骨架倒塌,暴露出焦黑的血肉。   警报、惨叫、怒吼、枪声……一切混乱的杂音都无法传入他们现在所处的高空,视野里,在浓烟中燃烧的组织犹如舞台上演的默剧,是难以用语言来形容的宏大震撼,废墟下的演员正以生命在演出。   池殊闻到了硝烟的味道。   他忍不住伸出手,感受带着灰尘的热浪穿过指间,他触摸到阳光和清朗的风,渴求已久的自由在这一刻前所未有的近,仿佛伸长手臂就能够到。   他由衷赞叹,   “真漂亮。”   “一生只能见一次的场面,可惜不能拍下来。”温千华笑道。   他们给自己安排的新身份里,不允许沾染任何有关过去的痕迹。   救援的直升机很快就会找到这里,他们迅速整理好东西,销毁现场,离开了废弃的电力塔。   无人的郊区车道上,监控已经被提前黑掉,池殊把车顶打开,音乐开到最大,一脚油门踩到底,红色的指针狂颤,车速瞬间飚上两百码,耳边只剩下狂吼的风与发动机的轰鸣。   温千华坐在副驾驶,惬意地展开双臂,将右手伸出窗外,被风吹得眯起眼睛,发动机巨大的咆哮里,池殊都能听见来自对方遏制不住的笑声。   当无意间对视上后视镜里自己的眼睛时,池殊才意识到他也在笑。   上一次这样开心,好像是在很久很久以前。   由于他俩都无证驾驶且未成年,车是不可能开进市区的。   兜完风后,池殊把车开到一处偏僻的河边,两人一齐将它沉了下去,然后去了附近的城镇,乘上了前往市中心的公交。   ******   傍晚的时候,下起了小雨,十月底的B市阴冷潮湿,向来喧沸繁华的城市在雨幕中显出几分颓败的靡丽,仿佛浓妆的女人在吞云吐雾,纸醉金迷的宴席尚未开始,就有了落幕的孤寂感。   怪物最近几天都没有在他的旁边现形。   他答应过池殊,会在他十六岁的生日以人的模样出现,这几天需要好好准备,暂时无法现身。   雕琢精细的人形是一件很费精力的事,更不要提池殊的审美还很高,怪物不希望自己长了奇奇怪怪器官的失败品被他看到。   他们约定好会在生日那天的零点整见面。   池殊用伪造的身份证件订了酒店。以防和温千华两个人在一起目标太大,两人住入的酒店隔了将近十公里。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风声肯定会很紧,他们最好暂时分开,不容易引人怀疑。   住入房间后,他先是舒服地泡了个热水澡,裹着浴巾走出,电视里正在播放有关组织炸毁的消息,他在干净的地板上留下一串湿脚印,拉开窗帘,一边擦头发一边从上百层的高空俯瞰城市的夜景。   这期间,池殊试着叫了几声余渊,但都没有回应。   从今天起床后到现在,对方就没有跟他说过半句话,也没有偷偷把自己的身体藏进他的影子里。   看来是在好好地给他准备礼物,要给他一个惊喜。   一直悬在心头的巨石终于在今天落下,池殊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他坐在电视前,虽然眼睛盯着花花绿绿的屏幕,但脑海中却在想象余渊会以什么模样出现。   房间里的空调打得太高,池殊数日不眠不休高强度工作的大脑也异常疲惫,新闻联播主持人的声音更是助眠利器,想着想着,他就窝在沙发上睡着了。   与其说是睡,不如说是累得失去了意识,思维不再运转,也没有做梦,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   池殊是被闹铃声惊醒的。   他睁开眼,摸出手机,发现现在是00:34分。   闹铃响了三十多分钟,竟然都没有吵醒他。   日程上跳出一行字:【生日快乐,池殊。】   新闻联播已经结束,正在用欢快的音乐播放广告,池殊把手机丢到一边,站起身,茫然地往四周看了看,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他的心中明明已经有了答案,但还有一个声音说万一呢,于是他跑进卫生间,拉开浴帘,又跑回来,打开卧室里所有的柜门与抽屉,然后爬进漆黑的床底躺了一会儿,站起身,跑到阳台,刺骨的冷风伴着雨水吹到脸上的那一刻,理智回笼,他感到一阵强烈的窒息。   他想起了十岁的那个冬天,为了躲藏他把自己淹进水里,冰冷的水灌入肺叶,他以为这么多年后自己早已不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脆弱无助的孩子,现在幻想破灭,犹如一个吹到极致炸开的气球,给了他火辣辣的一耳光,提醒他——你依旧什么都做不到。   池殊被吹得浑身发冷,终于一步一步地挪了回去。   他仿佛连关上门的力气都没有,把自己丢到沙发上,仍由风把窗帘砸得啪啦作响。   他拿起手机,这是个新号码,通讯录里只存了一个人的电话。   电话响了数十秒才被接起,那头传来温千华困倦的声音:   “生日快乐。怎么这么早就跟我打电话?我还以为你那位会多缠你一会儿的。”   池殊没说话。   将近五秒的沉默。   温千华睡意未消,嗓音很轻:“……怎么了?”   池殊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他消失了。”   “他没有来。”   仿佛在确认什么似的,池殊的视线盯着空气,将同样的话缓慢地、一遍遍重复,   “约定的时间到了,但他没有来。”   “我叫了他的名字,很多次。”   “他从不会这样。”   “我……”   “我感受不到他了。”   “他不见了。”   “……”   “他走了。”   温千华:“小池,——”   “我去找你。”   池殊用冷静的语气说。   他毫不犹豫挂断电话的手指在颤抖。   虽然是凌晨的雨夜,但出租车很好叫,市中心灯火通明,这里夜晚的狂欢会持续到三四点。   司机一边开车,一边注意着后视镜,好奇地打量后座的乘客。   他用黑色的风衣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即使在车上也没摘下兜帽,外面的雨很大,但他没有伞,就这样仍由雨水流了满身,此刻正沿着他的帽檐、鬓角发丝的弧度、下巴,缓缓地滴下来。   司机看不清对方的眼睛,但通过那人挺拔的鼻梁与清瘦的下颌线能判断,他应该很年轻,二十多岁,甚至可能只有十几岁,这么晚还在外面,或许是和父母赌气离家出走的孩子,去找谁?他的朋友吗?还是亲戚?   司机想起自己的儿子,应该和对方差不多大,现在还在上学,于是忍不住开口劝告,但后座的那人仿佛聋了一样,他靠车门坐着,一动不动,车窗外的光射进来,照亮他苍白到近乎病态的皮肤,犹如一具没有生气的雕塑。   他叹了口气,以一句“要好好上学,听爸妈的话,他们其实很爱你”结束了这场单方面的谈话。   到了地点,后座的乘客递给他一张百元大钞,司机转身想找零,但对方已经打开了车门。   外面的雨很大,司机都能感到冰冷的雨水顺着风砸到他的脸上。   “唉,等等,找钱——”   乘客已经走了出去。   对方在车门边短暂地停留了一瞬,似乎笑了声。   “我会的。”   司机愣了愣,随即意识到他是在回应自己之前的话。   “带把伞吧——”   池殊关上门,转身跑入雨中。   但他早就没有爸妈了。   从记事到现在,他的人生就是被不断从一个牢笼转移进更大的牢笼,他的社交圈狭窄的可怜,而现在,又被生生地掰去了一半。   *   温千华蹲在酒店的门口,披了件风衣,正在手机上搓俄罗斯方块。   他听见远处传来脚步声,抬起头,看到一道身影正冒雨慢吞吞朝他的方向走来。   大雨倾盆,他的影子几乎要融化在雨幕里,顾不上拿伞,温千华将外衣一脱顶在头上跑了过去,把那人拽进了酒店。   池殊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怎么走进房间的了,应该是被温千华连拖带抱拉进来的。   他的意识很乱,大脑仿佛被切割成无数块,每一块都带着怪物的影子,扭曲的、残缺的、畸形的,他的声音交叠在一起,很清晰,却又混乱到模糊,扎得池殊脑子生疼,像是千百根针在他的脑袋里搅动,痛得他恨不得一头撞墙把自己弄晕过去。   他知道自己的精神状态一直都不好,经常性地失眠、噩梦、神经衰弱、应激反应,不得不吃药治疗,最近一年才有所好转。   他以为会这样一直好下去。   会好下去。   ……   池殊缩在沙发的角落,他的外衣已经脱掉了,衬衫湿哒哒地粘在身上,发梢滴落的水顺着下颌、脖颈流进领子,他的睫毛低垂着,发丝贴着苍白的脸颊,显得格外狼狈。   他忽然抬起头,直直望向坐在身边的人。   温千华似乎对他说了些什么,但池殊听不清,只看到对方的嘴巴在动。他的脑子嗡嗡的,意识仿佛和身体分离,渐渐地,温千华就不说话了。   池殊猛地攥住他的手,声音很轻,喃喃地近乎呓语。   “你说我是不是在做梦?从来没有余渊,也没有怪物,我经历的一切都是我的幻觉。因为我太难过,所以我想象出来一个怪物来陪我,和我说话,甚至答应会用我喜欢的样子陪我一起过生日。现在我从那里逃出来了,我自由了,我的愿望实现了,我再也不会难过,也不会孤独,于是它就消失了,从我的世界里……”   他抓着温千华腕骨的手无意识地用力,冰冷的手指一根根嵌入他的指缝,雨水洇湿了那人的衣服,温千华静静盯着他。   池殊用颤抖的、克制的语调问:   “我是不是疯了?”   压抑的恐惧在那一刻彻底释放出来,攀至顶峰,它堵在池殊的嗓子眼,呕不出,咽不下,他短暂地陷入了失语。   直到池殊感觉自己被抱住。   温千华的体温偏凉,而他自己在雨里走了一回,更是冷得失却温度,他们拥在一起的时候,谁也无法从谁的身上汲取温暖,犹如冷血动物依偎着另一个同类。   但池殊紧绷的身体一点点放松下来。   他垂在身侧的手颤了又颤,缓缓搭上对方的脊背,而后用力环住。   太冷了。   “不。我见过。”   温千华轻缓的、而又坚定的声音在池殊的耳边响起。   “我见过他。”   “黑色的,像一团影子,站起来比一层楼还要高,以前还吓哭过小孩子,他只听你一个人的话,从我认识你,他就在你的身边了,你给他取名叫余渊,还记得你第一次正式向我介绍他的时候吗?你说他是来自另一个星球的生命,他会思考,也像我们一样有自己的情感,你让我不要害怕他,也不要在背地里说他的坏话,他都听得懂……”   温千华轻轻笑了一下,反握住他的手:   “所以,不是幻觉。”   他的声音终于将池殊拉回现实。   他怔怔望着面前白色的墙壁和挂钟,想起温千华之前也犯过病,把血涂得满房间都是,慢慢说:“也许是我把幻觉传给你了……”   “那我们两个就是病友了。”他的语气很轻松,仿佛在和他讨论明天该去哪里度假,“我会陪着你的,一起战胜这个……嗯,幻觉。”   吐出最后两个字的时候,他发出一声笑。   他们明明都清楚余渊不是臆想。   池殊轻轻阖上眼睛,过了很久,才给出回应:   “好。”   ******   在怪物不告而别之后,池殊才意识到,习惯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他在濒死的时候遇见了他,一起度过整整六年,在重获新生的十六岁没能等到他的生日礼物,他凭空消失在那个雨夜,在池殊之后的人生里销声匿迹。   但怪物的影子早已经无孔不入地侵入了他的世界。   他在他每一个辗转反侧的夜晚用触手拥抱他,在他烧得神志不清的时候用影子带着他去医院,在他犯病突然从上百层的高楼一跃而下时拽住他的身体。   他会向他讲述那个世界的人、科技、他们如何研究自己,他和池殊一起学习其他国家的语言、看电影、读爱情故事和童话,在池殊中二病最严重的那段时间,怪物会扮演恶龙、魔鬼、以及巫婆,而他是勇者、王子、以及美人鱼,但故事的最后,两个对立的角色总会莫名其妙地走到一起。   没有味觉的怪物能吃下每一道池殊做的黑暗料理并给足情绪价值,温千华在开始还试图揭穿这“善意的谎言”,后来发现他们其实都心知肚明,这只是他们play的一环。   池殊的年少时期的多数时间都是被关着的,在无止境的训练、学习、与竞争中度过,他没有去过一次游乐园,没有去过电影院,没有牵着大人的手一起逛商场,他在他十一岁那年的生日许下要去游乐园玩的愿望,怪物代替他实现。他藏在大人们的影子里,陪着欢快的孩子们在游乐园里度过了一天。   “那里有什么?”   ——云霄飞车,摩天轮,旋转木马,海盗船,还有鬼屋。   “我要玩云霄飞车。”   怪物用触手提起他,把他从屋里的一头丢到另一头,触手漂浮在空中,稳稳地接住孩子的身体。   “太刺激啦!我还要玩摩天轮。”   怪物缠住他的腰,将池殊抡了一圈,空中转体三百六十度。   “这个不好玩,我要旋转木马!”   池殊在屋子里慢悠悠地从这头飘到那头。   “这和摩天轮有什么区别?!不好玩,那海盗船呢?”   触手铺排开来,池殊在上面滚来滚去,忽然到屋顶,忽然到地上,他最喜欢这个,玩了很久很久。   玩累了,他躺在地上,大声说:   “鬼屋,我要去鬼屋!”   怪物突然凑到他的面前,嗷呜一声张开深渊大口,把他的脑袋吞了进去。   池殊笑起来。   ……   十二岁的池殊许下愿望,他要和怪物、温千华,他们三个人一直待在一起,住进一个很大的房子里,那里要有阳光,有海,有花,没有骗子与谎言,他再也不用戴上面具,可以永远地做自己。   哦,怪物不能算是人,但这个小细节不用在意。   后来他进了组织,那里的世界比工厂里的还要残酷,他不得不直面死亡、杀戮、以及弱肉强食的吃人法则。   获得短暂活动时间的周末,他独自去了游乐园,看了电影,在巨大的商场里逛到关门,但却再也找不到当年怪物用触手带着他在屋子里飞来飞去的快乐了。   藏在他影子的怪物冒出头,问:“这是为什么呢?”   池殊想了想,认真地说:“快乐是不能弥补的。小孩子能获得最多的快乐,而越长大就越无趣,如果我当小孩的时候没有玩过云霄飞车,等大了再去玩,玩一百遍一千遍也不会快乐。”   怪物表示难以理解。   “就像我现在想吃冰淇淋,但如果你明天把它给我,我可能就不想吃了。”   怪物理解了。   他趁着老板不注意,偷偷打了个双拼冰淇淋,用触手卷给他,虽然形状不太美观,但胜在分量很足,冒出来的冰淇淋尖有他半张脸那么高。   池殊心满意足地咬了一大口,白色的奶油沾上了鼻尖。   ……   他习惯了对方的陪伴。   他习惯了在自己噩梦惊醒的时候下意识去喊余渊的名字,习惯了自己的脚下永远比别人多一道影子,习惯了偷偷伸进他掌间与他十指相扣的手,习惯了每一次结束了绝望的训练后,回过头去,毫不费力地就能找到怪物熟悉的身影。   永远有一道视线落在他的身上,永远有一道影子跟着在他的背后,永远有一只怪物会等他回来。   池殊想过以后,想过当他走过少年青年,步入中年,再到白发苍苍的老年,怪物依旧是怪物,一团漆黑的巨大的影子,不会老,也不会死,所以他可以一直一直陪着他,直到他死去。   但他从没想过,有一天怪物会离开。   ******   获得新的身份后,池殊去了A市,花钱买入一所高中,体验了一年半的校园生活,通过高考进入了全国最好的C大。   那时组织的残党已经基本被清理干净,大半都被一个代号为W的新兴势力给吞并,池殊虽然一直都有暗中关注消息,但已经不再想和这些有所牵扯。   扮演一个好学生对池殊来说轻松得如同呼吸。   他不费很多力气就能获得优异的成绩,博得老师的欢心,虽然是临时插班,但没几天就和班上的学生玩成一片,在池殊的眼中,他们友善、天真、清澈,所有的恶意都写在脸上,只需要他的几句好话和一把糖就能哄好。   他的人生在通关地狱难度后进入了新手村,很长一段时间都不适应。   但这才是十六岁的他应该有的生活。   获得录取通知书的那个暑假,漫长得无聊,一时兴起,池殊回了在组织那几年里所住的故居。   房子位于组织名下,没有房东,新势力的头目也看不上这么几间破房子,这里位置又在比较偏的郊区,连小偷都没有,他们逃走后,过了一年半,锁依旧原封不动,就是有些锈。   池殊用钥匙对上锁眼,慢慢把打它开。   你不应该回来的。   一个声音对他说。   这里有太多他们过去的回忆。   一旦打开它,你会在其中迷失。   我只是来把它们销毁。池殊提醒自己。   门开了。   重要的资料早在他和温千华叛逃前仔细地烧掉,房间里余下的,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他拉开窗帘,让阳光在时隔一年半后第一次照进这间屋子,光束里飘舞着尘灰,像定格的灰色的雪,他被呛到,重重地咳嗽,咳出了眼泪。   池殊走进了他的卧室。   这里与他和怪物有关的一切东西都早就被他带走,在他十六岁生日过完的第二天被他亲手焚毁,和过去那个满口谎言的自己一同埋葬。   但他依旧不死心地翻找,在找什么,他也不知道。   直到池殊用铁丝撬开最角落那个不起眼的杂物箱。   里面都是一些被弃置的物品,以及废纸,纸上有池殊演算的草稿、无意义的涂鸦、和他写的幼稚童话。   飞舞的灰尘中,他一页一页地翻,翻得很慢,仔细地把边角都抚平,直到翻到某一张——   那不是他的字迹。   一眼一板的、犹如刚学字的孩童般写下的方块字,很丑,但格外认真,没有错误与涂改,每一行与上一行对齐,正反边角都被填满。   池殊每往下翻一页,字就会好看一点,直到翻到尽头,上面的字体已经是漂亮而规整的楷体,笔触细腻,如同印刷。   总共六十张纸,每一张都写满了同样的话。   【余渊喜欢,池殊。】   多年前的子弹正中眉心。 第153章   ——池是六笔, 殊有十划。   池殊教怪物写的第一个词,是自己的名字。   他不算是一个好老师。   他连对待自己都没有太多耐心,更不要说教别人。   但怪物一定是个好学生。   被罚抄后, 他把池殊的名字在纸上整齐地写了三千遍,在池殊的监督下, 只用一条触手。   写完后,他问出了那个在他脑海中徘徊已久的疑问:   “为什么你要叫我“余渊”?”   ——池鱼思故渊。   池殊脱口答道。   他取名很草率, 就连自己现在用的都只是从字典里随便翻了两个, 当初给怪物取名的时候, 脑海中闪过的是这一句话,于是名字就这样定了。   “吃鱼思故园。那是什么意思?”   池殊把完整的诗句写下来,慢悠悠给他解释。   ——就是说, 池塘里的鱼, 会想念过去自由的家。   “那你会想念过去吗?”   ……   ——那你会想念过去吗?   光怪陆离的记忆瞬间崩裂成碎片, 汇聚成这一句空灵冰冷的质问, 深深扎入脑海,池殊猛地从梦中醒来, 恍惚的视野里,是白色的、熟悉的天花板。   医疗仪器塑胶的味道混着消毒水的气味涌入鼻腔, 迟钝的嗅觉开始工作, 池殊转动了一下僵涩的眼珠。   他讨厌医院。   旁边的小男孩发出尖叫。   叫声扎得他耳膜生疼, 有些无奈地想转过头去让家长管好孩子,但顺着对方哆哆嗦嗦手指所指的方向, 他看到了自己扎着输液管的手背。   啊, 回血了。   头顶的吊瓶已经流尽,黑红色的静脉血沿着纤细的软管慢慢地往上移,犹如一条滑腻的蛇。   他的手背冰冷到麻木, 感觉不到疼。   池殊的反应仍旧有些迟钝,仿佛把一部分自己丢在了回忆过去的梦里,小男孩的妈妈急忙帮他叫了护士,脚步声匆匆靠近,他听见了来自护士的数落。   池殊抬起头,微笑说:“谢谢。”   少年的态度过分诚恳与温和,再配上那副带着病气与憔悴的优越皮相,很容易激发人的保护欲与同情,妈妈摆手说没关系,护士的数落也变成了叹息。   临走前,池殊送了小男孩一大袋零食。   这是他这个月第二次来医院吊盐水。   他不太喜欢和别人一起去医院,拒绝了舍友过分热情的好意,自己打车来了。   新来A市上大学的那几个月,池殊运气不太好,接连感染了两种流行病毒,上吐下泻,身体冰火两重天,人难受得要命,他严重怀疑自己和这个地方八字不合。   之后发生的一系列意外更是印证了池殊的想法。   *   池殊讨厌医院。   有关医院的记忆都是灰色而阴沉的。   刚进组织的那一两年,他的身体经常出状况。   骨折、刀伤、弹伤、发烧到将近四十度……这些对池殊来说都是家常便饭,但比起他的心理疾病,这些似乎又算不上什么。   他和温千华一起学习、训练,一起出任务,去医院也基本一起。   组织设立了专门的医疗部,但有条规矩,不允许病患就诊时有别人陪同,都是单人单间,池殊只能一个人进去,如果温千华不看病,就会躺在大厅的硬座椅上边搓俄罗斯方块边等他。   他不得不一个人面对惨白空荡的诊疗室,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坐在电脑后看不清脸的医生,犹如被审问的犯人般干巴巴回应对方的问询,然后被迫躺在冷硬的床板上,望着白色的、熟悉的天花板。   麻药会对他们的神经系统造成不可逆转的损伤,除非动开颅手术,组织不允许医疗部使用麻药。   池殊能清晰地感到皮肉被手术刀划开的痛苦,冰冷的镊子伸入伤口,取出弹片,剜下腐肉,酒精烧灼皮肤,带来剧烈的疼痛,在这种痛面前,他甚至感受不到缝合针在皮肉间穿插。   一场治疗下来,他的手腕和脚腕都会被束缚带磨破,刚开始,忍不住喊疼的他会被不耐烦的医生用毛巾堵住嘴巴,随着次数增多,池殊学会了如何忍耐,如何在声带发出惨叫前被他吞咽下去,身体僵硬地躺在床上,唯剩指尖禁不住的战栗尚提醒他还活着。   煎熬而漫长的酷刑里,只有怪物陪着他。   他在会在吊灯的背后,角落的阴影,或是贴着他的床板,在一切池殊能够看见的地方,他的影子矗立在那里,用挥舞的触手向他比划。   怪物原本的世界里是没有疼痛这个概念的。   但当他一部分的触手侵入池殊的身体,就能与这个人类一起感受到疼痛。痛觉无法转移,只会从一个人疼变成两个一起疼。   “你可以不这么做。”池殊说,“没有用。而且很傻。”   ——但我想知道你到底有多疼。   有几次池殊身上的伤严重到需要住院,医疗部不允许别人来探视,每天进出的只有医生与送饭的护工,日子漫长得一眼望不到头。   幸好还有怪物能留在他的身边。   从监控上看,就好像池殊在对着空气喃喃自语,但他有心理疾病是写在档案上的,并没有引起太多的关注。   “你生活的那个世界是怎么样的?”   ——一个绝望、悲惨、天空始终是灰色的世界。   正是这样的世界,才能诞生怪物。   “那里的人过得很难过吗?”   ——一大部分。他们活着的时候就散发着尸体的味道,死了也悄无声息,他们不拥有几十年的生命,只是把一天重复了几十年。   “听起来好像我现在活得也不错。哈哈。”   “你还会回去吗?”   ——我不知道。   “不要回去了。那个世界一点也不好,他们还研究你。”   “留下来吧。”   “就当为了我。”   ——好。   ……   昨晚下了一夜的雨,第二天,就有一支玫瑰来敲他的窗户。   种子从墙壁缝隙的泥土间长出,柔软坚韧的枝桠被风雨打得弯折,鲜红的花瓣刚刚绽放,包裹着透明的水滴,在暗灰色的背景下,那抹艳丽的色泽瞬间夺走了少年的所有目光。   池殊的腿骨被石膏固定着,动不了,他探出上身,竭力伸长手臂与指尖,打开窗户,试图去够那支玫瑰。   雨水沾湿少年苍白的指尖,他努力了很久,依旧落了空。   怪物伸出触手,就要将花朵摘下。   “算了。”池殊忽然提高音量。   “为什么?”   他明明很想要。   池殊在触手的帮助下,坐了回去,视线落在窗外:“就让它开在那里吧。”   “它如果被我摘走,第二天就会枯萎,但如果就这样开着,能活好久。或许等我出院了,它还开在那。”   “它有可能今晚就被风吹毁。”   “那就毁了吧。”池殊说,“总有一天,它会再开的。”   ******   进入A大后,池殊的研究生涯并不顺利。   或者说,他的研究方向还没开始就被掐死了。   “你看看你写的什么?——‘地球疑似正被高等文明监视’、‘具有情感与思考能力的外星能量体降临地球’、‘捕获并识别来自其他文明的信息波装置设计’、‘时空可格式化与未来的可穷举猜想’……你是科幻小说读多了还是学魔怔了?”   “你与其写这些,不如写篇《手搓核弹的一百零一种方式》,我看这比你的那些论题实现可能性大得多!”   在他面前的是A大最富盛名的教授,他扶着眼镜,颤抖的手抓着池殊交上来的拟论题报告,险些被上面惊世骇俗的文字气晕过去。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如此看重的学生脑子里居然是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池殊盯着桌面的一角,没说话。   教授喝了口水,平复下心情,恨铁不成钢道:   “小池啊,我知道你聪明,但你的心思不能用在这种……天马行空的地方,这种东西完全是无稽之谈!搞点脚踏实地的研究吧,你师姐的那个项目就不错,又有前人经验借鉴,团队里能人也多,对你未来发展也好。”   他又絮絮叨叨说了很多,但池殊一直在走神。   看他一脸恍惚的模样,教授忍不住道:   “对了,去看下精神科吧,我看你这几天精神状态不太好。上个月学校刚跳了两个,你千万别想不开。”   池殊抓着报告的手指紧了紧:“好。我会考虑的。”   他走后,教授长叹一口气,躺在椅子上,忽然,他意识到了什么,一拍桌子猛地站了起来,赶紧给池殊的导员打电话。   这小子要考虑的到底是他的前一句话还是后一句?!   ******   池殊一烦心就喜欢跑到高的地方,天台,瞭望塔上,大厦楼顶,越高越好,只有在那里静静坐着的时候,他才感觉时间属于自己。   他掏出了那个平常不用的手机,电话卡里只孤零零储存着一个号码。   这个号码只有那个人知道。   池殊开着免提,把手机放在旁边,坐在天台的边缘,小腿悬在半空。   电话嘟了将近半分钟,被接通了。   那头传来熟悉的嗓音:“这个时间打给我……你那应该是凌晨三点?又失眠了?”   池殊不置可否地笑了一声:“你在哪呢?”   “夏威夷。等再过两天,玩够了就回来。对了,我给你弄了点药,到时一起捎过来。上次的有用吗?”   “有的。”池殊实话实说。但最近因为研究论题的事,他又好几天没合眼了。   他想了想,又问:“你怎么样?”   “还行?最近状态比较稳定。”温千华道,“你无缘无故可不会打我电话。什么事?”   “我……”   池殊感觉自己的喉咙像被什么堵住。   长达将近十秒的沉默后,温千华嗯哼了一声,表示自己还在听。   池殊说:   “我想做个游戏。”   *   在研究论题接连被驳回后,池殊的学习热情直线下滑,从必修课选逃、选修课必逃到干脆一节课不上,签到全凭室友代劳。   后来,池殊在学校外租了一所房子,将全身心都投入游戏的制作中。   游戏的名字还没想好,但它的定位是集逃生、解密、攻略npc于一体的,含大量恐怖悬疑、血腥惊悚元素的RGP游戏。   池殊想要创造一个完全依照他的想法运行的世界。   十八岁正是心气最盛的年纪,坚信自己能将一切不可能之事踩在脚下,任何强权与要挟都无法让他们低头,池殊虽然在早年地狱般的生活中被折磨得死去活来、奄奄一息,学会了用温和无害的假面示人,但那份锐气与狠劲非但没有被摧折,反而愈压愈烈,他一旦想要去做什么,没有谁能拦住他。   不管是人还是事。   温千华回国后,闲着也是闲着,就搬到池殊隔壁,加入他的游戏工程中。   脚本,代码构建,文案编写,美工,建模,……一个游戏要落到实处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足够两人忙得昏天黑地。   池殊不会设计,美工这一部分就由温千华包揽,有关不同怪物的模型与特效制作,一般都是由他们两人分别提出设想,最终汇集到一起,敲定细节后再丢给温千华搞定。   他一个人当然完不成如此浩瀚的设计工程,会委托靠谱的人去市面上找外包。   毕竟他们有钱。每张银行里数额后的0都多到数不清。   大量的、重复性的输入模组代码工作,自然也交给外包,而游戏的核心玩法设计与逻辑构建,都是由两人亲力亲为。   他们仿佛又回到了过去身处组织的那段日子。   两人同吃同住,从天还没亮训练到深夜,就连吃饭都要掐表。但已经不同的,是他们现在所做的一切都出于自己的选择,再没有人在他们的后颈里埋下生物炸弹,或是用黑魆魆的枪口指着他们。   *   终于,历经整整一年,游戏制作进入了尾声。   这期间,池殊因为接连旷课被抓包,一问支支吾吾的舍友,发现他已经好几个月没来学校,寝室里的东西都落了灰,主打一个查无此人。   大学都是各管各的,除了班上偶尔有几个同学会嘀咕“那个帅哥怎么又没来”,这事竟然到了期末才被几个教授联合告到了导员那里,让导员本就稀疏的发际线雪上加霜。   当然,期末考试是要考的,池殊还没到打算退学的地步。   于是,当熬夜背了十本砖头厚教材的池殊顶着黑眼圈在考场麻木地书写,假扮他小叔的温千华已经走入了教导主任的办公室,用无懈可击的礼貌的笑容接下了对方的每一句数落,搞到后来,主任都不好意思说下去了。   这位池同学家里基因这么好的吗?叔叔都长得那么俊,而且还如此……年轻。   主任忍不住怀疑这位“小叔”是池殊雇自己的同学假扮的,毕竟这事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   她说出怀疑后,温千华微笑递上自己的名片,并表示他会捐赠一个亿来助力学校的科研项目与学生食堂的改善。   如果不够的话,他之后每年会捐赠五百万。   *   温千华用钞能力轻松摆平了池殊大学生涯的所有阻碍。   从今往后,池殊不需要再上一节课,A大的所有顶尖教授任他挑选,想做什么研究就做什么研究,把实验室炸了都行,再也不会有谁在研究选题上对他指手画脚,老师在路上跟他擦肩而过时都得字正腔圆地喊一句池同学,毫不夸张,哪怕他当着全校的面把校长的假发扯下来玩也没问题。   “这样是不是太招摇了?”   坐在副驾驶上,池殊忍不住问了一句。   “你指的是我当着你同学的面开着劳斯莱斯来接你,还是给你们学校捐了一个亿?”   池殊:“……”   他知道温千华有钱,但第一次意识到他这么有钱。   “都有。”   温千华指尖搭着方向盘,笑了声:“我行事风格就是这样,你把我叫来,应该已经预料到了这个结果。”   池殊:“……好吧。”   说实话,他还挺喜欢。   但有一件事他必须计较——   “凭什么你要当我的小叔?”池殊第四遍问这个问题,“你明明只比我大三个月。”   温千华敲了敲方向盘:“因为以前我们伪装兄弟去贵族学校做任务的时候,你总是扮我哥,我不能被你白占便宜。”   池殊:……   还挺记仇。   ******   正式作为玩家登进游戏的时候,他随手给自己键入用户名:【舒池】——十分不走心地、把原本的名字倒了一下。   初始天赋也是随机摇的,名叫【孤注一掷】,池殊扫了眼介绍,觉得还不错,就没改。   游戏内一共设置六个神格,玩家只有通关每个神格对应的副本、并从中获得“神明的注视”,才算达成完美结局。   花了约一周的时间,池殊以全S级的满分评价通关了这款游戏,并在这过程中修复了几十处小bug。   因为他是游戏制作者,自然不觉得完美通关有什么难度,体感认为和市面上的解密逃生RGP难度相当,直到池殊把它上传到某大型游戏平台,骂声如潮。   清一色的都是吐槽游戏过分变态的难度,作者甚至没有提供低难度选项。   百分之九十的玩家连新手试炼关都过不去,和鬼打了个照面就死了;百分之九的玩家拼尽全力坚持到了boss战,并以残血磨死boss,绝望地发现敌方居然进入了二阶段;百分之一的玩家费劲千难万险进入了第一关,由于画面过于恐怖和副本设计过于反人类,还没有继续体验,先来评论区里骂一波。   除了这些,还有大片怒斥游戏里鬼怪过分血腥、剧情过分黑深残的,少数赞美作者设计用心的评论,直接被叠起的数百层高楼骂得不敢冒头。   池殊:?   他忍不住问温千华:“你觉得难吗?”   “不难,我通宵打了三天通关了。”   “那你觉得吓人吗?”   “自己设计的怪物,为什么会被吓到?”   池殊托着下巴沉思。   问题好像出在他们两人身上。   《有关制作者水平太高而忽略了玩家的平均水准导致玩家们都红温了》   左上角跳出一封信件。   ——尊敬的创作者,你好。   ——由于您的游戏《深渊之下》内含超80%的血腥恐怖剧情,并有传播邪/教、洗脑玩家的疑似违法行为,现经讨论,平台决定暂时将游戏予以下架处理,您修改之后可进行二次投稿,但将接受官方测评者更为严格的检查。   池殊:……   *   “还改吗?”   是夜,温千华来到天台,坐在池殊身边,发现他正在喝饮料,十分自然地把手伸过去,对方从旁边拿出仅剩的一瓶,丢给他。   池殊没有回答他的话,望着远处在霓虹中沉浮的高楼,眸底光辉明明灭灭,似乎在思索。   温千华也不急,随手拉开易拉罐,喝了一口,面露古怪,随即低头去确认包装:   “牛奶?”   池殊:“助眠。”   过了片刻,他忽然说:“不了。”   “不改了。”   得到对方迟来的应答,温千华挑眉:“我以为你会给我相反的答案。”   池殊晃着易拉罐里的液体,缓缓道:“对我来说,创造一个在我们意志下运行的世界的目的已经达成,在我的眼里,它就是完美的、无可挑剔的,没有任何力量能强迫我去修改它。至于网上的那些评论……我权且是当他们是在进行一种变相的赞美吧。”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转过头,带些笑意的眼睛望向温千华。   后者微微举杯,池殊和他碰了一下,随后仰头一饮而尽。   “恭喜我们,完美收工。”   ******   给自己放了个长假好好休息一番后,池殊的生活又回归了正轨。   他依旧坚持最初被教授驳回的研究论题,从中挑选了一个方向,推掉一切水课与无用的专业课,只挑选对他有帮助的和他感兴趣的课程上。   虽然他这个研究方向自A大建校以来前所未有,甚至在学术界中都罕见,看上去要不靠谱就多不靠谱,但在温千华的钞能力与池殊高超的画饼技术的加持下,他最终拉到了几位与这方面有关的教授以及一批自愿加入的学生。   而且还真让他们搞出成果了。   尽管还停留在理论阶段,但也足够引起A大研究圈内的轰动,好几个之前对池殊嗤之以鼻的老教授遵从真香定律,觍着脸加入了研究,这几位都是各领域的学术泰斗,早年拿奖拿到手软,他们的到来,无疑为池殊增添了一大助力。   *   一切的祸端始于池殊二十岁那年发表的那篇论文。   它就像一颗超级炸弹一样丢进了学术界平静了数年的水面,或是一个强行闯入别人家里横行霸道、肆意发癫的匪徒,文章中一个接一个惊世骇俗的猜想与论断把他们看得眼前一黑又一黑,离谱程度不亚于M国总统在演讲时说出“我国已掌握了手搓太阳的顶尖技术”之类的言论。   如果这篇论文单纯是作者为了恶心人而写出来的依托史山就算了,最恐怖的是,文中所有的引理、论据,都全是经过权威认证的东西,否定它们就是在否定权威,而作者便是利用这些,推断出了让他们心脏骤停的结论。   虽然部分证明过程用“显然”、“易证”、“略”代替,有蒙混过关之嫌,但整体的逻辑链竟然是能说通的。   他们真的很想顺着网线,把这个ID为“某不愿透露姓名的平平无奇大学生”的作者给揪出来,把他拷在椅子上狠狠审问——   证明过程里的“易证”到底易在哪里??   纵横研究界多年无敌手的老学者们第一次感受到了学生被作业答案上的【略】支配的恐惧。   *   这些暂且不提,以第一作者发表论文的后一个月,池殊被绑架了。   乙.醚的药效褪去后,池殊意识恍恍惚惚地醒来,发现自己被拷在了冷硬的审讯椅上,视野一片漆黑。   眼罩突然被一把摘下,刺目的白光照得他流泪,模糊的视野中,一个穿白色长衣的陌生男人坐在他的对面。   他身材瘦削,面容苍白而憔悴,黑眼圈很深,眼中却燃烧着几近病态的疯癫与狂热。   他死死盯着他,犹如看一件稀世珍宝。   冰冷的枪口抵上他的后脑。   子弹上膛。   男人说:“加入我们,或者死。” 第154章   ——关于时间可格式化以及通过计算使未知可视化的猜想。   这是池殊那篇论文的标题。   其实在这之前他还发表过几篇论文, 有关宇宙高等文明的存在,外星能量体的结构假说,如何利用一个质子监视全人类, 能够在四维中传播的物质猜想……   但没有一篇像这篇一样,引起如此大的轰动。   甚至他这个“平平无奇的大学生”都被狂热分子顺着网线找到, 对方用性命来威胁他加入他们的研究。   离组织毁灭已经过了四年半,近几个月池殊对自己的身份保密措施做得不太仔细, 也就让这帮人有了可乘之机。   这里是一个大型地下研究所。   其中几乎汇集了全世界被正统学术界排挤的科学家, 原因很多, 有的是人体实验,有的是利用技术危害社会、试图炸掉国家,等等等等, 他们无一不疯狂、偏执、神经质, 怀着同一个目的, 在暗无天日的地下不分昼夜地进行研究。   近百分之九十的研究都围绕着一个项目展开。   兆匙。   它是项目的名字, 也是他们创造的那个机器的名字。   目的很简单,却困难非常, 用四个字就能描述——   预测未来。   池殊的那篇论文内容与此不谋而合。   他在其中提出的“格式化理论”给了那些人巨大的灵感和启发。   于是他们迅速黑入网站,人肉到了论文作者的个人信息, 在长达一个月的布置后, 瞒天过海地把人绑来了。   “池殊。”   “你是个天才。”   坐在他对面的科学家——兆匙项目的主研究员之一——望着青年的眼睛, 郑重而缓慢地说。   “你天生就是要走上这条道路的。”   这句话似曾相识,那个骗子也这么跟他说过。池殊想。   搞得好像这是什么极为崇高的赞美似的。   用带着宿命感的话语来彰显他的特殊性, 但分明地球少了谁都一样转。他讨厌命运的绑架。   后脑勺的枪口往前抵了抵。   男人把下巴搁在交叉的十指间, 倾身,眸中闪烁着疯狂:“摆在你面前的有两条路,加入兆匙的研究, 或是死亡。”   就像当年那个骗子问他是否要加入组织一样,池殊只能选择能活命的那一条。   但他会给自己铺出第三条路。   现在他的身边没有温千华与怪物了,他只能靠他自己。   *   新来的那个研究员喜欢在凌晨来到地面,乘升降机爬上那座废弃的瞭望塔,   当然,这一切都在研究所严密的监视之下,更何况这座研究所建立在太平洋中央的一座的孤岛上,不属于任何国家的辖域,他们不担心他会逃。   所里的研究员基本都有怪癖。有的每餐都要吃动物心脏,有的喜欢在暴雨中裸奔,有的喜欢对着镜子解剖自己,比起他们,池殊这个习惯显得太过正常。   池殊让人帮他在瞭望塔顶安了一把躺椅和小桌子,几乎每天都会上来坐坐。   这里处于中纬地区,温度适宜,一年温差变化很小,四面环海,坐在高高的瞭望塔上,能清晰地看到潮起潮降,月出月没,金光万丈的日出与黄昏低垂的日落。   岛上有成片的无名的花,梦幻般的紫色,叶子的颜色很淡,花香也淡,天冷开放的时候,就像银河坠落人间,在潮汐的歌声中缓缓流淌。   和池殊梦里的场景一样。   是个适合养老的地方。   他十二岁许下的愿望,在这一刻实现了一半。   可惜周围陪着他的不是他想要的人,而是一群乱七八糟的疯子。   当夜幕彻底降临,半球形的星空与海平线接壤,月亮高悬,这里没有城市的光污染,也远离人群的喧嚣,整片宁静的夜空都是属于池殊的。   他躺在藤椅上,静静地看着。   他不知道余渊在哪颗星。   但正因为他不知道,抬头望向夜空的时候,才会觉得每一颗星上都有着对方的影子。   海上迷失的旅人通过星星寻找方向,观测者在望远镜中勾勒出星星瑰丽可爱的图景,而当他仰头看着星星,会不自觉地去追寻那道黑色的身影。   没有情感的星星在那一刻拥有了温度。   或许此时此刻,光年之外,收容舱内的怪物也正仰起头,望着一成不变的白色的、熟悉的天花板,看见了那颗苍蓝色的小行星,以及小行星上想念的人。他们视线隔着时空与群星交汇。   每当想起,池殊仿佛听见了宇宙的呼吸,整片夜空的星星都在为他闪烁。   群星璀璨。   *   池殊进入研究所的第一年,兆匙研究进度突飞猛进,连续突破了几个困扰他们已久的难关,池殊也迅速从底层的研究员晋升成了主研究员之一。   在表彰会上,绑架他过来的那个男人拍了拍池殊的肩,他的面孔比一年前更瘦削,眼神也更狂热,他亲手将代表荣誉的勋章佩戴在青年的胸前:   “我果然没看错,你就是个天才,在这个领域毋庸置疑的天才,一个天才足以创造一个时代。你是为它而生的……不,不对,兆匙是为你而生的。”   说出后半句话的时候,他的瞳孔因触及真相而战栗,指尖神经质地颤抖,最后忍不住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   围观的研究员们爆发出如雷的掌声,有的脱掉衣服,像返祖的猿猴一样跳来跳去。   疯狂的科学家紧紧抓着池殊的手,感到自己的灵魂都要剥离体内,喃喃道:“对,它因你而生,它因你而生,你会开启一个人类的新时代。你将掌控未来……”   镁光灯下,青年的面容始终平静,淡定地接过不知是谁丢过来的香蕉,把它放进了男人颤抖的手中。   一年下来,他已经对这种群魔乱舞的场面见怪不怪,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些想笑。   但他受过专业训练,所以不会笑。   这里的人无一不是各领域上的天才,同样也是疯子,做出什么抽象的举动,都很正常。   池殊决定加大对兆匙的研究力度,不然他怕自己再呆几年,也会被传染成跟那群人一样的疯子。   他可不想脱光衣服在暴雨中一边狂笑一边大声念物理公式。   太可怕了。   *   进入研究所的第二年,在测试兆匙运行代码的某一日,池殊面前的屏幕犹如中了病毒般熄灭,而后疯狂闪烁,荧光绿的代码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跳跃,如同一群抽风的火柴人在打架。   幸好他有随时保存的好习惯。池殊冷静地想。   他正要起身按旁边的铃,让专员来维修,屏幕上的代码闪动的频率忽然变慢,最终变成了一句话:   【Hello World.】   池殊的动作瞬间顿住。   绿字闪烁了几下,几行被加密的代码跳出在他的视野里,池殊扫了一眼,就判断出那是栅栏密码,至于密钥……   他猜是他的生日。   他迅速调出另一台空闲的机子,用简单的程序将代码跑了几轮,很快,得出了被加密的英文。   他自动将它翻译成了中文:   【好久不见。】   【要我的帮助吗?】   【——W】   池殊轻轻笑了一下。   他想了想,用温千华的生日作为密钥,把自己想说的话以同样的方式加密后,打进输入框里:   【放心,我有计划。】   【一年后的今天,我在这等你。】   *   兆匙是一个直径约百米的巨大球体。   银色的表面布满淡蓝的数据洪流,像一颗漂亮的水晶球一样,被磁力固定在足够宽敞的空间内,缓慢转动,每一个站在它面前的人,都会因它的美丽目眩神迷,久久驻足,试图用这世上一切的赞美之词来形容它。   而在它的用途面前,美丽的外表都显得浅陋而鄙薄。   ——预测未来。   多么魔幻而迷人的一个词,像伊甸园被毒蛇缠绕的苹果引诱着人们前赴后继,无数数学家物理学家用理论证明未来不可穷举,不可被预测,而在这座暗无天日的地下研究所内,他们触摸到了未来的一角。   前人筑起的坚不可摧的权威的壁垒在这一刻摇摇欲坠。   研究所的所有人都以兆匙为绝对目标,甚至凌驾于他们的生命之上。   几乎无止境的观测、记录、运算、理论被一遍遍地演绎与推翻足矣将正常人生生逼疯,但或许是受那些人狂热的影响,高强度的工作下,池殊非但不觉得疲累,反而愈发兴奋。   面容苍白俊美的青年微微垂眼,近一个月他的平均睡眠不足三小时,眼底的青黑使这张脸看上去有种瘾君子的阴森与病态,他敲击键盘的手指清瘦而纤长,此刻因兴奋而神经质地颤抖着。   无法控制。   颁奖台上男人的声音再度如魔音般回荡在他的脑海。   也许……他真的因此而生。   池殊来地下研究所的第三年,他们成功了。   当天他们所有人的行动轨迹都与前一天兆匙所预测的那样——分毫不差。   此后又实验了一周,在研究员们期待而紧张的注视下,负责揭晓答案的池殊微微一笑,用温和的口吻说:“没有纰漏。我们成功了。”   如潮的掌声与欢呼淹没了整座研究所,到处都是出现返祖现象跳来跳去的人类,以及四处乱飞的香蕉。   当晚他们举行了一场庆功宴。   第二天,所有人都在理想实现的美梦中死亡,脸上甚至带着幸福的微笑。   池殊坐在高脚凳上,身边是躺了一地的尸体,他抬起手,将高脚杯中猩红的液体在身边洒了一圈,玻璃的碎裂声里,他仰头望着惨白的吊灯,轻轻阖上眼,长吐出一口气。   结束了。   岛屿后方长的那片花的根茎内含有致死的氰.化.物,虽然每一株里含的剂量极小,但把它们全部收集起来,得到的数量是极为恐怖的。   池殊花了整整三年,终于收集到了足矣毒死一百二十一人的氰.化.物。   他以为自己在动手之前会犹豫,但他没有,甚至连内心道德的谴责都没产生一丝一毫,他下药的手很稳,宴会的全程,池殊以毫无破绽的态度对待每一名朝他举杯的研究员,准确地叫出他们的名字,坐在镁光灯与无数目光的注视之下,静待毒发。   而他因为一直对外宣传自己酒精过敏和果糖不耐症,只喝白水,没碰一滴酒和果汁。   他从进入这里的那一刻起就开始布局。   池殊的右手缓缓覆上眼睛,透过指缝,他看到人们脸上美梦般甜蜜的笑容,半晌,指尖猛地收紧,竟是难以遏制地大笑起来。   笑得肩膀耸动,前仰后合,眼中沁出泪花。   他曾经是如此地恐惧沾染人命。   在研究所的三年,他终于成功被同化成一个疯子。   一个冷静的疯子。 第155章   这座研究所除了兆匙项目外, 还进行着不小规模的人体实验。   解剖活人,切割器官,毒气室, 把药物注入人体……各种残忍的手段层出不穷,这里的人都是不择手段的疯子, 人命在他们的眼中轻贱如尘,为研究做贡献是那些活体仅剩的价值。   池殊调出了所有活体的档案, 其中一大半都被打上了【死亡】红章, 他一页页地仔细浏览, 打算等一切都结束后把尚存活的人送回各自的国家。   他用升降机将所有尸体丢进铬酸池,它们的肌肉组织与脂肪很快就会被溶解,骨骼化作易碎的脆片, 最终和溶液一起进行无害降解, 排入大海。   现场的一切痕迹都被清扫机器人处理完毕, 池殊站在空荡荡的大厅中央, 鼻腔里满是消毒水的味道。   接下来就是给被囚禁的活体打入记忆针,让他们忘掉有关研究所的一切, 重新回归社会。   池殊当然无法弥补那些人被当作实验品折磨的数年时间,但这已经是现在的他所能做到的极限。   只是在处理其中一个活体的时候, 出现了一点意外。   那是个亚裔男人, 黑发黑眼, 发梢及肩,有着常年不见光的苍白皮肤与俊美的面容, 被折磨得瘦骨嶙峋, 手上满是针孔,但看他的目光中没有那些活体歇斯底里的疯狂或是木偶般的空洞,而是温和而平静。   他天生笑唇, 很容易让人对他产生亲近感。   他拒绝了池殊的记忆针。   “我叫安时镜。”男人介绍自己,“我是一名研究者,被抓入这里后,在一年前试图逃跑,但失败了,然后就成了‘活体’。”   池殊想了想,表示自己有印象。   这个叫安时镜的人,档案应该很干净,并没有进行人体实验的记录。   “忘掉这里经历的一切,我会带你找到你的家人,开启新的人生。”   “不,我不想。”安时镜盯着面前的青年,一字一句,“兆匙成功了,对吗?如果你想要进一步深入研究,我可以做你的助手。如果你不相信我,你可以在我的体内注射毒药。”   池殊身边确实缺和他一样了解兆匙的人,而且之后销毁资料的工作繁多而琐碎,他要一个帮手。   但他拒绝了对方注射毒药的提议,只是示意他跟上自己。   *   随着池殊将兆匙的核心取出,那颗银蓝色的美丽球体逐渐熄灭,停止转动,上面苍白沉寂的脉络如同干涸的河流,周围点缀着陨落的星星。   他们销毁了大量的资料和档案,只留下有关兆匙研究的最重要一部分,把它们拷入数据盘后带走。   做完这一切,也到了他和温千华约定的那个日子。   正是日出,池殊站在岛屿的海岸线上,远处,霞光万丈,太阳缓缓自海中升起,狂风拂面,他眯起眼眸,看到一架直升机由远及近地朝他靠近。   先是金光中的一个黑点,很快就有了模糊的梭形轮廓,披着霞光,在无云的天空中拖曳下一道长长的尾迹。   他清晰地看到银白机身上印的黑色的纹章,以及一个大大的字母W。   直升机一圈圈地盘旋上空,发出阵阵轰鸣,似乎打算降落在他身前的空地上。   池殊仰头,刺目的阳光里,他以手遮眼,望着驾驶舱漆黑的挡风玻璃,很轻地笑了下。   很近了,机翼带起的气流狂卷起地上青年的衣衫与发梢,投落的阴影完全将他笼罩,遮住了天上的太阳。潮汐拍案,沙尘飞扬,直升机缓缓降落。   在离地面还有数十米的时候,舱门突然被打开。   坐在驾驶舱里的身影转头看向池殊。   他戴着护目镜,池殊只能看到那人白皙的下巴,对方弯起唇,似乎说了句什么,下一秒,竟是一把摘掉头盔,露出凌乱的发丝和俊美的面容,而后,一跃而下。   池殊神色微愣。   那人一手紧抓着自舱门垂落的缆绳,几乎是以自由落体运动从天而降,停在他身前上空几米的位置时,缆绳陡然绷紧,他松手一跳,稳稳站在了池殊的面前。   在他的背后,自动驾落的直升机随之落地。   “好久不见。小池。”那人笑道。   温千华少见地穿了一身黑,高领皮衣加工装裤,脚踩及膝的黑色长靴,袖口挽到肘部,小臂修长的线条清晰紧实,他随手摘下手套,塞进衣兜里。   池殊笑了一下:“不过三年没见,至于一见面就孔雀开屏?”   温千华摊手:“我为了这个场景可是准备了好几天。三年……说得真轻松,我不信你不想我。”   他维持着那个展开双臂的姿势,笑盈盈盯着池殊,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池殊上前一步,主动抱住了他。   感到胸口的温度与重量,过了几秒,温千华的手掌才搭上青年的背,动作很轻,视线却望着远处巨大的、犹如鸟巢般的银黑色建筑。   那是研究所裸露在地面上的一角。   “你瘦了。”他说,“回去得好好吃一顿。我请你。”   *   通过池殊的介绍,温千华认识了和他同行的安时镜,并承诺过几天会派几架直升机来把研究所内的其余人给接走。   记忆针的药效下,他们还在昏迷之中,现在靠营养液维持生命体征,等醒来后,不会记得有关这里的任何事。   “这个地方……我暂时不想让外界知道,所以,你要帮我保密。”   温千华挑眉:“为什么?”   “是‘兆匙’告诉我的。”   在来的路上,池殊已经告诉了他有关这三年自己大致经历的事,闻言,温千华若有所思。   “它的意思……是认为你以后很可能、不,一定会用到这个地方,所以才让你不要公开它。”   “是这样。”池殊微微阖上眼,露出些疲倦的神色,“它现在能准确看到的未来只有七天,但这段时间我一直在试图让它看到更远的未来,成功的唯一的一次,它告诉我了这条模糊的信息。”   强烈的疲倦感袭来,池殊又躺了一会儿,半梦半醒间,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开口道:“你会帮我吗?”   青年的声音很轻,带着浓浓的倦意,仿佛风一吹就会散,温千华的视线掠过他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颊,应道:“说说看。”   “我会把兆匙的核心数据发给你,我想你来帮我。”   “你不是已经打算把兆匙交给国家了吗?他们肯定会指任你为主研究员,让很多专业的人来当你的助手,不缺我一个,我连大学都没读完就退学了。”   “但他们中没有你。”   青年不知何时睁开了眼,侧着头,浅茶色的眼睛静静盯着他:“要我提醒你当初读的是全球top5的C大吗,所有课程都拿满绩,你离开那,只是觉得校园生活太没意思了而已。”   温千华笑了:“邀请我,这也是兆匙告诉你的吗?”   “不。只是我想。”池殊说,“我想念我们一起合作的日子了。”   *   回国后,池殊的论文成果一经发表,立刻引起全世界的轰动。   “预测未来”这一字眼过于有诱惑力,数不尽的势力朝他递出橄榄枝,开出优越丰厚的条件,只为邀请池殊来他们那里,哪怕是获得一丝一毫有关它的信息,都足矣让无数研究者趋之若鹜。   但他都一一拒绝。   国家迅速立项“兆匙计划”,之后的日子,池殊在国科院内继续对兆匙的研究,手下有了一大帮协助他的研究员,国家关于这个项目格外重视,对他几乎有求必应。   温千华基本只在周末过来,比起研究,来的目的更多在于陪他。   这期间,一直都是安时镜在担负池殊助手的责任,他做事细心谨慎,对兆匙做过深入的功课,总能在碰到难题时提出新颖的想法,池殊很满意这个帮手。   研究的进展从开始的磕磕绊绊变得顺利,兆匙已经能够准确预测二十天的未来,并大大提高了对更远未来预测的精确度。   所有人都沉浸在喜悦里,直到一切的转折点突然发生。   *   未来是一个巨大的黑洞,是不可知晓的奇点,一切每时每刻都在变幻,而池殊要做的,是通过海量的计算,让结果无限地逼近奇点,从而达到已已知推断未知的目的。   这就是“预测”。   而在他最上万亿次推演中的某一次,竟然发现,那片混乱走向的终端,竟指向的是——毁灭。   此后池殊夜以继日地尝试了无数次,抛开那些大量的、失败的数据,兆匙又给了他两次毁灭的结果。   每一次预测时机器的精度都在提高,池殊计算过,兆匙预测正确的概率高达99.791%。   言简意赅,世界要毁灭了,就在五年内。   池殊的脑子很乱,甚至想不出这件事应该先告诉谁,还是直接上报给官方,最终,他做出了决定——   事已至此,先睡觉吧。   好几个月高强度的工作下来,池殊这一觉睡得格外好,或许其中还有几分得知世界末日后自暴自弃的原因,在睡前,他请了一个月的长假,顺手打开勿扰模式。   研究?什么研究?世界都要毁灭了,还研究个屁。   睡了十多个小时,池殊的意识终于转醒,他睁开眼,看见的却不是家里熟悉的天花板。   池殊闭上眼,又睡了一会儿,再醒来,这次他终于确信,自己没在做梦。   他好像又被绑架了。   不过这次绑架他的是外星人。   果然,他的人生就是一场巨大的绑架。   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穿着白色长衣的投影,周围的景象也变了,变成一间巨大的实验室,但他的手指能从那些东西穿过去,看来也是投影。   那个外星人像电影里用来水时长的反派一样跟他说了一大堆怪话,池殊迅速从其中提炼出以下几点:   外星人打算在五年之内对把地球变成他们的殖民地。   外星人觉得池殊很特别,邀请他做地球的内奸,等地球被殖民了,他就能称霸全人类。   余渊来自外星人的世界。   他们一直以为余渊无法产生情感,但他产生了,于是他们在池殊十六岁那年把他抓了回去。外星人很好奇,池殊是怎么做到的。   余渊的记忆被外星人“不小心”地删除了,他们希望池殊能再表演一下那个……啊不,让余渊再次拥有情感,帮助他们研究。   外星人的当前研究方向:爱是否存在?是否依托记忆?是否能跨越三维在另一维度上传播?   “你的问题太多了。”池殊说,“我需要一段时间进行考虑。”   “还有,既然想要我帮忙,你得先表示自己的诚意。”   ——什么诚意?   “比如,把你们抓走的那团能量体,交给我。”   ——他已经失去记忆,无法认出你。   ——他现在的状态十分不稳定,脱离我们的控制后,一旦你与他近距离接触,他很可能会撕碎你,甚至波及其他的人类。   池殊笑了:“这不是正好?”   “你们不是想知道我是如何让他产生‘爱’的吗?现在——你们可以开始记录了。” 第156章   时隔八年, 池殊再次见到了那只怪物。   他的气息比初见时更黑暗,也更混乱,犹如一个巨大的黑洞, 无情地吞噬一切向他释放的善意与情感,当他降临的那一刻, 池殊的整座房屋都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恐怖而冰冷的气息席卷了它。   青年坐在床边, 他的身上只穿着单薄的睡衣, 宽敞的襟口下是苍白的锁骨, 此刻正仰着头,静静望着身前那高大而扭曲的黑影。   池殊感到强烈的恶意,来自对方, 他似乎将他当成了那些研究员的同类, 以一种阴冷的、困兽般目光扫射着他, 他毫不怀疑, 如果不是怪物现在被约束,他下一秒就会扑上前来将他撕碎。   人类朝他伸出了手指。   他的手指白皙, 指尖淡粉,单薄的皮肤下是纤细的血管, 在怪物的面前, 它是那样脆弱、无力、不堪一击。   在距离怪物只有几厘米的位置, 黑影猛地朝他扑来。   池殊感到自己的手指被什么咬住,大抵是猛兽尖锐的犬齿, 对方的速度很快, 当他迟来地感到钝痛的时候,怪物已经被迫从他的指尖抽离。   蓝白色的锁链浮现在他的身躯上,以一种稳定的频率闪烁着, 末段消失于虚空,怪物高大的身体瞬间矮下几分,仿佛感到痛苦似的,黑影的边缘微微颤抖,即使看不到他的眼睛,他也能感到怪物冰冷恶意的视线正死死盯着他。   注视着这一切,池殊的面上始终没露出多余的神色。   外星人的声音在他的脑子里响起。   ——你看,他已经失去了人性,不,或者说,这才是他本来的样子。   ——我们无法确保波频锁的牢固性,他随时会杀了你,我们有更加稳妥与安全的提案,比如……   “安静。”   “研究过程中,你们只负责观测和记录,不需要发言。”   青年站起身,赤脚一步步走到怪物的身前。   他身上的锁链时隐时现,紧紧禁锢着对方的身体,但即使是困在笼子里的猛兽,发自本能的凶性与威胁还是会令人胆寒,更何况是恐怖的怪物。   人类浅茶色眼里正倒映出他的身影,里面安静冷淡,没有一丝一毫的畏惧或厌恶,也没有来自研究者的高高在上与漠然,他看着他,犹如看一个与自己平等的生命。   意识到这点的时候,一抹困惑掠过怪物混沌而疯狂的脑海。   池殊朝他伸出了手。   中指指尖犹带着他咬出的齿痕,但那个胆大包天的人类仿佛浑然不觉他刻意释放出的威胁似的,缓慢而平静地将手放到他的身上。   触碰到的一瞬间,怪物从喉咙的深处发出低吼,在他身上的锁链陡然绞紧,危险的气息在那一刻攀至顶峰,犹如猛兽竖起毫毛,朝入侵者展示着自己锋利的爪牙。   他第一次感到来自人类真正的触碰,没有隔着厚厚的防护手套,或是冰冷的电子仪器——人类的手掌是那样的纤细、柔软,被他一碰即折的脆弱生命,却偏偏胆大包天,就像蔷薇试图用自己纤弱的身躯抵抗猛虎的利爪。   “听话。”   池殊说。   他的手指沿着怪物僵硬的身体缓缓滑下,温热的手掌贴着黑影,感到他的身躯不只是因被束缚的疼痛还是因别的而战栗,最终在某一处停住。   怪物曾经亲自告诉过他,如果自己变成人,那里就是他安放心脏的位置,会比别的地方更薄弱,也更敏感。   来自黑影威胁的吼叫更加凶恶。   他身上的锁链闪烁频率变快,犹如不堪重负似的黯淡了几分,池殊歪了歪头,盯着他,手指更用力地伸进去。   仿佛要破开怪物的皮囊,抚摸他的血肉,抓住那一颗鲜血淋漓的心脏。   异样的触感。   那一刻,身体的深处有什么在战栗着,犹如被面前这个人类吸引的磁极,疯狂挣扎着要逃脱笼子的束缚,不顾一切地钻入他的手指。   黑气化作触手,试图绞碎人类不安分的手,却在碰到他之前,被锁链狠狠拽回。   怪物用咆哮表示自己的愤怒。   曾经的他被关在白房子里,当他这样做的时候,外面的研究员都会避免靠近他,但面前的青年却从始至终都没有被他震慑,他的眼睛里流露出他无法读懂的情绪。   池殊笑道:“几年不见,连话都不会说了?”   他的手指拉住蓝色的波频锁,忽然往前一扯,怪物的身体顺着他的动作朝他靠近。   “还是——想让我重新教你?”   人类修长白皙的脖颈近在咫尺,散发着温热的气息,怪物低头就要去咬,却被链条束缚了行动,只能无能狂怒。   忽然间,怪物僵住了。   人类抓住他的一条触手——他的武器、他的爪牙、他的尖刺——垂着眼,不紧不慢地地将自己的手指一根根嵌进去,让黑影的边缘缠住他的指缝,毫无间隙地相贴。   仿佛与他十指相扣。   做完这一切,池殊仰起头,慢吞吞道:   “以前你总是故意把字写错,就为了让我多教你几遍,现在好了,干脆把我教你的全忘了,又让我从头开始,我的身价可是很贵的,全世界都在等着我拯救呢。”   他的语气里带着抱怨。   那个人类又在说自己听不懂的话。   怪物想。   池殊叹了口气,拍拍他不安分的触手,犹如在撸一只大型犬:“为什么你这么多年还学不会变人?现在甚至连中文都不会说,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说到后来,他自己都笑了,但怪物却没有从人类的笑容中感到快乐。   很奇怪。   笑完了,池殊像是感到没意思似的,收回了放在他身上的手,转身去拿手机——他就这样把自己的后背暴露在一只猛兽的注视下,怪物盯着青年冷白的后颈,衡量一番后,没有动手。   手机一解锁,他就被来自研究院铺天盖地的未接来电与短信给淹没,池殊看也懒得看,编辑了一条生病请假的消息,一键群发。   世界都要毁灭了,他得干点自己想干的事。   他毫不顾忌地当着怪物的面换好了衣服,把手机揣兜里,对他说了句“在家里好好呆着”,转身出了门。   ——你为什么不多跟他待一会儿?   ——你不是说会让他再次爱上你吗?   池殊感觉脑子里说话的外星人很烦,让他本就不好的精神状态岌岌可危,甚至产生了把大脑剖出来洗一洗的念头。   他大概能想到对方是利用了量子波传递,锚定他的意识,才能在数光年之外实时与他对话,可惜这种技术太先进了,地球目前还做不到。   “你有没有听过一个词,欲擒故纵。”池殊面无表情地扯谎,“在他对我产生好奇后,我不能立刻让他了解我,我需要在他想我想得心神不宁、焦躁难安的时候出现,这样效果最好。”   ——原来是这样。   ——但你要去哪?去找你的同伴商量解救人类的对策吗?我劝你最好不要。   ——你的一切举动都在我们的监视之下,我们能检测到你的心率、情绪波动、瞳孔收缩程度,也就是说,我们能看穿你的谎言,你的任何计谋在我们的面前都像一张白纸。   “哇,真厉害。”池殊说,“你能听出我这句话有没有说谎吗?”   ——……   ——我们有关人类心理的把控还不成熟,但我们会一帧帧地对你的举动进行分析,任何……   “安静,我头疼。”池殊说,“你们也不想让珍贵的实验样本脑子出问题吧。再找一个实验品的话,我想应该很麻烦。”   这话说出后,脑海里的声音果然消失了。   池殊:“还有,把波频锁的权限给我,我需要完全掌控他,才能驯服他。”   *   池殊刷脸进了温千华的别墅,他已经提前告知过对方自己要来,门口的管家告诉他温千华现在在哪里。   找到他的时候,那人正躺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摁电视遥控,看起来无聊得快要发霉。   “真稀奇,今天怎么不去研究院了?我还以为你已经把兆匙当成自己的另一半要共度余生了。”他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示意对方坐。   “累了,人总要休息。想来想去,还是你这里最轻松。”   池殊坐在他身边,拿过他手里的遥控,开始换频道。   他在考虑该如何开口。   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无形的监视之下,那些话自然不可能直接说出来,而是要采用一种更巧妙的方式。   一种……只有他和温千华能理解的方式。   思维的流动是无法被捕捉的。   还有记忆,那些只有他们两人共有的、特殊的记忆,可以以此为锚点……   电视频道正切换到动物世界,池殊停下摁键的动作,随口问道:“你喜欢什么动物?”   温千华发出一个困惑的“嗯?”   池殊:“我最喜欢狐狸,聪明,讨人喜欢。对了,狐狸是怎么叫的,你能学一下吗?”   温千华神色无奈:“别闹了,小池。”   池殊很不满:“我教过你的。以前有次我很难过,你就学狐狸叫逗我高兴。”   温千华:“这都是我们初见那几年的事,现在我们已经是大人了。嗯……你心情不好的话,明天周末,要不要出去玩?”   池殊想了想:“好啊。我们去看星星吧,山顶的星星很多,就像眼睛一样,亮晶晶的,不管往哪个方向都能看见,很美。”   温千华:“那我们下午就得出发,毕竟还要爬山。”   他打量着池殊的黑眼圈:“你最近又失眠了?有个医生向我推荐了一个方法,叫‘精神涂鸦’,就是把自己脑海里的图案用笔画出来,和医生倾诉,这样晚上就不会想太多睡不着了。我学过一点心理,你可以试着把我当成你的医生。”   池殊露出不信任的神色,温千华笑着看他。   “……好吧,试试也没关系。”   温千华拿了一张巨大的素描纸和两盒马克笔和水粉,铺到桌面上,示意他开始。   意识链接的另一头,几个穿白色长衣的研究员望着屏幕上二人有说有笑、堪称温馨的场面,陷入了怪异的沉默。   终于,有人开口:   ——他们到底在干什么?   ——显而易见,画画。   ——他们不是满十八周岁了,为什么还这么幼稚?   ——这两个人的智商远超平均水准,不能用普通观念去衡量。天才与智障只有一线之隔。   ——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们在用这种方式传递情报?   ——把图像放大,我要看画的内容。   然后他们就看到了一群跳来跳去的猴子,正在争夺一根香蕉。   后来香蕉变成了一颗核弹,一胎八宝生了八个太阳,愤怒的猴子射死了七个,飞升成神,把全宇宙变成了香蕉种植基地……   纸上还有大量意义不明的火柴人,扭着身体跳舞,抽象的画风看着让人眼前一黑又一黑。   画完后,池殊真诚道:“这就是我现在脑子里想的东西,温医生,你帮我看看吧。”   研究员们:……   过了老半晌,才有人开口:   ——我同意,天才与智障只有一线之隔。   池殊的画技是和他的写字水平成反比的。   他的画看久了容易对正常人造成精神污染。   不过幸好温千华不是正常人。   温千华:“你的画技虽然比较质朴,但你丰沛的情感很好地补充了这一点。你看,画上的猴子代表你的‘本我’,香蕉代表‘超我’,射死的太阳代表你的理想。告诉我,你是不是有过手搓核弹毁灭世界的愿望?”   池殊:“有的医生。”   温千华:“那就对了。因为吃香蕉能让猴子变快乐,所以把宇宙变成香蕉种植地是合理的,就像薛定谔的猫处于量子叠加状态一样,不过如何拥有八个太阳是个棘手的问题,或许我们需要更多的猫咪……”   两人交流得很认真,另一头监视记录的研究员很崩溃。   鸦雀无声中,有人忍不住问出了他们的心声:   ——这俩不会是伪装成人类的高级人工智能吧?   *   池殊拒绝了温千华邀请他留下来吃完饭的提议,表示家里还有宠物要喂,就离开了。   他走后,温千华关掉电视,倚在沙发上,开始看书。   “狐狸”代表谎言,“星星”代表监视,有多少星星,就意味着有多少人在监视……   他和池殊交流的那些话都是用来迷惑的手段,真正用来传递信息的,是池殊画上的“火柴人”。   他们曾经创造过一种只有他们两人能看懂的文字,将词语本身的含义抽象为画,这比世界上任何一种加密都要好用。   池殊今天告诉他的信息太多了,他需要好好考虑一下。   ******   回到家的池殊再一次感受到了来自怪物阴冷而恐怖的气息。   当推开卧室门的时候,意外地,他看到不是高大怪异的黑影,而是一个……人类。   一个陌生的男人。   他的身量很高,苍白冷峻的面容犹如古希腊精致的雕塑,下颌棱角分明,眼型狭长,虹膜是幽暗冰冷的紫,银白的发丝不掺杂丝毫杂色,给他的眼睑投下一层阴翳。   男人正站在怪物的那个位置,一动也不动地盯着他。   压迫的冷意扑面而来。   池殊愣了一下。   当他回神的时候,男人已经站在了他身前不到两步的位置,对方的速度快到无法捕捉,他忌惮那随时会出现锁链,并没有直接动手。   视线交汇。   怪物的声音最先打破平静:“你去哪里了?”   他的声线很低沉,像一个数十年没有说话的人,带着艰涩的含混,当对方吐出的字句滑过池殊的耳膜时,他感到像被毒蛇舔了一口。   他摸了一下自己发麻的耳根。   好怪。   人类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也没有问他为什么突然变成人、突然就学会了说话,他径自绕过他,脱掉外衣和鞋,仰倒在床上。   他看上去很疲惫,眼底浮着浓浓的青黑,唇瓣与脸颊也没有什么血色,不笑的时候,那张俊美的面容显得阴郁而病态,他的皮肤在白炽灯下几近透明,衬衫宽松的袖口下,是清瘦漂亮的腕骨。   怪物只是转了个身,没有靠近他,靠近也没有必要,他极好的视力,能清晰地捕捉到人类睫毛颤抖的弧度,瞳孔细微的变化,以及胸口微弱的起伏。   他似乎累得直接睡着了,呼吸均匀而平稳,过了很久,池殊忽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青年浅茶色的眼眸中没有丝毫困意,他支着下巴,长密的睫毛投下阴影,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怪物。   “过来。”池殊说。   下一秒,数十条蓝色的锁链出现在男人的身上,从肩胛禁锢到手腕,深陷入皮肉,将他高大的身躯紧紧束缚,其中一条的末端勾在青年的食指。   他的意识波和对方身上的锁链建立了链接,现在拥有完全掌控的权限。   池殊拉了一下,男人便不受控制地一步步朝他走近,直到他的阴影笼罩在他的头上,恶意冰冷的视线毫不收敛地扫荡过青年光裸脆弱的脖颈,意图昭然若揭。   他仍旧是那副浑不在意的模样,甚至给自己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倚在床头,鸦色发丝顺着他的动作滑入锁骨。   池殊掀起眼皮,拉了拉手上的锁链。   “蹲下,让我好好看看。” 第157章   男人高大的身影缓缓低了下去。   他就像一个被迫戴上镣铐的野兽, 佯装顺从,佯装臣服。   他半跪在青年的脚边,垂下眼的一瞬间, 脑海中掠过自己扑上前去咬断这个人类脖颈的场面,身体里的细胞开始兴奋起来, 猝不及防地,一只手捏上他的下巴, 用力把他的脸抬起。   怪物撞进了一双颜色极淡的眼睛。   很温和的茶色, 清晰地倒映出他的影子, 但眉梢压的阴郁与上挑的眼尾偏生冲淡了那份柔和,看上去病态又矜贵,敛眸俯视他的时候, 目光掠着几分似笑非笑的味道, 被那样的眼神注视着, 怪物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仿佛这个人类生来就该这样高高在上的。   池殊托着他的下巴, 拇指与中指抵住下颌骨,食指陷入唇角, 左右掰转,仔仔细细地打量着, 他的尾指不时扫过男人的下颌, 犹如一片羽毛抓挠, 让他感到……痒。   一种伤口在生长血肉的痒。   “马马虎虎。”   头顶上传来池殊的评价。   他松开手的瞬间,怪物竟有种想主动想把脸蹭上去的冲动。   意识到这点之后, 男人漆黑的竖瞳陡然收缩成一线, 犹如深渊的裂缝。   池殊在他的面前抬起手指,隔着空气,一个数一个数地慢慢数着:   “一, 二,三……三十六,三十六条波频链。真不错。”   他低低笑了声,忽然倾身,额前的发丝顺着他的动作垂下一缕,苍白的面容近在咫尺:“要不要跟我玩个游戏?”   “完成我交给你的任务,你会获得……奖励。”池殊说得不急不缓,慵懒的语调犹如诱人深入的恶魔,“你可以用奖励来让自己身上的链子少掉一条。”   他将蓝白色的锁链缠在自己的手腕上,放在灯光下端详,张开指缝漏下的光束里,它犹如一条漂亮的水晶链。   池殊歪了歪头:“玩吗?”   半晌,怪物喉结滚动,缓缓说:“好。”   ******   “第一个任务,写我的名字,二十遍。”   池殊拉开两把凳子,径自坐上其中一把,把笔跟纸丢到怪物的面前:“来吧。”   长达近十秒的静默后,男人坐在了他的对面。   他用人类的手指握起那支笔,将他用拇指抵在食指与中指旁,动作有些生疏。   “你的名字是……”   听到这话,池殊掀起眼皮,托腮盯着他,他明明脸上是正笑着的,但怪物竟从他的目光中读到某种冰冷的寒意。   “池殊。”他轻轻眨眼,眸中冷意便如冰雪消融,仿佛那只是他的错觉。   他语调散漫:“池塘的池,特殊的殊。”   然后怪物开始写。   点,提,勾,竖。   池有六笔。   横,撇,点,捺。   殊是十划。   当他写下第二个名字的时候,身体仿佛不受控制似地,写错了一笔,他连忙去修正,但已经来不及,墨痕洇透纸背,再难弥补。   青年淡淡扫了他的笔尖一眼,   “重写。”   之后怪物再也没有出过错。   他写得很顺畅,几乎不用去看,池殊的名字就能跃于纸上,仿佛这两个字他曾练过很久很久。   那种熟悉的痒意又来了。   他明明没有受伤,却感到血肉在生长,犹如嫩芽一样的生命,在他的肋骨的夹缝间钻出。   怪物忽然感觉自己握笔的手上还贴着一只手。   他写池。   那只手带着他再写一个池。   他写殊。   ……   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幽灵正站在他的背后,操控着他的行动,它是那样的沉重、安静,以至于当怪物意识到的时候,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写满了一面那个人类的名字。   池殊并没有阻止他。   当怪物放下笔,他才说了一句:“写多了。”   “但奖励不会变多。”   怪物不知道,那个幽灵的名字叫做习惯。   记忆可以抹去,情感也可以消失,但习惯就像在皮肤下流淌的血液一样,无数次地流经心脏,变成他呼吸的空气,存活的养料,它渗入他的骨血,他的举止与言语,它只需要静静地站在那里,什么也不用做,就能让他的意识陷入恍惚,分不清现实与幻觉。   池殊解开了一条怪物身上的锁链。   *   “第二个任务,陪我玩一天。”   于是周六的游乐园里出现了两个奇怪的游客,在一帮带孩子的家长中显得鹤立鸡群而格格不入,由于怪物自带威慑气场,他们走到的任何地方,周围一圈都是真空地带。   他们玩了云霄飞车,海盗船,摩天轮,旋转木马,和鬼屋。   池殊问他:“你觉得哪个最有意思?”   怪物:“鬼屋。”   他在那里成功吓哭了五个小孩子和三个大人。   池殊笑了一下,很轻很浅的一下,但怪物还是捕捉到了。   他下意识问:“你呢?”   池殊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远处的摊子,说:“我想吃冰淇淋。”   “这也是任务吗?”   “是任务中的一环。”   于是怪物把冰淇淋买来了,老板甚至战战兢兢地多找给了他钱。   池殊拿着巨无霸冰淇淋,和他又在这里逛了一圈。   怪物想:   甜点能让人类感到开心,但这个人类好像一点也不开心。   他不喜欢他陪着他吗?那他为什么还要让他出来和他一起玩?   不管怎样,他身上的锁链又少了一条。   *   第三个任务是连看五场电影。   第四个任务是逛一整天的商城。   第五个任务是爬上山顶看星星。   第六个任务是给池殊念完一本童话书。   ……   第十个任务是和他通关任意一款双人游戏。   “下一个任务是什么?”   怪物忍不住问。   他的身上只剩下二十六条锁链,它们对他的约束少了将近一半,他开始期待任务,怪物说不清是为了早点摆脱链条的束缚,还是因为眼前这个人类,或许两者都有。   他不再像初见时试图杀死他,开始对他产生好奇,甚至……想要进一步地了解他。   他和他见过的任何一个人类都不一样。   刚洗完澡的池殊躺在床上,看上去有些疲倦,他摸索着拿过床头的药瓶,打开倒了倒,空的,于是他把瓶子丢了过去。   “帮我买药。”   这是池殊常吃的安眠药,吃多了有依赖性,对神经也有损伤,他三个多月前决心戒掉,并且坚持了很久,但最近一段时间又开始吃了。   一颗睡不着,就加到两颗,三颗,四颗……池殊今天才发现药已经被他吃完了,突然有种难过的感觉。   就像小孩子吃空了糖罐,一边担心蛀牙一边还想吃。   当怪物买药回来后,房间里已经没有了青年的影子,暴躁与恐慌的情绪在那一瞬间涌了上来,但他循着那人的气味,很快在楼顶找到了他。   青年坐在松动的栏杆上,一副惬意的模样,垂落的腿在空中轻轻晃荡,下方是距离数百层楼的地面。   池殊仰头看天空,他们现在在城市,光污染比较严重,只能看到一些比较亮的星星。   他说:   “真漂亮。”   “你在哪一颗星星上呢?”   “我不知道。”   “那里能看到地球吗?”   “我没有出来过。”   “那你遇见过什么人吗?”   “研究员,还有你。”   “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   “你……”   怪物顿住了。   他看着青年微仰的颈,阴影在他的侧脸切下一道弧,眼睛则倒映出城市霓虹的色泽,长长的睫毛显得安静又乖顺,他坐在高楼的边缘,像一片随时可能跃下的羽毛。   “我想触碰你。”   他脱口而出。   池殊笑了出来。   他笑得有些难以控制,身体连着身下年久失修的栏杆都在颤抖,差一点掉下去,被怪物用手和触手一起拉住。   感到腰上的力道,池殊回过头,垂下眼,轻轻道:“谢谢你救我。这也算一个任务吧。”   怪物罕见地愣了一下:“我……”   身上的锁链又少了两道。   束缚变少了,但怪物却发现自己一点高兴不起来,隐隐地,他有些理解为什么眼前这个人类明明不开心还在露出笑容了。   池殊毫不留恋地将自己的手从怪物的手中抽出,轻巧地跳下,站稳,从他的兜里拿过药瓶,粗暴地拧开,随便倒了几颗咽下。   “回去吧。”   “我累了。”   ******   ——恭喜,实验成功了。   ——如果将能量体最初的情感指数定义为0,那么他现在已经对你拥有了5的情感,他把你当成了朋友,我们能预测,很快,他就会对你产生友情之上的情感。   ——你的配合对我们的研究有很大的帮助……   “没意思。”   ——什么?   “知道为什么这么顺利吗?因为我一直都在诱导他,诱导他对我产生感情,我太了解他,知道他会爱上什么样的人,所以我让他对我产生感情就像呼吸一样简单。”   “而我的手里始终捏着主动权,他在我的掌控之下,我只需要稍微释放一点点善意,他就会依恋我,我再适时向他展露我的脆弱,他就会对我产生保护欲。”   “更何况他几乎没有与其他人类有过接触,没有见证人类的谎言与不择手段,就像一张白纸,不管我说什么,他都会相信我。”   ——所以,你的意见?   “你们的研究太保守了,我这里有更有趣的玩法。”   “现在,你们已经知道了,‘非人类也会产生爱’,而之后——我将向你们证明,爱不需要依托记忆。它能够跨越时空,乃至在更高维的层面上传播。”   ——稍等。   ——……   ——我们会尽可能满足您的要求。请您开始吧。   ——顺便,有关我们之前问您的问题,您有答案了吗?   “当然。让我们玩一场游戏吧。”   “一场以人命为筹码的游戏。” 第158章   “兆匙的预测是近乎完美的, 绝对正确的。”   “世界注定毁灭。在五年之内。”   “除非……”   “除非?”   “除非往兆匙内引入新的变量,否则未来根本不可能改变,也无法改变。”   “所以, 变量是?”   池殊点了点储存着游戏的数据盘。   温千华笑了,   “我明白了。”   他们的所有交流都通过他们自己创造的文字, 为了不引发怀疑,他们将这些字的部首打散, 按数字编号, 转换成摩斯密码后, 再以各种手段传播给对方。   比如纸上的划痕,书架上书籍的顺序,反光镜闪烁的频率, 钢琴演奏的曲调, 对话时依某种规律排列的音节……   即使那些人真的进行了破译, 也注定会卡在最后一关——只有他们两个人知晓的文字。   池殊的计划是这样的:   “我会向他们提议, 利用三维技术把游戏全真模拟,地球上的玩家会被随机挑选进入游戏, 如果在游戏内死亡,意识会被‘回收’, 玩家们的身体将被统一存放, 在外人看来, 就像真的死去。”   “还有,直播间是必不可少的一环, 有观众, 才会更好玩。”   温千华:“你怎么保证他们接受你的提议?”   “余渊告诉我过,那个世界阶级分化很大,下层区的人生活贫瘠而悲惨, 无处抒发的情绪自然要找一个宣泄口,政府为了镇压暴动,大力发展娱乐行业。我想,没有一种娱乐,比观赏拼命求生的人在游戏中死亡更有趣。”   “而且我对我们设计的游戏很有自信。”   “然后,就是计划的关键。我需要你,还有了解兆匙的安时镜帮忙。”   “要建立直播间,需要将两个世界的意识网进行链接,这就是我们的机会。利用病毒,让它侵入那个世界,盗取他们的科技树,从中找到能够威胁他们的武器,研发它。”   “还记得吗,我们在那座孤岛的地下研究所里留下了一个和国科院中一模一样的‘兆匙’。因为要通过计算预测未来,它内部蕴含的能量是巨大的,改造过后,它可以作为研发的核心动力源。”   “这段时间,通过和余渊的接触,我从他身上得到了有关那个世界的意识数据,可以通过这个,创造有针对性的意识网病毒。”   “我向他们举荐了你和安时镜,说你们是我的助手,你们进入游戏后,会获得比普通玩家更高的管理权限。在我这边成功前,尽量跟他们打好关系,争取一些对我们行动有利的东西。”   温千华:“你要做什么?”   “我需要配合他们进行一项研究,一项……爱是否能跨越四维的研究。你别笑,我知道听起来很扯,但在那些人的眼里,科技的尽头……就是情感。那个世界正面的情感太匮乏了,即使他们有远超于我们的科技,但人们活着并不幸福。”   “我会清除我的记忆,换上全新的过去,因为这对身体的损耗很大,我需要进行一年的休眠与一年的适应期,也就是说,我会在你们进入游戏的两年后开启它。”   “我把我的记忆接口藏在游戏的一段代码里了,等到研究进入尾声,你要带我取得它。”   “计划的时间跨度很长,中间肯定会有很多变数,我需要消失两年,所以你才是他的主导者,为了达到目的,你可以不择手段,利用任何人,也可以牺牲他们,我会无条件相信你所做的一切……当然,你必须活着。好吗?”   温千华:“好。”   “最后,为我们的计划取个正式的名字吧……嗯,就叫——位格计划。”   ……   池殊还给自己开了一个小小的挂。   天赋【万诡迷】,对一切鬼怪和npc无差别产生吸引力。   但有句话没写在介绍里。   ——天赋触发对象越强,产生的吸引力越大。   换言之,这个天赋对余渊有特效。   ******   记忆走入尾声,最后的画面定格,碎裂,变作黑白交替的噪点,像雪花般在混沌的虚空中浮动。   池殊猛地睁开了眼,像一个浮出水面的人,大口大口喘着气。   新鲜的空气涌入肺部,带着隐隐的血腥味,视野里,记忆碎片的轮廓还未完全褪去,他下意识攥紧指尖,仿佛试图抓住什么,但落空了。   他的思绪还沉浸在那长达十四年的过往中,那些信息带给他太大的冲击,以至于一时间难以完全消化。   直到身体上的疼痛拉回了池殊的意识。   他低头,发现自己还被触手缠着,手臂、肩胛、腰、以及腿,漆黑的触手在他的身上绞紧,缓慢蠕动,让他难以挣脱。   青年艰难地抬起头,觉察到他的动作,触手不安分地颤动起来,黏腻的触感攀附他光裸的皮肤,像一条条游走的蛇。   重新回归正常的视野里,池殊并没有找到[混乱]的身影。   那股恐怖压迫的气息也不见了,剩下的触手只是纯粹的、无法独立思考的怪物,凭着本能锁住空间内唯一的人类,犹如蟒蛇捕获猎物。   池殊不相信混乱会这么轻易放过自己,更大的可能性,是他被余渊给融合了。   那余渊呢?   他同样感受不到对方,也不知道他在吞噬混乱后,获得了多少记忆。   那人目前用不着他操心,把杂乱的思绪压下去,池殊的视线缓缓扫过周围。   这里像是一个巨大的……培养基地。   但已经被那些黑色的触手毁得乱七八糟。   破碎的玻璃器皿,黄绿色的溶液散发出刺鼻的腥味,生长着人体器官的虫子在天花板与墙壁爬行,皮肤苍白的怪物贴着地面蠕动,它们拥有人的身躯与肢体,却长着长而尖锐的口器。   在他的周围,大半空间都被蠕动的触手占据,它们似乎是从最大的玻璃培养皿中爬出来的,触手的吸盘遍布天花板和地面,把这里彻底变成它的巢穴。   池殊不会怀疑,只要自己稍有异动,不光是触手,这个空间内其余的怪物都会扑上来将他给撕碎。   但这样继续被困着也不是办法,池殊决定先利用鬼婴和兔子把一部分的怪物给引开,再处理身上的触手。   然而计划比不上变化。   他还没开始行动,整个空间陡然震颤起来。   这个房间全由合金打造,坚固异常,尽管如此,灰色的天花板在轰鸣声中凹陷下数块,房间内的怪物焦躁地四处爬行,触手也疯狂颤动起来,巨大的力道几乎要将他的身体绞碎。   池殊心知不能再等,咽下喉间的血腥味,电锯的运作声里,血块翻飞,缠住他手脚的触手被砍成几段,池殊连忙往门的方向跑。   他的动作引起了其余怪物的注意。   天花板、墙壁、地面,它们犹如疯了般朝青年涌去,密密麻麻的躯体令人头皮发麻,触手的断肢重新生长,迅速就绞上池殊的脚踝。   强硬的力道传来,他重心一偏,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跌倒。   憧憧鬼影浮现在他的周围,怪物们可怖的面容近在咫尺,池殊艰难喘气,感到自己的腿骨几近被碾碎。   触手很快就被锯子砍断,但砍的速度根本比不上它们生长的速度。   只是停留的瞬息,虫潮包围了他,触手蠕动的血肉疯狂膨胀,冰冷可怖的气息袭至面门,他的抵抗显得格外徒劳与无力。   一切似乎走到了绝路——   巨大的轰鸣声在池殊的背后响起。   他下意识回头,身旁怪物攻击的动作也因此凝滞的了一瞬。   那扇坚不可摧的大门上竟出现了一条猩红的裂纹。   门板与墙壁连接的部位簌簌掉下粉末,而后是更加猛烈的袭击,猩红的色泽像是割开的伤口,每多一道,门颤抖的幅度便加剧一分。   “砰”   大门轰然倾倒,扬起滚滚飞尘,露出门后那道高挑修长的身影,他单手持刀,维持着那个踹门的姿势,视线与池殊短暂地交错了一瞬。   那人看上去像是一路杀过来的,长靴踩过的地方留下一串血脚印,黑色的衣服已经被血浸成暗红,绷带从右手缠绕到小臂,血迹斑斑,鲜红的刀锋犹在滴血。   下一秒,陈延动了。   他的攻击比他更快,甩出的殷红刀芒瞬间变作数十道,交织成一张锋利寒锐的巨网,朝池殊周围的怪物袭去。   触手流出的血溅了青年一身,几滴落在他苍白的面容上,带来黏腻的触感。   陈延一把攥住他的手,将人拽起,话语间带着几分来不及收敛的杀意:“能跑吗?”   池殊感受了一下自己失去知觉的腿:“应该……能。”   陈延猛地将人往自己的方向一拉,触手的攻击贴着池殊的鼻尖擦过,瞬间被刀芒斩成了几段。   “不能的话,我背你。”   但这里的怪物是在太多了。   它们一个接着一个从培养皿中爬出,从四面八方朝两人发动袭击,杀了一波还有一波。   陈延手中的刀红光愈盛,闪烁着嗜血的杀意,与此截然相反的是青年始终苍白冷峻的面容,他唇角绷直,没来得及擦掉的血凝在他的脸上,涂抹开来,让他看上去如同地狱里爬出的修罗。   这期间有怪物从池殊的背后偷袭,他躲闪不及,陈延用手挡了一下,血流过小臂,沿着他的指骨流下来,下一刻,怪物就被炸成了血花。   此时他们身前终于被清出一条能突围的路,陈延一把攥住他的手腕,拉着池殊往门的方向跑。   池殊感到那人的血流过他们交握的掌心,黏腻而滚烫,他的腿之前被触手袭击,跑起来的时候,有些艰难。   终于冲出了那个房间,这时池殊才看清走道上遍布的畸形断肢,人头滚了一地,红色的血飞溅上天花板,场面血腥至极。   全都是他的手笔。   背后传来怪异的吼声。   池殊转头便看见黑色的触手破开了那扇门,巨大可怖的身躯几乎挤满走廊,朝他们穷追不舍。   陈延手中的刀锋转了转。   刀芒袭去,将数十根触手砍断,但新的血肉再度长出,明显比之前生长的速度更快。   触手的行进速度并不快,或许逃跑比反击更有用,陈延拉着身后的人往前狂奔,没多久,觉察到了池殊的异样。   那人的腿受了伤,而且……状态不太对。   他忽然松开手,主动往前一步,背对着他弯下身。   “你走太慢了。上来。”   情况紧急,池殊也没有别的选择,将手臂环在青年的脖颈处,陈延收了刀,托起他的膝弯,他背得很轻松,速度丝毫未减。   也许是一次性接收了太多的记忆,池殊的大脑迟来地感到刺痛,他把下巴搁在那人的颈窝,嗅到了浓郁的血腥味,不知道是陈延自己的,还是怪物的。   他的呼吸落在他敏感的侧颈,温热,有些痒,陈延不着痕迹地将头往旁边偏了偏。   他带人跑出了那条通道,随着最后一道门闸关闭,触手没再继续追上来,他正打算把池殊放下来,忽然觉察到,那人似乎睡着了。   青年的呼吸安静平稳,陈延试着叫了两声他的名字,对方迷迷糊糊说了句“别吵”,将脸埋进他的脊背。   他漆黑的眸中划过莫名的情绪。   这么没戒心?   ……   池殊是被系统的提示音吵醒的。   睁眼的时候,他心口一紧,才意识到自己莫名其妙趴在人家的背上睡着了,转头看到陈延还在旁边,无声松了口气。   “醒了?刚才游戏系统发出了一些奇怪的警报声,没什么重要内容,所以我没叫你。”   池殊笑了笑:“谢了。”   他还欲说什么,视野里忽然跳出一面悬浮的虚拟屏幕。   视线触及文字的瞬间,池殊瞳孔微缩。   这是……   与此同时,第一第二世界的玩家不约而同收到了来自系统的提示。   【滴——】   【指令正确。】   【大型副本已启动。】   【副本名:异种之界】   【副本难度:?&#%】   【执掌神格:诡兆&烬灭】   【副本容量:1000】   【正在随机抽取玩家进入游戏……】   【当前进度:52/1000。】   【副本载入中……】 第159章   【意识链接失败, 直播系统暂时关闭。】   【被动天赋:[万诡迷]已激活。】   【玩家身份卡已生成完毕。】   【姓名:池殊】   【身份介绍:数年前,异种侵入世界,异种研究所与人类护卫队随之成立。   你是异种研究所的一名A级研究员, 代号CC-16,你的老师离职后, 你就接手了他的研究项目,包括他的异种实验品。   但事情逐渐开始变得奇怪……】   【请时刻维持你的人设, 遵从扮演法则, 一旦违反任意一条, 将直接对玩家进行回收。】   【具体法则请通过终端查看。】   【祝您——游戏愉快!】   终端在池殊的手腕上,长得像小天才电话手表,池殊点开它, 立体的虚拟屏幕出现在眼前。   他很快找到自己想要的内容,   【人设扮演法则:   1、你是一名柔弱的研究员, 所以不会使用武力。   2、你热爱你的工作, 所以每天必须与你的实验品接触一小时以上。】   【隐藏规则:███,██。】   池殊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没有主线任务。   也就是说, 玩家没有离开这个副本的途径。   大型副本开启得十分突然,竟然直接把他从上一个出故障的副本拖进了这里, 看来这个副本的权限很高。   直播间断连……说明这肯定不是那群人的手笔, 毕竟他们不会错过任何一个让玩家暴露在“观众”视线下的机会。   大概率是温千华修改了程序, 加速游戏进程,让他尽快地把余渊的剩余两块碎片找回。   看来在这两年时间里, 他们已经研制出了对付那个世界的武器。   这是容纳千人的副本, 地图肯定会很大,应该不只局限于异种研究所。   而且同一个副本里居然出现了两个神格……   池殊感觉任务艰巨。   *   视野里的黑暗褪去后,池殊的眼前是一面巨大的电子屏幕。   耳边传来仪器运作时有节奏的滴答声, 他正处于一个全封闭的房间内,里面的装饰只有黑白灰三色,研究台上摆放着溶液和标本,墙边排着几个一人高的培养皿,畸形的生物在牛奶色的溶液里起伏。   屏幕上,是呈网格状分布的监控。   每一个监控都对应着一个房间,清一色的布局,白墙白地,中央放置着透明的方形培养基,不同的异种就被关在里面,右上角显示着实时监测数据。   它们有着超脱人类想象的畸形的身体,一些不在常识之内的怪异器官,但目前看上去都很平静,监测数据也都在给定的正常范围内。   除了池殊,陈延也在这个房间内。   或许因为他们进副本之前就在一起,所以被分配到了同一个位置。   池殊三言两语向他描述了自己的身份规则,问:“你是什么身份?”   陈延打开终端,跳到某一页,向他展示:   【你是CC-16研究员最信任的助手,你必须服从他的指令。】   【人设扮演法则:   1、你必须处于CC-16周围十米以内的距离。一旦大于这个距离并且超过十分钟,你就会被回收。   2、你热爱你的工作,所以每天必须和CC-16一起到岗。】   【隐藏规则:杀死CC-16后,你可以取代他的位置。】   目光触及最后一行的时候,池殊恍然。   原来隐藏规则不是隐藏的。   副本又在针对他。   而且根据经验,这种要他完形填空的,百分之九十九跟神格脱不了干系。   手腕上的终端突然发出提示音。   【[活干完了吗]提醒您,您有一条新的日程:】   【在下班前对16-D6至16-Z2的实验品进行投喂,并认真记录数据。】   池殊花了一些时间熟悉面前的操作台该如何使用,然后调出整座研究所的地图。   随着他指尖的滑动,3D立体虚拟图像缓缓旋转。   这座建筑分为地上五十层和地下八十一层,像一栋蜂窝型的监狱,上层关押低危异种,下层则关押中高危异种,第八十一层空间很大,是普通层的十倍左右,被红色标示,代表着【超高危】。   池殊是A级研究员,拥有地下六十层及以上的权限,但更底下的就无法进入。   他负责的区域是地下四十四层,一个非常幸运的数字,以四十层为分界线,往下就是清一色的高危异种了。   他今天的任务是给其中一部分的异种进行投喂。   指尖在地图最底下的那块红色区域滑了滑,想都不用想,池殊定下了行动目标:拿到权限,进入八十一层。   神格肯定会出现在最危险的地方。   池殊和陈延在这间面积很大的实验室内找了好一会,终于找到了用来投喂的饲料。   有将近三十袋,贮藏在冷冻柜里,黄色的塑胶材料,上面画着大大的警告标志。   【异种专用!人类禁止食用!禁止食用!禁止食用!】   池殊:……   每一个离谱的规则背后肯定有一个更加离谱的故事。   触碰后,眼前自动跳出物品介绍。   【奇怪的肉】   【五颜六色的、像史莱姆一样的块状凝胶,可以被捏成任意形状,但你最好不要去了解它们的原材料是什么。】   由于不知道那些异种能吃多少,池殊先带了十五袋,把它们放在专用推车上,两人一前一后进入了通道。   通道内设置着平行滑轨,他们只需要坐在里面,就能被自动送往目的地。   透过单向玻璃,池殊能看到外面灰白色的布设,墙壁上悬浮着异种的解剖结构图,在荧蓝的灯光下微微闪烁,一双双阴冷扭曲的复目正凝视着他们所去的方向。   叮咚。   他们到达目的地,显示灯由红变绿,门打开后,两人推着推车走了出来。   面前是一条淡灰色的长廊,蓝白的灯光将整片空间照得敞亮,长廊左右交错排列着黑色的门,门高将近三米,宛如一个个矗立的巨人。   这里很安静,鞋子碰撞地板发出声响都被冰冷的空气吞噬,行走其间,有种空灵死寂的怪异感。   圆形图标印在通道的尽头——这是异种研究所的标志——图标的中央是一条漆黑的蛇,咬着自己的尾部,身躯缠绕在一把银白色的匕首上。   空间内单调的颜色看久了容易让人眩晕,池殊轻轻晃了晃脑袋,把目光投向左手边的第一扇门。   【编号:16-D6】   【食量:两格。】   【喂食频率:三天一次。】   【描述:多体共生,安静,正常情况下不会主动攻击人类。】   【注意事项:不要注视它的眼睛超过十秒。】   他和陈延对视了一眼,后者微微点头,池殊刷卡打开了面前的门。   门开了。   房间内的温度比走廊上的更低,冷意渗入皮肤,池殊攥了攥垂在身侧的指尖。   一面巨大的玻璃将整个空间分成里外两块,玻璃后,竟是一条条漆黑的铁栏,就像囚笼一样围成一圈方形,好几具惨白的人影站在其中,姿态扭曲各异,仿佛听见门口的响动,脑袋齐齐转向他们的方向。   视线短暂停留的几秒,池殊看清了那些人影的模样——   白色的雕塑,肢体残缺,有的抱头痛哭,有的伸出手试图挣扎呼救,眼睛的部位深陷下去,像一个个漆黑的空洞,一齐看过来的时候,给人种阴惨惨的感觉。   他连忙垂下眼,戴着手套,从陈延手中的袋子中拿了一团奇怪的肉。   池殊刚才还不知道食量后写的“两格”是什么意思,现在明白了。   玻璃靠门的位置有一处小型的自动窗口,按下按钮,窗口就会弹出,他需要往槽里面加饲料,槽上标着刻度,几格对应几个刻度。   随着他的靠近,池殊感到来自玻璃后的注视愈发强烈,仿佛要生生撕开他的皮肉,他抿着唇,克制住涌起的想要抬头的欲望,蹲下身,迅速往槽里放了两格肉,推回窗口后,拉着陈延转身离开。   背后传来咕叽的进食声。   门彻底隔绝了异种的注视,池殊无声松了口气,不作停留地往下一扇门走去。   他的下班时间是下午五点,现在已经一点了,还有三十多只异种要喂,他得尽快。   第二个异种是一面足有两人高的镜子,却照不出他们的模样,里面不时闪过黑色的恐怖人影,呆的时间越久,人影就会离他们更近一些。   他们必须在人影完全从镜子里爬出来前完成喂食。   第三个异种是一只会说话的昆虫,有着像飞蛾般柔软的身躯,不断蛊惑着两人吃掉它,在发现两人都无动于衷后,就开始无能狂怒地攻击玻璃。   ……   ……   终于,三十四只异种投喂完毕,总共花了三袋饲料。结束漫长的工作后,站在最后一扇门前,两人都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   这时已经是四点二十分。   他们坐滑轨回到了研究室。   池殊研究了一会儿手上的终端,发现它还有通讯功能,游戏系统的队友聊天功能已经和直播间一起被禁止了,换言之,想要隔空交换情报,只能通过终端。   池殊的联系人里空空如也,就先加了陈延为好友。   终端上还有区域地图。   他们所在的地方被分为东区和西区,异种研究所在东区,而西区是护卫队总部的位置,两区中间隔着一段遍布异种的危险地带,要想跨区,只能乘坐高架铁轨。   很快就到了下班时间。   研究所的制度很严格,禁止提前到岗,禁止内卷,禁止加班,禁止研究人员下班后还在这里逗留,池殊和陈延只是在实验室里多呆了三分钟,就被不耐烦的机器人扒下制服,丢了出去。   门重重合拢。   两人站在大门口,面面相觑。   问题来了,他们今晚,该睡哪里?   ******   夜幕逐渐降临。   夜晚是绝大多数异种的活动时间,当城市被黑暗笼罩后,它们就从四面八方藏匿的角落窜出,这里的居民通常在五点之后就紧闭房门,关上所有的灯,绝不外出,不管谁敲门,都不会去开。   这种时间段,在大街上游荡的几乎都是异种。   今夜除外。   闪烁的惨白路灯下,两道人影从街道的尽头缓缓走来。   异种的复目迅速捕捉到猎物,发出无形的波告知同类,只是几个呼吸的瞬间,便集结成一支队伍,朝那两个人类涌去。   望着那一片密密麻麻的黑影,池殊头皮发麻,刚打算召唤道具,突然想起了什么,心头咯噔了一下。   【人设扮演法则其一:】   【你是一名柔弱的研究员,所以不会使用武力。】 第160章   青白的人脸在暗黄色的路灯下迅速掠过。   它们有着肖似人类肢体的手臂和腿, 多足,面部分布着并不规整的五官,仿佛一张被用力撕扯过的人脸, 皮肤下骨骼尖锐的轮廓清晰可见,口器中发出毒蛇般的嘶嘶声。   只是几个呼吸的功夫, 它们便近在咫尺。   两旁的居民房隐没在黑暗中,没有一丝一毫的人声从中传出, 漆黑的窗户如同憧憧鬼目。   猩红的长刀出现在陈延的手中, 刀锋如血, 他上前一步,挡在青年与异种之间,冷声:“跟紧我。”   尾音尚未落下, 袭至身前的异种便被刀芒连腰斩段, 惨叫声中, 残肢与血肉翻飞, 被晕红的灯光下,两人面前瞬间开出一条血路, 陈延攥着池殊的手腕,往前跑去。   他们两个目前是绑定的关系, 陈延无法离开他的身边, 当然, 也不会为了获得自由而杀了他。   布满异种的街道顷刻被清出一片真空地带,或许是忌惮人类手里破坏力堪称恐怖的刀, 其余的怪物蛰伏在黑暗中, 无声窥伺着。   池殊的视线掠过周围攒动的阴影。   这里的居民房都很矮,街道的布局规整而干净,很难找到供人躲藏的地方, 暴力破门或许是条路,但很可能动静会引来更为强大的异种。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他们不可能一整夜都在大街上一边杀异种一边跑,陈延也是人,他也会累,而自己是个“柔弱的研究员”,帮不上什么忙。   面前的路好似长得无穷无尽,为了躲避,他们有时会拐进岔路,从遇到异种到现在,已经不知跑了多少条街。   这就是地图太大的坏处了。   怪物多到杀不完,虽然等级不高,但在他们势单力薄的情况下,会被生生耗死在这里。   天色似乎更黑了几分。   仿佛受到某种力量的影响,周围的路灯愈发昏暗,一下又一下地闪烁着,发出呲呲的怪声,像病入膏肓的老人在重重地喘息。   一股巨力猛地从脚底传来!   池殊条件反射地就试图挣脱,那力道却越抓越紧,他低头,看到一只青紫色的手正死死扣在他的脚踝上,水泥地面,隐约浮出一张微笑的人脸。   陈延回身,一刀甩去,手便被连根斩断,但五指还紧紧攥着他的腿。   一声怪笑后,人脸无声消失在了地下。   池殊弯身就要去把那只鬼手扒拉下来,却在半途被陈延截住:“我来。”   他想起对方的天赋是免疫副本内鬼怪的攻击,便点了下头。   自己要是出意外,陈延也得跟着遭殃。   于是青年在他的身前蹲下身,苍白的面庞随之隐没于阴影,路灯在他的侧脸上切出一道锋利的弧度。   一股牵拉感自脚踝袭来,冷意渗入皮肤,鬼手发出咯咯的声响。。   池殊忍住把脚缩回去的冲动,听到那人问:“疼?”   他摇了下头,随即意识到陈延现在看不见,开口:“没有。”   他的裤腿在这一过程中被割断一截,陈延的手指无意间碰到他毫无防护的脚踝,对方体温偏高,和阴冷的鬼气形成强烈的对比,冷热陡然交替,令池殊的指尖颤了一下。   手被取下后,陈延盯着他小腿处青黑色的痕迹,微微皱眉。   暗沉的鬼气如同毒蛇缠绕在他冷白的皮肤上,正蠕动着一点点向上,他伸出手,修长的指节圈住青年的脚踝,下一秒,那道黑气便沿着两人相交的部位转移到了陈延的指间。   他的体温顺着他握住池殊小腿的动作渗入皮肤,池殊忍不住低下头,感到有些莫名。   ……他在干嘛?   没给他询问的机会,陈延便站起了身。   昏暗的灯光下,他苍白手背上青黑的痕迹格外明显,像有形的毒素般沿着他淡青的血管蔓延。   池殊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你的手……”   他的视线停留在自己的手上过分久了,陈延甩了甩指尖,将它背在身后,若无其事道:   “没关系,很快会好。”   “走吧。”   他下意识要去捉青年的手,忽然意识到自己左手上的鬼气还没有散,于是把刀丢到左边,用右手牵住他。   那人惯用握刀的那只手缠着绷带,没来得及干涸的血沿着两人交握的地方染上池殊的手,烫的,不知道是血液的温度,还是对方的体温。   走在前面的陈延突然顿住脚步。   池殊的视线越过他肩头,看到一副极为恐怖瘆人的景象。   无数双手从地下长出,昏暗的灯光下,它们缓慢摇动着,青紫色的手背一点点翻转,露出长着人脸的掌心。   人脸冲他们露出微笑。   两人调头就跑。   紧追着他们的脚步,一只只手从地下伸出,惨白的指尖如同牙齿,手掌用力拍上地面,却只能抓住两人疯狂逃离的影子。   前方,蛰伏已久的异种在此刻齐齐朝他们涌来。   肢体摩擦地面时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爬行声,人脸与身躯相接的骨骼张开,露出尖利的口器,无数双眼睛从它们的骨骼间长出,像一块巨大的霉斑。   两人已经没有退路。   陈延左手持刀,带着池殊杀入异种群,飞舞的断肢间,池殊真正体验到了什么叫血流成河。   但他们前进的速度已经被拖慢,身后青紫的手长满了地面,指尖几乎快碰到两人的脚跟,异种们仿佛源源不断,飞溅的血将路灯都映红。   池殊忽然用力握了一下他的手。   “屋顶。”他快速道,“你先上去,再把我拉上来。”   没有犹豫的机会,他们几乎完全被包围,陈延点头,拉着他往其中一侧跑,路灯下,两人的影子压扁又拉长,边缘因光线的闪烁而颤抖着。   迅速清理完他们周围一片的异种后,陈延短暂地和池殊对视了一瞬,反身蹬地,猛地往墙壁一个借力,手指抓住墙体往外延伸的一角,把自己拉了上去。   下方,新的异种朝仅剩的那个人类疯狂扑来。   池殊背朝墙壁,屋檐的阴影笼罩在他苍白的面容上,下颌的血迹凝成暗红,他抿着唇,紧紧盯着最前面的那几只怪物,几缕发丝被汗水粘在额角,显出几分狼狈。   他准确地躲过异种的攻击,余光瞥见地下伸出的鬼手,连忙闪身后退数步,大喘了一口气。   “手给我。”   声音从头顶传来。   陈延跪在狭窄平台的边缘,弯腰向下竭力伸长手臂,发现长度还是不够,干脆收刀入鞘,抓着刀柄,将另一端朝池殊伸出。   他用力抓上。   池殊的脚下,那些青紫的手疯狂生长,破地而出,扭曲的肢体交叠在一起,拧成麻花,手掌中的人脸发出古怪的笑声,尖利惨白的手指在空中抓挠,试图把青年拽回去。   冷意触上皮肤。   被拉上来后,池殊的后颈已经被汗水打湿,他随手将额前发丝捋到脑后,脊背靠着墙,长长松了一口气。   异种攀着灰白的墙体,黑影蠕动,已经爬到了中部的位置,距离他们不过数米。   陈延微微皱眉,刚想动手,耳边传来一声枪响。   子弹猛然撕裂空气,打入其中一只怪物的体内,而后炸开,连着周围的数只都变成了血花。   池殊闻声望去,看到长街的尽头,不知何时多出了几道人影。   为首者穿着漆黑的制服,高领拉过下巴,带着面罩,只露出一双黑色的眼睛,昏昧的光线下,那双眼准确无误地锁定了两人的位置,正直勾勾盯着池殊。   对上他的视线,池殊眸色微动,认出了他的身份。   ……是熟人。   下一秒,那些异种竟是齐齐放弃了对他们的攻击,转而涌向街道尽头的那几人。   那四道人影齐齐动身,为首的男人举起枪,漆黑枪口挪移,弹无虚发地射入怪物的身体,爆炸的余波连成一朵朵蘑菇云的血花。   有他们的加入后,密密麻麻的异种群瞬间被清扫了一大片,青紫的手从布满残肢与血肉的地上疯狂长出,手掌摇动着,上面的笑脸愈发怪异而扭曲。   整条街几乎都被它们占领,从上往下看,就像一片血肉蠕动的沼泽,任何踏入其间的人都会被吞没。   队伍中的一个长发女人抬起了指尖。   红光闪烁,只是瞬息的功夫,一条猩红的长阶自她的脚下凭空而起,往外延伸,尽头是池殊两人所在的方向。   四人齐齐跑上台阶,本应数百米的距离,却在他们踏上的那一刻空间陡然扭曲,无形波纹颤抖,池殊眼前一花,那几人便出现在了他们的身前。   女人的脚下,殷红色的台阶犹在浮动,边缘虚化,犹如一段悬浮的绸带。   这是……天赋?   为首男人的视线在池殊的身上停留了两秒,在对方看过来之前,又移开了视线。   “我们是玩家。”他说,“这里不能久留,跟我们来。”   朝央再度发动血色台阶,长阶凭空出现在他们的身前,一节节地往上延伸,像一条撕裂空间后留下的伤痕,尽头消失于未知的黑暗。   “快点。”她冷声,“还有五秒。”   她用冷漠的嗓音开始倒数,等最后一个陈延也跨上台阶后,周围空间陡然颤动,池殊感觉自己的身体穿过了一层波动的水膜,短暂的眩晕后,视野由暗变亮,异种们的嘶鸣声都消失了,他们此刻正身处于一间会客厅,暖色调的地毯上布设着沙发与茶桌。   池殊的视线缓缓投到了那个“熟人”的身上。   安时镜摘下面罩,露出苍白俊逸的面容,他眉眼弧度温和,注视着他,唇角自然扬起,半晌,一字一句道:   “池殊,欢迎回来。”   “那个世界已经无法维持对异渊游戏的监视和管控,在兆匙能源的加持下,我们已经拥有了足够威胁他们的手段。位格计划正式进入尾声。”   “但最后一步,必须由你来走。”   池殊知道他在指什么。   余渊。   那个具有庞大力量的、就连另一个世界都无法将他彻底毁灭的能量体,只能依靠他来处理。   哄骗,利用,甚至杀死他。 第161章   池殊:“我知道。”   那把被失忆前的他加入了【毁灭指令】的银白匕首, 就是他留给自己对付余渊的最后手段。   只是舒池会产生自主意识,并且与匕首互相融合,这点是他根本没想到的。   冰冷的、只由01字符构成的数据流中, 也会诞生具有独立灵魂的生命吗?   而他早已亲手给对方铺设好死亡的结局。   还有余渊。   他会亲自为他们的关系画上句点。   如果他们的相遇是一场命运恶意安排的意外,是在无数监视器下冰冷的研究数据, 那么他们结局的剧本,至少要由池殊自己来编写。   安时镜的声音拉回他的思绪:“房间已经安排好了, 你们可以一直在这里住着, 夜晚是异种游荡的时间, 尽量不要出门,你们的房间是相邻的,在……”   “等一下, 我和他需要住一起。”池殊指指身边的陈延。   他简单描述了原因, 安时镜沉吟一瞬, 打量了陈延几秒, 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可以,我会替你们安排双人间。”   在带他们去往房间的路上, 他简单描述了这里的情况。   他们所在的地方是护卫队在东区的临时据点,而总部位于西区, 安时镜的身份任务是在晚上进行街道巡逻, 斩杀异种。   池殊看了下地图, 发现自己现在的定位离异种研究所竟然有整整十二公里。   “附近有什么交通工具吗?”他问。   “据我了解,地铁前两天被入侵的异种毁掉了, 公交也暂时停运, ”安时镜奇怪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池殊:“我要上班。”   安时镜:“我进入副本后从来没见过汽车或电动车之类的东西……我试着给你找找看。”   过了片刻,他开口:“西区那边传来消息, 最近几日护卫队捕获到了超危级异种的气息,一般在凌晨出没,或许你应该抽空去一趟。”   池殊点点头,表示明白。   缺失的神格碎片很可能就是那只超危级异种。   这样看来,两块碎片目前都有了着落。   “东区到西区,我看好像只能乘列车?”   安时镜:“只有一班列车连接两地,每天中午十二点从东区准时发车,一个小时能到西区。如果你要去的话,我会找几个队员和你一起过去。”   把他们送到房间后,安时镜就离开了,   池殊最先走进,陈延关门后,并未上前,只是站在门边,抱臂盯着他。   他忽然叫了一声池殊的名字,后者发出一个困惑的“嗯?”   “你是位格计划的主导者之一。”片刻的静默后,陈延缓缓道。   所有进入第三世界的玩家或多或少对这个计划有所了解,但他们都以为牵头者是温千华与安时镜,陈延也是在刚才他们的对话中推断出这条信息的。   “没错。”池殊随手将染血的外套丢进衣物篓,转头道,“你在计较我恢复记忆后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你吗?”   对上他的视线,陈延道:“想多了,副本里的监视无处不在,你不说才是正确的。整个第三世界都是为了位格计划而存在的,我们会配合你们,不惜一切代价。只是……”   他微顿。   那双漆黑的眼睛直直看向池殊,和数月前的他相比,青年的脸色更加苍白憔悴,微垂的眉眼间似乎总压着心事。   “我想你能更重视你自己一点。你要先保全自己,才能救下更多的人。你没有理由为他们背负那么多。”   池殊怔了一下。   ……陈延是这么想的吗?   片刻,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好,我知道。”   他笑了一下,又道:“你手怎么样了?”   陈延:“好了。”   池殊却走过去,捉起对方的右手,放在灯下看了看,没有发现黑色的痕迹,才放回去。   陈延:“我听温千华说你失眠,如果我在会影响你的话,我可以住你隔壁。”只要距离不是太远,就没有问题。   池殊想了想:“你打呼吗?”   陈延:“……不打。”   他又补充一句,“我们在校园本的时候睡过一个寝室。”   “那就没关系。”池殊道,“副本里怪物那么多,说不定你躺我旁边会让我更安心。”   陈延忽然想起了对方趴在自己背上睡着的那件事,神色有些莫名。   池殊揉揉头发,打了个哈欠:“不早了,我先去洗澡,明天早上还得去研究所。”   说着,他一边脱衣服,一边进了卫生间。   池殊洗的很快,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出来后,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示意对方进去洗。   擦肩而过的瞬间,他闻到了那人身上沾着水汽的沐浴露香。   当陈延出来,池殊已经把自己裹进被子躺到了其中一张床上,翻了个身,含糊不清道:“帮忙关个灯。”   啪嗒。   世界陷入黑暗。   陈延无声躺到床上。   池殊又翻了个身,咕哝了一句“晚安”。   陈延:“晚安。”   ******   研究所上班时间是九点半,为了防止路上遇到什么意外,他们八点钟就穿戴整齐出了门,池殊的终端上弹出一条来自安时镜的消息:   【帮你找好代步工具了。】   【速度虽然不快,但还算便利。】   【[实时共享定位已开启]】   两人跟着规划路线走,很快就来到了对方所在的门前。   安时镜朝他们招了招手,在他的身后,一辆通体银白,锃亮崭新的代步工具正安静地待命,机体弧度流畅,零件拼装精密,驾驶座铺着柔软的真皮坐垫,还设置着牢固的挡风玻璃与顶棚,后面空间宽敞得足够坐下十个人。   唯一美中不足的——   这是辆三轮车。   一阵风吹过,两人齐齐陷入沉默。   安时镜咳嗽一声。   池殊露出礼貌的微笑:“这就是你说的‘便利的代步工具’?”   安时镜:“比起走路,你就说便不便利吧。”   陈延:“为什么它还有踏板?它不是电动的?”   安时镜:“可以电动,也可以人力脚踩,同时具备两种发动方式,既能代步,又能让你锻炼身体。”   池殊:……   听起来好像很高大上的样子。   他不死心:“真的没有别的了吗?”   他就非得踩个三轮车去上班吗?   安时镜:“很遗憾,这个副本内既没有私家汽车也没有电动车自行车,它设置得就是这么不合理。”   他的视线意味深长地看着池殊,后者认真地思考了几秒,确信这个副本绝对不是出自他手。他没有任何印象。   那就是温千华的锅了。   那人肯定在设计的时候偷懒了。   话说回来,他还不知道对方现在在哪,地图那么大,说不定他们两人不在一个区也可能。   不管怎样,两人最终还是坐上了三轮车。   四舍五入,至少这是辆车。   虽然只有三个轮子,但比两条腿强。   池殊从没骑过三轮车,于是让陈延到后面坐着,自己上手开,启动的时候,马达响得跟地震一样,哪怕屁股下垫了三层椅垫,池殊都感觉自己要被震飞出去,不得不用力抓着把手维持平衡。   看着他艰难的模样,陈延:“实在不行我来吧。”   池殊:“……我能开!”   他可是连直升机都会开,一辆破三轮车算什么?   在数分钟艰难地磨合期后,池殊终于学会了掌握平衡,车头不再像刚开始七扭八歪地横冲直撞,但依旧像个不稳定的精神病人一样不时发个癫,陈延坐在后面,被他高超的驾驶技术震得差点甩出去。   他抓着扶手,感觉早餐都要吐出来了,第三次说出同样的话:“……不行我来吧。”   池殊:“我还能开!”   底气比一开始要弱了一点。   开了不到四公里,出问题了。   三轮车没电了。   池殊把把手拧到底,车子以最后的力气用力震动了一下,往前爬行了五厘米,彻底宣布罢工。   两人面面相觑。   坚定地拒绝了陈延的帮忙,池殊开始以人力驱动三轮车。   蹬到上坡路的时候越蹬越慢,然后三轮车开始做自由滑坡运动,不断加速,一发不可收拾,陈延赶紧从车上跳下来,一路追着快摩出火星子的车轮,赶在翻车的前一刻把它给稳住了。   陈延叹气:“还是我来吧。”   池殊屈服了。   他老老实实地坐到了后面,让陈延蹬三轮车。   经过一段刺激的下坡后,三轮车的速度又恢复了老年人逛马路的状态,不管他怎么蹬,车子依旧维持着不到20码的速度。   池殊算了下时间,估摸着能在九点半前到研究所,就让陈延慢慢蹬,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扶手上,闭着眼睛吹风。   一路上,他们收获了不少npc好奇的视线以及指指点点,不过他俩都是不在意别人目光的人,一个扮演着没有感情的踩三轮车机器,一个则瘫在后座惬意地吹风,不时聊几句天,不知不觉就过了大半的路程。   忽然,池殊感觉有什么东西落到了自己的脸颊上。   很轻,很凉,像是雨水,却又不完全是。   他缓缓睁开眼。   铅灰色的天空中,一片片羽毛般的东西纷纷扬扬地落下,被风吹得歪斜,缀在屋檐、窗户、和树梢,将天地染成同样的颜色。   池殊愣住。   下雪了。   他下意识往前伸出手,让一朵雪花落在他的掌心,冷意渗入皮肤,融化之后,在白皙的皮肤上留下猩红的痕迹。   红色的……雪。   不知什么时候,街道上已然空无一人,两侧房门紧闭,冰冷的死寂悄然蔓延,飘扬的红雪间,只剩下他们孤零零的三轮车还在前行。   陈延猛地踩下刹车,视线直直盯着前方。   在那里,融化的雪已将地面洇成淡红,血雾浮动,数十道人影从中缓慢走出,有着极长的身体与扭曲的四肢,一粒粒血珠组成它们的身躯。   “你来骑车。”   他从座椅上跳下,手腕一翻,猩红的长刀便出现在指间。   一片雪花落在刀锋,瞬间被切成两瓣。 第162章   池殊接替了陈延的位置, 开始用力地蹬三轮车。   驾驶舱是半封闭的,挡风玻璃与顶棚能遮住大半的雪,但还有一部分被风从旁边卷进来, 池殊把领子往上拉了拉,雪花落到他的风衣上, 留下淡红的水痕。   三轮车前,血雾凝成的人影已经朝他们走来, 池殊的衣角被吹得猎猎作响, 眼眸不自禁眯起, 看到陈延已经执刀迎了上去,忽然觉得这场面还挺有意境。   要是骑的不是三轮车就好了。   刀芒撕裂漫天飞舞的雪花。   那些血影很难缠,身躯犹如雾气不断凝聚又散开, 几轮交战后, 陈延还在遭受四道影子的围攻, 这时池殊已经踩着三轮车慢悠悠到了他面前, 脚蹬发出咯吱咯吱的怪声,像一个前来巡视的老大爷。   两人目光对视。   紧张的氛围一扫而空。   陈延:……   他斩出一道刀气, 将其中一条人影连腰折断,反身跃上三轮车, 站在车顶, 染血的黑色衣摆飞舞, 他手腕一转,数道刀光齐发, 瞬息割裂血雾, 在地面鲜红的积雪上斩下深痕。   血人在惨叫声中消散于雪间。   要是骑的不是三轮车就好了。   立在车顶的陈延忍不住想。   他刚打算坐到后面,忽然听到底下的池殊说:“后面没挡风的,你进来跟我坐一块吧。”   陈延犹豫了一瞬, 随即抓着车顶跳了下来,见池殊往里头挪了挪,拍拍旁边的位置示意,他不好拒绝,也坐了进去。   驾驶座虽然还算宽敞,但设计的初衷是单人座,两个大男人坐一块就显得有些拥挤,不过习惯了倒也还好,他们一人踩一边脚蹬,一会往上,一会向下,竟然很有默契地达成了微妙的平衡。   唯一的问题,狭窄的空间内难以安放两人的大长腿,必须有一个人委屈自己把腿折起来,池殊提议,他们可以隔五分钟轮流伸腿。   三轮车摇摇晃晃地前进。   虽然过程十分曲折,但他们还是在九点二十九分到达了研究所的大门前,池殊跳下三轮车,马不停蹄地冲进门打卡,在超时的前一秒准时到岗。   陈延停好三轮车,也走了进来,跟他一起进入了电梯。   手腕上的终端跳出提示。   【[活干完了吗]提醒您,您有一条新的日程待处理:】   【记录实验品16-A0的详细数据并进行喂食。】   池殊查了下地图,发现16-A0在第六十层——他的权限所能抵达的最深楼层。   今天只需要给这一只实验体喂食,看起来对方不是什么容易应付的对象。   池殊翻了下过去的记录档案,意外地发现,有关这只实验体的记录大半被污渍涂去,就连输入数据库里的也被乱码取代,猩红的字符在淡白的荧光屏上闪烁,他若有所思。   池殊的视线在16-A0档案的第一页上驻足。   那是这本薄薄档案中唯一一段完整的话。   【A级实验体,基因工程下人类躯壳与异种完美融合的产物,前代的心血,但每一任接手它的研究员都在不到三年内因故离开了研究所。我很好奇原因。】   他们带了两袋饲料,乘升降梯直达六十层,然后坐上滑轨,过了近五分钟,轨道缓缓停下,滴答的提示声里,自动门开了。   灰白交织成面前的通道,这里在不久前消毒过,弥漫着若有若无刺鼻的气味,他们的目的地是尽头的倒数第二扇门,两侧异种的解剖图散发出幽冷的蓝光,全息的图案看上去非常逼真,猩红的眼珠俯视着下方的人影。   那扇门旁贴着一张提示,红底黑字,加粗的黑体格外扎眼。   【异种编号:16-A0】   【注意事项:】   【1、不要试图与它交流。】   【2、不要出声。】   【3、不要看它的眼睛。】   池殊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上面没说要投喂多少饲料。   也有可能……这只实验体的食物并不是普通的饲料。   权限卡贴上感应器,发出冰冷的刺啦声,池殊用带着橡胶手套的手缓缓拧动把手,推门而入。   这间房间和池殊之前进的那几间都不一样,白色,铺天盖地的白色,全透明的玻璃横亘在他们与实验体之间,右下角是一扇并不起眼的活动门,高度比池殊要矮一点,门旁设置着权限门禁。   玻璃后静静矗立着一个巨大的收容仓。   高达将近五米,有一个成年人展臂那么宽,透明的仓体内装满牛奶色的培养液,有什么漆黑的东西悬浮在溶液里,躯体缓慢地盘亘、漂浮,触手不时滑过仓体内壁,像深海里某种神秘的巨型生物。   此刻那只异种犹如睡着了一般安静。   注视着不远处的那扇门,池殊犹豫了几秒。   或许,他们应该走进去喂食。   他和陈延交换了一个眼神,池殊试着将权限卡插入门禁,在一声【权限验证合格】的机械音里,门开了。   他们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随着他们的靠近,收容仓里的异种开始苏醒,触手有意识地在溶液中游动,掠过器皿内侧,荡出乳白色的弧形波纹。   一团黑影突然贴在了靠池殊那侧的仓体处。   半透明的气泡不断产生、上浮、又炸开,那个异种的躯体缓慢起伏,影子随之变浅与加深,仿佛在有节奏地呼吸。   【不要试图与它交流。】   【不要出声。】   【不要看它的眼睛。】   池殊的心中闪过那三条注意准则,视线在圆筒形的收容仓附近转了一圈,没有发现投喂的地方。   他将目光转移到收容仓的顶端。   那里被灰色的装置密封着,软管连接天花板,里面的营养液就是经此不断替换,也许他需要通过那里把饲料丢进去。   角落还里有把梯子。   看来是这样没错了。   他把梯子搬了过来,搁到收容仓旁,比了一下,高度正好,然后提着饲料袋就要爬上去。   手臂忽然被捉住。   陈延以目光无声道:   我来。   池殊摇头,点了点收容仓,又拍拍胸脯,表示自己可以。   之前一路上遇到异种他都被陈延护着,这种事再让人家来的话岂不是显得自己很没用。   拒绝了对方的好意,池殊很快沿着梯子爬到了顶端,梯身虽然坚固,但看着格外纤细,陈延在下面扶着。   他站在顶上,对着那一排大大小小的旋钮和外文字研究了一会儿,很快摸清了该怎么操作,将最左侧的旋钮转动九十度,再一格格拨动右侧的红色指针。   耳边传来机关滑动的细响。   在池殊的注视下,装置齿轮摩擦咬合,开了个比拳头略大的口子,从他的角度看去,里面牛奶色的营养液清晰可见,正微微波动,冒着气泡。   异种似乎并未觉察密闭的收容仓被打开了一角,依旧维持着原来的速度在溶液中游动着。   池殊抓了一块饲料,从口子小心地丢进去。   五彩色的胶状块迅速沉底,收容仓内的异种并未碰它,身形微不可查地僵了一下,随即继续不紧不慢地游动。   池殊等了数十秒,并没有出现异常,无声松了口气。   他下意识觉得以对方如此庞大的身躯只吃这么一点肯定不够,于是又抓了一块,打算投喂。   在青年没有看见的角度,一对对暗红色的复目在漆黑的触手上睁开,犹如嘴巴般翕动张合,巧妙地掩藏在乳白色的溶液下,只有无形的波纹在颤动。   下方的陈延隐隐觉察到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陡然间,一道暗红的光掠过他的视野,如同深海下怪形的眼睛闪烁,当他定睛去看,红光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想让池殊快点下来,但已经迟了。   青年的手指触上喂食口的一瞬间,一条黑色的触手闪电般从里面窜出,精准地缠上池殊的手指,犹如蓄势已久的掠食者一击毙命猎物,巨力之下,他手里的饲料不禁脱手,整个人都被往前拖了几分。   湿滑而黏腻的触感自指间传来,乳白的营养液飞溅到池殊的脸上,触手缠得他很紧,却似乎并不想伤他,他的五指指缝被迫一根根张开,对方强硬地挤进来,抵住他的指骨,像是要通过这种怪异的方式和他十指相扣。   心中升起一阵奇怪的感觉。   收容仓里的异种开始疯狂地抖动。   黑色的身躯不断在内壁滑过,狠狠撞击,却无法损坏它分毫,营养液荡开一圈又一圈巨大的波纹,仿佛在抒发着它的焦躁与渴望。   电光火石间,一只猩红的眼睛猛然张开,目光穿透顶端的孔洞,直直对上池殊的视线。   【不要看它的眼睛】   那一瞬间,池殊感觉面前的眼睛变成了一个可怖的漩涡,以摧枯拉朽的力量将周围的一切与他的意识疯狂地卷入,苍白的灯光变成无数光怪陆离的碎片,他被牵引至漩涡的最中央,无数触手攒动,毫不留情瓜分他的意识,犹如蟒蛇进食般吞吃入腹。   池殊听见数不尽的混乱模糊的呓语。   ——创造者……留下……   ——等待……我们……   ——喜欢……您……   ……   它们蜂拥而入,来自异种的那些触手,那些眼睛,无数的意识体在他的大脑中说话,像一串被他脆弱的神经串起的滚珠,随时都有可能崩裂。   青年扶着收容仓边缘的手指陡然收紧,青筋在苍白的手背上凸起清晰的轮廓,池殊用最后的意识转动旋钮,将收容仓封闭,强烈的眩晕下,他的身体失去平衡,直接从数米高的梯子上栽落。   但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来。   陈延接住了他。   对方一手环住他的脊背,一手绕过膝弯,把人放在墙边。池殊的面容惨白如纸,额前发丝被冷汗浸湿,但那双浅茶色的眼睛却睁着,死死盯着收容仓所在的方向。   仿佛看到了什么极为意外的东西,他瞳孔微缩。   陈延转过头。   收容仓中长满触手的黑影不知何时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男人。   乳白色溶液的浸泡下,他赤裸的身体难以看清,但对方苍白而长的五指却紧紧贴着透明的内壁,掌心毫无血色。随着男人面容凑近,浮动的液体被拨开,他的五官一点点清晰。   银白的发丝在营养液中飘荡。   那双暗紫色的眼睛正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们,阴冷,深邃,犹如毒蛇舔舐过皮肤,激起一阵发麻刺骨的寒意。   池殊背在身后的手紧了紧,一滴冷汗无声渗入衣领。   不,不是余渊。   比起他的本体或神格碎片,面前的更接近于……一具躯壳。 第163章   池殊想起来, 自己在把游戏交给那些人之前,曾对着余渊化成人形后的样子随手捏了个模型,当做npc丢进游戏里的某个副本。   ……难道就是这个吗?!   为什么他毫无印象?   还是说……这个模型也拥有了自己的意识过来找他了?   两个神格外带一只本体已经够烦了, 不要再加一个来搞事情了!   看着青年格外难看的脸色,陈延以目光询问:   怎么了?   他确实不明白, 收容仓里的异种只是变成了人形,池殊为什么会有这样大的反应。   他做了个深呼吸, 摇头, 指指脑子, 表示自己只是头疼。   池殊缓缓站了起来。   因为那条注意事项,他尽量去避免看男人的眼睛,但来自收容仓的、直勾勾的视线却从始至终都落在他们……不, 他的身上。   密闭的容器隔绝了从里面发出的一切声音, 池殊只能通过越来越大的溶液波纹判断出对方正在猛烈地撞击容器, 他大理石般苍白的掌心死死贴着内壁, 洇出一层半透明的水膜,指腹上方长出野兽般尖锐的爪牙。   异种的脸似乎朝他的方向凑近了几分。   漆黑的触手在收容仓内翻滚, 甩出强烈的波动,气泡如浮沫般迅速上窜, 连接容器的软管因此微微颤抖。   男人的目光冰冷而深邃, 黑色的瞳孔凝成一线, 从始至终,都未将视线自外面青年的身上挪开分毫。   周遭气氛一时凝固, 阴冷的死寂悄然蔓延。   来自异种的注视过分强烈与危险, 陈延指尖动了动,猩红冷光无声闪烁,虚化成刀柄的形状。   池殊忽然意识到, 收容仓右上角的实时监测数据正在以一种极为恐怖的速度变化。   几串荧蓝色的数据已经突破了临界阙值,变成警告的鲜红。   收容仓的异种疯狂撞击着容器。   房间里的温度不知何时开始下降,冷意令他的胳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危险的征兆。   他们不约而同地朝门的方向退去。   就在这时,池殊感到自己的身体被震了一下。   来自地面。   脚下的地板……在颤抖。   仿佛点燃了炸弹的引线,空荡苍白的房间内,顶灯陡然熄灭,黑暗像一张巨大的布一样罩住了他们,空气都难以流通,即使知道门就在不到五步远的位置,池殊的心脏还是忍不住重重跳了一下。   只有那座收容仓还在发光。   荧蓝色的光辉,照亮灰白的溶液与漆黑的触手,犹如一群浮动的幽灵,异种的脸贴在冰冷的内壁上,诡异的光线下,那双眼睛宛如来自深渊的恶魔。   他的手指一遍遍地抓挠过容器,似乎试图用尖利的指甲划破它,池殊忍不住看了一会儿,直到陈延拉住他的手腕,他才回过神,和对方一道跑出了房间。   研究所的电路像是出了故障,外面的灯也熄灭了,载人轻轨停止运转,只有通着备用电源的警报器闪烁着猩红的光,将两人的影子折射到墙上、地上,那些光点像一只庞大的怪物俯趴在上方,沉默地凝视着他们。   奔跑在空洞黑暗的走廊上,池殊将异种指尖滑动的动作在脑子里重新勾画了一遍又一遍。   忽然间,他意识到对方并不是在单纯地抓挠容器。   他在写字。   他在写……   “不要走”   “池”   ……   尖锐的警报声震得池殊耳膜刺疼。   电流音扭曲成尖啸,像是有一群怪物在话筒后争抢着麦克风,杂音持续了将近十秒,断断续续地恢复成正常:   【各位员工,这里是异种研究所总控室……一则临时警报……】   【第八十一层超危级异种出逃,磁场域影响范围……至负三十层,现地下所有楼层暂时封闭,请各位研究员呆在原地,等待……恐慌……】   【收容……】   【警报级别……3S……】   漫长而无序的电音。   他们打开终端,选择照明功能,两道雪白的光束立刻从手腕处发出,虽然不算特别明亮,但照亮身前十米左右的地方已是绰绰有余。   又走了几步,不知在确认什么似的,池殊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幽白的光束消失于黑暗尽头,那里空空如也,一片死寂。   他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   警示灯通了备用电源,将天花板映得暗红如血,受到出逃异种磁场的影响,终端导航彻底失效,不时还会弹出一串串鲜红诡异的乱码。   他们走到来时的入口,那里的通过权限已经被设置为【禁止】,人脸识别摄像头对准他们,黑白灰的屏幕上,倒映出两人有所延迟的面庞。   “怎么办?”   “去货梯吧,”池殊想了想,“专门用来运送实验体的电梯井。乘这个机会,我们正好可以去八十一层。”   现在没有巡逻机器人和高级权限的阻碍,正好方便了他们去往地下。   池殊的视线无意间掠过监控显示屏,发现在他和陈延之间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张人脸。   他猛地将陈延推开,自己借力后退,下一秒,一张惨白的面孔浮现在他原来站立的位置。   那是一只戴着面具的人形怪物,高近三米,蜡黄的皮肤包裹着竹节虫般的骨头,它正以一种怪异的姿势蹲在地上,白色的石膏面具严丝合缝地贴着面部,眼睛下垂,唇角咧开大大的笑容。   没有丝毫犹豫,池殊拔腿就跑,把自己“柔弱的研究员”人设贯彻得淋漓尽致。   刀光掠过,将试图追赶的怪物连腰斩成两段,剩下的肢体以一种缓慢的速度进行着重构,陈延没再管它,追上了青年的脚步。   有什么东西贴着他们的头皮擦过。   池殊连忙闪到墙壁一侧,望向天花板,在那里,一张张惨白的笑脸面具正直勾勾盯着他们,盘亘的肢体犹如蜘蛛的长足,眨眼间便朝二人扑去。   池殊只觉眼前一花,暗红的视野瞬间被三张笑脸面具占据,瘦得几乎只剩骨头的手指抓向他的喉颈,却在即将触上他的前一瞬,怪物齐齐发出惨叫。   刀芒拦在他和异种之间,这次没等陈延来抓他的手,池殊主动握住他,埋头狂奔。   背后是一群黑压压的怪物。   光影变幻,猩红的光圈掠过青年沁着薄汗的眉眼,池殊喘着气,迅速开口:   “他们好像是跟着光来的。”   闻言,陈延眉梢微挑。   他停下脚步,在池殊的肩膀处推了一把:“你先走。”   紧接着,他回身,眸光扫向走道上乌泱泱的一片怪物,手腕一翻,斩殷在空间撕开猩红的裂口,数不尽的肢体如血花飞溅,但最终的目标却不是他们,而是天花板处的警示灯。   坚固的合金被暴力扯开,灯泡飞溅,露出下面血管般的电缆,随着主干路被砍断,整个负四十四层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他们终端的照明灯已经提前关掉,黑暗中,异种群茫然地在原地徘徊。   陈延悄无声息地后退数步,像只猫一样追上了池殊。   池殊提前记忆下这里的地图,摸清现在的定位后,闭着眼睛也能找到路,货梯就在下一个丁字形拐角,但接近的时候,他的脚步却一点点放慢,直至停住。   青年的眼睛盯着不远处笼罩在阴影中的路口,他的瞳孔因黑暗的环境而放大,像是在观察着什么。   他对于危险的直觉向来敏锐。   “怎么了?”   “那里……好像有东西。”   陈延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除了岔路,什么也没看到。   就在这时,一行猩红如血的字浮现在池殊的眼前。   【陪我玩。】   【十秒钟。藏好自己。】   那字仿佛悬浮在他的视网膜上,歪歪扭扭的字体滴着血,在黑暗的环境中,显得极度瘆人。   池殊:“你有没有看到……字?”   陈延:“字?”   红色的血字由10开始倒数。   数字跳跃得很快,仿佛开了二倍速,只是眨眼的瞬间,血字上的数字就变成了【3】。   巨大扭曲的字体正往下流血,几乎充斥整个视野。   心头警铃大作。   池殊低声:“快走。”   他拉着陈延往来时的方向跑,但血字却如同鬼魂般牢牢漂浮在他的视网膜上,扭曲的字形被打散后重组,最终呈现:   【我来找你们了。】   【嘻嘻。】   池殊听见一声很尖很细的笑声。   以及血肉蠕动的声音。   他们的身后,一团暗红色的影子缓慢爬出。   它像是一座肉山,从山中长出男女老少的头颅,血肉扭曲成数不尽的触手,血肉间长满遍布血丝的眼睛,瞳孔中射出猩红的光。那一张张脸在光下或哭或笑,如同戏台上夸张的表演,嘻嘻哈哈地朝他们伸出脖子,像俯视两只疯狂逃命的蝼蚁。   肉山一步能走将近十米,瞬间就把自己与二人的距离迅速拉近。   红光亮起的一瞬间,另一条走道上的异种瞬间被吸引,从四面八方朝那个方向靠拢,把他们的退路彻底堵死。   肉山被陈延切下来的部分依旧能活动,变成大大小小的人形肉团,有的像襁褓中的婴儿,有的像屠戮的巨人,把来时经过的通道堵得水泄不通。   在他们的前方,天花板、墙壁、地面都是怪物,一张张笑脸面具歪着头盯着他们,扭曲的肢节投落憧憧黑影。   避无可避。   陈延沉下眼,迅速道:“我突围后,你先跑过去,等我过来找你。”   他手腕微转,冰冷刀锋凝成一线。   池殊的视线环过四周,忽然,有什么东西猛地撕裂空气,随着一声尖锐的鸣啸,它连续穿透数只怪物的身体,它们齐齐倒地后,露出通道尽头正蹲着的一道人影。   这时池殊看清了那枚武器——一张染血的梅花K。   人影拍了拍手,站起身,他穿着研究员的制服,面容暴露在猩红的光辉下,指尖的扑克如雪花起舞。   对面传来熟悉含笑的嗓音。   “又见面了。”   “两位。”   路宴久的视线在池殊的身上停留了一瞬。   紧接着,一道不愉快的女声从他背后传来:   “磨磨唧唧费什么话,别站这摆pose乱装。你挡着我了。”   他似乎被踹了一脚,嘶了一声,挪到旁边,一名少女叉腰站在那里,白衣长裤,凌厉精致的眉眼冷冷扫过对面的池殊和陈延。   莉莉丝道:“总算找到你了,位格计划的发起者之一。当初问我要陈延的时候不是挺威风的嘛,只是隔了个副本的时间,怎么就这么狼狈?”   路宴久:“你不也在装吗。”   莉莉丝:“要你管!”   对面两人:…… 第164章   在早上出发前, 他记得安时镜跟他说,尽量会帮他们联系几位身份同为研究员的“帮手”。   非研究员是没有办法进入异种研究所的。   看来这两个就是过来找他们的帮手了。   暗红的阴影压在他们的身上,肉山朝最近的池殊二人疯狂地伸出触手, 顷刻被交织的刀芒斩成无数血块,那一双双猩红的眼睛目眦欲裂, 头颅涌动,让这座庞然大物看上去犹如来自深海的怪物。   蠕动的血肉迅速生长, 尖锐的笑声中夹杂着惨叫, 在它发动下一轮攻击前, 陈延拉着他往后避去。   另一头,面具异种的攻击也蜂拥而至,漫天飞舞的扑克间, 它们犹如舞台上炸开的礼花, 红的黄的白的飞溅, 怪物的惨叫像一支此起彼伏的交响乐, 而位于中央的魔术师是乐团的指挥者。   莉莉丝抬了抬手指,无形的波纹自她的指尖往外荡开, 池殊感到一丝细微的眩晕,下一刻, 以少女所站的位置为中心, 成排的异种纷纷停止了攻击的动作, 仍由扑克与刀芒将它们斩首,雪白的走廊瞬间变成了猩红的屠戮场。   站在最远处的肉山也陡然停了下来。   它庞大的身躯矗立在原地, 头颅停止转动, 千百双遍布血丝的眼睛死死注视着众人,扭曲的竖瞳中却浮现出一丝迷茫。   半晌,那些暗红色的肉块缓缓蠕动, 发出怪异的咕叽声,竟将原本堵得密不透风的道路生生让出一条可供一人通行的窄缝。   莉莉丝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踩过一路怪物扭曲的肢体与血河,啪得一脚将一颗头颅直接碾碎,鲜血染红短靴,三步两步便到了池殊和陈延的面前。   她扬起白皙的下巴,波浪形的金发随之飘动:   “愣着干嘛,走啊。”   莉莉丝一马当先地从那条窄缝中穿了过去。   陈延:“社长的天赋是能营造幻境,甚至用它更改现实。”   池殊若有所思地嗯一声,两人一前一后地经过那座肉山,窄缝周围布满暗红的眼球,通过的刹那,密密麻麻的视线从四面八方直射过来,像剔骨刀一样剥开皮肉,恶意而冰冷。   在他们的后面,路宴久慢悠悠跟了上来,几步走到池殊身边,目不斜视道:“真会藏啊,池池。到现在我才知道,你居然是位格计划的发起者之一。”   池殊不置可否地一笑:“看来我的演技还是很不错的。”   路宴久耸耸肩:“话说你什么时候给我表演魔术,你答应过我的。”   池殊缓缓眨了下眼:“嗯……等到我们成功的那一天,你来现实找我吧。”   走在最前面的莉莉丝突然停住脚步,回过头:“喂,我们该去哪?”   “去负八十一层。见见那只超危级异种。”池殊毫不犹豫道,“其中一块神格碎片大概率就在那里。”   他们很快来到运送异种的货梯前,陈延一刀将它斩开,猩红的裂口下,露出深不见底的竖井,宛如巨兽狭长漆黑的喉管,阵阵冷风从下方蹿上,隐隐地,传来怪物空洞的嘶吼声。   最中央,一根手腕粗的金属丝悬吊着梯箱,螺纹往下延伸,上面带着斑驳的暗褐色痕迹。   “我的魔术可以和莉莉丝的天赋配合,直接到达底层。不过短时间内只能用一次,最多带一个人。”   路宴久的视线在三人间转了转,最后落在池殊的身上,挑眉:“池池,你跟我一起吧,我相信他们俩会有办法的。”   莉莉丝摆手:“带他去吧,我用不着你操心。”   陈延:“你先走,我会跟上的。”   池殊点点头,走到路宴久身边,等待着那人口中所谓的“魔术”。   他们此刻就站在竖井的边缘,冰冷的气流从底部往上钻,来自下方异种的吼叫被放大,在狭窄的空间内回荡,像一只只鬼魂用力敲动不知为谁而鸣的丧钟。   路宴久伸出一只手,放在电梯井的上方,像是在感受扑至掌心的阴风。他闭了闭眼,笑道:“真熟悉的场景啊,我想起上个副本,你用天赋拉着我一起往下跳,不过那个坑连十米都不到,一点也不刺激。”   他侧头,弯起的眸子望向池殊的眼睛,那只戴着白手套的手伸到他的面前,犹如一场舞会前的邀请:   “愿意做我这场魔术的特邀嘉宾吗?这位先生。”   看着对方的右手,池殊扬眉,笑了一声:“还挺有仪式感。”   “当然,这是魔术师表演中必不可少的一环。”   活音刚落,路宴久便一把捉住青年的手,他的动作很轻,也很优雅,犹如拉着舞伴般将他往自己的方向一带,下一秒,便直直往深井底部坠去。   在身后两人的眼中,他们的身影变作雪片般扑克往上抛起,像一场红黑白交织的雪,时间都仿佛因此静止了瞬息,而后纷纷簌簌地落下。   池殊感觉自己的身体坠落了好几秒,阴冷的空气激起空洞的回响,像一条条咆哮的巨龙贴着他的身体往天上飞,失重感席卷全身的刹那,他的心脏忍不住因兴奋而战栗。   路宴久说的没错,这种坠落确实比那个时候的刺激多了。   双脚接触地面后,过了将近半分钟,池殊的心跳才从刚才失重的刺激感缓和下来,他发现自己有些迷恋这种感觉,毫无防护措施的身体自高空一路下坠,肾上腺素飙升,速度在重力的作用下濒临最大值,触底的前一刻,他仿佛真正触摸到了死亡。   “看来你适合玩蹦极。”路宴久打量着他的神色,道,“等回到现实了,我们可以开着直升机到海上,从上千米的高空往下跳,你也可以多叫几个朋友一起来玩。”   池殊觉得这个提议挺对他胃口,于是应下了,但隐隐的,有种在立flag的微妙危险感。   “喂,半场开香槟可不是什么好习惯。”莉莉丝的声音从他们的身后传来,陈延也跟着她一起下来了,“先解决那几个麻烦再说吧。”   他们此刻已经到达了地下八十一层,这里的温度比其余层都要高,红外灯布设在通道的四面八方,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如血般猩红,而在他们的不远处,黑压压的异种无声徘徊,阴冷的复目在灯下闪烁着嗜血的光,让这一层看着犹如怪物的巢穴。   陈延和路宴久一左一右迎了上去,刀芒与扑克交织,宛如奏响杀戮的舞曲,莉莉丝懒懒打了个哈欠,扬着下巴,横眸扫了池殊一眼:“你现在是我们的重点保护对象,你只需要跟在本社长的身后就好了。”   她迈着嚣张的步伐往前,所到之处,周围的怪物被无形的力量给操控,停下攻击的动作,迷茫地在原地徘徊,而后被少女一个响指炸成血花。   他们一前一后地走在通道的最中央,四面八方是数不尽的异种的尸体,血液汇聚成粘稠的河流,在他们的身后留下一串鲜红的脚印。   暗红的光在青年的面容上映开深深浅浅的痕迹,他的睫毛仿佛也洇着层秾丽的血色,池殊的视线扫过那一双双异种的眼睛,投向尽头阴影下的深红,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   一切似乎太过顺利了。   没有花太多的时间,他们已然侵入负八十一层的最深处,这里热得像一座巨大的反应炉,池殊已经脱掉了外套,上身只穿着单薄的白色短袖,汗水从他的额角沁出,无声滑过被红光映得妖异如血的脸颊。   他的脚下不知何时多出了一道影子。   暗红色的轮廓紧紧贴在青年影子的旁边,被拉折得扭曲、狭长,姿势仿佛要将人整个强硬地圈入怀中,意识到的瞬间,池殊的心脏狠狠一跳。   有什么东西在后面跟着他。   他裸露的后颈一阵发麻,汗水浸湿单薄的衣料,勾勒出脊柱与后腰的轮廓。池殊注视着走在前面的三道身影,克制下回头的欲望,眸光缓缓扫过脚边多出的那条人影。   青年走得不快,前面的莉莉丝有些不耐烦了,回过头:“怎么这么慢?你是来下副本的还是来观光的?”   他们的视线短暂地交汇瞬息。   池殊:“我马上来。”   他加快几步走到莉莉丝旁边,心下掠过一抹困惑。   她没有看到自己身后的那个“人”吗?   池殊低头去看自己的影子,那道多出来的身影竟然已经消失了,他回过头,来时的方向已经变成一个暗红色的点,遍布异种尸体的通道在红光下显得阴森而诡谲。   有什么东西碰了一下他的手。   那触感冰冷怪异,犹如蛇皮贴上光裸的手背,池殊下意识伸手去捉,但却扑了个空。   墙壁矗立在那里,发出无声的嘲笑。   “怎么了?”莉莉丝问。   池殊:“我身边有东西。”   他的声音引起了最前面两人的注意,三人警觉起来,脚步放轻后,整个通道倏然陷入诡异的寂静,过了将近半分钟,池殊感觉一阵毛骨悚然的凉意从后颈袭来。   有东西在他的身后吹了口气。   阴冷的气息顺着青年汗湿的后颈滑入领口,令他不自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回头去看,通道上仍旧空无一人。   最前面的陈延眯了眯眼,视线的尽头,他隐约看到一道黑色的人影,在这片被红光充斥的空间内,显得格外突兀与诡异。   “那里。”他出声提醒。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那道影子给吸引,几乎是瞬息的功夫,人影离他们的距离便缩短了一半,那处的红光也随之消失,仿佛被某种恐怖的力量给吞没。   那种熟悉的被窥伺的感觉又来了。   池殊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低头,在他的脚下,此时此刻竟有三条影子。   肩膀一沉,两只手分别搭在他的身上,冷意顺着那处皮肤侵入身体,余光里,他看到了苍白如死尸的指尖。   青年僵硬地转过头。   他对上了两张一模一样的脸。   重叠的、阴冷沙哑的男声环绕在池殊的耳边,宛如吐信的毒蛇舔舐过耳膜。   “你为什么只看他,不看‘我们’?” 第165章   男人面庞冷峻锋利, 是带着强烈非人感的俊美,即使是在这样高的温度下,接触他的掌心也干燥而冰冷, 漆黑的眼眸如深渊般幽邃,此刻正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   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如同铁钳桎梏住他的行动, 与此同时,一双游走的手从他的后颈环过来, 背后之人发出一声低沉的冷笑。   那笑声贴着他敏感的耳根, 激起一阵头皮发麻的冷。   怎么还有……   池殊呼吸微窒。   此时此刻, 青年的脚下,黑影绰绰,属于他自己的那道暗红色的影子几乎完全被吞噬, 无数的手指探上他的身体, 柔软的布料被捏出褶皱, 那一刻, 交叠喑哑的男声在池殊的耳边盘旋,含着毫不掩饰的贪婪与占有:   “好了, 现在他是属于‘我们’的了。”   池殊试图求助,但刚发出一个音节, 微张的唇便被手掌蒙住, 尽管如此, 前面的三人还是觉察到了异样,转过身来看他。   等等, 那他现在的样子岂不是会被……   这个念头闪过的瞬间, 池殊的大脑一片空白,他突然有些后悔刚才发出声音了,然而, 那几人的神色没有丝毫异样,就仿佛他们看不见那些在自己身旁环伺的男人似的。   “你还好吗?”   打量着青年泛着薄红的面容,陈延只当对方是因为热的,汗珠从他的额角、鼻尖渗出,将睫毛都晕得染上水渍,青年盯着他,张了张格外红润的唇,像是想说什么,但在发出声音前,用力摇头。   池殊汗湿的发丝粘在面颊与后颈,他茶色的眼眸在红色的光晕下显出酒液般迷离的色泽,如果凑得极近,才能意识到他此刻的肩膀正细微发着抖,宽松的衣衫下,也有奇怪的阴影隆起。   “这里确实太热了。”路宴久耸耸肩,“这一路过来我们都没看到那只超危级异种的影子,说不定它已经跑到楼上去了。”   莉莉丝扯了下唇角,冷哼:“那我们岂不是白跑一趟。”   陈延:“再找十分钟吧,没有的话,就到上一层。”   三人交流的时候,池殊正在忍受陌生异样的触碰,他感到对方的下巴搁在自己的肩头,一根暗红色的触手沿着右侧的锁骨滑下来,卷起的尾端拂过他的胸膛,即使隔着衣料,那种奇怪的感觉还是令池殊忍不住绷紧了唇。   “你想‘我们’被他们看见吗?”   男人低沉的声音环绕在他的耳畔,对方明明缀在他的背后,但池殊感到自己下巴被身前一只无形的手给托起,下一刻,波动的空气中浮现出男人面容的轮廓,银白的发丝下,那对狭长的眼睛微微眯着,蛇瞳凝成一线。   这个副本里没有了来自系统的监视,对方的动作愈发肆意而大胆,堪称赤裸裸的调情。   池殊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只能发出气音:“……我们需要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谈谈。”   “错了,是你,而不是我,”[诡兆]好整以暇地打量着这个人类隐忍的面容,“我不介意有更多的围观者,而你不行。”   池殊和他对视两秒,想到了一个办法。   “是吗?”青年勾起唇角,仿佛毫不顾忌地摊开手臂,仍由自己的衣衫被蹂躏得皱皱巴巴。   他挑起眉梢,语调缓慢,含着些潮湿的哑:“既然你不介意我的身体被更多人看到的话,那我好像也没什么办法。”   池殊作势就欲喊人,在发出声音之前,被面色阴冷的诡兆捂住了唇。   青年柔软的唇瓣贴上他的掌心,伴着徐徐呼出的湿热的气息,男人的眼眸愈发深邃,感到一阵莫名其妙的焦躁在体内腾升。   如果让他的这个样子被那些人看到……   他们也会升起和自己一样的欲望吗?   这个念头犹如肆意蔓延的病毒般沿着他的神经蹿遍体内,扎根进骨血,诡兆的视线冷冷扫了眼这个空间内的其余三个人类,下一秒,更多暗红的触手从青年的脚下喷涌而出。   它们如同猩红的瀑布,或是古树盘亘磅礴的根系,瞬息便将最中央的池殊吞没,空间被拉开一条黑色的巨口,伸出的触手毫不留情地将人拽了进去。   池殊消失后,没过几秒,莉莉丝觉察到了什么,在原地转了一圈,皱眉:“他人呢?”   空荡的长廊上,青年的身影不知何时消失了。   死寂冰冷的气息无声弥漫。   “他就在附近。”陈延冷声道。   路宴久:“你怎么知道?”   “我跟他的身份是绑定的,我不能离他太远。”陈延的视线扫了眼左上角,像是在查看什么,“他就在我们周围十米内。”   这话一出,三人的神色愈发凝重。   他们脚下的通道是单行的,四面全封闭,根本没有任何能藏人的地方,总不可能是被埋在墙壁后面了吧……   *   池殊能够清晰地看见走廊上三人寻找自己的模样,以及听见他们的声音,但此刻的自己与他们隔了一层透明的膜,他仿佛身处于一个异空间之内,任何画面、声响,都无法被外面的人感知。   而在他的面前,是一座巨型的培养基地。   这里培养的都是同一种东西。   被暴力打碎的玻璃器皿中,乳白的营养液已经干涸,扯断的软管散了一地,犹如交织的巨蟒,闪烁的红灯下,所有仪器的显示屏上都跳出刺目的最高级警报,暗红色的触手盘亘在天花板、墙壁上,黏腻地蠕动,使这里看上去宛如怪物的巢穴。   一只只湿润的眼睛从触手间张开,血色阴冷的虹膜,类兽的竖瞳,犹如掠食者般打量着最中央的青年。   池殊头皮发麻。   最大的培养仓内,是好几个一模一样的男人。   苍白修长的躯体,棱角分明的冷峻面容,银色的发丝带着金属般尖锐的质感,漆黑的眼眸宛如深渊,视线从四面八方扫射过来,落在池殊的身上。   除了这些外,培养基里还有一些蠕动的血肉,它们似乎是尚未长成的幼体,伸出的触足打碎了容器,在地上缓慢地爬动。   其中一块来的池殊的脚边,在他不敢置信的注视下,身出类人的四肢和脑袋,撕裂的血肉发出怪异的咕叽声,而后以一种恐怖的速度不断拉长、变大,手指和五官开始变得精细,猩红的皮肤表面犹如绽开的花朵般裂开,露出其下惨白如纸的皮肤。   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不断地剥蚀下那些丑陋的血肉,雕琢出人类独有的器官与身躯,血肉的眼窝变得深邃、鼻梁开始挺拔、薄唇浮现轮廓……当最后一块红色的皮肤撕下,男人银白的发丝垂落及颈,他站在青年的面前,借助身高的优势,垂眸盯着他。   池殊:“你……”   他刚吐出一个音节,空间内盘亘的触手仿佛接受到了某种信号,齐齐朝他奔涌而来。   暗红色的肢体交缠重叠,宛如猩红的巨浪,携着势不可挡的恐怖的气息,就欲毫不留情地将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类给吞没——   池殊听见了无数混乱低沉的呓语。   它们毫不掩饰地诉说着对他的渴望、占有,强烈疯狂的情绪几乎吞噬他的意识,就在他即将被淹没的前一瞬,一道无形强大的力量挡在青年的身前,宛如黑洞一般,将触手、呓语、以及诡兆的分身给吞没殆尽。   池殊的脊背抵着冰冷的空气膜,终于获得了片刻喘息的时间。   暗红的触手被迫缩到空间的角落,残碎的血肉重新涌聚,诡兆的身形浮现在房间的另一头,发出一声低沉的嗤笑:   “你终于出现了,我的同类,或者,我该叫那个人类给你取的名字……余渊。”   庞大怪异的影子在地板上涌动,诡兆道:“你已经吞噬了四个分身,现在的我不是你的对手,我也不太想和你对上,不过么,在这之前——”   不知何时绕到池殊身后的影子陡然窜出,化作一双手环住青年温热的脖颈,他亲昵地将下巴抵在对方的颈窝,眯起的眼眸挑衅似地盯着余渊。   池殊感到毒蛇般寒凉的指尖挠过他的下巴。   男人的唇沿着他的耳垂徐徐往下游走,停在脉搏跳动的位置,留下一串细密而危险的吻,看着这一幕,余渊陡然冷下了眼。   “别碰他。”   漆黑的触手随着他的声音一道朝诡兆袭来。   “哈,我以为你不介意向我们分享他的。”他说,“真小气。”   他的身体难以抵挡下来自对方猛烈的攻击,力量源源不断地被余渊吞噬,很快就虚化得只剩下半透明的人形。   压着池殊肩头的力道却更沉了些,仿佛要将自己融入这个人类的骨血,和他永不分离。   男人苍白的大手掰过青年的下巴,在他挣脱之前,冰凉的唇瓣印上池殊的脸颊,啄过唇角,发出一声喑哑暧昧的笑:   “那就再见了,我的创造者。”   ……   最后的尾音消融于空气,贴着他脊背的身躯消失了,四面八方的暗红触手也随之消散,宛如融化的血,留下一滩滩黏腻的猩红痕迹。   脸颊奇怪的触感还未消散,池殊下意识摸了一下被他亲吻的位置。   空间内,只剩下他和余渊两人。   在吞噬掉诡兆后,池殊能感受到对方的气息更加强大凝实了一些,但因为怪物学会了收敛,犹如平静的海面,底下却涌动着恐怖澎湃的漩涡与暗流。   还没等他开口,那人便主动往前一步,空间扭曲,遥远的距离瞬间被拉得近在咫尺,高大的影子笼罩在他的头上,那双暗沉的眼眸静静注视着他。   对视的瞬间,池殊意识到了什么。   “你恢复记忆了?”   “一部分。”   哪一部分?   没等池殊问出口,他听到那人用低沉的、缓慢的语调吐出他的名字。   短短两个音节,却被对方念得仿佛一句在胸口徘徊数千遍的情话。   时间仿佛凝滞。池殊眨了下眼。   余渊一点点矮下身形,让自己的视线和他平视:“我不会再离开你了。”   男人朝他逼近,直到完全将青年的身体给困住,他仿佛一只俯首的大型猛兽,心甘情愿将颈圈锁链的另一端交付到对方的手心。   池殊放缓了呼吸。   那双深紫色的眼眸正倒映出他的影子。   和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不一样,那只怪物收敛下一身的尖刺与锋利的爪牙,仿佛知道他们悬殊的实力差距会让他在不经意间伤害到这个人类,他的姿态甚至是驯服的、小心翼翼的。   余渊伸出手,指腹滑过青年的脸颊——诡兆曾亲吻过那个位置——停留在唇角,将属于对方的气息给完全清除。   漆黑狭长的竖瞳盯着青年绯红色的唇。   与平静的动作截然相反的,怪物身下的影子已经遍布了整个空间,颤抖、叫嚣、蠕动,企图让他吞噬面前这个散发着美味气息的人类。   余渊问:   “我可以要奖励吗?” 第166章   当青年的手指主动拉上他领口的一瞬间, 余渊的眼眸愈发晦暗与深邃。   他的视线无声滑过那人微弯的眼尾,上翘的唇角,他鸦色的发丝衬着格外苍白的颈, 看上去脆弱得仿佛一只手就能扼住。   池殊发出一声低笑。   他的唇瓣与对方的若即若离,却并不触上, 清浅的呼吸宛如一味诱人的鸩毒,此时此刻, 比起散发着恐怖气息的怪物, 他看上去更像深渊中引人坠落的恶魔。   “先告诉我, 你记起了什么。”   他的口吻不疾不徐,仿佛浑然不觉自己现下的举动会给对方带来怎样抓心挠肺的痒,在余渊凑过来之前, 他往后挪了几分, 扯住他襟口的手向下用力, 以示警告。   “让我满意的话, 我可以奖励你。”   短暂的对视。   “我看到我离开你了。”   一根触手缓缓缠上池殊的手腕,贴上他的掌心, 变作漆黑修长的手指,嵌入他的指缝。   “在这之前, 你让我写下你的名字, 和我去游乐园, 看电影,在夜晚爬山, 去城市最高的楼顶……我们在更早前也见过, 对吗。”   见池殊不答,余渊又道:“等我找回最后一块碎片,我的记忆就能拼好, 我会记起来的。”   青年笑了一下。   很轻很浅的一下,唇角的弧度像是羽毛挠过人的心尖,他拽着对方的领子,将人往自己的方向带近,微微侧头,触上怪物冰冷的唇,   感到他扑在自己脸上的气息,余渊喉结滚动。   “呼吸。”   池殊说。   他可不想被能够一直闭气的对方亲到窒息。   于是耳边传来了另一道呼吸声。   学着他的频率,缓慢地,一下又一下,与胸腔后心跳的节拍重合。   池殊掰过余渊的下巴,舌尖毫不费力地撬开对方的牙缝,长驱直入。   亲吻的时候,青年的睫毛垂得很低,大半眼眸都被遮掩,阴影晕深茶色的虹膜,他喜欢在这方面占据主动权,气息始终绵长而平稳,但不再像平日那般清冷而浅,而是随着升高的体温变得微烫,在过分黏腻的空气里,裹挟着雾一样的水汽。   有了之前亲吻的经验,余渊这次回应得很迅速,他的舌头抵过青年敏感的上颚,口腔内湿润的软肉,漫长的交缠间,他学会了在人类的呼吸变得急促前见好就收,否则等待他的是下颌处收紧的力道。   唇舌的吮吸带来暧昧潮湿的水声。   他感到自己的胸膛发痒,克制不住地抓紧青年修长舒张的手指,像缠住猎物的蛇一样绞紧,仿佛这样就能让面前的这个人完完全全地属于自己。   空气像一锅放在火上烤的水,缓慢升温,变烫,热意透过他们相交的部位传遍身体,池殊的眼中浮动着水雾,扣着对方下巴的手从下颌骨游到脸颊,亲吻换气的间隙,他将余渊的脸往后挪开,嘴唇麻得仿佛不属于自己。   两人之间勾扯出一条纤长的银丝。   池殊探出舌尖,在湿润的唇面上舔了舔,露出白色的齿列,在这样的氛围下,这个动作显得格外情.色,带着勾引的味道。   觉察到余渊还想凑过来的意图,他用食指抵住他的唇,横在他们相触的唇间,拇指与中指压在他的脸侧,指尖撬开尖利的牙齿,缓慢地长驱而入。   青年的手指纤长而灵活,探入之后,和对方的舌头与口腔交缠,沿着舌根一寸寸滑下,因为太过深入,即使余渊刻意收敛牙齿,池殊的指根还是被压出深深的红痕,他印在手背凸起的骨节上,宛如一个撕咬的吻痕。   当池殊将手指伸出的时候,银丝沿着他的食指流下,闪着令人面红耳赤的水光,仿佛它的主人进行最后的挽留。   对上余渊并未餍足的眼睛,池殊思索了零点几秒,侧头又吻了上去。   他强制那人学会换气,这样的接吻才更持久,韵味也更长。   池殊柔软的舌尖不紧不慢地扫过余渊的犬齿,那本是野兽用以撕咬猎物的獠牙,此刻以乖顺的姿态把它们收好,他遏制下怪物掠夺的本能,用这个人类更喜欢的方式来回应他,只是不时会挑衅地与对方争夺接吻中的掌控权,牙齿划破唇肉,淡淡的血腥味在唇舌间蔓延。   过分漫长的接吻令两人之间的氧气变得稀薄,池殊的眼圈浮起生理性的红,配上那上挑的眼尾,带着几分艳色的俊美。   分开后,他的唇已经肿了。   “先到这里吧。”池殊的嗓音染着与平日不同的哑,潮热含混,尚未从这场漫长的接吻中恢复惯常的冷淡。   他到底还是抵不住来自余渊的直勾勾而炽烫的视线,补充道:“下一次。”   “下一次?”他用低沉喑哑的嗓音重复了一遍,“那是什么时候?”   池殊:“……看我心情。”   “只要你高兴?”余渊问。   池殊的视线游离一瞬。   “嗯。”   “那我把最后一块碎片找回来,你会高兴吗?”   说这话的时候,他暗紫色的眼睛沉沉盯着他,仿佛不愿错过对方脸上分毫的反应,过了半晌,池殊才答:“会的。”   他以为自己说谎的技术已经入火纯青,任何谎言都能在他的手下被灵巧地编织,以最真诚的姿态毫无破绽地吐出,但刚刚那一瞬,他忽然希望面前的这个人看破他在撒谎。   最终还是理智占了上风。   他道:“等你找回最后的记忆,就来找我。”   “或许你可以亲眼见证这一切。”余渊说。   他迫切地渴望得到来自人类的“奖励”。   “我能感应到[烬灭]在哪里,这个副本对我的约束很小,我可以直接带你过去。”   池殊:“要多久?”   “眨眼的时间。”   池殊并未对这个答案感到意外,只是轻轻笑了笑。   “听起来不错。”他缓缓,“这样就可以保证,你恢复记忆后见到的第一个人,是我。”   *   余渊说得没错,只是眨眼的时间。   他从东区异种研究所的最底层来到了西区某个巢穴的深处,在这里,他看到了一些人,玩家,熟悉的面孔,也有陌生的。   聚集在这里的应该都是第三世界的成员。   他们多数人意外地看着这个不速之客,以及青年旁边散发着与[烬灭]如出一辙恐怖气息的男人。   他的存在强烈到无法忽视,像是一个无情吞噬掉一切的黑洞,却又宛如青年身后的一道影子,沉默地藏匿于他的脚下,用冰冷的目光窥伺,杀死每一个企图危害他的生物。   下一刻,他们便被无形的力量强行隔绝,巢穴内,只余下对峙的余渊与烬灭,以及前者身旁的池殊。   这场交手甚至称不上战斗,只是单方面的吞噬,悬殊的实力差距下,烬灭化作虚影彻底消失,空气一时凝固。   融合了所有神格的余渊恢复了最初的力量,他站立在原地,许久都没有动作,只是气质愈发冰冷与危险,男人的眼睛藏在阴影之下,让池殊无法看清。   对方现在应该在接收记忆。池殊想。   他的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周围。   这里被称为巢穴根本不过分。   漆黑如同工业管道般粗大的触手在圆顶盘亘,它们是活着的,身躯犹如沉睡的巨兽般起伏,遍布的吸盘如同一只只眼睛,像下方的人类投来阴冷而恶意的视线。   过了将近一分钟,银发的男人缓缓抬起头,危险深黑的竖瞳盯着对面的青年,好似在识别他的面孔。   良久,他用一种沙哑、艰涩的语调试探地叫了一声对方的名字。   他都记起来了。   破碎的记忆碎片在那一刻拼合,迷雾拨开,完整的镜面上,他看到了年少时的池殊——在深冬只穿着单薄衣衫的少年瘦骨嶙峋,被从水里捞上后,发丝乃至睫毛都结着苍白的冰霜,终于,那颗停摆的心脏开始缓慢跳动,微弱,纤细,却昭示着一个坚韧而不屈的生命,当少年睁开眼的那一刻,这世上没有任何一种色彩能比过他的眼睛。   他的心脏每跳一下,无形钟面上的指针就会往后拨下一格,怪物用他的触手圈住少年的手腕,时间流逝,他们的相交的手却从未分开,他们以为会这样一直下去,直到少年十六岁的那个生日。   暴雨倾盆。   心脏停止了跳动,被以一种残忍的手段取出,有关少年的一切都被剥离,之后的记忆则无序而混乱,但始终是乏善可陈的单调与索然。   巨大的白色的收容仓,白色的研究员,冰冷的实验仪器,复杂的数据,模糊的人声……他选择性地将其中最痛苦的一部分记忆给遗忘,就像人脑在巨大创伤过后启动的自我保护机制,记忆被截断了一部分,迷茫的黑暗后,又被下一段给接上。   那段记忆他早就看过,但怪物还是视若珍宝地、小心地又看了一遍。   再次重逢时,少年已经完全褪下了稚气的面容,变成高挑的青年,五官长开,拥有着颇具迷惑性的优越皮相,但眉宇间始终萦绕的冷淡却总让人感到难以接近,但只要他想,他可以和任何一个成为朋友。   那张脸与面前之人的重合了。   “都想起来了?”池殊问。   “都想起来了。”   他说出这话后,青年很短暂地、很轻的笑了笑,笑容中没有重逢的喜悦,那双眼睛是冷的,好像春天到来后尚未来得及融化的雪,让余渊感到一种没由来的陌生。   下一秒,池殊主动抱住了他。   当人类的体温贴上他胸膛的一瞬间,怪物的大脑空白了一瞬。   池殊将脸颊贴在他左胸口的位置,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我很高兴。”   他微微阖眸,听着来自那人胸腔后一下又一下平稳的心跳,过了片刻,慢慢松开了对方。   “要和我接吻吗?”池殊问。   他的语气很温柔,配上那张俊美含笑的面容,足够扮演任何人梦中完美的情人,余渊下意识点头,紧接着,他就被对方拽着领子拉了下来。   池殊的动作是与口吻截然相反的强硬,他的手指冷得失却温度,但依旧平稳,呼吸温和而浅,交缠时空气中响起水声,从外人来看,就像是一对寻常的情侣在旁若无人地拥吻。   他托着余渊的下颌,眸光专注而缠绵,主动加深这个吻,捅入对方胸口的匕首也随之深入。   除了坚硬的膈膜与血肉以外,没有任何阻碍,他的刀尖像獠牙一样咬上余渊的心脏,而后毫不留情地插得更深。   余渊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青年捧着他的脸,似乎试图将舌头从他的口腔退出,却在下一秒,对方的唇疾风骤雨般贴了过来,犹如一条缠住猎物后死也不放手的毒蛇,与他抵死缠绵。   冰冷的气息交缠。   鲜红的血从匕首与胸腔交合的位置无声溢出,湿润黏腻,他的血明明是冷的,却烫得池殊险些握不住刀柄。   池殊停顿片刻,继续将这个吻加深。 第167章   ——您成功了, 池先生。   ——研究完美结束,我们也获得了大量详实的第一手资料,这是一个巨大的突破, 您证明了之前向我们提出的那些理论。希望接下来我们的合作依旧愉快。   ——我们曾经尝试了很多种办法,也没能将这团能量体给彻底清除, 是您的观点给予了我们灵感——只有当那个能量体彻底放弃求生的意识,我们才有可能杀死他。   ——在刚刚那一刻, 它的情感波动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峰值, 这种情感比愤怒与憎恶更强烈, 是一种很奇妙而美丽的波形,我们确信它爱上您了,比过去的任何一次实验都要爱您, 而在您亲手“杀死”它后, 它的求生意志已经趋于零点。它最脆弱的【心脏】被彻底摧毁, 只要您将封印在【容器】内的本体交付给我们, 我们绝对有办法完全抹杀它。   ——我们已经建立了远程传输接口,坐标在刚才发给您了, 您只需要过去,在输入正确指令后, 把【容器】放置在上面就可以。   ——……   ——池先生?   “我在听。”青年的声音缓缓响起, 仿佛刚才才找回自己遗失的声音似的。   他被鲜血染红的右手已经光洁如初, 但仍紧紧握着冰冷的刀柄,另一头连接的余渊已经消失了——准确来说, 他的本体化作能量粒子完全储存在了他手上的【容器】中, 暂时陷入了休眠状态。   那个世界的人迫不及待地想要从他的手中取走【容器】,将这个带有巨大隐患的能量体彻底消灭。   这是自己计划中的一环。池殊冷静地想。   在刚刚来到[烬灭]的巢穴后,他在聚集的玩家间看到了温千华的身影, 对方将手指抵在侧颈,用指尖颤动的频率和腕表的反光朝他传递信息:   【武器已经就位。】   【最后一步,你。】   是的,最后一步要由他来走。   也只能由他来走。   这是位格计划中未完全揭晓的那一部分。   温千华对上个副本动了手脚,提前将这部分藏在了他的记忆优盘中,在池殊接受记忆的时候同样获得了这段信息。   他们所研制的武器必须对那个世界具有强大的威胁性,正因如此,爆发时所需的能量也是极为恐怖的,必须在十万分之一秒内将巨大的能量输入对接口,就目前而言,他们暂时还没有找到能短时间提供这种能量的办法。   毕竟两年的时间,实在太紧迫了。   于是他们自然而然地想到余渊,那团不属于他们这个世界的能量体。   他是引/爆/装/置的核心。   当然,这一过程只需要余渊的能量,他的意识和情感可以继续保留,温千华特地向他强调了这一点。   在他们的计划中,由池殊假装配合研究员,刺穿心脏后,用他们给予的装置将对方捕获,然后再带着【容器】前往武器所在的坐标,由此来威胁他们。   在那个世界给地球下【锚】之前,除了监控,他们无法在异渊游戏之外真正干扰人类的行为。   下一步,池殊需要离开异渊游戏,回到现实。   他扫了一眼研究员给他发送的坐标,点点头,表示了解,没等开始行动,背后忽然传来脚步声。   ……这片空间正处于研究员的管控之下,他们具有最高权限,怎么可能会有人进来?!   池殊连忙回头,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青年高挑清瘦的身形在他的视野里逐渐清晰。   他穿着白衬衫,第一颗扣子不规矩地开着,黑色的风衣随意披在肩上,腰带散漫地垂着,他单手插兜,正不急不缓地朝池殊走来。   来人在离他五步左右的距离停下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池殊忍不住问。   温千华俊美的面容上含着些温和的笑,他的神情一如既往,琥珀色的眼眸望着他,让人看不出半分虚假或伪饰。但那一刻,池殊感到一种怪异的陌生感。   他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朝池殊伸出了一只手。   一只苍白而干净的手。   “来,小池,把它给我。”   池殊下意识攥紧了指间散发着银光的匕首。   它很冷,在他手中握了这么久,依旧没有丝毫温度,粗糙的蛇形花纹硌着他的掌心,池殊的脊背无声出了一层冷汗。   “你是怎么进来的?”他问。   温千华微笑地看他,他似乎并不急迫拿到容器,态度游刃有余得如同一位布局已久的猎手:“当然是有权限,所以走进来了。”   池殊抿紧了唇。   刺痛感袭来,浓郁的血腥味在唇齿间蔓延。   这个时候他要是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就是真的傻子。   他做了个深呼吸,抬起头,目光环绕过这座巨大的巢穴,他的视线穿透空气,直指虚空的另一端,发出冰冷的质问:   “你们不信任我?不是说好了我会把容器交付给你们的吗?又找他过来是怎么回事?”   池殊克制下尾音的颤抖,此时此刻,他几乎已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心底仍有一个不甘的声音在回荡,理智被短暂地战胜,这些话几乎脱口而出。   他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恐慌。   温千华怎么可能背叛他?   漫长的沉默间,池殊的心已经彻底冷了下来,他感到身体发僵,感知麻木,一切都像幻觉般离他远去,唯有掌心攥着的容器是真实的。   ——告诉他吧,我们的合作者。   研究员说话后,温千华发出一个带笑的气音,不疾不徐的嗓音在池殊的耳边响起:   “好吧,小池,该从哪里说起呢?呵,那就从头跟你讲讲吧。在位格计划刚开始,我和安时镜确实按照计划那么做了,病毒成功盗取了他们的科技树,我们找了人,开始进行研究,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发现,要想在短短两年之内,造出足够威胁那个世界的武器简直是天方夜谭。”   “那时我才意识到,当初制定计划的我们简直天真得可笑。我们都是各自领域的天才,平常人花一辈子都无法解开的难题,在天才眼中只够消磨一下午的时光。我们总是以为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做不到的事,心高气傲,以为自己无所不能,甚至能够拯救世界……”   温千华忍不住笑起来,他往前走了一步,目光直直望进池殊的眼睛。   此时此刻的他,就宛如一个疯子。   “我要告诉你,我们错了。我们花费了一年半的时间,你知道项目的研究进度是多少吗?百分之十点七五,哈,从发现核裂变到造出原子弹只用了六年的时间,而我们与那个世界上千年的差距就像石器时代与现代科技的差距一样悬殊,小池,你当然是天才,但即使是天才,也无法用两年弥补如此巨大的鸿沟,这只有神能做到,而你我都相信,这世上不可能有上帝。”   池殊忍不住倒退了半步。   “所以你就选择和他们合作?”   “我跟你可不一样。”温千华口吻温和,眸中却无半分温度,“你相信善意、爱,相信这世界还没有烂到不可挽救的地步,总有人值得拯救,值得拥有更好的明天。而我对这个世界从没抱有过什么期待。”   “这世界早已无趣得令人厌倦了,我才不想要当什么救世主,更何况,也没人有能力能救他们。”   “真精彩啊,小池,我从没看到过你这样的眼神,警惕,憎恶,哦,还有恶心,你从来都不会对我露出这种表情的。我们对人类抱有的理念是截然相反的,不管过去的我们是如何契合、相称,最终注定会走向不同的路。”   池殊的指尖深深嵌入掌心,他的神经已经麻木到感受不到疼痛与冷热。半晌,青年肩膀颤抖,一字一句艰难道:   “温千华,我们认识十五年了。你说我可以永远相信你……这是你亲口说的,你说我们可以一直——”   温千华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   “人是会变的。你要不要看看,在地下研究所的三年把你变成了什么样?而我呢?你以为我只在异渊里呆了两年吗?进入副本后时间的流速会变快,这些年,我已经下了不知多少个副本了,当第一次感到绝望的时候,人是有力量去抗争的,但如果他遇到一千次一万次的绝望,又发现绝望的背后是一座无可撼动的大山的话,你也会做出和我一样的选择的。”   “别用你的那套来擅自揣测我。”池殊冷冷道。   半晌,他忍不住笑出声来。   “行,就当我看走眼了。他们呢?他们给你许下了什么好处?你能在人类被殖民后统领他们?这就是你的梦想吗?”   温千华淡淡道:“这个确实听上去不错,当做游戏的话可以玩一会儿,但很快我就会失去兴趣。除此之外,我还向他们要了一样东西。”   池殊盯着他,浑身发冷:“……是什么?”   “你啊。”   他呼吸一窒。   “亲爱的小池,在这世上也就只有你能让我感到有趣了。”   温千华维持着朝他伸出手的姿势,一步步朝池殊靠近:“来吧,把它给我,我可以保证不伤害你,哦,还有你认为的那些同伴。”   池殊转头就跑。   看着青年的背影,温千华说:“怎么,你以为你逃得掉吗?”   下一刻,整个空间变成了全封闭的容器,无数金色的锁链从四面八方朝底下的青年袭去,瞬间缠上他的身体,他的手脚被束缚,巨力压在他的脊背上,令他的腰被迫弯下一截,模糊的视野里,他看到一双黑色的皮鞋。   温千华很有耐心地掰开池殊的手指,把容器取出,寒凉的指尖托起青年的下巴,在对方冰冷的注视之下,弯唇一笑:“这才对嘛,小池。”   他轻柔地拨开对方额前汗湿的发丝,让那张俊美的面容完全展露出来,与此截然相反的,是锁链缚住他的力道又紧了些。   温千华露出些苦恼的神色:“你这么讨厌我,让我很难过啊。这样吧,等回去我就给你打记忆针,把我们之间的一切不愉快都抹除,再给我们安排一个新的身份,你喜欢什么?魔术师?音乐家?作家?……”   池殊毫无征兆地笑了起来。   他肩膀微微颤抖,金色的锁链随之抖动,浅茶色的眼睛带着霜雪般的冷意:   “温千华,你别忘了,这个游戏有百分之六十的核心代码是我写的,作为程序员,给自己开几个后门再正常不过了吧。”   “你以为我刚刚问你那么多问题是真的想知道答案吗?你以为我会猜不到吗?……哈,我过去以为自己很了解你,现在才发现,原来我一直都在自以为是。”   池殊抬起头,扯唇勾出一个冷漠的笑来:“感谢温先生刚才这么耐心地回答我的问题,给了我足够的时间。”   温千华唇角的弧度一点点放下。   下一刻,青年的身形化作无数淡蓝色的代码,锁链陡然收紧,却迟了一步,人形的代码被迅速打散,变成闪烁着荧光的蝴蝶在空间内飞舞,美得仿佛只发生在幻梦中。   站在其间,温千华缓缓道:   “还是被你逃掉了啊,小池。”   ——他逃去哪里了?   虚空中,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声音问。   “没听他说吗?他开了后门,代码随机有无数种可能,逃去哪里,我怎么知道?”   ——注意你的态度,合作者。他很有可能威胁到我们的计划,一旦其中的环节出了错,你就无法得到我们应允的好处了。   “好处?”温千华笑了笑,“好吧,我是有办法能锁定他的位置的,他现在一定还在异渊的某个角落,不过么,由于他也是管理员,有着和我一样的高级权限,想要彻底困住他,需要一些时间……”   ——等等,在这之前,把【容器】先交给我们。   “不行。”   ——你说什么?   “别那么激动嘛,我的意思,是我现在暂时还不能给你们。”他弯眼道,“我疑心比较重,在事情完全确定之前,是不能将唯一的筹码交出去的,谁知道你们会不会反水呢?”   ——呵,我们当然不会……好吧,你说说,你想等什么时候?   “在你们给地球下【锚】后。”   “锚”是那个世界用来远程控制殖民地星球的一种手段,它能连接星球上居民的意识网,从而达到监测、控制,乃至强行改变思想的目的。   说出这个要求后,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他们同意了。   把玩着手中银白色的匕首,温千华发出一声低笑,将它别在了腰间。   “下一步,我需要进入你们监测异渊的总控室,找到他。” 第168章   【指令正确。虹膜识别正确。】   【管理员权限已激活。】   【ID:1。】   【欢迎回来, cccs。】   【世界正在您的掌心转动,一切为您诞生,为您献上。】   ……   【「墙」已构建。】   【虚拟画面已投射。】   【反监察系统启动中。当前被破解概率:13.5%。】   【玩家用户名:安时镜, 莉莉丝,路宴久, 陈延,……已加入当前副本。】   【您的下一步指令是?】   ……   一片混沌的空间中陆陆续续浮现出数十道人影, 进入之后, 导航系统自动指引, 他们的视线不约而同地投向空间另一端的青年。   混沌的灰在他的周遭自动分开,他仿佛是这个虚无世界内唯一的亮色,当他坐下时, 原本空无一物的混沌间出现了一把椅子, 白色的高墙平地而起, 瞬息便构建出一座宫殿般的穹顶, 彩色的光芒穿透百叶窗,犹如美丽的缎带。   这一切像奇迹一样在玩家们的眼前施展, 不禁让人联想到一个词:造物。   他们脚下混乱的雾气迅速被拨开,仿佛正踩在一块透明的玻璃上, 底下, 是熟悉的居民楼, 规划整齐的城市像经纬网一样铺展,汽车与行人在笔直的马路上穿行, 他们小得如同一群在绿洲中排队向前的蚂蚁, 太阳从另一侧斜射过来,血红的光芒将一切的镜面照得闪烁。   ——他们仿佛正站在整个地球的上空。   鸦发白肤的青年坐在椅子上,一手抵着额角, 发丝顺着他的动作往后滑落,左耳的耳钉闪烁着妖异冰冷的光。   他的视线静静注视着那些玩家,却又仿佛穿透了他们,凝望向虚空的另一头。   这里聚集的都是第三世界的成员。   池殊懒得费口舌,直接将信息通过转译接口输入他们的大脑,极高效率的传输下,不到三秒,在场的所有人都了解了事情的始末。   “你下一步想怎么做?”安时镜的声音打破了缄默。   池殊的视线淡淡地投来,而后扫过他们各异的脸庞,声音清晰地在每一个人的耳边回响:“和原定计划一样,你们全力协助我,回到现实世界。”   “但【容器】不是已经被夺走了吗?我们甚至连对抗那个世界的武器都没有,回到现实有什么用?”有人忍不住道。   听着他的话,青年像是感到倦怠似的,微微阖眸,长睫在淡青色的眼底投下蝴蝶般的暗影。   他的神色没有恼怒、谴责,甚至称得上温和,等那个人说完了,池殊才睁开眼,缓缓道:“嗯,说得对。还有谁和他抱有一样想法的,可以站出来,我喜欢诚实的人。”   于是有六个玩家也站了出来。   当他们出列后,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怎样堪称出格的举动,面上不由闪过惊诧。   青年修长的指尖穿过发丝,不紧不慢道:“我现在拥有这里的最高权限,就连你们虹膜收放的频率都能够感知,几位刚才的微表情骗不了我,犹疑、恐惧、不安,我理解,人之常情,但我现在需要的,是对我无条件的信任和服从。你们可以走了。”   他打了个响指,下一秒,七名玩家的眼神瞬间变得迷茫,一部分记忆被从他们的大脑抽离,七道身影化作闪烁的条码,瞬间消失在原地。   “好了,诸位。”   在四十三道目光的注视下,池殊站起身。   一张巨大的圆桌出现在他的身前,紧接着,所有人都感到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道,带着他们在圆桌前落座。   虚拟的蓝色光屏成环形凝聚,上面跃动着无数神秘而瑰丽的代码,它们倒映在每一个人的虹膜里,最终化作一行金色的字。   【位格计划】   “就让我们聊聊,之后的行动吧。”   ……   当主位上的青年向他们解释完毕,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震惊。   这无疑是一个大胆而疯狂的计划。   不,与其说是计划,不如说是场倾尽一切的豪赌。   任何环节出错,都会产生不可挽回的、毁灭性的后果。   即使计划成功,身处风暴最中心的人也不一定能全身而退……但那两个人应该早已做好了拥抱死亡的准备。   现在,他们别无选择。   短暂的死寂里,池殊的目光掠过视野的右上角。   管理员的虚拟主控屏幕上,正闪烁着红色的警告提示:   【「墙」正在遭受攻击。】   【模拟源路径已更换。】   【检测到未知信号,正在启动最高级别反控程序。】   【当前被破解概率:63.9%。】   那个数字还在上升,一个个代表警告的窗口在青年浅茶色的虹膜中掠过,猩红的感叹号格外扎眼。池殊的指尖抵着额角,表情从始至终都没有太大的波澜:   “倒计时快结束了。”他很轻地笑了一声,而后,将身子仰倒在椅面上,阖上眼眸。   “享受最后的宁静吧。”   ……   周围的一切陡然碎裂。   像是一颗自成世界的水晶球被从外面敲开,穹顶崩裂,墙体坍塌,脚下的玻璃化作千万碎片,每一片都倒映着象征着混沌的灰白,翻涌的雾气淹没了城市,吞没血红的太阳,犹如一只发狂的巨兽,让人联想到来临的末日。   场景重新构建,变成一片孤寂的荒原,铅灰色的天与干涸的地平线相连,远处传来隆隆的雷声,但很快,玩家们都意识到,那不是雷声,而是吼叫。   数不尽的怪物朝他们倾涌而来。   像是从天外落下的陨石,汇聚成一场庞大的怪物雨,融合了中式诡异异形,比荧幕上特效乱飞的大制作灾难片还要令人震撼。   在最高指令的控制下,它们的目标很明确——杀死这里的所有人。   被包围的玩家们迎了上去。   一时间,天赋与道具齐飞,怪物们扭曲的肢体被砍断又落下,红的黄的白的一块喷涌出来,像下着一场被生化污染的暴雨,这里瞬间变成了杀宰的屠戮场。   玩家们初时面对怪物的恐惧已然消失得一干二净,原始杀戮的本能被彻底激发出来,他们近乎麻木地挥动着手中的武器,袭向仿佛无穷无尽的怪物群,天地都被血染红,一轮红日正自地平线的尽头下落,另一半又从对面升起。   只有青年的周围是一片真空地带。   任何靠近他的怪物都会在他一个念头之下爆炸成血花,他慢悠悠地在这片充满厮杀与吼叫的荒原上走着,干净的衣衫让他看上去与这里格格不入,就连流到他鞋底的血液都会被无形的力量给阻挡,从上往下看,他就如同一块红黑画卷上的橡皮擦。   ……   池殊摸了摸左耳的耳钉。   “嘘,别吵。”   他用脑波跟藏匿于其中的那团意识交流。   对方还没有真正苏醒,只是凭着本能想要用精神的触手来触碰他,试图与他贴得更近。无形的触手抚摸过青年的脸颊,像是一片羽毛从那里擦过。   池殊的耳边传来模糊混乱的呓语。   他虽然听不懂,但也能从中感到不甘、愤怒、与谴责的情绪。   没有人被喜欢的人杀了一次后还能做到淡定。   更何况是兽性大于人性的怪物。   “安静。”他用意识说,“如果你还想让我带你出去的话。”   呓语消失了。   池殊想了想,觉得刚才的口气似乎有点重,迟来地补偿道:“睡一觉吧。等你醒来,就再也没有谁能把我们分开了。”   这是他面对怪物能说出的善意谎言的极限了。   池殊自己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活下来。   但至少在这之前,他会尽可能为更多的人铺好路。   异渊游戏里至今已经死了五百七十四万人了。   这个数目现在还在增长。   他们都在等着他行动。   他并非想当救世主,他是一个自私的人,在一切的开始,他只是想救下身边最亲密的人,却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既然事情都这样了,那他只能继续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一切。   ……   血肉飞舞,残肢堆积成一座座尸山,漫天的血色间,那一点冷色显得格格不入。   池殊盯着远处。   它开始只是一个模糊的像素点,他每眨一下眼,那个点就会靠近一些,最终变得完全清晰,停留在他身前的真空地带里。   一只蓝色的蝴蝶。   它扇动的翅膀上流动着荧蓝的代码洪流,纤细的触须是感应器,它小心地用触须碰了碰青年的脸颊,而后按特定的频率闪动了几下翅膀。   【跟。我。走。】   “终于来了。”池殊想。   蝴蝶转身就飞走了,它飞的速度很快,即使池殊拥有最高权限,也不得不把速度加到极致才能追赶上它。   他们的目的地是并未处于异渊监控之下的一处时空裂缝。   池殊将通过它来到现实,然后配合另一头的温千华,实行整个计划最后的、也最为关键的一步。   ——黑入那个世界的总控系统。   现在这个游戏正位于温千华的控制之下,池殊这边进行得很顺利,与现实世界的接口刚建立的那一刻,他便被巨大的力道给吸了出去,在他的背后,裂缝瞬间融合,像一滴水融于大海一样完美,荧蓝的蝴蝶扇了   几下翅膀,消失在空气里。   热浪扑面,当被车水马龙的城市包围的一瞬间,池殊还有些恍惚。   现在应该是下午,太阳刚挪到西侧,大厦的窗户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强烈的光线令他不禁眯了眯眼,人流接踵从他的身边经过,马路上汽车呼啸,带起的风吹乱青年鬓边的发丝。   池殊拿出恢复信号的手机。   定位显示,目的地离他的所在地不到两公里。   那人在打开空间裂缝前就已经算准了位置。   池殊来到了一个地下停车场。   他找到一扇角落里的暗门,用正确的指令打开后,一条狭长阴暗的楼梯出现在眼前,走到尽头,所有的感应灯自动亮起,将这片足有一块足球场那么大的空间照得没有一丝阴翳。   随着池殊落座,摄像头密密麻麻的红点对准他的眼睛,台式电脑的屏幕由黑变蓝,荧白的字符在他的视野中闪烁——   【欢迎回来,池殊。】   这里足有两百六十五台大型计算机在同时运作,启动的主机内散发出霓虹般的流光,透过散热孔,它们交映在白色的天花板上,像一条随时都在变幻的彩虹。   位于核心的控制主机前,青年苍白的面容被荧蓝的光芒照得阴郁而病态,他的睫毛缀着灰色的光点,代码宛如精灵倒映在他的虹膜里,以一种肉眼无法捕捉的恐怖速度飞快掠过。   【蝴蝶病毒v3.05已投放。】   【当前进度:5.78%】   【是否进行人为干预?】   「是。」   【……】   【管理员接口已建立。请操作。】   空旷安静的地下室内,只有十指敲击键盘的声音与主机风扇的散热声在交叠回荡。   ******   异渊总控室。   ——锚在刚才已经被放置到地球上空,即使有你作为我们的接应者,也需要三个地球日才能将所有人类的意识网连接起来,归于我们的掌控之下。   ——思想是一种病毒,我们必须消除这种病毒,才能更好地建立和平的世界。现在,我们已经做到了你的要求,你可以把容器放置在远程传输槽内了。   ——一切都结束了。   “嗯,结束了。”温千华缓缓道。   他拿着银色的容器,伸向右上角的传输槽,却并未将它放入,而是干脆地摁下主机旁红色的按钮,在一串疯狂弹出的警告提示窗里,启用最高权限强行中断了连接。   耳边传来愤怒的声音。   ——你要做什么?!停下!   温千华没有回应他们的话,站起身,拉下总闸,整个总控室瞬间沐浴在猩红的光芒中,一级入侵指令发布后,这个空间被彻底锁死,外界的干扰无法传入,同样的,里面的人也不能再出去。   他坐回位置,微微阖眸,红光映照在他的脸颊上,殷红如血,他听着耳畔那头的咆哮,面上神情轻松得近乎愉悦,仿佛正在聆听一首优美的乐曲。   ——你从一开始就没有真正打算与我们合作。   研究员终于恢复了冷静,用冰冷的口吻说。   温千华活动了一下脖子,注视着面前闪烁着代码的屏幕,荧蓝色的光犹如飞舞的蝴蝶,前赴后继地蜂涌向虚空的另一头。   他笑道:“各位,躲在屏幕后面看戏的感觉很不错吧,看了这么久的戏,也该亲自下场来参与这最后的演出了。”   青年的眸中闪过冷光:“谢幕仪式可少不了你们啊。”   研究员们浑身颤抖地注视着身前的景象。   巨大的蓝色蝴蝶像瘟疫一样在控制台上大大小小的屏幕中迅速繁殖,它们扇动翅膀,犹如荧蓝的海啸般铺天盖地。   它们的幼体侵入这个世界的意识网,渗入政府、交通、安保,大街小巷的广告牌上闪烁的都是荧蓝的蝴蝶,中央总局紧急向世界播报了这一灾难,但每播报二十个字,都会说一句“蝴蝶帝国万岁”,人们惊奇地发现自己所有电子设备的屏保变成了美丽的蓝色,每个软件的前面都加上了“蝴蝶”二字,就连最老旧的个人机型都无法幸免。   蝴蝶病毒正以指数级的速度爆炸式增生。   他们世界所有人的意识都连接在一张虚拟的“天网”下,天网在科技的催化下迅速发展,早已渗入了生活的方方面面,一旦被恶意入侵,就会造成世界的全面瘫痪以及大批量的意外死亡。   ——你们到底做了什么?!   温千华微笑道:“在你们为地球下锚的那一刻,败局已定。”   *   计划的一开始,他们确实想通过制造武器这一手段来威胁那个世界,但经过数轮的模拟推演,他们意识到,这是一件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   于是一个大胆的想法产生了。   那个世界要入侵地球,必定会先建立一个“通道”,他们可以利用它,来反向侵入对方的世界。   这种手段在黑客中屡见不鲜。   倘若将那个世界比作一台大型精密的计算机,直接攻破它的防火墙自然是不可能的,但一旦操纵计算机的人主动下载了携带病毒的软件,他们就能够迅速建立端口,通过后门侵入这台计算机。   也就是说,他们只需要制造出能够匹配外置接口的病毒就行了,根本不用了解计算机的内部的结构是多么高级与精妙,因此大大缩短了研发的时间。   考虑到那个世界天网的复杂程度与庞大的体量,在温千华将病毒通过【锚】成功植入后,由池殊远程操控,以最快的速度占领整个系统。   与此同时,他还需要找到那些“死去”玩家们意识的储存点,将他们带回现实冰冻的身体。   要完成这一切,池殊需要足够的时间,蝴蝶病毒繁殖的速度固然很快,可一旦被那些人找到漏洞,想要彻底清除也只是几分钟的事。   不过他们的手里还有一枚筹码,就是贮藏着巨大能量的【容器】。   这枚筹码究竟能被用到怎样的程度,最终还得看位于谈判桌前的温千华。   这才是完整的位格计划。 第169章   池殊的意识拟态成一只荧蓝的蝴蝶, 融入千千万万的蝴蝶群间,沿着核心血管内的代码流往前振翅。   另一头,异渊游戏内的玩家站在被血染红的荒野上, 他们已然不知和那些源源不断的怪物交战了多久,到后来, 都是凭借着本能一下又一下麻木地攻击、抵挡。   他们中的一些人已经死去,尚存者的脚下踩的不知是怪物还是同伴的血, 就连空气都仿佛因为溶解了血液变得湿黏而沉重。   怪物太多了, 这场厮杀根本望不见尽头, 他们就像沙漠中疲惫不堪的旅人,只剩下最后求生的意识催促着他们继续挪动双腿。   “那是什么?!”   不知有谁高喊了一句。   玩家们微微眯眼,看向天空的某个方向。   血红的地平线上, 荧蓝从一个一维的点向外铺展, 很快变成二维的矩形, 翅膀高频震颤的声音犹如嗡鸣的蜂群, 二维构筑成三维,他们这时看清了, 那是一场狂涌的蝴蝶浪潮。   它们吞没了天边的太阳,荧粉将血液干涸的荒原都染成了美丽的蓝色, 所经过的地方, 怪物们的躯体纷纷解构, 变作不可识别的符号与乱码,最终被它们无情地吞噬。   玩家们惊奇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开始虚化, 清晰可见的内脏化作代码流, 最终他们也变成了一只只荧蓝的蝴蝶,加入这支毁天灭地的蝴蝶大军中。   【蝴蝶病毒v3.05运作中。】   【当前进度:91.53%】   ……   ——我们最顶尖的病毒专家已经投入了这场杀虫战役中,不出两个地球时, 蝴蝶病毒就能被完全消灭,你以为你们还能够猖狂多久?   “无所谓,你们当然可以把它们杀得一只都不剩,但我的目的现在已经达成了——蝴蝶在你们的天网蛀出了上千个大大小小的漏洞,想要给它们打上补丁,可不是能在短时间内做到的事。”   “看看我手上的【容器】吧,它所蕴含的能量就连你们都会感到恐惧,一旦我将它通过漏洞置入你们的世界,启动爆破程序后,你们的天网将彻底瘫痪,到时,你们所损失的不止是金钱与人命了,甚至连科技都会倒退。”   研究员们的表情凝固了。   ——疯子,疯子,你这个疯子!   ——你知不知道,一旦你这么做,会波及整个异渊游戏,尚在游戏内的,已经那些被回收的玩家,他们的存在都将被彻底抹杀,上千万条的人命,你背负得起吗?!   冰冷愤慨的质问接连传来,他们试图用对方同类的性命来动摇那个青年。   “我所在意的人已经成功离开了异渊,那些人的死和我有什么关系?”   ——但那些人的生命正是你在意的那个人想要守护的,如果他们死了,你们费尽心思开展计划的意义到底是什么?!他永远都不可能原谅你!   “哈。”温千华笑出声,“除了最基础的生存与繁衍外,生命所做的一切都无意义,从宇宙上百亿年的尺度来看,一个史诗般物种的诞生与湮灭不过瞬息,他们的存在甚至比路边一粒灰尘都要渺小。没有意义,就不该去做吗?我只做我想做的事。至于原不原谅……你以为我打算活着回去?”   ……   漫长的沉默。   最终,虚空中传来一声叹息。   ——告诉我们,你们的条件。   “把锚收回。抹除天网中所有和地球以及能量体相关的资料,以及人们关于它们的记忆。”   ******   【大型检索程序已启动。】   【检索关键词:地球,EH1001行星,坐标(奥尔特云,312°,87#,…)……】   【智能筛选中……】   【人工校验中……】   【清除程序启动中。】   【当前进度:0.01%。】   ……   【清除完毕。】   【五秒后,将第二次启动自检程序。】   ……   ******   【亲爱的异渊玩家,你好:】   【共计历时两年零六个月十四天,这场波及全球的大型全息真人恐游终于正式拉下帷幕,感谢你在其中的参与。   不管你的虚拟账号在其中死亡,还是成为了占比1.87%幸存者的其中之一,都祝贺你成功通关!】   【现在,你已行至命运最后的岔路口,请做出你最后的抉择——】   【A、忘记有关异渊的一切,回归现实,继续你的人生。】   【B、保留这份特殊的记忆,但回到现实后,你无法以任何手段传递有关异渊的信息,它将成为世界上占比0.13%人类所共有的秘密。】   【收信人:IDxxxxx】   【发信人:管理员1。】   ******   池殊将所有玩家的意识从异渊带回,在最后一个人做出他的选择并从现实中醒来后,昭示着这一切彻底拉下帷幕。   仰躺在椅子上,池殊感觉自己累得仿佛一闭上眼就能直接昏过去。   他操纵蝴蝶病毒攻入天网核心,又将数以千万计的意识聚合体变成数据带回,使用解码程序并按照不同的ID让意识回归各自的身体,让他们成功“复活”,即使有两百六十五台计算机算力全开地在辅助,他还是累得不轻。   至于之后如何处理那些“起死回生”的玩家以及控制社会舆论、向官方交代等等,这些事他统统扔给了安时镜,相信对方一定能完美处理。   池殊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   但还不行。   还有最后一件事在等待他处理。   异渊被植入了自毁灭程序,再过五分钟就会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虽然时间很短,但也足够他行动了。   池殊重新登录管理员账号,进入【异种之界】副本。   周围场景瞬息变化,无数色块重新堆砌、凝聚,图层融合,他又回到了那个雪白的空间,在他的面前,是一座巨大的收容仓,里面的触手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男人的模样。   肤色苍白,面庞俊美,银白的发丝在营养液中飘荡,几乎是在看到青年的瞬间,他便凑了上来,手指紧紧贴着内壁,深紫色的眼睛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他所在的方向。   尽管那只是一具没有独立意识的躯壳,但他的目光依旧凭着本能追逐着青年的身影,他的脑中尚未形成完整的语言体系,只能依照着对人类语言浅薄的理解,照葫芦画瓢地拼凑出唯一能表达自己此刻内心的字句。   他用唇形,用手指用力地、焦急地笔画——   【不要走】   【池】   一遍又一遍。   ……   池殊很轻地笑了一下。   他上前一步。   收容仓的外表微微闪烁,就像一层水膜蒸发于空气,营养液柔和地流出,里面的生物获得了自由。   怪物漆黑的竖瞳中闪过意外之色,他注视着面前的人类,感到一阵强烈而难以言述的吸引力,来自他体内最脆弱与柔软的那部分,凌驾于本能之上,就好像他被创造之时便已经铭刻在基因里的东西。   池殊主动牵起他的手。   “跟我走吧。”   触碰的瞬间,留存在他耳钉中的意识顺着他们交握的部位进入了这具躯壳,银色的发丝下,那双暗紫色的眼睛瞬间变得迷茫,黑色的瞳孔扩大,池殊拉着他的手,一步步朝前走。   余渊适应这具身体需要一些时间,不过他可以等。   与现实连接的通道被打开,他们在倒计时结束之前离开了那里,而后,自毁程序启动,没有爆炸,没有烟花,一切只是代码疯狂的自噬。异渊消失得毫无声息。   池殊安顿好对方后,把自己关进了卧室里,一头倒在柔软的床上,睡得昏天黑地。   *   温千华用来威胁那个世界的【容器】其实只是一个空有外表的壳子,余渊的能量已经全部被用以蝴蝶病毒的侵入和繁殖,他的本体彻底消失,只留下意识储存在池殊的耳钉内。   而池殊之前在游戏里捏的躯壳成为了绝佳的容器。   那具身体独立于异渊的源代码,不会被自毁程序牵连,等余渊的意识与它完全融合后,从外表上看,就与一个正常人类无异。   池殊这一觉睡了整整两天一夜,当他醒来时,已经是第三天的早上。   他是被饿醒的。   捂着咕咕叫的肚子,他迅速洗漱穿戴完毕,冲到楼下,在早点铺买了十个煎包,十个煎饺,两个肉包,两块厚鸡蛋饼,一碗豆腐脑,开始暴风吸入。   他一边吃一边摸出手机看消息。   刚开机,数十个未接电话以及一连串的好友申请和短信疯了一样地弹出。   池殊在异渊里认识的很大一部分人没有选择清除记忆,比如陈延,路宴久,白昭,等等等等,他们也不知从哪里搞到他的电话号码,在他睡得不省人事的两天里,给他发了大量的信息,现在全都在拦截箱里躺着。   池殊一目十行地看。   其中【身体如何?有空吗?】是陈延发的,   【魔术表演,来看!】是路宴久,   【我发现一家不错的饭店】是白昭,   【还活着就吱一声】是莉莉丝,   【你家的生物识别锁怎么这么难黑?】是沈锦熙,   ……   池殊一个一个地点【同意申请】,点得手都快抽筋了,点完之后,这些“新好友”又对他进行了新一轮的信息轰炸,看着瞬间就变成99+的小红点,池殊神情麻木地咬了一口煎包。   他在认真地考虑要不要做一个名叫池殊的智能AI代他回复消息。   不过说到这个……   他想起那个自称为“舒池”的青年,由最高级别的代码衍生出的独立意识体,他在化作蝴蝶在整个游戏内搜寻的时候没有找到对方的身影,甚至连死亡后遗留的代码残骸都没有。   也许他还活在数据流中的某个角落,只是暂时迷失了而已。   池殊试图把事情往好的一方面想。   终有一天,他们会重逢。   ……   池殊又买了一份早饭,带回家里,他打开安置余渊的那个房间,说了声“我回来了”,却没有回应。   那道身影坐在床边,维持着两天前的姿势,听到声音,对方只是转动了一下眼睛,黑色的瞳孔直看向他,宛如一具毫无生气的木偶。   适应新身体还需要时间。   打量着那双没有光泽的眸子,池殊想。   他摸了摸手上还有余温的早点,下楼将它放进了冰箱。   明早热热还能吃,省得他出去买了。   *   “新好友”们几乎都给池殊发来了见面的邀请,之后的几天里,他一一赴约。   这是他第一次在现实里见到他们本人,总有种游戏crush转线下面基的微妙怪异感。   这几位中就属沈锦熙和他住得最近,但也跨了好几个市,将近五百公里,最远的要数正在北边演出的路宴久,整整三千多公里,几乎是从国家的一头跑到另一头。   池殊干脆把这当成旅游了,从最近的开始,依次买机票排时间,和对方见面,顺带连那个地方周围的风景古迹也玩上一圈。   当然,其中也有几位是直接过来找他的。   比如陈延,在池殊同意好友申请的第二天,便连夜来到了他的城市。   当陈延在傍晚五点钟给他发【把你家定位发我】的时候池殊还是懵的,外头正下着小雨,他披上衣服抓了把伞就跑出了门,两人开着位置共享,沿着同一条人行道面对面地走来,马路旁的路灯在那一刻同时亮起,透过雨幕,池殊看到了穿着黑色大衣的青年。   还有路宴久,池殊问他【你下一个演出地点在哪】,对方发了个【你家】,紧接着敲门声响起,池殊连忙打开门,俊美的男人穿着白色的表演西装笑眯眯地站在他门口,摘下帽子,里面飞出一大群花瓣和扑棱鸽子。   但到后来路宴久也没能将那些鸽子找齐,有几只被菜场大妈抓住,第二天就变成了烤乳鸽。   ……   一切尘埃落定后,池殊来到了以前经常会去的大厦楼顶,在那里果然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温千华就坐在他吹风时习惯坐的那个位置,托着下巴看夜景想心事。   池殊坐到了他身边。   他们就这样安静地坐了一会儿,又不约而同地开口:   “你……”   “你——”   温千华笑了一下:“你先说吧。”   池殊要说的事有点难以开口,摇头:“还是你先。”   “要不要去玩蹦极?目前要来的人有我,安时镜,路宴久,沈锦熙。”温千华说,“你有什么想邀请的人,可以一起带来。”   池殊想了想,答应了。   现在轮到他说了。   “你……”池殊斟酌着字句,“那个时候,就是在那些研究员监视下我们假装决裂的时候,你说……你向他们要了一样东西,要的是我……这个,不在我们的剧本里吧。”   “即兴发挥而已。有情感的因素在,能让那些人更相信我,”他挑眉,“你要是不说,我都快忘了。”   池殊嗯了一声,移开视线,片刻,笑了笑:“你说得对,都结束了,虽然是演的,但这些不愉快的事忘了才好。我们什么时候出去玩?” 第170章   异渊被摧毁后的第四十三天, 余渊的意识与这具身体完全融合。   苏醒的瞬间,这些日子里他双眼“看”到的画面纷涌至脑海,像一场当头而下的雪, 瞬间就将他淹没得不知所措。   画面上,无一不是那个青年的影子。   他看到他每个清晨带着早饭冲进门, 对着无法回应的躯壳说出那句“我回来啦”,在倦怠的午后把他的头和肩膀当作平板支架, 自己躺在床头, 看着电影打起了瞌睡, 晚上则捧着饭碗靠在他身旁,一边扒拉一边嘟囔今天所经历的桩桩件件……   当余渊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站在了池殊的卧房前。   这个家里只有他一个人住, 加上怪物算是一个半人, 故而房间门无所顾忌地大敞着, 他在原地站了两秒, 悄无声息走了进去。   青年的大半身形都蜷缩在被子里,像一团隆起的蚕蛹, 他正侧躺着,面容藏在凌乱的发丝下, 脸颊透着些淡粉。   清晨的光线透过窗帘的一线缝隙刚好打在他的眼睛上, 池殊咕哝了一句什么, 不快地翻了个身,将头蒙在被子中, 继续睡。   没过多久, 又像嫌热似地,暴躁地把被子扯开,睡衣的襟口顺着他的动作滑落一截, 露出冷白深陷的锁骨,他的眸子在这一过程中迷迷糊糊睁开了一瞬,涣散的视线扫过余渊的脸,又安详地闭了回去。   五分钟后。   青年的眼睛陡然睁开,里面尚残着雾气般朦胧的困意,他的目光游离过淡蓝色的天花板,一寸一寸地往旁边挪,对上了男人暗紫色的眼眸。   池殊茫然地眨了下眼。   对方已经不知站在他床边多久了。   他面无表情地盯了他几秒,抬起一只手,掌心向上,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余渊想了想,将自己的右手伸了过去,下一秒,就被池殊用力捏了一把手背。   男人冷峻的面容没有丝毫波动。   “假的。”   丢出这两个字,池殊闭眼一头倒了回去。   周围柔软的床垫忽然下陷。   他的身体不禁往下沉了沉,而后感到陌生冰冷的吐息沿着他的脖颈往上,最后落在他的脸颊。   他闭着的眼皮上压下一片浓重的阴影,熟悉喑哑的嗓音紧贴他的耳根响起,光是听着,都能想象出对方眯起眼眸的模样:   “假的?”   青年躺在他的桎梏之下,悄悄将眼皮撑开一条缝,又闭上。   “你要证明我不是在做梦。”池殊说。   黑暗中,池殊清晰地听见了另一道不属于自己的呼吸声,而后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余渊垂下的银发拂过他温热的脸颊,呼吸交缠的瞬间,他感到自己的唇瓣覆上一抹柔软。   那人探出舌尖,舔了舔青年的唇,而后不费吹灰之力地分开他的唇瓣,抵上牙缝。   池殊睁开眼,四目相对,余渊的手撑在他的两侧,维持着那个欲吻不吻的姿势,一时间不知应该继续深入还是后退,下一秒,青年的手环上了他的脖子。   他抱得很用力,皮肤隔着单薄的布料和他的身躯紧紧相贴,像是借此确定面前的人是否真实。池殊将脸埋在他的颈窝处,余渊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感到青年抱着他的手微微发抖。   透过窗帘的阳光从枕头无声挪移到了凌乱的被褥上。   池殊缓缓松开了他。   他搓了搓带着睡痕的脸,把未打理的头发揉得更乱,他的发丝有些长了,尾稍都能过锁骨的位置,金色的阳光打在他单侧的脸颊,每一根翘曲的发尖都闪烁着明亮的光点。   “身体适应得怎么样?”   池殊的思绪有些乱,不安宁的心跳让他难以忍受房间内的安静,随口开启了话题,仿佛这样就能使心情平复下来似的。   “很完美。”余渊说,他下意识活动了一下苍白的手掌,而后抓住了青年的手指。   虽然凉,但池殊还是感受到了来自对方的体温。   “我一醒就过来见你了,”他说,“我很想你。”   男人低沉的嗓音掠过他的耳畔,池殊耳根发麻,他感觉房间里有些热,掩饰性地嗯了一声,发觉从刚才到现在,对方视线都没有从自己的身上挪开。   直勾勾的视线缠上他的皮肤,仿佛要将他从外到内一层层剥开,毫不遮掩自己的侵略与占有欲,后颈莫名其妙地开始烫,他忍住了去摸的欲望。   “你现在是个人类。”池殊定了定神,“所以你不能再用那种眼神看别人。”   “你不是别人。”余渊说。   “你总要见更多人的,你要学习如何……融入社会。”   “那你能教我吗?”   说这话的时候,那种赤裸直白的视线又来了,好似是为了弥补这四十多天没有看到青年的时间似的,他直勾勾地注视着那人。   心跳紊乱了一拍,池殊刻意不去看他:“……可以。”   他还需要确认一件事……   于是青年凑了过去,双手搭在余渊的肩膀处,缓缓地将脸贴近他的左胸口,当耳朵触上胸膛的一瞬间,他闭上眼,仔细地听着来自那里的声音。   当第一声细微的砰咚声顺着空气令他的耳膜震颤的时候,池殊睁开了眼。   而后是第二下,第三下。   砰咚。   砰咚。   ……   他长吐出一口气,抬起头,一点点地直起身子,对上了男人幽紫色的眼眸。   池殊的右手滑下,掌心贴在对方胸口的位置,很快,就感受到微弱的震颤声穿过血肉,一下又一下触碰着他的手心。   “它在为你而跳动。”余渊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池殊笑了。   他把手收回,抻了个懒腰,从床铺上轻巧地跳下,赤脚走到窗帘前,哗的一声拉开,金色的阳光倾盆而入,瞬间填满整个房间。   青年沐浴在光下,眯起眼睛,他的虹膜也显出一种灼灼的金色,余渊望着他,阳光给他身体舒展的轮廓瞄了层金边,让他看上去格外明媚而耀眼,池殊歪了歪头,用唇形说:   “欢迎回来。”   ******   家里多了个人,自然要添置相应的用具。   首当其冲的是买衣服。   当天中午池殊就带余渊去了附近最大的商场,来到男装区,把他往前推了推,让店员帮忙量尺寸。   他被拿着软尺的男店员带进了一个隔间。   与池殊分开让他感到焦躁,但对方向他保证这个过程不超过五分钟,这五分钟里他需要听从店员的指令,余渊勉勉强强地同意了。   在来的路上,池殊就反复警告过他,不许用那种恐怖的视线瞪别人,也不许随便乱放低气压,更不许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人类表达善意最直接的肢体语言是微笑。   如果不知道该说什么或做什么的时候,微笑就可以了。   “要微笑,微笑?像我这样,懂吗?”   想起池殊的话,余渊眯起眼睛,露出了一个微笑。   店员拿着软尺的手猛地抖了一下,脸都白了:   “不,不,先生,我不想对您做什么的,请您把手抬起来,我需要测量腰围……”   店员测量的动作十分迅速,恨不得立刻摆脱这位散发着煞气的客人,不到三分钟,他们就从里面出来了,店员抹了把头上的汗,有种自己刚才在鬼门关里走了遭的错觉。   然后就是漫长的挑衣服试衣服的环节。   余渊偏好简洁深色系的衣服,池殊的眼睛精准得堪比尺,一件件地丢过去让人试,每件上身的效果都意外的合身。   左右池殊有钱,把这家商店清仓了都没问题,顺带他也给自己买了几套,拎着大包小包往车子后备箱一丢,然后去附近的餐厅吃饭。   “会用筷子吗?”   “会。”   “会用刀叉吗?”   “会。”   得到两个肯定的答复后,池殊松了口气,至少吃饭这方面不用他手把手教。   他刻意想让余渊融入人类社会,于是没订包厢,选了家自己吃过感觉还不错的西餐厅,从走入到离开,收获了源源不断的打量的目光。   主要原因还是余渊的发色和瞳色太惹眼了,还有那俊美尖锐到带着非人感的外貌,跟周围的人简直就不像一个图层的。   不过余渊根本不会注意到他们的视线,就算注意了也不会在意,他只会警惕暗搓搓打量着池殊的那些人,在他们前来搭讪前,释放气场攻击让他们知难而退。   下午,池殊带他去了一家手机店,在余渊的要求下,买了和自己同款的手机,花了不到半个小时,教会了那人如何操作。   买新号码需要身份证,这时池殊才想起余渊还是个黑户,   以他的手段给对方弄个新身份不是问题,但池殊现在是守法公民,查了下时间,预约了第二天上午的□□申请。   办事大厅内,叫到他们的号后,池殊推着余渊摁到了窗口前的座位上,自己站在旁边,以防出什么情况。   工作人员虽然给不少外国人办过证件,长成什么样的都见过,但看到面前银发紫瞳的男人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然后开始噼里啪啦地敲击键盘。   “姓名?”   “余渊。”   “性别?”   “男。”   “年龄?”   “不知道。”   “不知道?”工作人员推推眼镜,“先生,请您态度认真点,生日呢?几几年生的总知道吧。”   余渊:“不——”   在他说之前,一旁的池殊打断了他,流利地报出一串日期,表示对方前几天摔坏了脑子,记性不太好。   信息登记完毕后,工作人员告诉他可以去拍照了。   余渊重复了一遍那个日期,看向池殊:“这是你生日的后一天。”   “是啊,这样我就可以连着过两个生日了,你也一样。”青年弯眼,推了推他,“到你了,去拍照吧,记得笑。”   尽管如此,拍摄的过程还是不太顺利。   摄影师皱眉盯着对面那个眯起眼睛、僵硬地半勾唇角的男人,总觉得哪哪都不对劲,她明明是在一个合法公民拍照片,而不是帮杀人犯拍入狱照。   “笑,先生,请露出真挚的微笑!你的笑太假了!您是有什么心事吗?!”   余渊想到池殊说的笑的时候露出牙齿才显得真诚,于是嘴角上扬了几分,露出标准的八颗牙。   折腾了将近五分钟,摄影师彻底红温了,抓狂地手舞足蹈:“笑!笑!笑!”   一直都在旁边围观的池殊无奈地按了按太阳穴。   他走到摄影师的背后,开口:“余渊。看我。”   于是余渊的视线投了过来。   摄影棚雪白的光晕下,青年面颊的绒毛都仿佛清晰可见,他茶色的眼睛犹如干净的池水,清清楚楚地倒映出他的影子。   池殊对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此时此刻,这世间的一切在对方的笑容下都显得黯然失色。   心口升起一阵莫名的悸动,下意识地,余渊弯了弯唇角。   抓住这短暂的一瞬间,摄影师按下了快门。   咔嚓。   那一刻的微笑永远留在了证件照上。   ******   池殊终于过上了少年时期梦想的生活。   他在海边买了套海景房,远处是朦朦胧胧的连绵雪山,这里一年四季如春,房子周围簇拥着大片肖似铃兰的花朵,花期很长,开放的时候,白的粉的红的连缀成一片缤纷的海洋,就像天上坠落的星星长出的果实。   这一带都是乡土牧歌式的欧式风小镇,没有炫技式的浮夸建筑,只让人感到古典的雅韵与浪漫。他们的房子距离最近的小镇都有近五十公里,中间隔着夏季结出红色浆果的灌木林,远离马路,几乎不会有人来打扰。   这里的天空蓝得像从水里刚打捞出来的宝石,与海岸相缀成一线,浪花如千层雪拍过,天际不时掠过觅食的白鸥,美得仿佛梦境中的伊甸园。   在池殊和余渊搬来后,每逢周末,总有他的朋友来他家聚会,小型的party一般会持续到凌晨两三点,池殊酒量不太好,每次聚会基本上都以醉意朦胧还喊着“我还能喝”的他被余渊抱回房间结束。   池殊也会接受母校的邀约,回去上几节理论数学或量子物理的公开课,不过频率不太高,基本一两个月一次,每次上课的时候,他总能在大讲堂的最后排和某人幽暗的视线对视。   别误会,余渊当然是来认真听课的,下课之后,还会把他写得密密麻麻的笔记给池殊检查,后者总能从其中揪出几个“不经意”的小错误。   他在二十岁开头的那几年里疯狂地将自己投入理论学习、以及与兆匙相关的研究中,在他宣布彻底不参与任何研究项目后,仍旧有数不尽的团队向这个年少成名的天才伸出橄榄枝,但那些邮件都被池殊拖进了垃圾箱里。   在走出那段黑暗的岁月后,现在的他只想体验有关人生美好的一切……等他哪天玩够了,心思回来了,会继续的。   池殊还迷上了夜钓。   通宵过后,先睡一个白天,吹着傍晚六七点的风,乘着鸡尾酒般瑰丽微醺的晚霞,把卸下钩锁的帆船推到海上,然后眯着眼躺在船尾,任由风和波浪将他们吹到任何地方。   有时船上的只有他和余渊两人,有时会多出温千华、陈延等等等等。   当黑夜彻底降临,在没有光污染的大海上看夜空是一件十分震撼的事,尤其是夏季,夜幕像一块洒满银粉的黑天鹅绒,辉煌的银河横贯天际,星云旋转,三星交相辉映,火红的恒星在南侧闪烁,他们仿佛在宇宙间漂流,一直漂到时间的尽头。   到了午夜,是夜钓的好时间,当然,能钓上多少得看运气,有时钓了一夜还是空军而归,有时三个小时不到就已经装了满满一桶。   他们钓过最大的鱼,是只有池殊和余渊在船上的时候。   握着钓竿的池殊忽然感到钓线一紧,鱼上钩之后,他拼命地往后拉,险些被这只海上霸主拽得掉进海里去,然后余渊也过来帮他,两人合力和这条鱼搏斗了将近半小时,最终鱼钓上来了,池殊累得一头躺在甲板上,活动着抽筋的手。   余渊也躺在他的旁边,躺着躺着,就撑起身来碰了一下他的唇,明明只是个浅尝辄止的吻,但不知为什么,后来两人吻得滚成一团,气喘吁吁。   今夜无风,大海也格外平静,但帆船却颠得左右摇摆,波光粼粼的水面上,经过的鱼潮跃出水面,银色的飞鳍像一轮小型的弯月。   他们现在还在外头,迟来地意识到这点后,池殊还是没做到最后一步,欲望暂时地纾解后,他靠在船尾,眼尾和唇都是红的,他的双臂搭着船舷,肩胛骨往外探出,后仰的发丝顺着重力垂落,露出光洁白皙的额头,而后,捋起一捧水,毫无征兆地甩到了余渊身上。   后者毫无防备,被他弄湿了半身。   青年望着他,茶色的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笑意。   然后两人开始打水仗。   船比刚才接吻的时候颠得更厉害,在完全侧翻前,余渊及时止损,抓住池殊的手腕,他们浑身完全湿透了,温热的身躯相贴,单薄的衣料根本无法阻隔热度。   冰冷的海水仿佛要烧起来似的。   池殊以一个船咚的姿势将男人抵在船尾,看着那双带笑的眼睛,余渊侧头就要吻上去,他进,池殊就退,他退,池殊进,每次都是轻轻擦过唇瓣,犹如两条追逐的鱼。   最后不知道是谁先忍不住,加深了这个吻。   气息交缠。   月光下,两道影子在一望无垠的大海上相拥。   池殊扶着船舷的手指缓缓伸入余渊的五指,而后对方以更用力的姿态回握,水光粼粼,他们无名指上的对戒闪烁出铂金色的光辉。   海上的日出在凌晨四点开始。   群星逐渐黯淡,朦胧暗灰的云雾被吹开,那光线先是柔和的,像有谁拂开帘幕,接着最亮的那几颗星也在冉冉升起的光辉下谢幕。   万丈金光从海平线的另一头射出,粉红的朝霞在天际渐变成缤纷的色泽,远处,皑皑雪山反射出耀眼的光辉,风吹动船帆,掀起万千金浪,群鸥飞过,池殊伸出手,掌心的饵料吸引了两只白鸥停在船舷,咕咕地啄食着。   他们开始返航了。   海岸边的别墅越来越近,屋顶闪烁出灼灼金光,彩色的风车呼啦啦的转,花海飘荡,像是一块柔软美丽的绸带。   池殊立在船头,一腿踩在船舷上,眯起眼眸,风吹动他的发丝和衣角,他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笑道:“我们回家了。”   余渊握住他的手:“嗯,回家了。”   今后余生,他们还会看很多很多次这样的日出,从晴天走到阴雨,从春走到冬,从海边到山岭再到城镇,世事迁移,沧海变化,但陪在身边的人永远不会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