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娶娇气窝囊废夫郎》作者:抱一丝 简介: 封越前世被最信任的兄长利用,兄长登上皇位后开始铲除异己 他在殿前以谋反之名被齐膝斩去双腿,流放苦寒的北川十年 这十年,他被众叛亲离,只有他的夫郎魏晓枫不离不弃 可当初娶他带着目的,婚后也从未待他好过…… 在京中吏部家的五子,魏晓枫是个有名的窝囊废 一打就哭,被欺负了气气就算了,肩不能提手不挑既无文采又无一技之长 偏是这样没用又吃不了苦的他,陪封越在北川吃尽了苦头 那十年苦不堪言,待封越死后,这个所有人眼中娇气的窝囊废冷静地办了夫君的丧事 他带着封越的骨灰,穿过万里来到天子殿前,抱着必死的决心替夫申冤 “我的夫君,是个英雄,为何你们都要负他?” 皇帝盛怒,将他斩于殿前。 封越的灵体眼睁睁看着魏晓枫死在眼前,痛如刀绞 再睁眼时,他竟回到十三年前,皇权争夺的初始 封越发誓,这一次他要将权柄紧握手中,坐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 这一次,他也要好好护他的夫郎周全。 阅读指南: 双洁双向奔赴甜宠无毒无误会无糟心第三者 攻重生,一半权谋一半爱情 不攻控不受控,作者剧情控,放心食用 暂时没想到,想到再补 PS:求收藏。 内容标签: 生子 宫廷侯爵 重生 爽文 逆袭 权谋 主角视角:封越 魏晓枫 一句话简介:娇气窝囊废也有勇敢的时候 立意:为了爱的人可以无比勇敢 第1章   北川苦寒之地,寸草难生,居住民多为流放的十恶不赦之徒或罪臣家属。   因一年有七个月寒雪,无法种出粮食,只能凿冰捉鱼果腹,   封越靠着小榻,点墨般的双瞳空洞地望着窗外皑皑白雪,身着单薄也不觉寒冷,被褥之下腿部空荡荡的叫人心悸,因常年见不到太阳,雪光将他俊魅的脸映得越发苍白。   直到窗外那道清瘦颀长的身影迎着风雪颤颤巍巍的往家赶来,他的双眸终有了几分生机,俊美的脸上也有了笑意。   魏晓枫推开门,将手里提着的鱼放下,蹲在院子里解开两只手上全染红的绷带,沾着血的双手往雪里搓了搓,直到血渍都被雪水带走为止。   他赶紧转身闩好门,阻止寒风入侵,又将干净的绷带缠在手上,这才撩起厚重的兽皮帘子走进了窄小的卧房,冲床上的郎君露出了一个开朗的笑容。   “阿越,我回家了。”   那张原本漂亮明媚的脸纵横交错着深褐色丑陋疤痕,笑起来扯动着脸上的皮肉,犹如一条条蠕动的蜈蚣,让人不敢再看第二眼。   封越看着他无比心疼怜惜,虽然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语气却温柔得不像话,“过来,我抱着你暖一暖。”   “好。”魏晓枫脱了破旧潮湿的靴子,钻进了厚实的绵被里,紧紧依偎着封越取暖,然后像往常那般说着今天所见所闻。   “今天的冰格外的厚,我拿着冰镩子砸了好久的冰,连个小窟窿都没砸开,路过的婶子抓了很多鱼,就好心的分了我一条,虽然不大,但够咱们今天煮个鱼汤喝了!”   事实是他的手长年冻得皲裂,有些裂痕深可见骨,冰镩子一用力没好的手再次裂开,血哗哗的流,顺着冰镩子流到了冰面上,他看着砸了两个时辰才砸开的小窟窿,想着今天两人要饿肚子,急得坐在冰川上哭。   路过的婶子瞧他太可怜,丢了条小鱼给他,今天的风雪太大劝他早点回家,他这才提着鱼哭了一路回来了。   “让我看看你的手。”封越一脸严肃,让魏晓枫不敢拒绝。   他将绑着白色绷带的手递到了封越眼前,才刚绑不久的又渗血了。   封越小心翼翼地拆开绷带,看着他粗糙布满裂痕的双手一双清亮的双眼被染红,声色沙哑问道:“没上药吗?”   “上,上了,之前快好了……我不疼的,只是看着严重。”   怎么可能不疼?都深可见骨了。   封越从脖子上取下一个玉坠递到了他手里:“把它换些银钱去买药吧,下次药没了要说。”   “不,不行!”魏晓枫反应激烈,将玉塞了回去,“这是你身上最后一件值钱的东西,这么多年都没当掉,对你来说一定十分重要,我不能当掉它。”   “命都要没了,要这些身外之物做甚?你拿去当了就是。”说着再次将玉坠子交到了他手里。   魏晓枫满脸愧疚之色,一双眼雾蒙蒙的将要哭的模样,封越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晓枫不要哭,你已经做得够多了,没有哪里对不起我,反而是我欠你太多。”   魏晓枫默默擦掉眼里的泪水,双手去探被底下的热水袋,哽咽着:“热水袋要凉了,我帮你去换。”   十年前封越一双腿被当今天子齐膝斩断,之后又被押送这苦寒之地,断膝之处每日钻心蚀骨的疼,魏晓枫也只能拿热水袋给他敷着,缓解这种痛苦。   魏晓枫烧了热水装上,小心细致的敷在封越的断膝处。   忆当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这位京中曾最负盛名的少年郎君,如今,竟只能龟缩在这一寸之地,龃龉难行。   “应该很疼吧?”魏晓枫抚摸着他的断膝处,心疼得泪如雨下。   封越心口紧缩了下,牵扯着嘴角,用着极轻淡的语气道:“不记得了,你呀你呀,是水做的么?怎么又哭了?”   是夜,两人吃了鱼汤,魏晓枫太累沾枕就睡下了。   封越爬起身,找了块干净的白布,咬破了指尖,就着窗外的白雪微光,用血水颤抖着写了封信。   信中书:【昨日山有信,只今耕种时。遥传村陵叟,怪我还山迟。独向潭上酌,无人林下期。东溪忆汝处,闲卧对鸬鹚。】   次日一早,魏晓枫洗漱了一番,就要出门寻些活计。   封越叫住了他:“晓枫,你过来。”   “啊?”魏晓枫撩起帘子走进卧室。   封越将叠成方块的布巾交给了他,“你把这信件交给驿站押解的官差,只管报上我旧日广陵王的名讳,若有人愿意送至京中,有心之人会将它呈到当今天子眼前,若是没有,你便扔了它。”   魏晓枫什么也没问,只是点点头,“好,阿越,我出门了。”   “对了晓枫……”   “啊?”今天阿越格外话多呢?   封越嚅了嚅苍白的薄唇,满是愧疚之色,艰涩道:“只是觉得对不起你,对不起你……我风光时你没沾到什么好处,我落败至此却要叫你吃这些苦。”   魏晓枫眼眶泛红,羞涩地抿着唇如四月的春水漾开一个笑来:“没关系的阿越,我跟你在一起很开心。”   他喜欢他,哪怕刀山火海,只要身边是他,不管什么样的苦就都可以忍受。   “再过来一点,让我抱抱你。”   魏晓枫心脏如擂鼓,绯红悄悄弥漫至耳尖,绞着十指乖顺地走了过去。   封越捧着他的脸,却叫他想要躲闪,“我现在的脸,很丑,你别看。”   “不丑,我的晓枫最好看。”   “你骗人。”   “始知结衣裳,不如结心肠。坐结行亦结,结尽百年月。”   魏晓枫疑惑眨了眨眼,失落道:“你知我不爱读书,听不懂这些诗词歌赋。”   “是一首情诗,意思是我想和你时时刻刻在一起,与你缔结这份感情,一生一世。”   魏晓枫心脏鼓动,不敢相信的瞪大着双眼看着他,“你,你说……你喜欢我?你怎么可能会喜欢我呢?你是不是骗我?”   “不是骗你的,”封越想到以前对他的戏弄,声色发哑:“晓枫,我以后再也不骗你。”   魏晓枫展露一抹明朗纯真的笑容,高兴得不知所措:“那,那我们现在是互相喜欢吗?”   “嗯,是呀!”   “那,那我以后可以叫你……夫君吗?”声音不自信的消弥下去。   封越竟一下想起他们新婚之夜,晓枫唤他夫君,被他狠狠喝斥,骂他这种无用的窝囊废哪里配?   “当然可以,如果你不嫌弃。”封越不轻易落泪,此刻悔恨又心疼的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淌。   “不嫌弃不嫌弃!”魏晓枫如获至宝用力抱着他,傻呵呵地笑着:“我喜欢阿越,最喜欢阿越了,可我怎么敢喜欢你?我觉得自己也不是那么没用,因为阿越你说喜欢我了!”   他这辈子做过最勇敢的一件事,就是喜欢封越,在他最负盛名之时与他成婚,用了十年时间让他喜欢上自己。   封越的吻轻轻落在他的唇上,低语:“去吧,早点回家。”   魏晓枫激动得傻了,呆呆点了点头,红着脸捧着血书的布巾高高兴兴的出门。   想着近日阿越精神渐好,等下玉坠子换了些钱,就买点肉给他补补。   封越倚着窗,目送魏晓枫的身影在风雪中远去,眼中的神光渐渐涣散。   许是不甘的执念太深,封越知道自己的肉身已经死去,自己的魂魄却还有意识,飘浮在这屋子里不肯离开。   魏晓枫卖了坠子,又去驿站依封越之言报上广陵王的名讳,竟真有官差念及旧时在军中的情份,接下了这封用血水书写的信。   从驿站出来,魏晓枫本想着去猎户那里买肉,却突觉胸口一阵闷痛,有什么东西正从周身剥离,那种虚无与孤寂让他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他隐约有不好的预感,一心只往家里赶。   大雪已经下得没过了膝盖,一脚下去深浅不知,魏晓枫因此摔了无数次。   他一边在大雪里疯跑,一边嘶哑地哭喊着:“阿越!阿越!不要,不要走……阿越,我回来了!你别丢下我,呜……”   ‘嘭’的一声巨响,魏晓枫撞门而入,踉跄了两步扑倒在地,他慌张爬起身,走到了垂帘前,却情怯不敢进去,他低头理了理还沾着雪的衣裳与凌乱的头发。   “阿越,我回家了。今天雪下得好大,我突然很想你,回家的时候走得太急,摔了好多次,好疼啊!”   “你是睡着了吗?我进来了哦,我进来时你还没醒,我就偷偷亲你。”   说着,他轻手轻脚走了进去。   见封越轻闭双目,俊美的面容恬静的倚着窗,似是熟睡。   魏晓枫摒着气爬上了小榻,用手碰了碰他,却发现他身子冰凉,已经没了气息。   无助的哽咽声从涩哑的喉咙涌出,他像个失去一切的小孩,哭得撕心裂肺。   “阿越,阿越,阿越……”   “阿越,我好疼,脚疼手疼心也疼,你可不可以抱抱我?你抱着我就不疼了。”   “夫君,我喜欢你,只喜欢你一个。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我都想和你在一起。”   封越看他哭得这么伤心,下意识想要张开双手去抱他,可他的灵体只能一次次穿过他的身体,根本碰不到他。   “晓枫别哭,我就在你身边。”   仿佛有了感应一般,魏晓枫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看向半空,颤抖着手向半空抓去,封越与他十指相扣,想要握住,却怎么也握不住。   魏晓枫抱着他冰凉的身体,抱了整整一夜,十年前那个毫无主见只会哭的小少爷,如今竟能独自一人办好他的后事。   他把他的遗体烧成一捧灰,装进木盒子里带在身边,仿佛所有的泪水在他离开的那一晚已经流干,封越再也没见他哭过。   五个月后,京里来了人,如封越所料的那般,他死了,皇帝念及旧情赦免了他的夫郎,浩荡的近卫军带着魏晓枫和封越的骨灰离开了北川。   而他的灵体也一路跟着魏晓枫一起回了京。 第2章   封越感觉魏晓枫很不对劲,一路回京没有一点喜悦,面无表情的像个木头人。   他无比心焦地飘浮在空中看着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干着急。   回到京中,魏家的人因着他是皇命接回来的广陵王遗孀,豪华的马车停在城门口迎接,但魏晓枫并没有回魏家,而是让他们安排了间客栈住下,等待皇帝召见。   当年,封越大势已去,想着他嫁进王府尽受了白眼和委屈,也从未与他圆房,实在无辜,凭着良心封越写了一封和离书,要放他离去。   他外祖是江南首富,就算他在魏家不得宠,回了外祖家也是一辈子穿金戴银安稳过完此生的。   谁知他外祖家的人把他接到半路,他自个儿偷着跑了回来,撕了合离书要随他流放北川,只是怕他这个残废没人照顾。   可他又哪里照顾过人?连葱和蒜都认不清的小少爷,偷摸哭了一路也不肯回去。   一天夜里,封越因着伤口感染,烧得昏迷不醒。魏晓枫实在无法,跪在那些押解的官差面前,一边哭一边磕头,求他们找个大夫给他看看伤口。   那时他模样还算漂亮,见他哭得利花带雨便起了邪念,睡到半夜,几个没良心的官差骗说要带他去镇里找大夫,将他带到一处矮坡下想要玷污他,为了保全清白晓枫用发簪在自己的脸上整整划了二十下。   封越醒来时,见他头发披散,衣裳凌乱,那张原本白净漂亮的脸血痕交错,他向他奔来,一只手紧紧拉着大夫,眼睛亮澄澄的带着明媚的笑:“阿越!阿越,大夫过来了!你有救了!”   从小被娇养的小哥儿最怕疼了……他无法想像晓枫是怎样的绝望才一次又一次划下去的。   他恨,却又毫无办法,那恨一日又一日郁结于心,叫他的心口日夜绞痛,蚀骨入髓。   *   夜间,客栈的卧房里,只剩魏晓枫一个人时,他稍微有了点活人的气息。   但他也只是抱着封越的骨灰盒子,一个人自言自语。   “夫君,我带你回京了,也算是魂归故里,落叶归根吧?”   “我以前是个胆小鬼,什么都不敢,受了委屈也只会躲起来偷偷哭,可是我以后不会了,因为我已经没有了害怕失去的东西。”   “等我见了那个昏君,我定要帮你问问他,为了这个皇位,将昔日唯一真心待他的弟弟斩去双足流放北川,心中可有一丝愧疚?!”   “就算不能伤他一根毛发,我也要叫他午夜梦回时时想起自己曾做过的恶行!阿越那样痛苦不甘的死在了北川,他凭什么稳坐阿越替他打下的江山,余生享无尽尊荣?!我恨他!”   他声音嘶哑字字泣血,双眼猩红,千里迢迢回到京都,竟是带着一颗赴死的心。   封越哽咽道:“你怎么那么傻?我也恨他,哪怕再恶心也写下那封书信,是我唯一能为你求来的一线生机,我只想你好好活下去!”   可他什么也听不到,也感受不到他一直还守在他的身边。   封越守着他,直至他睡去,连梦里都在哭,秀长的眉紧锁,那泪水跟下雨似的,很快沾湿了枕巾。   他突然又想起新婚后回门那天,晓枫的母亲擦着眼泪哭诉着:“我这哥儿性子怯懦懵懂,但待人却诚挚无邪,是我没用,让他在魏家受了很多委屈,但求广陵王垂怜,在王府能待他好一些。”   封越满眼轻蔑,只道了句:“你们娘两怪不得在魏家不受待见,回门之日也哭哭啼啼,叫人好生厌烦!”   忆起这段,封越就连搧了自己几个耳光,灵体只觉悔恨酸楚,却没有眼泪与痛感。   魏晓枫在客栈住了三日,终于被皇帝召见。   封越跟他进了宫,在玉华殿里见到了十年未见的兄长。   他瞪大着猩红的双眼盯着封骁,灵体不断朝他扑咬,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封骁只觉一阵阴气袭面,仅是皱了下眉,今日他一身绣金龙袍,头戴金冠,华贵威严无双,冷眼睥睨着殿下跪着的夫郎,见他戴着面纱,不由问了句:“为何以纱掩面?”   魏晓枫跪得笔挺,做揖回道:“贱民容貌尽毁,丑陋不堪,恐冲撞了皇上。”   曾京中传闻这魏家五哥儿生性胆小怯懦,被广陵王厌弃,今日得见,竟不似传闻中的那般,虽衣着粗糙朴素,却有着如劲松般的风骨不卑不亢,声音清亮昂扬。   他这模样,连封越也看呆了,灵体飘回了他的身边,那份情与思念又更甚了几分。   “十年了……”封骁神情有片刻恍惚,静默了许久又长长舒了口气,“念在你对广陵王一片赤诚之心,这份情谊天地也要为之动容,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   魏晓枫额头往面地重重一磕,声音高扬道:“贱民恳求皇上令宗人府与刑部重新彻查当年广陵王谋反一案!我夫君少年将才,为守卫大元河山沥胆披肝,对皇上更是忠贯日月,绝无二心,怎么可能一夜之间说反就反?!请皇上彻查广陵王谋反冤案,还我夫君一个清白!”   封骁整张脸开始扭曲狰狞,目?欲裂。   “此案早已了结记录皇室档案史册,岂容你在此胡言乱语?朕是念你十年忠贞不渝,此性难得,若再敢殿前乱言,你便滚回北川,永不召回!”   魏晓枫匍匐在地,身形颤颤巍巍,仿佛之前激昂的请求是所有人的幻觉。   殿上一片死寂,侍奉的宦官们连喘气都不敢用力。   封越心疼不己,想要拉他离开,却是徒劳,“你个傻子,我是不是冤枉的,只有封骁最是清楚,你又何必……”   也不知是不是愧疚心虚,封骁只觉头疼欲裂,抚额欲起身离去,“今日朕乏了,便到这里,你们送他出宫去。”   “皇上!”魏晓枫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猛然抬头看向殿前圣颜,匍匐向前爬了两步,眼中满是渴切,“刚才是贱民失言,请皇上恕罪。”   封骁闭目撑头不语。   “夫君死前,说有一遗物,让贱民亲手交予皇上,皇上见到之后便知他的心。”   封越瞪眼,他哪还有什么遗物要转交给封骁?晓枫想做什么?   “你呈上前来。”皇帝对他没有防备,魏晓枫的存在犹如蝼蚁,蝼蚁又有什么威胁?   魏晓枫以膝向前移动,来到龙椅之下,他仰面看着眼前这个尊贵无极的男人。   这是他这辈子离昏君最近的机会,那副乘顺的样子彻底撕裂,仿佛从皮囊里窜出一只要吃人的恶鬼,他拔下了头上的簪子,朝昏君的脖侧刺去,尖戾的嗓音响彻大殿,“去死吧昏君!我夫君还在黄泉路上等着你!!”   ‘扑哧’一声钝响,还未等魏晓枫的簪子刺下,近卫军的刀已经刺穿了他的心口,鲜红的血喷涌而出,溅了昏君满脸。   魏晓枫看着他满脸的血,一副惊惶失措的样子,却是哈哈大笑起来,脸上的面纱掉落在血泊中被染成鲜红,皇帝竟是惊恐大叫,吓得手脚发软从龙椅滚了下去。   “哈哈哈哈哈……嗬嗬嗬……”血液呛入肺里,从喉咙挤咕噜咕噜冒出,费力地抽气时像是破旧拉扯的风箱。   “杀了他!杀了他!!快杀了这个怪物!!!”皇帝失态尖叫着。   “不要!!”封越灵体颤抖不止,扑上前去想要护住他。   无数刀尖从封越的灵体穿过,扎扎实实落在了魏晓枫的身上。   “啊!!!”封越只觉得好疼,疼得止不住嘶吼,“住手,你们不准伤他!住手!!”   魏晓枫被无数刀刃穿身,竟一时没能倒下,浑身的鲜血跟开了闸似的哗哗洒在光洁的地板上,身形不由自主的微微颤动,嘴角却勾起一抹解脱的笑。   他呐呐低语着:“我的夫君,是个英雄,为何你们都要负他?”   “晓枫!”封越灵体痛如刀绞,竟在空中寸寸撕扯碎裂,直到彻底消失不见。   好痛啊!   活着已经够痛了,为何死了还要这么痛?   “晓枫,”   “晓枫……”   滂沱的泪珠大颗掉落,砸在一旁的紫檀木小案上。   “主公!主公您醒醒!主公?”   “骇——!”封越一口气提上来,猛地睁开了沉重的眼皮,却发现自己在马车里。   身边的侍从慌忙扶住了他,“主公小心,别让伤口再撕裂了。”   封越只觉脸颊上一片冰凉,抬手一抹,竟是泪水。   慕云华窘迫的别开了脸去,假装没有看到他们主公……哭了。   想是那伤口着实疼得紧,寻常人难以忍受,才会疼哭的。   封越却习以为常的擦掉了脸上的泪水,以前他总觉得哭是软弱,后来哭的时日多了,才知道疼得狠了人是会忍不住掉眼泪的。   昨日种种犹如一场真实无比的噩梦,从梦中醒来,却发现自己回到了十三年前,这一年他二十岁收复了西北四省,大胜归来。   封越暗吸了口气,小案上的香炉还燃着心字焚香,能凝神静气。   他颀长结实的身体靠进柔软的铺着厚绒毛的座榻里,用力闭了闭酸涩的双目,哑着嗓子沉声问了句:“什么时辰了?”   慕云华看了眼沙漏,回道:“午时一刻,您说要回丰合庄上与二皇子殿下吃鱼,只是宫中那位……怕是不好交待呀!”   前世,二皇子封骁与大皇子封朝因太子之位斗得死去活来,但封骁还是棋差一步遭封朝暗算陷害,被先皇贬至丰合庄修身养性。   封骁四岁时,母妃因后宫争宠被废黜贵妃之位,先皇将他送到了他的母后身边抚养,那一年他刚好出生。   他和封骁有着从小到大的手足之情,所以同仇敌忾,感情甚笃。   十五岁之后他随祖父陈泰鹏远征,虽常年在军营,但是封骁经常会写信说他这个做哥哥的时时记挂他,让他保重自己,他酿了酒养了鱼,等他归来那日,与他杀鱼同酌。   此次大胜归来,皇帝心中大悦,举国同庆,大赦天下,在宫中摆宴等他回宫。   可他却因着这份兄弟之情,责怪自己的父皇将兄长贬至庄子,这一逐出宫就是三年多。他仗着父皇和母后的宠爱与一身功名,竟放了皇帝与满朝文武的鸽子,陪那封骁在庄子里烹鱼煮酒。 第3章   他一步一步将封骁推上至高无上的王座,因自己一意孤行而众叛亲离,他还自以为有多道义!哈~却不过沦为别人的棋子,简直愚蠢至极无药可救!   甚么狗屁兄弟之情?皇家之中,莫大的权利让人性扭曲,丑态毕露,他再相信这些虚伪至极的东西,就太对不起前世他和晓枫吃的那些苦,遭受的那些罪!   只有权利握在手中,只有自己坐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他才能保自己与晓枫一世平安。   这一世,他要把权利与皇位牢牢握在手里,他要叫那些宵小在他的威名权利之下,夹着尾巴苟且做人,永世不得翻身!   封越懒漫地睁开眼,撩了撩香炉上的白烟,点墨的双眸如一汪不见底的寒渊,说道:“不去庄子,去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做甚?回宫赴宴。”   慕云华虽心中疑惑他家主公为何突然改变了行程,但终于松了口气,高兴附和道:“对对对,还是回宫赴宴的好!”   马车一路沿着官道快速驶进了城内,许久没有回京,再见眼前繁华景象,却是一股悲愤涌上心头,强忍之后心中开始雀跃欢喜。   从前总觉这街道车马,张灯结彩不稀得看,如今再细细看之,安心又宽慰。   十年的苦寒之地,他真的怕了。   回宫的路上,封越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要牢牢握住现在手中所拥有的一切,不让分毫。   宫里的大太监徐宝保站在正午的太阳底下,脖子抻得都快成了一只鹅,宫宴就要开了,这会儿正主还不见影子。   徐宝保踱着步子,不耐的甩了甩手中的综丝拂子,前去探情况的小太监满头大汗地跑了回来。   “爷爷,广陵王的马车已快驶到宫门口了!”   徐宝保面上一笑,手上招呼着身边的小太监:“快,站好些,可别冲撞了咱王爷。”   语落,拿出袖袋里的信号弹,殿前司见着宫门口的信号弹,悬着的心也放下了,转身叫小公公把广陵王回宫的消息第一时间禀报给皇帝。   广陵王的马车一直驶到殿前,才叫宫人好生仔细地扶了下来。   守门的小太监声音敞亮,喊了一嗓子:“广陵王到!”   殿中案前赴宴的众大臣及家眷不再交头接耳,一个个坐得板直,气氛怪严肃。   突然殿上的皇帝起身,激动的走下玉阶大步迎了上去,见皇帝起身,一众人也跟着起身相迎。   西北四省是先皇打下江山时遗留下的隐患,这六十多年来,五大游牧家族联手进犯大元边境,烧杀掳掠、穷凶极恶,已成大势。   朝中因此损失不少名将也未将这四省攻下,收复四省成了皇帝的心病,等了这些年,不想竟让这位三皇子做到了!   这些年来他在军中屡立奇功,皇帝万里诏书一封三赏,早已名誉京中。   他是功臣名将,国之栋梁,也是大元未来的希望。   封越走进殿门,终得见十多年不见的父亲,心中莫名一阵酸涩,当年他意气用事,几次三番叫他失望,立储的事一拖再拖,也没能下决心立他为太子,才有了后来那些事。   “儿臣,叩见父皇,愿父皇安康万福!”   皇帝快步上前扶起了他,眼眶湿润:“好孩子!这些年你在外受苦了,你如今还有重伤在身,这些个宫中礼仪便罢了。”   “多谢父皇。”封越的视线越过殿前众人,落在自己的母后身上,还是如记忆中那般,自持端庄,身为一国之母,情绪总是收敛的,明明最盼着他能安全回来的人,是她。   “来呀,给广陵王赐座,就坐在朕与皇后的身边!”   皇后强忍着眼眶里的泪水,仔细打量着自己的儿子,出去那年才十五出头的年纪,一晃五年已过,少年单薄的身形已长得十分高大威武。   “母后,儿子回来了。”   “嗯……”皇后陈氏差点哽咽出声,拉着他坐到了自己身边,悄悄抹了泪水,紧握着他粗糙宽大的手掌,低语:“你平安回来就好,母后再也不求别的。”   皇帝满脸欣慰,吩咐道:“开席吧!”   眼前满桌山珍海味,封越在那苦寒之地饿了十年,现下吃什么都觉得香,见他大块朵颐,吃得十分畅快,也没有人觉得他粗鲁,只会觉得五年征战他受苦了。   “慢些吃,这菜肴才上了一半呢!”皇后宠溺的笑看着他,亲自给他剥着虾。   封越塞了一嘴,冲皇后笑了笑,透着做孩子时的天真无邪。也只有在自己母亲面前,他才会笑得这般孩子气。   突然封越心脏紧缩了下,他也是傻了,今日宴会,各大臣家眷也都来了,晓枫是吏部侍郎第五子,应当也是来了吧?   他抑制不住心脏几乎要跳出胸口,视线在来来回回在宴会大厅找寻,终于寻到了哥儿们坐的席位。   哥儿的地位不如姐儿和郎君,设在了最末。   皇后敏锐的察觉到了他的意图,低声笑问道:“在找谁呢?”   封越暗抽了口气,欲盖弥章:“没谁啊!”   皇后掩唇失笑:“今日未出阁的高门贵女与小哥儿都请来了,你如今双十年华,已建功立业,也该娶妻生子了。”   “母后设想周到。”   “看上哪家姐儿了?”   “是哥儿。”   皇后怔愣了下,才道:“皇家历代没有娶哥儿为正妻的先例。”   “那我就做皇家第一个破这先例的人。”   皇后无奈轻叹,宠溺的笑着摇摇头,“母后也懒得劝你,你向来有主见,这事儿与你父皇说去,看他会不会依你?”   “我将他磨得不耐烦了,他也会依着我的。”封越失笑。   皇帝对他的宠爱是肉眼可见的,偏心偏到了骨子里,只可惜……他前世生在福中不知福,还不以为然处处违逆,直到皇帝暴毙,这份宠爱被遭嫉恨反噬,那时他有多得意,下场便有多悲惨。   突然,他捕捉到了那抹不起眼的身影,坐在小小的一方角落里,只顾埋着头吃东西,腮帮子塞得鼓鼓的,像只不知餍足的小松鼠。   “嗯?”魏晓枫感知到了那道炽烈的视线,下意识抬头往殿上看去,那高位之上的俊美男子,正满眼深情的往他这边看,把他一颗心瞧得七上八下。   他慌忙扯了扯旁边闺中好友的衣袖,问道:“依依,广陵王是不是在看我?”   朱依朝他翻了一个大白眼,甩开了他油腻腻的手一脸嫌弃:“你是酒吃多了发春梦了吧?广陵王是在往这边看,但人家看的是坐在最前排的苏清栀,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怎的说出这般妄言?”   “哦……”魏晓枫听得一阵难受:“依依啊!”   “干什么?”   “你可不可以说话不要这么难听?我们不是朋友吗?”   朱依再次翻了个白眼:“我是可怜你,才和你做朋友的,除了我谁会你和做朋友?”   “哦……”魏晓枫气闷的用力咬了口鸡腿,他有那么差劲吗?干嘛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他要是这样说朱依,朱依不得跳起来打他?   还是他脾气好,气气就算了。   魏晓枫继续认真吃东西,过会儿没忍住偷瞄向高坐上的广陵王,发现他已经收回了视线,朱依说得也没错,他刚才是犯了什么痴,怎么会觉得尊贵无双的广陵王在看自己?   就算广陵王真的喜欢哥儿,瞧的人也应该是苏清栀。   此时殿中央有歌舞姬翩然起舞,酒过三巡,气氛也闹腾了起来,满殿的文武大臣互相走动敬酒,那大皇子也端了杯酒来到了封越跟前。   “恭贺三弟大胜归来,做哥哥的敬你一杯。”封朝举起杯,又道:“三弟有伤在身,便以茶代酒吧!我先干为敬!”   封朝是前皇后的独子,前皇后薨逝后就随老太后一直养在宫外。   他母家一族满门忠烈,祖辈跟着先皇打江山,父兄西北平乱守家卫国,全都殉了。   此人是所有皇子里心性最坚韧隐忍的,若不是上辈子他握着京中绝对军权,强行将封朝拿下,凭当年的智谋他加上封骁也不是他的对手。   封越眸光内敛,执起茶杯:“多谢大皇兄。”   “今晚御花园里挂着彩灯,一起去瞧瞧?”说着封朝瞄了眼哥儿们的席位,现下人都走光了,想必也是去了御花园赏灯。   封越一阵心惊,这个大皇兄惯会探察人心,看来他以后得小心些,不能情绪太过外露,以免他抓住把柄。   “也好,很久没与大哥哥一起赏灯玩耍了。”   这声‘大哥哥’卖得乖巧,削弱了封越那一身桀骜肃杀之气,不动声色拉近了彼此距离,叫封朝有些看不清他的心思。   兄弟两并肩走在御花园里,秋花开得正好,挂着的花灯美轮美奂,再与那月华相映,当真美如仙境。   “轻薄儿,面如玉,紫陌春风缠马足。”叹完,封朝笑意盈盈地看向身边这位三弟。   封越顺着他意抬头看去,只见几个哥儿正在河边放花灯。   其中一个哥儿装束素雅,皎洁如玉,容貌尤其昳丽。   封越装作兴趣问起:“大哥哥可知他是哪家的哥儿?”   “你刚回京中自是不知道,他叫苏清栀,乃尚书府嫡出,家中排行老四。”   “确是不知。”   “他与其他哥儿可不一样,这小哥儿十岁便能作诗,琴棋书画都颇有造诣,算得上京中风流人物,求娶他的京中高门郎君都要踏破了门槛。”   封越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一颗心却不知飘向了哪里。   两位皇子都未正娶,一起游御花园引得哥儿与贵女们争相偷看。   苏清栀在同行好友的撺掇下,鼓起了勇气朝封越走来,福了福身,“清栀给三皇子请安。”   “不必多礼。”封越清冽的双眸掠过他耳尖的绯红,在大皇子殷切的视线中,做出了邀请,“今夜花灯甚美,苏哥儿可愿与本王同游?” 第4章   苏清栀双眸亮如星辰,嘴角抑制不住上扬,却依旧端得矜贵得体:“是清栀的荣幸。”   封越轻淡的语气带了几分顽皮:“我就不陪大哥哥了,嗯?”   封朝抿唇笑了笑,“你快去吧!我就知道……”说着,调笑的轻轻把他往苏清栀身旁推了下。   封越没料到他会这么一推,往前迈了一小步,两人差点面贴面。   苏清栀整张白俏的脸胀红,慌张地退后了一步,不经意嗅到了封越身上好闻的薰香掺夹着一丝血腥味儿,像是一剂强效的□□,叫他小腹一紧,羞于再抬头瞧他。   封朝走到雅致偏厅接过小公公递来的茶水,压低着嗓音冷声吩咐了句:“叫人暗中盯着我那三弟,他与苏清栀有何情况及时报来。”   “是,殿下。”   *   封越正想着找什么正当由头回去,身边苏清栀说了什么,他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苏清栀悄悄抬眸打量着身旁俊美无俦的广陵王,表情冷酷严肃,抿唇不语时不怒而威,叫人心生怯意。   苏清栀一时心乱如麻,不知自己是哪句说错了,不讨他喜欢。   封越神游天外自是不知道他心中的纠结,想见的人没见到,心中失落万分。   经过一颗桃树下时,周围的贵女哥儿脸上一阵惶恐,封越走神没发现异样,直到头顶落了几片黄叶,他眉头一沉抬头瞧去,树上那人受了惊,脚下一滑尖叫着掉了下来。   封越心脏一紧,下意识伸出双手将人接了个满怀,四目相交,一眼万年。   魏晓枫一颗心咚咚直跳,用力得仿佛要冲出胸腔,紧张得连说话都开始磕巴,“广,广陵王……”   此时的晓枫还肉呼呼的,抱起来很软,白面团似的脸,一双漂亮的丹凤眼水汪汪的,他惊讶的张着双唇,可爱的舌尖抵在贝齿上,一副做错事后的迷茫与不知所措。   晓枫……   他的晓枫啊!   几息已过,魏晓枫这颗心越来越慌,广陵王这臂力着实惊人,听说受了重伤,居然还能这么不费力的一直抱着他。   他手掌下的双臂肌肉鼓起,抓起来硬梆梆的,果然与哥儿不同。   怎么一直这样看着他?魏晓枫紧张得快要不能呼吸了,这个情况他是不是该说点什么?说什么呢?   “那个,您力气真大!”   这句话平时听着没什么,可现下这情况从魏晓枫嘴巴里说出来,却又有了另一番深意。   在场的哥儿贵女们都红了脸颊,心里一边羡慕一边暗骂魏晓枫臭不要脸。   封越将他抱在怀里一时没舍得放手,但又恐自己心思暴露给魏晓枫带来灾祸,牙一咬,心一横,冷着脸将他仔细丢在了草地里,还嫌弃的说了句:“太重了!”   一阵闷笑声此起彼伏,魏晓枫一张脸胀红,好不委屈的揉着手腕,一双染着雾气的丹凤眼环顾了下四周,尽是嘲讽的笑。   封越只觉心口一阵闷痛,抬手按了下肩上的伤口,眉头紧蹙。   心思玲珑的苏清栀立时察觉了封越的异样,心儿提到了嗓子眼,“王爷,您……您撞疼了?”   封越脸色发白:“旧伤罢了,你们自个儿玩吧,本王留下来叫你们不自在,就不扫兴了。”   说着,叫来不远处的宫人,搀扶着他走了。   待封越一走,朱依上前踢了魏晓枫一脚,“你真的笨死了!让你抓只猫,还能砸到广陵王身上!”   “魏晓枫完蛋咯!冲撞了广陵王,等着受死吧!”   “搞不好会牵连家人。”   苏清栀一双清亮的美目也是愤恨的瞪着魏晓枫,积着口德气呼呼走了。   一伙人看戏的不怕事儿大,继续煽风点火,听在魏晓枫耳里,感觉自己活不过今晚。   他整个人瑟瑟发抖,哭哭啼啼。   “猫还在上面,魏晓枫你倒是快上去抓呀!”   魏晓枫哇的一声哭了,哭得好大声:“我不去!都怪你们非让我爬树抓猫,我都活不成了,还给你们抓猫作甚?要去你们自己去,我要多吃点好上路,呜呜呜……”   “吃吃吃,你还吃?没听到广陵王说你重呢?”   “就是,你一个哥儿吃这么多,长得五大三粗跟男人一样,怎的好嫁人?”   “就他这样的不嫁高门做妾,也只能嫁给庄稼汉去种田。”   魏晓枫听着这些话,气得胸膛巨烈起伏着,一张脸越来越红,双拳紧握,还以为他要冲上来打人,只听得他一声委屈道:“我又没吃你们家大米!我吃我外祖家的!”   带来的帕子已经糊满了眼泪鼻涕,魏晓枫也不管,抡起袖子囫囵擦脸上的泪珠子。   不远处,两个宫人拿了梯子过来,笑眯眯地道:“王爷叫咱们取了梯子把猫给捉下来,各位哥儿姐儿都让让些。”   众人听罢一阵欢喜,就懒得再去搭理魏晓枫。   魏晓枫回了席面,端着盘点心坐在朱红色的墙柱下,吃着点心慰藉自己受伤的心。   他抽着气儿,揉着酸胀的眼睛,恶狠狠道:“一群坏人,就会欺负我,我以后再也不跟你们玩了!”   *   封越回了以前居住的和风殿,脱去绣金丝玄色外袍,白色的里衣被血染红了一大块。   疼是装的,但伤口裂开也是真的。   他受过太多伤和痛,这点皮外伤已经不算什么。   才刚把里衣从肩膀褪下,皇后闻风带着宫中老御医赶了过来。   “越儿!越儿你的伤要紧吗?快让母后看看!”   封越猛地又将里衣给挽了上去,遮住了一身大大小小的伤,免得让她看了难受。   他无奈轻叹了口气:“儿大避母,母后您出去吧,叫御医留下就行。”   一句儿大避母让陈皇后作罢,只得一副忧心忡忡的退出了卧室。   御医上前恭敬做了个揖:“王爷,劳烦您将里衣褪下,让老臣给您瞧瞧伤。”   “嗯。”封越将里衣褪下。   饶是见惯伤痕血腥的御医也不由抽了口凉气,“这一身的伤王爷可得好生养的,若不好生休养引发邪症……”怕有损寿元。   “我的身体我很清楚,您老也省得唠叨,赶紧帮我把裂开的伤口缝上既可。”   这话虽是霸道却透着尊敬,叫老御医无可奈何,只得动作放轻了些,替他开始处理伤口。   到底是宫中老御医,动作很快针线也缝得漂亮,不像军中那些临时找来帮忙的赤脚大夫,逮着人穿了线就跟缝麻袋似的,伤好了留下的疤也是难看。   见老御医开始收拾医箱,封越压低着嗓音提醒了句,“出去时我母后问起,您老就说只是小伤,让她不必担心。”   老御医笑着点点头:“王爷倒是孝顺,老臣懂得。”   没一会儿,陈皇后带着贴身宫婢疾步走了进来,见他又将沾血的玄色外袍穿上,秀眉紧蹙。   “这衣服脏了,你还穿着作甚?今夜就在和风殿住下,我让宫人给你准备热水洗漱。”   封越整理着腰带,脸上带了几分少年人意气风发的笑意,“父皇给我赐的府邸我还没来得及去看呢!儿臣今晚回府,明儿再进宫来看母后。”   陈皇后一阵失落,叹道:“是啊,你长大了,如今封王拜将,本宫也不该再拿你当小孩。”   “母后,我回来您可有东西要送我?”   陈皇后失笑,也不卖关子,叫宫人递来一只紫檀木宝盒,叫他打开看看。   封越难掩激动的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枚剔透的玉坠子,玉坠子上刻着保平安的符纹。   “我挑了宝库里最好的玉石,叫皇家工匠打磨后送去万宝寺祈福开光,刚拿回来的,可还喜欢?”   “喜欢……”封越声色发哑,将玉坠子重新戴上,“多谢母后,儿臣会一直好好戴着。”   “你怎知道母后有东西要给你?”   “那是自然,母后有多疼我,我岂会不知?”   陈皇后宠溺的轻拍了拍他的脸颊:“时辰不早了,你既然打定要回府,这便出宫去罢。”   “好,儿臣告退,母后今晚也早些歇息。”   陈皇后命大女使前方掌着灯送封越离了宫。   宫宴散场,各大臣领着家眷从正宫门陆续离去。   吏部侍郎魏辛河坐在马车里等了好一会儿,才见正房的一双儿女上了马车。   魏妙荷亲昵的挽着父亲的手,声音清甜:“爹爹,我们走吧。”   “五哥儿呢?”   “他呀……”魏妙荷撇嘴:“爹爹您是不知道,五哥哥在御花园里冲撞了广陵王!我刚才叫他跟我一起走,他说他还没玩够,要去朱一家吃酒!”   “这个小畜生!”魏辛河气得脸色铁青,扯了铃让马夫驾车回去,嘴里恶狠狠道:“看我回家怎么收拾他!”   正房一对兄妹交换了个眼色,笑得焉坏。   魏晓枫紧赶慢赶着出来,却只能眼巴巴看着自家马车远去,眼睛又是一酸,嘀咕着:“走了也不叫我,这么远,天儿这么黑,我怎么回家啊?”   他以宫门口徘徊了一阵,瞧见朱依正要上马车,心下一阵狂喜,高兴的跑了过去。   “依依!依依……我可以上你家马车吗?我家马车走得急,把我给落下了。”   朱依一脸为难:“哎呀,咱俩家又不顺路,要不,你去问问别人吧。”   “依依,”魏晓枫还想说什么发,朱依逃也似的钻进了马车,车轱辘滚进了漆黑的夜色中。   他哪还有别人可问?魏晓枫无言问苍天,只得认命的步行回家去。   走了没一会儿,他突然听到身后有马车响动,他高兴的转身举起手用力的扬,晚上视线不好,还没近身,就被穿着铠甲的配刀侍卫给推到了墙角。   魏晓枫揉着摔疼的屁股,看着这出行阵仗,一颗心吓得咚咚直跳,这怕是哪个王公贵族吧?差点又闯祸了,拦下皇家马车弄不好可是大罪。 第5章   第5章   马车内正闭目养神的封越听到一声尖锐的痛呼,沉声问了句:“刚才何人在外喧哗?”   旁边策马的慕云华回道:“看身形是个哥儿,不知死活的上前想要拦马车,被前方开路的侍卫兄弟推了把,估计摔得不轻。”   他本可以不说后边那句,偏多了嘴。   “哪个好人家哥儿这么晚在外晃荡?”   “主公,要不我去问问是谁家的?这天儿怪黑的,又是个哥儿,指不定是哪个大人家落下的家眷,天子脚下可别出什么事儿。”   “嗯。”封越继续闭目养神,不想多过问。既然慕云华想管,便任他去了。   慕云华调转马头,策马朝魏晓枫奔去。   魏晓枫屁股还疼着,走路一瘸一拐的好生狼狈,看到前方有人骑马过来,不安的愣在了原地。   “嘿,你哪家的?这个时辰还在外晃荡,不怕宵禁巡逻的官差把你捉了去?”   魏晓枫看他腰牌好像是什么三品指挥司,身子一抖,慌忙行了礼:“回大人,我是吏部侍郎魏家的。”   “魏家的?那你走快些跟上。”   “是,大人。”魏晓枫听话的跟了上去,小跑进了队伍里,就是这些人走得也太快了,他的脚好疼!   慕云华策马回到了马车边复命去了。   “主公,问清了,他说是吏部侍郎魏家的。”   封越心脏紧了下,睁开了双眸,嗓音有些发紧:“叫什么名字?”   “这倒没问,要问么?”   “去问。”   “好呢!”   慕云华策马转身又去问名字,发现那小哥儿掉队了老远,“这就走不动啦?”   魏晓枫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喘着气儿摆了摆手:“官差大哥,我不想跟了,你们走太快,我脚力跟不上。”   “主公让我来问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人,我叫魏晓枫。”   慕云华策马上前,弯腰伸着手臂抓过他的后领,巧劲儿一提,魏晓枫就被面朝下的给横挂在了马上。   他也不挣扎,心安理得的这么挂着,跟刚死了一样,四肢跟着马儿跑起来晃啊晃。   慕云华立时便觉得这哥儿有意思,看着唯唯诺诺,实则处事不惊。   “主公,人带来了,他叫魏晓枫。”   “既然是魏大人家的哥儿,那便上马车来吧。”   慕云华冲他爽朗一笑:“咱主公叫你坐马车,进去!”   说着,臂力惊人的又提起他甩到马车的横梁上,被旁边的女使赶紧扶着进了马车。   这马车足够宽敞,像移动的小房间,里面装饰虽简单却处处透都奢靡与精致。   紫檀小案上的香炉轻烟袅袅,魏晓枫用力嗅了嗅,只觉熟悉,下意识抬头往那软坐上一瞧,男人面如冠玉,眉眼透着几分肃杀之气,那双眸子剔透却黑得如深不见底的寒渊,让人不敢直视。   被他一盯,魏晓枫一颗心紧缩着如小鹿在撞,双腿一软‘扑通‘跪了下来,“给,给王爷请安。”   封越缓缓开口,语气轻柔得像是一片徐徐落在心间的羽毛,“魏哥儿不必多礼,过来坐。”   “嗯,谢,谢王爷。”   魏晓枫咬着下唇,头都快垂到胸口,惴惴不安的摸着长凳坐了下来。   他如坐针毡,低头斜眼去看那广陵王,见他正拿个了橘子在剥,人也没再看他,这才松了口气,悬着酸痛的双腿晃了晃。   “欸~”   “啊?”魏晓枫猛地抬头。   “接着。”封越将剥好的橘子抛给了他。   魏晓枫捧着橘子呆呆地看着他,让封越疑惑:“不想吃?”   “想,想吃,我喜欢吃橘子。”魏晓枫掰开三瓣一起塞嘴里,汁水酸甜,“谢谢王爷。”   见他放松了下来,说话也利索了,封越这才装作不经意问他:“脚疼吗?”   魏晓枫翘起腿,“还好,这鞋子是为了进宫新做的,不常走路,才磨得脚疼。”   “给你,回去抹上明早就能好。”说着,封越将随身带的外敷伤药递给了他。   魏晓枫犹豫了下,终是伸手接了。   “我砸疼你了,你不怪罪我吗?”   “不疼,自然也不会怪罪你。”   “你人还怪好的。”   封越被他逗笑,他一笑眉宇间寒霜像是融化的三月春水,叫人看了心神荡漾。   魏晓枫这颗心又不受控制的突突跳动,慌忙别开了脸去。   长得这么好看,还对他笑得这么温柔,这不是要他的命么?   阿米陀佛阿米陀佛,千万别胡思乱想,他可是当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广陵王!   “你怎的一个人回家?”封越突然严肃问他。   魏晓枫吃完最后一瓣橘子,想了想盯着自己的脚尖说道:“我贪玩忘了时辰,出来时他们都走了。”   与他相守十年,封越自是知道他,向来不喜诉说苦恼,真受了委屈也只是一个人哭,真想抱抱他,可眼下这情形若真上去抱他,只怕要把他当作那轻薄浪荡子。   马车顿时安静下来,魏晓枫也不知自己为何,虽然和他呆在一起不自在,但就是想和他呆在一处,心中不由雀跃酸胀。   只希望马车能再慢些,可车轱辘不会因为他这点小心思放缓,魏府终究还是到了。   离别在即,魏晓枫心中顿觉失落。   他是尊贵的广陵王,今日能载他一程已是莫大的荣幸,以他们彼此身份悬殊,日后怕是连面也见不着的。   “王爷,我回去了。今日多谢王爷送我回家。”说着乖巧的行了个礼。   “还剩三个橘子,一起拿走吧。”   “不,不用了!哪能又吃又拿?”   “这是宫里的贡橘,拿着。”   怪不得这么好吃,个儿圆润,色泽金黄,到底是和他们平时吃的橘子不太一样。   魏晓枫上前接过那三个橘子,仔细抱在胸前又匆匆行了个礼,这才让女使扶着下了马车。   他抱着橘子站在门口,痴送着马车离开。   突然那垂下的窗帘被撩起一角,魏晓枫的视线再次与封越交缠,直至马车消失在沉沉夜幕中。   魏晓枫这才发现自己摒着气,紧张得无法呼吸,他狠抽了口气心口膨胀着兴奋不己,“他是不是喜欢我呀?”   老天鹅!他好像发现了一个了不得的事情!广陵王居然好他这一口!   魏晓枫雀跃的从小门偷溜进后院,好在这个时辰父亲他们都睡了,只有娘亲屋里还燃着灯。   他轻轻拿肩膀顶开虚掩的门,听到响动,万灵秀以为是什么野猫,擦了泪水一瞧,原来是她这个不成器的哥儿。   “娘?”魏晓枫瞧她泪眼婆娑,也没好在跟她嘻戏,抱着橘子一脸不安的走进了屋,“您怎的哭了?”   万灵秀默了会子,说道:“你爹回来,冲我这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说我管教不严,让你越发犯浑。”   “嗐,我当是什么事儿呢?”魏晓枫犹豫了会儿,塞了个橘子给他娘,“吃橘子。”   万灵秀瞧着他愁得都老了好几岁,“晓枫,你可得少吃些。”   魏晓枫举着橘子贴在脸上揉,听到这句话,正个人都焉了,“娘,连你也嫌我吃得多?”   “哥儿太高太壮不好找婆家,哪个哥儿不是从小就控制身量体重的,就你敞开了吃,家里是不愁你这一口,但不是你这一口的事儿,你懂娘亲的苦心吗?”   “我才不!”魏晓枫理直气壮:“我还想长命百岁呢!你看朱依,矮瘦成那个鬼样子,跟个猴一样,我劝他多吃点,他还当我在害他!”   “可人家朱依都要谈婚论嫁了,你明年满十八岁,满京高门大户找不着一家愿意娶你的。”   “他们不愿意,我又稀得嫁他们?”   “那你年纪再大些可如何是好?”   “外祖家那么有钱,我去外祖家吃饭去!”   “那会遭人白眼的!”   “有好吃好喝好地方住着,还有丫鬟伺候着,我遭几个白眼又怎么了?”   “你……”万灵秀要被他气死!   “娘,不早了,您歇着吧。”   万灵秀没好气的捏过橘子,只觉这橘子不太一样,毕竟出身江南第一首富家,见识不凡。   “这橘子哪来的?”   “这橘子可大有来历!”   “几个橘子能有什么大来历?莫不是你在宫里顺出来的?”   “这可是战功赫赫、尊贵无双、当朝第一王爷送给我的心意!”魏晓枫越说越兴奋:“他一定是喜欢我!您是没瞧见他看我的那双眼睛,深情得都要滴出水来,他得多喜欢我呀?”   “哎哟我的天老爷!”万灵秀扶着额欲哭无泪,“你这是吃酒吃多了,还是出门被鬼打了?”   “嘻嘻!我去睡觉了。”说完没心没肺的往自个儿屋里跑去。   *   马车到了王府,这一世封越是第一次过来,上一世在这也就住了三年左右。   管家是以前礼部正六品主事,名唤赵长明,本该到了退休的年纪,但他孤寡一人没什么好去处,因着他做事沉稳细致,就将他拨到了王府这边做管事。   “恭迎王爷回府。”府中前后三百号人,从院子排到前厅。   都是些半生不熟的面孔,十年苦寒之地,封越一刻也不敢去想过去,所以忘得差不多了。   “太晚了,你去帐房拨些银两,打赏了这些下人,放他们去歇息。”封越吩咐着。   “是,王爷。”赵长明见他们王爷要走,又叫住了他。   “王爷,这儿还有您的一封信,是庄子那边……”赵管家颇有些忌讳压低了嗓音。   “给我吧。”   赵管家双手递了过去。   慕云华难免担忧,依着他们王爷的脾性,这次回来能顾全大局直接回宫赴宴,已是难得,好不容易得皇帝赏识,可别因着二殿下犯糊涂。   “王爷,二殿下那边的事急不得的,还得皇上他自个儿解气免了责罚,若您现在提及此事,终归是讨不到什么好。” 第6章   前世,慕云华也这样劝过他,这些道理他心里懂得,却总想着封骁与自己的情谊,还有小时候那次救命恩情,这才不惜代价冲撞父皇,也要将他接回宫。   封越轻应了声,也没说别的。   守夜的女使早早在卧房点灯薰香,封越让她们准备一桶热水沐浴。   他坐在窗前小案边拆了信,信中书:【阿越吾弟,见信安好,上次一别已有五载未见,兄甚是思念,犹记吾弟甚喜食玉蛹,庄中有一莲池,六月采摘存至中秋,望弟见信晤言。兄骁敬上。】   封越冷笑了声,双目一片猩红,将信就着烛火点燃烧成灰烬。   “好哥哥,这辈子你就在烂在那庄子里吧,那才是你真正的归宿!”   “主公,暗卫来报。”   “进来。”   慕云华推门走进卧室,上前做了个揖,“主公回府的路上,一直有人尾随其后,暗卫一路跟着他们回了宫。”   “是大皇子派来的。”封越语气笃定。   “主公想要如何应对?”   封越沉思了会儿,前世他任性妄为,名利金钱皆在手,没有软肋。   重活一次,他有了心,有了情,也有了软肋。   “动得越多,破绽越多。”封越面露乏意,脸色不佳叹道,“本王若去了庄子,他自是不必针对于我,这般任性而为不堪大用。可本王去赴了宴,抢了风头,让他感受到了威胁。”   慕云华听他这么一分析,惊诧万分,他们家主公变了!以前主公最是不屑争名夺利,他觉得男儿志在四方,而不是囿于明堂。   从何时变的,竟一点苗头都没有!   “他想盯,便让他盯着,他能看到什么,是本王说了算。”   慕云华若有所思点头。   “明儿一早,你去尚书府给那苏哥儿送封请贴,本王要邀他去秀冠园赏芙蓉。”   慕云华整个震惊当场,“您,您不是对那魏家五哥儿有意吗?人家下马车的时候您还撩起帘子看呢!”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叫人看不清才好。”   慕云华如当头棒喝,没再多问。可能那五年也是憋坏了,现回了京中一谈就谈两,虽说他家主公这般朝三暮四有些不好,却也是无伤大雅的。   女使送来了热水,他将人都遣了出去,不习惯人伺候着,不管是峥嵘战场的那五年,还是苦寒之地的那十年。   仅剩下的三年,他记忆已经模糊了。因为不敢想,也不能想,苦涩与屈辱化作无形的刀片割着他的喉咙,让他痛不欲生。   他仰面躺在浴桶中,控制不住的回想和魏晓枫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渐渐红了眼眶,他掬了把水洗去眼里的潮湿,低呐:“晓枫……你再等等我。”   放开双掌的遮蔽,封越眸光锐利如刀,划破夜幕中烛火的柔光。   *   次日一大早,朱依送了请贴,邀魏晓枫去他家里玩。   魏晓枫心里还记着昨夜朱依拒载的仇,但又好奇他谈婚论嫁的是何人家,要准备些什么事物,犹豫不过几息,便乘着马车去了。   朱依的父亲是吏部左侍郎正三品,两家家主没甚么交情,但主母之间后院常来往,朱依与魏晓枫同岁,又都是哥儿,故而相熟。   魏晓枫去得早,朱依正在房内摆弄嫁妆,木施上挂着三件做工精致的大红色喜服,云锦苏绣,华美得让魏晓枫瞪大了双眼。   见他想伸手去摸,朱依稀罕的打开了他的手,“你手干净吗?看看就得了,不要乱摸。”   魏晓枫憨憨一笑,也不恼,“真好看,三件你穿得过来吗?”   “当然!这件出阁穿,这件呢拜堂穿,呐~这件入洞房穿。”朱依清秀的脸染上两朵红霞。   “你夫君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喜欢他吗?”魏晓枫睁着明亮的眸子,好奇死了。   “唔……”朱依翻着天真的眸子望着雕花房梁,许久,才不确定道:“他是书肆里做管事的,去年秋闱得了举人,也算节操高雅,满腹经纶吧!”   “那他好看吗?”   朱依无语睇了魏晓枫:“你这人,不要总是这般肤浅只看外表,要看到内里。”   “可外表都不喜欢,怎会对他内里有兴趣?”   朱依气得一张脸铁青,“我跟你这愚人说这多做甚?”   “哦……”魏晓枫鼓了鼓腮帮子,转身拿了果子吃,也不问了。   若是长得好看,朱依还不得显摆一番,要夸上天?这般迂回还跟他置气,那定是不好看!   没一会儿,又有好几个相熟的哥儿过来了,还带了礼品上门。   魏晓枫想到自己是空手来的,难免有些羞愧,他们围着朱依七嘴八舌,好不热闹!魏晓枫也不上前自讨没趣,坐在小案上拿了笔墨,想着广陵王的模样,在纸上画了起来。   突然有人往魏晓枫那方抬了抬下巴,示意大家看。   只见魏晓枫笑得一副痴态,俨然是春心萌动。   其中一哥儿悄悄上前,使坏的一把夺过那张画,高高举了起来:“大家快来看哪,魏晓枫思春偷画郎君画像!”   魏晓枫慌得不得,伸手去夺画像,大伙儿你传我,我传你,魏晓枫连个边边都没摸着。   “还给我!你们太坏了!哎呀……你们还给我!”   “让我瞧瞧,这画的是谁呢?”   魏晓枫脸色煞白,“没,没谁,这画的不是王(爷)……”   “我的老天爷!”那王家哥儿大叫:“你画的不会是我二哥王太川吧?”   魏晓枫傻了眼:“谁???”   王家哥儿摊开画像,说得有鼻子有眼:“大伙儿看看,看看!这两条眉毛,这两只眼睛,这嘴巴长短,跟我家二哥可是一模一样!”   “确实是两条眉毛,两只眼睛,一只嘴巴。”   魏晓枫感觉自己现在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哽着脖子道:“我没画你二哥!”   王家哥儿两只鼻孔一出气,哼的一声:“你最好是!我家二哥正房和侧房都有了,就算你要上门,也只能做妾!”   魏晓枫气极:“谁要上你家做妾?我,我这辈子终身不嫁都不会给人做妾!再,再说了,我有心悦之人了,那人也心悦于我!”   室内顿时一片沉寂。   朱依一张秀气的脸有点扭曲,语气说不出的酸:“哪个不长眼的能看上你?定也不是什么好人家的正经郎君!”   魏晓枫一下气红了眼眶:“朱依,我把你当朋友,你做甚这样埋汰人?”   “本来就是啊,你让大伙儿说说,你有什么优点?”朱依蛮不讲理,咄咄相逼。   见魏晓枫答不上来,朱依得意的双手抱臂:“瞧瞧,瞧瞧!你自个儿也不知道你好在哪吧?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你以为你是苏清栀呢?!”   “说起苏清栀,我有个了不得的大八卦!你们要不要听?”   “快快快,说来听听!”   “我今早出门,恰看到广陵王府的马车去了苏府,接了苏清栀出来,宫宴当晚,广陵王不也邀他一起赏灯游园吗?”   “好羡慕!”   “有什么好羡慕的?你们当王府是甚么好地方?皇家可从来没有娶哥儿为正室的先例。”   “做个侧妃也不错啊!”   “别说侧妃了,广陵王如此俊美勇猛,去王府做妾我都愿意。”   ……   哥儿们兴奋的聊着广陵王和苏清栀的八卦,就连魏晓枫什么时候走的都没有人注意。   回家的马车上,魏晓枫哭得一塌糊涂,这还没开始呢,怎么说没就没了?   原来都是他自做多情,一厢情愿,他当真是个笑话!   可说来,他这个做王爷的就一点儿错处都没有吗?   “不喜欢我还要撩拨我,平白叫我误会,惹人笑话,恁个负心贼!呜呜呜……”   回到家,魏晓枫当即将两个不舍得吃的橘子给扔进了池子里。   *   封越与苏清栀在秀冠园赏了芙蓉后,骑着马与慕云华从北宫门进,远远看到工部的几名官员正愁眉苦脸地结伴走来。   “疑?今日不是休浴吗?”慕云华疑惑。   “想必是为了荆楚之地商议修堤筑坝而来。”   “哎,这年年治,年年淹,也确实难!”   前世,大皇子封朝以荆楚治水为诱,引封骁上勾,偷工减料被大水一冲,近十万人在睡梦中被淹死,饿殍满地,民不聊生……   参与治水的上百名官员一律被斩首示众,封骁被褫夺皇子封号,贬为庶民。   所幸封骁在民间寻得一建筑榫卯奇才,名为商明玉,可惜是个哥儿无人敢用,封骁从他那儿骗了水利图,向父皇死谏,因之前治水失利上百官员被斩首,工部已无人担此大任。   一时无人可用,皇帝便应了他,而正是第二次荆楚治水立下大功,封骁才得以重新拿回皇子身份,并封了王。   快要相遇时,封越与慕云华一齐下了马,与工部几个大人互做了揖,寒暄了两句。   待走远后,两人再次上马,赶去了皇后所居的凤霞宫。 第7章   陈皇后正在花园里摆弄一些珍贵的花花草草,修修枯枝,宜神静气。   封越刚走进来,女使们便发现了他,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悄然走到了陈皇后身后,将摘来的一朵粉色芙蓉献到了她的眼前。   陈皇后面上一喜,掩唇笑得眉眼弯弯,与娇羞少女一般无二,转过身去瞧自己的儿子。   封越顺势将芙蓉花戴到了她左边鬓发上,由心说了句:“好看,粉色最衬您了。”   “胡闹!”陈皇后笑着抚了抚鬓发上的芙蓉,怕自己戴粉不端庄,可犹豫了下还是戴着了。   “我还怕你不过来了,”陈皇后吩咐着身边的大女使:“晚膳还是原定的规格准备着,去吧。”   “喏。”   “这园花草真是有福气,被母后照顾得很好。”   “我平日里也没别的爱好,你出征的那些年,我日夜颂佛抄经,少有这般闲适管它们。”   “让母后担心了。”   “天下做母亲的,哪有不担心自己儿女的?爱子心无尽,归家喜及辰。”   封越扶着陈皇后在花园里散着步,话着家常。   “你去瞧你二哥哥了?”陈皇后提及此一脸凝重,若是儿子过份刚直,她得劝劝。   封越嚅了下唇,语气累重:“回来太过匆忙,还未来得及过去,二哥哥在庄子里养养鱼,酿酿酒,晚来雨歇茆堂外,散在闲庭买落花,想是惬意得很,儿子不担心,便让二哥哥呆着罢。”   陈皇后好不惊诧,扭头看着他,“那你之前写信回来气愤填膺的要为你二哥哥主持公道?”   封越轻叹了口气:“儿子那时远在边境征战,成日打打杀杀,哪知堂朝这些事儿?回来之后,才知自己知之片面,认识浅薄。”   陈皇后心中好不安慰,欣然一笑:“你回来时我便担忧你会找你父皇理论,你拗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你父皇是一国之君,君恩浩荡却不容催折。越儿,你要谨记于心!”   封越乖顺地点点头:“儿子知晓了。”   “这次回来你怎的这么乖?”陈皇后笑着感慨着:“还记得你小时候,真真是个混世小魔王,没有哪天不闯祸的。”   “那是还没被打痛,痛了,就长了记性。”   陈皇后听着这话,莫名心口一酸,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掩不住的疼惜:“这五年,你是受了多少委屈与挫折?才叫你跟变了个人似的,乖顺懂事得让母后心疼。”   “母后,这些不开心的事情,今日不提。”   “好好好,不提。”陈皇后抿唇一笑,“母后想在宫内办个哥儿学堂,你看如何?”   “怎么……想办这个?”   “贵女姐儿们有女学堂,郎君们在国子学,偏哥儿们念个书这般为难,母后是想啊,哥儿不比儿郎贵女们差,也应该教授同等的礼仪规矩和学问。”   封越心领神会:“母后设想周到。”   陈皇后难得八卦的低声问了句:“你倾心的那小哥儿,是不是礼部尚书苏哲淮苏家的那个?”   “您听谁说的?”   “哪还用听谁说?你不都私下邀了人家两次?”   封越心累,“不是他。”   “那是?”   “说出来不就没意思了?”   陈皇后饶有趣味点头:“说得是,那母后日后得慢慢瞧,母后倒要看看,你藏着个什么惊喜!”   这日,封越在凤霞宫用了膳,留宿在了和风殿。   封越将小时候那些小玩意儿都倒腾出来,回味了个遍,这才有点劫后余生的喜悦。   他被流放月余,他的母后就在后宫郁疾攻心,不治身亡。他得知消息,已过半年之后,那时他只能悲恸朝京中的方向,用力磕了三个头,只求来生再报养育之恩。   将小玩意收纳好后,封越将慕云华叫了进来。   “主公,有何吩咐?”   “本王要你亲自去湘楚一趟,帮本王找一个人。”   “很重要的人吗?”   “这个人关乎未来五年国运,十分重要,他姓商,名明玉,字井春,湘南一带人,擅榫卯之术,具体在哪儿,得你自己打听。”   慕云华一边听一边将所有信息记在了心里,点了点头。   “还有,他是个哥儿。此次一行,你要确保他的安危,将他全须全尾的带回京中。”   慕云华瞪着双眼:“哥儿?这……一个哥儿能影响未来五年国运?!”   “近百年来,世人对哥儿的偏见不知折损多少人才,从今以后,世人将对他们刮目相待。”   “呵呵……”慕云华尴尬一笑:“拭目以待,拭目以待。”   看不出来他们主公竟是个情种!就因为喜欢上某个不确定的哥儿,已经想着为他们正名。   “去吧!”   “现,现在?”   “已经刻不容缓。”   慕云华挠头,领了命便踏着夜色出发了。   他走了后,封越身边一时无信任之人可用,陈皇后送了身边的元公公过去。   元公公是陈皇后一把提拔上来的,封越前世的记忆里,这人一直忠心耿耿,未有过变节。   只是前世他一直是跟在陈皇后身边,所以封越对他不甚了解。   元公公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做事一板一眼,但十分周到谨慎。   便先这样用着罢。   *   陈皇后办事效率极高,说要办哥儿学堂,隔日就开始操办。   因是私学,名额有限,只发出了三十张入学柬。   为了这三十张入学柬,官家后院那些哥儿抢破了头,要知道能入宫学习,若得皇后娘娘亲睐,将来飞黄腾达也不无可能。   即使没得皇后娘娘的亲睐,就凭能有机会进宫学习,那身份也是水涨船高。   当然,也有例外不想去的。   比如魏家,三个待嫁哥儿,魏晓枫是侧室所出,理应是他进宫入学,结果这个不争气的,当场拒绝,说他要有做哥哥谦让的样子,所以决定要把这好机会让给下边两个弟弟。   这两个弟弟,皆是妾室姨娘所出,为争这个名额,差点没在家中大厅里大打出手。   最后还是魏家大郎提议让他们俩比试一番,这比试也就是默个诗。   两个哥儿都差强人意,但最终是六哥儿魏随安胜出。   尘埃落定,软杮子的万灵秀屁也没蹦出一个,但回了院子取了竹条儿追着魏晓枫打了一个多时辰。   打完又觉委屈心疼,哭湿了两条绢丝帕子。   “怪我这个当娘的没用,我手段若强硬些,轮得到那两个妾室所出的争头上来?”   魏晓枫看他娘哭得这般伤心,心里挺过意不去的,愧疚的叹了口气:“娘……”   “你别叫我娘,我没你这种窝囊哥儿!”   “其实不去也是好事。”   “哪里好了?你可知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我还想着你趁这个机会去宫里好好熏陶一番,学点儿琴棋书画,到时候好给你找个正经婆家!结果呢?”   “我哪是那块料啊?你生的我,还不了解我么?我最讨厌作那些个学问!”   “你告诉我,你能干什么?”   “我能干的可多了!”魏晓枫举着手指如数家珍:“茶酒香薰、绫罗绸缎、胭脂水粉、美食佳肴、民间戏曲哪样能难倒我?”   “你给我滚出去!”万灵秀怒斥,指着门一脸绝决。   魏晓枫缩了缩脖子,“娘,您莫气,我马上滚!”语落,跟个猴儿似的窜出了家门,一去不回头。   明日便是哥儿们入学的日子。   封越特意挑了件新做的金丝蟒袍,早早命女使挂在了木施上熨平,当晚高兴地躺下了。   明天一睁眼,去了宫里,就能见到晓枫了,以后还能常常见到他。   真好。   一夜好梦,封越起了个大早,认真仔细洗漱了一番,挑了顶镶红宝石的黄金发冠。   他本就生得俊朗非凡,如此一装扮,当真是风流无暇,贵气无双。   哥儿学堂选在凤霞宫以东的紫东阁,那边环境清幽,地方也空旷。   学堂里已布置妥当,请的也自然是京中名师,对于好学的哥儿,这确实是个难能可贵的机会。   头天没有课,嬷嬷领着他们去了学政那里领了纸墨笔砚和课本。   五人一间的厢房,让他们各自安排分配。   弄完这些,嬷嬷便领着他们去了凤霞宫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凤霞宫正厅里,皇后正与广陵王一起吃茶,案上放着各色精巧的点心,在外边几乎见不到。   封越表面上沉着自若,可皇后却瞧出了端倪,不止精心打扮了,平日不爱吃甜点的人,出神地吃了两块糕点。   “娘娘,哥儿们在外头候着着了。”老嬷嬷进了厅前来禀报。   封越放下刚咬了口的甜点,拿帕子擦了手,坐直了身板。   皇后掩嘴忍俊不禁,听到轻笑声,封越轻咳了下嗓门儿掩去那几分被人看穿的窘迫。   “让他们赶紧进来罢。”   “喏。”   哥儿们鱼贯而入,齐身朝皇后福了福身,“给皇后娘娘请安,给王爷请安。”   “免礼,”皇后雍容华贵,笑容慈祥,“你们第一天入学,本宫准备了些小礼物,若有看中的便赏你们了。”   此时,十来个女使手中端着茶托莲步轻盈而入,茶托上摆放着各式各样名贵的钗环手饰,以供他们自由挑选。   哥儿们谢了赏,装佯认真挑选物件,一双眼睛却总是往封越身上瞟。   封越的的视线寻找了好几圈,都没寻到那个那让魂牵梦萦的身影,顿时意兴阑珊,起身朝皇后作了个揖,语气带了几分消沉:“母后,儿臣想起还有重要的事情没处理,就先回府了。”   “这就走?”皇后惊诧,他盼星星盼月亮地盼了一大早,等哥儿们好不容易来了,却又急着走?   “儿臣明儿再来看您。”   皇后若有所思点点头,想了会儿神思清明,莫不是他喜欢的那哥儿并没在其中? 第8章   回府的马车上,封越神情凝重。   晓枫没来学堂,却是那个妾室所出的哥儿来了,魏家怎的这般不成体统?传出去不会招人笑话?   只怪他前世对魏家对晓枫都了解甚少,后来随他去了北川,也从未提过他在魏家时做哥儿的情景。   只有回门那日,从晓枫母亲哭诉中得知,晓枫在魏家并不受重视。   如此的话,封越只想到一种可能,晓枫是被欺负了。   想到此,封越拳头紧了。   “元公公!”   “老奴在,王爷有何吩咐?”   “去魏府打听一下,为何今日来学堂的是妾室所出的哥儿,而非侧室中的那位。”   “喏。”   谁知元公公这一打听,到傍晚都没回来。   封越晚膳就吃了几口,漱了口叫女使都撤下去了。   元公公此时还未归,想必情况复杂,晓枫如此纯善弱小,不知被作践成何样了?   为了静下心来,封越去书房拿了本兵书翻阅。   酉时女使将王府各个角落的灯都开始点上,封越心神不宁的放下了书,赵管家提着下?飞奔而来。   “王爷,元公公回了!”   封越心下一喜,蹭的一下起身,只觉眼前一黑,头脑发晕又跌坐了回去。   他一手撑着额头,心中自我鄙视,此次重伤气血两亏,情绪果真不宜太激动。   不能再像上辈子那样不当回事,该调理还得调理。   “王,王爷,您可别太累着,思虑太重也不好。”赵管家一脸忧心上前扶着他,“慢些,慢些起身,不宜起得太急。”   封越摆手,推开赵管家的搀扶:“无碍,元公公人呢?”   语落,元公公已经疾步到了门口,大步流星上前做了个揖:“老奴给王爷请安。”   封越请了赵管家出去,面沉如水地问道:“可有打听出些什么?”   “回王爷,打听了……”   封越蹙眉:“那便说。”   元公公欲言又止,但看他们王爷那副迫切的样子,还是如实回道:“老奴买通了魏府后院的两个女使稍微一打听就了解到,其实也没别的原由,就是那侧室所出的哥儿自个儿不去的,非得让他下面两个弟弟去。”   封越表情僵硬了许久,“或许是有别的原由?”   “听魏府那两个女使说,那晓枫哥儿从小就不学无术,也不太上进,更不喜念书,老奴猜想,他是怕被拘在学堂里,不得自由。”   封越莫名心虚的持过青釉茶杯,轻啜了口茶,从胸膛提了口气上来,语气有些飘乎:“不会的……许是还有别的隐情。他只是表面这样,其实内里吃得了苦也很识大体。”   “呃……”元公公抖了抖手里的拂子,眼睛飘来飘去,没敢正视他们王爷,“其实,老奴还跟了这魏五哥儿一路。”   “哦?”尾音带着一丝几乎可闻的颤抖,“他,做什么去了?”   元公公难得笑了笑,带着长辈的宽容与慈祥:“倒也没做什么,正午去了万香楼,一人点了十个菜,吃完在小街边闲逛了一刻钟,之后便上了紫陌居吃酒,与那里的娘子们玩耍了一个下午。”   “紫陌居里都是些舞娘,他一个哥儿,能与一群舞娘玩儿什么?”   “他和那些舞娘们互相簪头花。”   封越一颗悬着的心终是死了,晓枫就是不爱念书,以后他念的情诗他都听不懂!   “还是得想法子,让他去学堂,多学点东西。”   元公公惊诧,“王爷倒是对这魏五哥儿很是上心。”   “此事莫要与旁人提及,包括我母后。元公公辛苦了,回屋歇着吧。”   “喏。”   封越轻叹了口气坐回了小榻,喃喃着:“只要不是被欺负了便好。”   *   魏晓枫从来不会去前厅与家主用膳,所以睡到日上三杆也没人管。   这日他还往常那般继续赖床不起,万灵秀风风火火的冲进了他的卧室,一把将他从暖和的锦被中拽了出来。   “我的哥儿,你还睡得着呢?这天都要榻啦!”   “唔……”魏晓枫揩了下眼屎,疑惑:“天还好好的,塌什么塌呀?您莫要扰我清梦,我还没睡够呢!”   万灵秀这边都急得冒火,魏晓枫还是咸鱼躺下连面都不带翻的。   “你快些起来!”万灵秀又将他扶起,魏晓枫摇摇晃晃歪着身,万灵秀将他身子摆正,把他的两只眼皮撑开,“你这个孽障哟!也不知你何时招惹了王家的大郎,他上午带了媒婆过来说亲了,要娶你做侧室!”   “我在这后院不愁吃喝的,能上赶着去他们王家伏低做小?王家大郎是犯了什么邪症在发癫吧?!”   魏晓枫狠狠翻了一个大白眼。   肯定是王家哥儿回去给他大哥说了那些莫须有的鬼话,才叫王家大郎自信上门。   想罢,魏晓枫气呼呼的起了榻,连外衣都没穿,摊了块布巾,将银票与平日喜欢的钗环一并包好。   万灵秀此时六神无主:“都这个时候你收拾包袱做甚?”   “当然是跑啊!以我爹和大娘子那个脾性,好不容易等着个人上门要娶我,甭管他是甚么歪瓜裂枣的,指定是要做主把我嫁了!”   “你就这么跑了,你爹和魏家的体面还要不要了?”   “都不是体面人,要甚么体面?”   魏家一大家子开支,这些年都是压榨他娘的嫁妆过活,此等家丑传出去魏家人都要被唾沫星子淹没。   万灵秀如当头棒喝,泪眼朦胧:“行,娘也跟你一起跑吧!你跑了剩我一个人,老爷只能逮着我出气,我可受不住这个气。”   “那三哥咋办?”   “你三哥是郎君,在国子学念书,魏家还指着他考取功名呢!咱娘俩不同,圆的瘪的任人搓揉。”   “娘,您说得对!”说着将包袱往肩上一甩,就要夺门而去。   “回来!”万灵秀把他拽了回来,将外裳丢给了他:“把衣服穿上!”   “我说咋这么冷呢!气得我……”魏晓枫匆匆穿上外衣,催促着万灵秀:“您快些回房把银票和值钱的都带上,趁着他们没注意,咱们赶紧去投靠外祖家去!”   这娘两才刚跑到院子,就被管家带人给拦下了。   “万小娘带着五哥儿这是要去哪?前厅老爷还在会客,正等着五哥儿过去相看呢!”   魏晓枫气鼓鼓的,哽着嗓子道:“我不去!要去叫小七去!”   管家笑得跟只老狐狸似的,眼神尖锐得很,“王家大郎指定了五哥儿过去,哪能推脱得了?小的也只是奉命行事,若是把大娘子叫来发一通火,不是太难看了么?”   万灵秀怯怯地扯了下魏晓枫的衣袖,示意他莫要冲动。   魏晓枫胸口沉闷着像是压了块巨石,将包袱丢给了万灵秀,“娘,您先回屋去吧,相看就相看,我若不愿意,他还能把我绑了丢进王家不成?”   管家这才笑意达眼底:“五哥儿能这样想便好,请罢。”   去了前厅,便见一副其乐融融的情景,魏家主母秦素芳瞧着王家大郎满眼的笑意,不断请着吃茶。   大房两兄妹正躲屏风后面笑,等着看好戏。   见魏晓枫踏进前厅,秦大娘子清脆的嗓音喊了声:“哟,五哥儿来了!快,来母亲身边坐。”   魏晓枫一脸哀怨行了礼,瞥了眼坐在左边坐在太师椅中的王太川,四肢粗短,五官模糊,人还未至中年,肚皮就跟怀了七八个月似的,盯着他时那油腻的自信,简直脏眼睛!   秦大娘子一副恭俭贤良的模样,语重心长道:“我们家这五哥儿,虽不似别家哥儿八面玲珑、知书达理,但胜在心性纯良温顺,能得王公子青睐,是五哥儿之幸,若能成就一段佳话,那便是天公作美,前世修来的良缘!”   魏晓枫将吃进去的点心‘哇’的一声吐了出来,又连连作呕了一番,用茶漱了口,一时找不到痰盂,又将秽水又吐回了茶杯里。   饶是觊觎他色相的王太川也被恶心得五官扭曲。   魏晓枫觉得这叫礼尚往来,要恶心大伙儿一起恶心才对。   魏辛河气得脸色铁青,压低着嗓音怒斥了声:“你有没有一点规矩?!”   “爹,我恶心得难受,都悔到嗓子眼了,实在难以再咽下去。”魏晓枫委屈巴巴的,眼眶绯红。   秦大娘子强忍着愤怒,恨得牙痒痒,偏还要挤出温和宽容的笑脸来,“王公子莫介怀,平时五哥儿不这样。”   王太川膈应得连茶都咽不下,连忙道:“今儿茶也吃了,看这天色将要下雨,我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秦大娘子:“那你和五哥儿的婚事?”   王太川:“此事莫要再提,莫要再提,是小侄唐突了,小侄告辞!”   语落,带着说媒的急匆匆跑了。   “你给我跪下!管家,拿荆条来!”魏辛河今儿是铁了心要狠狠教训他一顿,“上次你在宫宴御花园里冲撞了广陵王还没来得及罚你,如今你又如此不知轻重,今日若不好好管教你,日后你岂不是要上天?!”   魏晓枫赶紧跪了下来,连连求饶,这样还能少吃些苦头。   “爹,我错了,您能不能别打我?荆条抽得好疼的。”   秦素芳抿着唇,吊着角尾瞧着他,如瞧着一滩发臭的烂泥,掩不住的厌恶,“你也是该罚了,我想替你说两句好话,都不知从何说起!”   管家将荆条拿了过来,魏辛河向来就不喜欢家里这个哥儿,下手没个轻重,拿了荆条歘欻就往魏晓枫身上抽。   魏晓枫疼得哀嚎着,拿手去挡,荆条抽在手上,他又将手背到了身后,荆条落在肩上……   他哭得泪眼婆娑抱着头爬到了桌子底下,继续求饶:“我错了,我错了,求求您了爹,别打,我疼……我知道错了,是我错了呜呜呜……”   秦妙荷在屏风后看他被打得像条狗满地乱爬,笑得花枝乱颤,低斥了声:“该!” 第9章   魏辛河两个鼻孔喘着粗气,用力抽荆条的手青筋暴起,看魏晓枫哭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一事无成的窝囊模样,眼神更是轻贱。   “你不嫁人,那便去自梳堂呆着,自个儿好好想明白!”   “爹,我不去自梳堂,我错了,您别送我去那里……那里,那里荒山野岭,我怎么,怎么呆得住?”魏晓枫抽噎得厉害。   “管家,给五哥儿收拾东西,今儿便送过去!”   管家上前将魏晓枫从桌底下拉了出来,好心的宽慰了两句:“五哥儿您就听话吧,莫要再惹老爷生气,等老爷气消了,就会接您回来了。”   “不去,不去,我不去!”魏晓枫哭哭啼啼,被赶鸭子上架,直到上了马车,这才接受现实,这自梳堂今儿是非去不可了。   万灵秀闻迅赶来,手里还抱着一个包袱,求着管家,“宋管家,你让我跟着一起去罢,他一个人不行的!”   魏晓枫岔了口气,突然打了个嗝,眼泪也止住了,“娘?”   宋管家撇嘴,无奈道:“万小娘使不得,那儿是自梳堂,都是些未嫁的老哥儿,您跟去这不成体统,再说五哥儿去那儿是去自省的,又能遭什么罪?您且放宽了心!”   万灵秀无法,娘两抱头哭了好一阵,眼看这天色越来越暗,管家不断在一旁催促着赶路。   “这些银票你拿着。”万灵秀抹着泪水,满眼心疼。   好在魏晓枫只是有点憨,他不傻,那些银票他没收,“娘,那荒山野岭几间破庙的,我拿这些银票做甚?床榻还没睡熟呢,大概就被抢了个干净。”   “啊对对对……不能带这个,这可咋办?”   “嗐!”魏晓枫把泪水一抹,冲万灵秀笑了笑,“这几日肉吃多了,我就当去那儿吃几天素解解腻,等爹消了气,就会接我回家了。”   “你遭得住吗?”   “我体格子好,咋会遭不住?你们不是嫌我胖么?瘦到只剩半个魏晓枫回来,都比朱依强。”   母子俩相看无话,心中苦涩蔓延。   “娘,你放心。”魏晓枫说完这句话,利落的将车帘子放下,催促着管家:“快些走吧,总得赶上吃晚膳吧?”   “万小娘,那我便带五哥儿走了。”   万灵秀踌躇在原地,直到马车消失在傍晚黯淡的霞光里,这一去,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从小魏晓枫便听说过自梳堂,是一群终生不婚嫁的哥儿合伙建的山中孤庙,与世隔绝。   一入自梳堂起了誓,便终生都要在自梳堂,不再入这红尘。   若有人违背誓言,依堂规走过刀山火海,那刀山是真的从房梁密密垂下的刀刃,那火海也是烧红的炭铺成的路,过了刀山火海能活下来的人,从此与自梳堂再无瓜葛。   山路崎岖,魏晓枫一路颠簸,骨头仿佛都要散架,撩起帘子往外一瞧,满山的萤火在寂静的山间忽高忽低的飞着,那是在京中没有见过的景色,一时惊喜得瞪大了双眼。   “好美啊!”   他伸出白嫩的手去抓,握着拳头凑到眼前看掌心的那点萤光,无邪一笑,又展开手掌任它重新飞回夜空。   这一点新鲜感,被饥肠辘辘给冲淡。   管家将他送到门口,与堂里管事说了几句,还给了一袋钱便丢下他走了。   魏晓枫一心想着吃饭,一步三回首的跟着里边的哥儿进了庙堂,揉着肚子,小声问了句:“晚膳没赶上,我现在还饿着,你们还有吃的吗?”   这老哥儿瞧着就不太和善,问他要点吃的冷着个脸训诫道:“自梳堂申时用膳,错过了就没有吃的,你既然来了这里,不管你从前种种,是何身份,便要守自梳堂的规矩。”   “第一天来,不能通融通融?”   “不能。”   “宋管家说我何时能回家?”   那老哥儿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来了这里,你还想着回去?”   魏晓枫不解:“那,那不然呢?我总不能在这里住一辈子吧?”   “住一辈子怎么了?一辈子也不长,熬着熬着就过去了。”   魏晓枫这才知道害怕,这里比想像中的更阴暗潮湿,他又不是自愿来的,哪有扣着不让人走的道理?   “我叫骆玉书,你以后便称我骆掌事就行,这里有五个掌事,一个正堂主,一个副堂主,平日里安份一点,别做多余的事,听懂了么?”   “哦……”   “进屋自个儿铺床睡觉去吧,动作轻些,莫要吵着其他人。”   魏晓枫领了粗糙的被褥,走到通铺最末的角落里,站在床头半晌,一动未动。   床板这么硬,连草都没垫,就薄薄的一层床单被褥,这怎么睡人?   他将床单被褥胡乱一气地摊在床板上,皱巴巴一团,也是困极,只脱了鞋子便蜷缩着身子躺下了。   明明很困,一闭上眼,脑海里涌现出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早知道会被丢进这里,他就不那么贪玩,拿着入学柬书去哥儿学堂。   哎,这世上哪有后悔药吃?   又或者也像其他哥儿一样,应该早早找个条件过得去的郎君嫁了,如果那郎君是个好人,说不定还能带着娘的嫁妆一起走。   哦对,娘的嫁妆已经所剩无几了。   说到底,还是他太不争气,如果他有苏清栀的一半好,如果他再长得更好看些,脑子再聪明些,说不定爹也会喜欢他的。   这世间钟灵毓秀的人儿那么多,多他一个又怎么了?为何偏偏他就生得这么平凡呢?   他要是像苏清栀那样的人儿,也能勉强与广陵王配上一配。   真活该他来这自梳堂里当老哥儿。   遇到的不喜欢,喜欢的配不上。   想着想着,魏晓枫眼眶一热,酸涩地拉上被子蒙住头细细抽泣起来。   没关系,许是他不习惯,习惯这里就好了。   “魏晓枫,不许哭,呜呜呜……我想回家……”   *   这几日皇帝时常召封越进宫,在御书房里与他商讨些军事上的布置与训练。   封越是个百年难见的将才,他拿出军事图,以棋子排兵布阵,与皇帝细说着那几年的军事战况。   “有一年,边境的气候两极,种不出粮食,城内粮草短缺,后援军的粮草迟迟未到,军中难以支撑战事。我和镇国公及几个将领商讨了一个晚上,想个了对策,我们决定向敌军借点粮来。”   “哦?这如何借?”皇帝听得十分兴起。   “这是敌军的驻军方位,这是我们镇守的青阳城,我们兵分两路,声东击西,让新兵假意偷袭敌军东边的粮仓将守夜的敌军引过去,儿臣带着一队精兵从西边悬崖攀岩而上,攫取他们西边的粮仓,用云梯与滑绳将粮食从悬崖运下来,待他们发现的时候,他们西边的粮仓也搬得差不多了,搬不走的,便放了一把火。”   皇帝扶须笑得得意:“朕听着容易,这要真实行起来,怕是万般艰难险阻啊!”   “天时地利人合,缺一不可,不成功便成仁。”   他清楚的记得那次行动,两百多新兵无一回来,粮虽然拿回来了,将士们却消沉了许多天。   可这已经是将损失降到了最低,训练一个老兵不容易,只能选择牺牲新兵。况且这一次行动,本就是九死一生。   皇帝又留了封越在宫中陪他用了膳,晚间批阅奏折,时不时的问他的一些想法和意见,封越倒也坦诚,不知道便说不知道。   直到夜深太晚,便留宿在了和风殿。   元公公伺候着人睡下,这才去了凤霞宫复命。   陈皇后一脸倦色撑着额靠在软榻上将睡未睡。   “娘娘……”   听到轻唤声,陈皇后立即清醒了过来:“结束了?”   “结束一会子了,老奴伺候了王爷洗漱才过来的。”   陈皇后这才松了口气:“都说些什么了?”   元公公如实回道:“都是王爷在军中的一些事,皇上听得十分兴起,用完晚膳,又叫去御书房批阅了奏折。”   陈皇后:“元公公,你说,皇上这是不是有意要立越儿做太子?”   元公公若有所思点点头:“三殿下是众皇子中最早封王的,又战功赫赫,立三殿下做太子,那是顺理成章。”   陈皇后思虑极重,摆摆首:“哪有这么简单?这上头还有一个嫡出的大皇子,大皇子母氏一族拥趸众多,他是皇长子啊!不是比越儿更顺理成章?”   “娘娘莫要想这么多,天色不早了,早些歇息吧。”   “元公公也早点歇着去,越儿的事,日后还要多烦你多操心。”   “是老奴份内的事儿。”   次日辰时三刻,宫外传来消息,二皇子封骁遇刺,受了重伤,连夜请了御医过去,现下还不知是何情况。   封越得到消息时,正在陪陈皇后用早膳。   陈皇后惊得连碗都没拿稳,粥洒了一身,女使劝她先回房换件衣裳,陈皇后哪还有这个心思?   虽然封骁不是她亲生的,可那么小的娃儿带在身边十几年,感情深厚,与亲生的无异。   “快,快备马车,本宫要去探望二殿下。”   倒是封越巍然不动的坐在凳子上继续用膳,语气平缓的劝道:“母后莫担心,二哥哥吉人自有天相,况且御医连夜已经过去了,想必会没事的。”   陈皇后心脏漏了一拍,之前还觉得他们兄弟两人感情淡了许多,封越回来这些时日,都没去探望过他这个哥哥,与以前大有不同。   之前只觉自己是多心了,现下一瞧,并非是她多想,是越儿对骁儿存了她不知道的芥蒂。   “越儿,你不同母后一起去么?”   “去,自然是要去的。”封越不动声色笑笑:“母后先去换件衣裳,用好膳便出发,回来这么久,也是时候该去见见我那二哥哥了。”   陈皇后略感不安的点头,让女使搀扶着回了室内,挑了件出宫的常服。 第10章   换好衣裳,皇后才刚要去皇帝那里禀明出宫情况,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徐保宝就送了合符过来。   “皇上听闻二殿下遇刺之事,娘娘必定会牵肠挂肚,故叫奴才送来合符,特赦娘娘出宫去探望二殿下。”   皇后叫大女使赏了徐保宝,“有劳徐公公送来合符,省得本宫再跑这一趟,耽搁时辰,劳烦公公替本宫谢过皇上。”   徐保宝收了丰厚的赏钱,一脸恭顺:“娘娘与皇上鹣鲽情深,自是不必这般生分的,若无其它的事,奴才便回去复命了。”   “徐公公慢走。”   徐保宝朝坐在屋内吃茶的封越深深行了个礼,高兴带着两个小太监走了。   此事不宜大肆宣扬,出行也极为隐蔽,随时只带了几个大内侍卫和四名女使。   封越与侍卫一起骑马在前方开路,庄子在京外五十多里,坐马车需要一个半时辰。   陈皇后撩起窗帘,瞧着封越如劲松般的背影,眉宇间是散不开的沉郁。   也不知这两个孩子之间究竟发生了何事?   她的越儿并非心胸狭隘之人,况且年少时骁儿曾救过他的性命,从那时候,越儿便将这个哥哥看得无比重要,是个重情重义至情至性之人,若非是骁儿做得太过份,越儿不会捡着那些过错放在心里。   可这些年,越儿一直在边境,也常有书信往来,到底能有什么解不开的郁结呢?   马车颠簸了一路,终是来到丰合庄。   这处庄子历年收成都不错,环境清幽,水中映清山,环中抱绿水,是极好的修身养性之处。   马车停在庄子外,管事的将工人都叫到了院外,迎接皇后和广陵王的到来。   远远见着马车,管家立即上前将马凳放好,局促不安的站在一旁候着。   皇家天颜自是不能自视,所有人规规矩矩的低顺着头,给请了安。   “你们都免礼罢,该干什么干什么去。”陈皇后脚步仓惶,头上的步摇晃动着更显流光溢彩。   管事的在前方带路,女使扶着她才不至于踉跄,封越不动声色的跟在身后,无奈提醒了句:“母后,您慢些走,小心摔着。”   这些变故是上一世都不曾有过的,从他重生回来,做出不同的选择开始,命运便走向了完全不同的方向。   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一世,他是否能谋得个好的结果?   看着眼前他的母后因着封骁受伤而担忧,前世他坐上那九五至尊的高位,可有好好善待过母后一天?   大约也没有罢!   如果真有善待她,也不会自他离去,短短一年就病逝了。   封骁,他该死!   一想到前尘种种,封越便恨得双眼猩红,如果可以,他真恨不得一刀杀了他!   不,一刀杀了他也不解恨,就应该学着他对付自己的手段,折辱催残他,慢慢消磨他的意志,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到了卧室门前,封越驻足不前,用力闭了闭酸涩的双眼,深吸了口气,平复下眼中刻骨的仇恨,再睁时已经一片清明,脸上是少年人的纯真。   窗幔用帐勾锁着,榻上的男人强撑着消瘦的身子,脸色白得像纸,虽形容狼狈,但依旧不难看得出往日的俊雅。   看到陈皇后,封骁整个人激动得都在颤抖,一个大男人泪水如落雨似的下,悲恸的喊了声:“母后!”   陈皇后看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如今伤病成这样,哪能不心疼,疾步上前扶住了他:“快,快躺下,好孩子,你受苦了。”   母子俩相见泪水打湿了襟衣,陈皇后紧紧握住他的手,几度哽咽说不出话。   “母后,儿臣差点就见不着您了,好在苍天垂怜,才叫儿臣死里逃生,躲过一劫,今日能见着您,儿臣心愿已了。”   “莫要胡说!”陈皇后平复了下心情,用帕子擦了脸上的泪水,“你会长命百岁,顺遂平安的。”   “儿臣真的是被冤枉的!”   以开山修路为由私采油矿中饱私囊,分明胆子大得很,这会儿说自己是被冤枉的,简直可笑!   若不是大皇子给他设了个局,怕是油矿采空了也没人知晓。   前世也只有他和母后会相信此人嘴里的屁话!   封越现在来看,父皇对他已是念及父子之情,罚得轻了。   “此事先放一边,你现下以养伤为重,忌讳郁结悲伤,知道了吗?”陈皇后拍拍他的手背,安抚着他:“你莫要心急,欲速则不达也,时候到了你父皇自然会放你回去的。”   封越心头漏了拍,母后这话内有玄机。   听见回去有望,封骁顿时没再那般激动,这才侧过脸去瞧封越。   “三弟……好多年未见,你都变了个样子,若是路上遇着怕是要认不出来,咱兄弟俩分离太久,确实也生疏了。”   封越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能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已经耗费了他近几日全部的好心情,他走上前去,盯着虚弱躺在病榻上曾亲手斩下他双腿的好哥哥,鼻腔重重呼出口气。   “二哥哥,可否让我瞧瞧你的伤?”   封骁失笑:“这有什么好瞧的?血糊糊的,别吓着母后。”   “我在边境见习惯了,所谓久病成医,我看刀剑的伤可不比御医差。”这句话封越确实没托大。   见他坚持,有了几分小时候的执拗,封骁无奈叹气:“母后,您请先回避会儿。”   陈皇后起身,吩咐道:“可别瞎折腾你二哥哥,明明御医这伤治得好好的。”   “母后不信我?”   “不是不信你,是术业有专攻。”陈皇后宠溺地笑了笑,让大女使搀扶着去了偏房吃茶。   封越让他把上衣脱了,好给他瞧伤。   这伤是在左侧腰腹,解了绷带,封越仔细看着那条十几公分长的血痕,御医已经缝合好了,刀口很平整,出血不多,出刀者是一气呵成,而且刀刃极其锋利,像是京中侍卫佩带的□□所致。   之前封越还以为这是他自导自演的一出苦肉记,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谁会做这种好事?   大皇子?可如今封骁已经自断羽翼,暂时对他构不成威胁,有何动手的理由?   既已动手,又为何不直接取命?以封骁身上那一刀的功力,深一分要命,浅一分太轻,拿捏得宜。   “三弟,你这表情……怪叫人不安的。”见他盯着自己的伤,一脸凝重沉默不语,不知情的还以为他要命不久矣。   “二哥哥放心,伤口处理得很好,是我做了多余事。”说着,手法老道的替他重新包扎了起来。   封骁如今还有一副做哥哥的宽容温厚模样,瞧着他的眼神,也满是对弟弟的思念与关怀,“这些年在边境,你肯定吃了不少苦吧?”   “还好,也没你想得那般苦,毕竟有外祖在,很多事情都是他手把手的教,一步步带着我前行,这已是无比的幸运了。”   “外祖他身体如何?”   “老当益壮。”   “我自记事起,外祖就已经在青阳城了,偶有一次新元节宫中请宴,见过他老人家一次,如今早已记忆模糊。”   封越敷衍笑了下:“他老人家也怕是认不得你了。”   “那日我知道你打了胜战回来,准备了一桌子你爱吃的,还以为你会过来,结果……”   封越怒火中烧,却还要维持表面的不动声色,心平气和道:“我也想来陪二哥哥,可我毕竟长大了,不能任性行事,父皇替我办的宫宴,我怎能缺席?”   封骁表情怔愣了下,旋即一笑:“对,对,是我欠缺考虑了,只顾着你与我的兄弟之谊,却未想其中厉害。”   “这么说来,二哥哥真是性情中人,倒显得我趋炎附势,落入俗套了。”   是真的至情至性,还是故意离间他和父皇之间的感情,恐怕也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了。   封骁听着这话只觉几分怪异,但又找不着怪异的原由在哪里。   最后只当他在边境呆了许多年习惯直言快语,说话也变得不讲究。   “你和母后会在庄子呆几日?”   “大约两日后回宫,”封越强忍着心里的不适,猛地起身道:“我出去透透气,二哥哥好生歇息。”   “我……”封骁正要说什么,只见他这三弟已经快步推开了门,走了老远。   封骁眸光黯下,心里老大不痛快,这些年他已经够低声下气了,也不知哪里惹了他,这个三弟表面虽然周到,实则心里从来没有真正把他当过哥哥吧?   *   自梳堂的哥儿们平时主要做些针线活赚点银钱自给自足,像魏晓枫这种连针都未拿过的,只能打发到后院去浣洗。   洗了一天的衣裳,魏晓枫两只手都泡发了,指尖的皮肉皱在一起,深秋的水又刺又凉,冻得紫红的指尖碰一下都疼。   堂前有人喊了声吃饭了,魏晓枫赶忙丢下手里的活儿,蹭地一下起身跟着后院的哥儿们跑。   还没跑两步就被管事的拦下,“你把这些衣裳和被单都洗了再走。”   魏晓枫一双丹凤眼却尽显无辜,委委屈屈道:“等我洗完了饭也没了,我昨天就没吃饱,你先让我吃饭吧。”   他想越过管事一心想赶去食堂,又被管事推了一把,魏晓枫踉跄两步一屁股跌坐在地,眼眶顿时就红了。   “你以为来这里,是让你吃饱饭的?干了这点活就想吃饭?打从自梳堂建立第一天开始到如今,就没这规矩!”   见管事手里拿着鞭子,魏晓枫心里虽不服气,但好汉不吃眼前亏,只能不甘心的爬起来,重新蹲回水井边,舀水搓揉着盆里的脏衣服。   到大半夜,魏晓枫在水井旁放了一盏灯,有气无力的洗着根本没怎么动的脏衣裳,肚子饿得肠子仿佛都搅在了一起。   “这苦日子,何时才是个头?”他揉了揉发麻的双腿,突然墙角的乱草堆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幽黯的夜色四下无人,感观被无限放大,就算是这点动静也叫人心慌得很。 第11章   魏晓枫吓得僵直着身子,双手合什闭着双目,嘴里神神叨叨的念着:“太上星君,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   念罢,这才壮着胆子回头瞧去,只见一只灰扑扑的小东西从乱草堆里蹦了出来。   “小兔子?”魏晓枫一时玩心大起,湿糊糊的双手胡乱往衣裳上擦了擦,猫着腰悄悄朝野兔靠近。   就在两步之外,魏晓枫一个提气扑了上去,结果兔子没扑着,还吃了一嘴的草屑子和泥土。   “呸呸呸!”魏晓枫抹了把嘴扒开枯草去寻,却意外看到墙根掩着的一个狗洞,野兔就是从狗洞里钻进来的。   他心下大喜,迅速爬到了狗洞前,丝毫没有钻狗洞的羞耻感,只觉得是天无绝人之路,今夜总算能跑了!   这两日在自梳堂,他身子清减许多,那狗洞虽窄小,费点力还是能爬出去的。   魏晓枫弄得灰头土脸,一心只想着离开这个鬼地方,越远越好,便顺着眼前羊肠小道狂奔,跑了一夜,鞋底都磨破,他实在走不动了才作罢。   此时天边灰蒙蒙的透着微光,看样子天将亮。   他靠着一旁的树杆仰脸滑坐在地上,用力闭了闭眼,擦了把额头上细密的汗水,想等着天透亮再下山去。   这会子实在困极,迷迷糊糊就这么睡去。   睡得正熟时,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他身后爬动,湿凉滑腻的触感,像是一条缠缚上来的毒蛇。   他想甩开手上的蛇,但身体好沉,怎么也动弹不得,张大着嘴也喊不出声。   好可怕!谁来救救他将他从梦魇中叫醒?   突然缠在手上的蛇张开血盆大口,蛇头化作了一个狰狞的人头,双目猩红得似要滴出血来,他嘶哑的喉咙如破旧的风箱,挤出两个字:“救我!”   “啊啊啊啊!!!!”魏晓枫一下从梦魇中惊醒,蹭地一下起身,一脚将旁边那物给踹飞,本来想跑,但是双腿发软,一屁股跌坐在地,就着已亮起的晨光,才看清楚眼前是何景像。   眼前这片竟然是个乱葬岗!   往他身上爬的也不是什么毒蛇,而是一个看起来像人的鬼物。   这鬼物满头满脸的血,头发被血水浸湿成一绺绺,干枯的双手还在拼尽全力的往他这边爬,“救,救我,救我……”   魏晓枫吓哭了,哽着嗓音问道:“你到底是人是鬼?!”   “我,是人!”说完,头一沉,整个趴在那里不动了。   魏晓枫抻着腿轻轻踢了他两下,已经跟个死人一样无知无觉。   借着彻亮的天光魏晓枫才确定他是个人,便大着胆子上前,拿手探了下他的鼻尖,气息十分微弱。   眉间一点朱砂再加上身形,是个哥儿无疑。   这般孱弱细瘦的身子,让魏晓枫对刚才那一脚存了罪恶感。   魏晓枫无助看了看四周,眼下只能靠他背着下山去寻大夫。   瞧着他一身的血与泥土,又瞧了瞧自个儿,没好到哪儿去。   魏晓枫无奈长叹一声,也不必甚么讲究了,咬着牙将人给背起往山下走去。   魏晓枫气喘如牛:“你可千万别死呀,都在死人堆里坚持了这么久,好不容易等来一个我,就这么死了也忒不值了。”   本以为背上那人差不多是半个死人了,谁知他呼出一口浊气,嗓子哑得仿佛是从气腔挤出,“我要活着!”   听到这句话,魏晓枫会心一笑:“对,要活着!活着,才能尝到世间各种滋味,哈哈……我也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逃出来的,你放心,只要你想活着,我就会尽全力找大夫救你。”   “谢谢,你,真是个好人。我叫……桑采。”   “桑采哥儿,你这名字真好听,我叫魏晓枫。”   魏晓枫凭着一股坚韧不催的意念背着桑采从清晨走到太阳落山,终是来到了城门口。   此时已过戌时一刻,城墙上暮鼓沉沉,守城门的官差正要关闭城门。   魏晓枫顾不上磨出血的双脚,也不知哪来的力气,背着桑采一鼓作气冲上前去:“大哥且慢!还有人要进去呢!!”   谁知那官差一点也不讲情面,一把偃月刀便横在他眼前,冷声喝斥:“戌时已到,明日再来!”   “不,不行的,我这小兄弟得进城看大夫,再不看大夫,他就要死了!两位大哥能否通融通融,放我们进去?”   “快滚,再不滚治你一个扰乱秩序的罪责,抓你进牙门!”   魏晓枫被推了一把,摔了个四仰八叉,被压在底下的桑采闷哼了声,这哼声却叫魏晓枫格外安心,赶紧翻身把他扶起,让他靠在自己胸口,“刚才把你压疼了吧?你哼了好大一声,没死就好。”   “你……”桑采‘哇’的一声,吐出一口淤血,翻着白眼晕了过去。   魏晓枫大惊失色,慌张的晃动着怀中的哥儿,“桑采小哥!你再坚持一下啊!我们很快就能进城了,再等等,再等等……”   他茫茫然看着这深沉的夜幕,第一次惊慌成这样,无助感像黑夜中能吞噬一切的猛兽,他眸光一黯,重新把人背起,视死如归的就要往那城门上撞。   才刚跑出一步,不远处一匹黑鬃马高举着一块令牌疾奔而来,高亢的声音响彻九宵:“合符在此,速开城门!”   那守门的官差立时庄严肃静,利落的将落钥的城门大大敞开,迎后面的马城进城。   魏晓枫好奇回头瞧去,一眼便瞧到了在马车旁骑着马儿的封越,策马的速度不紧不慢,马儿踢着优雅矫健的步伐,犹如它的主人一般,威严、从容不迫。   天色太暗了,封越没有注意到城门外的两个小乞丐,目不斜视的随着马车正要进城。   魏晓枫想着,赌一赌,说不定他还记得他的马车载过魏家的某个哥儿,然后好心的带他一起进城去!   他哼哧哼哧的背着人跑上前去,还没来得及拦马车,随从的禁卫军拔了刀子就把他扣下了,冲撞了皇家威仪就是当成刺客斩立决,也是被允许的。   封越眉头紧蹙,目露狠厉之色策马上前正要质问是何情况,却见被刀架住的那人,尽管现在一张漂亮的脸花得像只小猫,他也一眼认出来了。   封越一颗心紧作一团,连呼吸都乱了节奏,不过一段时间未见,晓枫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广陵王,是,是我啊!魏晓枫,你不认得我了吗?那……那天宫宴,你还让我……”   “住口。”封越垂着眼帘俯瞰着他,傲慢的姿态高不可攀:“哪来的小乞丐,在这胡乱攀交情!”   魏晓枫心口刺痛了下,本来也没多期待,现在被揉进泥里,滋味终究不好受。   封越紧抿着唇,难受的别开了脸去,没忍心再看他,用力拉了下缰绳,与他擦身而过。   马蹄溅起飞尘,呛了魏晓枫一嘴,就在他绝望之际,却听到远处传来一道轻慢的声音:“本王今夜心情不错,放他们进城罢!”   “多谢广陵王!”魏晓枫真心实意的朝他拜了拜,待皇家的马车走远,才重新背起桑采进了城去。   陈皇后有些好奇,撩起了窗帘问起:“刚才那是何人?如何识得你?”   封越浅笑道:“母后,识得我很正常,我又不常呆宫里,一天要见多少人?”   陈皇后总觉得刚才那人的语气不像是陌生到没一点交情的,最近外头有些不太好听的传闻,难道……都是真的?   “你是皇子,要谨言慎行,莫要做那些损害名声的糊涂事儿,男子三妻四妾虽说正常,但朝三暮四非君子所为。”   封越假装听得厌烦,拉了缰绳抱拳做了个揖,对陈皇后道:“母后快些回宫去罢,儿臣先行骑马回府了。”   “你……”陈皇后一脸愁容,想着最近他表现沉稳端庄了许多,结果连新元节都没撑到,现在就原形毕露了!   “这孩子,这般野性难驯,在这京里迟早要吃亏。”   封越假意策马回府,绕了一个半圆又回到了城门附近。   晓枫那个样子一定走不了多远,得找他回来。   城门守夜的侍卫见封越骑着马又绕了回来,一头雾水,赶忙上前行了礼。   “王爷,不知深夜又折回来所为何事?”   “没甚么事,”封越一身桀骜肃杀之气,“溥天之下莫非王土,本王在自家城内跑个马而己,莫来烦我!”   “喏。”   “本王就小跑个一圈,此事日后若声张出去……”   “卑职明白的!明白的!”   “哼,明白就好。”   语落,策马走远了,侍卫们这长舒了口气,低声议论了两句。   “广陵王这气势好生吓人。”   “百年将才,年纪轻轻便立下不世之功,狂傲点也属正常。”   “莫要再论,私议官家不要命了?”   ……   封越这一晚做了好些莫名其妙的事,但他也顾不上这些,心中只想快些找到晓枫。   他焦急拉着缰绳穿街走巷,只期盼着下一瞬能找到他。   终于,在转弯的新巷子深处,他寻到了那抹让他魂牵梦萦的人儿。   只见他头发凌乱,浑身脏污,真的像个无家可归的小乞丐似的,恹恹一息靠在墙角,与他并肩靠着的那哥儿也不知道是谁,叫他看了生气!   都沦落这般境地,还要拖着一个将死的累赘!   封越跳下马,快步朝魏晓枫跑了过去,他蹲下身来用连自己都不知的深情轻唤着他的名字。   “晓枫!晓枫……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封越红了眼眶,突然觉得自己挺没用的,为何两世都护不好一个人?   “唔?”魏晓枫半梦半醒,仿佛听到有人在叫他,但是他太累了,累到连睁开眼皮的力气都没有,只是呢喃着:“疼……”   “哪里疼?”封越拨开靠在他肩上的桑采,将他抱进怀里捏着他身上的关节处,确定没有受伤才停下来。 第12章   封越将他一把抱在胸前,迈开走了两步,忽地想起什么,又回头看着歪倒在一旁的哥儿,只能折回去用另一手臂将他挟在了腋下,一手一个,朝那马儿吹了声口哨,马儿极有灵性的走了过来。   封越将陌生哥儿横挂在马背上,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抱着魏晓枫往回走。   魏晓枫趴在他肩头紧锁着眉,哼哼唧唧,“疼……”   封越听着又是心疼又是生气,“既然怕疼,就不要为那些无关紧要的人赴汤蹈火,狼心狗肺的人甚多,你疼时,他们可曾会感激你半分?”   说罢,封越又心虚得紧。   若当时他不是这般性子,也不会傻到陪他流放那寒苦之地,一去就是十年。   十年哪,那是他这一生中最好的年纪。   “晓枫,对不起,我……”封越哽咽无话,许久,千言万语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转瞬在夜风中消散,只余马蹄有节奏的慢步,踏碎十一月铺满地的白霜。   王府外,赵管家与元公公各提了一掌灯,望着明灯照亮的街道尽头翘首以盼。   “王爷这个时辰怎的还未回府?元公公,可要叫人出去寻?”   “莫急,皇城天子脚下,王爷乃天潢贵胄,自有龙气护身,不会有事。”   赵管家瞧元公公泰然自若的模样,若有所思点点头,“元公公说得是,到底是您见识多。”   约摸又等了两刻钟终于看到他们家王爷回来了!   只见他怀里抱了个浑身脏兮兮的小玩意,马背上还驮着个血糊糊的。   赵管家与元公公交换了个眼色,什么也没问赶紧迎了上去,元公公想要伸手接过魏晓枫,却被封越躲开。   “赵管家,你将马背上那人弄到北苑飘雪居,找个嘴严实的丫鬟照看他。”   赵管家忙不迭的点头,仔细将马背上奄奄一息的哥儿弄下了马。   “元公公,另外,你去城里把最好的大夫‘请’来,要保密,做利落点。”   “老奴明白。”元公公做了个揖,待封越将人抱进屋内后,元公公一声喝令:“听到了?把城内最好的大夫请过来,要快。”   暗处几道诡谲的身影悄无声息地隐没于黑夜。   城中医术最好的大夫要属回春堂的褚灵峤,人正在睡梦中的桃花居与仙人煮酒论道,好不快活,正觉要开悟之际,整个人从床榻上被提起,一瞬天崩地裂。   褚灵峤勉强将双眼撑开一条细缝,瞧着来人一袭夜行衣,戴着鬼面具,连喊人的心思都省了。   “兄台莫言,先听我说,刀剑可收了,在下配合。”速战速决,回来还能睡个回笼觉。   “穿衣服。”   褚灵峤利落的取了木施上的衣袍穿上,然后被这些人用一块黑布蒙住了眼睛,背着他也不知去向哪里。   只觉到了一处室内,隐有烛光,眼睛上的黑布被人取下,他用力闭了闭眼,才渐渐看清眼前的情形。   珠帘之后的床榻上,坐着个身形颀长高大的男人,只是隐约的轮廓却也能瞧出那一身非凡的贵气,并非俗人。   “褚大夫,请进。”   帘后传来的声音清澈而浑厚,仿佛能击穿人的心魂,褚灵峤身子颤了下,这才回过神来,恭敬做了个揖,小心翼翼地撩起珠帘来到卧塌前。   男人脸上戴着一张精巧的银面具,反倒引人遐想,这等威严贵气,那面具之下的容颜,又是何等俊美非凡?   男人起身立于一旁,好让他给床榻上的那人探脉瞧伤。   禇灵峤收回心神,放下肩上的医箱,望向床榻上的那人,原来是个相貌俊美的小哥儿!   这哥儿眉眼浓隽,不似一般哥儿柔弱,那颗红痣也别致的生在了左耳垂上,一眼看去倒瞧着像个生得较为秀气的男子。   看他面色有些苍白,但形容神气,探了下脉像生龙活虎的,只是太累了而己。   “这位郎君放心,你家夫郎好得很,睡一觉就没事了。等他醒来,给他多吃点好的。”   谁知那冷若冰霜的男人却是温柔一笑:“好。”   褚灵峤不由暗叹了声:“明明是那冷若冰霜的人,却只闻心爱之人无恙便展颜,这小哥儿真有福气。”   他只叹是魏晓枫有福气,却不知那些个原由。十年生死相随,才换来一颗真心。   “他双足上好些血泡都磨破了,劳烦一并看看。”   “呃……郎君不介意,那在下便看上一看。”   “不介意,你看。”   这一看,禇灵峤也不由倒吸了口凉气,也不知他是吃了怎样的苦,走了多少路,一双脚磨破成这样,那水泡挤破了翻开的皮肉糊在了一起,全是血。   褚灵峤动作尽量轻些,利落将伤口逐一处理上了药,两只脚都包扎了起来。   包扎完,禇灵峤舒了口气,笑道:“上好药了,那在下……”   “还有一个,快死了,劳烦褚大夫再瞧瞧。”   褚灵峤一阵心绞痛,“您……您说什么?”他就知道没那么简单!回笼觉终是幻作了泡影。   “来人,带褚大夫过去。”   语落,那把他背过来的侍卫走了进来,将黑布往他眼上用力一系,头都跟着紧了下,晕晕乎乎的被背着离开了。   一点道理都不讲的!   没见着第二个患者时,他还以为快死了是夸张的说法,见第一眼,气若游丝,还真与将死之人没甚么区别。   褚灵峤无言以对,明知道这哥儿都要死了,就应该先救他啊!又拖了这些时候,如今是吊着口气还在撑着。   “幸好之前心口的淤血你自己吐了,不然这会子神仙难救!”   嘴里虽不悦的抱怨了句,但还是秉着医者仁心,开始替桑采施针。   “能不能活,皆看你造化。”   直到天将亮,褚灵峤收好了药箱,又开下药方,这才被蒙着眼给送了回去。   药堂这会子已经忙着开张,褚灵峤打着哈欠,眼下乌青,气压低得连铺子里的抓药伙计都不敢上前问候。   *   封越守了魏晓枫一夜,他今日得进宫面圣,清晨女使送来热水梳洗,封越回想起昨夜的大夫,不由多问了句:“那姓褚的是何渊源出身?”   元公公立在一旁回道:“没甚么渊源,但其人两岁开智,对岐黄命理之术天赋极高,自学成才。早年游历四方悬壶济世,三年前才来的京中定居,开了回春堂。”   默了会子,元公公补了句:“此人可是有何问题?”   封越怔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暂时没问题。叫他们不必准备早膳,我进宫陪母后一起用膳,还有……那魏五哥儿若醒了便看好他,他要什么,便给他什么。”   “喏。”   封越出门时披了一件烟灰色的狐毛大氅,十一月底的京中已经冷了,下半夜竟下了些小雪,薄薄的一层白晶覆盖在屋瓦上。   清晨的凉风裹挟着风雪的气息迎面扑来,竟叫人清醒了几分。   封越大伤初愈,气血亏损,不似在边境野性,这些时日多了好些讲究。   此生若还想着与晓枫白头偕老,是该爱惜身子。   他靠在马车的软榻上,闭目养神,忽然一个模糊的面画闪过脑海。   上一世,封朝与封骁两权相争,叫封骁吃了好些苦头,封骁当真是恨毒了他,登基不久,便将封朝抄家灭族,封朝自尽而亡,尸骨抛在野外无人敢收。   一日,陈皇后将他叫去佛堂,看着他时一脸悲悯之色,让他悄悄去敛了封朝的尸骨,说他终究是皇家子嗣,不该是这样的下场。   那时,他根本没有想到,兔死狗烹,鸟尽弓藏,母后悲悯的到底是谁。   他心中抱怨了两句,却还是听话的带人亲自去敛这位大皇兄的尸骨。   他赶到的时候,已经有人在了。   那人一身白衣若雪,系着白色抹额,在旁点了犀魂香,神情很肃穆地将大皇兄的尸骨收敛起来,低声咏颂着:“荡荡游魂,何处留存,三魂早降,七魄来临,吾进差役,着意收寻。”   是了……   封越缓缓睁开双眼,清冽的眸子浮现一丝惊诧,那人不正是褚灵峤么?   他怎会与大皇兄相识?   封越汗毛乍起,这两人,一个布衣,一个是天潢贵胄,有未来储君之资,明明八杆子都打不着。   他想了一路也没想明白,直到进了凤霞宫,陈皇后正等着他一起用早膳,看着母后慈祥温柔的笑容,封越心中的烦扰便随风去了。   凤霞殿烧了地龙,一进屋便暖烘烘的,女使上前接下封越脱下的狐裘大氅,好生挂在了木施上。   陈皇后将女使们都谴了出去,只余母子俩坐在案前用膳。   平时用膳母后都会留两名女使伺候,封越便觉陈皇后是有些体己的话要讲,也未心急,安心吃着早膳,等着母后自己开口。   “你皇祖母七十大寿将至,如今收覆了四省,山河无恙,你父皇的意思是要大办,举国同庆好好热闹一番。”   封越浅笑:“这是好事啊!”   陈皇后神情僵了片刻,笑道:“是啊,你就没想过别的?”   “嗯?”   “你二皇兄……”   封越心头一沉,立时明白了其中深意,“父皇是想趁着皇祖母寿辰赦免二皇兄的罪,将他接回宫来?”   “正是。”   “那,二皇兄他,可有想到父皇的这个心思?”   “你二皇兄是个聪明人,他应当是想到的。”   听罢,封越拳头紧了紧,不由嘲讽笑了声:“是啊,他早该想到才是!”   那封骁之前还明里暗里撺掇他与父皇反目成仇,非要以功相挟强行将他接回宫来!   陈皇后疑惑看着他:“越儿,你怎么了?”   封越暗抽了口气,若无其事笑笑:“没事。”   “最近你父皇频繁召你入宫与他商讨些国事,你作何想?”   “父皇毕竟是一国之君,深思远虑,非儿臣能窥及。” 第13章   陈皇后却是欣慰地点了点头:“你倒是不骄不躁,这些年在边境磨了你不少傲性,如今终于是能沉得住气了。”   “母后还当我是十五岁那年呢?”   “锋芒毕露终究不是什么好事,爬得越高,跌得越痛,你皇祖母一直尽心培养你大皇兄,如今你又深得你父皇疼爱,你可知你将会面临何种处境?”   封越神情不由凝重:“我将会成为众矢之的。”   陈皇后:“你是真的长大了,能未雨绸缪。你如今要做的,是避其锋芒。思危居安,知忧克难。”   陪母后用完膳,徐保宝过来催人,封越便随徐保宝赶去了御书房。   像往常一般,皇帝一边批阅奏折,一边挑选出些地方政治难题考他,封越只能回答出一二。   直至正午,宫人开始布膳,皇帝留了封越一起用。   席上父子俩十分平和,俨然是一副父慈子孝。   皇帝吃得不多,漱了口后沉吟片刻,才对封越说道:“这两日你便去文渊阁跟随刘文雍去整理文书罢,有何不懂的,便可向他讨教。”   刘文雍是文渊阁大学士,学识过人,博古通今,封越也觉得这确实是一个好去处,没有官职在身,又能学点东西,也不必天天跑皇帝这边惹眼。   在宫中用完膳后,封越一心掂念着晓枫,待皇帝前脚刚走,后脚便匆匆离了宫,连陈皇后那儿也没来及得去请安。   他将魏晓枫安排在了东院烟雨阁,这里比较僻静,平时日也不会有人来。   院外只有元公公一个人守着,见他回来上前行了礼:“王爷。”   “他醒了?”   “没,还睡着。”   封越抽了口气,大步流星地走进了屋内,元公公识趣的没再跟进去,替他们王爷带上了门。   撩开珠帘,封越一脸担忧地看着床榻上还在睡的魏晓枫,上前捏了把他的脸蛋,又软又弹,原本白皙的脸蛋睡得红扑扑的,煞是好看。   封越侧身躺下,手臂越过他的头顶,指尖撩弄着他的头发,晓枫的头发细密又柔顺,像上好的绸缎,以前他就很喜欢用指尖一圈一圈的缠。   封越使坏的朝他耳边吹了口气,低语:“你怎的这么能睡?都睡一天一夜了。”   “唔!”魏晓枫不悦的蹙起眉,揉着发痒的耳朵背过身去继续睡。   封越胸腔震颤着愉悦的笑意,追逐着缠了上来,“魏小猪,睡这么久不饿么?”   半睡半醒中,魏晓枫只觉耳边好像有只蚊子一直在嗡嗡嗡的吵他,他挠着手想驱赶,却怎么也赶不走。   那蚊子还凶猛地咬他脖子,吸得他又麻又疼,他挣扎着从睡梦中醒来,挠了下被蚊子吸咬的脖侧,视线模模糊糊的,晃动的珠帘外有好些人影在走动。   其中一道身影特别惹眼,高大笔直,像是雪山挺拔的劲松过份惹眼。   瞧着瞧着,魏晓枫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叫他心口隐隐发闷,可这人是谁,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直到美食的香味自帘外飘了进来,魏晓枫这才感受到肠子在搅动,简直饿得发慌。   他猛地一个翻身,肌肉酸疼得让他重新倒回床榻,他睁着眼盯着白色的帐顶,欲哭无泪:“我已是个废人了。”   “醒了?”   那带笑意的声音,如抚面的春风,温和又动人。   魏晓枫呆呆的扭头看向帐外,瞧着那芝兰玉树的男人,不知何时走过来的,只是他脸上戴着面具,看不到长何样貌。   “啊……”魏晓枫迷茫的眨了眨眼,“我怎么到这儿来了?这又是哪里?你是谁?同我一起的那个哥儿去哪了?”   “我是你的,”封越本想调戏调戏他,转念一想,别用这新身份吓到他,便作罢道:“我是你的救命恩人,这是我家后院。同你一起的哥儿已性命无虞。”   听到桑采性命无虞,魏晓枫先是松了口气。又意识到眼前的男人是救命恩人,魏晓枫爬起身正要给他磕头,这一动才知脚更是疼得厉害,整个人摇摇晃晃往前栽去。   封越顺势一接,将他抱了个满怀,还是忍不住调戏了下:“小公子好生热情,说书里不都是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正好,我二十还未正娶,你……”   魏晓枫吓得猛地推开了他,踉跄跌坐在床上:“你,你不能这样!你这,你这叫什么恩,挟什么来着?”   “嗯,挟恩图报。”   “对!你这叫挟恩图报!”   封越爽朗一笑:“这么说来,你不乐意?”   魏晓枫一脸严肃:“你救我一命,我就要嫁给你,那下次救我的是个老头,我也要嫁给一个老头?这是何道理?你这人看着正经,怎么是怀着这般心思?”   封越端着下巴装作认真思索:“小公子说得对,是在下唐突了。”   若封越步步相逼,魏晓枫定然是愤起反抗的,可他突然晓之以理,反倒让魏晓枫心中愧疚。   “你的救命之恩,我这辈子都会记得,日后,日后我若有机会偿还,赴汤蹈火也再所不惜!”   说着,魏晓枫无比严肃又敬重的朝他行了个礼。   封越扶过他,收起那副混不吝的风流样儿,轻叹道:“在下瞧小公子俊俏可人,忍不住与你说个笑而己,莫要怪罪。”   魏晓枫无奈:“哪有正经郎君与哥儿说这种笑的?不过我心胸宽广,你又救了我一命,自是不会怪罪你的。”   封越有模有样的朝魏晓枫做了个揖:“多谢小公子宽宏大量。”   “你,你不用……”魏晓枫通红着一张脸,连连摆手,怎的又突然这般礼性起来了?   肚子继续咕噜咕噜叫得欢,饿到胃疼。   封越有些懊恼,他该是很饿了,又逗了好一会儿,真是不该。   “你的脚受了伤,走不了路,我抱你过去。”   “不行!不妥!使不得!!”   不等他再拒绝,封越强势的将他打横抱起,往客厅走去。   魏晓枫一张白皙的脸又红了,他力气好大呀,他这么大个也能轻松抱起来。   “你不嫌我重吗?”   封越失笑:“就你这小身板,又能有多重?”   魏晓枫暗舒了口气,他日后找郎君,定要找个身强体壮的,不然抱不动他还要嫌他重!   因贴得极近,魏晓枫的鼻尖碰到了他的前襟,那一股冷冽的香被吸入,叫他心脏差点停止了跳动。   这个香……   他曾经在广陵王身上也闻到过。   害怕弄错,魏晓枫悄悄的又吸了吸鼻子,他这小动作被封越窥见,好像只做坏事的小狗!   “你在闻什么?”   “骇——!”魏晓枫一张脸红透,呆滞地盯着他,被人抓到的窘迫与羞耻感让他脑子一片空白。   他竟然这么容易害羞,封越突然想亲亲他,狠狠作弄他,他会不会红着脸羞到哭?   上一世他因废去双腿,性情也变得格外阴郁,所以无法人道。   偶有夜里抱着晓枫时,会有些冲动,但这种冲动会很快消散。   说来可笑,正常男子十五六岁在这事上便启蒙了,他十五岁前就喜欢武刀弄枪,边境那几年开始懵懂知事,但他心性高傲不愿将就。   后来吧,二十有三娶了妻,却满心嫌恶怨恨,故意冷着他不碰他。   两世为人,他还没尝过芙蓉帐暖度春宵的滋味。   封越小心将人放到杌子上,将那盅乌鸡汤倒了出来,说道:“这汤放了好些养气血的药一起用慢火炖的,尝尝看。”   “嗯。”魏晓枫十根脚指都蜷了起来,假装埋头认真喝汤。   封越拿起玉箸陪他一起用晚膳,尝到觉得不错的菜,就会多夹一筷子放到他前面的玉碟中。   魏晓枫小心谨慎着,他夹在玉碟里的菜,都一一吃了。   “还不知道恩公名讳?”魏晓枫咬着手上的鸡腿,抬眼看向他。   “我家人都叫我阿越,你瞧着年岁比我小,不如叫一声阿越哥哥如何?”   魏晓枫噎住,“叫哥哥?”   “叫哥哥怎么了?”   “我还没这样叫过谁哥哥呢!”魏晓枫怪难为情的:“在家里的时候,我都是大哥大姐二哥二姐的叫他们。”   封越笑了笑,也未再为难他。   魏晓枫吃完,看了眼暗下来的天色,不好意思地提了句:“我想去看看桑采……就是和我一起的那个哥儿,可以吗?”   “自然可以,不过他住的院子离这儿有点远。”   “那……”   “我可以抱你去,报酬嘛,就叫声好哥哥来听听?”   “我不要你抱。”魏晓枫整个人拘在杌子上,低头盯着自己缠着绷带的双脚,心中满是无奈。   “你能自个儿走着去?”封越这儿会是铁了心想要听他一声‘好哥哥’。   “我疼得紧,别说走,爬都未必能爬了。”   封越轻叹了口气:“那你说个法子。”   “你背我,好不好?”   “好啊,但你得说句好听的。”   “嗯……成!”   封越朝他背过身去,在他面前蹲下,“来吧,先说句好听的与我听听。”   魏晓枫俊俏的脸胀红,吱吱唔唔了半晌,才含糊了叫了声:“好哥哥,你背背我嘛。”   “哈……”封越嘴角抑制不住上扬,整颗心都要跟着化了,“上来。”   还好这人没那么恶劣,若他再顺着杆子调侃他,可能他得闹。   怎么闹还没想好,或许只是哭一哭,再也不搭理他了。   封越走得很慢,沿着后院的长廊,冷月照映着庭中若大的一汪湖泊,盈盈水波随风荡漾开来。   “冷么?”   “一点点。”他身上暖烘烘的,让他并不觉得冷。   “你将头也埋下去,别让风吹到你。”   魏晓枫一颗心猛地狂跳不止,这人……也不知撩了多少哥儿姐儿,可怜他连郎君的手还未牵过,被他这般撩拨,哪能遭得住? 第14章   魏晓枫红着张脸埋在他肩头,那股冷香细细密密涌入他的鼻腔,犹如上好的情药,叫人浑身酥麻。   “你薰的是什么香?还,还挺好闻的。”   “是以沉香为主调,另外增添了几味香料调和而成,名为冷幽,你若喜欢我拿些给你。”   这香并不温和,香气袭人、冷冽、持久,是极好覆盖异味的一种香。   久征沙场的人,身上会有血腥气,陈皇后特意叫人给他调的,京中独一无二。   “这香会不会很难得?”   “不会吧?京中许多贵人也薰这种香。”   原来如此!   他差点把阿越当成了那位冷酷滥情的广陵王了,不论身形还是身上的薰香都太像,现在看来,这两人性子天差地别的,是他想多了。   “你走快些,你这样背着我不累么?”   “走廊被雨水漂湿了,有点滑。”封越倒是希望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   “哦……”那好吧。   魏晓枫第一次被一个郎君背了这么久,怪难为情的,只叹这长廊真的太长了,怎么还没到?   “我遇见你时,你和你的朋友昏倒在小巷子里,还好你运气不错,遇到了我,这才将你们救了回来。可否与我说说,发生了何事?”   魏晓枫默了会子,不知从何说起。   “不想说?若是不想说便算了。”   “也不是,”魏晓枫叹了口气:“家里给我找了门亲事,我不喜欢,我爹就把我扔进了自梳堂,我呆了两日就跑了出来,在山下的乱葬岗休息时救了桑采,想他也是个苦命人儿。”   “自梳堂?”   “就是一群终身不嫁的哥儿们自建的一处庙堂,那里可偏僻了!吃不饱穿不暖,每天还要干很多活。”   “是哪家来提的亲?”   “京中王家,就是那个管盐的王家!”   “都转运盐使司?”各地盐使司都有两名,王家这个应是直隶户部。   “好像是……”魏晓枫也不确定,只知道王家很富,八面玲珑的与许多达官贵人有来往,“呔!那个王太川他已经娶了正房,长得奇丑,还有无数妾室,他居然腆着脸要让我做侧室?!我看起来是甚么贱人吗?”   魏晓枫想起来就生气,就算他再不堪,也沦落不到当这姓王的侧室啊!   说好听点是侧室,不也是妾嘛?   封越胸膛涌动着一股子怒火,连呼吸都重了几许。   “你怎么不说话了?”   “我瞧你这面相是极好的,最低也是个王侯夫人,日后定能寻个如意郎君,不必着急。”   魏晓枫高兴地笑了,“你说话真好听,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跟我说,其实我有自知之明,但还是谢谢你的安慰。”   “有人说话不好听?”   “嗯,”魏晓枫有些失落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总是喜欢说些打击人的话,说我喜欢王太川,说我别太看重自己,别以为自己是苏清栀,苏清栀你知道吗?在京中哥儿里,都拿他当效仿的对象。”   “知道,见过,各花入各眼,我瞧着还不如你,有何好效仿的?”   魏晓枫兴奋的澄着明亮双眼,“阿越哥哥,你说话也太好听了罢!”   这突如其来的‘阿越哥哥’把封越叫得连骨头都酥化了,语气温柔得不像话:“我实话实说罢了。”   魏晓枫高兴坏了,脸红红地埋在他的肩上笑得颤个不停,“你真是太有眼光了!”   他这也太好哄了,几句好听的话,就能高兴成这样。   早知如此,苦的时候就应该多说几句甜的。   一刻钟能到的地儿,愣是让封越走了两刻钟,还觉得走太快了。   桑采内伤很严重,白天清醒了片刻,女使喂了药和米汤,一直睡到现在未醒。   封越将魏晓枫放到他床榻边,说道:“我去客厅等着,等会儿再背你回去。”   魏晓枫乖顺的点了点头,目送封越离开,心中不由轻叹了声:“真是个好人哪!”   此时桑采脸上的血污洗干净了,一张巴掌大的瓜子脸,皮肤雪白,真真是个标致的美人儿。   他们哥儿这个群体,在郎君与姐儿间夹缝生存,自古就是被忽视看轻的。   苏清栀那样的是极少数。   因哥儿外貌特征与男子无异,但又为了讨郎君喜欢,自小就节食遏制身体的自然生长,哥儿越小巧娇弱越是好嫁。   魏晓枫看着乖顺,实则身上是有几斤反骨在的,他生来便觉得,民以食为天,这人要吃都吃不痛快,那活着有甚多乐趣?   所以从小到大,母亲告诫他全当了耳旁风,该吃吃该喝喝,凡事别往心里搁。   好在他虽吃得多,但也动得多,没胖成个球,他从小调皮捣蛋、穿街走巷、听曲簪花,一天都没闲着过。   哥儿们学的那些,他一个没学会,将他往哥儿群中一放,恁就是个另类!   有时他想,他要是个郎君就好了,京中纨绔多得是,他还不吃花酒呢,指不定多招娘子们喜欢!   想着想着,魏晓枫便笑了,捧着双颊盯着熟睡的桑采,像哄小孩似的,轻拍着他的胸口:“睡吧睡吧,等你醒来一切都是崭新的一天,咱们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放下床幔,魏晓枫压着嗓子喊了声:“阿越哥,咱们走吧!”   封越回头瞧他那小心翼翼压着嗓子叫他的模样,可爱极了,让他忍不住唇嘴上扬。   “来了。”   魏晓枫重新被他背起,又往回走。   深夜气温格外低,走廊外簌簌飘起了白絮。   这一来一回,魏晓枫竟觉得他十分亲切,来时还拘着只敢将手缩在他后肩,回去时便大方的攀着了他的脖子。   “阿越哥,你累吗?”   “不累。”   “你人这么好,怎么还未娶亲?是要求太高了么?”   “嗯……是长得太丑了。”   怪不得他要戴个面具,也不知道得丑成什么样儿,得戴着个面具才能见人。   “美丑是生来就定的,人生还漫长得很,何必为了相貌耿耿于怀呢?”   他虽这样劝别人,但他自个儿也明白,谁不喜欢长得好看的?要不是广陵王那厮生得张妖孽般的脸,不过被他温柔地看了几眼,就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他也确实是肤浅得很!   “是么?既然我这般好,那你要嫁给我当我的夫郎么?”   “呃……”魏晓枫噎住,“咱们,咱们还没那么熟,再者嫁娶也不是咱俩说的算。”   封越免得他有心理负累,又转言道:“逗你玩儿的,不过咱俩确实投缘,你以后拿我当兄长便是。”   “嗯,谢谢你,阿越哥哥。”   “你叫我一声哥哥,那便是自家兄弟,不必客气。”   “对了,你家这么大,是做什么的?”   “这不是我家,这是王府后院。”   “啊???!”   封越失笑:“这么怕?”   “你在王府后院这么……不太好吧?”   “放心罢,我在王爷跟前当差,他十分信得过我,而且他也不常回府,府内嗯……管理比较松散,你们在此小住没事的。”   “说来也巧,你身形跟广陵王极像的,我还差点把你当成他了。”   “贵族喜欢养些个与自己身形相似的死士在身侧,以便金蝉脱壳保得周全。”   “那,你是他的死士?”   “是啊!”   “那你会有危险吗?”   “嗯,京中不会有甚么危险,外边就难说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为主子身死,这便是死士的宿命,也是最好的归宿。”   “可是佛祖明明说,众生平等。”   “佛祖降世,是为了渡化众生,而人在尘世终其一生汲汲营营,堪不破这天道法则,人有人道,若人能参悟佛道,那他不也成佛了么?”   “呼……呼……”   耳畔传来魏晓枫熟睡的气声,叫封越哭笑不得,“怎么这么能睡?看来这次义举是真累着了。下次可别什么阿猫阿狗都要救,晓枫,我只想你平平安安。”   *   次日一早,元公公过来照常伺候封越洗漱,从今日起,封越每日都要去文渊阁报到。   “本王不在府上时,你多照看着魏五哥儿,切记也不要让无关紧要的人靠近他。”   “喏。”   封越擦完脸,放下手里的帕子,眸光一黯:“查一查都转运盐使司王家,特别是一个叫王太川的人,我要事无具细都知道。”   “喏。”   “辛苦你了,元公公。”   元公公做了个揖:“这是咱家份内之事,王爷言重了。”   换了进宫的礼服,封越坐着马车离开了王府。   元公公也开始着手查办主人交待下来的任务。   文渊阁都是些小老头儿,最年轻的也有五十来岁了,已经许久没有年轻人来这报到。   文人自有文人的气节,不会因着他是当朝第一王爷卑躬屈膝另眼相待。   相反的,来之前,文渊阁的小老头儿一个个精神抖擞的议论着。   “听说那广陵王极傲性难驯,难管喽~”   “我管他什么王爷小将军,来了这里,就有这里的规矩,怎的他还能翻了天?”   “我看哪,呆不过今日,他便得自个儿请辞走人。”   “也是,他在那边境策马奔驰,振臂一呼,应者云集,怎会习惯在这里拘着,甭瞎担心。”   ……   正议论得激烈时,门口传来一道玩味的笑声:“几位大人是在说本王吗?”   “咳~”刘文雍尴尬的轻咳了下嗓门儿,面上挂着假模假样的笑上前做了个揖,封越回了礼。   “王爷第一天来报到,自是可以通融,但明日可要早些来,莫再误了时辰。”   面上恭敬,话里是给他下马威呢!   晚是晚了一些,但也不误事,都传他孤傲难驯,哪能受得了这般挑刺,指不定当下一怒,翻脸走人,大伙儿都省了事。 第15章   若是没有前世经历,封越想,依他原来的性子定然是不会受这个气,曾经他也最烦这些个迂腐读书人。   直到在殿前以谋反的罪名被斩去双腿,像条死狗般被拖出殿外,为他跪在殿前求请的官,竟也是这几个迂腐讨厌的老头儿。   以刘文雍为首,跪在殿前几天几夜不吃不喝,请求重新审判广陵王谋反的罪名。   所有人都知道真相,这是皇权争斗必然的结果,一山又岂能容下二虎?   便是文人这般傲骨峥峥,不惧生死,不畏强权,只为求一个世间公道。   之后,他并不知道这几个小老头儿是何结局,但终归是三朝元老,新帝不会一登基就斩去肱骨之臣,那必然会引起天下大乱。   封越恍了下神,恭谦的做了个揖:“刘大人说得是,明日殊华定会提前到。”   殊华是封越的字,小时候读书常用,后来军中的兄弟们也不讲究这些个,他自己差点都忘了。   几个小老头儿迅速交换了个眼神,面面相觑。   封越毕竟是皇亲国戚,刘文雍再怎么一根筋,也不会真跟他过不去。   “王爷能这般谦虚好学,是国之幸,百姓之幸。”   “刘大人叫我殊华便可,您才识渊博,日后殊华还有许多不足之处,需要刘大人不吝指教。”   这些话听着有些酸,但刘文雍很受用,不由重新审视了封越一番,瞧着是有那几分未来储君的容姿。   文渊阁平日里只需要整理一些在册文书,帮皇帝想想治国之策,忙是看着不怎么忙,但是废脑。   刘文雍安排了封越去了自己的公案上,给了他两沓过往的文书和治国策略方案让他自个儿看,然后便各自忙活去了。   封越便坐在公案前,老老实实打开文书翻阅,看到一些要点,便拿笔记下。   快到午时要用膳了,刘文雍瞧他一脸认真的模样在记录着什么,便好奇走到他背后一瞧,一脸嫌弃。   “啧,这字写得也忒丑了!”   “咳……”封越窘迫一笑:“让刘大人见笑了。”   “回头老夫给你找几本字贴,你拿回去临摹临摹。”   封越爽朗应下:“那殊华就先谢过刘大人。我确实……很久都没有提笔写字了。”   刘文雍抚着须一脸慷慨的摆摆手:“谢甚么?既然王爷来了文渊阁,应承皇上的要求,那自然是要多提点一二。”   文渊阁松驰有度,该商议的商议完,该定论的定论,该批阅的批阅,完事了就各走各的。   这才刚到申时,小老头们都走了,只留了封越独自一人还在看文书。   封越这才稍微放松了些,斜靠进了椅子里,准备看完手里这卷文书便回家去。   刘文雍几人是从南宫门走的,几人共事将近二十多年,已经成了习惯。   每每回去的路上也会交谈一些琐事。   “刘大人,皇上把广陵王安排到文渊阁,可是有立储的打算?”   刘文雍眉眼深沉,仔细想了一番才回道:“广陵王收复四省,功不可没,如今在京中势气如日中天、锋芒毕露,却不是个好现象。”   “刘大人这番言论……”随行的同僚不由压低了嗓音:“难不成皇上另有打算?”   “秀木于林,风必催之;月盈则亏,水满则溢,皇上又怎会不知这个道理?”   “广陵后背后的母族,不是还有镇国公撑腰么?”   “哈哈……也不知皇上何时召镇国公回京呢?”   几人顿时陷入漫长的沉默,最后只叹了句:“圣心难测啊!”   刘文雍意味深长地笑笑,“且看着罢,来日方长。”   *   封越走时将文渊阁落了钥,等在外边的女使快步迎上,福了福身:“给王爷请安,皇后娘娘差奴婢过来问您,是否在宫里用膳?”   想到魏晓枫还在家中,封越果断道:“替我回绝母后,今日还有许多公文要看,就不在宫中逗留了。”   “喏。”   封越乘着马车匆匆回了府,刚下马车,元公公与赵管家便如往常在门外候着了。   “王爷晚膳想吃些什么?这会儿正好叫厨房那些人去做。”赵管家一脸殷切。   封越想罢,说道:“做些温补的食材,送至东院烟雨阁。”   “好的王爷。”赵管家行了个礼便下去吩咐了。   元公公一路随侍着进了院子。   “查得如何?”   “王家在户部当差的那位名唤王宗耀,是王太川的父亲,王太川是家中长子,其母是晋城盐商之女谭氏,谭家从官家手里拿到盐引,垄断晋城商户,一家独大,富可敌国。这其中官商勾结,利益巨大。”   “王太川这人,平日里欺男霸女不学无术,又嗜赌成性,在京中名声早烂透了,只是无人敢吱声。”   封越暗抽了口气,这才想起,前一世封骁登基不久,国库空虚,便将主意打到了这些富商的头上。   首当其冲的便是这晋城的谭氏,还有楚庭(南城)的万氏,万氏正是魏晓枫外祖家。   谭氏拿到盐引,而万氏的商队遍布全国各地,负责食盐押送至各地贩卖。   封骁让他娶了魏晓枫,假意南下去万家寻找官商结党营私的证据,他在万家住了两月余,并未发现任何证据。   或许他发现了一些端倪,也没有心思去求证探寻。   万初一是个精明的商人,但他又并不完全是个丧良心的商人,万氏不止运盐,还往边境押运粮草,万氏送来的粮草是众商队中最好的,每次将士们看到万氏的镖旗,心情都要好几分。   封越当时想,打下一个万初一,换了另一个上位,指不定是什么为祸一方的孽畜。   或许也是从这件事中,封骁对他的猜忌和疑心更重,才有了后来自导自演的谋反一案。   封越眸光幽深地把玩着手中的七彩玉髓,“我知道了。”   默了会子,封越又道:“冰冻三尽非一日之寒,先不动谭王两家,但放任不管,长此以往终成大患。至于王太川,给他找点麻烦,让他去牙门蹲几日收敛些性子。”   “喏。”   “魏家可有些什么消息?”魏晓枫这么一个大活人失踪了,自梳堂是要担责的吧?   “呃……”元公公突然三缄其口。   封越剑眉紧蹙:“想必也不是什么好消息,你直说便是。”   “魏五哥儿失踪的第二天,自梳堂便有人去魏家报了消息,如今京中都在传,那魏五哥儿跟着情郎跑了,说得有鼻子有眼,原是自梳堂那边怕担责,想出来的损招。”   “真该死!”   “王爷说得是。”   “你去准备一下,晚间本王要亲自去会一会这群妖魔鬼怪。”   “喏。”   封越回房换了常服,拿过银面具戴上,这才赶往烟雨阁。   魏晓枫因伤着双脚,百般聊赖的在床上躺了一整天,当时还不觉着太疼,如今一回过神来,真真是疼得碰一下都心惊。   听到屋外传来一道沉稳的脚步声,魏晓枫心中大喜,猛地一个翻身坐了起来,人还未见着,就在屋里头大喊了声:“阿越哥哥,是你来了吗?”   听到他欢快的声音,封越整个人都跟着轻盈起来,脚步不由加快了些。   他撩起珠帘走进室内,笑问:“你怎么知道是我来了?”   魏晓枫得意一笑:“我的耳朵灵着呢,能听脚步声辨别来人,至今一次都没听错过。”   封越惊诧:“那当真了得!”   “你真这么觉得?”   “嗯,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这能力,这是你的长处。”   “阿越哥哥,你真好,在别人眼里我一无是处,可是你总是夸我。”   “你本就是很好的人,何必为了那些不喜欢你的人苦恼?”   魏晓枫看着他的睛神都亮了几分,“一定有很多人喜欢你的吧?”   “没有人喜欢我。这世间千金易得,真心难求,不到生命尽头,谁也不知道到底谁是真心。”   魏晓枫惆怅的轻叹了声:“你说得也对,人最是善变的,哪有一辈子的真心?”   “那若是你,有一天遇到了真心喜欢的人,不管其间发生什么,都会一辈子追随他、喜欢他吗?”   魏晓枫苦着张脸,犹豫了,“虽,虽然真爱难寻,可是……为了爱一个人要过苦日子的话,那还是算了吧,我做不来。”   封越怔愣了片刻,不由失笑:“所以说你这人,还是心太软。”   “啊?”   “要牢牢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人一旦心软,便要吃苦头,傻哥儿。”   魏晓枫一阵别扭:“你怎么突然说这些?”   “那便不说了。”封越搬来杌子坐在床前,看了看他的脚:“大夫今天过来换药了么?”   “嗯,换了一次,可疼了!”   “再养几次会好的。”   “也不知道桑采怎么样了,你可不可以让他过来与我一起同住?住那么远,都不好互相照应。”   封越虽心中不喜欢桑采,原由大概是魏晓枫因他才吃了这些苦,他心里不痛快。   但如今在府中,晓枫也只认得这个桑采,府里的女使没他的命令,是不会与晓枫多亲近的,一整天把他一个人放在这里,属实不妥。   “好,今晚我便安排那位桑采哥儿过来同你一起住。”   魏晓枫喜笑颜开:“太好了!你不知道,我这一天都要憋闷死了,我想出去玩儿。”   “新元节将至,京中将要解除宵禁,若有机会,我带你去逛一逛夜市,如何?”   “那还要多久?”   “约是两三日罢!”   “还得这么久?”魏晓枫一脸愁容,“也不知道我爹让不让我回家过新元节,我娘一个人还在那里呢!我四哥一心读书考取功名,很少与我和娘亲近。他大约是不会陪娘的。”   封越记得,他出事时,那魏四郎是第一个站出来与魏晓枫撇清关系的人。   也正是因为如此,晓枫临走前,也未曾再见过他娘一面。 第16章   封越看着他,不由一阵心疼,上一世的晓枫应该很孤独吧?   他选择跟他去北川,是因为他没有家了啊!   若不是王府突逢变故,他和晓枫也不过是天天相见的陌生人,一开始那几年,对他更多的是感激与愧疚。   直到后来慢慢了解他,看清楚了陪伴着他的这个夫郎有一颗多么干净而纯粹的心,他渐渐对他动了情,然而那具破败不堪的身躯只能成为他的累赘,什么也给不了他。   一股酸涩涌上胸腔,让封越别开了脸去,藏起了眼底的泪光。   “能回去的,别担心。”封越深吸了口气,抬手轻揉着他的头发。   魏晓枫盘着腿,双手捧着一张苦瓜脸,“哎!希望如此吧!”   封越陪他一起用了晚膳,又叫赵管家将桑采送来了东院,桑采意识已经清醒了,只是整个人还很虚弱。   赵管家给魏晓枫找个四轮车,好方便他自由挪动。   桑采无力的耷拉着眼皮,看着他费力驱着四轮车往他床边靠近,嚅了嚅干裂的双唇:“你这双腿是何故?”   “没事,就是没有背过人走过那么远的路,脚底都磨破了。”   听到只是磨破了皮,桑采也就放下心来,“还要多谢你的救命之恩。”   “来日方长,以后有的是机会谢,你先好好养身子吧。”   “对了,我们这是在哪儿?”   魏晓枫神秘兮兮的凑近他耳边说道:“这是在王府!”   桑采愣是将一双疲倦的眼瞪得跟对铜铃似的大,“怎会?”   魏晓枫不在意的摆摆手:“你甭操心,阿越哥哥说了,只是小住而己,不会有事的。”   “阿越……哥哥?”桑采不经意瞥到他脖侧暧昧的红痕,心下一紧,扯过他的衣襟仔细看了看,“你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啊?没有啊,谁会欺负我?”   “那你脖子上的……是哪个风流种咬的?”   “不是,那是蚊子咬的。”   “都十二月了,哪来的蚊子?”   “偶尔也会有那么一两只吧?”   桑采长叹了口气,疲惫地闭上了双眼,也是,若真遇上个心眼多的,他如今早死透在乱葬岗,也不会在这儿了。   “桑采哥儿,你累了么?怎么突然不说话了?你若累了我便不吵你了,睡吧睡吧。”   “晓枫……”   “嗯?”   “别相信任何人,待我身子好些,咱们就离开这里。”   魏晓枫笑着点点头:“那你要快些好起来!”   “好。”桑采看着他笑,也不由跟着一起笑了。长这么大,他笑的次数,五根手指头都数得过来。   也不知这晓枫哥儿吃的什么水米,笑起来的时候这般无邪可爱,让人看着没来由的心头愉悦。   见识过太多腌臜的人和事,才发现人与人的差距是这般大的,有人在你的前路铺满荆棘,有人救你出苦海。   *   广袤无边的黑夜飘起了白絮,延绵起伏的山岭落了浅浅的一层白,今夜冷得出奇,万籁俱静,天地万物似乎要被这无底的黑暗吞噬。   自梳堂戌时三刻都已睡下,没有堂主命令不得随意乱走。   冰冷漆黑之地,只挂着几盏暗红色的破灯笼,在冷风中明灭不定,犹如吞人的孤山鬼域,远远瞧着让人胆怯。   几道鬼魅的身影从黑暗中走出,又快迅悄无声息地隐于黑暗。   自梳堂的刑堂在整座庙的最里间,尽管此时已接近子时,里面依旧传来凄厉的惨叫声。   一哥儿被剥得只剩件里衣,双手被绳锁紧缚着悬挂在梁上,离地的双腿仿佛被拉长,惨白的皮肤内侧淅淅沥沥的淌着血水,在灰暗的地面上凝成了一大滩血渍。   一把匕首赫然在这哥儿的腿间搅弄,一股股殷红的鲜血顺着行刑者的手腕蜿蜒而下。   有资格行刑的便是这自梳堂的堂主孙虹,孙虹年轻时也算是个容貌清俊的哥儿,却因被有钱人家的少爷玩弄了感情,叫他吃尽苦头,因爱生恨,发誓终身不嫁。   而日益增长的怨恨在这片黑暗腐朽之地野蛮生长,让他的容貌一日比一日狰狞刻薄。   对同为哥儿的可怜人,打着同病相连互相照顾的口号,实则进行无尽剥削与苛待。   甚至为了利益与有钱的官商做着见不得光的皮肉交易。   若魏晓枫没有及时逃出来,怕是也难逃毒手。   被悬挂在房梁上被行私刑的哥儿,便是被送去给那些权贵玩弄,也不知怀了谁的孩子,被孙虹这般怨毒的羞辱作践。   “贱人,贱人!仗着几分姿色,也不知道在多少男人床榻上扭动着你那肮脏的身子,真是千人骑万人压的贱货!居然还怀上了个野种,你也配?”   ……   之后骂的那些话,实在太过不堪,叫封越忍无可忍,他厌恶的闭了下双目,命令道:“杀了,让他永远闭上这张嘴。”   孙虹听到窗外传来一道低沉冷冽的声音,心脏漏了一拍,惊慌的喝斥道:“谁?谁在窗外!?”   还未等他出去查看,几道穿着夜行衣的身影破屋而入,人的求生本能使他下意识想逃,却突然感觉身躯不受自己控制,像只提线的木偶浑身动弹不得。   幽冷的烛光下,几近透明的丝线不知何时缚住了他的四肢与脖子,而牵扯丝线的那人,是一名头发银灰,面色苍白冰冷的老者。   那老者声音尖细,“同是红尘悲伤客,莫笑谁是可怜人,咱家送你入黄泉路!”   语落,银丝嗖嗖收回指尖,而孙虹转瞬间已碎成肉块了无生息。   暗卫上前将刑堂的正门打开,封越负手走进了屋,看着地上的碎尸块,微微蹙起了眉。   看着元公公平日里不声不响,哈腰点头的,下起死手也是个狠人。   “将他放下罢。”瞧着也是活不成了。   暗卫歘地一声拔了刀,斩断了这哥儿手上的绳子,封越脱了身上的外袍扔在了他身上,给他最后的一丝体面。   他喘着粗气,似乎有话要讲。   “听听他要说什么。”   暗卫凑上前听了好一阵,才听全一句话,之后那哥儿便咽了气。   原来是这哥儿埋了两贯钱在前院的榕树下,他知道自己活不成了,让他们挖出来给眼睛不好的老娘送去。   这藏污纳垢之地,被放了一把火烧了。   临前暗卫依言在榕树下挖了很久,却没有挖到那两贯钱。   “别挖了,这是一层新土,已经被人挖过,钱不在了。”封越暗叹了口气。   气氛一阵凝重,只听得寒风呼呼穿过山谷的咆哮,尽头的火光已经大了,有人发现走水,将睡梦中的人都叫了起来。   “走罢。”   封越命令着,一众人又悄无声息的消失在这片寂静的山岭,仿佛从未来过。   回了府上,元公公命女使送来热水伺候封越洗漱。   封越放松地靠在浴桶中,听着外头窸窣声,元公公点了香,燃了炭火,支起一方小窗。   “元公公使的,可是江湖中失传已久的杀人秘法,千机丝?”   “正是。”   “从何处学来的?”   “老奴是从一本古籍中无意看到,自学而成的。”   千机丝要精于九章算术,以一定的内力催动银丝布下杀阵,这杀阵随地势环境人物千变万幻,不可捉摸。能自学而成,称一声‘奇才’也不为过。   “今日太晚了,您老早些回去歇着罢。”   “喏,那老奴先行退告。”   封越驱了一身寒意,里边只穿了一件玄色绸缎长衫,披着一件狐裘大氅便去了东院烟雨阁。   魏晓枫已经熟睡,心思少的人,睡着了雷都劈不醒。   封越悄无声息潜入他的卧室,脱了棉鞋侧身躺在了他身边。   就这么瞧着他,真真可爱极了。   封越忍不住伸出指尖,戳了戳他滑嫩的脸蛋,玩狎的寸寸轻抚上他柔软的双唇,因着那丝邪念,指尖探入他微张的唇齿间缠绕着他的舌不放。   “唔……”魏晓枫微蹙着眉翻过身去,湿滑的指尖从他的唇角滑到耳根,留下一道浅浅的湿痕。   封越瞪直了双眼,那股邪火在小腹烧得越发旺盛。   他将沾湿的指尖蜷曲着递到唇边,轻轻舔舐,清澈的双眸染上厚重的欲念,一层绯色的浑浊在眼白晕染开来。   男人的气息在昏暗的室内变得粗重而暧昧,留在小哥儿脖子上的一点红已经淡了些许,他似是不甘的又往小哥儿白皙的脖侧重重吮上。   这次是手脚并用将小哥儿团团困在自个儿怀里,因隐忍的欲念,声线在颤抖,“晓枫……”   魏晓枫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里有块烧红的大石头一直追着他不放,他逃他追,终是在劫难逃,他被这烧红的大石头死死压住,动弹不了分毫。   他在梦里大喊着救命,但是没有人听到他的呼救,难受了一晚上,醒来时只觉脖侧有些刺痛。   早晨女使伺候他洗漱时,他在镜子里看到自个儿脖子又添了一个红印子。   他不由嘀咕了句:“你们王府的蚊子怎生这般毒辣?它咬了我一口又一口!今夜再敢来,看我不拍死它!”   那女使看了一眼,双颊红透,娇羞的默默地埋下头替他梳理着头发。   突然魏晓枫闻到屋内焚的香,高兴的瞪着亮澄澄的双眸,“姐姐点的是冷幽?”   女使微笑着点了下头。   “你怎么不说话呢?”   女使又摇了下头。   魏晓枫只觉无趣的轻叹了口气:“你们都不与我说话,好生无聊。”   女使送了早膳便守在了院子里待命,不让任何闲杂人等靠近这里。   魏晓枫吃完早膳,让他们推着四轮车去桑采卧房看他。   此时桑采靠着床头,正自个儿一点点吃着药膳,看到魏晓枫进来脸上的笑容展了一半,生生僵住。 第17章   ‘叭嗒’一声,桑采手里的碗掉在了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魏晓枫怕他给烫伤了,催促着女使推快些,好上前去查看。   “桑采哥儿,你怎的这般不小心?是烫着了么?”   “你这是又被蚊子咬了?”   魏晓枫挠了下刺痛的脖子,恶狠狠道:“你就说这蚊子毒不毒?!”   桑采直觉不对劲儿,直言道:“这地方邪乎得很,我看还是早点走的好!”   魏晓枫也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怪异,他也怀疑过,但阿越的解释又似乎合情合理。   再者,他身上又没有甚么东西好图的,阿越根本没必要骗他。   但不管怎么说,在别人家里长住,总归不是什么好事,况且这地方还是王府后院。   万一哪天广陵王回来,若是不喜,怪罪了阿越,那他不是恩将仇报了?   “女使姐姐,你们先出去吧,我想和桑采哥儿说几句体己话。”   女使福了福身,转身退出了卧房,替他们合上了门。   “以后,你唤我阿采便好。”   “好呀!”魏晓枫眉眼带笑,一直盯着桑采瞧。   桑采被瞧得有些不好意思,“你怎的这样看着我?”   “你长得真好看!比苏清栀还要好看!”   桑采眉眼浓隽精巧,眼窝深邃,一双眼珠子亮得跟宝石似的,殷红的花瓣唇,衬着他雪白的肌肤,谁看了都要迷糊。   “苏清栀是谁?”   “是京中最好看的哥儿,他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只要他一出门,就引得许多人围观!”   桑采失笑:“那我可比不得他……我虽不知那苏清栀长何模样,但我看过你,便知晓了这世间还有你这般可人儿。”   “你可别拿我取笑了……”魏晓枫觉得互相夸来夸去甚是无趣,话锋一转:“对了,你怎会浑身是伤躺在那乱葬岗?”   “我……”桑采面露难色,垂下头去避开了魏晓枫探寻的视线。   魏晓枫虽说是个没心眼的,但有时候心思又细如毛发,体贴道:“哈,无碍,不想说就不说,咱俩聊别的。”   “你救过我的命,倒也没甚么不好说的。”桑采深吸了口气,“只是说来话长……”   “是吗?那你等一下。”说着,自己拨着轮子离开了卧室,没一会儿两个女使进来了,送来了果子点心堆满了炕桌,又在炭炉上温好了壶甜酒,便出去了。   桑采看傻了眼:“你这?”   魏晓枫抓了把瓜子,笑眯眯的嗑着:“好了,开始吧。”   桑采看着他哭笑不得:“你这人,惯会享乐的。”   “这几日我憋闷得慌,只能听些你的八卦了,等听完你的,我再给你竹筒倒豆子说说我的事儿。”   “这还得从我娘那时说起……”   桑采的娘并非本地人,带着肚子来的村子,桑采的养父将昏倒在山里的阿婼捡了回去,便再也没有走了。   桑采六岁前,过了一段很美好的时光,在记忆中养父是个很憨厚的桩稼汉,虽然桑采不是亲生的但却似亲生。   养父对娘也很好,他们一家人生活在一起每天都很开心。   直到有一天,养父在矿场出了事,好些人都活生生埋在了石矿下。   他只知道,那一天娘急匆匆的跑了出去,一天一夜都没有回来。   屋子里黑漆漆的,安静得可怕。   直到第二天早上,娘用草席将养父的尸身拖了回来。   娘捂着他的眼睛,低声说道:“阿采别看,回房间去等阿娘,好吗?”   “阿娘……爹爹死了吗?”   “别胡说,他没有死,他不会死!”   可是,养父明明已经断气了,青白色的脸,还有断掉的残肢一起裹在草席里。   桑采回了屋,他一天一夜没睡,实在太困了,便一头倒在了床榻上睡了过去。   醒来时天已黑透,阿娘屋里还亮着豆大的烛光,桌上放着几个充饥的面饼,桑采填了肚子,坐在小案前呆呆地盯着阿娘的卧房,帘子严实遮住了里面的一切,只是偶尔传来几道怪异的喘气声。   他就这样扒在桌案上睡了一夜,次日醒来时,灶屋里传来响动,他跳下长凳跑进去一瞧,只见阿娘正如往常那般在煮饭。   他下意识问了句:“阿娘,爹呢?”   娘高兴的轻抚着他的脸,说道:“你爹没事了,他在院子里喂鸡呢!”   桑采听罢,高兴的飞奔去了院子,果真看到养父正揣着簸箕往鸡舍里撒着米糠。   “爹爹……”他有些害怕的喊了声。   养父呆愣了许久,有些僵硬的把头转了过来,冲他笑了笑,但那笑容很怪异,直到很久之后他才回味过来,为什么觉得怪异,因为他的眼神是涣散的,没有神光,跟死人的眼睛一样。   从那天开始,养父就像个提线的木偶,会跟他们一起生活,偶尔说说话,但最多只是你问他答。   很快到了夏天,屋子里传来一阵阵腐烂的气味,养父开始吃不下东西,一天晚上他被养父的呕吐声吓醒,那撕心裂肺的呕吐,似乎要把内脏都吐出来。   他看着阿娘从卧房端了一盆血糊糊的东西出来,在菜园挖了个坑掩埋了。   养父很快消瘦下去,也不再吃东西,夜里还经常独自在院中徘徊,桑采害怕极了。   菜园里被刨了很大一个坑,野狗把阿娘埋的东西挖了出来,桑采怔愣的站在一旁看着,像是人的心,又像是烂掉的肺。   之后,阿娘总是在夜里抱着养父哭,嘴里说些他听不懂的话。   什么或许她早该让他入土为安等之类的话。   没多久,村子里好多人染了怪病,染病的人会吃不下东西,肚大如鼓箩,等到快死的那天,就会从嘴里吐出古怪的虫子,必须要将死者连同吐出来的虫子一起烧死才能以绝后患。   那一年夏日刚过去,村民涌进家中,从阿娘手中夺走了行尸走肉的养父,阿娘嘶吼着求他们把丈夫还给她,但他们还是将养父架在了柴火上,当着阿娘的面将他的丈夫烧成了灰烬。   阿娘的神魂在随着自己的丈夫化成灰的那一刻,仿佛一点点在身体里剥离。   村民们并没有善罢甘休,因为村子里依旧有人得怪病相继去逝的。   “阿娘,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阿采很害怕。”   阿娘温柔地摸着他的头,说道:“阿采不要怕,阿娘有东西要给你。”   “是什么?”   阿娘从床底摸出一个木匣子递给了他:“你将它收好,里面的东西你可以学,用来保全自身,但切记不要害人,记住了么?”   “嗯,阿采记住了。”桑采懵懂的点了下头。   “以后,阿娘不在你身边,你要照顾好自己。”   “阿娘要去哪儿?为什么不在我身边了?为什么不带着阿采一起?”   阿娘怜惜地看着他,泪如雨下:“阿娘要去的地方很黑很冷,你太小了,还不能去。”   “那阿娘也别去!”   “可是,我若不死,你和他们都活不成。”   “阿采不明白……”他委屈的瘪着嘴,豆大的泪珠往下掉。   “等阿采长大了,就会明白的。”   果然,没过两日,村民就将他和阿娘绑了,要将他们活活烧死。   阿娘为了保全他,对那些村民说道:“是我!是我施了巫术,也只有我能救你们,只要你们把我的孩子放了,我保证,保证可以结束这一切!”   阿娘和他们谈了条件,只要能解除巫术,待她死了,他们就会替她好好善待桑采。   他眼睁睁看着阿娘沿着山中的湍急的河流,卷没在地下岩洞里,那岩洞就像是吃人的怪兽,黑漆漆的阴冷潮湿。   “阿娘!阿娘!!!”他很想随着阿娘一起去,但村民们紧紧拽着他,将他拖回了村子。   变成孤儿的他,在村子里游荡,随着阿娘离去,村子里的怪病果真好了,有些心善的村民一开始看他可怜还会丢些吃的给他,时间久了,又开始变卦。   村民开始恐惧他,害怕他会不会又是第二个害人的巫师,于是他们在村子里挖了一个很深的地窖,将他锁在了里面。   整整十二年,除了每日守村人会定时给他投送些吃的,这么多年他好像被世人忘记了。   前几天一直下雨,将地窖淹了,他挣脱了锁链凫着水从地窖逃了出来。   他跑啊跑啊,却还是被村民追了上来,他们拿石头用力的砸他,叫喊着:“打死他,打死这个怪物!”   ……   说到这里,桑采哽咽了许久,他低着头,垂落的青丝遮住了他的脸,双手紧攥着被子,泪珠连续砸落在锦被上晕染开一圈泪痕。   许久,他故作坚强的深吸了口气,冲魏晓笑笑,“我不会轻易死去的,因为我这条命,是我阿娘换来的,我要好好活下去。”   见魏晓枫表情凝重的盯着他,沉默不语,桑采心中忐忑不安,小心翼翼道:“我不是怪物,晓枫,你别怕我。”   魏晓枫用力甩着头:“不是不是,我没有怕你,只是……只是觉得你活到现在也太不容易了。那你阿娘,真的会巫术?”   “她当然不会,”桑采神色忧郁道:“我也是从她留给我的那些物件中得知,她是从苗疆一路逃亡到这里的药人。”   “什么是药人?”   “就是苗疆大巫师拿来试药的容器,我阿娘体质特殊是为数不多活下来的药人。”   “我的天老爷,你说的这些,话本子都没这么精彩,真是玄之又玄!”   “其实没有那么玄的,那村子地底藏着一处古早大墓,十多年前大墓被地下河水给冲了,村民吃的水被尸水污染,吃下去的生水有刚孵化的尸虫,钻进人的肚子里吸血吃肉,村民们没见识过,才以为是巫蛊之术。”   “我阿娘体内有两只蛊王共生,她将自己献祭后,两只蛊王会钻出她的身体,迅速将水里所有的尸虫全部绞杀吃掉。” 第18章   听到这里时,魏晓枫内心有种说不出的震撼,眼睛跟着泛酸:“你阿娘是个好人。”   “我倒希望,她是个自私的人,她短暂的二十多年,命运做不了主,爱的人留不住,临到死,还要为了不相干的人将自己献祭。她明明已经很努力的像个正常人那般活着了!”   魏晓枫心疼的给了他一个拥抱,“阿采,别难过,以后我当你的家人。”   桑采拭去眼角的泪珠,笑着点点头:“我这条命是你从死人堆里背回来的,以后有人想欺负你,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魏晓枫瞳孔震颤:“不,不用如此血腥,咱俩都要好好活着。”   桑采不由失笑:“好,咱俩以后都要好好活着。”   ……   封越今日是文渊阁来得最早的,将新送来的文书分门别类放好,又拿了一沓文书老实地坐在公案上看。   刘文雍见他没第一天那么严肃,脸上有了点笑意,“今日来得倒是早。”   封越起身朝他作了个揖:“刘大人。”   “哦对了,”刘文雍从袖子里大方掏出两本字帖递给他,“拿回去好好练,皇亲国戚,仪表堂堂,怎能写字如狗爬?”   封越尴尬一笑,接了字贴道了声谢,心想:“我的字也没那么差吧?这个刘大人嘴跟淬了毒似的。”   时间如白驹过隙,等封越回过神时,几个大人都去宫门口领家丁送的午膳了,皇后身边的大女使没敢上前打扰,一直守在文渊阁外等着。   封越顺了顺毛笔,将它搁在了笔洗上,整理了下文书,又将练的字揉成了一团扔进了一旁的青瓷渣斗中。   起身理了下袖袍,封越迈步走出文渊阁,那大女使沉郁的脸终得见一丝笑容,赶紧福了身:“王爷,娘娘正等着您去凤霞宫用膳呢!”   “嗯,走罢。”   经过东华门时,一只彩色的纸鸢从墙头飘了过来,不偏不倚的落在封越肩头,墙的另一边是紫东阁,刚设立的哥儿私学。   女使眉头紧蹙,正要上前发作,却见一样貌清秀的哥儿匆匆上前行了礼,脸上却不见惶恐,瞧着衣着发饰是精心妆扮过的。   “宋二见过广陵王,广陵王万福。”   “你的?”   宋二羞怯地点了下头:“惊扰了王爷,还请王爷恕罪。”   封越岂会不知他那点小心思?只是面上不显的用纸鸢轻挑起他的下巴,宋二呼吸一窒,长睫轻颤着小心翼翼抬眸去打量他。   大女使暗中朝这宋二翻了一个大白眼儿,心思挺重,手段却是不咋地。   封越意味不明的笑了声:“拿回去,下次莫要再僭越。”   这声不轻不重还有些许温和的警告,在宋二眼中却又是另一种信号。   京中早传闻,这位广陵王好哥儿,且来者不拒,才刚回京,已经约了不少大臣家中的哥儿赏园子。   今日一见,果真如传闻这般略施手段,他就要上勾了。   待封越一走,暗角处的一道青色身影也转身消失在巷口。   宋玉梅眉眼含春的抱着纸鸢欢喜的进了院子,几个胆子较小的哥儿迎了上去,拉着他兴致勃勃的发问。   “你真跟广陵王说话了?”   “当然了,你们不都在墙这边听到了么?他跟我说话,可温柔了。”   “凑近了看,是不是更俊美了?”   “我,我没好意思看,但真真是俊美的!”   “梅梅,你胆子也忒大了!”   ……   与苏清栀一起的几个哥儿看不惯的朝陈玉梅翻着白眼,嘀咕了句:“真个不要脸的下作手段!”   “家风不正可不跟个小倌儿似的想男人么?”   “我们正经哥儿可干不出这事!”   苏清栀咬牙将一旁垂下来的柳枝条儿生生拽断,他确实没这脸使这些个手段接近封越,心里酸得像泡了缸醋。   宋玉梅总算是在苏清栀跟前扬眉吐气了一回,走过他跟前时下巴扬得老高。   他就是看不惯苏清栀那股子清高气儿,气死他!   *   未央殿,是前皇后所在的宫殿,前皇后薨逝之后,大皇子封朝就被皇太后接去了行宫居住,之后每年回宫几次,便都是安排在未央殿里。   一小太监一路小跑匆匆进了未央殿内。   封朝慵懒的靠在小塌上,轻闭着双目,晾着一头半干的长发,床案上还摆着未完成的棋局,淡雅的松香在室内流淌。   身边伺候的大太监临淮轻步上前,温存的叫了两声:“大殿下,大殿下?”   封朝深吸了口气,缓缓睁开了眼,揉弄着掌心已经被攥得温热的玉质白棋,声音带着几分刚醒的哑意:“何事?”   临淮凑到他耳边将刚才在宫墙内看到的景像饶有兴趣细说,却不见封朝脸上的表情有何变化。   封朝心思深沉,临淮一时未察,只是自顾自说道:“照广陵王这风流劲儿,指不定哪天就跟哪个小哥儿滚到了一起去一点也不稀奇,这对于您来说,可是好事!自古就没有皇家正娶哥儿的例子,那时,只要让拥趸大殿下的大臣们撺掇几句,他必失去继承大统的机会。”   封朝浅淡笑了声,眼神却冷冽如霜,“我这三弟回来这么久,你可有瞧他做过些什么?”   临淮想了想,摇头:“除了隔三差五撩拨个小哥儿,倒确实什么也没做,毕竟只会上阵杀敌,回了京也做不了什么罢?”   “他若真是个沉湎淫逸的废物,倒也好办,可你们跟了他这么久,只瞧了他撩拨哥儿,也没见他和哪个哥儿滚到一起去?”   “这……嘶,许是还在养伤?”   封朝端坐起身,继续布着眼前的棋子:“我们都太小瞧他了。”   “大殿下此言何意?”   “在我们之前,封骁就已经给他布了个局,他回了宫中赴宴,此局便不动而解。”   临淮若有所思点点头,虽然也没怎么听明白。   “这第二步,是本宫的局,本想利用封骁重伤激他一激,叫他失控让父皇看清楚他是个有勇无谋的莽夫,可他仍旧什么也未做,所以此局也是不动而解。”   “这第三步倒是动了,让咱们都瞧见他风流成性,撩拨了好些哥儿,虚虚实实的,想抓他一个把柄都叫本宫找不准人。”   临淮算是听明白了:“照您这么说,这三殿下不是个好对付的角儿?”   “将盯着他的那些人都撤回来罢,他给咱们演了这么久的障眼法,别到时候弄巧成拙,反而被他给捉了把柄去。”   “哎,行,那……那就这么放着三殿下任他这么得宠下去?”   封朝冷笑:“关键还在父皇那里,所有人都以为父皇不在乎我这个二弟,可几年前犯了这么大的事儿,父皇也只是冷处理了,可见他将二弟看得很重。”   “若父皇真如本宫所想,真将二弟看得很重,依这两人自小的兄弟情谊,幼时封骁还救过三弟的性命,回来这么久没自主去看过对自己有救命之恩的兄长,对他不问不闻,重伤时也这般冷静自持,以保全自身为重,父皇又会怎么看他?”   临淮面上一喜:“皇上必定会对他失望,觉得他是个刚愎自用、忘恩负义之人。”   “父皇心里想甚么,自是不会显现出来的,你莫要忘了,他外祖陈家虽是保家卫国的利器,却也是把双刃剑。”   “难道说……皇上对三殿下的宠爱是假的?”   “倒也不能这么说,宠爱自是真的,只可惜了……”封朝默下声来,没再继续言语。   他这三弟,表现太聪明是一死,真太过愚笨也终究是一死。   如何取这中庸之道,就看他能否及时醒悟。   *   封越酉时回了府,如往常般是元公公与赵管家在外迎接的他。   “今日还在烟雨阁用晚膳。”封越吩咐着。   赵管家一脸难色:“呃……那魏小哥儿吃了酒,昏昏沉沉的睡了好些时候,这时怕是醒不过来。”   封越眉头紧蹙,怒问:“谁叫他吃酒的?他身上还有伤!”   赵管家怯怯道:“王爷息怒,倒不是什么醉人的酒,是米酿的甜酒。稍微吃一点能活血化淤,不妨事的,请王爷放心。”   就是魏小哥儿,酒量实在太差,吃甜酒也能将他醉倒。   封越闻言脸色这才稍微好些,又道:“太晚了,就随便吃些,你叫人送到书房来。”   “喏。”   元公公一路跟着封越进了书房,关上门后,元公公才上前,低声道:“大皇子的人已经撤了。”   “撤了?”   “对。”   “他倒是警觉,如此一来,寿宴过后的行刺,只能用咱们自己的人了。”   他本想计划寿宴当日一石二鸟,既博取父皇的信任,又能将行刺一事栽给他这大皇兄,把跟在他身后的小耗子们都清理干净。   元公公不免忧心:“王爷这伤才刚好,又要添新伤了。”   “做戏便要讲究一个真。”这皇权之路,斗到最后谁都不能全身而退。   在书房用了膳,封越匆匆洗漱了一番便迫不及待地赶去了烟雨阁。   烟雨阁临着王府里这汪湖泊,夜间起了雾,如杳霭流玉在水面翻滚流动,夜风一吹,周围的紫竹婆娑起舞,簌簌将叶尖的玉露摇下,便有了这烟雨阁之称。   封越进了卧室,放轻了步子。   屋内的炭火烧得很旺,床铺又足够柔软,魏晓枫吃了酒,身上发热出了细密的汗,踢了被子,白色的里衣往上翻着,露出柔软白嫩的肚皮。   封越借着淡淡的烛光往纱帐里瞧着,呼吸一窒,喉结翻滚了下,丢了魂儿似的朝床榻边走去。   小哥儿浑身上下哪都是软乎乎的,可那截小腰纤细得很,封越伸出一掌从他肚皮中间拢住,他的手掌宽大,指尖修长,仿佛能一手将他的腰束裹其中。   肚皮上传来的凉意并未让魏晓枫觉得不适,反而顶着肚皮往他手心里蹭,封越一时情动,手掌沿着他滑腻的肌肤钻进他的胸口,放肆地狎亵揉弄。 第19章   掌下柔软温润的触感犹如上好的羊脂玉,魏晓枫秀长的眉似是痛苦又似是欢愉的微微蹙起,从莹白的齿间逸出的轻吟,能轻易勾动男人蛰伏的兽性。   封越双肘撑在他的颊边,轻覆上他的身躯,帐内两道同颀长美好的身躯交叠,亲昵交颈缠绕。   垂落的一缕青丝轻刮着魏晓枫的脸,随着它的主人动作不停晃荡,魏晓枫眉头蹙得更深,挣扎着睁开眸子,伸手抓住了他的头发。   “你醒了?”封越总归还是有些心虚的,那双乌黑清亮的眸子如星辰点墨,只是看着他不再说话。   “阿越哥?”   “嗯……”这声轻应,滞涩而仓促。   “你压着我做甚?”魏晓枫虽不经人事,但也觉不该这样,于是抬手抵着宽厚的双肩,想将他推开。   可他吃了酒,浑身软绵绵的使不出力气,落在人眼中更像是欲拒还迎。   他在身下挣扎得越厉害,封越情动更甚,想得要命。   “晓枫,晓枫……”   “你,你别这样,我有些害怕,有什么话咱们坐着好好说?”   “我想你。”   魏晓枫吓得不轻,呼吸猛地一窒:“我们,我们不是天天都见吗?你想我什么啊?”   “不是那种想。”   “那还有别的想?”   “有的,你想听吗?”   “不想!你,你别说!我,我不听!”   低沉的笑音带着说不出的缱绻柔情在封越胸腔震颤,封越眉眼染上风流,轻咬了下他的耳垂,魏晓枫像条临死前受刺激的鱼,一下弹了起来,胀红着脸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你下流!”   这一巴掌搧得魏晓枫手疼,眼尾飞红,封越脸上的银面具被他给拍落。   菱角分明的轮廓,烛光衬映的侧脸越发深邃立挺,这张脸过份俊美,叫人过目不忘,魏晓枫又惊又怕,“怎,怎么……怎么是你?!”   魏晓枫抖得说话都不太利索,紧抱着绵被缩在角落瞪大着那双漂亮的丹凤眼,满脸的震惊。   封越的右脸被面具刮蹭出几道浅细的血痕,他用手背轻蹭了下伤口,瞧魏晓枫躲他像躲夺命阎王似的,又憋屈又生气。   他都不记得了,也没有像上一世那样爱他,可他却什么都记得!   只剩下他一个人记得。   “过来。”   “你想干什么?就算你是王爷,也不能强迫我!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你敢对我……我一定告官!”   封越邪性一笑,生了一丝作弄他的心思,解了外袍反手丢出了帐外,“好啊,你便去告,不过今晚你在劫难逃。”   语落,朝魏晓枫扑了上去,魏晓枫跟条泥鳅似的从被子底下钻到了另一头,又羞又气,“你畜生!”   封越笑得越发放浪,“再骂,你越骂本王越兴奋。”   “你,你不是人!”   “哈哈哈哈……美人,让本王抱一抱!”   封越作佯又朝他扑了过去,魏晓枫吓得心脏一紧,连滚带爬的又钻到了另一头。   两人你扑我逃玩了小半个时辰,魏晓枫累趴了,封越一个猛扑将他压在身下,将垂落在胸前的长发甩向背后,笑容狡黠,“美人,怎么不跑了?”   “呜呜呜……你放过我吧!我跑不动了。”   “哭了?”   封越扳着他的身子想看他是不是真哭了,魏晓枫趴在床上不让他看。   “让我看看。”   “你走开!”   “好了,别哭了,我逗你的,今晚不会拿你如何,让我看看?”   魏晓枫这才放弃挣扎,心里说不出的别扭,让他扣着下巴将脸给扳了过去。   还真哭了,梨花带雨的模样,叫人好生心疼。   “你是水做的么?又没真拿你如何,这会子却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   “你怎能这般作践人?”   “我如何作践你了?”   “你,你难道也同别的哥儿这样?你……你无耻!”说着,魏晓枫哭得越发伤心。   封越吻去他脸上的泪珠,眸光仿佛荡漾着一汪春水,嘴上嘴抹了蜜似的甜,“我只当你是我的夫郎,又怎会与别人这样?”   “你莫不是吃了酒,发了癫,在我这儿说胡话?”魏晓枫抽泣着。   “明明是你吃了酒!”   “那便是我发了梦!”   封越不由笑出声来,“那今晚,就当是你发梦。”   “放屁!我怎会梦到你这登徒子?”   封越猛地将他身子扳正过来,邪得让魏晓枫心慌,“你,你还想做甚?”   “我的好夫郎,让我亲亲你,亲一下我便放你睡。”   “你个畜生!毁我清誉,占我便宜,畜生!呜呜呜……”   封越凶狠的吻上他的唇,将那双柔软的红唇好一通蹂躏。   魏晓枫怕极了,但那怕里又掺杂了些别的滋味,该是厌恶却又欢愉,该是推拒却又将这男人的肩头攥紧。   “不要……”   “为何不要?”   “你要往我肚子里塞娃娃吗?”   封越怔愣了片刻,忽地捂着肚子笑得整个人都在抖动。   魏晓枫整张脸红透,当即羞愤难当,拿被子死死的捂住他,对着被子里发笑不止的男人又打又踢:“你滚出去!快滚!!”   封越乐极生悲连人带被滚下了床榻,魏晓枫用手紧拽着床帐合上,一颗心仿佛要蹦出胸腔,连呼吸都在发颤。   魏晓枫紧绷着身子,坐在床沿就这么攥着床帐,直到手脚发麻,今夜本就吃了酒头发晕,又好一番折腾,实在坚持不住,往后一倒就这么睡了过去。   封越倚着床坐在小榻上,听着里头绵长的呼吸,这才起身捞起被子重新爬上床,替他盖上被子,抱着怀里的小哥儿安稳睡去。   魏晓枫醒来时,已经是快正午,屋里亮堂得刺目,女使又往屋里加了两盆炭火,伺候他起榻洗漱。   他往支起的小窗外一瞧,才知道是下雪了,昨晚的雪将大地万物都覆了一层白。   魏晓枫迷迷瞪瞪的,眼睛涩疼,像是哭过那般。   他昨晚,真真做了个离大奇的梦!   在梦里,阿越变成了广陵王,那广陵王真个畜生,还恬不知耻的叫他夫郎!!   “啊!!我的天老爷!我怎会做这荒唐大梦啊?!”魏晓枫捂着羞红的脸,差点哭出来。   正在给他梳头的女使吓了一跳,瞧他这般反应激烈,也不知到底怎么了?   下午女使送了一堆话本子过来,他和桑采围在炉子旁,磕着瓜子看话本子。   桑采识的字不多,翻了几页觉得甚是无聊,便放回去了。   看着看着魏晓枫小脸通红,这话本子不对劲儿!   “你怎了?”桑采瞧着他,一张脸通红,以为他是发热了,摸了下他额头:“你莫不是受了风寒?”   “我不是,是,是这话本子,它不对劲儿!”   “哪里不对劲儿了?”   “跟我平时看的不一样,哎呀!”魏晓枫羞愤的将手里的话本子往火盆里一扔,火盆呲呲冒起了浓烟,很快就点着了。   桑采偏着头往火盆里一瞧,刚好瞧到话本子里的那页插画,只见画中的小哥儿坐在一张椅子上啥也没穿,就岔开着双腿,那郎君……   “嘶,这是在做什么?”桑采微眯起起想凑上前看得更仔细些,魏晓枫用力捂着他的双眼,喊道:“你莫看,污眼睛!”   桑采瞧他这反应,再联想着画中的情景,脸也跟着红透,“你看这个?”   “不是我要看的!”魏晓枫将那些话本子给塞到了桌下,眼不见为净,“青天白日的,谁会想要看这个?”   桑采严肃道:“那便是送来的人心怀不轨。”   “应该,不至于吧?”魏晓枫对那阿越的身份虽生了疑,却又毫无证据与头绪,想了会儿说道:“再过两日,咱们还是走吧。”   “去哪儿?”   “你跟我回家,可好?”   桑采点头:“当然好,反正以后你去哪,我便去哪。让我当牛做马,伺候你一辈子都成。”   “你说什么呢?我们是好朋友。阿采,我问你哦~”   “嗯?”   魏晓枫凑到他耳边疑惑的问他:“你说一个人,他有没有可能,白天是这样,晚上又变成另一个人,又那样……明明是同一个人,行为举止却又完全不一样,这样说,你明白么?”   “有啊,我娘留的手札里就有这种例子,这种便叫失魂症,鬼上身!”   “骇!这么可怕?若是不治会如何?”   “若是不治,长此以往,就会疯傻无常。”   当天晚上,封越戴着面具来到烟雨阁,想与魏晓枫一起用膳。   可惜那姓桑的哥儿身子大好,非要挤一桌。   封越瞧那桑采一直狐疑的打量自己,心里烦闷,语气略显生硬:“你老是盯着我做甚?”   桑采觉得此人十分可疑:“只是有些好奇,你为何戴着面具?”   “鄙人容貌丑陋,恐冲撞了魏小公子。”   “噗咳咳咳……”魏晓枫呛得难受,连连摆手,半晌才挤出一句话来:“我不介意。”   还惯会拆台,封越紧抿着唇不语。   桑采冷笑:“咱家小公子不介意,你把面具摘了吧。”   封越扭头盯着魏晓枫,不知为何,魏晓枫一下子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又出声圆场:“阿采,你别为难阿越哥,他身份特殊,确实不太好以真面目示人。”   “哦。”桑采冷哼了声,只得作罢。   用了膳,封越邀魏晓枫去院里赏雪,他情况大好,双脚也能着地了,也正好趁这机会跟他提离开的事。   便与他一道沿着庭院的小路漫步赏雪。   “阿越哥,这几天多谢你的照顾。你的救命之恩,我无以为报,日后……日后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定当义不容辞!”   说着朝他行了个礼。   听他这语气封越便知,他今天是要辞行的,也未作挽留,只道:“那我便记着了。” 第20章   魏晓枫朝他明朗一笑,“嗯!还有,就是,这里毕竟是王府,我和阿采也不便再叨扰下去,大概明后天,我便带着阿采回家去。”   “那叫阿采小哥儿,你可知他底细?”   “知道,他都跟我说了。”   “你要用他?”   “用?”   “你不是说要带他回家?”   魏晓枫立时明白了他的意思,说道:“没,没有,我只当他是我朋友,不会当他是下人的。”   封越面具下的脸十分严肃,“你若遇着良善之人倒好,若遇着的是个心眼多的,你的善良和好心便会一文不值。”   魏晓枫的心情不由凝重,“多谢阿越哥哥提醒,家中的下人已经够多了,我不缺的。我只是缺个能说话的人,我想要有朋友。”   默了会子,魏晓枫又道:“京中的那些哥儿都不爱与我玩,我不会绣花,也不风雅,吃得还多……他们觉着我不正常,不像哥儿,但是阿采不会这样觉得!他说我长得好看,是个可人儿!”   封越扶着额,哭笑不得:“他说得是没错,但你也不能尽捡这些好听的话,就这么信他。”   魏晓枫也知他是关心自己,才与他说这些话,所以心中没有芥蒂,只是十分坚定道:“多谢阿越哥的关心,我会自行斟酌判断的。”   他都这样说了,封越自然不好再说那桑采哥儿不是,瞧着晓枫性子软的,实则大是大非面前有自己的主意,认定的事情便执拗倔犟得很。   “那你们打算何时离开?”   “虽说是越快越好,但阿采伤得太重,我打算呆过明天再回去。”   封越点点头:“后天?正好那天我家王爷休沐,我也无事,便送你们从后门离开。”   “那,真是麻烦你了。”   封越笑笑:“没甚么麻烦的,相识一场也是缘分,日后再见,莫与我生分了便好。”   “不会的。”魏晓枫心中不由一阵感动,怀疑他是广陵王的疑虑又不由打消了下去。   眼前的男人温雅体贴,是真真的君子,而那广陵王为人冷漠薄情、桀骜不羁喜怒无常,两人性子南辕北辙。   封越喜爱的摸了摸他的头顶,“好了,快些进屋去吧,这雪天太冷,别冻着了。”   “那,我先进去了。”魏晓枫朝他挥挥手,三步两回首的,封越目送着他进了屋,独自一人沿着院中的小道往正屋走去。   元公公提着灯从暗处走了出来,替他在前方照着路。   瞧得出来他们家王爷情绪有些低落,元公公想了想,说道:“这魏小哥儿实在天真浪漫,是个讨喜的人儿,若王爷当真喜欢,纳他入府倒也无伤大雅。”   封越眸光幽黯了几分,不悦道:“以后莫再说纳他入府这种话,他入这王府只有八抬大轿,明媒正娶。”   “是老奴僭越了。”元公公便默下声不再言语。   *   次日,封越起了一个大早,没来得及用早膳,一大群女使端着茶托和热水鱼贯而入,今日需得盛装,迎接皇太后回宫。   穿戴的礼服也极为繁冗耗时,待穿戴整齐便要即刻入宫去。   元公公揣了个食盒放了几样点心跟着上了马车。   封越今日着一袭黑底紫袍的礼服,银制镂空披肩,白玉冠垂着的墨色发带,从头到脚好些金银珠宝名贵佩饰,身上有些重。   “王爷,吃些点心。”   封越心累的接过点心,勉强填填肚子。   他咬了口枣泥酥,掉的碎沫让元公公拿帕子接着,半点也不能沾到衣服上。   元公公瞧着他面沉如水,但依旧能察觉他眼底的几分焦虑,左手用力搓揉着玉把件儿。   当年先皇后便是皇太后亲自挑选入宫的,先皇后是太后母族嫡系所出,从小就带在身边培养,与皇帝青梅竹马,感情甚笃。   而皇长孙也是她一手带大,本来这储君之位毫无疑问,皇帝却迟迟未立太子。   这当口借着办寿宴回宫,只怕是要掀起一番夺储的腥风血雨。   何况这位皇太后,向来便不喜欢封越,不仅仅是身份、权利斗争对立的关系,她也不喜封越的性子。   她觉得皇子就该像封朝和封骁那般沉稳、优雅、尊贵,而不是封越这般跳脱,自小缺少礼数管教,少时便放任边境粗野之地,刨除皇子身份,实则一蛮横粗鄙的武夫,难登高雅之堂。   虽重生回来,封越性子确实沉稳许多,烙在骨子里的东西是不会变的。   封越去得不早不晚,陈皇后远远见着封越进宫的身影,忙差使身边的女使接应。   女使很是机灵,悄悄快速移动着碎步,来到了封越跟前福了福身。   封越认得这女使,便跟着她走了。   他跟着女使从左台阶而上,来到了陈皇后身边,此时北宫门大殿前,左边是文武百官,右边是禁卫大军与四司八局,人群浩浩荡荡,场面十分壮观。   皇帝站在殿前最中间,神情庄严,不断向宫门外眺望。   太后已经十几年未回宫了,此次相迎,代表了皇帝的重视与孝心。   封越寻了一圈,没见着封朝的身影,以他与太后之间的感情,想必是请命出宫相迎了。   陈皇后温柔的笑着,替他理了从银甲披肩垂落的流苏,小声安抚了句:“你皇祖母的性子你是知晓的,等会儿她说什么,你听着便是莫要回嘴。”   “儿臣明白。”   陈皇后讶然,“你能顾全大局,敛藏脾性,是极好的。”   若是他无意争夺这皇储之位,倒也不必如此处处小心隐忍,回想前世种种,身边都是豺狼虎豹,入了圈套还不自知,稍不谨慎便会被算计得尸骨无存。   终于,皇太后的马车稳健地驶进了宫门,皇帝率先步下台阶,众皇室家眷紧随其后。   封骁果真是出宫相迎了,此时先下了马车,随后转身将皇太后小心仔细的搀扶了下来。   “恭迎母后回宫,儿子甚喜,您一路颠簸想是累了,儿子扶您进内歇歇脚,殿内已摆好了家宴,就等着母后了。”   仁萱太后周氏笑得十分慈祥,手里捏着一串凤眼菩提珠,端的一副菩萨模样。   可封越瞧着却一阵恶寒。   他比一般人记事要早,约是他四岁时,贪玩躲过了女使和小太监,跑进了太后所居的仁寿宫,撞见了正在院子里玩耍的封朝。   他那时顽皮,性子又比较霸道,瞧中了封朝胸前配戴的一只金锁,偏要抢他的给自己戴。   封朝那时身子骨弱,一下就被推倒在地,他骑在封朝身上去抢东西,这一幕正巧被太后瞧见,她直接冲了过来,一把大力的将他拽开,赏了他一耳光,又将他重重推倒在地。   四岁的封越被打懵了,虽然年幼但也知道皇祖母是比父皇更不能招惹的存在。   她厌恶的眼神、尖锐嗓音,封越到现在都记得。   “小小年纪就目无尊长,现在抢你兄长的金锁,长大了是不是还想抢别的?此番蛮横霸道不知礼数,该罚!”   “今日哀家便告诉你,不是你的东西,休要惦记!不然,只会引火烧身,自取其辱!把他拖下去,日后不准他再来仁寿宫!”   她叫身边的小宫女将他关在一处暗室里,直到母后的人寻来,宫女才将他悄悄放了,并威胁道:“太后娘娘说了,三殿下若是将今日受罚之事说出去,太后娘娘日后可又要罚你了,听懂了么?”   他回去之后,小病了一场,母后只当他是受了凉没有问他甚么,那时他还小,心里很害怕,此事藏到如今,也未对任何一人提起。   太后周氏往皇家子嗣这边瞧时,眼神一下便落在了封越身上。   她笑着朝封越招了招手,“若哀家没看错,你便是封越吧?”   封越从众皇子公主中走上前来,行了个礼:“封越,给皇祖母请安。”   他长得很高大,太后瞧他得仰着脖子,瞧了一阵,似是挺欣慰地点点头:“不错不错,哀家听闻你收复西北四省,立了大功,真真是少年英雄,顶天立地。”   “多谢皇祖母夸赞,孙儿受之有愧。”   太后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说了一嘴:“哀家不由想起你小时候,那叫一个顽劣,不服管束,见着想要的东西不分青红皂白上去就是一通抢,倒不想长大了这般沉稳,谦谦有礼起来。”   封越心头愠怒,偏面上还得笑着,“小时候不懂事,给皇祖母添了许多麻烦,还望皇祖母勿怪。”   这番温和的你来我往,落在众人眼里,只当是在叙家常,皇帝催促了声:“这儿风大,母后快些进殿去罢!”   陈皇后温婉的上前行了礼,便要搀扶太后进殿,谁知太后玩笑道:“哀家不要你扶,来,让阿朝扶便好。”   “皇祖母被我伺候惯了的,母后莫要放在心上。”封朝笑着扶过太后,言行举止都进退有度,不动声色的化解了尴尬。   就这样太后被前呼后拥着迎进了殿内。   陈皇后远远跟在皇帝母子身后,表情平静,瞧不出一丝不悦。   封越也有些好奇,这太后从未给她一个好脸色,一心只维护先皇后的子嗣和权利,难道母后心中不曾怨么?   今日宫中摆的是家宴,大臣们给太后请了安便各自离了宫。   这家宴吃得甚是拘谨,嫡系坐一桌,旁的都在下位坐着。   嫡系中现今三个皇子,另一个还在庄子,十来个嫔妃们也各有所出,不过有些太过年幼,十来岁的皇子公主又不太出众,所以没甚么存在感。   皇帝不喜哥儿,所以后宫嫔妃都是女子。   整个家宴下来,太后谁也不要,就只让封朝近身伺候着,用意极其明显。 第21章   皇帝不动声色着,偶尔给太后夹些菜,家宴末了,皇帝悠然提起:“再过十日,便是母后六十生辰,儿子想着已经许久未给母后办过寿宴,心中实在有愧,今,年岁安泰,不若趁此次回宫大办,不知母后意下如何?”   “皇帝有心了,哀家这些年诵经理佛,已不过问这些,你们便看着办罢!”   皇帝闻言一笑:“那朕便安排下去,也该着手准备了。”   太后忽然抬眸瞧了眼正默默用膳的封越,端着一副长辈的慈祥与关爱,问道:“你家二哥哥连长子都生了,你何时娶妻?”   封越笑道:“大哥哥不是还未正娶么?做为弟弟,哪能排哥哥们前头?”   太后:“皇家子嗣是最要紧的事,这事儿可不兴得让。”   皇帝面带微笑也不言语,倒是座下的贤妃打趣儿道:“咱们广陵王中意的是哥儿。”   气氛顿时一阵无法言语的怪异。   太后面露喜色:“哥儿也没甚么不好,阿越看上哪家哥儿了,哀家在这儿给你做主,便成全了你们。”   陈皇后扭头看向自己儿子,却见他淡定自若的持了茶轻啜了口,不急不缓道:“皇祖母费心了,孙儿回京不久,乱花溅欲迷人眼,慢慢挑着呢,还不着急。”   太后没有放弃:“那还是得上心才成,你身为皇家子嗣可不能朝三暮四的学那些个不良嗜好。”   “皇祖母对孙儿真是关怀备至,让孙儿受宠若惊。”   “你这性子早些成家,有个王妃管着你,你父皇母后也能放心些。”   封越案下的双拳紧握青筋暴起,面上依旧波澜不惊笑着,“大皇兄近日身子如何?我在行军时穿过一处深山意外采获一支百年灵芝,明日差了人给你送来。”   封朝眉尾微挑,迎上他这三弟探寻又似关怀的目光,优雅从容道:“近些年温补着,没甚么大碍,三弟有心了。”   “大哥哥可得好生养着身子,皇祖母最盼望的,应该还是大哥哥能给皇室添丁。”   “行了!”皇帝终于在场面未失控前,出声制止:“今日是高兴的日子,就莫说这些扫兴的话给你皇祖母添堵了。”   封越一脸谦逊:“父皇教训得是。”   太后显得意兴阑珊,“哀家有些乏了,阿朝,你扶皇祖母回去休息罢。”   “喏。”   这场家宴在道不明的气氛中散场,封越给皇帝和皇后请了安,便匆匆离宫了。   直到王府的马车驶出宫门很远,封越疲倦的一手撑着额角,冷声吩吩着:“回头你随便找颗人参给我那病秧子皇兄送去。”   元公公应了声,想了想又觉不妥:“这怕是会落人话柄?”   封越冷哼:“不会,依我那生性多疑的皇兄,本王送去的东西他不敢吃,或是赏了或是扔了,平白浪费东西,你照着做就行。”   “喏。”   回了王府换了一身简约利落的常服,封越取了自己的惊雷枪,找了王府里几个看院的练手,借着宣泄心中憋闷的怒火。   封越自小习武,刀枪棍棒都使得来,只是十年囿于那一寸之地,陡然练起来有些手生了。   不过不妨事,这副身子正值各方面都鼎盛之际,适应力和恢复能力极强,练了将近两个时辰,十来个护院累得躺在地上半晌没力气爬起来。   封越耍了个枪花,锵——的一声将枪往院中一立,插腰喘气:“先练到这罢。”   护院们还没来得及高兴,又听到封越道:“明日再陪本王接着练。”   一阵哀嚎声此起彼伏,封越坏笑了声,浑身爽利地收枪回屋。   *   到了深夜,又是小雪。   封越沐完浴,着了件玄色长衫,悄摸着又潜进了烟雨阁。   还好那个碍眼的桑采哥儿不在,不然……打晕了还得扔出去,多麻烦!   封越轻车熟路的摸上床,高兴地钻进了被子里,当把魏晓枫抱在怀里时,心里的委屈莫名就涌了上来。   有太多不得己,不可以。   “回来再走一遭,也总觉那些熟悉的人和事都已经陌生了,晓枫,我时常觉得孤独,我不知道握在手里的有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我必须要爬到那至高无上的位置,若是无法成功,左右都是一死,这辈子我便不能再连累了你。”   “如今我那皇祖母又回来了,撺掇着我现在娶个哥儿成婚,若我现在娶你入王府,便要失去争夺皇储之位的资格,无论最终是封朝还是封骁坐上那个位置,都容不下我。”   “时间过于仓促,布局还得慢慢来……晓枫,再等我三年,若三年后我还没把握,那……”   那该如何?   让他找别的男人成婚?   看着他嫁作他人夫郎,给别人生儿育女?   封越想都不能想,仿佛骨头缝里生出了绵密的刺,扎着他疼到喘不过气。   “不成!你不能找别的男人!”封越越想越气,猛地翻身而起,时间如此紧迫,还睡甚么睡?!   于是披了外袍披星戴月去了书房。   魏晓枫咂吧着嘴巴,梦里正在吃各种美味佳肴,身边好些哥儿追捧他人美心善还大方,抢着要与他做朋友。   一夜好梦,魏晓枫早上又吃了丰盛的早膳,心情十分美好。   远处匆匆行来一大女使,朝他们福了福身:“两位公子万福,马车已经在后门备好,两位公子请随我来。”   魏晓枫疑惑:“阿越哥哥呢?”   大女使立在一旁不语。   僵持了会儿,桑采实在不想在这古怪地方呆下去,冷哼了声:“便跟着她一起去罢,看你那阿越哥哥能使什么花招!”   若敢耍什么花招,便毒死他。   魏晓枫尴尬笑笑,也不知为何这两人就这么不对付。   跟着这大女使七拐八拐,终于来到王府的后巷,果真有马车停在那里,不过是两辆。   桑采正要跟着魏晓枫上前面这辆马车时,被大女使给拦下。   “桑公子,请您上后边那辆马车。”   桑采只觉他们有鬼,“我与我家公子是一道的,为何不能同乘一辆马车?”   “阿采,没什么的,你去后边的马车。”   “可是……”   魏晓枫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借着马凳率先钻进了前边的马车,里面已经坐了人,魏晓枫也未细看,正笑容开朗的要打招呼。   待看清来人,漾开的笑容僵在脸上,双腿一软,一屁股跌坐在长凳上。   封越端坐着,一双漆黑如点墨的眸子紧盯着他,落在魏晓枫眼里,似是要把他活剐了。   打了一个寒颤猛地醒过神来,魏晓枫赶恭敬地行了个礼:“王爷万福。”   “你紧张做甚?”   “王,王爷神威无双,让草民肃然起敬,诚惶诚恐!”   “你我是第二次共乘一辆马车。”   “嗯!嗝!”魏晓枫紧张得打了一个嗝。   封越拉了下铃铛,马车缓缓向前驶去。   魏晓枫拘谨着像根木雕,强忍着打嗝的冲动,但只能将声音压到最低,完全不能自己。   封越暗叹了口气,倒了杯茶水递到了他面前,魏晓枫小脸发白的抬头看他,不知所措。   他一个王爷为何给他递茶水?   是要赐死他吗?!   “王爷饶命!”魏晓枫扑通一声跪下,额头贴地,整个人抖得似秋风中的落叶。   封越不由一阵气闷,他不是在生晓枫的气,只是气彼此的隔阂,让人无能为力。   “你做了什么需要饶你一命?”   魏晓枫呼吸一窒,哽着嗓音道:“借,借住王府一事,嗝!与,与别人无关,嗝!王爷要罚便罚我,不要牵累旁人!嗝!”   “旁人?你指的旁人又是谁?”   “啊?”魏晓枫此时心里没底,他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莫不是又在戏耍他?   封越倾身贴近他的耳边问道:“是你的阿越哥哥吗?”   “你,你把他怎么样了?嗝!”魏晓枫差点哭出声来,自己又不受控制的打嗝,只得死死捂住了嘴巴。   “把手放下,别捂着嘴。”封越命令着。   魏晓枫双眼含着泪光,放下了手,封越虎口卡住他的下巴,将茶水一点一点喂给了他。   未来得吞咽的水渍沿着嘴角滑到脖子,隐没于衣襟,打湿了一片。   封越小腹一紧,掌心发烫的放开了他,喂个水而己,一副被他糟蹋的样子!   魏晓枫软瘫在地,抹了把泪水:“你把阿越哥哥如何了?”   “你这么关心他?他莫不是你情郎?”   魏晓枫一脸通红:“自然不是!”   “你坐起来,本王不喜欢你跪着说话。”   “哦……”魏晓枫吸着鼻子,拘着坐在凳子上,默了好一会儿,又鼓起了勇气,抬头问向他:“那阿越哥哥……”   “没拿他如何,让他出门办点事,本王与他私交甚好,他是本王的死士,养一个与本王相似的死士不容易,不到万不得已,本王不会让他死的。”   听罢,魏晓枫破涕为笑:“那这么说,他还可以活很久很久?”   “他若死了,你会伤心么?”   “那是自然的!”魏晓枫一脸凝重:“他救了我的性命,我还没有来得及报答他。”   “仅是如此而己?”   “也不止如此,”魏晓枫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惊喜道:“我不打嗝了!”   “怎么傻呼呼的?”封越字里行间是掩不住的疼惜与宠爱。   听在魏晓枫耳里,这个冷面阎王就是在骂他傻。   他也知道自己不怎么聪明,他要真那么聪明,也不会总遭嫌弃。   “你刚才说,对他不止如此,继续。”   魏晓枫抿唇认真的想了想,才道:“虽然与他相处的时间很短,但他真心待我,拿我当朋友,朋友之间便只盼着对方好,他能平平安安。”   “以本王对他的了解,他定是喜欢你,不然,怎会冒险救你,还将你藏入王府后院?” 第22章   魏晓枫一脸惊慌,“你不要胡说八道!没有的事!!”   “那看来,是落花有情流水无意,可怜他一腔真心错付,只当是喂了狗罢!”封越似是一脸遗憾摇头。   魏晓枫听得心烦意乱:“你说点别的,这些,我不想听!”用力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那好吧!”封越将他的手拉下来,轻轻在他耳边说道:“现在满京中都在传,魏五哥儿跟野男人跑了,你说你现在回家去,会不会被你爹打断腿?”   “啊?!”魏晓枫欲哭无泪,“你为何……老是讲这些扎心的话?呜呜呜……”   封越将手里盘得亮白剔透的玉把件儿塞到他手里,“这只小玉兔给你,摸摸心情会好些。”   魏晓枫泪眼朦胧的盯着手里的和田白玉,温热着,握在手里很舒服。   “这是上等的羊脂白玉,千金难求。”   “真识货。”   魏晓枫疑惑的抬眸看向面带微笑的男人,又觉得他有点不一样了,像雾像雨又像风一般的男人,叫人捉摸不透。   魏晓枫埋头把玩着雕得肥胖可爱的白玉小兔,确实心情好了许多。   待心情平稳了后,魏晓枫精神萎靡道:“我私自从自梳堂跑了出来,肯定是自梳堂里那些人故意诋毁我的,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情!”   “那你可想好对策了?”   “没有,大不了被我爹打断腿,在家里躺到来年,反正也有人伺候吃喝,那自梳堂,我是绝不会再回去!”魏晓枫咬牙切齿,说得斩钉截铁。   “嗯,好主意,忍得一时痛,躺过新元节,真真是苦尽甘来啊!”   魏晓枫竟一时不知道他是真心在认同他,还是在阴阳怪气。   “那能有甚么好办法?若是你遇着这事儿,十张嘴也说不清,京里还传你……”坏了,差点忘了他是冷面无情的广陵王。   “哦?传我什么?”   “没,没什么,马车里怎的这么闷?”说着把一旁窗推开了些许,街道上还有许多积雪未雪,车轱辘轧了一条又一条污痕,有好些店铺已经早早把喜庆的红灯笼给挂上了。   虽说很冷,但今儿街道车水马人,人群熙熙攘攘,还挺热闹。   好久都没上街逛了,魏晓枫轻叹了口气,如今他钱兜里比脸还干净,只能看看解眼馋。   若不是白天这么多人,封越真想带他下去逛逛,和他在一起这么多年,从来没有……   马车终是停在了魏府门外,侍卫上前叫了两声门,看门的小厮漫不经心的开了门抻出个脑袋,结果外头的阵仗吓得他一抖擞,人都精神了。   “哎哟,这位爷您找谁?”   “麻烦通传一声,魏五哥儿回来了。”   魏晓枫猛地将窗放下,开始坐立难安,心神不宁,将手里的羊脂白玉攥得死紧,“完了,我爹要打死我的。”   封越老神在在的吃了口茶,冷嗤了声“棍棒底下能教出什么?”   “反正是打不出孝子,他每次一打我,我一想到他晚年凄苦就能笑出来。”   封越听着又好气又好笑,“他打你,你就不能硬气些?”   “我硬气一次,最后不还得求着他回家去?何苦来哉?还不如忍忍,吃了眼前的苦头。”   “你还真是清醒的窝囊着。”说着,封越摔下茶杯,起身对魏晓枫喊了声:“走吧!”   “王爷要去哪儿?”   “本王今儿心情不错,送你回家顺便给你撑撑腰。”   “你,要给我,撑腰??”   “是啊,要是你的阿越哥哥知道你被打了,指不定有多伤心呢!”   “都让你不要提起这个了。”魏晓枫小声地怯怯的抱怨了句。   见魏晓枫下了马车,桑采也跟着从后边那辆马车下来。   当看到魏晓枫身边的男人时,桑采惊诧:“你还骗我和公子说你长得丑?是何居心啊?!”   魏晓枫吓得心脏骤停,猛地捂住了桑采的嘴,小声道:“他不是……”   “唔(不)柿(是)水(谁)?”   “阿越哥哥只是与他身形相似的替身、死士,这个是真身,当朝广陵王。”   “啊?”广陵王又是谁?虽然没听过,但桑采也知道应该是个顶厉害的人物。   “你只管跟着我,别多说话,免得惹火上身。”   桑采不想给魏晓枫添麻烦,便乖顺地点点头,跟在了魏晓枫身边,魏晓枫藏在了封越身后。   *   今日魏辛河不在家,只有当家主母秦氏在后院里,与王家的谭大娘子吃茶闲聊。   两家儿女都在,瞧着关系十分融洽。   宋管家一路跑得气喘吁吁,来到了后院。   “大娘子,大娘子!”   秦氏没好气的放下茶盏,不悦地撇了下嘴:“何事这么着急忙慌的?”   “那个,五哥儿,他回来了!”   此话一出,整个院里刹时安静了几息,魏妙荷灵巧的将漂亮的毽子一把拢在手里,灵动的双眼却怀着几分兴灾乐祸。   “当真?五哥儿真的回来啦?可是带了郎君回来?”   “住口!”秦氏拍案怒斥了声,魏妙荷身子一颤,吓得躲到了哥哥魏承贤身后。   秦素芳暗吸了口气,对谭大娘子笑道:“真是招待不周,让您见笑,今日不巧要处理些家事,不便待客,还请谭娘子见谅。”   “不必如此见外,既然秦娘子家事缠身,那便不好再叨扰。”   “日后得了空,再请谭娘子吃茶。”   “好说好说,今日多谢招待。”说着,便叫来王家哥儿,动身回家去。   王烁八卦得很,不太想走,想看魏五哥儿出丑,正好找找乐子。   “娘,我和妙荷妹子就在屋里玩儿,不出去可以么?”   秦大娘子暗中翻了一个白眼,这王家孩子一个比一个蠢坏。   谭娘子揪起他的耳朵,厉声道:“叫你走,你便走,跟我回去!”   没一会儿,魏府门开了,魏晓枫吓得把身子严实往封越身后藏,还以为是他爹。   谭娘子带着王家哥儿出来,疑惑瞧了眼停在门前巷子里的马车,这马车跟随着十名左右的带刀侍卫,着深绯色缺胯袍子,革制腰带,腰间坠着牌子。   而马车旁边那郎君,虽是一身常服打扮,但贵气逼人,那群侍卫护在他身侧正待命行事。   谭娘子看了许久,眼神十分僭越,带头的侍卫拔了刀喝斥了声:“看甚么?”   谭娘子吓得双肩一缩,往旁退去。   王家哥儿初生牛犊不怕虎,不知者无畏,插着腰上前喊道:“看都不能看,你以为你是甚么了不得的人物!稀罕得!”   “广陵王在此,休要放肆!”   如今是敏感时期,今日只是送晓枫回家,封越不想节外生枝,便道:“把刀收了,放他们过去。”   听到是广陵王,母子两惶恐的匆匆行了礼,再也不敢多瞧一眼。   直到走远,王烁还是忍不住好奇回头看了眼,却与魏晓枫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王烁那双眼珠子差点瞪出来,呆若木鸡的被他娘给生拉硬拽上了马车。   封越察觉了异样,侧过脸问向魏晓枫:“那哥儿你认得?”   魏晓枫点头:“那是王家哥儿。”   “他哥王太川?”   “你怎的知道?”王爷还打听这些小人物么?   “那这么说来,刚才那妇人,便是谭氏?”   “嗯,是呀,谭家在晋城可有钱了!富甲一方。我外祖家,时常跟谭家还有生意上的往来。”   封越漫不经心的应了声,直到魏府的大门再次打开,封越不着痕迹的护着魏晓枫往前走去。   人未至声先到,只听得秦氏一声怒斥:“你竟还有脸回来,真是反了天了!”   因走得急切,与封越差点在门口撞个正着,那秦氏在宫宴中见过封越一次,印象极为深刻,当再次在家门口遇到时,以为自己眼花了。   刚才还气势汹汹的,一下被压制了下去,老老实实行了礼:“民妇见过广陵王,也不知是何事,需要劳您大驾光临?”   藏在后边看戏的魏家嫡出兄妹傻了眼。   “怎么是广陵王?”   魏承贤拉了她一把:“收敛些,可千万别触了这位王爷的霉头。”   谁都知道如今广陵王势头在京中如日中天,正得圣宠,传闻他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主。   魏妙荷规矩的站在了一旁,敛了性子。   “没甚么大事,给你们魏家送人回来了。”说着把藏在身后的魏晓枫拉到了跟前。   魏晓枫在脸上勉强挤出一个笑:“母亲。”   秦氏是又震惊又郁闷,“你,你怎跟广陵王呆一处?你这孩子怎的一点规矩都没有?尽在外头惹事!快过来!”   说着,把魏晓枫拉了过去,拉他时的动作有些粗鲁,看得封越浓眉紧蹙,秦氏心中对晓枫的厌恶根本藏不住,在他眼皮子底下都不见多良善,何况是关起门来?   “晓枫!”   “娘!”   万灵秀哭着快步跑上前,一把心疼地抱住了儿子,“晓枫啊!”   她本想说,他总算是回来了,可又觉得回来也不是甚么好事,憋着一肚子的话,化作压抑的哽咽,道不尽的委屈与辛酸。   封越无奈,万氏性子是软了些,可她是在魏家,唯一待晓枫好的人了。   就连她生的那个魏四郎,胳膊肘都是向外拐的,亲生儿子,瞧不起自己母亲与弟弟,觉得他们软弱无能。   秦氏脸色十分难看,碍于外人在这,只得隐忍不发。   “妹妹,这也没受啥委屈,何至于在大门口哭哭啼啼,有失身份?”   万灵秀慌忙擦了泪水,紧紧牵着儿子的手,忙不迭点头:“大娘子说得是,我是瞧我家晓枫哥儿清瘦了些许,他一个人没出去过这么久,也不知道怎么过来的。”   说着,又要哭了。   “娘,我好着呢,一点事儿都没有。我不是瘦了,我是长高了!”   万灵秀抽了下他的肩膀,很是担忧地小声道:“你可别再长高了,长得比一般郎君还高不好嫁。”   封越别开了脸去,嘴角忍不住抽搐,实在想笑。   如何说呢?这娘俩窝囊成一团,还怪可爱。 第23章   秦氏带着家眷上前朝封越福了福身:“若王爷不嫌弃寒舍,不若去里面坐坐?老爷他出门会友了,民妇这便让管家去寻他回来。”   “嗯。”封越对身后的侍卫吩咐了声:“在外候着。”   “喏。”   秦氏显得十分殷勤,脸上极力的扯着笑,将封越迎进了屋内。   待坐定后,秦氏对贴身女使低声吩咐道:“从库里将那罐最新的龙井拿出来,尽快把点心果子上了。”   一时间,魏府上下席不暇暖的忙活起来。   很快茶水和点心果子上了,秦氏坐在次位,与坐在上位的封越不尴不尬的碎碎聊着。   封越神情肃穆,秦氏说了些什么也没听进去,只是端坐在上位吃着茶,等魏辛河回府。   魏家嫡出两兄妹躲在屏风后偷偷看着这一幕,一时也猜不出这广陵王卖的什么关子,为何会送魏晓枫回家。   “二哥,这魏晓枫他是不是闯祸了?定然是闯了大祸,所以广陵王才亲自上门与父亲讨要说法。”   魏承贤蹙眉,“爹早该把这扫把星嫁了,省得老给家中惹事。”   魏晓枫坐在末座,跟个鹌鹑似的紧张地攥着手中温热的羊脂白玉。   约摸等了一刻钟,魏辛河匆匆回了府,脚下生风地迈进正厅,理了理身上的衣服褶子,朝上位的封越一拜,气息未定:“下官魏辛河见过广陵王。”   “魏大人,坐。”封越声色清亮,冷冽又极具穿透力。   “是。”魏辛河坐在了封越顺位左手边,吃了口茶压压惊,这才用余光瞪了眼家中那不争气的五哥儿。   “不知王爷今儿驾临寒舍,是有何指示?可是我这家中五子又冲撞了您?”   “又?”封越不解,“这‘又’字从何说起?”   魏辛河抹了把冷汗,“上,上次宫宴,听说我家五哥儿从树上掉下来,砸到了您,是下官管教不严,还请广陵王宽恕。”   封越意义不明的笑了声:“魏大人今日不提,本王早就忘了。”   “是,王爷您恢廓大度,自是不会与一般人计较。”   “本王今前来,也确是为魏五哥儿的事,近日京中总有些关于魏五哥儿的流言蜚语传出,并不属实,众口铄金,积毁销骨。魏大人做为父亲,应当予以维护。”   魏晓枫心脏仿佛骤然停止,抬头看向高座上那人,那叫人胆怯的冷面阎王,看起来竟也有这么光风霁月的时刻。   魏辛河怔忡了片刻,竟是没想到,他是为维护五哥儿前来。   封越又道:“魏五哥儿娇弱,也不知魏大人是因着何原由将他扔进那吃人不吐骨头的自梳堂内,若不是你家五哥儿机敏逃了出来,遇到了我家侍卫,这会子怕是连小命都难保。”   “这……是。”魏辛河只觉他说得太过严重,却又不敢反驳。   “我家侍卫从山中将受伤的五哥儿带下山来,未能避嫌才乘了他人口舌,这事儿本王也有责任,今日是休沐,待明日本王便叫侍卫同你一起去通判那儿将谣言说明白,发个文书还五哥儿一个清白,名声之于哥儿女子最是要紧,魏大人可明白?”   魏辛河起身深深做了个揖:“下官明白了,多谢王爷对我家五哥儿的维护。”   说着,又朝愣在末座的魏晓枫使了个眼色:“你还不赶快起身多谢广陵王的恩德?!”   “啊!”魏晓枫这才慌张起身,跟着他父亲朝封越拜了一拜,“多谢广陵王恩德。”   封越眸光柔和地落在魏晓枫身上,也未再多言,起身道:“既然事情已然说明了,那本王便不多叨扰,告辞。魏大人不必相送。”   说话间人已经洒步迈出正厅,走进了院中远去。   这人腿长,走得也真是快啊!魏晓枫心中感叹了声。   突然魏辛河甩了他一后脑门,经封越这么一出,也闹得没了脾气,无心再罚他什么,只道:“你就不能呆在家中像其他哥儿一样老老实实的?罚你去个自梳堂,都能闹这么一出!”   见封越离开,万灵秀才跑了进来,将儿子护到了身后:“老爷,您可别再打五哥儿了,他不经打。”   魏辛河瞧见这母子俩一阵心烦,摆了摆手,“先去你屋里呆着,只等着王府的人过来,再去通判那儿走一遭。”   万灵秀听罢,赶紧将魏晓枫拽走了,回到屋里,魏晓枫这才放松下来,手一松,那羊脂玉滚落在地,咚咚两声摔得人心直跳。   魏晓枫吓到,迅速趴桌下将玉拾了回来,拿衣角擦了灰仔细瞧了瞧,确定完好无损这才松了口气。   “忘了还给他,这么贵重的东西,也不好拿他的。”   万灵秀将门闩严实,倒了杯茶水,脱力的坐在杌子上平复了下心情,“那广陵王怎会来咱们家?还如此好心的帮你摆平这些事情,简直匪夷所思!我在门外头都要吓死了。”   “他之所以帮我摆平这些事,全因为……”   “因为什么?”   “因为他是个好人。”   万灵秀怔愣地盯着他,“我的傻哥儿,你怎会这么天真?他堂堂天潢贵胄,管你清不清白的?他这么做只能是一个原由!”   “那是何原由?”   “他定然是爱慕你,他相中你了!”   “噗!咳咳咳……”魏晓枫嘴里的茶水喷了一桌,呛得连连摆手,“娘,他是个好人,这个原由比较可信。”   万灵秀又盯了自家哥儿一阵,心虚地点头:“倒也是,他一个王爷,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他看上你什么了?”   “嗯嗯。”魏晓枫坦然地点头:“我确实也没什么优点,除了脸长得漂亮些,脾气好一些,心地善良些,嘻嘻……泯然于众。”   万灵秀无语撇了下嘴。   “啊对了,我带回家的那个小哥儿呢?”   “我先让小梅带他去房间安置了。”   “他跟我睡一个屋就成。”   “你当这儿是你的私宅?没点规矩!”   “我要是有钱在外头置办私宅,我还回这儿做甚?”   “你可别想了,”万灵秀心塞的叹了声:“以后咱娘俩得紧着过日子。”   “为何呀?”魏晓枫听得一阵难受,“不是还有些银钱么?”   “还不是那黑心肝的秦氏,寻着给四姐儿置办嫁妆的由头,又哭诉家中开销太大,入不敷出。”   “可四姐儿的嫁妆,关咱们甚么事?”魏晓枫气得一下酸红了眼睛,“她,她要嫁人,不找去找爹不去找她娘,管咱们要钱?这是何道理?”   万灵秀擦了擦泪沫子,“你哥哥还得在国子学念书呢,再过两年秋闱,可得顺顺利利才好。”   “他们拿这个威胁你?”魏晓枫拳头紧了。   “是你哥哥过来同我说的。”   “要是在国子学呆得不好,仕途不顺,不念不行么?还非得念这个书,处处低人一等?”   万灵秀也是无可奈何,“当年你外祖将我嫁入这高门深宅,是因着什么?我一介商家女,是因着什么嫁了进来的?不正是图有这么个倚仗么?”   魏晓枫憋屈得当即哭出声来,“哥哥也不向着我们哪!他是甚么倚仗?!呜呜呜……”   “晓枫,娘对不起你,让你跟着受这些委屈。”   “我要去找他!”   “找谁?”   “去找我哥,我倒要问问他,这些年读了些甚么书?竟学得这般寡廉鲜耻,跟着外人欺负自己的母亲和弟弟,难道我们还要为了他再这样委屈下去?!”   “你不准去!”万灵秀将他拦下,“你不能去,你去了,除了叫人看笑话,一点用处都没有,总归是至亲,打断骨头连着筋,他过得不好了,在国子学呆不下去,咱们也无法置身事外。”   “那就任人这么欺负着,什么也做不了?”魏晓枫擦了把泪水,涩得嗓子眼疼。   “你放心,娘还给你留了些,那是你的嫁妆,娘是绝计不会让他们动这笔钱的,待你找个好人家……”   魏晓枫打断了她的话:“我若不能自救,嫁人又有何用?不过是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我从未想着要通过嫁人改命,娘,我不能……再走你的路。”   万灵秀脱力的跌坐在杌子上,既无力于自己的命运,又欣慰于晓枫的清醒。   魏晓枫只觉得这屋里闷得慌,开门走到了院子,还没走两步,便有老嬷嬷上前拦住了他:“五哥儿,老爷说了,这几天您哪儿也不准去,还是回屋里去呆着罢,莫叫我这老妇人难做呀!”   魏晓枫心中有气,但又不想为难一个下人,忍了忍又转头去找桑采了。   桑采被安排在了院中东边的耳房,魏晓枫过去时,只见他正趴在墙角也不知在看什么。   “阿采!”   桑采高兴的回头望向魏晓枫,朝他神秘地招了招手。   魏晓枫走到了他身后,弯腰瞧去:“你蹲在这儿做甚?”   “你瞧!”   魏晓枫定睛一瞧,吓得跳起了脚:“我的天老爷!吓死我了!!”   “你别怕,我在这儿,它咬不着你。”说着,桑采将那条比筷子还长的蜈蚣捉进了一只灰色小翁里。   “你捉这玩意作甚?”   “这可是好东西,捉了既能制蛊,还能练毒。”   “你还会这些个?”   “我阿娘就会这些,我也学了这些,晓枫……你不会也怕我吧?”   魏晓枫怯道:“我是有些怕,但我怕的不是你,是怕这些长虫。”   “那我以后便不让你瞧见。”   “你可千万别再让我瞧见,我怕得要死!”   魏晓枫叫女使端来一盆炭火,用棍子穿了两只芋头,躲在屋里烤着芋头说着玩笑,什么烦心事都抛到了脑后。   *   夜里,京中下了第二场大雪。   封朝在仁寿宫侍奉太后吃了汤药,精神头显得不足。   太后用帕子擦着嘴,瞧了眼他的脸色,不冷不热的问了句:“你身子不适?” 第24章   封朝回过神来,语气轻飘虚弱:“皇祖母无须担忧,是旧疾罢了。”   太后谴了贴身伺候的女使退下,屋内只剩下两人,才嫌恶地小声道:“你今晚拿了牌子便出宫去罢,宫中眼线多,稍不慎叫人看出了端倪,哀家也保不了你。”   “多谢皇祖母垂怜,孙儿这便去了。”   封朝拿了太后的合符,连夜乘马车从南门出了宫,赶去了京中一处郊外的私宅。   今夜去得匆忙,守宅的嬷嬷没来得及准备暖炉炭火,光洁的地板映着摇曳的烛光,清冷得感受不到一丝生气。   封朝整个人显得虚弱不堪,只能被身边的大太监临淮搀扶着,脚步虚浮艰难行至床榻。   临淮急得眼尾泛红:“殿下,您现在可是难受得厉害?”   封朝唇色发白,因隐忍着筋脉抽搐的巨痛与骨头缝里发散的针刺感浑身发颤,冷汗如雨而下,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上来,几乎无法言语。   “殿下!”临淮想上前看看他,但又不敢碰他。   此时封朝已难受至极,每每这时,都极力抗拒被人触碰,每碰一下痛感更甚,几乎叫他昏厥。   “去,”封朝孱弱的气息,几乎是从气腔挤出,临淮只得凑近了听。   “去把,把姓褚的找来……”   “已经叫人去请了,殿下再坚持会儿。”   “你,去外守着,不准让他们进来!本宫想一个人,呆着。”   “欸。”临淮伺候他这些年深知他的性子,离开前替他将床帐放下,轻手轻脚退出了卧房。   封朝性子孤傲、自尊心极强,他最痛恨别人瞧见他脆弱无助的模样,若不是痛得狠了,也绝计不会找大夫看。   在漫长煎熬的等待中,封朝疼晕了几次,昏迷的时间极短暂,痛死过去,再痛醒过来,生不如死。   为了抑制痛苦的呻吟,他拼命的咬着枕头,牙关用力到枕头上都是血。   太痛了!   早知道这么痛,早知道……   他还会走上这条道么?   坚定的信念在此时此刻因着病痛的折磨寸寸瓦解,悔恨无助的泪水无声打湿了苍白的脸颊,只剩下颤抖的身子出卖他此刻伪装的坚强。   *   褚灵峤的好梦又被人搅黄,看着床前几道着夜行衣的男子,上前就要蒙他的眼睛绑了他走。   他猛地坐起来,抬手推拒:“兄台站着别动,这个我熟,我自个儿来。”   说着,穿上厚实的连帽斗篷,套上绵靴,抽了悬在床头上的黑巾,利落的往眼睛上一系,“行了,夜里风雪大,慢些走。”   这些黑衣人一点也慢不得,褚灵峤只觉风雪刮在脸上刀割般的疼,原以为到了室内会暖和些,没想到也跟个冰窖似的。   床缦后的那人一动不动,已跟个死人似的没区别。   褚灵峤微蹙起眉:“怎的不给你们公子生两盆炭火,这天儿冷得……”   临淮摇摇头:“咱们公子谁也不让进,这不您来了么?劳您赶紧给咱们公子瞧瞧,到底如何了?”   褚灵峤放下药箱,搓了搓冻僵的手,“你去弄两盆炭火过来,你家公子问起,就说是我要的。”   “已经烧了,我这便叫人搬进屋里来。”   待临淮出去后,褚灵峤这才上前撩起床缦瞧了眼床上的人,维持着昏迷时蜷缩着的姿式,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褚灵峤给他把了把脉,比起两年前的脉像更加虚弱,他整个人的身体状况极其糟糕,已是元气大伤,再如何调理也无法恢复了。   褚灵峤怜惜的轻叹了口气,也不知是哪家高门大户的哥儿,能这么作践自己,在哥儿显性之前便一直服用禁药,以郎君的身份存活至今。   “你家是有皇位要继承么?值得你受这些年的非人病痛折磨?”   此时临淮叫女使送来了两盆炭火,褚灵峤从药箱里取了银针布包,又吩咐了句:“打两盆水,一盆热水,一盆沸水。”   临淮一直都备着,所以送来很快。   “屋内不必留人,外头留两个守夜的女使便成。”褚灵峤吩咐了声,将银针扔进沸水里蒸薰。   临淮将屋内的嬷嬷和女使谴了出去,叫了一个行事机灵的女使与他一起守夜。   褚灵峤拧了帕子,将他身子翻转过来,替他将脸上的泪水与血水擦干净,是一张如玉的容颜,清绝如十二月枝头的白雪。   将脏污的帕子丢进铜盆,褚灵峤从袖袋里拿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颗护心丹给他含在嘴里。   没一会儿封朝醒了过来,时隔两年再见,仅有两面之缘,却不觉得陌生。   他是这个世上,唯一见过他狼狈的人。   “你感觉如何?”   “不太好……”虽身体的疼痛已经缓过了一轮,元气大耗之后使得他无力再承受第二轮的痛苦。   “两年前我就劝过你,停止服用禁药,你非但不听还变本加厉,你既不听医嘱,又何苦将我再寻来?左右你寿元也不过十年,神仙难救。”   “十年,已经足够了。”   褚灵峤摇了摇头,起身将银针捞起,“我是不懂啊,何苦来哉!”   封朝无力闭了闭眼,沉默不语。   褚灵峤拿了银针回到了床榻边坐下,沉声道:“将上衣脱了,转过去趴着。”   封朝也未有任何别扭,从容不迫的将上衣全部褪下,随后趴到了床上。   褚灵峤开始给他银针过穴,将他体内的沉疴毒素排出体外,施针的手法并不温柔,每一下都扎得封朝生疼。   见他难耐的将脸埋在枕头里,低低喘着气,褚灵峤这才放轻缓了些,冷哼:“一共一百零八针,还早着呢!”   等扎完还不知道能不能回去睡个回笼觉。   哎,他这甚么命?还是远离京中这是非之地的好,找个乡野之地自在得很。   封朝能感觉到他的不耐烦,心里有些不舒坦,那可笑的自尊心在此时让他生出些许邪念。   又不是没给他足够的报酬,用得着字句里都是嫌弃?   “褚大夫,不如聊聊天儿?”   “还是尽量别聊罢?”影响他的注意力,要是一个分神扎错了针,把这贵公子给扎死了,他还得赔命。   “褚大夫娶妻了么?”   “未娶。”   “可有心上人了?”   “未有。”   “你喜欢什么样儿的?”   “没想过。”   “现在想想?”   “想不出来。”褚灵峤一针下去多用了几分力道,暗吸了口气,“别说话,专心点。”   封朝笑了声:“我跟你说话,你不能专心么?”   褚灵峤心道:“哪个大夫治病喜欢跟病人喋喋不休?再多嘴扎死你算了,一了百了!”   “你讨厌我么?怎么不理我?”   “你只是我的一个病人,不喜欢也不会讨厌。”   “褚大夫,我还未许人家,还是清白之身,可我的身子被你看光了两次。”   “是么?那整好,我也是清白之身,咱俩谁也没吃亏,算是扯平了,你也别有负担,你不说我不说,谁也不知道,除非你喜欢往外说。”   “哈哈哈……你可真真有趣!”封朝笑得抖动了肩膀,那白玉似的肌肤在烛光衬映中肆无忌惮的晃。   “我看你是不疼了,在这拿我取乐子呢?”褚灵峤大晚上的冰雪天被人弄来这儿,已是心情不美,这会儿更是怨到了顶点。   封朝侧过脸去瞧他,嘴角噙着笑意,刹那冰雪消融,眉眼染上几分柔情春色,模样竟带了几分娇俏,他本就生得极好,一颦一笑宛如那画中谪仙。   褚灵峤忽地不自在地别开脸去,装佯取针,动作却停滞了片刻,才恢复如常,默默继续给他施针。   “你这般看着我做甚?”褚灵峤浓眉紧蹙,些许羞恼。   “我想着,既然你未娶,我未嫁,你又看了我的身子,不若就此凑合凑合算了。”   褚灵峤冷笑了声:“我这诊金着实不便宜,但也犯不着公子以身相抵。”   封朝又笑了,早知道他这般有趣,两年前就该逗逗他!   “哎,我只恨褚郎是根木头。”封朝声情并茂,仿佛这份情意错付不作假。   “你休要再消遣我,否则我真走了,疼死你活该!”   “褚郎这般不解风情,得伤多少哥儿娘子们的心?”   “他们动他们的情,结他们的因果,与我何干?”   “此话就有些无情了。”   “情之一字,不过是世人妄念,皆是有所求,既然有所求,人便会软弱。爱得要死要活,到头来爱的不过是自己心中的欲念。这世上没那么多爱,也没有那么多情,世人把自己的欲念和求不得误会成了那些情爱,无聊至极,可怜至极。”   “是么?”封朝浅笑着,转过了脸去不再看他,也无心再逗弄他。   之后是漫长的沉寂,只有轻微的窸窣声,窗外的天光灰白,很快就要亮了。   褚灵峤很久没有给人施过一百零八针,累得够呛,此时封朝背后细密的银针逐渐浸成了黑色。   因着身体的疼痛消散,封朝终得片刻安宁,沉沉睡去。   褚灵峤靠着床边守着他到天光大亮,才有序的拔了乌黑的银针,替他盖上被子,收拾了药箱起身走出了卧房。   见他推门出来,正在打盹的临淮一下便惊醒了,“褚大夫,如何了?”   “暂时无佯,不过日后他毒发会越见频繁,禁药之毒损伤肺腑,好生养着罢。”   临淮去取了诊金,又叫人将他眼睛蒙住,乘马车给回了回春堂。   *   宫中到处挂起了新的红灯笼,筹备着太后的寿宴,可谓是兴师动众。   正午,封越从文渊阁出来,去凤霞宫用午膳,便听陈皇后道:“今日你二哥哥已经从庄子里动身回宫了。”   “这么快?”   陈皇后瞧儿子那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不见一丝喜悦,便他问:“你和你二哥哥到底怎么生的过节?”   “母后……”   “嗯?”   “你为何会那么相信他?”   陈皇后怔愣了片刻,才轻叹道:“你八岁那年冬狩日,自己跑到了林子深处迷了路,你二哥哥用命护着你,背着你在林子里走了一个晚上,你当时哭着说要一辈子都对哥哥好,都忘记了?”   “就因着这个?”   “这还不够么?”   “母后……”封越突然觉得,他的母后有着不合时宜的天真,将门之女,一国之后,竟会如此相信一个嫔妃遗留下来的冤孽。   “越儿,你到底怎么了?”   “母后,父皇当年为何偏要将二哥寄养到您的名下?庶出变嫡出,于我,于陈家没有一丁点好处。” 第25章   陈皇后眸光深邃, 似是忆起了很久远的那些事情。   “当年我还未入宫时,便有所耳闻,你父皇对德妃盛宠,先皇后与你父皇青梅竹马, 是个眼里揉不进沙子的人, 当时两人便斗得不可开交。”   “先皇后二胎时, 突发小产, 便怀疑是德妃暗中算计, 而那时德妃怀了骁儿, 已五月有余,先皇后发了疯地冲进德妃的长春宫, 差点将德妃惊吓到小产, 你父皇盛怒, 就将皇后禁足了一年。”   “之后, 皇后精神失常,将自己吊死在房梁上。德妃生下骁儿没多久,也开始失心疯, 发病时便总说先皇后日夜缠着她, 不得安宁,最终心力憔悴死于自己宫中。”   “这之后过了两年, 我才入宫封后,这些我也只是听宫里嬷嬷说的, 封朝自幼就养在仁寿宫, 骁儿在四岁前一直是由宫里的嬷嬷和宫女带大,你父皇怜他,便将他寄养在了我的名下。”   “虽然骁儿并非我亲生的孩子,可也是我一手带大的, 你和骁儿在我心中都是一样的。”   封越听完心情十分凝重,失落道:“若是封骁因这帝位,想要谋害我的性命呢?母后,您也觉得是一样的么?”   陈皇后抽了口气,瞪大着双眸看着他,“你怎会这么想?你哥哥不会的!越儿,你以前不是这样,是不是有人在你跟前嚼舌根了?”   封越默了许久,轻啜了口茶,不再言论有关封骁的事情,只是说道:“年关将至,外祖在青阳城好几年未回京中,不知今年父皇可会将外祖召回京中过节?”   前世便是在这一年,回京的途中遭遇了敌军的埋伏,外祖身受重伤,死在了半路上。   这一世他绝不会再让悲剧重新上演。   陈皇后失笑:“你这孩子,怎么现在竟是这般操心?以前你都不管这些事的。”   “儿臣想外祖了,我如今回了京中,自是不能像在青阳城那般肆意而为,想去哪里便去哪里。”   “会的,你父皇已经下了诏书召你外祖回京中过新元节呢!这会子国公府该是收拾起来了。”   “是么?”封越表现得十分愉悦:“那我明儿便去国公府瞧瞧,看收拾得如何了。”   用了午膳,封越又回了文渊阁,此时文渊阁那几个小老头儿正坐在一块儿讨论着什么。   封越路过随便听了一耳,竟听到了一些他感兴趣的八卦。   “若不是这王太川犯了这种事儿,王谭两家还不知要嚣张到何时!”   “这叫什么?天欲使其亡,必先使其狂。”   封越一脸无知与好奇,上前问道:“几位大人在说什么?听起来是件了不得的大事?”   封越当然是知道的,而且这事是他一手策划。   王太川那人在京中嚣张惯了,强抢民女哥儿,又好赌成性,手里不知道折了多少人命。   两日前,他在承欢阁玩死了一哥儿,那哥儿本是良家人,他看中了这哥儿貌美,丢了几两银子便抢了来,那哥儿不堪受辱,被玷污后自尽在屋内。   王太川十分镇定的叫人将这哥儿尸体随便挖个坑埋了,封越又好心的帮他给挖了出来,尸体就摆在了王府门前。   待王家发现时,门口已聚集了赶早集的群众。   死者的家属和未婚夫闻讯赶来,情绪激动,差点就要与王家拼命。   封越暗中让人保护死者一家,收集了这些年的受害者名单,撺掇他们去牙门告发王太川这些年的种种罪行。   谁知这一查,出乎封越的意料之外,便查出承欢阁幕后的老板就是王家人,这些年他们靠承欢阁搜集了不少官员的把柄,贩卖朝中机密,才能如此横行霸道,目中无人。   大理寺联合都察院顺藤摸瓜,将私卖盐引一事挖了出来,这次不知得多少官员落马,不过也正好能借着这些机会,铲除朝中蛀虫,整肃风气。   刘文雍瞥了他一眼,朝他招招手,让他坐过来。   “让你听听也无妨,也来分析分析。”刘文雍吃了口茶,说道:“今日早朝,有人上奏晋城盐商垄断一事,又暴露出官商勾结,以盐引作为买卖一案,牵扯甚广啊!”   “之前用的是‘开中法’,要求商贾必须往边境输送军粮以此获得盐引,这其中能钻的空子太多,都转运盐使司王宗耀由户部左侍郎朱丛忆一手提拔上来,而这谭家长女又是王家大娘子,官商沆瀣一气,这其中利益巨大!”   “谭家隆断了盐引,又控制了大部分往边境输送军粮的商队。如今朱丛忆与王宗耀等人收押在大理寺,联合都察院那边一起调查此案,又派钦差大臣前去晋城暗中调查谭氏。这几日要尽快想出盐引改革方案,制定新的规则。”   封越联想到上一世解决的方案,便提醒了句:“如今国泰民安,这十年之内都没什么仗要打,也没必要和商贾以盐引交换军粮,打了这么多年仗,如今国库空虚,不如想些折中的法子,充实点国库。”   刘文雍盯着他眼睛一亮,扶须道:“老夫也是这么想的,直接用真金白银换取盐引,晋城谭家的优势抵消,断了他与其他商贾垄断之路,也能让其他的商户发展起来,既充实了国库,又达到制衡之效,一石二鸟。”   封越不忘做揖顺势拍了个马屁:“刘大人英明,父皇与大元百姓有您这般贤才,真是一件幸事。”   刘文雍哪能不知道他在拍马?但又乐于听这些好话,笑了两声道:“王爷才是叫老臣刮目相看。”   “殊华虽然在文渊阁呆得时日尚少,但幸得刘大人指教,受益匪浅,刘大人当得一声先生,不知可愿收殊华做学生?”语落,起身规矩地朝他拜了一拜。   刘文雍眸光深沉打量着封越,也未多想,起身扶过封越,说道:“王爷谦逊有礼,思维敏捷,有这样的学生,也是老夫之幸。”   封越眉眼舒展,日后有了文渊阁这几个两朝元老的支持,夺储的机会便大大提升。   他当即倒了茶,恭敬递给了刘文雍:“先生请喝茶。”   “哈哈哈,好!”刘文雍高兴接过封越的茶,畅快喝了口,说道:“事也议完了,我和这几位大人拟议批答,整理盐引改革文书,你若是看这些文书烦了,也可随意翻阅书架上的书籍看看。”   “好的先生。”封越从书架找了几本兵法翻阅。   申时一到,文渊阁的大人们便开始收拾公案准备回家。   封越慢悠悠地收拾着桌案,心想着虽说是拜师了,但也不能这么草率,还是得改个时间,正式登门拜访,送些拜师礼的。   *   魏晓枫上午跟着父亲从通判府署出来,只见大街上好多牙门和侍卫穿梭,街上的百姓也比平时少了许多,一副人人自危的景像。   魏晓枫心慌的放下了车窗,扭头看向一脸严肃的父亲,问道:“爹,街上怎么那么多官差?”   “你问这些做甚?”   “我就是有些好奇。”   魏辛河撇嘴:“你是该管的不管,该学的不学,尽问这些与你无关的闲事。”   魏晓枫一口气提上来正要反驳,转念一想没甚么必要,把他惹恼了免不得又要挨揍。   “哦,对了。”   “啊?”   “朱家被查了,日后朱家那个小哥若来找你,就不要再见了,免得给咱们魏家招惹上麻烦。”   “朱家也被……”魏晓枫瞪大着双眼,惊魂未定,好在朱依已经嫁了人家,否则免不得要吃苦吧?   “如今局势混乱,这几日你便不要出门,听明白了?”   “知道了。”   那晚,魏晓枫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   虽说他和朱依只是表面要好,他可能从来没有将自己当成朋友,可毕竟从小到大他身边就这么一个玩伴。   那天从他家中跑出来,他便知晓,他和朱依大概一辈子也没办法做朋友,但心里也是希望他能好的。   他翻了个身,捏着手里的白玉小兔,轻叹了口气:“这日子何时能是个头啊?”   如同关在笼中的鸟儿,不得自由,连命运也无法左右。   突然,窗门被叩响了几下,他以为是风吹的声音,等了会子又被叩响,他才觉得不对劲儿。   “谁?”   窗外映着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魏晓枫觉得有些眼熟,裹了被子挪着小步来到窗前,打开窗户的一瞬,那人就势抱臂趴到了窗台上,银质面具将他的脸覆盖得严实,露出的那双眼,如晦暗的夜中最明亮的星辰。   “阿越哥哥!”魏晓枫察觉自己太大声,一把捂住了嘴,好在没有惊动守夜躲懒的下人,这才压低着嗓音问他:“你怎么进来的?”   “翻墙进来的。”   “你……你不怕被抓呀!”   “外头真冷,能让我进去坐坐吗?”   “这,这不太好吧?”   “我不会做什么,就是来看看你,进屋坐一会儿就马上走。”   魏晓枫犹豫再三,又不忍心他在外受冻,迎着他恳切的双眸软下了心肠,“那你进来罢。”   他开门将封越放了进来。   屋内的炭火已经烧得不旺了,守夜女使也未来添,屋内其实也没暖和多少。   魏晓枫抖如筛糠,抱紧着厚实的棉被坐在杌子上埋着头盯着快熄的炭火发呆。   封越其实并不觉得冷,又或者说经历过北川那种极寒天气,这点寒气都不提一值。   他装模作样的伸出手烤火,抬眸打量着沉默的魏晓枫,看得出来他有些不高兴。   “你不乐意我来找你?”   “不是,”魏晓枫还是有些怨念:“这天儿也太晚了。”   “对不起,下次不会这么晚过来了。”他实在想他想得紧,又别无他法,便只能深夜翻墙过来找他。 第26章   见他如此真诚道歉, 魏晓枫竟觉自己有些刻薄,“倒也不用道歉……”   封越不由失笑,明明心里是不痛快的,却又善良得不愿苛责他。   “那你快去睡吧, 我走了。”封越起身, 临前还摸了摸他的头顶。   “等等!”   “嗯?”   “这个, 你帮我还给你们王爷。”魏晓枫从紧裹的被子里探出半截手, 修长白净的指尖捏着那方羊脂白玉。   封越看着这方羊脂白玉, 不由失笑:“你便收着罢, 我家王爷这是送你的,他送出去的东西没有再要回来的道理。”   “这太贵重了。”   “小玩意儿, 他多得是。”   “那……那好吧, 替我谢谢他的赏赐。”   “嗯。”   封越不舍地看了他一眼, 转身大步流星离开了卧室, 替他轻轻关上了门。   魏晓枫心情复杂,望着寂静的夜暮,莫明一阵惆怅。   这人真是好生奇怪, 这么冷的天深更半夜的, 爬墙进来,坐了一会儿与他说了几句话, 就这么走了。   *   次日正午,封越照常从文渊阁出来, 去凤霞宫用午膳。   陈皇后一边给他夹着菜, 一边闲聊着提了句:“哥儿学堂昨日退了好几个学生,一时空了好几个位置。”   封越一怔,不动声色提了句:“那便再招,将空位补上便是。”   “话是这么说, 后面招的,学业怕是跟不上来。”   封越:“您办哥儿学堂的初衷又不是真让他们考取个甚么功名,只要能学到些东西便是好的,跟不跟得上是次要。”   陈皇后若有所思点点头:“你说得对,哥儿处境向来艰难,本宫若能帮到他们,也算是积福报。”   “您最是心善,定福寿绵延。”   *   魏晓枫因着脚伤在屋里憋了这些天,哪还能再憋得住?   趁着院子里盯梢的老嬷嬷出去这会儿功夫,拉着桑采搭了梯子越过墙头爬了出去。   魏晓枫走得不快,怕扯着桑采身上的伤,他拿出荷包数了下银钱,够买些小玩意儿了。   “你要买什么只管说就是,我钱够的。”   桑采心头一暖:“不用了公子,在府里什么都有,破费这些个做甚?”   魏晓枫揽过他的肩头:“甭跟我客气嘛,好朋友就是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桑采会心一笑:“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魏晓枫俊秀的脸上笑容明朗,温暖得像是能化开这寒冬的霜雪。   新元节将至,大红灯笼高高挂起,整条街道洋溢着过节的喜庆,今日没了那些官差满大街抓人,人和马车越发拥挤。   都是一家人出来置办年货,好平安喜乐的过个节。   “真好啊!能一家人呆在一起过个节,真好……”桑采看着人群脸上幸福的笑脸,说不出的羡慕,眼睛渐渐湿润,有些人生来便有的,他可能一辈子再也得不到。   魏晓枫紧握着他的手,“今年咱俩就可以一起过节,想想就开心,以往我都觉得过节没甚么好玩的。今年有你陪我玩,到时候我们多买些烟花在院子里放,可好玩了!”   桑采一下被他说得兴起,看着他神采奕奕地说着这些,也禁不住开始期待,长这么大,他还没有放过烟花。   经过金银斋时,魏晓枫高兴地拉起桑采:“走,咱们进去瞧瞧!”   “可是……”   “哎呀,别可是了,我给你买珠花戴。”   桑采第一次进这种店铺,琳琅满目,珠光宝气叫人应接不暇。   大部分是哥儿与姐儿,偶尔能见到两三个郎君,都是陪自家娘子和夫郎来买的。   魏晓枫兴奋得不行,一双眼都要贴上那些珠花上,“天哪,这可真漂亮!”   店中的簪娘为了能卖出自己制作的珠花和簪子,带着如沐春风的笑意迎了上来,开始热情的推销。   “两位公子可有瞧中的?若有瞧中的奴家可为两位公子试戴。”   “阿采,你喜欢哪个?”   桑采一脸迷茫,都挺好看的,但是看起来都好贵。挑了许久,他挑了一支比较素的,想来相对应该便宜些,“这支碧色的。”   簪娘:“呀,公子真是好眼力,这根碧玉簪是用上好的翡翠制作而成,簪头包裹的镂空银制雕花工艺极难得,公子肤白,是极衬您的。”   桑采瞪着眼,没等他说出拒绝的话,只听得魏晓枫兴致冲冲道:“多少银钱?我要了!”   簪娘喜出望外:“100两白银。”   魏晓枫一阵窒息,“呃,我们还是再看看吧,哈哈……”   “我们自己随便看看。”桑采赶紧将魏晓枫拉开,见那簪娘没跟上来才松了口气。   最终两人一人买了一对耳充从店里出来,魏晓枫买的是银制长流苏,桑采买的是一对绿珠坠红色流苏穗子,一个看起来温润贵气,一个看起来平添了几分妖艳。   剩下的银钱,正好去甜品店买两份蜜饯,好巧不巧才刚走到店门口,正好迎面撞到了带侍童出来置办年货的朱依。   魏晓枫一脸吃惊,没想到在这儿能碰上他,瞧着他人更瘦了,眼下一片乌青,显得十分憔悴。   “依依……好巧啊,哈哈……”   朱依直接给了他一个白眼,扬着下巴带着侍童要走,桑采却叫住了他:“喂,我家公子叫你,你怎么不打个招呼?”   魏晓枫一把拉回桑采,小声道:“咱们还是别招惹他,快走!”   朱依本就心气不顺,家道中落,夫家对他越发刻薄,如今连他平日瞧不上的魏晓枫身边的下人都敢这样跟他说话,这口气他忍不了。   他满身戾气的回头瞪向两人,端的依旧是一副高不可攀的神情。   “魏晓枫,你是不是以为我如今已家道中落,连你都不如,连你都敢上来踩上一脚了?”   “我,我没!”   “我告诉你,你不配!”   魏晓枫知道他心里的苦,面对他故作傲慢的姿态也没脾气:“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朱依,你过得好不好与我何干呢?不过是相识一场,在街上偶遇出于礼节,跟你打个招呼,你若不喜欢,以后咱俩相见不相识便是。”   说着拉过桑采就要离开,谁知朱依不甘休的从身后拽住了魏晓枫的后领:“你站住!你给我说清楚,你什么意思?”   “放手!”桑采将他推开,眸光阴骘:“别上来自讨苦吃!”   魏晓枫想起过往种种,也想不通,为何朱依就那么瞧不上他,他凭何老对自己颐指气使?   他转身面对朱依的咄咄相逼,将桑采护到身后,头一回这么正气:“我还想问你是何意?从小到大,我哪里亏你了?一直把你当朋友……”   “甚么朋友?你也配跟我当朋友?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你是觉得哪儿比我高贵呀?”魏晓枫也是被气笑了,“你倒是说说,我也挺好奇的,左一句不配,右一句不配,你是朽木刷了金就把自个儿当个宝了是吧?”   朱依被气得踉跄了一步,双眼憋红得说不出话来,从来不知道原来魏晓枫还会骂人!   “我不搭理你,不跟你计较,是因为我脾气好,我心胸宽广,我瞧着你可怜!”   “我可怜?哈,啊哈哈哈……我不知要比你过得好多少倍!你一介下贱的商女之子,你说我可怜?京中那些哥儿谁背后不笑话你,哪个有家世的郎君会要你?奸商之后,满身铜臭,恶心!”   “对对对!我满身铜臭,我恶心,我从前送你好些名贵的簪子饰品的,你怎么不嫌臭?嫌弃你还收?你要是还要脸,就给我都还回来!!”   “你,你……”朱依没想到他会这么硬气,还叫他还东西,明明以前是个被人欺负也不懂得还嘴的窝囊废。   “我,我,我什么我?还东西!”最近他都穷疯了,既然朱依那么瞧不上他,能要回来一点是一点。   朱依两行泪水就这么涌了出来,一副好不委屈的模样。   魏晓枫心头一紧,“你,你怎么哭了?你别哭呀……我不让你还就是了,我刚才只是气话,朱依?”   “还就还!我回头一定还全数奉还!”丢下这句话,朱依带着侍童哭着跑了。   桑采满脸嫌恶:“就这种人,公子给什么好脸色?”   魏晓枫无奈:“他就是心气太高,其实人不坏的,他若真真是坏人,我也不会跟他玩。”   这句话戳痛了桑采的心,若是有一天他知道自己其实不是个好人,会不会也不理他?   两人买了蜜饯,天儿也快黑了,从后院小门溜进去,一路无人,魏晓枫还庆幸自己今儿运气好,高高兴兴一推开门,迎上他老爹那张冷若冰霜的脸,腿根都直打颤。   站在一旁的万灵秀心疼又心虚的别开了脸去。   “爹……”   “你给我跪下!!”   魏晓枫爽快地‘扑通’一声跪下,耷拉着脑袋,主打一个能屈能伸,下次还敢。   桑采默默跟着跪到了身后,与魏晓枫那副乖顺的表情截然相反,眸中满是狠戾与阴郁。   “我昨儿是怎么跟你说的?最近京中事多,让你好好呆在家中不要乱跑!你倒是好啊!我前脚刚走,你后脚就给我溜出门了!你是不是把我的话当放屁?!”   魏晓枫咽了口唾沫,“爹,您没有放屁,您别这么说自己。”   “我打死你个……”魏辛河举起巴掌,想想又忍了下来:“你这孽子!不学无术的东西!!”   “爹,您别生气,气坏自己不好,反正我也是一天两天这样,我是一直都这样,您应该早习惯了呀。”   “住口!”魏辛河捂着胸口,脸色胀红,他能被这孽障给气死!   魏晓枫慌忙用力捂住自己嘴巴,不敢再吱声。   魏辛河气得喘了会儿粗气,从袖口里拿出一张贴子,丢到了魏晓枫跟前:“这是宫里下来的入学柬,从明儿开始,你就去宫里哥儿学堂念书去!”   “念书?我??”魏晓枫苦着张脸,捡起的入学柬仿佛有千斤重,他哪是读书的料啊! 第27章   魏辛河倒情愿让家里小七去, 可家里已经去了个,按着排名这名额也该是魏晓枫的,若这次让了家里的小七,怕是会落人话柄。   “行了, 你赶紧收拾收拾, 明早会有宫里的马车过来接你, 你给我听好了, 在宫里上学, 老老实实的, 别再做甚么出格的事儿,宫中不比家里, 一个不小心, 那是要掉脑袋的地方!”   魏晓枫听得浑身一个颤栗, 欲哭无泪。   这对他来说, 跟坐牢有甚么区别?!   是夜,桑采帮他收拾了衣物,见他趴在案上闷闷不乐, 桑采上前将他的发簪取下, 一头浓密青丝散开,“公子, 该去睡觉了。”   “我不想去上学。”   “能多学些东西也是好的。”   “我生来就不是个读书的料,何苦勉强自己呢?”   “反正也快新元节了, 呆不了几天的。”   “满打满算, 还要呆上二十来天!而且你也不能进宫陪我。”因怕他惹事,魏辛河从大娘子那边挑了个管事哥儿跟他一起进宫去。   桑采拿过象牙梳替他梳理着一头如瀑布的长发,“其实我还挺羡慕你的,能有这个机会, 很多人一出生就能看到头,一生只有无尽的苦难与挫折,有点姿色的贫苦人家的哥儿,会像货物一样被卖来卖去,有些幸运些的则被困于一寸之地,终其一生也难窥见井外之天。”   魏晓枫听得心口隐隐发疼。   “阿采……”   “去吧,去见识一下自己认知之外的天地,别害怕。我等你回来,与我说说。”   “好!”   次日起了个大早,魏晓枫已经不知多少年没见过早晨的太阳。   这太阳一出来,冰雪消融,冷到了骨子里,穿多少都没用。   他冻得哆哆嗦嗦地抱着暖手炉,被桑采扶上了马车,万小娘悄悄擦了把泪水嗡着声叮嘱着:“晓枫,你可得照顾好自己,晚上要盖好被子,别冻着了!”   魏晓枫撩起窗帘,冲他们笑笑,“哎呀娘,我只是去读书,很快就回来啦!你们不要担心我,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他一脸爽朗挥挥手,放下窗帘的一瞬心慌的就哭了出来,“呜呜呜……我不想去上学。”   马车已经平稳的向前,没有回头路。   今早封越没有乘马车,而是骑了一匹威风高大的黑鬃马,这马儿从十五岁时就跟他上战场,皮毛油光锃亮,爆发力惊人。   也不知是怕它跑太快性太烈伤着人,还是因别的原由,这马儿踢踏着优雅的懒漫的步子,慢慢前行。   辰时,冬日的天刚亮,陆续已有外头的马车进宫。   马车里坐着今儿进宫念书的哥儿,纷纷撩起了窗帘偷瞄那鲜衣怒马的俊美郎君,封越全当不知,又放缓了马儿步子,直到远远看到悬着魏家牌子的马车驶来,他调转了马头多余的绕了一圈,来到了魏家马车的右方。   魏晓枫正吃着点心,听到窗外的马蹄声,好奇的一把撩起窗帘瞧去,看到是广陵王时,迎着刮来的一阵凉风呛了好大一口,嘴里的点心全数喷出,许多碎沫子喷在了马儿和封越身侧。   他胀红着脸迅速放下窗帘,慌张的拿过茶水‘咕咚咕咚’饮尽,又拿袖子擦了擦嘴边的点心碎屑,端坐着练习了一下微笑。   伺候他的侍童看他如看个癫公,鼓着眼上下打量着他,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魏晓枫做个了深呼吸,保持着微笑,动作轻慢优雅的重新撩起窗帘,“给王爷请安,刚才对不住,喷了您和马儿一身那什么……您不会怪我吧?”   封越故作冷傲,朝他递出手:“还不拿帕子给本王擦擦!”   “哦哦,对!”魏晓枫从袖兜里递出一方云锦帕。   封越接了过来,只用帕子将自个儿身侧的碎屑擦掉,魏晓枫见他擦完,伸手要接过帕子,谁知他一个行云流水将帕子揣进了自个儿腰间。   魏晓枫傻了眼,这条帕子他还蛮喜欢的,堂堂王爷怎能这样昧一个哥儿的东西?!   “王爷……帕子脏了,我拿回去洗洗?您给我吧!”   封越似是没听到,策马快步向前,快到宫门时突然跳下了马,与前面文渊阁的几位学士说笑着步行进宫去了。   “啊,不是!我的帕子……”魏晓枫心疼得要滴出血来,那块帕子平日里他收得好好的,还是最上等的云锦料子,要不是想着进宫上学堂,他都舍不得用。   这叫甚么?出门破财,注定他今儿有此一劫!   “啊啊啊我的帕子,我的心好痛啊!”魏晓枫捶着心口,在马车里发了一阵疯。   那侍童摒着气,惊慌害怕的默默坐远了些。   封越将马儿交给宫人牵到了马厩,此时文渊阁几个元老都在朝堂前,只有几个小吏正在整理编书材料。   见他到来,小吏们纷纷行了礼,封越点头示意迈步上了二楼。   坐于公案前,一遍又一遍回想着之前与晓枫相遇的一幕,无心公务。   那副懵懂受惊的模样,真像只可怜的小兔子。   封越的嘴角不由漾开一抹温存的笑意,从腰间取出那方云锦帕子,左右无人,小心递到鼻尖轻嗅了嗅,是很清淡的桂花香。   “晓枫……”   他进宫入了学堂,以后与他相见的机会就多了,即使晓枫现在还没那么喜欢自己,但来日方长,总有一天,他会让晓枫重新喜欢他的。   魏晓枫与几个哥儿跟着学正去领了文房四宝,心气还是不顺,只希望广陵王能良心发现,可以把帕子还给他。   真不是他小气,今时不同往日,如今他囊中羞涩,哪里再来银钱买一方这样的云锦帕子?再说这也不是有钱能买来的,这好料子都是有市无价。   今日下朝比较晚,已经快到午时,几位小老头儿一脸愁容地回了内阁。   封越听了一耳,是为了两湖修堤筑坝一事,长江流域一带到了来年五六月份,就会发大水,年年治,年年淹,大水过后紧随而来的是瘟疫,耗费了不知多少人力财力,每到这个时候,皇帝就忧心得吃不下饭,也睡不着觉。   今日又留了工部几个大臣在宫内用膳,商讨对策。   也不知慕云华找人找得如何了,若是顺利,应在年前能赶回来。   *   中途插进来的新学生,格外引人关注,魏晓枫更是成为了学堂内的焦点。   他的名字在京中哥儿中一直都算是小有名气。   有茫目崇拜的,也有轻蔑嗤之以鼻的,前者觉得他活得自在随性,后者觉得他是哥儿中的耻辱。   哥儿学堂学的东西比较简单,只学《论语》《诗经》及六艺,这六艺包涵礼、乐、射、御、书、数。   让魏晓枫庆幸的是不用参加小考,来之前他们已经考过了一轮。   毫无疑问琴艺和文化课是苏清栀得甲,骑射另有其人。   魏晓枫上了半节课就开始昏昏欲睡,先生在台上摇头晃脑的念着书,真真比那催眠曲都有效。   他强撑了好一阵,眼皮子实在睁不开,就这么睡了过去。   那老先生叫了他许久,睡得跟猪一样沉,怎么也叫不醒。   老先生也是无奈,“哪个同学能把他给叫起来?”   魏家六哥儿羞得将脸埋在了书里,恨不得把自个儿藏起来。   “欸~魏六,你去叫你家五哥起来!”有好事者冲魏随安喊了一嗓子。   魏随安一张脸通红,迫于无奈,没好气的起身上用力推了推魏晓枫。   魏晓枫好似天摇地动,身体一阵失重感,从座位上弹了起来。   “你醒了?”老先生扶着须慈祥的看着他。   魏晓枫刚睡醒,迷迷糊糊的,“您是?”   “你不认得我?”老先生笑眯眯的问他。   “我属实是不认得……”   一阵哄堂大笑。   这嘈杂的笑声让魏晓枫的思绪渐渐回笼,他惊得猛地从座位起身:“先,先生。”   “睡得好么?”   “还,还行吧,这案板有点硬。”   “没睡醒便出去站着,晒晒太阳,对身体好。去吧,去吧~”老先生朝他摆摆手。   魏晓枫惭愧的挠了下后脑,也不想惊扰到别的同学上课,便赶紧走出了课堂,去走廊里站着了。   老先生:“肃静,咱们继续讲课。”   这一站便站了整节课。   封越今日正午一刻也未耽搁从文渊阁出来,便上了凤霞宫旁边的观景楼上,观景楼正对着紫东阁,这一瞧便瞧见了在走廊里罚站的魏晓枫。   封越唤来一旁的女使,“去拿一盘核桃过来。”   “喏。”   女使匆匆去拿了核桃。   封越端过核桃,朝着魏晓枫用力一掷,那核桃砸在他的左肩上。   魏晓枫摸着隐隐作痛的肩膀,视线随着滚落的核桃溜了一圈,抬头寻找着扔核桃的人。   他在院子里找了许久,也没看到半个人影。   “哪个泼皮无赖,拿核桃砸我?”魏晓枫愤愤捡起已经裂开的核桃掰开剥了果肉,吃了。   嗯,香!他真的太饿了。   封越看他把核桃吃了,拿起第二颗,在手上掂了掂,再次一掷,精准无勿的扔在了他的胸前。   “咦?还有!哈哈……”魏晓枫也不怕有毒,又捡起来高兴地吃了。   封越继续掷核桃,每一次都掷得比上一次距离要短,约是捡了十来次,魏晓枫就被引到了墙角下。   魏晓枫这才看清,是对面高楼上有人往这边掷核桃,看着那身影还有点眼熟。   这臂力真够惊人的,居然能掷这么远!   封越趴在栏杆上看他抓着最后一颗核桃站着傻愣的样子,有些想笑。   魏晓枫越瞧越觉着背后发凉,这人……怎么那么像广陵王?!   此时,正午下课了,哥儿们陆续走了出来,井然有序的赶去小食堂用午膳。   因进宫的哥儿不能随意出宫,所以陈皇后在这边临时开设了小食堂,虽不及家中吃得精细,但荤素搭配,还是比一般人家吃得好很多。   魏晓枫回头瞧了眼同窗们,再回头看楼上那人时,已经不见了身影。 第28章   难道是眼花了么?堂堂一个王爷怎会做这般无聊幼稚之事?   魏晓枫没想多, 飞步笑嘻嘻的跟去了小食堂。   小食堂里摆了好几桌,每桌都是一样的菜肴,之前走了的哥儿空了几个位置就让魏晓枫几个给补上。   魏晓枫把着半手掌大小的碗,心想这点饭都不够塞牙缝, 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他们是怎么吃这么少的?   魏晓枫三两口就吃完了碗里的饭, 一抬头, 却见所有人正目瞪口呆的盯着自己, 不由一阵心虚的问了句:“还有饭吗?”   与他同桌的那小哥儿瘦得跟柴火棍似的, 还将自个儿的饭推到了他眼前:“你若不嫌弃,就吃我的吧, 我吃些菜便好。”   “你, 不饿吗?”这么瘦, 也不吃饭?   “我吃得不多。”   “那, 谢谢啊。”魏晓枫将他碗里的饭扒到自己碗里,把桌上剩下的菜都包圆了,这才满足的打了一个饱嗝。   宫里的伙食还挺好的, 不比家里做得差。   特别是这红烧狮子头, 与外头天香楼的不相上下。   魏晓枫也算是差强人意的混完了这一天,本以为可以回房间躺平, 末了先生来了句:“新来的那几个学生,三天后有一场入学考, 考的内容是从诗经前三篇抽一章默写, 排名看默写完整度和字迹工整度。”   用了晚膳,魏晓枫回了分配的卧室,看到自家弟弟正想打招呼,谁知魏随安羞耻的别开了脸去, 假装没看到他。   他倒是没放心上,本来内宅里几个兄弟姊妹关系就不好,分帮结派的,在家里时也不太说话。   想到三天后的入学考,魏晓枫拿了书本藏在被子里温习背诵,突然屋内的灯一黑,魏晓枫抻着脑袋,发现有人将屋内的灯熄了。   他抱着书穿上鞋子悄摸着走出了房间,在走廊里找了个还燃着宫灯的角落,裹着狐毛大氅坐在栏杆上背诵第一篇。   他想好了,一天背诵一篇,三天就全能背诵出来。   “嘶~好冷!”冷到根本集中不了注意力看书。   “哎,读书苦,读书累,读到三更不能睡!”   突然走廊尽头有亮光朝这边靠近,魏晓枫想去假山后躲一下,于是利落地翻过栏杆,谁知脚下一滑,摔在了半消融的雪水上。   “我滴个亲娘!嗷!”他面朝大地疼得闷哼了声,半晌没能爬起来。   只觉头顶上乍一大亮,从走廊内传来一道清亮的嗓音,带了几分戏谑:“呀,这是谁家的哥儿,趴在这儿睡大觉呢?”   这声音听着不妙,好似那广陵王。   当王爷真是好闲啊!为何总是能遇到他?!   想起他还昧了自己一块云锦帕子,魏晓枫更气了,趴在那里装死,也不起来行礼,想着再忍忍,他觉得无趣自会离开。   他真是命苦啊!   见他趴在雪水里一动不动,封越吓了一大跳,赶紧收起了玩笑,放下手里的灯笼,跟着越过栏杆去扶他。   魏晓枫紧闭着双眼,继续装死。   “晓枫?晓枫!!”封越一把将他抗在肩上,又越过栏杆,一手打着灯笼疾步往和风殿走。   这闲出鸟的狗王爷要把他抗哪儿去?   完了!   完了完了!!   现在活过来还来得及么?   狗东西快把他放下啊!   就让他好好趴在那里不行么?到底关他甚么事?非要抗着他跑!!   封越一路将疑似摔倒昏迷的魏晓枫抗到了和风殿内,好在今日他是突然在宫里留宿,所以殿内没有调来侍奉的女使,只留了一个元公公伺候。   见他夜里抗了个人回来,元公公也吓得不轻。   “王爷,您这是……”   “先进屋再说。”   封越将魏晓枫放到自个儿床上,他胸前的衣襟都浸湿了,估计里衣也湿了,得赶紧换下,不知道他摔哪了,实在不行便只能招御医过来看。   “元公公,拿一套本王以前穿过的衣服过来,先给他将就换上,再多取盆炭火。”   “喏。”   元公公也不敢多问,只得照着去办了。   待元公公走开,封越伸手去解他的衣带,魏晓枫得知他要脱自己的衣服,惊得猛地睁开了双眼,一把扣住了解他衣带的手,“登徒子!你想作甚?!”   封越心脏漏了拍,盯了他一会儿,不由恍然一笑:“哦~原来你装的。”   魏晓枫连滚带爬的从他床上下来,不情愿的行了个礼:“给广陵王请安。”   此时元公公将干爽的衣裳拿了过来,看到魏晓枫已经醒了,默默将整齐叠好的衣裳放到了一旁,悄无声息退了出去,并带上了门。   元公公眼观鼻鼻观心,在外头守着夜,王爷想要个哥儿侍寝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何况他们王爷还心悦这哥儿已久。   “为何不继续装下去?”封越步步紧逼。   魏晓枫踉跄地往后退,一副快哭的模样:“我,我……谁叫你要脱我衣服!你怎么能这样?王爷难道就能随心所欲,不顾我的清白和名声?”   封越笑得一副邪痞无赖模样,故意上前与他贴着身子说话:“王爷就是能这样,可以随心所欲,要了你的清白,你能拿本王如何?”   魏晓枫连连后退,直到被他逼到墙角,退无可退。   好近!魏晓枫心如擂鼓,仿佛要喘不上气,他抬手抵往了他的肩膀,防止他再靠过来。   手掌下的肌肉是不容忽视的,结实而充满了力量,到底是与哥儿有些许不同。   “怎么抖成这样?”封越毫不客气的欺压了过去,与他贴得严丝合缝。   魏晓枫被这重量压得轻哼了声,肺里的空气都被挤压了出去,能明显感觉到从他身体传来的炽烈的热度,连空气仿佛都在沸腾。   封越像只在嗅自己猎物的雄兽,微眯着眼,鼻尖来回轻蹭着魏晓枫修长的颈侧,小哥儿的皮肤滑腻温热,真像那上好的羊脂白玉,叫人迷恋、上瘾。   魏晓枫抖得更厉害,用力咬着唇,屈辱的泪珠跟断了线似的往下落。   封越猛地清醒,心脏狠狠抽疼了下,“晓枫,别哭……别哭了。”   魏晓枫抽噎着,上气不接下气:“你,你是王爷又如何?你若是敢……敢强迫我,我,我就,我就死给你看!”   “我只是逗你玩儿。”没想到逗过头了。   “你哪是逗人玩儿,你根本就是在欺负人!”   “你说是,那便是吧,我跟你道歉。”说着,拿出帕子给他擦着脸上的泪水。   魏晓枫盯着脸上滑动的帕子,一双灵动的眼珠子都快瞪成了斗鸡眼,没好气的将他手里的帕子夺了过来:“这是我的帕子,还给我!哼!”   封越眼睁睁看着好不容易得来的‘信物’又这么被收了回去,一阵心疼。   “今晚是王爷无礼在先,我是冲撞了你,你要杀要剐,随你便!反正我贱命一条,比不得你广陵王金贵,但是你的无耻行径我要广而告之,大肆宣扬,大元第一王爷,是个轻薄浪荡的下流胚子!”   魏晓枫说出这番话,是真抱了赴死之心,得罪了广陵王定然没好果子吃,只希望别连累家人。   谁知封越却只是莞尔一笑,宠溺的刮了下他的鼻头,转过了身去:“你呀,真是个爱哭鬼,本王还没拿你怎样,就要拼命了。”   魏晓枫怔愣在原地,他怎么也不生气?   “去屏风后将湿衣服换下,免得受风寒。”封越将叠得整齐的衣物一鼓脑塞到他怀里,催促着:“快去!”   “你,你不怪罪我么?”   “怪你甚么?不是魏五哥儿说本王错在先么?我给你赔礼道歉,还请魏五哥儿原谅。”说着竟真的朝魏晓枫拜了拜。   魏晓枫受宠若惊的抱着衣服,侧着身子往屏风那边滑动步子,“我原谅你了,你别再拜我,会折寿!”说着躲到了屏风后开始换衣服。   封越看他一副受惊的模样,实在没忍住笑出声来。   听着他的笑声,魏晓枫一阵羞恼,嘀咕了句:“笑笑笑,有甚么好笑的?笑死你算了!”   封越将自己丢进软塌,望着屏风上被烛光倒映的身影,勾勒着流畅的背部线条及紧致纤细的小腰,风景绝好。   魏晓枫没有察觉,匆匆换了衣服出来,瞧那软榻上眉眼蕴藏风流,偏又俊美无俦的男人,一股热气从脚底窜了上来,渐渐烧红了脸。   他窘迫的抱着自己的湿衣服,收起了之前露出的尖牙利爪,一副乖顺的小媳妇模样走上前,“多谢广陵王恩德。”   封越从后腰抽出他落下的诗经,举到眼前读了起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在背这个?”   “你……王爷可否将书还我?三天后入学考,我还得看呢!”   此时元公公送来了一盆新的炭火,见两人正玩闹着,默声便要退出去。   封越忽然叫住了他;“元公公,伺候笔墨,本王要陪魏五哥儿夜读。”   “喏。”   魏晓枫很想拒绝,但一想到这个时辰他也没地儿看书,屋外头冷得叫人受不了,还不如呆在这里看会儿书再回去。   权衡再三,便默下了声去,任封越安排着。   没一会儿,元公公从书房取了文房四宝,说道:“老奴就在外守着,王爷若还有吩咐只管叫老奴一声便是。”   封越轻应了声,抬头看了眼怔忡站在原地的魏晓枫,“过来坐,你背你的书,我写我的字。”   “好。”魏晓枫坐到了小案另一边的软榻上,正中间燃着两盆炭火,暖烘烘的很舒服。   他拿过书看了一阵,只见封越起身走了出去,也不知去做什么了,再回来时往他怀里塞了一只暖手炉,元公公又送来了好些果子点心。   “慢慢看,饿了就自个儿拿吃的。”   魏晓枫惊诧的拿书盖住自己大半张脸,只露出两只水灵灵的眼睛,这也对他太好了些吧?   若不是喜欢他,那……那定是馋他身子! 第29章   刚才倘若他强行为之, 难道自己真要与他拼命不成?所以现在,他见强的不行就来软的?假意对自己好,想骗他身子?   “这般瞧着我做甚?”封越研着墨,也未抬头看他。   “王爷是头上还长了眼睛么?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我常年习武, 对这些都比常人敏锐, 何况你视线这般明显, 岂能不知?”   “对了, 是你扔的核桃?”   “好吃么?”   “你砸到我了, 砸得我好疼!”   “是么?砸到哪儿了?快让我瞧瞧。”   “你这人尽喜欢占别人便宜!”   “哈哈哈哈……”封越开怀笑了声:“真是冤枉, 今晚我顶多也只是逞了些口舌之快,可未对五哥儿做什么出格的事。”   “你, 你这样, 还那样, 这还不算出格??”   封越长叹息了口气, “这才哪到哪儿?府里的嬷嬷没有教过你这些?”   “教我这些作甚?”魏晓枫羞耻的红着脸,连眼睛都盖了起来。   封越垂着眸子浅笑了声,晓枫真是容易害羞。   研好墨, 封越执过毛笔, 开始练字。   想来,他前世写字也不怎么好看, 流放了十年未握过笔,再写起来就更不堪看了, 不过练了这段时间, 精进不少,总算没再让刘大学士那般嫌弃。   突如其来的安静,让魏晓枫好奇的悄悄将书本从脸上拉了下来,见他正执着笔认真写字, 这个夜晚莫名变得温馨。   毛笔磨在宣纸上的沙沙声,与窗外冰雪的消融声,还有炭火燃烧的‘噼啪’声,交织成一首静谧的夜曲,他也很快沉下心来继续背诵诗经。   看了没一会儿,魏晓枫就打起了哈欠,这一个个文字看起来催眠得很,眼皮像是坠了千斤石,根本睁不开。   ‘啪嗒’——!   封越惊觉瞧去,只见魏晓枫已经呼呼睡着了,手里的书就掉在炭火旁。   将笔架在笔洗上,封越起身捡起了他的书,又从床榻拿了厚实的毯子盖在了他身上,做完这些,便又继续坐于小案前执过笔练字静心。   天将要亮时,魏晓枫被人叫醒,迷迷糊糊的有些许不满,嘟哝着:“娘,天还没亮呢,正午再叫我起罢!”   说着拉起被子蒙住了头继续睡。   封越闹了他好一会儿,就不是见醒,只得趴到他耳边悄悄说道:“快醒醒,是你爹来了。”   “爹!!”魏晓枫一把掀起被子,清醒了过来。   当看清眼前的男人时,比见到他爹还吓人。   “广陵王?”魏晓枫白眼一翻,直接往床上倒去,“我一定是在做噩梦。”   这句话让封越一颗心大为受伤,“我是你的噩梦?你不想见到我么?”   “不是不想见你,可我真真害怕。”   “怕我什么?”封越一手撑在他身侧,俯身朝他贴了过去。   头顶笼下一片阴影,有种无法逃脱的压迫,让魏晓枫的心紧张得咚咚直跳,如此近的距离,近到能数清楚他的每一根睫毛。   “我不是在做梦……”   “怎么傻呼呼的?你当然不是在做梦,该起来了,若是被他们发现你躺在我的寝宫里过夜,那你就惨咯。”   “骇!”魏晓枫吓得坐起身:“会,会怎么样?”   “若是被他们发现,”封越笑了声:“你就要嫁给我,当我的王妃,给本王生小世子。”   “我才不要当你王妃!”魏晓枫一颗心跳得越发厉害,浑身跟着了火似的烫,再也不敢看他的眼睛。   “哈哈哈哈……”封越揉了下他柔软顺滑的头发,“醒了吧?”   “嗯。”魏晓枫委屈地应了声,也不知道这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的日子何时才是个头?   封越噙着微笑看着他,原来十七岁的晓枫是这样的。   上一世一直没有机会见过他这模样,灵动、可爱、随性、倔犟,看似软弱之下有着宁可玉碎不为瓦全的勇敢与绝决。   那十年的晓枫,虽然总是对他笑着的,可是转过身的眼睛里总是闪着泪光。   那时,他的眼神不再天真,举止不再活泼,只剩下时光磋磨下的坚毅,被生活逼迫到绝境的疲倦。   他都没有真正了解过晓枫,甚至也没想过,在他死后,他会行至万里,为他复仇。   晓枫啊,对他封越来说,真真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人了。   趁着天色才灰蒙蒙亮,封越提着灯送魏晓枫回了紫东阁那边。   “辰时上课,回房还能再睡半个时辰,不过你估计会睡过头,还是看会书吧。”   魏晓枫朝他行了礼,“多谢王爷提醒,那我回去了。”   “嗯。”封越挑着灯站在走廊里目送着他身影渐行渐远。   魏晓枫好奇地回头望去,他还站在原地,长身玉立的身影笼在清晨那抹微光之中,枝头的一捧白雪不堪重负随风而落,飘在他肩头,他似乎未察,眼神一直在追着他。   魏晓枫呼吸一窒,慌乱的收回了视线,加快了向前的步子。   他回去之后没再睡,正如封越所说的,怕自己起不来。   洗漱好后,他将身上的衣服换回了自己的,拿着书又赶早去了食堂用早膳。   这时人还比较少,他看到苏清栀也在,手里拿了一本典籍在看。   美人做什么都好看哪!   察觉到有人在看他,苏清栀瞥了他一眼,又不着痕地收回了视线,没打算睬他。   魏晓枫尴尬的埋下头装佯吃粥,他吃得比较快,等他拿着书离开,苏清栀碗里的粥才吃了一小半。   一张小笺从魏晓枫的书里飘落,整好落在苏清栀脚边。   苏清栀疑惑的看了眼,弯腰捡起了小笺。   “始知结衣裳,不如结心肠。坐结行亦结,结尽百年月。”   苏清栀微偏着头,瞧了一阵儿不由冷笑了声,心思玲珑的人便马上想到了一些可能,他将小笺卷好,收进了袖口里。   下午哥儿们有骑射课,于是用了午膳便乘马车出宫去了附近的校场。   哥儿们从小教化要温存文雅,几乎如同闺中女子般养在后院,极少会有这些激烈的活动。   高兴的只有极少数那么两个,魏晓枫要算其中一个。   只要不呆在教室里听老先生念书,出去干什么都好。   何况他早就想骑马儿了,只是苦于没有机会。   校场内的教头带他们去了马厩,让他们自行挑一匹看上的马儿。   封熙兰第一个上前,挑了马厩里最壮的一匹,潇洒从容的跃上了马背,扬着下巴一脸得意看着他们:“本郡王用不着你们教,各位,我先走一步,你们慢慢挑。驾!”   “哇!”魏晓枫瞪大着双眼,一脸羡慕看着小郡王英姿飒爽的背影远去,也不知自己何时能像他那样熟练的驰骋马背?   想到此,魏晓枫心痒痒的挑了一匹白马,小是小了点儿,里面就属它最漂亮。   “小白小白,要辛苦你了,我稍微比他们重一点点。”魏晓枫小声的对马儿嘀咕了句。   “等等。”   魏晓枫循声抬头,见苏清栀浅笑着朝他走来,“魏公子可否将这匹白马让予我?我觉得它皮毛的颜色与我今日的衣服极衬。”   苏清栀今日穿着了一袭月牙白绣浅粉牡丹锦缎,很是惹眼,魏晓枫也未多想,虽心中有些许可惜,但还是爽快的将白马让给了他。   “那给你吧。”   “多谢。”   “不谢不谢。”魏晓枫一阵激动,这还是第一次苏清栀主动和自己说话!虽说一辈子都无法变成他这个样子,但也不妨碍把他当成神往的目标。   哥儿们挑了自己属意的马儿便上了跑马场,霁雪初晴,冬日午后的阳光格外和煦,照在人身上暖暖的。   封熙兰已经在场上跑了好几圈回来,身上发热,将外边厚实的裘衣给脱了,神清气爽的轻便模样,少年英姿飒爽。   场上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他身上,让封熙兰一时风头无两。   苏清栀一双水眸黯下,默然从封熙兰身上收回,青葱指尖轻抚着马儿,几番想上马,小白却一点也不配合,他束手无措尴尬站在原地,叫他失了颜面,心中羞恼万分。   教头上前说道:“这白马性子烈了些,你换一匹试试。”   苏清栀不信邪,跟小白犟上了,“不,我今儿偏要骑这畜生!”   魏晓枫也是第一次骑马,但他本就性子好动,没一会儿功夫便上了手,在场内小跑了两圈,新奇劲儿正浓,正吆喝着想跑得更快点。   他这方动静看得哥儿们直抹冷汗。   “这魏晓枫未必也太生猛了吧?”   “摔下来可惨了。”   “他学得好快啊!”   ……   苏清栀瞧着一个个已经都上了马,只剩他一个人还在和这畜生较劲儿,一股阴暗的情绪爬上心头,他趁教头不注意,悄悄从头上取了金钗,狠狠朝马脖子扎了上去。   “该死的畜生!”   小白嘶鸣一声,前蹄高扬,发了疯似的在场内狂奔。   场内顿时尖叫连连,纷纷跳下马躲避。   魏晓枫眼看小白就要朝自己撞了上来,惊恐万分闭上眼尖叫了声:“救命啊!!!”   完了,他要摔成肉饼了。   千均一发之际,一道黑色矫健的身影骑着马儿快如闪电从远处飞奔而来,那黑鬃马的速度惊人,瞬间便追上了小白。   所有人摒了气息,只见那道黑色身影极有技巧的策着马,靠近了小白,动作行云流水地利用巧劲跃上了白马背上。   他拉过缰绳,一手抚摸着小白颈侧安抚着它,控制着小白慢慢缓下了速度,随后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让自己的马儿也停了下来。   预计的疼痛没有来临,魏晓枫小心翼翼睁开了眼,跟见了鬼似的,竟见到骑在白马上赶来救他的郎君是广陵王?!   “吓到了?”封越压低着嗓音柔声询问。   魏晓枫小脸煞白,抓着缰绳的手在微微颤抖,紧抿着双唇只是摇摇头,还在逞强。   封越浓眉紧蹙,眼底蕴藏着担忧之色,想安慰几句,但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不好过于亲近,便叫教头过来,牵着魏晓枫的马到一旁小憩。   待他走远,封越翻开掌心,只见黑色皮革手筒上有血迹,他脱下手筒,往马儿脖侧摸了一把,又沾了些鲜红的血迹。 第30章   封越跨下马, 沉声问道:“这马是谁牵的?”   苏清栀一副惊慌的模样,上前朝封越行了行礼,“回王爷,这匹马是小民牵的。”   封越只觉得他有些眼熟, 随后又快速想起, 这人是礼部尚书家的哥儿, 苏氏。   “它好端端的, 如何发了狂?”   苏清栀忽地一双明眸起了雾, 似是受了许多惊吓:“小民刚要上马, 只觉手臂上被什么东西给硌了一下,那马儿似是吃痛, 嘶鸣着发狂就往前跑去。”   突然哥儿人群里有人推了下魏小六, “是不是你家五哥在马儿身上做了什么手脚?大伙儿都看到这匹白马最先是魏晓枫挑了去的。”   “这人看起来傻, 心眼子挺多的嘛!”   “就是, 居然算计到苏公子头上来。”   ……   苏清栀凝着秀长的眉道:“没有证据的事情,你们不要乱说,若是冤枉了人, 这罪过可大了。”   他一开口, 哥儿们就安静了下来。   封越微眯起眼,不由细细打量起苏清栀, 之前两次会面,都没正眼瞧过他, 今儿仔细一瞧, 果真是心思玲珑之人,心眼子多得很。   “马脖子上的伤,似是被簪子所刺,今日魏五哥儿绑的是头绳, 并未戴簪。”封越冷声陈述着事实,“若之后还有人敢随意污蔑他人,本王定不轻饶!”   苏清栀带着一众哥儿朝封越行了行礼,“清栀懂得,王爷放心,此事我们绝不会再私议。”   封越冷嗤了声:“此事确实不该私议,本王定要彻查到底!”   苏清栀不动声色,脸上不见一丝慌乱,端的一副翩翩浊世佳公子的姿态,清贵无暇。   封越转身心疼地摸了摸小白的头,牵着它要回马厩。   在附近野了好一阵的封熙兰听到风声,闻讯赶了回来,人还在百米开外,便大声喊道:“越哥!越哥!!”   封熙兰拉住缰绳,将马停在了封越十步开外,利落跳下马背,小跑上前朝封越拜了拜,少年人的灵动仿佛在阳光底下闪闪发光。   封越瞧着他,不由感慨万千,等到新元节,番国世子便会进京给皇帝贺春,在宫宴上皇帝便会给番世子和熙兰指婚。   可惜,嫁过去不到两年,老番王去逝,他的第二个儿子起兵谋反,杀了哥哥自己坐上了王位,肃亲王为了救自己儿子,求皇帝派了一支精锐前往,只为将他带回京中,但熙兰选择殉情随他夫君而去,肚子里已有三个月的身孕。   “熙兰给王爷请安,愿王爷万福金安!”   听着这声活泼清脆的请安,封越回过神来,瞧着他不由温和一笑:“嗯,自家兄弟,不必多礼。”   “嘻嘻~”封熙兰一双桃花眼笑成了月牙儿,牵了马跟在了封越身后。   “越哥今儿怎会来校场?”   “在文渊阁拘了些时日,来校场跑会马,散散心。”   “啊~理解,理解。成日跟那群老学究呆一处,人都得疯。皇伯父怎么想的,把你和那一群老头儿丢一块!”   “刘大人他们才识渊博,应该受人尊敬,莫要乘这口舌之快。”   封熙兰瞪着眼,有些不敢相信,依越哥的性子,难道不是要跟他一起唾骂这几个装腔作势的小老头么?   从边境回来,他竟变得这般成熟稳重了?   封熙兰吐了吐舌:“是熙兰失礼了,□□后便呆在京里不走了罢?”   “世事瞬息万变,也不一定。”   “哎!”   “叹什么气?”   “小时候我和越哥玩得最好了,你走之后我哭了好久,都没有人带我玩!”   说起来,他会骑马还是封越教他的。   他一个哥儿,成日跟在封越屁股后面跑,因为有封越护着,便胆子大得很,郎君做得他也做得。   自封越去了青阳城,便不得像之前那样野了,成日被肃亲王拘在家里,练习琴棋书画,学习哥儿礼仪。   封越摸了摸他的头:“日后得了空,再带你去城外跑马。”   封熙兰眼睛一亮:“真的么?你得空是何时得空?”   “新元节前后,带你出去走走。”等他嫁出去,余下的时光,怕是没几回能来京中了。   “那太好了!越哥,你可得说话算话!”   “当然。”   两人一同走到了马厩,却看到魏晓枫正蹲在角落里独自一个人抽泣。   “喂!”   魏晓枫脸色依旧发白,犹如惊弓之鸟,被封熙兰的一声喝给吓到。   “你一个人鬼鬼祟祟在这干嘛呢?”   封越上前挡住了封熙兰的视线,牵过他手里的马:“你先出去与他们会合吧,这个时间,大概要回宫了。”   “哦,那好吧,越哥,我先走啦!”   “嗯。”封越目送他离开,将马儿交给了校场看马的侍卫,朝魏晓枫走了过去。   魏晓枫下意识往阴暗处躲了躲。   “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王爷……”魏晓枫哽着声,浑身紧绷,“你,你别过来!”   封越顿住步子,一时不知何故,该要如何安慰他才好,却见他两只裤腿的湿痕,才明白了原由。   魏晓枫胀红了脸,埋下了头去不知所措。   “等会儿你跟我的马车回宫,我传话让你们先生带他们先走,如何?”   魏晓枫惊诧地看向他,没有想像中的嘲笑,竟还想着要维护他的自尊。   见他点头,封越脱下自己的外袍给他披上,玄色的长袍刚没过他的脚踝,遮住了污秽的痕迹。   “在这等我。”   “嗯。”魏晓枫耷拉着脑袋,满是失落的神情,恹恹的孤伶伶地站在原地,像只被人欺负的小狗。   封越是从宫里骑马赶过来的,正午用膳时从陈皇后那得知他们会来校场骑马,便找了些由头没去文渊阁。   他本来想着看晓枫骑骑马,假装偶遇与他说几句话就走,没想到会发生这些事。   也庆幸他来了,像这种情况没经验的遇到慌神属实正常。   封越私下找了随行的学录,只是说魏晓枫身子有些不适,其余没有多说,学录也不敢多问。   回去的马车上,魏晓枫紧绞着十指,抿着唇不发一语,尽量与封越保持着最远的距离,以免让他闻到不好的味道,失了礼。   封越瞧着他那可怜的模样,说道:“这都是正常的,没必要耿耿于怀,放在心上。”   他不说还好,一说魏晓枫又要哭了,抽噎着:“我娘说我四岁就不尿裤子了,我以前没有这样,小白冲过来我真的吓到了,我不知不觉就尿出来了,我也不知道……呜……我太丢人了!”   “不丢人,晓枫,这没什么的。”   “丢人!你又没有经历过,丢死人了!”魏晓枫哭得越发伤心。   封越一时不知如何安慰,突然想起了久远的一些记忆,说道:“我第一次上战场,那年十五岁,舅舅带着我和阿岁表哥去埋伏敌军,当时不确定敌军会走哪条道,于是兵分三路,我和阿岁负责一小队埋伏。”   “尽管之前训练了很多次,但因着第一次实战经验不足,被敌军发现了,但好在那几人只是前来探路的敌方士兵,我们必须要斩尽杀绝,不能放他们回去。”   “那是我第一次杀人……”   魏晓枫被他所说的吸引了注意力,已经不哭了,“那,你害怕么?”   “下刀的时候,人的情感是麻木的,鲜红温热的血溅在脸上,粘稠恶心。”封越顿了顿,继续说道:“在战场上为了活下去,人不能有多余的情感,同情怜悯都可能会让我随时死在敌人的手中。可是杀人后的那种恶心与恐惧,是后知后觉的,像潮湿恶臭的沼泽,沼泽里沸腾的是鲜红的血,慢慢地将人拉进这腐朽地,腐泥与鲜血淹入鼻腔口舌,无数双死前不甘怨恨的眼睛浮现在我脑海,我沉在噩梦中无法醒来。”   魏晓枫心脏被狠狠刺痛了下,“可你那时,也才十五岁。”   “这世间很多事情,总需要有人去做,守护自己的国家与子民也是一种坚不可催的信仰。人一旦有了信仰,就会变得很勇敢。”   魏晓枫突然对他肃然起敬。   “那我岂不是一个没有信仰的人?”   “人的成长与改变,并不是经年累月,而是突然在某一瞬间,命运会将你带到你该去的地方,领悟属于你的人生的真谛,恐惧与胆怯并不羞耻,这是人性的底色,而人的这一生,是不断的在战胜各种恐惧,从而战胜自我的一个过程。”   魏晓枫听完,那种来自心里深处的羞耻与恐惧感瞬间变淡了许多,“谢谢你,跟我说这么多。”   “那你可好受些了?”   “嗯。”   封越见他情绪平静下来,拿过温在炉子上的热水,倒了杯茶给他。   魏晓枫受宠若惊的双手接过茶水,轻轻道了声谢,埋头轻啜着茶水压压惊。   封越的马车从南宫门进,避着耳目,带魏晓枫进了和风殿。   叫人送来一桶热水后,封越将所有宫人都谴了出去。   魏晓枫只觉身上难受得紧,以最快的速度将身上的脏衣服一股脑的脱了下来。   封越叫元公公取了新衣服,走到了屏风后:“这套衣……你……”   眼前这一幕叫封越一阵燥热从小腹窜向四肢百骸。   魏晓枫身上只着一件青色的单衣,那单衣敞开着,衣带要散不散。   他坐在沐凳上,双腿大开,正拿着打湿的布巾擦拭着腿上的污渍。   封越自认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他想要晓枫,这点不会改变。   可他不忍伤害他,也不愿让他受任何委屈,他本该可以要了他,但那样做的后果并不是他想要的。   所以他几番忍耐,也不知自己还能忍到何时。   魏晓枫脸色胀红,脑瓜子嗡鸣作响,慌乱中只得扯了一旁脏衣服草草覆在身上,双眸羞耻的氤氲起一层水雾。   封越一脸难受地收回视线,匆匆将手里的衣物放下,不发一语的转身大步走出了屏风后。   难抵!封越直接拿起壶,往嘴里灌着凉水,那处却依旧不见消减,支起了一个小帐篷。 第31章   等了许久, 身体里的燥热与冲动才渐渐消减。   魏晓枫穿戴整齐后,一直躲在屏风后不敢出来,想起刚才的情景,羞臊得想哭。   他以后怕是没有脸再见这个人了。   见他许久没出来, 封越才上前去唤他, “衣裳换好了么?”   魏晓枫窘迫的硬着头皮抻出半个脑袋, 彼此眼神交汇的那一瞬, 魏晓枫迅速地移开了。   封越也只能故作镇定道:“今日的事情, 我们便当没有发生过, 我自然也不会对任何人提起,你心中不必有负累。”   魏晓枫也知道这样做是为了维护他, 可莫名的心里一阵难受。他不知是何故, 也理不清这其中原由。   “多谢王爷今日相助, 若不是没有你, 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说着朝封越认真的行了个礼。   封越暗叹了口气,叫来元公公送他回紫东阁那边。   待他走后,封越失落的靠进软榻, 脑海里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如开闸的洪水涌入。   这辈子要做的事情太难了。   因为夺储之争, 想要得太多,对晓枫的感情多了许多忌讳。   今世许多至亲之人的性命握在了他的手里, 他得救!   不能任性而为,须得克制, 每一步都得小心谨慎。   封越闭眼做了个深呼吸, 再睁眼时,困惑与失落不复存在,烁烁如星辰的眸子蕴藏着坚毅的光芒。   这本就是一条不归路,他没得选择, 如今局势不明,将晓枫过早牵扯进来,百害而无一利。   眼下最要紧的,就是太后的寿辰,能在计划中进行是最好,若有节外生枝,也只能随机应变。   *   封骁回宫的第一天便先去给太后请安,这两天封朝还未回宫,仁寿宫越发显得冷清。   太后不喜封越,却更不喜封骁。   “孙儿给皇祖母请安。”封骁拜下去,半晌没直起身来。   太后闭着眼,在铺满柔软暖和的绒毛摇椅上假寐,盘在她腿上的波斯猫见到生人睁着圆溜的绿眼睛盯着封骁不放。   香炉盘旋而上的青烟袅袅,时间流逝得似乎格外缓慢,封骁佝偻着背,保持着请安的姿式渐渐吃力,鬓边已渗出细密的汗水。   也不知到底过了多久,久到让封骁双膝都在打颤,才听到太后懒慢的道了句:“免礼罢!”   封骁咬了咬牙,声线清冷压抑,“多谢皇祖母。”   “给二皇子赐座。”   女使搬来了杌子放到了太后下方,封骁只得坐了过去。   “皇祖母近来可身体无恙?”   “听你这话,倒似是盼着哀家不好。”   封骁只得笑笑,“皇祖母说哪的话?孙儿并无此意。”   “哀家看你在庄子里呆得好好的,也是你的一番造化。”太后缓缓睁开了眼,松弛下垂的眼尾将她眼底的寒芒聚汇更甚,已无平时半分慈祥,瞧着竟有些瘆人。   “都是你父皇,这一片孝心让哀家难却,急哄哄的把你弄回来给哀家贺寿来了。”   此时封骁连笑都挤不出来,只得板正的坐在杌子上听着无法反驳。   “要说啊,还是皇后疏于管教,这封越比你好命一些,依仗着陈家拿了头等军功,你捅了这么大个篓子罚了这几年算是轻的。这一个两个,都叫人不省心哪!”   因着忍耐,封骁连呼吸都在颤动,“皇祖母,教训得是!”   太后冷哼了声:“你最好是听进去了,日后莫要再犯这混帐糊涂事,再有一次,哀家倒要看看,谁还能保你这条小命?”   “孙儿谨记皇祖母的教诲,定当恪守本份。”   “去吧,莫扰哀家清休。”   封骁如释重负,起身朝太皇拜了拜:“孙儿告退。”   待他走后,太后心气难顺,叫来侍奉一旁的大女使:“大皇子出宫都好几日了,怎的还不见回来?叫人去催催,可别因为着这会儿功夫,而失了利。”   当天傍晚,封朝便收到了宫中传来的信,叫他赶快回去。   临淮心疼他的身子还虚弱,在一旁看着炉子煎药,说了句:“太后娘娘也真是……何必急这一时?”   封朝将信笺对折扔进了前面的炭火里,如玉的面容不见丝毫情绪,执了笔继续画着案上的一幅雪中红梅图。   太后这人向来私心极重,她眼里没有别人只有自己,世间一切皆是她攀附权势的工具,这人无情,却有自己的道,所以她能成功也必是一个狠角色。   她这么急着将自己召回去,不是没有原由。   从挑选他母后入宫,到扶持他,都是为了手中能握着有用的棋子,为她所用。   皇帝怎么可能看不透这一点?   迟迟未立储君,太后已经按捺不住了,不然也不会趁着寿辰回宫。   然而,他那个父皇心思也是深沉得很,但陈皇后……更加让人捉摸不透!   就连最好懂的三弟,如今都叫人看不懂了。   封朝有些疲倦的轻叹了口气,搁下笔揉了揉太阳穴:“临淮,你可有觉得本宫近日思维迟钝了?”   “啊?”临淮不由大惊:“殿下怎会有此一问?”   “可能本宫近日,着实有些累……”   此时药煎好了,临淮将熬成一小碗的苦涩药汁倒进玉碗里,空气中弥漫着药水的气味,仿佛连吸进肺里的空气都带着苦涩。   “放着罢,本宫等会儿喝。”   “这药放会儿就凉透了,殿下,还是就热喝罢!”   封朝一脸不情愿,端过药碗几番递到嘴边,难以下咽。   临淮殷切地盯着他,带着哄人的笑意,“对,对,殿下就眼睛一闭一口闷下去……”   “那样就不苦了么?”   “只要咽得够快,就尝不到甚么味道。”   “你可真聪明。”语落,封朝真听了他的,将碗里的药一口闷了下去。   吃完药,临淮往他嘴里塞了颗蜜饯子,“吃颗甜的。”   封朝失笑,“嗯,很甜。”   他突然想起,小时候他生病了,母后也是这样照顾他,之后全被临淮给学了去。   “收拾一下,明早便回宫,”封朝眸光黯了黯,晦涩道:“叫他过来……”   “叫谁?”   “把姓褚的叫来一趟。”   “啊~对!让他过来再给您把把脉,老奴这便安排去。”   于是当天夜里,褚灵峤又被‘请’了过来。   对于这种事,褚灵峤已经没了脾气,轻车熟路地进了室内,放下药箱,“今儿公子是哪不舒服?”   他回头看了眼帐内那人,端坐在床沿,姣好的身姿影影绰绰。   “其实我没哪儿不舒服,你的医术很好,我身子已经爽利了。”   褚灵峤一边整理着药箱,听着皱头紧蹙:“那你把我叫来做甚?你不要睡觉我还要睡觉,我一天不知道要看多少个病人,你们这些富贵人尽会折腾。不仅折腾自己,还折腾别人。”   “你不高兴了?”   “换着你,你能高兴?”   封朝轻笑了声:“若是见的人是褚大夫,那自然是高兴的。”   褚灵峤的心脏跟着慢了一拍,嘀咕了句:“不知廉耻!”   “我做了甚么出格之事,让褚大夫觉得我不知廉耻?前些日子,我都与褚大夫罗帐解衣带,彻夜到天明,何必如此见外?”   “公子慎言!”   “那我说的可是事实?”   说着他撩开罗帐,轻笑着走了出来。   褚灵峤一时乱了心绪,略显慌乱的别开了脸去,却见桌上那幅画好的雪中红梅图。   他惊诧万分,不由上前细细瞧了一番:“这是你画的?”   “好看么?”   “好看!”   “那便送给你了。”   “送我?”褚灵峤一时接受他这么大个好意,有些受宠若惊,“这得画很久吧?”   “也没多久,就两三天而己。”   褚灵峤爱惜的用指尖轻轻摩挲着纸上的景色,皑皑白雪,苍茫天地连成一片,那一簇簇红梅便在其中开得惊心动魄。   能作出这样的画作之人,内心应该是宽广而寂寞的,性如这雪中红梅,热烈如火。   褚灵峤对这幅画实在喜爱,不忍拒绝,便道:“今日在下收了公子这画,便抵了十两诊金,如何?”   “那你便再陪我聊会儿天?”   褚灵峤暗抽了口气,似是有些不情愿。   封朝苦笑,从未感觉如此受挫,“既然你不情愿,那我也不强求了,我叫他们送你回去。”   “聊甚么?”褚灵峤突然打断了他。   封朝怔愣了片刻,脸上绽放出一抹明朗的笑意,“褚大夫请坐。”   褚灵峤坐到了榻上,径自拿过炭火上的沸水沏了茶,一点也不见外。   封朝撑着下巴,眼神丝毫不避讳的黏在了他脸上。   褚灵峤装佯将浮起的茶叶吹开,轻啜了口清甜的热茶,才抬眸迎上他放肆的视线,“作何这般瞧着我?”   “你长得好看,想多看几眼。”   “你也长得好看,不如瞧你自己。”   封朝又笑了:“我哪有褚大夫好看?褚大夫最好看。”   褚灵峤魂都要腻出天,闭眼摆了摆手:“别,换点别的聊。”   “我明日一早便要走了。”   “去哪?”   “家中祖母催我回家去,以后便没这么容易见到褚大夫了。”   “见我作甚?”   “褚大夫不知?”   褚灵峤指尖不由扣紧了杯子,“我怎会知?”   “那自然是……”封朝玩味道:“我心悦于你。”   之后他又说了什么,褚灵峤也没听进去,呆了没多久,他找了借口带了画离开了。   这一夜褚灵峤睁着眼到天明,辗转反侧,脑子里尽是那些浑话。   他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不过是个权贵二世祖无聊时想戏弄他的玩笑,他便就这么被轻易撩拨了心弦,为此彻夜难眠。   这人真是坏得很,为何‘我心悦于你’这种话,能如此轻易的说出口?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害死人!   *   很快便到了太后生辰这一天,封越回来的那场宫宴,都没今日这般隆重。   各大臣纷纷上前给太后拜了寿,便入了席。   戏台子老早就搭好了,各路歌舞杂耍齐聚在今日,从早演到晚不停休。 第32章   宫里今日堪比新元节还热闹, 哥儿姐儿们得了令纷纷去监修官那里领炮竹烟花,在御花园里玩儿。   魏晓枫也去领了,但是人太多,所以只领了不到五支小炮竹, 两下就没了。   没尽兴, 只得看别人玩。   正看得高兴时, 身边不知何时多出一个小太监, 轻轻唤了他一声:“魏五公子, 魏五公子?”   “啊?你叫我?”   小太监笑眯了眼, 一脸的讨喜:“我家王爷有请,您请跟奴这边走。”   听到是广陵王找他, 魏晓枫表情些许不自在, “你们王爷……怎的找我?”   “这个……奴也不知道呀。”   “那劳烦小公公带路。”   “您这边请, 请。”小太监殷勤的带着魏晓枫往和风殿那边走去。   孰不知这番小小的动静, 被有心人窥得一清二楚。   苏清栀找了个由头丢下玩伴,转身穿过人墙,悄悄跟在了他们身后, 有个猜想他需要得到证实。   因为宴会设在了无极宫, 宫里的人今日几乎都去那里了,后宫这边显得格外安静, 走上许久,都见不着半个人影。   不过依旧有几个当差的嬷嬷或者小太监, 苏清栀跟了好长一段, 被人给拦了下来。   “公子可是走错路了?”   “前面那里是哪处宫殿?”   “那是广陵王所居的和风殿,没有传唤不得随意入内。”   “是么?”苏清栀遥望着魏晓枫与小太监的身影迅速消失在拐角处,随后露出一抹了然的笑:“我确实迷路了,劳烦嬷嬷替我带带路。”   “您请这边走。”   “多谢。”   那日骑马课上, 广陵王出来替魏晓枫说话,他便觉得可疑。   这么多哥儿,他怎么就知道魏晓枫没有戴簪,而是绑的头绳?   那便只有一个可能,他注意到了魏晓枫,并且放在了心上,这么微小的细节都能记得清楚。   那之后回宫,魏晓枫也不是与他们一起回的,现在终于可以肯定,那日魏晓枫是跟广陵王一起回的宫。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这广陵王偷摸着与魏晓枫私相授受,不娶不纳,如此这般小心谨慎,大概是为了储君之位。   皇家历来没有皇室中人娶哥儿为正室的先例,若是把他先纳为妾室更遭人嫌话,有心人拿这个大作文章也不无可能。   ……   魏晓枫忐忑不安的跟着小太监进了和风殿,这是他第三次踏入这里,还是拘谨又陌生。   和风殿如往常那般清冷依旧,看不到什么女使太监,那带路的小太监领了他过来,转身就走了,连句话都没有。   殿内安安静静,听不到半点人声。   魏晓枫走进去四处寻了一番,“有人吗?”   正要再往前找寻时,忽地眼前一黑,一双温热的手掌捂住了他的眼睛,耳畔传来低沉清澈的嗓音,带着让人如沐春风的温存。   “别睁眼,有惊喜给你。”   魏晓枫一颗心狂跳不己,被动地让封越带着往前,大约走了十来步,封越才放开了他的眼,“好了,睁开眼睛吧。”   魏晓枫缓缓睁开眼睛,看到眼前几个若大的编织筐里放了各式各样的烟花炮竹,他惊得半晌没合上嘴。   他猛地回头看向封越,似乎想确定什么,“这,都是给我……的吗?”   “喜欢吗?”   魏晓枫莫名涌上一阵酸楚,有些想哭,哽着嗓音道:“喜,喜欢,可是,你为何要给我这些?”   封越笑道:“你喜欢,就送你了,不需要任何理由。”   魏晓枫看着眼前的郎君,一身华服,尊贵无极,却对他露出包容温和的笑容,忽地一颗心七上八下,躁动得厉害,只觉耳尖发烫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他隐隐知道这是喜欢,喜欢他长得好看,喜欢他总对自己这般笑,喜欢他对自己的特别……   还喜欢他看自己时的眼神,那么认真深邃,就好似自己真的是天地间独无一二的存在。   “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送我这么多烟花炮竹,我很喜欢的,谢谢你。”   “先拿一筐去玩罢!今儿没烧完的,改天我差人送到你家里去,新元节可以玩个够。”   “你,你都给我了,不给别人?”魏晓枫察觉到自己的那点小心思,羞愧的低下了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瞧。   “都给你,都是你的,没有人能分走。”封越疼惜的轻揉着他的头发,不知说什么好,其实他给的,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小玩意儿,不费功夫拿来的,他却像是受了天大的恩惠。   不曾被人好好对待过,没有得到过全心全意的爱,才会如晓枫这般吧?   魏晓枫咽下心口的那股酸涩,抬手一把抹掉眼里的泪水,高兴地笑了出来,转身去挑烟花炮竹。   “这个好玩,这个,这个我也要!”   封越拿了个小背篓,将他挑出来的烟花炮竹给他放进小背篓里,待他挑满小背篓,便帮他背到了身后。   “你自个儿去玩罢,我还有些事要忙。”   魏晓枫还以为他会陪自己玩,听到他要去忙别的,心底一阵失落,但想想也是,今日是太后的生辰,他身为皇孙肯定是要去陪太后的。   他背起篓子颠了一下,有点重,笑容烂漫无邪:“那我去了哦!”   封越怔愣了下,发现他在自己面前有些变化,好似更亲近更放松了。   “好,去吧,玩得开心些。”   封越叫元公公先送他回了无极宫那边,自己在和风殿喘了几口气,才又回到了无极宫那边的席位上。   此时台上正在演一出《牡丹亭》,太后明明是薄情之人,却偏喜欢看这些舍生忘死的苦情戏。   封越百般聊赖的撑着脸侧,连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此时陈皇后身边的老嬷嬷走到了身后,低头耳语了几句,也不知说了些什么,便见陈皇后扭头朝自己看了过来。   封越心中疑惑,拿了宫人新端上来的腊八粥尝了口,莫名有些心虚。   他给魏晓枫送烟花炮竹的事儿,虽做得隐蔽,但也不是无迹可寻。   封骁坐在右侧,封朝坐在他左侧,封越夹在中间难受至极!   很多双眼睛都在暗中盯着他们,揣测君心,储君之位一天未定,便一天不得安宁。   封朝似乎跟太后一般,喜欢听这戏,看他摇头晃脑的,正听得津津有味。   封骁的表情就明显僵了许多,坐在那儿像根木杵子,他那长子已有五岁,给他生下长子的夫人张氏,小家碧玉的出身也不算高贵,不堪什么用。   犯了这么大的事儿刚回宫,日子必然不会好过,免不得听许多闲言碎语,背地里遭白眼子,如今是戴罪之身,怪不得前世放手一搏要去楚庭治水。   太后忙里偷闲地斜眼瞧了瞧封越这边,在上位之人,今日都心思各异,难以揣测。   席间大臣们互相敬酒,谈笑风声,一片喜庆祥和。   也有不少朝中武将过来向封越敬酒的,封越借口自己重伤还未痊愈,不宜饮酒,便以茶代酒。   封骁掩着眼底的嫉恨,袖下双拳紧握。   那双眼都快嫉妒得发红,如今他和封越的处境分化两极,可他却得忍耐,只等着一朝翻身,看谁能称雄!   封朝嘴角噙着意义不明的笑,还是那一副闲适悠哉的自在从容,似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闹了一天,天色渐暗,歌舞看烦了,皇帝便扶着太后去了花园里看烟花赏红梅。   封越今日格外谨慎仔细,滴酒未沾。   皇帝与太后走在最前面,瞧了眼后头跟着的皇子皇孙,笑着对皇帝说了句:“哀家已许久未见过样一大家子其乐融融的情景,多亏了皇帝有心了。”   “这是母后的福气,儿臣也只是顺应天道,能尽这份孝心。”   太后笑眯了眼,“哀家瞧着越儿相比五年前,性子着实沉了许多,跟换了个人儿似的。”   皇帝一脸赞赏地点点头:“越儿在边境五年,身为将领是该沉稳些。”   “回了京里也有些时日,怎么还拘着呢?”太后笑得一脸慈祥:“哀家记得他小时候,总喜欢黏着骁儿,长大了反而生份了,知道是一起长大的两兄弟,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不相熟的陌生人呢!”   皇帝表情僵了几分,意义不明地说了句:“这也是难免的,少年英雄,难免恃才傲物,这也不怪他,时势造英雄,以后便是年轻人的天下,朕,也老了!”   “皇帝说得是啊!时光过得真快,这一恍眼,你我都老了。”   ……   封越睨了眼右手边的封骁,满心嫌恶,却又不得不装出一副亲昵的模样,对封骁笑道:“二哥!”   “啊?”封骁也端的是一副好哥哥亲厚的模样:“怎么了?”   “我府邸最近都完善得差不多了,不如今晚去弟弟府中小住几日?咱们兄弟分离了许久,我回来这么久,都没甚么机会与二哥说说话呢!”   封骁在心中冷嗤了声,封了王,显摆他有了王府,也不知有甚么好得意的?   这人蔫坏,就是故意刺激他,想看他不痛快罢了!   “好啊,可惜你不能饮酒,不然定要与你喝个痛快,不醉不归。”   封越失笑:“以后机会多得是。”   待宫宴结束,回府的途中,便有一场早已安排好的暗杀等着封骁。   可惜,他得替封骁挨一刀,以此消除父皇的疑虑。   这是个一劳永逸的法子,日后再有甚么说法,便能拿他替封骁挡刀的恩情说事。   若这都不算兄弟情深,那还有什么能算得上?   至于幕后操控这暗杀之人,已经有了第一次,封骁是怀疑的封朝,若再来第二次,只会让他再加笃定是封朝非他要死不可。   落在父皇眼里,封朝也会是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   *   魏晓枫疯玩了一个晚上,因为他炮竹烟花最多,许多哥儿缠着他,不由好奇问他,这么多炮竹都是哪来的?   魏晓枫心里一阵得意,这才哪到哪呀?   他还有好几筐没拿出来呢!   “我运气好呗,去监修官那里领炮竹时,整好没人,那监修官可能是瞧着我讨喜,便将剩余的都给我啦!”   哥儿们纷纷朝他翻白眼,又嫉妒又愤愤不平,叹他运气真好,能领到别人好几倍的数。   又气那监修官偏心眼子,凭何剩下的都给魏晓枫?   苏清栀冷笑了声,他倒真是小瞧了这魏五哥儿,看起来傻乎乎的,其实内里机灵得很。   不仅能勾引广陵王,还能睁着眼睛说瞎话。   陪太后游了园子,时辰也不早了,封朝扶了太后回了仁寿宫。   因着夫人与孩子,封骁先回了自己宫里,得说些体己话再与封越一道出宫去。   封越则去了皇后那儿请安。   “闹到这么晚,你坐下歇歇,喝了甜汤再回去。”   “多谢母后。”封越一副乖顺的模样,惹得陈皇后一阵疼惜。   这会儿凤霞宫只有他们两人。   凤霞宫的地龙烧得正旺,封越随性的斜躺在一旁的软榻上,眯着眼闭目养神。   陈皇后吃着茶,瞥了眼封越,这一副放荡不羁的样子,倒有几分以前的影子。   等了会儿,老嬷嬷将甜汤送了进来。   陈皇后温和地催促了声:“快喝了吧,免得饿坏了肚子,本宫瞧着你都没怎么吃东西。”   封越坐起身,接过老嬷嬷递来的甜汤,汤还有些烫,他吃得不快,但也着实是饿了。   虽说宫中席面看管严谨,但若是有心,免不得总有机会下手脚,所以他每样都试吃了一小口,酒也没有碰。   封越不紧不慢的将碗里的甜汤喝了,正准备离开,却被陈皇后拉着话家长。   于是便又小坐了会儿。   可也不知为何,突然觉得犯困,视线渐渐模糊,陈皇后说了什么也听不到了,意识仿佛被千斤巨石倾轧,不由自己地陷入一片混沌黑暗。   *   宴会渐渐散场,因明日休沐今晚可以回家,魏晓枫正与一群哥儿往宫外走,半途忽然被一女使悄悄叫住。   那女使十分面生,让魏晓枫心中警觉了几分。   “魏五公子请留步。”   “姐姐叫我何事?”   那女使福了福身,凑耳低语了一句,魏晓枫白净的俊脸泛起了红霞,便乖乖随女使走了。   女使说广陵王想要见他,可这么晚了他该拒绝才是,心里有个声音却在咆哮着——他想见他!   见一见,就马上回家去,应该不耽搁什么事,快一些就行。   于是魏晓枫的脚步走得十分匆促,想见封越的一颗心达到了顶峰。   魏晓枫被女使带走的事情,被苏清栀瞧得真真的,他一个晚上尽盯着魏晓枫去了。   苏清栀面上不显,心里满是鄙夷与嘲弄。   这个魏晓枫真是想男人想疯了!   也不知道广陵王瞧上了他什么,这么晚了还想着情人相会呢?   既然如此,他便好心成全了他们,反正看好戏不嫌事儿大。   想罢,苏清栀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跌跌撞撞往前跑去,边跑边喊:“不好了,出事了,我瞧见魏家五哥儿,他……他被宫里一个黑衣人打晕带走了!”   此话一出,宫门口的众人皆是一愣,听起来格外荒唐。   魏辛河的脸色都青了,上前喝斥了声:“苏家哥儿勿要信口开河,损我家五哥儿的名声!”   苏清栀眼眶绯红,焦急迫切,似是十分关心魏晓枫安危,“我说的是真的,你们一定要信我,我亲眼看到他被黑衣人拖到宫墙内消失不见了,那里太黑了我不敢上前,才跑出来叫人,你们快些!快些叫侍卫去搜查!去晚了,我怕……怕是……”   这些话,所有人都听得真真切切,大伙儿寻了一圈人,确实未见魏晓枫身影。   魏辛河无法,便将事件原委禀明了御林军统领。   大臣家眷在宫内被神秘黑衣人掳走,此事绝非小事,也绝不能向外张扬。   一时间四大宫门全部紧闭,禁止任何人外出,御林军在宫内紧锣密鼓的展开地毯式搜寻。   此时已过戌时,皇帝正要就寝,便听闻了此事,又叫大太监给自己更了衣,叫身边的侍卫一并去搜寻。   半个时辰已过,依旧没有搜出人来。   封越的意识渐渐复苏,只觉头疼欲裂,外头吵得厉害,御林军走动时的步子牵动身上的兵器铠甲,发出的动静不小。   他翻了个身,被中摸到了一具滑溜光洁的身子,他定了定神,眼前的重影逐渐清晰。   当看清楚是晓枫时,震惊得仿佛遭雷劈了几下,脑子飞速运转复盘今晚所发生的一切。   一阵心悸绞着人的神经,隐隐作疼。   他慌张的在床底下找到了自己的衣裳,草草披上,已来不及想对策,和风殿寝宫的门已经被人砸响。   封越又退至到了床边,回头看了眼还昏迷不醒的晓枫,今夜已退无可退。   “王爷,今夜宫中有哥儿走失,可否劳烦您开个门配合搜查?”   “王爷,您睡了么?”   “王爷若再不开门,属下便只能无礼硬闯了。”   ……   御林军受命于皇帝,不过是例行公事,自是谈不上给不给面子,该搜查照样搜查。   封越捡起晓枫的衣裳,快速替他穿上,一边试图叫醒他。   “晓枫!晓枫你醒醒!快醒过来!”   “唔……”魏晓枫只觉头很沉,很想睡觉,但又听到广陵王的声音在迫切的叫自己。   他想见他,便努力地睁开了眼睛。   “王爷?”   魏晓枫浑身瘫软无力,只能任封越扶着他,此时封越十指搅着他的衣带,也不知是在帮他系还是帮他解。   他只知道,此时两人都衣衫不整,披头散发,形容狼狈。   魏晓枫还来不及理清思绪,到底发生了何事,只听到一道巨响,寝宫的门被人撞开,从外头涌入好多人。   封越猛地扯开床缦将外边的人隔绝在帐外,魏晓枫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般慌乱的模样,替他打理衣裳的指尖在微微发颤。   他再蠢也知道发生了何事,他们这是被人算计了。   怪他轻信了陌生的宫女,就这么愚蠢地跟了上去,被人迷晕送到了这里。   可是为何?   为何偏偏是他?!   那御林军统领萧策上前一步,做了个揖,沉声问道:“王爷,您帐中之人可是被您掳过来的魏家五哥儿?”   掳过来?魏晓枫猛地起身正要出去与他们说个明白,却被封越一把按了回去。   “此事因我而起,是我连累了你,不该你出面。”   “可是……他们冤枉你!”   冤枉?呵!   前世那么大的冤枉他都吞下去了,他已经明白当有人要你变成这样时,自证便是愚蠢,是极其可笑的一件事。   “无碍,没事的。”他理了理微乱的青丝,安慰了下惶恐不安的魏晓枫。   还未等封越出去,帐外一只手便伸了进来,封越眸光寒光乍现,一掌发力将伸进来的手震了出去。   那御林军统领萧玄毅竟被震得整只手发麻,连连退后了数步,抿唇站在原地默默无声好一会儿,只见一只有力修长的手撩开了床缦,广陵王头发披散,只着一件青色长衫,腰间的衣带潦草的系着,好一副浪荡不羁的模样。   他赤脚走在光洁冰冷的地板上,慵懒的迈着步子,面向将整个寝殿包围的御林军,却不见一丝怯意与羞愧之色。   这也让众人深刻见识到天潢贵胄骨子里与生俱来的贵气,不容人轻意亵渎藐视。   “是谁教你把手伸到本王帐中来的?难道是我父皇么?”   萧玄毅心脏紧了一下,慌忙做了个揖:“请王爷恕罪,属下刚才也情急之下,才做出冒犯之举,实在是事况紧急,皇上还等着属下回去复命。”   “少拿我父皇压我!”事已至此,封越也懒得再装下去了,与其躲躲藏藏处处受人掣肘,不如就放开了干!   萧玄毅也是一阵心惊,这广陵王与陈家军收复四省,确实功不可没,可没想竟如此刚愎自用,如今连当今圣上也压不住他狂傲嚣张。   “还请王爷将那魏家五公子交出来,此事好有个交待,否则……”   封越冷笑:“本王披肝沥胆,在边境出生入死五年,如今一朝回京,怎么?本王连个哥儿也不能宠幸?还需得你们来过问?!”   此时外头传来宫人行礼的声响,是皇帝闻讯赶了过来。   封越这句话,刚好被匆匆赶来的皇帝听到,顿时脸色铁青,怒目圆瞪冲进了寝殿。   面对皇帝封越没有软下态度,只是直视着那张盛怒的龙颜,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皇帝狠狠甩了他一耳光,用力到手掌发麻。   封越踉跄了两步,不在意的擦过嘴角淌下的一丝鲜血,“给父皇,请安。”   “你这个混帐东西!!”   “父皇息怒。”说这句话时无一丝愧色惧意,像是在劝他莫要生气,生气也无用。   “你怎能干出这种伤风败俗之事?让皇家颜面何存?!”   他说皇家颜面,封越简直想笑,前世外祖便是在回京的途中,遭遇敌军埋伏,当时便觉得可疑,敌军在境外势力早已溃散,哪还有能力将手伸到大元境内来?   皇帝便草草结了案,外祖死了化成了一捧灰,陈家军被调动得四分五裂,不成气候。   那可是在边境守了一辈子,为了国家为了百姓征战无数次的镇国老将军!   没有陈家没有他,哪来的甚么皇家颜面?!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既然如此绝情,管他什么大统啊储君,兵权在握,反了便是!   皇帝看到了封越眼底的狠戾与野性,竟是一阵心悸。   封越装模作样做了个揖,“儿臣心悦魏家五哥儿,为了皇家颜面,请父皇赐婚,儿臣要娶他做我的王妃,还请父皇成全!”   此话一出,让皇帝一愣,如此也正中下怀。   魏晓枫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紧捂着心口,这颗心仿佛随时要蹦出嗓子眼。   他……要娶他?   这怎么可能呢?他怎么会想要娶他?是因为今日此局已无解,才被迫做出这般选择么?   他不想这样啊!可笑的是他连拒绝的权利都没有。   不甘与委屈的泪水如断线的珠子无声砸在被子上,洇染出一片湿痕。   皇帝一副痛心疾首的做了个深呼吸,默了会儿,才语重心长道:“事已至此,也只有这么办了,待你与魏五哥儿成了婚,新元节后便回你自己的封地去罢!此后无召不得回京!”   语落,皇帝甩袖愤然离去。   *   魏辛河在宫门外来回踱着步子,等了将近两个时辰,直到将近子时,宫里的大太监徐保宝堆着一脸笑持着拂子走了出来。   魏辛河大步上前,做了个揖:“徐公公。”   “咱家在这里先恭喜魏大人了。”   “这,这喜从何来?”   “就在刚才,圣上替广陵王与魏五哥儿赐了婚,日后,您家五哥儿可是正统的嫡妃,这可不是大喜事?赶紧回去置办婚事罢!”   “那,那我家五哥儿他……”   “五哥儿今夜便在和风殿歇下了,魏大人且将心放下,也赶紧回家去罢。”   魏家人听罢,只觉如梦似幻,一点儿也不真实。   直到上了马车,魏妙荷狠掐了把自己手背肉,疼的,“那呆瓜,怎么就要做嫡王妃了?这……这可太玄妙了!不是真的,一定不是真的!哥儿怎么能做正妃呢?”   魏辛河凝眉:“说了多少次了,出门在外,须得谨言慎行,这事是你能私议的?”   “哦。”魏妙荷鼓起了腮帮子,怯怯默下声。   此时的和风殿又如往常那般静了下来,烛光摇曳着一室的静默。   一道叹息声传入魏晓枫耳朵,叫他的心紧成了一团。那道高大的身影缓缓靠近,在帐外投下一片阴影。   隔着薄薄的纱帐,彼此思绪万千,凝重压在心口,无法言说。   魏晓枫哭累了,抱着双膝,压着酸疼的双眼,只觉前路茫茫,此生无望。   又听到封越抽了口气,撩开了纱缦瞧着他,见他缩着身子,满是逃避的姿态,想是现在他说什么也不太想听的。   “晓枫……”封越坐到了床沿,心疼得想抱抱他,他才刚伸出手触碰到他的手臂,就被他激烈的挡开。   “不要!”魏晓枫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要往下掉。   “让你受委屈了。”封越无比愧疚,落寞的收回了想触碰他的手,“已经太晚,你先歇息,有什么日后你想与我说了,再说也不迟。”   说着,拉过被子将他严实的裹住,放好床缦后,他捡了地上的衣裳,去屏风后穿戴整齐,随后去了凤霞宫。   守夜女使正倚着宫门口打盹,但睡得极浅,听到动静便一下醒来,紧张的朝封越行了礼。   今夜宫中这般大的动静,他不信他的母后能睡得着!   封越径自往凤霞宫内走去,女使慌忙拦下:“王爷,皇后娘娘已经睡下,还请您明日再来。”   “滚开。”封越命令了声。   “王爷,这不合规矩,让奴婢通传一声,待皇后娘娘……”   “让他进来罢。”陈皇后的声音自屋内响起。   封越大步上前,用力推开了门,只见陈皇后正坐于案前,垂眸拨弄着手里的一串佛珠,知道封越走了进来,也未抬眸。   “你在那甜汤里下了药?”   “放肆!这是你跟母后说话的态度么?”   “母后?啊哈哈哈哈哈……”封越连泪水都笑了出来:“我怀疑了所有人,却唯独遗漏了您,哦~不对,应该说是你和元公公!”   陈皇后缓缓抬眸,看他癫狂的模样,却无动于衷。   “这帝位,本就不是你该觊觎的,可你偏偏起了夺位之心,走到这一步,也实非本宫所愿。”   “为什么?我只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越儿,安安心心的去当你的广陵王,到了封地,只要你安份守己,便可安稳度过余生。”   “你休要再诓我!你心里清楚得很,没有人会放过我!我再也不信你,我不信你!!”封越一肚子憋屈与苦闷无处宣泄,将案上的茶水狠狠扫向了地面。   陈皇后眼眶发红,愤怒隐忍不发,只是看着他发疯默默无言。   “你休要再诓我!”封越强忍的悲愤积压了两世,在这一刻倾泄而出,泪如断珠湿了脸颊,“你怎么狠得下心?看着我,一步一步走向深渊?我那么信你,敬你,爱你……你联合别人一直在算计我!”   陈皇后别开了脸去,不再看他。   “我曾经以为自己拥有过一切,其实我到头来,一无所有。”   封越用力扯断了脖子上她送的平安玉坠,狠狠砸向地面,“你既不愿说原由,日后我也不会再听,从今往后,我再也没母后,没有兄弟姊妹,没有父皇……瞧我,又在说蠢话,我本来就从未有过,我想要的东西,以后我会自己去拿,你若拦我,就休怪我无情!”   封越绝决转身,从此犹如陌路人。   女使将皇后身边的贴身老嬷嬷叫了过来,看到屋内的狼藉,老嬷嬷蹲下身收拾着碎片,怕等会后会伤着皇后。   皇后一脸疲倦看了眼,说道:“放着罢,明早再叫人收拾。”   “娘娘,非得做得如此绝吗?他毕竟是您亲生的骨肉啊!”   “他不是,”陈皇后倔犟又狠绝,“我的丈夫和孩子早就死了,他只是一颗棋子而己,我教导他这么久怎么当好一颗棋子,可惜这棋子非要有自己的意识,所以只能废掉。”   “您何必要把话说得这么绝情?您看着他长大,就真的没有一丁点母子之情?”   “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谁都可以坐上那帝位,唯独他不行,没有人让我这一生如意,那我,也不会让他们如意,一报还一报罢了。”   老嬷嬷只得默下声,不再劝说,她心中怨恨已久,此生无解。   *   次日一早宫门开,魏晓枫便被宫人送上了马车。   昨日就睡了两个时辰不到,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睡不着,因他肤白,衬得底下的乌青就更甚了。   他推开马车窗户,频频往皇宫望去,自他离开之后,便不知去向,一个晚上后他冷静了许多,他有很多话想与他说来着。   可是从醒来到现在,便没有见着他。   直到正午,管家在书房外徘徊不前,正为难之际,便见元公公往这边走来。   元公公一直近身伺候着他们家王爷,想必他会有法子。   “元公公,你可总算来了,快劝劝王爷吧,昨儿两更天从宫里回来,便取了几坛子酒,一直呆在书房就没出来过,饭也不吃,叫也不应答,这可如何是好?”   “赵管家去准备些醒酒汤,我进去看看王爷。”   “好好好,这儿便交给元公公了。”   待赵管家走后,元公公推门走了进去,只见封越披头散发,不修边幅地倚在软榻上,脚边凌乱的倒着几个空酒坛子。   元公公弓着腰轻步上前,做揖唤了声:“王爷,已是正午时辰,可要传膳?”   “滚!”   “若王爷不想用膳,待会儿赵管家送来醒酒汤您便吃些,免得头疼。”   “本王叫你滚,你耳朵聋了?”   元公公揣着手,一副忠心奴才样,什么刺耳的话都听得。   “滚回你主子身边,我这庙小,容不下你。”   “王爷说笑了。”   封越无语望天,怪不得前世自己落得那般下场,一来自己蠢而不自知,二来身边竟无一人能信。   对了,还有一个慕云华,可惜死得早。   现在想来,慕云华的死也十分可疑,或许是他们早已安排好的。   如果连皇后也不能信,那外祖还能信么?   接下来,他该怎么办?   封越又沉痛的闭上了眼睛,放空思绪,任自己堕落放纵来疗愈心口的空洞。   寿宴后的第三日,宫里来了圣旨,给封越与魏家五哥儿赐了婚。   封越称病未外出,只让赵管家代领了旨意。   魏晓枫接到圣旨时的心情也格外凝重,家里已经开始筹备起了他的婚事。   只是给他留的嫁妆再一清点,根本拿不出手,出阁那日这点嫁妆免不得让人看笑话。   万灵秀挤出一个笑来,想宽魏晓枫的心。   “晓枫,你放心,娘已经写信给你外祖了,京内也有万家商号,嫁妆很快就能补齐。”   魏晓枫无精打采的趴在桌上,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桑采在一旁给他剥了好些板栗他也不吃。   “晓枫?你怎么了?”万灵秀看着一阵心疼。   魏晓枫将脸埋进了臂湾,闷声道:“娘,我不想嫁。”   “如今全京中都传遍了,嫁不嫁由不得你。晓枫,圣旨都已经下来了,不管其中是何原由,你非嫁不可。”   “他不是自愿的,我知道……这回我把他害惨了。”魏晓枫心中十分愧疚自责:“我要是多长个脑子就好了,我为什么要那么相信别人就跟别人走呀!我真是太蠢了!”   桑采一脸气愤:“这事能怪你么?你就是太心善!分明是这个劳什子王爷把你牵累了,你还在这儿为他自责愧疚,他又不会心疼怜惜你什么,事情已经过去了三天,他到现在也没露面,连句话都没有,这种人不如毒死算了!”   最后那句是压低着嗓音说的,小得只有魏晓枫听得见。   魏晓枫这个小机灵鬼一下来了精神,一把捧过桑采的手:“阿采,我有办法了。”   桑采:“甚么办法?”   “你让我死吧!”   桑采一口气噎着差点没提上来,“你说啥?”   魏晓枫:“你给我吃毒药,看起来一副要死的样子,当然能死了最好,啊不是说真让你把我毒死,就是看起来跟死了没两样的那种毒药!”   万灵秀撇嘴:“这世上哪有这种毒药。”   桑采:“还真有,不过不是毒,是蛊。但是……还是算了吧,我没有十成的把握,到时候伤了你的身子怎么办?”   “我逃也不行,死也不行,难道真要嫁进王府不成?”   “还是给那广陵王下毒会比较稳妥。”   “为何给他下毒会比较稳妥?”   “因为,反正死的是他不是你啊!”   ……   “啊嚏——!”封越突然打了一个喷嚏,身上起了一阵寒颤,醉生梦死三天三夜,之前的悲愤已经麻痹,他只觉身体很沉,外祖再过几日便会回京,接下来还要忙和晓枫的婚事,得重新振作起来了。   “来人!”   “王爷。”两名女使听到传唤,走了进来福了福身。   “准备热水,本王要沐浴。”   沐完浴,便要叫府里的管事与内务府那边的人商议下聘的事宜。 第33章   婚事办得很匆忙, 前两日钦天监取了晓枫的八字纳吉。   次日一大早,内务府的人便过来了,与王府管事商议下聘及婚内事宜。   商量了一番,封越拿过礼单瞧了眼, 折子叠了好几页, “都要按最顶格的置办。”   内务府总管失笑:“王爷, 这已是最顶格的了。”   “那几筐烟花也一并送过去罢!”   “欸, 好。”   在吉时前, 下人将聘礼装上了几辆大马车。   随后下聘的队伍便浩浩荡荡的出发前往魏府。   王爷娶哥儿, 搁前一百年都没瞧见过,看热闹的挤满了官道, 若不是有金吾卫提前开道, 怕是要围得水泄不通。   苏清栀请了几个京中要好的哥儿在第一楼吃茶, 看着楼下官道长长的下聘队伍, 不由泛酸。   “魏晓枫也不知是走了甚么狗屎运!王爷怎会看上他呀?”   “如他这般粗俗不堪之人,没多久便会让王爷厌弃的。”   “可我还是很羡慕他,命可真好!”   ……   苏清栀优雅的轻啜了口茶, 笑道:“有何好羡慕的?你们还真当王府是个什么好地方?再说自古以来就没有皇室娶哥儿的先例, 要知道,广陵王可是因他失了大统。”   此话一出, 几个哥儿皆是一阵恶寒。   他们不由压低了嗓音,开始八卦。   “那这么说来, 魏晓枫嫁进王府, 其实是掉进火坑了?”   “按理说储君之位最该由广陵王继承,因此而失了大统,啧……魏晓枫惨了!”   “我的天老爷,之前还羡慕他来着, 要不是清栀一语点醒梦中人……”   “我看那聘礼也没多少,马车大是大,也不过十辆。”   “要不跟上去瞧瞧?”   苏清栀似是已经预料到之后的事情,一脸意兴阑珊:“你们去罢,我便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那我们就先去啦!”   “嗯。”   魏府巷门口从未像今日这般热闹,管家见着下聘的队伍,叫人点了两串炮竹相迎。   魏府家主携着主母身着锦服,早早便等在了门口。   马车在巷门口缓缓停下,封越率先走出马车,上前朝魏家长辈做了个揖,喊得顺口:“岳父,岳母,今日小婿前来下聘,诚意迎娶晓枫入门,这是聘书,还请岳父岳母过目。”   “贵婿有礼。”魏辛河受他这一拜虚得很,赶紧上前扶了一把。   封越吩咐了声:“将聘礼都抬进去吧。”   内务府笑眯眯地上前,拿出礼单开始当众清点礼品物件。   “聘雁璧、乘马束帛、彩缎千匹。”   “聘良田百亩,西京北苑一座。”   “聘百年灵芝、人参、鹿茸各一对,狮峰龙井四罐。”   “聘夜明珠、玉如意、飞天羊脂玉佩、翠玉白菜各一对。”   ……   其中大小物件,内务府管事念了两刻钟,都是顶级稀罕物,单拎出一件都够普通百姓一辈子衣食无忧。   最后内务府管事顿了顿,念道:“聘黄金五百两。”   那秦大娘子一个哆嗦,忍不住激动扣过魏辛河的手:“官人,是黄金五百两哪!”   “啧!”魏辛河轻咳了下嗓门儿,小声提醒了句:“这么多人看着,莫要失了礼仪 。”   魏辛河连呼吸都急促了些许,黄金五百两,确实还没见过!   看着金灿灿的一箱箱金子被抬进府内,魏家夫妇握紧了手,这皇室娶亲果真是气派。   “王爷快快里边请,已经备好了茶水和果子点心。”魏辛河将封越请入了府。   秦大娘子逐一给过来下聘的管事和小厮打赏,笑得合不拢嘴。   封越与魏辛河在前厅吃着茶,后院魏晓枫焦虑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来回在屋内踱着步子。   “娘和阿采怎么还不回来?都去前厅探了这么久!”   实在不行,他自个去探得了,才将门拉开,只见娘和阿采领着后面几个家丁抬了几筐东西进来,看着那筐子还挺眼熟。   家丁平时见着魏晓枫都淡着脸不咋打招呼,今儿全都笑脸盈盈,一副讨好的模样,恭敬行了礼才离开。   桑采高兴的上前道:“晓枫,这些烟花炮竹都是可以点的吗?是给咱们院里专门送来的罢?”   “是……吧?”他真给送过来了!   万灵秀似是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虽说她是楚庭巨贾家出来的,也没有一下子见过那么多金子和宝物!   “皇家果真出手阔绰,底子厚实,聘礼数目虽不繁多,但全是价值连城的尖货。”万灵秀又叹了声。   这些魏晓枫并不怎么关心,只是晦涩问她:“他,他是高兴的么?”   “他怎么不高兴了?我看他那嘴都咧到后脑勺了!娶老婆哪有不高兴的?”桑采拿着筐里的炮竹左右看了看。   魏晓枫一颗提着的心方才落下,“那就好,好就好……”   若是他不愿意,全因着名声娶他,倒也不必。   前厅,封越坐在上座跟浑身扎了针似的,魏辛河终于察觉他的不耐,便没再攀扯。   封越起身道:“小婿私下有些话,想同晓枫讲,岳父不必留饭,我同他说完便回王府去。”   “好好好,我让管家带……”魏辛河话还未说完,封越已经径自往后院走去。   “欸他……”魏辛河伸出手做挽留之势,尴尬举在半空,又悻悻垂下,“他怎知道我家后院晓枫住哪?”   秦大娘子呆若木鸡:“我也不知道呀!”   按规矩讲,在新婚前,新人不能相见,但他们两本就不同于一般新人婚嫁礼俗,便也不拘泥这一面了。   封越轻车熟路的来到魏晓枫所在的院子,正瞧见晓枫正在院中的一颗榕树下踌躇不前,似在犹豫什么,一时拿不定主意。   “晓枫。”   乍一听到封越的声音,魏晓枫还以为自己幻听,他抬头瞧去,竟真见到了他。   “你怎么,来了?”   “今日下聘,我自然是要来的。”   “不是,我是说……你怎么来后院了?”   封越瞧着他一副惴惴不安的模样,心口微微泛疼,“一起去走走罢,我有些话想同你说,说完便走。”   “好。”其实他刚才也在犹豫要不要去找他,把话说开。   两人并肩走在小院亭廊里,院中虽风景远不及王府恢弘气派,但也算别致精巧。   魏晓枫做了个深呼吸,鼓起勇气抬头看向他:“其实如你不愿意,咱们还有别的法子可以想,我知道,我知道你是被迫的,我害你失去了储君之位,如果你不用娶我,就还有机会留在京中,还有很大可能……”   “我愿意娶你。”   “什么?”   封越扳正魏晓枫的身子,四目相视,无比真诚:“我是自愿娶你的,不是被迫,其实从第一眼看到你,我便心悦于你了。”   魏晓枫震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他果然不是错觉么?   “这次,也算是一次契机,才让我做下了很多不同的决定。”封越释然一笑,“在此之前,我有太多顾虑,总想着等一切稳定下来,看清眼前的局势,我有把握能左右自己的命运之时,便娶你过门。”   “可是,世事总不会如人所愿,躲躲藏藏,提心吊胆,却还是事与愿违。”   “而且,我失去储君之位,并不是因为你,就算没有你,没有前几日的事,那个位置,也不会送到我的手中。”   “不选你?”魏晓枫私心为他抱不平。   封越顺其自然的牵起了他的手,魏晓枫只觉掌心一烫,任他牵着漫步前行。   “按照传嫡不传庶,传长不传贤的规矩,这个位置,也该是落在我大皇兄头上的,轮不到我,更轮不到我二皇兄!”说到此,封越眸光黯了黯。   “身在局中不知局,知时已是局外人。”封越轻叹了声,“你我成了婚,待过了新元节,便要前往广陵,虽说那里不似如今京中繁华,但也非贫瘠之地,我会待你好的,也不是一辈子不回京,如果你想家人了,我也会陪你回来,可好?”   魏晓枫眼睛涌上一股酸意,他用力点了点头,“好。”   “晓枫,别担心,也别害怕,这辈子我不会让你受任何委屈。”   “我信你!”   封越不由失笑,轻轻捏了他下软乎乎滑溜溜的脸蛋,“以后我们便是一起的,生死相随,荣辱与共。”   魏晓枫因着这句话,一阵暖流涌向周身,这种可靠感让他觉得很安心,就好像拨开云雾见月明,雀跃着对未来开始充满期待。   “话说完了,我也该回王府去了。”   魏晓枫一时不舍的攥紧了他的手:“你就要回去啊?”   “舍不得我?”   魏晓枫俊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大方的承认:“我刚觉得有点喜欢你……”   “刚觉得喜欢我?”封越调侃道:“那以前是不喜欢我的?”   “以前,以前也不敢喜欢你呀。”魏晓枫小声的委屈道了声。   封越瞧他这小模样,连调侃都舍不得了,将他搂进怀里,吻了吻他的发顶,“我得回王府准备我们的婚事,乖,你回院里放炮竹去罢!”   魏晓枫也不想显得自己这么不懂事,这么黏人讨他嫌,便故作大方地朝他福了福身:“那王爷,我回院里去了。”   “晚上别睡太死。”   “为何?”这也太难为人了!   “我要踏月而来,敲你的窗。”   “啊?”魏晓枫一时间没回味过来,他的身影已快速消失在眼前,转身走了一段距离,才恍然大悟。   再回头时,已经无处可寻了。   魏晓枫一股郁气上涌,脱口骂了声:“那叫阿越的,竟是你这泼皮!”   *   封越刚下了马车,赵管家匆匆迎了上来,扶住了他,小声提了句:“王爷,云华回来了,还回来一个小哥儿。”   封越一阵激动:“他在哪儿?”   “他在书房等您。”   “嗯。”封越飞步前往书房,推开门,便见慕云华双手抱臂,配着长剑站在书房等着他过来。   听到推门声,慕云华猛地回头,恭敬做了个揖:“主公。”   封越闩上了门,低声询问:“人呢?”   “带回来了,现在安置在别苑,主公可要过去一见?”   “晚点再去见也不迟。”   封越往书房内走,在角落的青瓷画缸里拿出一份轴卷。   “你上前来。”   “好。”   封越将轴卷展开,这是一份京郊地图,画得十分细致,地貌一眼便能看清楚明白。   封越用棋子将重要位置标出,简言意赅道:“京郊外我们有两千兵马驻扎在此,山海关是入京必经之处,此地险峻,易守难攻,约十日之后,外祖回京的军队必会从这里经过,我们要提前几日在此接应他们平安过关,护送回京。”   慕云华一点便通:“主公的意思是,老将军回程会遭遇埋伏?”   封越:“陈家功高盖主,圣上忌惮已久,岂会让他们轻易地安然回京?”   慕云华端着下巴若有所思点了点头,似是下了某种决心,双掌往案上一拍怒骂:“狗娘养的东西,一群白眼狼!敢对老将军下手,看老子不撕了这些杂碎!”   封越抽了口气,无语盯着他许久。   察觉到不对劲儿,慕云华讪笑着摸了下后颈,“这不是,还没来得及改过得么?我再不骂人了!真的,我保证!信我啊主公!”   “嗯,我信,我信了你的邪!”   封越将地圈卷上,用力砸向慕云华的胸口,“我如今只有你能用,京中之人,全都不可信,但也就年前这段时间,呆了这些时日,便要离开这里,也正好不用再束手束脚。”   “离京?!”慕云华听到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强忍着才没笑出来,他就不喜欢京中这些个贵人装腔作势,可算是能离开了。   “那我们回青阳城?”   “不,我们要去广陵。”   慕云华苦着脸:“我还以为可以回青阳城见我阿娘和小妹了呢。”   “待去到广陵安定后,可以将他们接过来。”   慕云华赶紧朝封越做了个揖:“多谢主公!”   “嗯,眼下,还有一件事情要让你去办。”   “主公请讲。”   “皇后派到我身边的那个元公公,是个细作。”   “他娘……应该不是我认识的。”慕云华清了下嗓门儿,缓着语调问了句:“皇后娘娘派到您身边的,他咋会是个细作呢?”   “其中原由我不甚清楚,待到祖父回京再议罢。”   慕云华点头。   “你晚上找准时机,将他绑了。”   “可需要严刑拷打?”慕云华紧了紧拳头,双眼露出狠戾之色。   “暂时不需要,只要将他绑了即可,我还没想好要如何处置他。”   “啊对了,属下回来时,看到府里张灯结彩的,还挂满了红灯笼是要办什么喜事么?”   “嗯。”封越淡淡的应了声,字里行间却掩不住的得意,“我要成亲了。”   慕云华盯着他,脑子没转过轴来,“成,成什么亲?您就回一趟京,圣上还包办婚姻呢?”   “不是包办婚姻,是我自愿要成这个亲的。”   “人长得俊,桃花就是来得快!是那魏五哥儿?”   “你如何猜到是他?”   “属下眼睛又没瞎。”   封越笑了笑,便去了别苑见那位传说中的榫卯奇才商明玉。   窗前小榻上,只见一哥儿着一袭素雅青衫,外头披了件单薄的绒毛披肩,那毛也不知是何毛料,都稀疏枯糙了。   江南人总有着一股子说不出的水乡柔情,秀气清雅,端坐在那儿便是一幅山水画。   他十指纤长优美,正拿着炭笔在图稿上画着什么。   就连封越走近也未察觉。   封越瞧了眼他画的图纸,一眼便瞧出了这是楚庭长江流域附近的地形图。   上面还标了好些刻度数字,以及一些难懂的符号。   趴久了有些累,商明玉往坐椅后一仰,封越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便映入了眼中,叫他愣了会儿神。   这郎君着实生得好看,面如冠玉,身姿挺拔,浑然天成的贵气与英武不似普通人。   商明玉不由暗叹了声,很快收回心神,起身做了个揖,“想必这位便是广陵王了罢!明玉见过广陵王。”   “商公子不必多礼。”封越端祥了他一会儿,便将视线落在案上的水利图纸上,“这可是与楚庭治水有关的水利图?”   “正是。”   “商公子这份才干属实叫人佩服。”   “王爷谬赞了,千里马还须伯乐,明玉能出现在这里,也多得王爷赏识!”   “你肯为楚庭治水出一份力?”   “那是自然!只可惜明玉出身哥儿,人微言轻,入不得仕途。”   此人真是不错,落落大方,自信沉稳,格局与眼界皆是不俗。   “本王既已让你来到这里,便有你才干施展之时,且放宽心等待便是。”   商明玉深深朝封越行了个礼,“多谢王爷!”   他回头眸光深邃幽远的看着桌上既将要完成的水利图,越发坚定了自己心中的信念。   十五年前一场水患将他的家与家人全带走了,看着村民流离失所,饿殍满地的惨状,他便立誓总有一日要让天下百姓免于水患,能安家立命。   这十多年来,他不惧严寒酷暑行走山河万里,拜各地有名的百工为师,学习建筑榫卯之术,便就是为了能造福百姓。   如今他终于来到了京中,已经没有任困难能让他退缩了。   “有什么需要便和府里的女使或管家说,就不耽误商工制图了。”   这声商工让商明玉眼眶莫名一阵酸涩,他遭受过太多嘲笑与轻蔑,极少有人会懂得他的认真与努力。   目送封越离后开,商明玉心中不由感慨,人还是要往高处走,夏虫不可语冰,井蛙不可语海,只有见识过这天地广袤,山河巍峨,才更容易觅得知音。   *   子时,万籁俱静,一道诡谲的身影,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了下人所在的院中。   慕荣华从窗口敏捷一跃,进了元公公寝房内。   帐内之人早在他进入院子时便已经睁开了眼,明知道他靠近了,却还能八风不动,悠哉换了个侧身继续睡。   慕荣华转动着手里的匕首,心道:“既然是细作,那便留不得,今夜便让小爷结果了你这阉狗!以绝后患!”   慕荣华手段干脆利落,朝帐中那人手起刀落,千均一发之际,只觉手腕被一道巧劲弹开,那一刀偏了扎在了枕头绵花上。   正待看清楚时,老阉狗的被子朝他面门甩来,眼前一片漆黑。   慕荣华拔了身侧的配刀,那刀削铁如泥,轻轻一划,眼前的绵被劈成两半落了地,棉花四散开来。   元公公不紧不慢的披了外裳,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小子,忒没规矩。”   “呵,老狗,来受死!”   元公公十指轻扯着银丝,“大言不惭,爷爷我杀遍天下无敌手时,你还没出生呢!”   “巧得很,”慕荣华飞身跃起,一刀以破竹之势朝元公公劈了上去,“老子长到二十岁,打架从未输过!给爷死!!”   元公公眼中闪过一丝冷戾,手中的银丝千变万幻,慕容华的刀离他几毫之距竟不受他控制禁锢在了半空。   慕荣华邪性一笑,放开了手里的刀,从袖口滑出两把短匕,身形奇快,一刀朝元公公脖子抹去,一刀朝他腰子上捅。   元公公借着银丝纵身一跃,脚尖轻点于银丝之上,落在不知情人的眼中,犹如妖邪鬼魅,能飘浮于半空。   “他娘的,你到底是何方老妖孽?!”   元公公见他气急败坏,心情极度舒畅,就喜欢看他骂骂咧咧却又干不掉他的样子。   “小子,再来!”   慕荣华不仅擅长使用长剑,一手刺客招法也是让人防不胜防。   元公公领教了他几十招后,倒是有些欣赏道:“小子,咱家看你是个人才……”   “闭嘴你个阉狗,老子不入你东厂!”   “敬酒不吃吃罚酒!咱家今日便结果了你这呆鸟!”   又是一番激烈打斗,元公公更像是在溜狗玩,慕荣华被逗到没脾气。   元公公不想再陪他闹了,一掌将他劈晕,准备背起扔到院子里去。   才刚扯住他一只胳膊,却见慕荣华突然睁开了眼睛,元公公心下大警,想躲时已来不及,慕容华朝他面门吹了口灰烟,元公公颓然倒地。   “你小子……”话未说完,人已晕了过去。   慕荣华一个鲤鱼打挺,扭了扭脖子,狡黠一笑:“兵不厌诈,你老咯,打架能有咱们年轻人活泛?”   说完,掏出绳子,将元公公给五花大绑了起来。   也怪不得他们主公舍不得杀他,若此人能收服为己用,那可真是不得了! 第34章   他说要来敲窗, 魏晓枫还真撑到了半夜,也顾不得冷风灌入室内,开了窗时不时去瞧上一眼。   他郁闷的往炭火盆里添了些黑炭,有些许的烟呛进鼻子, 他咳了几声, 准备将小窗全打开透透气。   小窗一推开, 便见一道黑影鬼鬼祟祟的越过亭廊朝他屋子这边行来。   还真来了!   魏晓枫心情复杂, 喜怒掺半, 喜的是他说话算话, 没有白等一场,怒的是让他好等, 平时这个时候, 他都睡一觉快醒了。   “久等了, 身边有些事耽搁到现在。”   “哼!”魏晓枫也未理他, 径自转身回了屋,新添了木炭燃了,驱散了些寒气。   “小夫郎, 你倒是给我开门哪!”   “你不是能爬墙又爬窗吗?”   封越不怒反笑, “我还能上房揭瓦,现在便表演个给你看?”   说着, 抬头丈量了眼房顶高度,似乎真要上去, 魏晓枫吓得窜起身跑出去看, “你莫要胡闹!你把我屋上瓦揭了,是想冻死我吗?”   他一出来,封越便一把将他抱进了怀里,笑成一副风流浪荡模样, 亲昵地拿鼻尖蹭了蹭他的头发,低语:“你来给我开门,我便不揭你屋上的瓦了。”   “你放开,我们还没有成亲呢!”   封越才不管这些,单手抱起他进了屋,闩上了门。   魏晓枫吓得要死,趁他闩门的功夫就想跑,又被封越一手逮了回来,按在了门上。   “跑哪去?”   魏晓枫面红耳赤:“这是我房间,我做甚要跑?”   “是啊,你做甚要跑?可不得问你自己么?”   魏晓枫一颗心紧张得要蹦出嗓子眼儿,抬头迎上他赤热的视线时,魏晓枫羞耻地将头抵在了他的胸口,封越看到他后脖梗到耳尖红成一片。   “怎的不看我?我长得不好看?”   “我要脸。”   “看一下怎么就不要脸了?”说着轻掐着他的下巴,强迫他抬头看着自己。   “你是不是撩拨了很多哥儿,才这般厚脸皮?”   “没有的事!”封越严肃道:“不过……确实与你们不同,皇室传宗接代视为大事,十来岁身边便有宫女和嬷嬷教导,军营里也会有俘虏和官伎,行事时那些粗野汉子从不避人。”   因为画面太过辣眼睛,好似那畜生交女冓,便让他更加反感。   魏晓枫听得脸都白了,一把将他推开:“你也跟他们一样?”   “我没有过,真的!”封越焦急的解释道:“说来你可能不信,我那时候虎得很,对这些事都不感兴趣,一心只想打架,上阵杀敌立功。”   并且他还十分不屑那些个情情爱爱,风花雪月的哪有刀枪棍棒好玩?成天了为爱情要死要活的玩意,都是一群俗物!   没诚想,自己有一天也成了这群俗物之一。   “你就那么爱打架?”   “我……也没有故意挑事去跟人打架。”   魏晓枫也觉得自己今晚着实刁钻刻薄了些,便主动的拉起了他的手,“我们不要站在门口说话了,有点冷。”   封越抓了下他的手,确实冰冷,便赶紧拉了他坐在了炭火旁取暖。   “这黑炭有烟,烧得也不久,他们怎么拿这些给你用?”   “大家烧的都是黑炭,那不然烧什么?再好一些的也就是红罗炭,别的咱们普通人也够不着。”   他小时候倒是在外祖家用过些金丝炭和银丝炭,但那也是极其稀罕之物,都是要给皇家特供的东西。   “是我没想周到,等明天一早,我便让人送一车银丝炭过来。”   “嗯。”也不知魏晓枫想到了什么,突然就默下声来。   封越用指尖挠了挠他下巴,像逗猫儿似的:“怎么心事重重的?想睡觉了?那你便睡吧,用不着管我。”   “现在又不想睡了。”魏晓枫摇摇头,拿火棍拨弄着盆里冒烟的木炭,他只是在愁自己的嫁妆,魏家就是个只吃不拉的吞金兽,收了王府这么多聘礼,如今竟拿不出其百分之一的嫁妆,真是愁死人!   “小小年纪,怎么愁眉苦脸的?”   魏晓枫自然是不好意思说嫁妆的事,说出来魏家丢人,他脸上也不好看。   “你做甚送那么多聘礼过来?”   “皇家规格便是这样来的,也不算过份。”   封越已经是活了两世,便立即猜到了少年人的心事,暗抽了口气,“无碍,到时候看差多少,我叫人给你补了便是。”   “我的嫁妆,怎么能让你给我补?!你又不是我爹!”   “夫君补也是一样的。”   “那不一样!”魏晓枫眼睛红红的,委屈得想哭,别扭的低声道:“我不要你补。”   “你有别的办法?”   “没有,反正我宁愿丢人,也不要你补。”   封越也只能无奈:“魏大人真是拎不清,这事若办不妥,丢了魏家的脸损了他的清誉不说,还委屈了你。”   “那就让他丢脸去吧!”魏晓枫拧着股子劲儿,用力戳下了下火棍,火星子与烟灰齐飞,呛得封越往后仰着身子连连咳嗽。   “你没事吧?”魏晓枫紧张地起身,用手将他面前的灰扬走,“可有烫着?”   “我今晚摸黑过来,你就让我吃一嘴的灰?”   “又不是我让你过来的。”魏晓枫心虚的鼓着腮帮子,悄悄打量了他一眼,“那你想吃什么嘛?我有松花糖,你吃吗?”   封越被他给逗笑了,免不得又想占他便宜,搂过了他的腰身将他往自个儿跟前带。   “你藏了松花糖?”   “藏是藏了点儿,没藏多少的。”瞧他这么大个子,不会真把他藏的吃食一口吞了吧?   有点后悔问他吃不吃了。   “我不吃你的糖,你亲我一下就成。”   魏晓枫这会儿是极乐意的,立即高兴问道:“亲哪儿?”   “嗯……”封越装佯认真考虑了一下,手指尖点了下自己的右脸颊:“就亲脸吧。”   “好!”魏晓枫低下头,照着他的右脸颊亲了下去。   谁知封越转动了脸,拿自己的唇接下了他的亲吻,还趁魏晓枫惊慌之际,意犹未尽地探了下舌。   魏晓枫瞳孔震颤,猛地用力推了封越一把,封越从杌子上摔了个四仰八叉,分明不疼,却一脸痛苦的嗷嗷叫,“小夫郎,好狠的心!”   “你这,你这登徒子,我懒得理你!”魏晓枫气呼呼的爬上床,用棉被将自己裹了个严实,只露出一团乌黑的头发。   封越没皮没脸的跟了上去,开始宽衣解带,听到床边的窸窣声,魏晓枫好奇的拉下被子瞧去,那泼皮已经爬上了他的床榻。   魏晓枫跟被踩到尾巴的猫儿似的炸了毛,一下抱着被子窜到了床角,抻脚踢着他,又不敢太用力真把他踢疼了。   “你下去!”   “睡吧,太晚了。”   “这是我的床!”   “都要成亲了,不分你我,以后几十年你得天天跟我睡一块儿,趁早习惯一下也好。”   总觉哪里不对,但说得又好有道理,魏晓枫无法反驳。   “那,那你不许跟我抢被子。”   “嗯嗯,我睡觉很老实。”   听他一脸真挚地说完这句话,魏晓枫才将被子分给了他一半,与他隔着老远的距离躺下。   中间的被子悬空着,夜里的凉气全灌了进来,魏晓枫冻得直打哆嗦。   封越翻滚了两圈,从背后将他抱进了怀里,魏晓枫象征性的挣扎了两下,实在太暖和了,就乖乖这么靠着没再动。   “还冷吗?”   “不冷了。”他的身子真暖,要是这个冬天能这样抱着他睡,也挺不错的。   “夫君给你暖被窝你开不开心?”   魏晓枫浑身一热,脸红到脖子根,“你莫要跟我说话,我本来都要睡了!”   “你才是,又撩拨我。”   “你休得胡说!我哪里撩拨你?”   “你脸红了。”   “脸红了就是撩拨你了??”魏晓枫差点叫天老爷,真真是冤枉至极。   “你脸红的时候,特别可爱。”让他想要可劲儿的欺负。   “你真是不害臊!”   封越将他抱得更紧了些,“我对自个儿的心肝宝贝做甚要害臊?等到洞房花烛夜,我看你还能躲哪儿去!”   突然魏晓枫反手推了推他:“你做甚拿东西抵着我?你拿开!硌人!”   封越不但不拿开,还故意往前拱了两下:“我也不晓得是何物,你摸摸?”   魏晓枫未知人事,便好奇的伸手抓了上去……虽与自己是同个物件,但又完全不同。   他一下子反应过来,嗔怒的对着封越一阵拳脚相向,脸红得要滴出血,骂道:“这觉是没法睡了,你这个畜生!流氓!滚出去!!”   封越被他打下床榻,狼狈在地上滚了一圈,爬起身说着好话:“小夫郎别生气,我真不闹你了,快让我上床去罢,要冻坏了。”   “你滚!”   看他态度坚决,封越长叹了口气,垂头丧气的开始穿衣裳,“那好吧,这回是真不闹你了,既然你不待见我,我只得回王府去独自一人守着这漫漫长夜了。”   魏晓枫躺在被子里瞪大着眼睛,只觉浑身燥热,又听到他穿衣服要回去,尽中有些不忍,但也没有勇气再挽留。   他要真畜生还想做点什么,那是依他,还是不依呢?   “哎呀!”魏晓枫哀叹了声,扯过被子蒙着头,烦得人睡不着了。   魏晓枫翻来覆去的也不知自己何时睡去的,醒来时已经是次日正午,他娘叫他起来用午膳。   “你怎么这么能睡?都正午太阳晒屁股了!以后嫁入王府,你也这么晚起来不得叫人笑话?”   “那是王府又不是地府,怎么去了连懒觉都睡不得?若是如此,我还嫁甚嫁?”   万灵秀一阵无言,晓枫这张嘴,平时温软得很,跟人攀咬时那嘴就跟淬了毒似的。   “我的个乖乖欸,你可千万别跟你未来夫君这么说话,是会被嫌的。”   “他惹我不悦,我也不会跟他这样说话。”   “这就对……”   “对甚么对?我直接拿火棍撵他!”   “……”万灵秀又是一阵沉默,实在担心,才缓缓开口:“你可别嫁过去一个月就被休回家了,你爹定是不会让你进家门的。”   “当魏家是个什么好地方?我脱离这狼窝,以后就是饿死在街边,我也不稀得再回来。”   “晓枫,嫁妆的事……你外祖还没回信。”万灵秀现在也没把握了,以前经常受娘家接济,也是因为有看在晓枫的哥哥承德的面儿上。   只等着承德能有了出息了,入了仕途,有万家的财力打点,必定能在京中站稳脚跟。   可两年前秋闱,承德落榜,娘家那边接济就大大削弱了。   晓枫是个哥儿,又门不当户不对的,前路茫茫,多少人盯着看笑话啊?也不知嫁过去是个什么结果?   魏晓枫听到嫁妆没结果,委屈得一下哭了出来,用被子死死捂着自己,声音发闷:“做不到的事,你当初就不该应承我!”   “对不起晓枫,是娘没用。”   魏晓枫愤愤一把掀了被子,一双眼通红,抖着手开始穿衣裳。   万灵秀揪着指尖,一脸讨好:“先用膳吧。”   听到响动,桑采赶紧去打了热水进来,伺候他梳洗。   万灵秀怕他这么冲出去没吃东西,又赶紧去前厅去拿午膳,送他房里好歹让他吃些。   桑采给他梳着头,疑惑问道:“公子今日起榻,怎么这么大气性?”   魏晓枫气得身子直发抖:“我嫁妆还没着落呢!魏辛河那个老鳖……呜呜呜……我得去找他算个清楚明白!”   桑采看着他掉眼泪,一阵心疼,拿出帕子给他擦了擦:“别哭了,先别哭,是得去找他问问,我陪你一起去。”   此时万灵秀送来了饭,魏晓枫气呼呼的往嘴里塞着饭菜,匆忙咽了口,含糊道:“这回他休想再糊弄我,不给拿嫁妆出来,我就把聘礼带回去,他不要这张老脸,我就让全京中的人知道,他就是个不要脸的!”   “公子,你慢点吃,别噎着了。”   魏晓枫囫囵填了肚子,一副气势汹汹带着万灵秀与桑采朝前厅冲去。   此时魏辛河也刚用了膳,今日太阳足,正想去院里晒晒太阳,撞面差点与疾走的魏晓枫撞个正着。   魏老爷压着心口,正要开口怒骂,一想到他以后就是王府嫡妃,骂儿子的话又生生给咽了回去。   “瞧瞧你,都要嫁入王府了,怎的还是这么没规矩的?”   “爹!!”   “哟,晓枫这是咋了呀?瞧这小脸垮的。”秦大娘子笑眯眯的上前状似亲密。   “我……我……”   桑采暗推了他一下,压着嗓子催他:“说呀公子!让他颜面扫地!”   魏晓枫拳头一紧,气息粗重,一股气从他嗓子眼儿往上冲,嗓门清亮:“我就是来看看您,顺便晒晒太阳。”   魏老爷一副慈祥的模样,笑道:“多晒晒太阳挺好的,爹也出去晒太阳了。”   “哦……”魏晓枫痛恨地闭了闭目。   魏老爷哼着小曲与秦大娘子一起走到门口,魏晓枫鼓起了勇气开口叫住了他。   “爹,母亲!我有事要找你们,商量。”   秦大娘子心里门儿清,面上却装作一无所知:“瞧着好像是件大事,看把咱们晓枫急得。”   魏晓枫深吸了口气,说道:“年前我就要嫁入王府,人家聘礼都送了这么多,我的嫁妆总不能太寒碜吧?”   这秦大娘子一听,立马摆出苦大愁深的表情,戏真真做得足:“晓枫,你这是不当家不晓得柴米贵,这一大家子开支得有多大,你哥哥纸墨笔砚可不便宜,用得都是最上乘的,为了仕途还得到处打点一下关系,勉强拜了京中大儒做了老师,同窗诗会不能寒碜吧?这拜师礼也得有吧?”   “哎呀,咱家省吃俭用这些年,先是折腾了你大姐妙芙的嫁妆,又刚折腾了你四姐妙荷的嫁妆,你还得为下面两个弟弟着想不是?”   魏晓枫心里憋着老大的怨气,“嫁大姐和四姐的嫁妆,不还是从我娘嫁妆里扣出来的?咱家也没出多少啊!如今我的嫁妆你还指着我娘来出,魏家这么一个无底洞,你当我娘是能生出银子不成?”   魏老爷脸色一变,怒道:“晓枫,你曾经可不这样,莫不是要嫁入王府了,便不将爹娘放在眼里?这般大声和长辈说话,成何体统?!”   魏晓枫越想越气愤,“我就跟你们直说了罢,我娘没钱了,这嫁妆你们爱置办不置办的,出嫁那天,全城百姓都看着,这是魏大人家的五哥儿出嫁!长街十里身后空无一物,我就等着看全城百姓如何嚼魏家的舌根!反正我要去广陵了也听不着!”   说完,拉着他娘转身就走了,也不敢回头看魏辛河和秦大娘子脸色。   直到走了很远,魏晓枫憋着憋着就笑了出来,“我刚才气不气派?威不威风?是不是特别厉害?”   万灵秀神清气爽道:“厉害!我们家晓枫出息了!你走得太急是没瞧见他们那脸色,憋了半晌没放个响屁出来。”   桑采冷哼:“人要脸树要皮,公子的话正戳中要害,他们能有什么好屁放的?真是晦气!”   才刚走到自个院子,便见两个车夫和管事的搬了一大车木炭过来。   宋管家盯着这一车木炭眼睛都直了。   “这一车银丝炭可不便宜啊。”   魏晓枫上前看了眼木炭,确实是最上等的银丝炭,怕他误会是他们这房私藏了钱买的,便说道:“昨儿王爷过来同我说话,嫌我屋内烧的黑炭薰眼睛,说要送我一车银丝炭,我以为他说笑玩儿,没诚想真送了过来。”   桑采认可地点头:“那他还挺有心。”   万灵秀欢喜道:“麻烦几位,将这车银丝炭搬到那边柴房去。”   “慢着!”魏妙荷笑容狡黠的同他那哥哥魏承贤走进了院中,瞥了眼这车银丝炭,露出贪婪的神色。   “呀,晓枫弟弟你真是好福气,能烧这么好的炭,怕是年前都烧不完罢?那姐姐也不跟你客气,便捎一半过去。”   想是宋管家看到木炭送来的第一时间,就叫下人通知了他们过来截胡,但凡他们有什么好东西,都能被他们昧了去。   魏晓枫定定的瞧着她,“这是我夫君叫人送来给我用的,你也要捎一半过去?你喜欢,回头跟王府的讨上一讨,看能赏些给你用?”   “晓枫弟弟,你作何说话这般难听?你不给就是了,我还能抢你的不成?”   “你们这些作派都不嫌难看,还嫌我说话难听?”   以前魏妙荷只有欺负人的份儿,哪轮得到魏晓枫找她不痛快?   听到这些话,魏妙荷顿时炸了毛,插着腰表情扭曲,“你莫不是以为自己嫁进王府就真享福去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吧?若你这般想可真真蠢透了!现在全京的人谁不知道,广陵王因你失了大统,嫁过去你能有什么好日子过?你且等着吧!莫怪我丑话说在前头盼你不好,活该你就这贱命!哼,我们走!”   “你怎么说话的呢?”桑采气极上前要与她理论,被魏晓枫拉了回来。   “她说的又不对,气甚么?”   “她说话难听啊!”   “她向来就没几句好话听,我才不与她一般见识。再说,我刚才说话也挺难听的,哈哈……”   桑采轻叹了口气,和下人一起将这车银丝炭搬进了柴房。   *   午后封朝陪太后在御花园晒太阳,饶有兴趣的问起:“最近王府办喜事,办得可还热闹?”   封朝:“听说挺热闹的,三弟也十分上心,想必是对那魏五哥儿动了情。”   太后却不那么信:“这三小子哀家最是清楚,他会有心?怕不是吧?没心没肺的狼崽子!”   “皇祖母的意思是?”   “这番大张旗鼓,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封朝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确实像是另有隐情,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这不像是三弟的行事风格。”   “这样也好,他去了广陵,离京中甚远,伸不了这么长的手,你如今专心对付二小子便成了。”   “皇祖母说得是。”   正在此时,封朝身边的大太监临淮匆匆走了过来。   “太后娘娘,殿下,这里有一封殿下的请贴。”   “拿来罢。”   临淮将请贴双手递给了封朝。   封朝打开请贴迅速瞧了眼,难掩惊诧之色。   太后凝着他:“谁送来的请贴?”   封朝又将请贴给了太后:“是三弟送来的请贴,邀我明日去他王府小坐。我与他关系并不亲厚,此时找我过去,怕是不简单。”   “你便去瞧瞧,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喏。” 第35章   封朝晚上叫人准备了些礼品, 次日上午乘着马车去了王府拜访。   赵管家领了封朝去了烟雨阁,封越闲时会喜欢呆在这里看看风景。   因着封朝要来,摆了一副棋在窗前小案上。   炭炉上温着酒,小案边摆了一些京中盛名的吃食, 倒也算准备周到。   封朝进了屋里将狐裘大氅脱下, 交给了女使挂在了木施上。   封越见他进来, 起身迎了上去, 做了个揖:“大哥来了, 请入坐。”   封朝瞧他礼数周全, 竟一点也不似记忆中那般粗枝大叶,不由感慨了句:“你与小时候真是两个模样了。”   封越也只是笑而不语, 说出去谁信呢?他比他们多活了一世。   任谁经历那样的磋磨, 也会学着重新做人了。   若是以前他受了这些委屈, 指不定已经提着刀剑喊打喊杀要灭了这群玩儿蛋的冤孽!   两人在小案前相对而坐, 封越拿了黑棋,笑道:“大哥棋艺精湛,你便让我一让。”   说着, 下了第一步棋。   封朝不动声色, 原本想着是陪他小小玩儿一下,毕竟只见过他舞刀弄枪, 就没见过他琴棋书画。   对弈了一刻钟后,封朝便觉不对, 这小子已经连续给他下了好几个套, 他因着大意还真上当了。   俗语说下棋如做人,如此心思深沉,以退为进,以一副弱者姿态上场, 不骄不躁,连摆他好几道,便不那么简单。   封朝敛了心神,开始认真对付。   也是因他每日摆弄这些个,第一局险胜了一步。   封朝轻啜了口茶,抬眸看向他:“你……可还是我那阿越弟弟?”   “大哥何此一问?”   “如此心性,不似你这般年纪该有的。”   “大哥是在说自己么?”   “我不似你,我是天天都摆弄这些,却还险些输了。”   “大哥哪的话?明明是你让了我好些,才叫我钻了空子,可也没赢过你不是?”   封朝失笑,两人重新拾了棋子,悠哉的开始下第二盘棋。   这次封越一改之前的以退为进,以攻为守,又将封朝的步子给打乱了。   这人……   封朝笑着摇摇头,又是险胜一招。   “我太小瞧你了,兵不厌诈,我吃了你两次亏。”   “这第三次,我可就输得不那么漂亮了。”   “未必。”   这第三盘棋,封越攻守兼备,每每吃他几颗子,封朝也没讨着什么好,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封朝还是技高一筹,又是险胜。   “吃茶吧。”封朝长叹了口气,笑着拈了块点心咬了口,想着自己脑子是不是最近变蠢了,回去得找个人再练练看。   “不来了?”   “累啊!”封朝嘴里说着累,也是觉得没甚么意思了,赢封越是毫无悬念的,但每一盘只能小胜,比输了还无趣。   封越见他没了兴致,便吃着茶歇了会儿,才步入正题,“此次叫大哥来我府中小坐,实则是为了楚庭治水一事,想与大哥商讨一番。”   “哦?”封朝坐直了身子,疑惑:“你怎么突然对治水一事感兴趣了?”   “不是感兴趣,一是食君之?,担君之忧;二是哀民生之多艰;三是身为皇室既受万民供养便还民安宁,这是本份。”   他能说出这番话,已是叫封朝十分震撼,这般觉悟叫他自愧不如。   “楚庭治水,岂是一朝一夕之事?如今这份差事就是个烫手山芋,工部的几位大人都龟缩在后,生怕担了责去。这倒也不怪他们,十年来,领着最低的俸禄,一滴油水没捞着,工部尚书都换了好几任,如今这位置还空悬着。”   “若大哥领了这差事,小弟这儿倒是有个工匠奇才介绍于你,他对楚庭治水一事知之甚多,得他便有如神助,若治得好,功不可没,也能以此封王进爵。”   封朝越听越悬乎,他这三弟莫不是在说笑?   真有这奇才,这若大的功劳唾手可得,他能让着旁人?   “我知之你多有顾虑,不如坦白的说,父皇对我表面恩宠,实则多有嫌隙,我也不想留在京中讨他的嫌,我之前找这人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我若真能领得这份功劳也不会让着与你。”   “你不是还有个二哥么?”   “大哥莫要说笑了,他本该就是个庶出,凭何与我俩平起平坐?我与他之间不过是表面和睦,他心里怕是恨毒了我。”   封朝心中免不得震惊,但表面还是一派风轻云淡,说道:“我瞧着不像哪,你家二哥还是很疼你的。”   封越也知他这大哥谨慎,不显山露水,装着迷糊套他的话。   实则他怕是早就看出封骁待他只是表面情谊。   不与他说些狠话,会一直与他斡旋,和他打太极。   “父皇一直未立储,你是嫡长子,难道就真不在意?”   封朝听罢,眸光黯了几分,装佯吃起了茶水掩去那丝不自在。   封越嘴角噙了分不着痕迹的笑意,“据说他母妃凭借着手段上位,恩宠直逼先皇后,她死了之后,儿子也不遑多让,继续做起了这伥鬼,低贱、卑劣不堪真叫人作呕!”   封朝心脏紧了下,出声提醒了句:“三弟慎言!”   封越眼眶绯红,气息凌乱,闭目做了个深呼吸才平复了心中的仇恨。   封朝若有所思的吃着茶,他自是不会因着这些话信了封越,更不会真心实意的与他站在同一战线上。   他谁也不信。   “为何是我?”封朝问向他。   “你若不愿接这份差事,也不勉强你,我自会找人去领了这份功劳。”   “你想让我和封骁斗?”   “你若不想和他斗,我还能绑着你上阵跟他斗?不过这储君之位,父皇既不想给你,也不想给我,那他是想给谁?”封越装模作样叹了口气:“新元节后我便要去广陵了,大哥,我是山高皇帝远了,储君之位近在眼前,他们岂会放过你?”   封朝意义不明的笑了声:“我的好弟弟,让你费心了,既然话都已挑明白,你便带我去见见这人,见着了,我这心里也有个数。”   封越起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封朝跟着走到门口,女使取下了木施上的狐裘大氅替穿上,兄弟两人一同前往别苑。   看到眼前这清秀素雅的小哥儿时,封朝惊诧万分,随后看了他的图纸更加敬佩。   他这三弟还真给他找了个宝贝,好心促成他一份功名。   “你可愿与本宫走?”   商明玉瞧着眼前这男子,有着哥儿的秀美,又有着男子的英气,当真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本宫许你荣华富贵,也许你功成名就,更许你这一身才华有处施展的机会。”   商明玉难掩激动,朝他行了礼:“明玉愿追随殿下。”   封朝这一趟,对两个人来说都没白来。   封越将他送上马车前,又压低着嗓音提醒了句:“还有个人,大哥要格外小心。”   “哦?”   “此次去楚庭治水,要小心都水长丞孙常泽,这人贪得无厌是能轻易在修堤筑坝的材料中偷工减料,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切莫因此而失利。”   封朝心头一跳,满是疑惑:“远在千里之外,还未发生之时。你是如何知晓?”   封越拍了拍他的胸膛,轻笑:“你便当我是做梦梦到的罢!”   封朝暗抽了口气,微张着嘴想说点什么,最终只是无奈一笑,转身上了马车。   回去之后,封朝便立马让人仔细查了一番,中间有些波折,还真有孙常泽这么个人,但现在他还不是都水长丞,而是一名水部郎中。   不论何时想来那些话属实荒唐,可三弟种种匪夷所思的先知与谋划,却又让他不得不信。   当真邪性得很!   *   钦天监定的婚期是在新元节前十天,而外祖回京的那天,约是他婚后的第五日到达山海关。   终究还是来不及参加他的婚礼,有些遗憾。   近日放了几天晴,却不是个好兆头,晴的不是时候。   封越叫人准备了些拜师礼,打算挑个休沐的日子,去一趟大学士府。   虽说之后的几年,可能三年,五年,甚至是十年……会在广陵安定,但总有一天,他是要回来的!   这么长的时间不回京,京中总要有几个自己的人看着,若是能拜入刘文雍门下,便等于收服了朝中绝大部分有话语权的文官。   皇帝这是弄巧成拙啊,当初他一问三不知,被打发去了文渊阁,本意并非是想让他真学点什么东西。   皇帝还当他是放荡不羁的性子,不受管束,专打发去讨人嫌的。   好叫几个当朝元老看清楚,他是个扶不起来的,肚里空空的草包。   他去广陵之后,大哥不出意外便能封王进爵,让他替了自己如今这靶心的位子,就且看他们俩,谁能熬死谁。   “王爷,喜服送来了,可要试一试?”   赵管领着两个女使将喜服送了进来,打断了封越的思绪。   眉间阴霾一扫而空,他欣喜起身:“试,当然得试!来吧!”   这一身正红华贵的长袍穿上,眨眼便到了迎亲当日。   长街十里,万人空巷,全城百姓皆来看热闹。   长长的送亲队伍一眼看不到尽头。   “我的天哪!这么多嫁妆?都快赶得上王府当日下聘的礼了。”   “据说魏五公子外祖是楚庭首富,这点东西算不得什么。”   “这么多嫁妆进了王府,应当也受不着甚么委屈。”   “可不一定咯,毕竟听小道消息说,他之所以能嫁入王府,是因为……”   ……   坐在大红喜庆的轿辇中,魏晓枫紧张得都要不能呼吸了,十指紧绞到关节泛白。   冠帽垂下的金旒不断在眼前晃动,他一把将额前的金旒抓住,敲了几下轿窗。   桑采将轿帘撩起一角,往里头看:“公子,咋了?”   “阿采我紧张,我想尿尿。”   桑采安抚着他:“马上就到王府了,公子别紧张,这有甚么好紧张的?”   “他们都看着,拜堂的时候,那么多大人物都在场,万一我出丑了怎么办?这么大排场我也没经历过呀!”   “嗨呀放心,就算丢人那王爷也是跟你一起丢人,一个人丢人是丢人,两个人一起丢人,就是难忘的回忆。”   “阿采,你说的歪邪理是有点道理的。”魏晓枫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放下了窗又端正坐了回去。   一路颠簸摇晃,终于到了王府。   司礼大喊了声:“新夫郎到!”   魏晓枫一身繁复的大红礼服,被女使们扶着小心下了轿子,那金旒打在脸上又痒又刺,好想挠一挠。   封越迈下台阶,朝魏晓枫走去。   这一幕与上一世重叠,心境却如此不同。   封越从嬷嬷手里牵过魏晓枫的手,门口两挂大长鞭炮炸响,魏晓枫本就紧张,突然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封越怀里躲去。   封越眼疾手快用力捂住了他的耳朵,就这么半搂半抱地入了王府的门。   毕竟是大喜日子,没那么死的规矩,两人落在旁人眼中,只会叹他们鹣鲽情深,而不是成何体统。   再加之封越是武将,今日来的一大半都是武将,皆是敞快之人,顶多调侃封越两句新夫郎在怀,心猿意马,急着想要入洞房。   魏晓枫迷迷糊糊的跟着封越拜了堂,送洞房时,晕头转向的差点与封越走反了方向,引得一阵哄笑,倒也没有别的不当之处。   进了新房,听了喜话,又喝了合卺酒,房里的嬷嬷和女使便都退了出去,只留下两人。   魏晓枫拘谨的坐在床沿,紧绞着十指,长颈仿佛要被这顶冠给压折,礼服也重。   只想着封越赶紧出去待客,他好自在些。   等了半晌没动静,魏晓枫忍无可忍:“你不出去么?”   封越往后仰去,“我在这陪你不好?”   “我不用你陪。”这会子他一个人呆着自在得多。   封越拽过他的手臂,将他一并拉着躺了下来,魏晓枫瞪着眼,一下轻松了下来,躺着就是比坐着舒服。   封越翻身侧躺,一手撑着脑侧,眸子带着笑意瞧着他,“累不累?”   “嗯。”魏晓枫实诚点点头。   “我从昨夜到现在就没合过眼,现在兴奋得很,估计今晚又难成眠了。”   “那你还是早点睡吧!”   “这如何使得?”   “如何使不得?”   “今晚是洞房花烛夜,你知道我们要做些什么?”   魏晓枫白净的脸红透,“我知道。”   “你知道?你如何开窍的?嗯?”封越用指尖轻挠着他的下巴,笑容玩味。   “嬷嬷跟我说了。”   “她如何跟你说的?”   “她叫我好生伺候你。”   封越一脸震惊:“我家小夫郎还会伺候人呢?那上次将我打下床的又是谁?”   “上次是你太无赖了,我才将你打下去的。”魏晓枫心虚的抬眼望天。   “把头冠取了罢,我看着都沉。”   封越将他扶起身,小心仔细的替他将头冠卸下,免得扯到了他的头发。   突然魏晓枫肚子‘咕噜’叫唤着,今天从早忙到晚,可劲儿的折腾他,到现在就吃了酒合卺酒,肚子饿得慌。   封越起身将桌上的点心拿到了床榻前,与他并排坐着吃点心。   魏晓枫有些许不安:“这样是不是不成规矩?”   “在这里,你就是规矩,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没能人能说三道四。吃罢!”   他也是一天没吃东西了,等会儿免不得要拉他去敬酒,囫囵吃些总比什么都不吃要好。   果然才吃了两块糕,外头就有一群人在叫唤。   “越哥,快快出来吃酒啊!”   “王爷,属下今晚可是自备了两坛子竹叶青,时辰还早得很,有的是机会跟你家小夫郎亲热,还是陪兄弟们出来喝酒吧!”   ……   封越嘴里的糕点还没咽下去,便匆匆应了声开门出去,生怕这些武夫今儿吃了酒,不知轻重地冲进来闹。   席吃得正酣,封越给几个朝中老臣敬了几杯酒,就被军中的兄弟拉去划拳投骰子。   封越划拳输了几碗酒,但投骰子却是一把好手,几轮下来全给干趴下,摆手不来了。   封越也倒在一旁太师椅上,趁着酒劲上头,睡了一觉。   最后还是赵管家把他给叫醒的,此时喧闹的前厅,已经安安静静,宾客也不知何时走的。   “王爷若累了,还是回屋去睡吧,这天儿凉,受了冻就不好了。”   “叫他们准备热水,本王要沐浴。”   “喏。”赵管家走了两步,又回头问道:“要煮碗醒酒汤过来不?”   “煮吧。”   封越脚步有些虚浮摇晃,往新房走去。   红烛已经烧了一半,子时已过,魏晓枫还穿着那一身繁冗的礼服,抗不住睡意歪倒在床沿沉沉睡去。   封越扯了被子给他盖上,倒了几杯凉茶下肚,整个才舒爽了些。   听到外边的动静,他上前开门吩咐了声:“小点动静。”   家丁将热水提了进来,倒满了浴桶,女使点了薰香,备了两人的衣裳,静等在一旁。   “这里不必伺候,外头留个守夜的老嬷嬷和一个女使,其余人都歇着去吧。”   “喏。”   这段时间为了忙王府的婚事,府里的每个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也没睡几个好觉。   封越脱了笨重的大红喜袍,只着轻薄的红色锦缎,又回了床边,给晓枫脱去外袍。   整个过程一点没醒,要是把他连夜抱走怕是都没知觉。   做完这些,封越放下床缦这才回了屏风后开始沐浴。   热水似乎将他体内发酵的酒气一并蒸发了去,整个人十分畅快轻松,像是飘在云端。   “王爷,醒酒汤好了,要送进来吗?”外头传来赵管家的声音。   “送进来。”   赵管家赶紧将醒酒汤送了过去,封越慵懒地靠着浴桶闭目养神。   赵管家的声音压得极低,“醒酒汤便放这里,王爷要趁热喝,若无其它吩咐,小的便退下了。”   “嗯。”   泡了一阵水渐凉了,封越五指扣过一旁的汤碗,将醒酒汤一口喝了下去。   他起身从浴桶里迈出,擦了身上的水珠套了件缎面底衫,带着一身热气便钻上了床。   封越看着心念许久的人,就躺在眼前,一股邪火从小腹往周身窜。   好不容易等到今晚,怎能就这么睡过去?   封越拉过晓枫让他趴在自己身上,噙住他柔软的双唇肆意作弄,宽大的手掌似是抚上了上等的羊脂白玉,叫他搓揉把玩得越发上瘾。   魏晓枫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被困在一个火炉子里,一条巨蟒将他死死缠住,难受得喘不上气。   他奋力抵抗,却怎么也挣不开,直到一阵似要将他劈开的巨痛将他从荒诞的睡梦中拉回现实。   当意识到他整个人未着寸褛,双腿大开躺在封越怀里时,又羞又怕,只想要逃跑。   封越将他禁锢在怀中,低沉发哑的嗓音带着几分隐忍,“别乱动。”   “好疼……”魏晓枫强忍着眼里的泪水,疼得全身直哆嗦。   “头几次都是会有些疼的,等你尝到其中乐趣,得天天缠着我要。”   “我,我不要,你别弄了。”魏晓枫煞白着小脸,挣扎得越发厉害,封越本就怕弄伤他,这么一挣扎,被他给逃了去。   封越哪会这么轻易放过他,长臂一捞捉了他回去,一个翻身将他结实的压在了身下。   “你不是说嬷嬷都教你了?”   “教是教了,可也没说会这么疼呀!”   “这点疼是在所难免的,忍忍。”   “疼的又不是你,你当然这么说。”魏晓枫双眼发红,委屈巴巴的。   封越此时已忍耐到了极点,拉过他的手往底下探,只得哄着他说着好话:“我的好夫郎,我都这样了,你忍心叫我出去泡冷水?你真能狠得下心?”   魏晓枫心脏发紧,看他确实一脸难受的模样,便不忍再拒绝他。   “疼就抱紧我,不会让你一直疼的。”   好在封越是个怜香惜玉的,并没有鲁莽,那抽抽搭搭的哭声,渐渐变成了难耐的低吟。 第36章   帐内旖旎春色无尽, 这场鱼水之欢越往后契合便越深,彼此得了乐趣,直至天将明才停歇。   魏晓枫跟死了一回似的,紧闭着眼仰躺着一动不动了。   一整晚被翻来覆去, 又酸又疼, 但这其中滋味, 又叫人难以言喻, 疼是疼的, 可是疼过之后, 却是回味无穷。   封越却跟个没事人一般,依旧精神抖擞, 若不是怕他的小夫郎将他打下床, 还能再折腾两回不罢休。   感觉到封越又缠了上来, 魏晓枫软软的推着他:“不要了, 我疼。”   “不动你了,我就抱抱你。”   于是魏晓枫便任他将自己圈进了怀里,他就跟个小火炉似的, 暖烘烘的, 很舒服。   封越指尖一圈又一圈绕着他顺滑的青丝,“我没骗你吧?是不是很舒服?”   魏晓枫耳尖悄悄爬上了一抹绯色, 睁开眼想要说什么,却突然瞥见了他身上的许多伤疤。   肩上、胸口上、小腹上、手臂上……大大小小的伤, 虽然有些很淡了, 但还是能看得出来当时定然很深很疼。   最新的伤口是肩上的,长好没多久,那疤痕还是粉色的。   魏晓枫温润的指尖轻抚过他肩上的疤:“这伤疤,是怎么伤的?”   “是最后一场战役, 为了能破阵,那阵法邪门的很,我方耗了好多天不能再耗下去,于是我硬闯进阵中擒住敌方将领,长矛朝我刺过来时,我侧身躲避,没伤到我要害,但刺穿了我的肩胛骨。”   魏晓枫听得胆颤心惊,背后发凉,“刺穿……”   他简直不敢想那得有多疼,他怎么抗过来的?平日里他就是被针刺了下手都疼得想哭。   “这伤,当真伤了我的元气,在军营里反反复复,直到回京调养了好些时日才长好。”那时伤口反复感染红肿热痛(发炎),无数次挖掉腐烂的肉,又重新给敷上药,饶是对痛感迟钝的他,现在想来也心有余悸。   魏晓枫听完鼻头一阵泛酸,反手紧抱住了他,“你是大元的英雄,应该受到万民的敬仰与爱戴,这盛世荣华富贵都是你应得的。”   这话听得让封越心里十分熨帖,“心疼我了?”   “嗯。”魏晓枫声音发闷的应了声。   封越揉着他的头发,说道:“如果是以前有人跟我说这些话,我会很骄傲,并且会认同。但是现在,我已经不想做这个天下的英雄了。江山代有人才出,长江后浪推前浪,以后天下还会有数不尽的英雄、枭雄,我如今只想做你一个的英雄。”   他守护天下万民,可最终还是落得那般下场,尽管前身功名赫赫,落魄了也免不得遭人践踏。   “我不能这么自私。”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晓枫,你这么好,配得到这天下最好的一切。”   魏晓枫从他嘴里听到的自己,只觉得很陌生,又很惶恐。   “我没有这么好,我……”他什么也不会,要说长得好看,那也不是最好看的。   封越把自己想得这么好,若是有一天,他彻底看清了自己原本最真实的样子,是不是就不会喜欢他了?   想到曾经这样一个人对自己极尽爱护,却有一天不爱了,便心如刀搅般的难受。   “想什么呢?”封越宠溺的刮了下他挺俏的鼻尖。   “没什么。”   “我叫他们拿热水进来。”   魏晓枫伤感的将自己藏进了被子里,这种患得患失的感觉真真叫人难受,喜欢一个人原来是这样的,心里满是酸胀的感觉,可这酸胀中又带着丝丝甜蜜。   府里下人很快将热水送了进来,封越回到床榻前,要抱他去浴桶。   魏晓枫难为情的躲开了:“你,你先去,我等下再过来。”   “你还能走?”   “怎么不能啊?”   封越不由笑出声:“那好,下次我再卖力点,叫你下不来床!”   魏晓枫羞耻得整张脸红透,“你是王爷,怎么越发没个正形?”   “哟,我家小夫郎知道要管起夫君来了。”   “你再取笑我,我就生气了,哼!”   封越笑意更深,知道他脸皮薄,眼看天都要亮了,也不再逗他,先去屏风后洗漱了。   等了好一会儿,魏晓枫才裹着一件单薄的长衫过来,见封越大喇喇的坐在浴桶里,盯着他一点也不回避。   “发什么呆?快进来罢,再磨蹭水都要凉了。”   “你别看……”   封越无奈一笑,转过了身去趴在浴桶边:“我们都成了亲,最亲密的事情也做过,你怎的还这么害羞?”   身后传来衣服落地的窸窣声,水波轻轻荡漾,魏晓枫乖巧地坐进了浴桶里,小声道:“我长这么大都是一个人,只是不太习惯,我会尽快习惯的。”   封越眸子满是笑意地转过身去,玩笑的朝他脸上掸了些水珠,“突然这么认真严肃做甚?”   “他们说我嫁到王府不出一个月,定会被你休了,我得伺候好你。”   “那你想如何伺候好我?”   “当然还是得看你喜欢哪些,你问我,我也不知道。”   封越又忍不住开始逗他:“那我得好好想想,让你如何伺候才好。”   “我想问王爷一个问题。”   “什么?”   “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呀?”他自己都百思不得其解。   “你长得好看呀!”   “可比我好看人很多。”   “你性子好。”   “这个算长处吗?”   “当然了,你很善良,待人真挚。”   “可很多人不都很善良,很真挚么?”   “你很勇敢很坚毅,关键时刻很可靠。”   “你说的是我么?”   “你想想,”封越掰着手指头数着:“一个长得好看,性子脾气好,心地善良,待人真挚,在朋友、亲人落难的时候不离不弃,不管遭遇何种苦难,都能勇敢乐观的面对每一天,这样的一个人,谁会不喜欢呢?”   他这么一说,魏晓枫自己都要心动了,“真有这般好的人?”   “是你呀!”   “我不是,我又懒又胆小,吃不了一点苦,从小到大也没什么事情能让我一直坚持,所以长这么大,我……我什么也不会。”魏晓枫能说出自己一堆臭毛病,这哪里是他了?   “美而不自知,吾以美之更甚。”这样的晓枫,只属于他一个人就够了。   不需要让别人知道他到底有多好。   封越率先从浴桶中起身,见水快凉了,又把魏晓枫给捞了上来。   魏晓枫想躲,却不知该往哪儿躲。   封越看着一副坦荡的模样,可那大宝贝又开始昂扬着,给了魏晓枫莫大的压力。   他替晓枫擦干身子,又替他披上干爽的内衫,声色低哑道:“你先回床上。”   “嗯。”魏晓枫不敢再多看他一眼,红着脸走出了屏风,床上的被单都换了新的,薰了很好闻的香。   他才刚躺下便听到了屏风后传来男人的低喘声,与水的黏腻声交织。   魏晓枫悄悄拉起被子,将自己躲进了被子里。   就这么折腾到天亮,人还没睡沉,外头的管家便差人来叫唤,“王爷,王妃,已是辰时,今日需得进宫请安敬茶,可否现在起榻?”   封越心情不美,沉声道:“不去!给宫里传个信,说我和王妃身体不适,今日便不进宫了。请安敬茶,日后再说罢!”   反正都撕破脸了,大家得过且过吧,别来找他不痛快,请安敬茶也没必要了。   他就不信,还能够把他怎么着!   “可是……喏。”女使只得应了声,不敢再上前打扰他们王爷睡觉。   魏晓枫这一觉睡得死沉,醒来时外边的天都暗了,屋内还未点灯,但是王府院外的灯已经亮起。   均匀绵长的呼吸在他耳畔回荡,他借着黄昏下的余光描摹着封越俊美的睡颜,一颗心满满都是欢喜。   他竟然真的跟广陵王成亲了,跟做梦一样。   魏晓枫悄悄贴近了他的脸,垂眸盯了会儿他的唇,大着胆子上前亲了下。   亲完准备起榻觅食,一只有力的手臂将他拽了回去,“为何偷亲我?”   魏晓枫色厉内荏地瞪着眼:“你是,是我夫君,我亲一下怎么了?”   “不怎么,不过,”封越故意作出一脸严峻的模样,趁他慌乱之际,翻身将他死死压住,“你亲我一下,我要百倍亲回来!”   “我饿了,你,你放过我吧,我错了。”   “不行,不亲完不准吃饭。”   “你畜生!唔……”   封越逮着他,好一通蹂躏,足足缠了半个时辰,才放开他叫人传膳。   用膳时,魏晓枫隔着他坐了老远,封越逗着他:“坐那么远作甚?我吃菜,又不吃你。”   “王八蛋。”魏晓枫没好气瞪了他一眼,委屈的默默埋头吃自个儿的饭。   一旁伺候的两个小女使没忍住偷笑。   见他真不搭理自己了,封越老实用了会儿膳,不着痕迹转移了话题:“你的嫁妆,怎么解决的?”   魏晓枫这才想起什么,抬头看向封越一言难尽,“是外祖,他叫人送过来的。”   “嗯,这魏辛河真是一毛不拔,你外祖看女婿的眼光不咋样。”   “外祖他……”   “嗯?”   “他来了一封信,想邀王爷吃茶,不知道你会不会赏脸?”   “他老人家已经来京了?”   “在路上,还有两日便到。”   封越朝女使挥了下手,女使福了福身便退下去了。   “若两日后能到,倒也赶巧。”   “啊?”   “我两日后要出一趟远门,得新元节才能赶回来。”   “你要去哪?”   “山海关去接应我外祖,但是皇室中人,无诏书不得出京,我得偷偷去,偷偷回。”   魏晓枫有些不好的预感:“会有危险吗?”   封越本想说没有危险,但又觉得不该瞒着他,万一真有个什么……   “会有危险。”   魏晓枫顿时连饭都不香了,担心地放下了筷子:“一定要去么?”   “嗯,必须得去,你别害怕。”封越给他打气:“你现在是我的夫郎,是堂堂嫡王妃,怎么能遇着点事儿就乱了阵脚?你得稳着,我出去打头阵,你要做好后勤呀!”   魏晓枫一阵不安:“我做不好……”   “你可以的,晓枫,你可以。”那样的环境,他都挺过来了,他的坚韧与勇气无人能及。   “你作甚跟我讲这些,我不想听了!”   “若我新元节前两日还不回来,你便拿着我的腰牌去找大皇子封朝,他欠我一份人情。”说罢,将自己的腰牌交给了晓枫。   魏晓枫紧握着他的腰牌,心里没有底。   谁也没有告诉他,当王妃事儿这么多呀!本想着能安安稳稳,混吃等死便好,还要干这么多事。   见他一副苦大愁深的模样,封越也不由想这一世再将他卷入其中是不是做错了?   如果不是他,晓枫这两世即使不是大富大贵,也应该能衣食不愁安稳度日。   罢了,都已经成了亲,入了洞房,还想这些作甚?   “去院子里走走吗?”   封越起身朝他递出手,魏晓枫迟疑会儿,才与他牵着手去了王府庭院。   “这里布置得真好。”   “你喜欢这里?”   “喜欢。”   “那,去了广陵便让工匠将新的王府按照这里布置。”   魏晓枫转头看向他,却见他眸光温柔专注地看着自己浅笑,心中忽然淌过一丝甜蜜的热流。   “你以后也会对别人这样好吗?”说着,魏晓枫不由握紧了他的手,不愿放开,也忍受不了他有一天会对别人这样好。   “若是没有你,我都不会说这些风花雪月。”封越转过身,倚着栏杆看向夜空中的明月,“许是皇家中人确实薄情,在遇见你之前,我从未将这些情爱放在心上,将来也一定会娶王妃,但他是谁一点都不重要。”   “即使如今知道母后心里不向着我,过了几日便已经不难过了,心里只想着如何保全自身要紧。”   “所以你赌我最终一败涂地,都比赌我会变心要准。”   “你胡说什么?”魏晓枫捂住了他的嘴,呸了三声,“皇天后土,实所共鉴,是我家夫君不懂事胡说八道的,就当他什么也没说!”   封越放声笑了出来,拉下他的手,“对,是我不懂事,在这儿胡说八道。”   “你别不信,我外祖常说,人心中要有敬畏,话不能乱说,要避谶的。”   封越将他抱入怀中,用力点头:“对对对,都怪我胡说八道!还好我家小夫郎会看着我,提醒我。”   魏晓枫被他用力抱着不好意思的挠了下头,一颗心也跳得飞快,红着脸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月夜静谧无声,好似在一刻静止,两人就这样相拥着什么也不做,任时间流逝。   *   两日后,魏晓枫的外祖万初一披星戴月的赶到了京中,封越让管家将他带到了王府的金玉阁先招待着。   封越换了件衣裳,与魏晓枫一同去见了客。   万初一年将七十,却依旧健朗,眸光矍铄。   着一袭枣红色的锦缎,纶巾正中别着一颗深绿宝珠,显得华贵大气。   见着封越不慌不忙的行了礼:“草民万初一,见过广陵王。”   封越扶他上坐:“老先生不必多礼,请坐。”   “外祖。”魏晓枫些许激动的上前乖巧的唤了声。   万初一不动声色打量着他,慈祥地笑着点点头,旋身落坐。   封越端过茶轻啜了口,不由回想上一世在万家的情景。   整个万家上上下下对他诚惶诚恐,礼遇有加,这万初一做生意时,也从来不避着他。   所以他知道万家与谭家利益牵扯甚深,这其中所获的利益也有许多不可言说的灰暗。   甚至谭家本家与万家有姻亲来往关系,如此强强联手,富可敌国才招人忌惮。   他在查万家的帐目时,发现万家多次往西北捐赠物资,输送粮草只多不少。   在当地也极有声望,虽说家财万贯,却从不铺张浪费。   临前,万初一送他上马车,语重心长道了句:“我知王爷长途拔涉不远万里,并非是来小住玩乐的,您日里万机,草民乃一介商贾,人微言轻,不过是历史长河之中的一粒微尘,掀不起什么风浪,然,穷则独善其身,富则兼济天下,这是万家家训,不可忘本。”   “王朝不过三百载,草民这家业不知能否守得过三代,世间对错并非只有黑白两面,如今我这一生的是非对错,皆由王爷来定夺!”   封越不是什么心善之人,但他也不能昧着良心,因国库亏空,奏本将那些灰色的帐目交予上去。   十年漫长的征战,若不是有万民拥趸,义士慷慨解囊,仅靠朝廷是维持不了这么久的。   国,是万民的国,国里面有他们的家,家里有人等他们回去。   没有人会比他们更爱这片土地。   这是封越那十年最深的感触,所以才会有着一股坚不可催的信念,打下一次又一次的胜战。   万初一吃了茶,不由感慨了句:“上一回来京,还是十多年前,京中变化日新月异,繁华真是看不尽哪!”   封越笑道:“老先生好不容易来一次京,便在王府小住些时日,等过了新元节,再走也不迟。”   万初一没有拒绝,起身做了个揖:“多谢王爷美意,那草民便却之不恭了。”   他来这里,必然有他的打算,封越也没多问,看了眼一旁专心吃点心的魏晓枫,说道:“晓枫,你便在这儿陪你外祖说说话吧,本王还有些事务要处理,你们先聊。”   魏晓枫咬着点心抬头看向他,才聊了几句,这便走了?   直到封越走远,万初一才朝魏晓枫招了招手:“来,小孙孙坐过来,让外祖好好瞧瞧你。”   魏晓枫爽朗一笑,起身坐了过去:“外祖。”   “不错,不错……”万初一眼中带笑地看着他:“竟不想你有这等造化,真真是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你出生时有个路过的术士上门讨水喝,便给你算了一卦,说你命数清奇,百年难遇,成则贵极天下,败则卑贱入尘。谁曾想……”   “竟有这事?我娘没跟我说过。”   “我也是突然想起来,这术士之言过于荒诞,谁又敢信?”   魏晓枫点头,傻呵呵笑了。   “你老实告诉外祖,这广陵王到底待你如何?”   “他待孙儿是极好的,外祖不必担心。”   万初一扶须若有所思的点头,突然说起他那不争气的大哥来,“两年前你哥哥落榜,又与我们万家越来越生分,已经许多年不走动了。”   “哥哥他……”魏晓枫想替他说点好话,都不知道从何说起,简直一言难尽。   “当初外祖以千金嫁妆,把你娘嫁给了魏辛河,便是想着日后有了血脉相亲,在京中也有个倚仗,让万家多条退路。”   说到此,万初一丧气摇了摇头,“照这般来看,不如合离了跟我回楚庭去,也能过些好日子,至于你那哥哥,是靠不住了。”   魏晓枫听着有些许难受,但更多的是释然,“娘会愿意跟您回家去的,外祖,她在魏家过得一点都不好,他们都欺负我和我娘,说她是商贾之女,天性狡诈卑贱,可我娘哪里是这种人?她虽胆小怕事,但人也极温顺的,从不占人便宜。”   这上九流与下九流,阶级身份向来泾渭分明,在楚庭山高皇帝远不显得,可到了这京中,人人皆与权贵沾亲带故,便明显了。   “外祖知道,你娘她受了很多委屈,晓枫,你是个好孩子。想要做人上人,哪有那般容易?富贵险中求,也在险中丢,求时十之一,丢时十之九。”   “如今外祖年事已高,趁还有余力之时,也当为子孙后人谋些福祉,百年后我去了,也能安心地去。现京中风云变化莫测,夺储之争也已经如火如荼,此番你跟着王爷回封地,却也是件好事。”   “我也觉得是好事,去了广陵我就和阿越好好过日子。”   万初一听了这话,不由失笑:“傻孩子。”   魏晓枫这笑让他莫名一阵慌张,“外祖……”   “你嫁了这王府,不管如何,已经与广陵王绑在了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待你好,那自然是极好,外祖便也能做下新的决择。”   “什么决择?”   “你回去便告诉他,老夫愿竭尽所能,倾囊相助,他自会懂得。”   *   此时封越与慕云华正在书房议事,城外的兵马已经整肃待命,随时听令赶往山海关接应。   封越看着山海关地图已不下百次,上面做了许多标记,将能分析的情况都分析了个遍,他眸光幽沉:“事不宜迟,便在今晚出发。”   慕云华一脸愁容轻叹:“希望未来几天不要下雪。”   一旦大雪封山,就算躲过暗杀,若被大雪困在那里,赶不回来,也十分危险。 第37章   书房外忽然传来女使与魏晓枫的对话。   “王妃, 王爷正在书房议事,请您稍等片刻。”   封越看向门口,说道:“让他进来。”   没等女使开门,魏晓枫自个儿推门莽撞的跑进来了, 看到慕云华时, 灵动的双眼微转, 慢慢想起了他。   “我认得你。”   慕云华做了个揖:“慕云华给王妃请安。”   “慕侍卫免礼。”   “王爷, 属下就先走了, 不打扰两位风花雪月。”   封越不耐的瞥了他一眼, 嚅动着双唇让他看口型:“快、滚。”   “王爷……”魏晓枫正要说什么,却被封越打断。   “别人都叫我王爷, 你也叫我王爷, 好生份哪!”   “那, 那该叫什么?”别的现在他也叫不出口, 还不太习惯。   “夫君、越郎、越哥哥……你选一个。”   魏晓枫一脸嫌弃,脱品而出:“阿越!”   封越怔忡在当场,恍惚间看到了前世的晓枫, 总是很亲昵的‘阿越啊阿越’地叫他, 有时候是喜悦的,有时候是压抑的, 有时候很活泼,有时候带着沙哑的哭腔。   “过来。”封越朝他招招手, 魏晓枫就跟丢了魂儿似的, 痴痴地朝他走了过去。   才刚近身,封越一把将他拽进怀里,魏晓枫跌坐在他腿上,自己也不是小鸟依人型的, 真怕刚才这一坐把他腿给压折了。   “你做甚?”   “抱抱你啊!”   “万一把你腿给坐折了,那我罪过不是大了么?”   “哈哈哈哈……”封越放声笑出了泪水:“你当我是纸糊的?就你这小身板,还想把我的腿给坐折?”   “我不是小身板,在一众哥儿里,就属我最高最壮,他们老叫我少吃点……”魏晓枫说着说着就消声了,这也不是好拿出来说的,有点丢人。   “你这样刚刚好,就是太瘦了点儿。”   “你你你,你说什么?”   “太瘦了,多吃点。”   “啊?”   封越很认真的朝他点头:“健健康康,比什么都重要,世俗的眼光像是看不见的牢笼,你要像院中那颗大树一样自由生长,不要害怕长得过份强大,你要枝繁叶茂,遮天蔽日。”   魏晓枫瞪大着双眼看着他,从小到大听到的只有训诫,哥儿该长成什么样,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原来可以自由生长,像大树一样。   “如果我不是大树呢?”   “即使是乡野中的藤蔓,它们也拼命的攀爬争向云宵之上,从不会扼制自己的生长,更不怕抢了别的花草树木的风光,不管是大树,还是藤蔓,你要做你自己。”   这些话,对于魏晓枫来说似乎还太遥远,很虚空,仍旧会不安,不知道自己能长向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能长成大树还是攀往云宵的藤蔓。   封越暗叹了口气,看他迷茫的神情有些心疼,“别想太多,只要你开心就行。”   魏晓枫将脸轻轻埋在了他有肩膀上,“外祖说他愿竭尽所能,倾囊相助,他说这句话你自会懂得。”   “嗯,他老人家不远千里来到这里,这份心意我知道了。”   “外祖,是什么意思啊?”   “你猜呢?”   魏晓枫其实心里隐隐有了猜测,只是不敢深想,如今听封越这样说,便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   “你,你不是要造反吧?”   “时局未定,何来造反一说?”   “为什么?你不是说广陵虽然没有京中繁华,可也是个好地方,你,你既然想和我在一起,那我就和你一起去广陵生活,安安稳稳一辈子不好吗?为什么要打打杀杀?”   “晓枫,我放过他们,他们不会放过我们的。”   “自古佞臣贼子,不会有好下场!”   “你觉得我是佞臣贼子?”   魏晓枫哽咽着埋下了头去:“我不知道……”   他只是希望封越能平平安安的,不要再打打杀杀,好不容易不打仗了,不用再受伤了,为什么还要为了争权夺利赔上性命的风险?   封越又叹息了声,却还是叮嘱着他:“今晚子时,我就要出城去,府里会有一个替身假装我还在这里,你不必理会,记住我说的话,若新元节前我还未回来,就去找大皇子封朝,记住了吗?”   魏晓枫用力咬着牙,泪水凝聚在眼眶,只是迷茫地点了下头。   他很不安,很害怕……他不想面对这些。   “早点洗漱去睡吧。”   魏晓枫下意识用力攥紧了他的衣袖:“你就要走了?”   “现在还不走,等你睡了我再走。”   封越牵着他回了卧房,叫女使打了热水洗漱,和着陪晓枫躺在了床上。   魏晓枫只是睁着眼一直看着他,不肯入睡。   封越便逗弄着他,眉眼染上一丝风流:“你再这样看我,我可受不住。”   魏晓枫红着脸却没有躲避,只是抓紧了被子,说不出口,但是眼神却告诉封越,他想要他。   封越修长的指尖轻挑开他的衣带,宽大温热的手掌顺着襟口往里探去,掌下细细描摹着他的骨胳脉络,在那一片上好的羊脂白玉上狎亵搓揉。   魏晓枫低低的喘息着,羞耻而隐忍,封越在他耳边低笑了声:“怎么反应这么大?这便食髓知味了?早知道昨夜就不忍了。”   魏晓枫双眸水光潋滟,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勾人得很,眼尾染上了一抹绯红,凭添了几分艳丽的春色。   “阿越,阿越……”   封越心脏狠狠紧了下,将他更用力的揉进自己的怀里,深情地吻住了他的唇,将他的叹息与低吟缄封。   “晓枫。”封越不算温柔的狠狠沉下身去,魏晓枫惊呼了声,下意识想逃,却被封越死死抵住,禁锢着他无法动弹。   “别动!我怕我忍不住伤了你。疼么?”   “疼……”魏晓枫带着哭腔,身子微微发颤,只能更用力的紧缠着他,像溺水之人遒住水上唯一的浮木。   细碎地吻犹如雨滴落在他身体的每个角落,封越待他适应,只是轻微动作着,眼神迷离却越发不能自己。   “晓枫,晓枫,你好美……我爱你,我爱你晓枫。”   “封越……”他居然说爱他?他这样的人,就这么把爱说出口了。   因他这句话,魏晓枫情动得厉害,细碎的低吟在吱呀摇晃的床榻间久未停息。   *   夜凉如水,窗外不知何时下了毛毛细雨,气温低得过份,雨落下成了冰。   封越小心起榻,穿了衣裳,看着帐内背对着他睡着的魏晓枫很是不舍。   他倾身上前,在他鬓角落下一吻,低语:“我很快回来,在家里乖乖等我。”   出门前,他取了狐裘大氅披上,牵着自己的战马悄悄从王府后门离了京。   他换的是金吾卫的腰牌,出城办事是常有之事,不会加以阻拦。   此时城郊外的小树林里,慕云华带领着五百精锐等了约两刻钟,封越还不见来。   慕云华坐在高马上,朝半空呼出一口气雾,那雨中夹着雪籽,砸在人脸上有些刺痛。   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这几日怕是会下大雪。   身后的小将庄卓策马上前,小声问道:“慕校尉,小将军还不见来,会不会被拦下了?”   慕云华笑了声:“人家新婚燕尔,哪跟我们这些寡宿星一样?等着罢,快了!”   飞奔的马蹄声踏破这漆黑夜幕,封越一身玄衣如风而至,披身的狐裘大氅在凛冽的寒风中摇摆,一路行来雪水湿了鬓发。   他知道已耽搁了些时辰,未作任何停歇,策马飞奔向前,一声令下:“众将士听令,随我速速前往山海关!”   “是!”士兵齐声应答,蜂拥追随而上。   他们马不停蹄赶了两天路程,终于赶到了镇国公回京的必经燕山大峡谷,像这种情况,马是不能进山的,一旦下大雪,只会成为累赘。   将马放在山下后,他们带着有限的水和干粮步行上进了山里,五百号人分成了十组,埋伏在四周。   便就是在这两日了,军队一定会趁雪未下大之前,穿过北边的燕山大峡谷,那时,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便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封越与慕云华蹲守在一处,这天冷得四肢都要冻僵,慕云华却见封越跟个没事人一样。   慕云华咬了口饼,硬得跟石头似的,一边用力咀嚼一边说道:“这情形,让我想到咱们刚上战场那会儿,也是在林中伏埋敌军,等了好些天,西北的雪还是要比这儿大。”   “废话。”封越想起西北最冷的那几天,与北川不相上下,一般人根本受不住。   慕云华哈了口热:“好久没见老将军和阿岁将军了,怪想他们的。”   “说不定邹婶子会让他们给你捎点家乡小食过来。”   “我想吃我娘腌的酱牛肉,烤羊腿,我的口水都流出来了。”慕云华吸了吸口水。   看他这馋样,封越就想笑。   “有动静了,你听。”封越将耳朵趴在地上听响动。   慕云华听了一阵,激动道:“有军队过来了,应该是老将军他们!”   没一会儿,前方举旗的士兵开道,陈家军的战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带回来的兵马十分有限,被召回京中只能带少量随从。   京郊两千兵马,一部分是陈家原本就驻守京中的,另一部分是封越回京时带回来的部下。   终于镇国公的马车驶入视野,封越呼吸微乱,也忍不住有些激动。   那里面,有他思念的亲人,已经十年未见。   临死前,他甚至都无法再见他一眼,听他的遗言。   封越眸光利如鹰隼,下意识握紧了手里的刀。   眼看马车越来越近……   慕云华小声道:“没动静啊。”   话才刚落,一支穿云箭从正北方向射了过来,将举旗的士兵射杀在当场。   一石激起千层浪,策马的年轻将军喝令道:“保护老将军!全员戒备!”   士兵迅速改变队形,拿出武器,将马车围在了中心。   慕云华想要冲出去,封越却并没有急着下令行动,他急得满天大汗:“狗娘养的东西,还真有埋伏!冲不冲?”   “别急,再等等。”   突然,那两百号杀手似乎接收了命令,开始训练有素的开始布阵,将陈家军团团包围。   封越仔细观察觉着四周情况,发现施号发令之人,就在正北方的悬崖之上。   这两百号人怕只是他们看到的第一批,还有第二批也在此埋伏。   敌方弩箭手已准备。   封越放下第一枚信号弹,在弩箭齐发的那一瞬,早已做好万全准备的五百士兵,以迅耳不及掩耳之势布下盾墙。   悬崖上的人这才惊觉还有另一队人马在此埋伏,就为了等着他们。   封越戴上面具,直奔向马车,护在马车前的陈岁安将刀横在胸前,警惕的盯着来人,只觉得万分眼熟。   “阿岁,是我。”封越短暂的揭了下面具,让陈岁安看清了面具下的那张脸。   “阿越!!”   马车里的人听到呼声,也不由推开帘子出来看,“是阿越来了?”   “外祖,我现在让人护送你们从小道离开,山下会有人接应,您先下马车。”   盾墙还能维持一段时间,待他们弩箭用尽,便是反击之时。   “不行!”陈泰鹏沉声道:“你的性命安危才是最要紧的,让阿岁护送你赶紧离开,外祖还能应付!”   陈岁安点头:“祖父说得对,阿越,你带祖父先走,想必这里的地形你比我熟悉,带祖父下山更容易脱身。”   “老夫岂是贪生怕死之辈!”说着下了马车,取了自己的偃月刀,“老夫跟他们的拼了!”   眼看盾墙久攻不下,悬崖上那人没了耐性,叫人取了自己的弓来。   满弓紧弦,第二支穿云箭射出,将盾阵最薄弱的地方破了。   盾阵很快被补上,第二轮箭雨齐发。那弩箭的威力惊人,几百人的盾墙如山崩摇晃。   第三支穿云箭射出,再破盾阵,死伤十余人。   第四次,两支箭齐发,穿过盾阵,朝马车这边飞来。   封越飞身用惊雷枪挡开,枪尖与箭尖碰撞出蓝色的火花,这么远的射程还能有如此威力,叫人心惊。   那人持续拉弓,次次满弦,陆续将盾阵破开。   阵快要破了,而他们还有箭。   “云华!”   封越只是给了慕云华一眼色,两人多年在战场上的合作,让慕云华一下看明白了过来。   他知道万分险峻,但战场就是死生搏斗,瞬息之间。   慕云华点了下头,两人准备分头行动。   陈岁安一阵心惊:“你不会是想……”   封越按了机关,将长枪收成短棍背在了背上,双手套上铁飞爪,无声与慕云华数了三个数,慕云华踏上两个士兵交握的双臂,借力飞身而出,来吸引战火和注意力。   果然,悬崖上的那人将弓箭瞄准了慕云华。   封越趁机已悄无声息利用铁飞爪,身轻如燕飞檐走壁,迅速往悬崖后边攀爬而上。   慕云华因速度十分快,有闪电小貂的外号,虽速度奇快,能迅捷的躲避攻击与障碍物,但这种暴发力十分短暂。   封越如果没有在极短的时间靠近对面首领的位置,那么他便会死在箭雨中。   慕云华的速度明显减下,而那人的箭预判了他的走位,在指尖松开的那一瞬,封越奋身往前一个扑腾,手腕用力锁住了他的喉管。   最后一支箭从慕云华的手臂擦过,瞬间见血。   盾破的一瞬,六百号士兵提刀往前冲。   “杀!”   “杀杀!!”   “杀杀杀!!!”   ……   弓弩手退下,埋伏在四周的六百号杀手全黑衣蒙面,加入厮杀。   封越的近身格斗十分精湛,几乎难有敌手。   可让他没想到的人,对方竟也是个高手,在被他锁死的情况下还能全力一搏,脱身而出。   两人近身打斗了几十个来回,封越稍微占了上风。   “功夫不错,可惜今日你遇到的是我。”封越挑衅的朝他勾了勾手指。   此人已知不能再与他近战,拔出了后腰的两把弯刀,漂亮的耍了一个花式。   悬崖底下,陈岁安喝道:“将士们,跟着本将军杀出去!!”   漫天大雪如鹅毛飘落,一个又一个士兵与敌人倒下,鲜红的血喷溅,将薄薄的一层雪染红。   那染红的血又很快被大雪覆上一层白,如此重复不休。   那些倒地的尸体很快便不见了,只剩下一层无垢的白。   眼看大势已去,与封越缠斗不下百来招的神秘人,无心恋战,便想逃去。   “想走?我让你走了吗?!”封越取下背后的枪,拼命追了上去。   封越很快追上了他,一□□出,那人旋身举刀来挡,枪尖挑开了他脸上的面具,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面具下的这张脸,让封越震惊在当场。   那人明显震颤了下,丢出一个烟雾弹,封越还想再追,脚下突然踩到了一处机关,四面八方飞来几根尖木桩子。   封越警觉,弹出铁爪钢丝线,缠上一颗大树,借力飞身上树躲过木桩子,却没有躲过身后飞来的箭弩。   “干你爷爷的!敢伤我主公!!”慕云华愤愤从背后将那人一刀抹了脖子,动作干脆利落。   封越双唇发白,紧蹙着眉,收起铁爪机关,从大树跃下,脚步有些踉跄。   慕云华一阵心惊,也不顾脸上和手上的血,上前扶过了封越。   “主公,你这伤……”慕云华看着一阵心疼,又低咒了声:“我干他娘的,怎么又伤到了这里!”   封越咽了口唾沫星子,喉咙干得冒烟,这疼还能忍着,便虚弱的问了句:“外祖没受伤吧?”   “放心,老将军没有受伤,这雪太大了,不过两个时辰,已经没过了膝盖,他奶奶的,这贼老天,成心跟咱们过不去!”   “走,先去和他们汇合。”   慕云华小心仔细的换了一边扶,右肩的伤才刚好啊!本来就留下了无法修复的旧疾,这次又在同一个地方贯穿伤!   封越忍不住说了句:“你这几句话,爷爷奶奶他娘都骂了个遍,你就不能注意点?”   “我又不是那些个斯文人,行了,属下下次定会注意,主公你信我。”   “信你个鬼!”   ……   大雪封山,或许是预料之中的结果,当封越与几百士兵困在此地时,情绪还算平静。   几十人为一组升起了篝火,这大雪已经下了五个时辰。   随行的军医替封越处理了伤,疼惜的轻叹了口气:“以后小将军这使枪的手,怕没再那么灵活了,这段时间就不要乱动,好好养伤罢。”   地下散落了一地止血的纱布,慕云华看着碍眼,全扔进火堆里烧了。   陈泰鹏脱了自己的大氅给封越披上,“你受苦了,先睡上一觉,之后的事情有外祖给你撑腰!”   封越想把大氅还给他,阵泰鹏按住了他的手:“外祖不冷。”   “阿越,你就披着吧,你现在脸白得像鬼一样定是很疼。”陈岁安劝说。   这一个个的,说话都难听。   封越也懒得计较,靠着慕云华浅睡了过去。   睡了一觉醒来,天光大亮,他人居然在马车里,底下垫着大氅,身上盖着厚厚的毯子。   左肩那尖锐的刺痛已经缓解了很多,脸上也有了点血色。   突然车帘被人猛地撩开,天地晃眼的白,叫封越抬起左手挡了挡。   “来,吃个鹿腿。”   这鹿腿壮得吓人,举起来都能把慕云华一张脸遮住。   封越一阵无语,还是接过了整条烤鹿腿,咬了一大口,问道:“现在是何情况?”   “哎,不乐观,这雪肯定几天都化不了,我们不知道得在这山里呆多久,新元节过了都怕是赶不回去。”   “麻烦大了……”   “也别太担心,将士们正挖雪开道呢,几百号人挖呀挖,哈哈哈……挖个几天几夜,那,总能挖出条道吧?”这话他说得自己也挺心虚。   私自带兵离京这是重罪,若给他安个起兵谋反的罪,褫夺爵位都没处叫冤。   原想的是反正已经撕破了脸皮,即使皇帝知道是他暗中将人救下,只要做得不明显,没留下什么证据,他也不会拿自己如何。   顶多再多厌他一些,将他驱逐得远远的。   如今他和陈家军皆困于此,插翅难飞。   “云华。”   “嗯?”   “我看到对面那首领的脸了,是我认识的人。”   “我干他……谁啊?我认不认识?” 第38章   封越神色凝重, 缓缓道:“御林军统领,萧玄毅。”   慕云华一时以为自己误听,“谁?”   “萧玄毅。”   “是皇帝身边的亲信!”慕云华瞪着眼睛半晌,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也不知道他们主公现在是什么心情, 但大约是不好受的。   同时心里也为老将军鸣不平, 大半辈子为国为民守在了西北那物资极度匮乏之地, 临到头还不能安享天年, 竟想让他就这么死得不明不白。   封越一时没了胃口, 将手里咬几口的鹿腿丢给了慕云华。   慕云华转了个面开始啃。   封越拿过大氅披上, 默默跳下了马车。   “您还有伤,上哪儿去?”   “去找老将军。”   慕云华连啃了几口鹿肉, 不舍地放到了马车上, 紧跟在了封越身后。   “跟着我作甚?”   “您身上这么严重的伤, 可不能再有个三长两短。”   封越无奈, 便任他跟了。   找了一圈,发现镇国公跟将士们在一起挖雪开道。也不知道能不有挖出去,但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强。   兽皮靴踩在厚实的积雪上, 发出‘咯吱’脆响, “外祖!”   听到声音,陈泰鹏回头看去, 将手里的工具交给了一旁的士兵,一脸严肃:“你身上还有伤, 这天寒地冻的, 怎么不在马车里歇着?”   “孙儿的伤没有大碍,昨日匆忙,我们又许久未见,孙儿有许多话想与您说。”   陈泰鹏怔愣了片刻, 这孩子以前可没这么心思细腻,每每想叫他聊几句都不耐的说不上十句便跑开出去野了。   “好啊!难得你找外祖有话要说。”   封越对慕云华吩咐道:“你不用跟来,便在这里跟他们一起挖雪开道吧。”   “哦……”慕云华一脸好奇。   祖孙俩在这一片白茫茫的林中缓慢前行。直到走远了些,封越才缓缓开口,说起了自己的近况。   “外祖,我前几日已经成亲了。”   “什么?”陈泰鹏瞪着眼,不敢相信,这消息实在太过突然,而且以他对这孙儿的脾气,不是个容易动情开窍的。   一阵静默后,陈泰鹏似乎接受了事实:“对方是哪家闺秀?”   封越:“他不是闺秀,是个哥儿。”   陈泰鹏听闻,不由怒斥了声:“你简直胡闹!为了大统,你怎么能娶个哥儿?你……你真是糊涂啊!!”   陈泰鹏痛心疾首,“外祖知道你的想法,你不想争这个储君之位,你看重与你二哥的兄弟情谊,可是争不争由不得你啊越儿!你还小,不懂得其中的厉害,委实不是外祖要逼你,而是人在局中,早已身不由己!”   “外祖……”封越顿时红了眼眶,“我现在懂了,我懂得了!您放心。”   但凡曾经他听一句劝,也不会落得那般下场,更不会让陈家军就这么分崩离析。   “我成亲之事,说来有些复杂……”   封越将事情原委一五一实的将讲给了陈泰鹏听,陈泰鹏的脸色越听越白,听到最后眼中已强忍悲愤,双唇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   “我不明白,母后为何要这样做,为何要这么对我,所以我想问问外祖,到底为何?”   陈泰鹏终长叹了声,无奈摇摇头,没法说出口。   封越便知,这其中定是有着无法言说的过去,不能对任何人说,也不能让他知道。   “若您无法说,那便不说吧,其实于孙儿而言,已经没那么重要,我的母后,在那一晚之后,在我心里已经死了。”   “你恨她吗?”   “已经没有期待,又何来的恨?”封越已心力交瘁,疲惫不堪,“她不爱我的事实我必须要接受,再说,这世间本来也没有那么多无缘无故的爱。”   “她是心中有无法消弥的恨,连带着牵累了你。”陈泰鹏一时间也不知当年的决定是对还是错,是不是应该到了要说出真相的时候?   “外祖不用解释,我真的不在意了。”封越释然一笑:“父皇也好,母后也好,兄长也好,皇家本就薄情,尔虞我诈,互相算计,没有什么是真的。我如今要的也很简单,那个人人觊觎的位子,我定要坐上去!所以还请外祖,助我一臂之力!”   封越深深朝他一拜,字句恳切。   陈泰鹏震惊在当场,将他扶起。   只觉得眼前他是他,他又不再是他,一般人遇到这种事,心防早已瓦解崩塌,封越却越发坚韧强大,这样的心性,倒不像是一个才年过二十的孩子该有的。   只能说苦难能催毁人,也能催人迅速成长,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陈秦鹏欣慰的叹了声:“你长大了。”   “如今我们得做好两手准备。”   “你说。”   “若我们无法在这燕山脱困,便要面临最坏的结果,父皇此次暗杀不成,定不会善罢甘休,我无诏出京,手下足有五百士兵出城与您在此会合,若安个谋反的罪名,便不必再如此被动,倒不如……”   “这是下策!”陈泰鹏沉声道:“直辖禁卫军有五千多人,加上在京中附近能调动的辖卫所约有两三万兵马,真到了那时候,我们怕是无法全身而退呀!”   “孙儿知道,所以自然是不能鸡蛋碰石头,我们手中不过三千兵马,撤离起来不难,灵活性也很大。”   陈泰鹏想罢,点点头:“这倒也是个办法,只要能逃离京中,回到西北便能找机会反击。那另一个是什么?”   封越也不知想到什么,神情柔和了许多,“便是等救兵过来。”   “我们哪还有什么救兵?”   “只能等了。”   开道的士兵分两批,整整挖了两天一夜。   可老天却是一点也不怜悯,这雪歇歇停停一直在下!   再这样下去,士兵精疲力竭,成效也甚微。   就在新元节前夕,大家都已经放弃了,干脆躺在原地休息,所有人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接近傍晚时分,有耳尖的士兵听到了一阵动静。   “你们听,什么声音?”   全员瞬间警惕戒备,拿起了武器。   “是,是狗!好多狗在吠!”   “糟了,是不是朝庭的爪牙又派人来围剿了?”   “快去禀报老将军!”   ……   闻讯而来的老将军与封越等人令士兵撤退五百米,迅速摆好的阵形,听那声音越来越近,雪墙也越来越薄。   夜幕降临,突然那雪墙透进了亮光,一只狼犬从雪墙破出,紧接着最后那层薄弱的屏障轰然倒塌,千万人便在那雪墙之后,高高举起了火把,衬着这雪夜亮如白昼。   一道道惊喜声此起彼伏:“通了通了!!欸,去叫那魏公子过来,山道已经全部挖通了,许我们余下的赏钱在哪呀!!?”   瞧这些人,看起来像是附近的村民,都带着猎犬与专用的挖雪道具,一眼黑漆漆的头顶,看不到尽头。   粗略估计,怕是有万余人!   “这,这便是越儿说的救兵?”   封越惊喜万分,已无暇与老将士解释什么,只是说道:“外祖,我先去寻个人,等会儿再来跟您解释。”   语落,便迅速的挤开人群往山下跑去。   而此时,得到消息的魏晓枫,也顾不得山道湿滑,此时只想迫切的见到他,确定他平安无恙。   “晓枫!”封越从人群里,第一眼便看到了他。   听到封越的声音,魏晓枫焦急得找寻着他的身影,走得太过匆忙,还摔了一跤。   封越以最快的速度冲到了他面前,一把将他紧紧抱在了怀里。   熟悉的薰香与体温叫魏晓枫空虚飘浮的心一下子得到了安定,封越扶起他,将他带到了安全的角落,整个过程四目相交,没有再移开。   此时的心情,彼此无法言说,封越只能以吻缄封。   两人短暂的亲昵了下,没来得及诉说重逢的思念与欣喜,魏晓枫高兴的朝人群喊道:“多谢各位壮士相助,大家快下山去罢,我外祖已经将赏钱都送过来了,每个人都有!”   村民陆续下山去了,还留下一些随行的士兵似乎在听指令。   此时一名穿着黑甲的领军人上前朝两人做了个揖,“王爷,魏公子,任务既已完成,那我们便撤了。”   “多谢。”   这人吹响了胸前的鸟笛,近两千士兵,悄无声息的隐没黑夜中,就好像刚才没有来过。   *   未央殿,封朝正倚着软榻在看书,今夜睡得比平日要晚。   此时,殿外传来一阵响动,没一会儿临淮躬着腰走了进来。   “殿下,有消息了。”   “哦?成了?竟能这么快?”   临淮走到封朝身侧,提起炉子上温着的热茶,给封朝空了的茶杯倒上,这才悠悠道来。   “殿下对广陵王也算是仁之义尽了,这回我们将能调动的兵马都借给了他们,只不过大雪封山,实在是一般人力不可及也。”   “不是也做到了?两千人,是如何做到的?”封朝也不由好奇。   “您说那魏五公子也是邪了,瞧着是个不中用的爱哭鬼,听说跟了一路哭了一路……”   封朝听罢不由笑出声来,“是吗?后来呢?”   “他们先带了两千余人上山开道,那肯定也不咋中用哪,对那山道又不甚熟悉,这得挖到何时去?那魏公子急得一边哭一边就自个儿跑到了山下,借个了铜锣,将山下的村民全给闹了起来。”   “那些村民气得哟,恨不得当场把他打死。”   “有意思。”   “瞧着他平时唯唯诺诺,竟也是个不怕死的,敞着嗓门儿说今夜跟他上山除雪开道,每人都能得十两银子,那些村民听说有银子,便拿起了铲雪的工具带着猎犬上了山去。”   “之后,又一传十,十传百,不到一个时辰,一个镇的村民全都连夜上了山,男女老少皆有,加起一万多人哪!那山都给踏平咯!”   “到底是当地的村民,靠山吃山的,他们成日带着猎犬在山里打猎,自然是比咱们这些个在京中的要熟路,一点弯道都没有,有猎犬在前面开道,你一铲我一铲,挖得十分迅猛,无比的快。”   封朝听得十分兴起:“那是自然,十两银子呢,早挖完早点回家去睡觉。”   “可不是吗?不到天亮,就把这山给挖通了嘿!实在是叫人惊叹!此人厉害呀!”   封朝不由感慨道:“金麟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您说,怎么就有人平时真是一点儿也瞧不出来,到了真正关键时刻,一个顶百啊!”   “有些人便如此的,骨子里有一股常人难及的狠劲与敏锐的直觉,才干得在绝境才能被逼出来,往往在太平盛世碌碌无为,乱世之中便称人杰。”   临淮:“这广陵王还真是捡了个宝回去。”   “既然事情已经解决,人情已还,以后各不相欠了。”   临淮点点头:“不过如此一来,倒是多了个劲敌。”   “你也去歇着吧,本宫累了。”说着放下了书,起身走向寝殿。   临淮上前扶过他,伺候了封朝入寝,留了两个守夜的女使便退了下去。   那万初一连夜带了二十箱白银,分发了一上午,多孩童的村户,又多发了一两,大伙儿都欢欢喜喜的回家补觉,准备起来便去市集再买几斤肉回家过个热闹年。   封越没有耽搁一秒,下山骑了黑鬃马,带着魏晓枫先回了京中。   好在一路顺利,在赶晚膳前便到了王府。   那赵管家等得心焦,迎了他们从后门进去,叫人伺候了热水,才说明他离京这三天的情况。   “前两日还算太平,今日皇上已经着人过来请您进宫,我只说您身子欠安受了些风寒,在家中歇息。”   封越唇色发白,“你去把回春堂的褚大夫找过来。”他这伤找普通的大夫也怕是没什么用了。   “我马上去!”赵管家立马应了声,亲自去请了。   “阿越……”魏晓枫担忧得双眼一片绯红,“你是不是很疼啊?你到底伤哪了?”   封越闭了闭目,挤了一个笑来:“无碍,只是小伤罢了,之前赶路时太急,伤口有些疼。”   他的右肩已经被鲜血染红,一大片迅速浸染开来,定是现在出血不止。   魏晓枫心疼的哽咽出声,不敢碰他的伤,怕会让他更疼。   可封越心中是畅快的,他改变了外祖命丧关外的结局,也改变了自己的结局。   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事了。   “晓枫,别哭了,让我靠一靠。”   “嗯。”   魏晓枫坐到了他身边,封越将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紧闭着双目静等着大夫过来。   “阿越,”魏晓枫想转移他注意力,可能会减轻他的痛苦,“你觉得,我这次做得好不好?”   “嗯,你做得太好了,还好我有你,你救了我和外祖,还有许多将士的性命。”   “我,我也没有做得那么好,我心里没把握。”   封越与他十指紧扣:“小傻子,你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厉害。”   魏晓枫被夸得俊脸泛红,心里甜滋滋的,能对封越有帮助,他很开心。   那褚大夫很快被赵管家请了过来,他瞧了眼封越,有种十分熟悉的感觉,但很快收回了心神,没敢多想。   “王爷可否让草民瞧瞧伤?”   封越坐起身,对魏晓枫说道:“你先随赵管家出去。”   “我想陪着你,”魏晓枫固执的不肯走:“让我留下来吧,我看看你的伤。”   原本封越是不想让他看的,免得他看了要难过。   但迎着魏晓枫担忧的视线,他又不忍拒绝,只得轻叹了口气:“好吧。”   他脱了上衣,露出右肩上的伤口,让在场的人倒抽了口气。   简直是血肉模糊,已经完全撕裂开来。   褚灵峤一眼便瞧出是被箭弩所伤,穿透了肩胛骨,十分难办。   “王爷先忍着痛。”褚灵峤伸手探了会儿他肩胛骨,封越只是紧闭着双目,后背与额角瘆出一层薄汗。   好一会儿,褚灵峰收回了手,一脸凝重:“是胛骨碎了,虽说有些难治但也不是不能复原。”   听到这话,封越惊诧地看向他:“你能复原?”   “也不难,就怕王爷不敢。”   “没什么不敢的。”   “我得用蝉翼刀从你背部将伤口剖开,方便碎骨粘黏固定,再用药促进愈合,好好修养能恢复到七八成。”   赵管家听得整张脸都白了:“血肉剖开?那,那不得流血而亡?”   “止血便行,你这伤若我治不了,别的大夫更治不了。”   封越一脸大无畏:“现在你先帮本王止血,等会儿我得先进宫一趟。”   褚灵峤眉头深锁:“你能忍?”   封越:“可有麻沸散?”   褚灵峤无奈摇了摇头,这皇室中人竟也不如普通人过得如意,一般受这么重的伤早就疼得嗷嗷直叫,恨不得赶紧找大夫给治了先。   忍了这么久,还得忍,他倒是有点佩服这耐力。   “行吧,我先给王爷用麻沸散止血上点药。”   “多谢。”   褚灵峤动作很快,用了麻沸散后,感觉不到疼,封越整个表情都轻松了许多。   一直未能很好止住的血褚灵峤也很快给止住了。   “褚大夫晚上可有别的事?”   他这么问,褚灵峤便自然懂得,是想留他等他从宫里回来。   “也没别的事,麻烦王爷给我准备间房小憩即可。”   “赵管家,带褚大夫先下去休息。”   “喏。”   待他们走后,魏晓枫扶起封越,“我要跟你一起进宫去。”   “好,那便一起罢。”自成婚这么久,两人还没有进宫去奉茶,正好趁这个由头,模糊掉此次行动。   就看皇帝是想追究还是不想追究。   “来人,更衣!”   两人换了衣服,乘马车进了宫去。   此时刚过了晚膳时间,皇帝正在御书房处理政务,小太监来报说封越带着他的小夫郎进宫请安来了。   皇帝不动声色,只是握笔的手用力到关节泛白。   “带去甘露殿罢,朕随后过去。”   “喏。”   魏晓枫来宫里的次数较少,更别说是与当今天子这么近,所以坐立难安。   “阿越,我等下可以不说话吗?”   “可以,我说就行了。”   “那万一父皇他问我一些问题,我回答不好怎么办?”   “没事,我回答就行。要实在回答不上来,装傻就行了。”   “父皇不会生气吗?”   “有什么可气的?在他眼里,咱们半斤八两,都是傻子。”   “……”   魏晓枫便放宽了心,与封越在殿内吃吃喝喝等皇帝过来。   约等了半个时辰,皇帝才姗姗来迟,看到封越眸光黯沉了几分,脸上没什么表情,压迫感很强,虽瞧不出生没生气,但肯定是不怎么开心的。   魏晓枫跟着封越起身,朝皇帝行了一个礼,叫了声父皇。   皇帝迈着步子走到了封越跟前,宽厚的手掌用力拍了拍他的右肩膀,然后捏着不放,看似在鼓励,实则在较着劲儿。   “好,很好,真是朕的好儿子。”   魏晓枫心脏揪得生疼,他为何偏要扣住封越的右肩?那里才刚止住血。   封越好不容易脸上有点血色,在这一刻又全都退去,“儿臣与晓枫本该早点进宫来给父亲请安的,没诚想却染了风寒,今日白天又昏睡着,醒来便进宫了,望父皇莫要生儿子和晓枫的气。”   皇帝听罢,阴恻恻地笑了起来:“你我是父子,自是不会为这种小事置气。”   封越:“多谢父皇。”   “朕诏你进宫,也是为了你外祖入京一事,毕竟是肱骨之臣,入京的仪式也不能太过寒碜,念着你们是祖孙关系,这事交予你来办,是再合适不过。”   封越装出一副激动的样子:“是,儿臣定会将老将军风光接入京中,带到父皇面前。”   “你已好几天没来宫里,想必你母后念你念得紧,你便带着你的夫郎去给你母后请个安罢,朕还有些公务要处理,去罢!”   封越做了个揖,带着晓枫若无其事的放开了甘露殿。   待他走后,皇帝摊开掌心,垂眸冷冽的盯着掌心的血许久。   一旁的大太监拿了帕子正要给他擦拭,皇帝抬手挡住,接了帕子满眼厌恶,发了狠地擦拭着手上沾染的血腥。   直到走出甘露殿很远,封越强忍着身体的疼痛才松懈下来,不支的撑住走廊里的梁柱歇了好一会儿。   魏晓枫拿帐子擦去他额头上细密的冷汗,声色沙哑:“我们不去见母后了,回王府去好不好?阿越,阿越你是不是很疼啊?我怎么做才能不让你这么疼?”   封越冲魏晓枫挤出一个苍白的笑:“我没事,就是这几日失血过多,没睡好也没吃好,体力有点不支,便听你的,不去见母后了,我们回府。” 第39章   此时麻沸散的功效已经完全散尽, 封越也只能咬牙强忍。   魏晓枫不断催促着车夫快些,到了王府后,第一时间传唤了褚灵峤过来。   褚灵峤将屋内不相干的人都谴了出去,只留了两名女使。   直到天将亮时分, 褚灵峤才伤口缝好, 一身疲倦, 许久没耗费这么大的精力医治病人了。   封越失血过多昏睡了过去, 至少得调养个一年半载才能恢复过来。   褚灵峤将人叫进屋, 开了补血药方, 和治外伤的药膏,叮嘱了些注意事项便让赵管家从王府后院悄悄送走了。   魏晓枫看着女使处理着房中余留的血水与血衣, 心疼如刀绞。   看着帐内之人, 四天前出门还好好的, 如今竟已憔悴成这般模样。   这也让他深刻意识到, 他所看到的只是表面的风平浪静,实则暗处早已风起云涌,封越每一次行动, 都有可能付出性命的代价。   他想要的美好生活与平静, 只是他美好的幻像,封越要做那握刀人, 不是因为想要杀人,是想要自保。   一荣俱荣, 一损俱损, 他才明白外祖说的真正的意义。   镇国公的队伍已经平安过了山海关,一条官道直往京中。   陈岁安给他祖父倒了杯茶,看他那担忧的神情,不由问道:“祖父是在担心阿越吗?想必他已经到了京中, 不会有事的。”   陈泰鹏轻叹了口气:“此次一役,皇帝必然对他防心更甚,他与陈家牵扯甚深,就注定他和皇上的父子之情隔着一道天堑。”   陈岁安愤愤不平:“这又不是阿越自己能选择的,再怎么说阿越也是他的亲生儿子,难道他还真想杀自己的亲儿子吗?”   “皇家只有利益,哪有什么真正的亲情?”陈泰鹏凝眉,正如皇帝娶他陈家女,也不过是为了利益罢了。   陈岁安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这次大皇子居然会出手相助,着实让人意外。”   “当年,周家陨落,两千精锐在一夜之间蒸发,不知去向,成了皇帝的一块心病。”   “怎么说也是两千将士,怎么会说蒸发就蒸发了?”   “或许是以另一种身份隐隐于市,待到军令一出,便可号召群雄。周家早已想到会有这么一天,这是给后人留下的最后的保障。”陈泰鹏眸光黯了黯,“当年皇上并非先皇最属意的太子人选,但自周家陨落他娶了周家嫡长女之后,便如愿登上了这帝位。”   “您是说……周家落败是登上帝位的投名状?”   陈泰鹏没有多言,只道:“以周家为鉴,只望陈家莫要步他们后尘。”   陈岁安乍一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个人能为了权利地位,竟能做到这个地步,能如此冷血绝情。   “还好阿越没跟着皇帝留在京中长大,若让这些人养着,指不定得变成什么样呢!”   “这些年大皇子一直住在宫外,近日才跟着太后回到宫中,看似与世无争,实则韬光养晦,不简单哪!这大皇子封朝,定然是越儿最大的劲敌。”   “那封骁呢?”   “一个看似最没存在感的皇子,既无文武官员拥戴,又无母族势力为靠,但你可知,他背后站着的人,是皇帝?”   陈岁安狠抽了口气,瞪着眼不敢相信:“凭什么啊?!”   陈泰鹏闭目小憩,“也或许,那是皇帝唯一的真情罢!他毕竟是人,是人便有七情六欲,再怎么无情,内心深处也会有在乎的人。”   正午快要进城时,从左边迎来了一辆大马车,正与他们的碰头。   两队人马互不相让,都想自己先过去。   僵持了一阵,陈泰鹏让陈岁安下去看看,到底是何人敢与他们陈家对峙。   陈岁安愤愤下了马车,正好对方的马车上也跳下一年岁相当的青年人,对方身着华服,看着不似普通人。   陈岁安大喇喇的打量着他,抱臂扬着下巴问了句:“阁下是何人?我们是陈家军正要进城入宫面见圣上,可耽误不得。”   “哈哈,巧了,我们也正要赶去宫里,面见圣上。”   陈岁安心头一跳,“你们是……南诏王的亲信?”   少年飞身跳下了马车:“没错,我姓司,单名一个墨字,马车上是南诏的世子殿下,司明。”   陈岁安朝他做了个揖:“镇国公之孙,陈岁安。”   此时马车内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虽缓慢但吐词气息极稳道:“既是功臣名将,我们当理礼让三分,阿墨,让我们马车与侍卫兵退后,先让镇国公的马车入城。”   司墨爽快笑了声:“那便听哥哥的,陈小将军先请!”   阿岁安又朝马车方向做了个揖,便转身上了马车,陈家军先进了城去。   司墨坐进马车里,不悦的问向司明:“凭何让他们先进城去?”   “这里不是南诏,是天子脚下,陈家势力如日中天,屡立奇功,又收复西北四省,若在此与他们发生嫌隙,传了出去于我们不利,如今藩王势力一再削弱,可别再叫人逮着个由头,参咱们一本。”   当年司家先祖打下这片江山有功,才封了南诏王,不过短短几十年而己,如今的藩王势力已经削弱了大半。   封越带着重伤,前来迎陈家军,护卫兵来了好几百号人,引来许多百姓围观。   直到那马车进城,众人行礼膜拜,陈家是大元的英雄,受百姓敬仰爱戴。   “恭迎镇国公回京!”   “恭迎镇国公回京!!”   先是护卫兵齐呼,紧接着百姓跟着齐呼,顿时欢迎声震天撼地。   隐在茶楼里,戴帷帽吃茶的大皇子封朝看到这阵仗,眼神不由浮现几分哀色。   曾经周家也如这般辉煌,却在潮浪的冲涮之下,荡然无存,如今不过十五载,已经无人记起了。   跟在后头的南诏世子就显得有些落寞了,司墨架着长腿叹了口气:“陈家人可真气派呀!”   司明睇了他一眼:“坐没坐相。”   “哦。”司墨放下了腿,端坐了起来:“那这样呢?”   司明无奈叹了口气,不再看他。   此时迎接南诏世子的官吏带着人朝他们马车走来,吩咐道:“世子殿下与郡王殿下先随下官进宫面圣,之后便在皇家别苑歇下,晚上皇家宫宴,两位殿下请务必参加。”   司明撩起车帘应道:“有劳了。”   司墨顺着视线瞧去,一道明艳的身影骑着马,经过他们的马车,正朝前边的马车追了上去。   那是个哥儿,一身喜庆的红衣,衬得皮肤如阳春白雪,英姿飒爽的模样与记忆中的娇弱的哥儿不同,艳丽得像是一抹让人无法直视的骄阳。   感觉到他的视线,那哥儿回过头去,与司墨的视线相撞,他不但没有收敛,还冲人家挤眉弄眼。   封熙兰朝他狠狠瞪了一眼便朝前面的封越追去,他娇憨的模样落在司墨的眼里,叫他心脏漏了两拍。   封越策马走在马车一侧,脸色依旧不太好看。   陈岁安撩起帘子看向一旁的封越,小声问他:“是皇上让你来迎接我们的,还是你自己要来?”   若他是自己要来,免不得被说一顿,若是皇上叫他来,那就没办法了。   封越无奈:“不是我自己要来。”   他现在骑在马上晃着,整个人浑浑噩噩,只想躺着睡大觉。   陈国公心疼也是无法,只得暗自叹息了声,“让马车快一些进宫去。”   一行人队伍浩浩荡荡入了宫,封越在宫门口与南诏世子打了个照面,彼此淡淡寒暄了几句。   封熙兰紧跟在封越身后,“越哥,他们都走了,我看你脸不对,是没歇息好吗?可要回家去歇着?”   “嗯……”   “马车里那个穿蓝袍的,是南诏王的次子吧?”   “他叫司墨。”封越打量着他的神情,却见他一脸愤愤不平。   “他之前一直盯着我,那个眼神真吓人!”   “是吗?”封越讶然,“许是你长得好看,所以他才盯着你看的。”   “可是这样不是很失礼么?他们南诏就是这样盯着哥儿姐儿看的?跟要吃人一样!”   “那,司明你觉得如何?”   “我没注意看,不过感觉是比他这个弟弟要沉稳许多。”   封越失笑:“再段些时日,等我休息好,便带你去郊外跑马去。”   “原来你没忘!”   “答应你的事,我怎么会忘?我先回王府去了,咱们晚上宫宴上见。”   “好,越哥慢走。”封熙兰高兴地朝他挥挥手,这才打道回了家。   *   面见圣上也只是走个过程,皇上要当着文武百官嘉奖功臣,慰问藩王世子,以示君恩浩荡。   这个过程并不繁冗,赐座互相寒暄了几句,便因着长途跋涉,十分辛苦,放着他们下去歇息了。   陈国公请命去见了皇后。   平时这个时候,皇后必定在后花园里与花草为伴,但这几日冰天雪地,花都搬进屋里,一片枯黄,也没什么好打理的。   她坐在书桌前抄着佛经,听闻宫里的嬷嬷来报,说是郑国公来看她了。   陈皇后表情僵了会儿,一滴墨在纸上晕染,抄了一半的经文只得揉了作废。   “请陈国公进来罢。”   没一会儿,陈国公迈步走进殿内,朝陈皇后行了礼:“老臣见过皇后娘娘。”   陈皇后将毛笔搁置笔洗,起身相迎,“父亲无需多礼,赐座。”   待坐定后,陈皇后让殿里的人都去外头守着了。   父女两沉默的吃着茶,显得十分生疏。   “阿岁也跟着一起回京了,你可想见见他?”   上次见他时,还是六岁的稚子,之后十几年都没再回京,也自然没再见过。   “晚宴自会见到的。”   陈国公暗叹了口气,瞧着她冷漠不近人情的模样,竟再也找不回当年他女儿百贞的一点影子。   “百贞……”   “国公僭越了,如今本宫是皇后,若再叫这种闺中小名实在不合适。”   陈国公无可奈何:“你若恨我们,这无可厚非,但是越儿……恕老臣不能明白。”   陈皇后冷笑了声:“父亲怎会不明白?你明白的,只是不愿深想罢了。”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个道理,皇后娘娘岂会不知?!”   “本宫连死都不在乎,岂会在乎这些个身外之物?父亲,你太小看我了。”   “越儿始终是你的孩子!”   “他并非本宫意愿所出,本宫于你们而言,不过是权利交换制衡的工具,进宫之前我曾说过,不会让你们如意,你们以为本宫是在说气话么?”   “好,好好好……”陈国公沉痛不己,“你这样待自己的孩子,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后悔这种事本就廉价至极,喜欢后悔的人,做什么选择最终都会后悔,到死一堆遗憾。”陈皇后悠然地吃了口茶,“本宫不同,本宫从不做后悔之事,做就做了,错就错了,后悔最是无用。”   陈国公听罢,便也不再劝说,“既然如此,那老臣与皇后娘娘也没什么好说的,老臣这便告辞。”   “送陈国公!”   “不必了。”   陈国公愤恨甩袖离去,步子很快,消失在凤霞宫。   贴身伺候的老嬷嬷上前行了礼:“娘娘,陈国公走了。”   “嗯。”   “他好不容易来一趟,娘娘不是也想见见他?”   “见了又如何?我既已不是我,他也不再是他,早已物是人非。广陵王今日可进宫来了?”   听到她问起广陵王,老嬷嬷赶紧说道:“一大早领了命,又匆匆出宫去了,听说前几日生了大病,脸色不大好。”   陈皇后默了许久,才道:“你差人送些上好的补气养血的药过去,也别多言,他收便收,不收就罢了。”   “欸!老奴这便去办。”   见老嬷嬷高兴的走了,陈皇后起身走到小书房内,拈起案上一朵风干的芙蓉花,眼中泪光烁烁,“若是有下辈子,别再做我的孩儿了。”   封越回了府上,叫大夫给换了药,躺下一睡便是一个下午。   熬好的药凉了又热,热了又凉。   这回都是第四趟了。   魏晓枫也只得进房叫他,“王爷,王爷你醒醒!”   “嗯?”   “吃药了。”   封越抽了口气,转身继续装睡。   “你怎么又睡了呀?”   “大夫让我多休息。”   “你是不想吃药吧?”   “没有的事!”   “你定是怕吃药,堂堂广陵王,上得了朝堂,下得了战场,怎么会怕一副药呢?说出去怕不是要叫人笑死。”   “真的不是,”封越为了证实自己不怕吃药,坐起了身,一脸大无畏:“去把药端来,本王这便吃。”   “好呢!”魏晓枫欢喜的去端药了。   封越看他舀起一勺黑漆漆的药汁,一脸写着抗拒,他推拒着,直接端过药碗,一口气将碗里的药咽下肚。   吃完没一会儿,‘yue’的一声,苦吐了。   “太苦了!啊!”   魏晓枫往他嘴里塞了一大瓣甜柚,第一次看他吃药这么痛苦的样子,又想笑又觉得辛酸。   “原来你真怕吃药。”   “这药的味道太冲了,我闻不得这个气味,苦到想吐。”   “那还有好多副呢,要吃好长时间,这可咋办?”   “叫他们捏成药丸罢!”他估计撑不过三副,“还有柚子吗?”   魏晓枫又赶紧跑到前厅把剩下的柚子都拿了过来,“我给你剥柚子肉。”   封越看着他乖巧的模样,心里甜滋滋的,笑道:“我家小夫郎真贤惠!” 第40章   魏晓枫被夸后更加卖力的给他剥柚子内, 剥好放在一旁的玉碟中。   “你也吃,别光顾着给我剥。”   看他的手因剥柚子冻红,封越拿过帕子给他将指尖的汁水擦了,捧着带进了被子里暖着。   “冰!”魏晓枫要将手抽回来, 怕凉着他。   封越紧攥着没让他抽回去, “冰才要暖暖。”   魏晓枫顺势靠进了他的怀里, 仰着脸眼里的爱意藏不住, 盯着他发痴。   封越忍不住亲了亲他的微凉的脸颊, 又软又滑腻。   “伤口还很疼吗?”   “不疼了。”   “真的?”魏晓枫觉得他定是安慰自己, 伤得那么重,哪有这么快不疼的?   “真的不疼, 有的人生来对痛感很迟钝, 我就是这种人, 外祖说我是天生的战士。”   魏晓枫听着却很害怕:“那也不能因为对痛感很迟钝就能随便让自己受伤, 我看不得你受伤……”   封越心口刺痛了下,用力抱紧了晓枫:“我害你担心了。”   “你知道就好,就算是为了我, 你以后也别随便让自己受伤, 阿越,你答应我。”   “好, 我答应你。”   情意正浓时,赵管家在外头煞风景的敲了敲门, “王爷, 宫里来人了,皇后娘娘差人送来好些补品和药材过来。”   封越沉声道:“王府不缺这点东西,让他们拿回去。”   赵管家有些为难,但还是下去传话了。   魏晓枫自从得知他与皇后之间的芥蒂后, 便能理解他今时今日的决择。   “也不知皇后娘娘这番送药是何用意?或许她心里其实还是关心你的。”   “差点将亲儿子推入万劫不复,失去储君竞争的机会,现在来关心,未免显得可笑了,我给过她解释的机会,她既然不愿意说原由,那我就当她没有原由,以后也不必解释。”   “你别难过,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我那时候在魏家,父亲就对我和其他几个兄弟姊妹是不一样的,习惯了就没什么感觉了。”   封越轻抚着他的脸,笑道:“我不难过,因为我有你了,以后我们会有自己的孩子,我们的孩子不会再像我们一样。”   魏晓枫俊脸一红,垂下了头去,“还,还没有,哥儿没那么容易受孕……”   封越不由失笑:“那我得再狠狠努力,每天耕耘个十七八回,肯定行的!”   魏晓枫当真了,想起他在床上的狠劲儿,吓得不轻:“会死人的!我,我可不行。”   “哈哈哈哈……”封越放声笑了出来,扯动了右肩上的伤口,笑着脸都扭曲了。   魏晓枫一阵羞恼,直想给他一拳:“你又逗我,你这人坏透了!我不理你了。”   说着,把未吃完的柚子肉给端走了,独自一人坐在小厅的炭火前,把自己剥好的柚子肉全吃光。   外边的女使突然过来敲响了门:“王爷,王妃,已是酉时,该换礼服进宫了。”   “进来罢。”封越伸了个懒腰,此时精神还算充沛,他身体恢复能力强,再养几日又生龙活虎了。   女使将备好的礼服拿了进来,伺候他们梳洗更衣。   皇家新元节宴请的宫宴是极热闹的,比太后的寿宴还要盛大。   皇亲国戚坐在最前厅,依官品级由大到小设座,魏家的人已经到了最末排。   魏晓枫反而轻松,除了娘,他也不是很想看到魏家的人,可像这样的场合,他娘亲也没资格入宫来。   歌舞杂耍看来看去,也没甚么新鲜的,封越便专注吃菜,偶尔有人来敬酒,并非都给面子,见他如此严肃,便没人敢再上前随意敬酒了。   司墨坐在他斜对面,便瞧着他有趣,早听闻这位广陵王骁勇善战,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便想与他切磋一番。   如今来看,性子更是对他胃口。   此时那道明艳的身影再次闯进他的视线,只见他端着酒过来敬封越。   封越自己没喝,反而将他手里的酒给拿了去。   “你是哥儿,少喝点酒。”   封熙兰一听就有些不高兴了:“越哥,你瞧不起我!王嫂不也是哥儿吗?你说这话王嫂是会不高兴的。”   谁知魏晓枫笑呵呵道:“我没有不高兴,阿越他说得对。”   “哥儿醉酒失态是会被人说三道四的。”其实是因为他的伤,尽量不碰酒找了个由头,平时他也不会想得这般细致。   “阿越说得对。”魏晓枫点点头。   “欸~你嫁了越哥怎么看着越发笨了?”封熙兰凑上前小声问他,“一开口就是‘阿越说得对,阿越说得对’,你这样是会被吃得死死的!”   在说什么?两人叽哩咕噜的,封越上下打量着他俩。   “阿越不是这样的人。”   封熙兰惊叹:“我的天老爷,你没救了。”   魏晓枫冲他笑笑,封熙兰用力拍拍他的肩膀,一脸同情的看着他,转身走了。   司墨趁他哥不注意,偷偷溜出了大殿,跟了上去。   此时御花园里有许多小哥儿在赏灯放炮竹,封熙兰倚着栏杆,独自吃着酒,看着他们嬉闹。   想起魏晓枫看封越那痴迷的眼神,有些不屑,但心里深处又有些羡慕。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呀,想情郎呢?”   栏杆另一边突然抻出个脑袋,吓了封熙兰一大跳,差点把手里的酒壶都给抛出去。   “我想你祖宗!”封熙兰气得没好话,喷了司墨一脸的唾沫星子。   司墨一点不恼,甚至觉得他火爆的模样甚是可爱,抬手抹了把脸上的唾沫,笑得十足的欠:“我家祖宗百年前就化为尘土了,可不兴得想。你不如想我?”   封熙兰怒瞪着这登徒子,“你们南昭是没哥儿喜欢了么?跑到京中来撒野了?你也不照照镜子!”   司墨挑了下眉,心中愠怒,却也更激起了他的胜负欲,“可我就喜欢你这样的。”   “是吗?”封熙兰用着极挑剔的眼神打量着他,揪过他的领子,嘲讽笑了声:“可我很讨厌你这种到处发情的狗。”   司墨抿着唇,眸光锐利如刀,只是一瞬不瞬的盯着他,许久,才说道:“我想要的东西,就一定会是我的。”   封熙兰厌恶的推开了他:“离我远点,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阿墨!”   封熙兰遁着声音抬头瞧去,迎面走来的男子长身玉立,一身华贵的玄色长袍,头饰多以蓝宝石装点,额间坠着蓝色滴水玉,眉眼深邃,眼珠竟是罕见的淡琥珀色。   被他瞧着,封熙兰只觉一颗心乱了节奏。   司明脸上掩不住的不耐,才一会儿不盯着,他就跑出来野了。   若不是祖母非要让他带着这个累赘,他压根就不会管他。   “大哥,你怎么也出来了?”   司明暗抽了口气:“来之前你答应过我,不会擅自乱跑,会规规矩矩的。”   “那宴会无聊透了!”司墨不羁地翻了一个白眼,并没有将司明的教训放在心上。   司明朝封熙兰做了个揖,便拉着司墨转身走了。   封熙兰回过神来时,兄弟两已经走出十步开外。   这兄弟两人,当真是云泥之别,除了长得稍微有些相似,气质和个性都是截然不同。   *   大年三十那晚,封越带着魏晓枫去了国公府过节守岁。   慕云华叫厨房炒了好几个菜,拿到了王府密室。   将菜逐一摆到小案,与元公公面对面地一边小酌着,一边吃菜。   “您老这几日想得何如?”   元公公手腕上带着镣铐,夹菜时跟着叮当作响,一副从容自在的模样,没有一点阶下囚的自觉。   见他装聋作哑,慕云华继续游说:“你失踪的这段时间,皇后不闻不问,也没想过派人找你,可见其有多薄凉,为了这种人卖命,太不值了!”   元公公没忍住瞥了他一眼,“吃菜就吃菜,话恁多!”   “也不知道你图哪般?”   “小东西倒是爱操这些个闲心。”   “你个老东西不领情就算了,你说你跟咱王爷,能亏待了你去?”   “再不闭嘴,谁都甭吃了。”元公公威胁道。   慕云华瞪着他狠狠往嘴里塞了块五花肉,吃完又夹了一块,没好气往元公公嘴里塞,看元公公一脸不可思议的呆在当场,慕云华拍桌敞快笑出声。   “你个龟孙儿!”元公公拿起筷子往他头上抽了几下,“没大没小,看咱家今儿不好好教训你!”   慕云华溜得像条泥鳅,嬉皮笑脸地皮得很:“诶~打不着!”   ……   沉寂多年国公府,从未像今年这般热闹。   年纪相当的几个后生一起在院里放鞭炮,封熙兰带着两个小妹一起过来了。   魏晓枫沉稳了没几日,闹起来的时候依旧像个天真无邪的孩子,与桑采带着两个妹妹在院子里拿着烟花你追我赶。   陈岁安与封越呆在一起除了刀枪棍棒和谁和功夫好,也不喜欢聊别的。   “你走了之后,军营又招了个奇才,那一手轻功练得……连祖父都叹为观止!”   “能比慕云华好?”封越爱惜地擦着自己的惊雷枪,反复欣赏,依旧对自己的伴身武器爱不释手。   “你别不信,那肯定是比慕云华还要好上一些,改天见着了,你让他两比比看!”   “等我伤好了,咱两比式一场,我最近琢磨了些新招式,看你能不能破了我的新招。”   “也不知道是猴年马月咯!”   封越呼吸一窒,是啊,此次一别,再见也很多年以后了。   陈岁安用力拍了下他的左肩膀:“也别太伤感,反正现在没仗要打,我在西北呆烦了,就去广陵那边找你。”   封越落寞一笑:“好,那你可得一定来找我。”   陈岁安:“到那时候,说不定你的孩子都满地跑了。”   “吃饺子了!孩子们快过来!”   此时陈国公朝院子里喊了声,小的们把炮竹放下,逐一拿湿毛巾擦了手,回屋里去吃饺子了。   府里老嬷嬷笑道:“慢些吃,厨房里还在包,有得是,想吃多少有多少。”   吃了饺子,魏晓枫拉着封越一起去院里陪他放鞭炮。   鞭炮炸开的时候,声音特别响,封越便帮魏晓枫严实的捂着耳朵,拉着他退到了后面。   魏晓枫开心笑着的时候,总是回头寻找封越的身影,好像他在那里,此刻的快乐便能翻倍。   封熙兰将两人互动都瞧在了眼里,心里也越发羡慕起来。   一群人放鞭炮放到子时,在院里烧了好大的篝火,围在一起喝酒说故事。   陈国公到底是年纪大了,比不得孩子们,吃了些酒便让下人扶着回房歇息去了。   几个哥儿寻常时不怎么吃酒,几杯就倒了,封越让女使从屋里拿了毯子给魏晓枫披上,又让他们抱两个姐儿回屋去睡了。   桑采躺在魏晓枫腿上,魏晓枫靠在封越怀里,封越给他盖毯子时,他清醒了半刻,分了半边给桑采盖上。   陈岁安喝不尽兴,又去酒库拿酒了,一时便剩下封熙兰与封越还在有一句没一句闲聊着。   “越哥,我真感觉奇怪,你到底是从可时起,对王嫂有了这般深的感情?”   封越自然不会跟他解释什么前世今生,只是敷衍说道:“情不所起,一往而深,谁知道呢?”   封熙兰若有所思点了点头:“也是,有的人一眼万年,有人看一万年也生不出这份情义。”   封越今夜充当着知心大哥哥的角色,问他:“怎么?有了心宜的对象?”   封熙兰俊俏的脸一红,平时那么飒爽之人,也有羞涩扭捏的时候,“有,但是……我不太了解他,我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这颗心就乱了方寸,越哥,我是喜欢他吗?”   “你说的人,是司明?”   “你怎么知道?越哥你了解他吗?”   封越摇头:“不了解,司家一直远在南诏,也不是每年都会回京中给父皇贺节,今年回京,又来的是司家两个未婚的小辈,皇室之中正值婚配,又还未婚配的,便只有你了。”   封熙兰听到此,不由一阵紧张:“你是说,他们是奔着联姻来的?”   “嗯,”封越想到关于封熙兰前世的种种结果,如今局势非他能阻,但想要保他性命,也并非不可能,“你如今是真对那司明有了情?你自己定要想清楚。”   封熙兰迷茫的摇头,“我不知道,我根本没想过要……要嫁到南诏去,反正是联姻,就不能让他入赘吗?我们亲王府还能亏待了他去?”   “入赘是可行的,到时由皇上赐婚,可以另开郡王府独立门户,只是……”封越无奈叹了声:“南诏世子是绝不可能入赘,倒是那次子,可以考虑。”   封熙兰一脸嫌恶的啐了口唾沫,“选他,我还不如终生不嫁!”   封越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不由失笑:“怎的?那司墨明明也生得俊美无匹,虽说气质与南诏世子比不得,但也不至于让你这般讨厌才是?”   封熙兰冷哼:“这种人,我见得太多了!”   “哪种人?”   “就是,就是见色起义呀!你是没看到他瞧我那眼神,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情场浪荡子,都不知道糟蹋了多少哥儿,脏死了!”   “那也未必……”仅仅几个眼神就独断一个人的品行,有点草率,到底是没看得上,厌恶一个人时,做什么都不对,倒也正常。   “别说他了,晦气!”   “那说说司明?”   一提到司明,封熙兰刚才的戾气顿时化开为一汪柔情,“他有什么好说的?”   “若他真要娶你,你会跟他回南诏吗?”   封熙兰虽没回答,但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封越轻叹了口气没再问下去。   “阿兰,有一句话,做哥哥的想提醒你。”   “越哥你说。”   “你要牢牢记住,不管你日后再怎么喜欢一个人,切不可为了他迷失了自己。”   “我不会的!”封熙兰只觉好笑:“我怎么可能会是这种人?为了情情爱爱就要死要活,白活一场了,真叫人笑话!”   封越的神情无疑凝重,眼神带着一丝他看不懂的怜惜,看得封熙兰一阵不安。   “越哥,你怎么这么严肃起来了?”   “那你要记住今天你说的每一个字,切不可白活一场,叫人笑话!”   封熙兰心脏漏了拍,看向封越,怔愣了许久。   “怎么不说话?”   “我,我记住了越哥,你放心。”   “要不这样,过几日我们去郊外跑马,约上司家兄弟一起?我也好给你掌掌眼。”   封熙兰一脸欣喜与期待:“越哥,你真好!”   “自家弟弟的终身幸福,自然是要参谋一番的。”   过了新元节初四,封越便向别司家兄弟发了请贴,约了初五一起去郊外。   到了初五那日,来了一大群权贵世家子弟,就连那显少见面的魏家四郎也来了。   寒春一过,料峭枝头已见新芽,枯黄的草地长出了一茬浅绿,郊外一片大平原连着延绵的山岭,万物复苏之时,正是踏春的时节。   封越带着魏晓枫慢悠悠的并驾齐驱,自上次那件事后,他还有些害怕骑马,但有封越陪在身边,跑了两圈,便又放开了胆子。   他生性活泼,到底是有些天赋的,自由跑了几圈下来,已经能骑得很好了。   封越觉得,晓枫除了不爱念书,其余的东西一学就会,是挺聪明的人。   当场的郎君们都不由将视线落定在魏晓枫身上,小哥儿笑容明媚,矫健匀称的身姿恣意从容的纵马驰骋,好一副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就是简简单单的装束都惹人眼。   魏四郎远远看着他这个弟弟,竟一时不敢相认,短短时间,像是变了个人,叫他看着陌生卑怯。   “王嫂!咱们比一场如何?!”封熙兰驾马很快就追了上来。   魏晓枫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一口应下:“好呀!”   “那得有彩头,若我赢了你便拿你这副耳充送我罢!”   魏晓枫这副耳充是封越新送给他的,用碧玺所制,末端坠着孔雀翎,动作时在风中晃动,宝石与翎羽折射出七采斑斓的光芒,极其华美。   魏晓枫虽有些不舍,但出来玩儿,自然是要图个开心,便大方道:“你只要赢了我,便是你的。”   封越坐在马上,不由想笑,这才刚学会骑马,就开始跟人比了。   “我也不贪你便宜,”说着封熙兰取了头上了雕工华美的金簪,“这支金簪是当朝第一工匠用时两年,制作工艺极其繁复,才制出一支凤头簪,可否能媲美你这副耳充?”   魏晓枫笑道:“自然是能的!”   大伙儿都饶有兴趣的围了上来,人群里有人喊道:“有彩头没有赌注怎么行?我赌熙兰郡王赢!”   “我也赌熙兰郡王赢。”   ……   在场全是赌封熙兰赢,没有一个例外。   封越策马上前喊道:“我赌广陵王妃赢!”   语落,一阵起哄声此起彼伏。   魏晓枫策马来到封越身侧,小声道:“你傻呀,反正我是要输的,你跟着他们下注就行了,我等下输了你还得跟着折一份。”   封越失笑:“那你还跟熙兰赌?”   魏晓枫:“好玩呀!输赢没那么重要,大伙儿都高兴,难得有今天的盛况,况且输人不能输气势!”   瞧他那傲骄的小模样,要不是有这么多人在场,封越真想亲亲他。   “我家小夫郎说得极有道理,那你去罢!”   本以为魏晓枫要输得极难看,毕竟全京都知道,熙兰郡主从小就跟着封越野惯了的,十岁就能骑射,功夫也是极好。   哪诚想魏晓枫竟能紧随他身后,甩都甩不掉。   比着比着,两人都有了胜负欲,魏晓枫一门心思想要超了封熙兰,全神贯注,心无旁骛,竟是超常发挥了。   不过终究御马技术要差了许多,封熙兰最先到了终点,魏晓枫慢了几息。   全场响起了掌心,连封越也不由惊叹,晓枫能做到这样,已经很厉害了!   虽说是输了,魏晓枫也是笑眯眯的极为坦荡,利落取了耳充递给了封熙兰,还由忠的夸赞道:“熙兰郡王好生厉害,看来我还得再练几年,才能赶得上你。”   封熙兰不由折服这人坦荡的胸襟,也利落的取下了头上的金簪,朝魏晓枫递了过去。   “我赢得惭愧,听说王嫂没骑过几次马儿,就能骑这么好,不用练几年这么久,想必很快就能赶超过熙兰,今日不论输赢,只论情谊,金簪换王嫂的碧玺耳充,以作金兰信物,王嫂莫要嫌弃。” 第41章   魏晓枫一阵感动, 对封熙兰的印象一下子好了许多,他所接受到的好意并不多,而熙兰是其中一个。   他郑重地接过封熙兰递来的凤头簪,“谢谢你熙兰, 我会好好保存的。”   这段事迹顿时传成了一段佳话, 当场有些文采的开始编排起来。   骑了一上午的马, 到了下午众人便去了皇家别苑用膳。   这皇家别苑名为秋水阁, 独立在山顶, 有一处极大的温泉场子, 赏景也是一绝。   魏四郎与国子学的几个同窗在亭中舞文弄墨,对子接龙, 引来好些围观。   封越带着魏晓枫在屋里吃吃喝喝, 不去凑那热闹。   封熙兰瞧着他两腻歪, 实在呆不下去, 便独自一人去了后山赏景,这后山长了许多野桃树,粉色的桃花一簇簇地开了许多。   经过一颗树下时, 头顶上的枝桠晃得厉害, 摇落了满枝的花。   封熙兰抬头望去,便见一张笑容邪气的脸, 眉目间透着几分不羁与风流,一个旋身倒挂在了他面前, 一瞬与他四目平行对视。   “熙兰郡王怎么一个人逛后山?要不要我陪你?”   封熙兰吓得倒退了几步, 与他保持了距离,秀长的眉紧蹙,“后山这么大,你走你的, 我走我的,大家互不相干。”   “别这么无情嘛,小心这山里有大灰狼,把你给拖走了,你知道被山里大灰狼拖走是什么下场吗?”   “能有什么下场?不过是一死罢了!”想吓唬他,当他是被吓大的么?   “自然不只有一死。”说着,司墨回身跳下了树,来到了他跟前。   “呵,我竟不知还有别的下场?”   “熙兰郡王长得这么明艳动人,哪舍得杀?那自然是要拖回狼窝娶亲生崽。”   封熙兰一张脸胀红,折了桃枝追着他打。   “你个口无遮拦的死畜生!老子叉死你!有种你别跑!!”   “哈哈哈哈……来呀来呀,来追我呀!”   司墨跟脱了缰的野马似的,满山遍野的跑,封熙兰追了他许久,连衣角都没沾着。   他气极了,一个不留神脚下踢了根断枝,猛地往前扑去,顿时又气又疼,竟红了眼眶,想杀司墨的心都有。   司墨见他摔倒,没再逗他,敛了笑折了回来,一脸严肃去扶他:“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摔哪了么?”   才刚将他扶起,封熙兰照着他的脸呼了他一巴掌,又狠狠踹了他一脚,正要收回脚时,司墨一掌扣过了他的脚踝,不怒反笑:“小哥儿踹得我好舒服,别这么快就走,来来来,多踹我几脚!”   封熙兰这会儿也不气了,只想他将手松开,一张脸红到了脖子根:“放开我!”   司墨不但没放开,反而收紧了掌心,指尖挑逗的隔着衣料来回抚弄。   “好细!”   “你这个变态!我杀了你!”   封熙兰也不想着跑了,长这么大哪受过这样的气,直接朝司墨扑了上去,朝他的肩膀上狠狠咬了一口,那狠劲儿恨不得要撕下他一块肉。   司墨吃了痛,紧锁着眉头,却还有心情再与他玩笑,“咬得这么用力?想必是喜欢我吧?这若是留了疤,便是一辈子都消不掉。”   “咬啊,再深一点,以后夏天我便光着膀子到处走,别人一瞧见我肩上的牙印,我就说是熙兰郡王咬的,他真的好爱我!”   封熙兰果真是怕了,眼里屈辱的泪水顺着脸颊淌了两行,终是松开了嘴想要逃,司墨见机一个翻身,无礼的将他压在了身下。   封熙兰第一次在人前示弱,语气带着一丝祈求:“你别……你放过我吧,我再也打不你了,求你……万一被人看到,于我两的名声都不好啊!”   “我偏不放!”司墨笑容有些扭曲,用力扣过他的下巴,让他直视着自己:“让他们瞧见不好么?我会对你负责的,我会娶你回南诏,让你做我的夫郎,一辈子都对你好。”   “可我不喜欢你!你何必强人所难?!”   “我喜欢你就够了,喜欢的东西就要去抢,不然就会永远失去。”   司墨霸道又占有欲十足的欺上他的双唇,封熙兰又气又怕,浑身颤抖得厉害,呜咽声被司墨严丝合缝的堵在唇齿间,无法宣泄。   他尝到了泪水的咸味,司墨睁开眼睛去看他,却见他一脸痛苦恐惧的模样,心脏被刺痛了下。   脑海里有个声音在呐喊。   这不是他想要的!   这不是他想要的!!   司墨终于清醒了几分,停止了自己的暴行,封熙兰见机猛地推开了他,嫌恶擦了下双唇,起身就跑,不敢回头看他是何狰狞的表情。   司墨太可怕了!   他和以往认识的人都不太一样,像个无法讲道理的疯子!   直到用晚膳,不见封熙兰出来,封越才知他已经提前回王府了。   熙兰不是这种一走了之的,封越直觉他出了什么事,想着改天得了机会再问他。   席间,封越特意找了些话题与司明聊了几句。   挑不出任何错处,问及南诏近况时,此时也是极有技巧的挑捡着说,既不会冷了场过于无聊,又让他们更多了解到南诏的风土人情。   至于家族兴旺、权势争夺、赋税民生,是一个字都未提。   于是浅聊了几句,封越便默了声,看了眼一旁胡吃海喝,像个草包的司家次子。   便是这人,在几年后弑兄夺权,逼死他的王嫂之后,一上位就荒淫无度,搜刮民脂民膏,残暴无度。   再之后几年,便听闻当地官民联手推翻了他的王权,只留了一封不明所以的书信,他身边存活的亲信说,他自己服了巨毒必死无疑,可找遍南诏,连他的尸体都没找到。   封骁先是驻兵广陵,之后又趁这个机会,驻兵南诏,藩王势力彻底瓦解,从此世间再无这南诏王与广陵王。   这么一想,封骁这人,是有许多气运在身上的。   前十年,有他和母后助他,就连表面不喜他的父皇,其实也在背后推着他向前。后十年,鹬蚌相争,他不费一兵一卒,便瓦解了藩王势力,巩固了时局。   只是这一世,没有他的相助,封骁还能如愿吗?   晚膳快结束时,魏晓枫看到了站在远处的魏家四郎,他有些坐立难安。   封越察觉了他的异样,凑耳问他:“怎么了?”   “我看到四哥了。”   “在哪?”   “在楼下小径。”   封越朝楼下寻去,果真看到个清瘦的身影,五官端正,长得与晓枫不像,晓枫像娘,这魏四郎长得像爹。   “你想见他吗?”   魏晓枫沉思了会儿,点头:“想去见一见,反正也马上要走了,这一走不知何时再见,有些话,想当面和他说。”   “那你去吧。”   魏晓枫起身朝在坐的做了个揖:“我吃好了,各位慢用,我下去走走消食。”   见魏晓枫下来,魏四郎松了口气,他在这儿等了许久。   毕竟他如今是嫡王妃,接触人的都是权贵,席座都不会安排到一处去,想说句话都难。   “四哥,去那边说吧。”   “好。”魏四郎还是有些不适应,这身份尊卑的转变。   魏晓枫深知他这四哥的德性,与他这一面已做足了心理准备,大步往前走去,直到远离了人群。   这处极幽静,一汪天然湖泊照映着明月,晚风一拂,波光潋滟。   两人临湖而立,感受这天地间难得的静谧。   许久,魏四郎才道:“三朝回门,你没有回来,爹和母亲有些不满。”   魏晓枫不悦道:“回去做甚?又没什么好脸色。”   “你怎能这样说话?”   “那我该如何说话?四哥你教教我,你念的书多,你倒是说说,我该如何以德报怨?”   “魏家何时亏待了你?要真亏待了你,你还能安然无恙长这么大,如何有你嫁给广陵王有如今这尊荣的一天?”   “因为魏家没亏待你,所以你也觉得我该像你一样感恩戴德?因为你的存在,我和娘受了多少白眼和委屈?你以为你短短几句话就能抹杀一切?”   “你休要胡言乱语!”   “罢了!你有什么事找我?”   “你去劝劝娘和外祖,娘最近在跟父亲闹和离!你说都这个年纪了,我们做儿子的也都是谈婚论嫁的年纪,现在和离,传出去我还要不要做人?本来商家女的名声就不好听,还闹这一出!”   魏晓枫嘲讽笑了声:“你才是该回去好好劝一下爹,乖乖的和离的好。”   “你这是何意?!”   “娘的嫁妆可都被你们拿去挥霍了,上了公堂,传遍京中,我倒要看看,他魏辛河如何做人!”   “你怎么敢的?”   “他堂堂广陵王妃,什么都敢!魏四郎尊卑不分,怎么敢同嫡王妃这般讲话?”   魏四郎猛地抬头瞧去,也不知这广陵王到了多久,听了多少去?顿觉一阵心虚,慌忙行礼:“小民魏承德,见过广陵王。”   “阿越?”   “你呀,就是心太软了,连几句狠话都不愿说。”   魏晓枫一脸窘迫:“我正要说的,你就来了。”   “你退后,本王来跟魏家四郎说。”   魏四郎瑟瑟发抖:“王,王爷,小民家事,不敢污您的耳朵。”   “你既来找晓枫,便应是与晓枫有关,如今晓枫嫁于我做夫郎,那便是与本王有关,刚才说到哪了?”   魏四郎艰涩的咽了口唾沫星子,“是,是家母与父亲在闹和离。”   “魏大人早年因着晓枫他娘的嫁妆,便娶了做填房,这些年里,听说魏家的支出拿的全是晓枫他娘的嫁妆,大元律令女子或哥儿出嫁后,夫家不得侵吞、剥夺女子或哥儿嫁妆,若强行占有者,仗二十,以游街示众。”   魏四郎吓得双腿一软,跪了下来:“王爷明鉴,这些是不实的流言!晓枫,你快跟王爷说,没有的事!”   “就是我告诉王爷的,而且这些年你们拿了什么,娘都有记帐,她出嫁时带来的嫁妆单子还保留着,既然父亲不同意和离,那便请宗族的长老一起上祠堂,把帐单对一对,一对便知!”   “你们……”   “如今,你们休要再扣着我娘,从她那里拿走一分一毫!就算爹要和离,也应给出相应的补偿,否则咱们公堂上见!”   语落,牵过封越的手,气呼呼的转身走了。   留下魏四郎如一滩软泥倒在那里,一脸迷茫不知所措。   直到走了很远,魏晓枫眼眶才渐渐发红,吸着鼻子,泪水忍不住往下掉。   封越心疼地将他拥在怀里,轻声安慰着:“没事的,嗯?这有什么好哭的?等你娘和离了,以后都是好日子等着她,你和你娘,都是有福气的人。”   “我只是替我和我娘感到不值,”魏晓枫抽着气儿,声音闷闷的,“就为了这么个玩意,我和娘忍气吞声这么多年,想着他能有出息了,庇护我们一二,谁晓得……人怎么能自私到这个地步?”   “晓枫,是你太善良了,这世间之人,大多自私自利,可这也没什么不对,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不对的是为了一己之私,不断损害他人的利益。”   “嗯,希望娘和祖父以后都顺顺利利的,不要再遇着像魏家那样的人。”   “会的,从今以后定会顺遂平安。”   *   新元节眨眼便过了,开春时节,万物复苏,所有的一切看起来都是新的开始,生机盎然。   王府从年前就开始收拾东西,库房清点完,东西也差不多都收好了。   出了正月十五,便要前往广陵。   魏晓枫不舍地看着这新王府,虽然没住上几天,但已经有了归属感。   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院里的秋千,是封越新做的,想着这里景色好,等天晴了,晓枫可以在这里一边荡秋千,一边赏景。   魏晓枫坐在秋千上,封越推着他玩闹了一下午。   瞧出他的不舍之情,封越笑道:“去了那边,我再给你弄个新的,一定要比这个千秋还好!”   “这个已经够好了,不要更好。”劳神伤财的。   “你喜欢的话,都听你的,那就做个一模一样的。”   “嗯!”   “对了,我明日上午要去一趟大学士府。”   “刘大人家?”   “嗯,我好歹叫了他一段时间的老师,这拜师礼还是要庄重一些的好。”   魏晓枫和他呆在一起,也耳濡目染了些,大学士是文官口舌,吏部尚书是文官之首,他父亲作为吏部侍郎,即使不拥戴封越,也不会策反才对。   有了文臣拥戴,即使封越远在广陵,这朝堂之上,依旧会有他一席之地。   “想什么呢?”   魏晓枫摇头,未将自己的薄见说出来,以他的资历妄论朝堂之事,简直笑掉人大牙。   当天封越便叫幕僚下了贴子,次日上午,封越便乘着马车去拜访了刘文雍。   刘文雍知道他早晚会来这一趟,待客时显得从容自在。   封越送的礼他倒是没有推拒,但全程只是喝茶聊天,说了些无关痛痒的话。   在大学士府坐了一个多时辰,封越没多作叨扰,便起身离去。   回王府的马车上,慕云华有些不解:“你说这刘大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啊?他到底是站你这一边,还是不站你这边?”   封越轻啜了口茶:“他既然收了礼,自是不必明言,毕竟耳目众多,也不便说些什么。”   慕云华恍然大悟:“是这样啊!我看他扯七扯八,说山说水的,还以为他没什么诚意,只想忽悠您呢!”   “外祖那边何时出京?”   “也就在这两日动身,一个东边一个西边,相差万里咯!”   封越也不免惆怅,“外祖年事已高,西北气候恶劣,经不起几年磋磨了。”   “要怪也怪皇帝没良心,到这个年纪,谁不是回故乡安享天年?他可好,无诏不得回京,好不容易回一趟,还搞劳什子半路劫杀!”   封越一脸凝重,默默不再言语。   慕云华也知他忧心思虑重,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便不再说这些烦心事,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这日的朝堂也是极不太平,每到了这个时候,都是忧心忡忡的,生怕楚庭治水的担心就莫名奇妙的落到自己头上。   丢官是小,晚年失节是大。   工部尚书一职一直空缺无人顶替,工部几个大人唯唯诺诺有话也不敢说。   突然殿外的总管太监匆匆走上前道:“皇上,大皇子求见。”   “宣!”   “宣,大皇子封朝觐见!”   封朝着一身金线白底蟒袍,阔步走到殿前,行了礼:“儿臣叩见父皇。”   “免礼罢。”皇帝正烦闷,也未正眼瞧他,长吁短叹朝中百官,竟无一人能用。   “父皇,儿臣愿意去楚庭治水,替父皇排忧解难。”   “你愿意?”   “是,发展完善水利是造福万民之事,既受万民供养,为万民谋福祉,是做皇子的职责所在,儿臣定当尽心尽力,不负重望。”   皇帝听罢,惊诧的同时也是一脸欣慰,他赞赏地点了点头:“朕没想到,你能有如此见地,拟旨,今日起朕便封大皇子封朝为楚庭都水监一职,工部随尔调用,不日便前往楚庭上任。”   “儿臣领旨。”   大皇子领了职要去楚庭治水一事,一上午便传遍了整个京中。   这次走得匆忙,过两日便得动身,封朝去给太后请安,太后没有睬他,便一直让他跪着不起。   虽说入了春,这地上也是极寒,跪了半个时辰,这双腿便没了知觉。   封朝面不改色,只是难耐的闭了闭双目,冷汗自鬓角滑落。   太后的掌控欲极强,向来不允许身边的人忤逆她,如今封朝自做主张要前往楚庭治水,人不在眼前,便管不着了,她怎能不气?   直到亥时,太后困得不行,才命人叫他进来。   封朝坐在地上许久,才叫女使搀扶着进了室内。   “你坐罢。”太后一脸冷淡,有些嫌恶地撇了下嘴。   封朝依言坐下。   “哀家听闻你领了治水的差事?”   “是。”   “你何故自讨苦吃?这治水岂是儿戏?自古能人众多,结果如何?你虽聪慧,又岂能与他们比之?做得不好,免不得被你父皇贬出去,岂不是便宜了封骁小儿?”   “皇祖母放心,不会的。”   太后冷嗤了声:“你当你是谁?哀家吃过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等着瞧罢,你这叫自取其辱,终究叫人看了笑话去,如今事已成定局,你便作了这个死,才知哀家的用心良苦。”   “皇祖母教训得是。”   “出去罢,哀家要就寝了,这一天天的,真叫人不省心。”   “皇祖母好生歇息,孙儿告辞。”封朝行了礼,便退出了仁寿宫。   封朝拿了合符,从南门离了宫,前往郊区的别苑。   还是这里清静安心,不必面对那些糟心的人和事。   临淮取了炭火,又叫厨房做了些吃食过来,伺候着封朝宵夜。   “能去楚庭,这也算是一桩好事,短时间摆脱了太后的监视,不必时时提心吊胆。”   封朝也不知想什么想得出神,许久才道:“去,把褚大夫找来。”   临淮一脸紧张:“殿下可是哪儿不舒服?”   “我……”封朝想了想,说道:“本宫膝盖疼,在仁寿宫跪了一个多时辰,想必是伤着了,你赶紧把褚大夫找来便是。”   “好,咱家这便去请褚大夫过来!您先忍着。”   等那褚灵峤来时,都快到子时,真真是满身风霜,披星戴月。   “祖宗,就不能白日找我?非得等我梦周公时?”   封朝将屋内伺候的下人都遣了出去,一脸无奈又委屈道:“若我生病能挑时辰,下次我定不挑这大晚上你梦周公时,可行?”   这话把褚灵峤堵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僵持了半晌,禇灵峤才上前问道:“是哪儿不舒服?”   封朝当着他的面就要把裤管撩起来,把褚灵峤吓得不轻。   “住手,你说话便好好说话,撩裤子作甚?”   “褚大夫,你想什么呢?我伤在腿上,自然是要撩起来给你看。”   褚灵峤再次被噎住,又觉自己思想龌龊,有损医德。   便摆摆手:“你撩。”   封朝撩得极慢,一副欲拒还迎,叫褚灵峤呼吸一窒,浑身发烫。   “你快些!”   “褚大夫好凶啊!还不是你多想了,才叫我突然难为情?”   “你……”   天老爷啊!这祖宗怕不是来惩罚他的罢?可他想来想去,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啊?   要说的话,可能是从阎王手里抢人抢多了,才遭了此报应! 第42章   待封朝将裤管撩上去后, 褚灵峤只是浅浅看了眼,心中一阵惊诧:“这是怎么跪的?青了这么一大片。”   封朝装出一副柔弱委屈的模样,“我原本在家中就不受重视,处处遭嫌弃, 祖父留了些产业在楚庭, 近些年经营不利, 我便趁这机会想过去接管, 若能是救回来, 他们必定会对我刮目相看。”   “这不是值得鼓励的好事?至少勇气可嘉。”   “可我祖母不觉得, 她说我是自不量力,罚我跪了一个时辰, 那地面又硬又凉, 家中女使扶我起来的时候, 腿都没有知觉了。”   褚灵峤听得眉头紧蹙, 看来这富家少爷在家中也是极不好过。   想来也是,若真得宠,何须服用禁药以男子身份示人?简直不要命了!   他从药箱里拿了一瓶自制的药油, 递给了封朝:“你自己擦, 多揉几下,这药油对于活血化瘀是有奇效的。”   封朝拿着手里的药油, 一脸无奈:“可是我自己没有揉过,褚大夫你会吗?”   褚灵峤一股气血上涌, “男男授受不亲。”   封朝失笑:“褚大夫怎么现在也说这种话了?我记得你最早给我治病时, 不是说在大夫眼里,没有性别之分?”   “那是要给你施针,无耐之举,这种事情你随便找个女使或哥儿代劳罢!”说着合上了药箱, 正要回去。   “你这就要走了?”   “我不走难不成还留下过夜?”   封朝情急之下,猛地起身追去,谁知膝盖传来一阵刺痛,整个人再次‘扑通’一声两膝直直跪在了地上。   褚灵峤吓得心都要蹦出嗓子眼,一时管不了什么礼数,一把打横抱起他放回了软榻上,查看他膝盖上的伤,愈发的青得厉害。   “你真是……”   “我还不是怕你跑了?”   褚灵峤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拿起药油,先倒在手中揉热乎了才贴上他的膝盖,极有技巧的施力将淤青揉开。   “疼吗?”   “有一点。”   “嗯,忍一下。”   他看着褚灵峤就坐在自己脚边,低头认真的给他揉着伤处,一阵暖流流窜全身,这种感觉真好。   突然褚灵峤只觉自己头发被人抓住,他不由抬头瞧去,只见自己的一缕青丝被他捏在了手里。   他有些不自在的将头偏了下,“别弄,安份的坐着。”   封朝不由觉得好笑:“你是不是害羞了?”   褚灵峤暗抽了口气:“你一个哥儿都不害羞,我堂堂一个郎君害什么羞?”   “害羞还分哥儿郎君么?”   “我以为哥儿都比较含蓄。”   “那是你以为,哥儿同身为男子,表达喜爱之情,与郎君又有何不同?”   褚灵峤认输了,“对,没错,是我害羞了,请公子莫要再作弄我的头发。”   封朝哪管他,笑道:“你揉你的,不必管我。”说着牵着他的头发与自个儿的头发编在一起。   “……”褚灵峤发现自己确实拿他没有办法。   也不知那头发有甚么趣味,叫他盘了许久,直到给他两只膝盖上的淤青都揉开,他刚一起身,头皮拽得生疼,又坐回了地上。   “你这是打了多少结?!”   “哈哈哈哈……不多不多,也就十几二十个吧!”   “你——调皮!”   “你别动,我正在解呢。”   封朝嘴角噙着笑,一边打量着他一边解着编在一起的头发。   结到最后一缕,成了个死结,封朝尴尬的笑道:“那个,褚大夫,这个结解不开了,你带了剪刀么?”   褚灵峤只是无奈轻叹了口气,从药箱里拿出一柄蝉翼刀,一刀便利落的将那缕打了死结的头发削了下来。   封朝握着这缕青丝,怔愣了片刻,才笑道:“褚大夫,这个给你做个纪念。”   褚灵峤吓了一跳:“我要这个作甚?我不要!”   说着脸红红的背过身去背起了药箱。   “不要啊?我知道了。”封朝似是失落的叹了声:“我还以为你对我是有点意思的,看来都是我自做多情。”   默了会子,封朝又道:“再过一日我便要去楚庭了,不知何时再回京,只怕此生我与褚大夫无缘再见了,何况我这身子,指不定哪天……罢了,我烧了正好绝了这个念想!”   说着,扯了自己腰间的穗子往那炭火里一扔,那炭火嗤嗤冒起了烟,一下子便烧了起来。   谁知褚灵峤转身不顾一切的伸手往那火盆里抓去,神情急切。   封朝原本只是想逗他,可没想他会如此,慌忙一脚将那炭火踢开,抓起了他的手查看。   “你是不是傻了?手有没有烫到?”   褚灵峤眼巴巴的看了一阵,发现烧的并不是头发,才知上了当。   见他瞪着眼失神的模样,封朝一颗心悬得老高,后悔刚才这般作弄他。   “褚大夫?你说话呀?”   “哎呀褚大夫,我错了,嗯?你不会真的生气了吧?”   “是你说不要的,我……”   “我要!”褚灵峤回过神来,似是想通了什么,一改之前扭捏姿态,朝他递出了手:“我现在想要,可以给我么?”   “你想要什么?”封朝双手按着他的双肩,慢慢靠近了他。   瞧他一副文弱模样,没想到手掌之下的肌肉十分结实。   “褚大夫怎么不说话了?想要我,还是想要……别的?”   褚灵峤如同着了魔般,双眸痴迷的盯着近在眼前的这张脸,身体里像是撩了把火,连血液都在沸腾。   见他出神,封朝在他唇上挑逗十足的轻咬了口,褚灵峤抬起下巴想要回吻,他却退开了,褚灵峤追寻着,每靠近一点,封朝便往后退一点。   直到两人双双跌进那一方软榻里,褚灵峤以往学的那些礼义廉耻全被抛到了九宵云外。   他被这妖孽勾了魂,丢了心,只想要与他水乳交融,不想别的。   这回他不再躲避,褚灵峤如愿的吻上了他的双唇,身体里的痒得到片刻的安抚。   封朝笑得像只得逞的狐狸,满意看着他为自己痴迷失神的模样,却也甘愿献上自己的仅有的柔情。   两人正吻如痴如醉时,外头传来临淮的声音:“公子,夜深了,褚大夫是要回医馆,还是在这儿准备间厢房歇息一晚?”   封朝清醒了几分,推了推他,褚灵峤睁着迷离的双眸,却是不依,放开了他的双唇,沿着他线条优美的长颈留下一串湿痕。   封朝五指深埋进他的发丝间轻揉地安抚着他,声色微哑,气息凌乱,“不用,今夜我要和……和褚大夫促夜长谈,你去歇息吧!”   临淮听着里头的动静,一阵心惊,好几次想冲进去把这姓褚的拉走扔出去,他们殿下何等尊贵,岂容这种草芥玷污?   可转念一想,这二十几载,他们殿下没有一日快活过,好不容易寻着个乐子,便由着他又能如何呢?   褚灵峤平日里一副傲骄高冷的模样,到了床榻间甚是缠人。   荒唐了一夜不够,正午醒来抱着封朝不准他走。   封朝也是无奈:“褚大夫不饿么?”   褚灵峤眸光深邃的盯着他:“你要去楚庭哪里?楚庭太广阔了。”   “怎么?想要去找我?”封朝用手背轻轻摩挲着他俊美的脸。   “你想我去找你么?”   封朝浅笑了声:“这得问褚大夫,若是你想来找我,我如何能拦得住你?”   “我们……”褚灵峤顿了顿,艰涩的问他:“我们这样算是何关系?”   他心里没有底,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清楚,家世身份,一无所知。   他一直以男子身份示人,定也不会正常嫁娶,可他要了他的身子,就应当要承起这份责任。   封朝轻叹道:“算是……露水之缘?你莫要多想,从前该如何,以后便也如何,你也该知道,我既以男子身份示人,便不在乎这些世俗礼教。”   褚灵峤听明白了,只是一晌贪欢,什么也算不得。   “可否告知我,你的名讳?”   “若以后有机会再相遇,我便告诉你。”   褚灵峤终是放开了他,转过了身去便什么也不问了。   “临淮,进来帮我更衣。”   “欸,来了!”临淮都在外头来回了一个上午,总算传唤他进去伺候起榻了。   这姓褚真缠人,不懂规矩!   临淮笑眯眯的伺候着封朝洗漱,换上了衣裳,他还得赶着进宫去应付那难缠的皇太后。   不过也就这最后一日,他的仇还没有报,万不可在最后关头,与皇太后生出嫌隙。   待他走后,褚灵峤这才缓缓起榻,昨日丢了一地的衣裳不知去了哪里,备好了崭新的放在了榻上。   他拿起穿时,从里面掉出一缕头发,褚灵峤心中顿觉酸涩不己,眼眶泛红的捡起了这缕头发,随后仔细的收进了荷包里,乘着马车回了城中医馆。   *   在京中的最后一天,还算悠闲,该收拾的东西都收了,只等着明早进了宫里拿了手谕,与皇帝辞别后,便即刻出发。   与外祖是同一天走。   那天将封越送的碧玺耳充输了后,封越又送了他好几对,魏晓枫就喜欢这些个漂亮的小物件。   在镜前照了又照,愁着今儿戴哪对时,外头的女使匆匆来报。   “王妃,您有贵客到,王爷差人领去了紫竹阁。”   “我的贵客?”魏晓枫想不到别人,只能想到是他的祖父,便立即扔了手里的东西,跟着女使赶了过去。   一进屋,他一眼便看到了万灵秀的身影,掩不住惊喜,还像小时候那样,往娘身上扑去。   “娘!”   “晓枫!”   万灵秀双眼湿润,上前抱住了晓枫,突然她意识到什么,“我现在该叫你一声王妃了。”   “娘,在你面前,我永远都是你的孩儿,你的晓枫,不是什么王妃。”   万灵秀抚摸着他略显圆润的脸,皮肤白里透红的,想必是在王府里被照顾得很好,比呆在魏家时好看了许多。   “你和魏辛河和离的事情,还顺利吗?”   万灵秀惊喜的看向坐在太师椅上的万初一,“有你祖父撑腰,娘绝对不会吃亏。”   “真的?”   “你祖父拿了嫁妆单子和这些年府里的支出,叫来宗祖长老,把帐算了一算,也不说按原来的还给我,起码要回来了一半。魏辛河怕真把事情闹到府衙,就老老实实与我和离了。”   万灵秀唏嘘的摇摇头:“这些钱,还是王爷下的那些聘礼里抽出来的,我今儿都带过来了。”   魏晓枫惊讶:“你带过来作甚?”   “这王府开销是极大的,你做为王妃免不得要经常打赏下人,哪里嫌钱多?等你去了广陵,开支只会更大。”   万初一点头:“你娘说得对,你便将这些银钱都收下吧。”   魏晓枫拿不定主意又看向封越。   封越笑道:“你自个儿拿主意。”   “那娘,你身上不是没钱了吗?”   万灵秀不由失笑:“我跟你祖父回楚庭,他还能亏待了我去?”   万初一也应声道:“你便放心随王爷去广陵,你娘也早想回家去了。”   魏晓枫不免一阵心慌,这也是他必须要面对的离别,人生相逢有时尽,花开花落终有时。   “娘,外祖,你们的心意我知晓了,谢谢你们。”   与魏晓枫说完话,父女二人便匆匆离开了王府,赶上了去楚庭的马车。   魏晓枫站在巷口目送着他们的马车远去,直到再也看不见,也不愿离开。   封越深知他心里的担心,安慰道:“你娘和离回万家,不会受什么委屈,你尽可放心。”   “何以见得?”   “进去再说。”   “嗯。”   两人进了屋,封越才说道:“你祖父不是目光狭隘短促之人,他是个很厉害的生意人,他将你母亲接回去,也并非全无所图。”   其实魏晓枫心里也清楚这是事实,被封越这样揭露,也是会有些不舒服。   “他图什么?”   “他在赌,赌我与你的命数,可否有一日能贵极天下。”   魏晓枫狠抽了口气,仿佛连指尖都在颤抖,他嫁给封越,从未想过这些,这是一条不归路,一旦开始便是你死我活。   现在说什么害怕,想要退出,只会让封越心里有负累,无法放手去搏。   不管怎么样,他只要无条件支持他便好。   魏晓枫冲他勉励一笑:“你放心打头阵,我会在后方做好支援和后勤的。”   封越失笑,揉了下他的头:“真乖。”   *   次日一大早,封越与陈国公一起去了宫了,拿了出京的手谕。   临前,皇帝将他叫到了御书房,父子两静坐了会儿,相对无言。   封越心里像是压着一块巨石,呼吸极重。   其实这些年,皇帝对他不是没有父子之情的,只是没有那么多。   若是没有遇到晓枫,他确实不懂,为何一个人可以偏心偏到这种程度。   现在他懂了,也接受了这个事实。   当然他永远不会成为他的父皇,他若真面临他父皇这般处境,他只会过犹不及。   爱,本来就是偏心的。   “去到广陵,照顾好自己。”   “嗯,儿臣知道。”   “你可怨父皇?”   封越不由悲哀一笑,“一开始,有些怨恨,后来想通了,也就不怨了。”   “你想通了什么?”   “想通了,不属于我的东西,强求也无用。”   皇帝欣慰地点了点头:“你能这么想,便是好的,去吧!去和你的夫郎好好过日子,希望你永不再踏入京中这是非之地。”   封越起身,朝他拜了拜,“儿臣告退。”   他转身离开御书房,离开这巍峨宫墙中,脚步坚定,眼神绝决,没有再回头。   命运就像一刀看不见的裁刀,这一刀下去,便让他与过去彻底了断,走向了崭新、未知的未来。   长长的两支队伍,浩浩荡荡一起离了京,出了城。   “娘娘,这里风大,还是早些回宫去罢?”   陈皇后披着件狐毛斗篷,站在城墙之上,风凌乱了她的鬓发,弱柳扶风的身姿在劲风的催折下摇摇晃晃。   她眸光幽黯带着几分悲凉,只叹了声:“明月隐高树,长河没晓天。悠悠洛阳道,此会在何年。”   直到两支队伍出城走了很远,陈皇后才转身回宫去。   出城时,魏晓枫是高兴的,偏不坐马车,要和封越骑马。   他骑马的技巧越发熟练,封越便由着他了,反正路途还遥远着,他骑累了,过了这阵趣味,定会自己上马车。   出了京郊一百里地,他们在村庄附近扎了营,准备在此休息一晚再动身。   封越与陈岁安去林子里打了野味,林中溪边拔了毛,满载而归。   夜晚也是热闹,将士常年在外,有什么才艺都不藏着掖着,全都得上前露两手。   只有在这种时候,人与人之间没有什么三六九等,尊卑贵贱之分。   这也是让封越感觉最舒服之时。   晚上几人立了个靶子,带着魏晓枫去学射箭了。   封越在一旁看了许久,夜里视野受限,所以没什么准头,魏晓枫头几箭连靶子都没碰着。   但一次比一次好,最后射了一支四环,给他高兴了半天。   那些个小子连番拍马屁,王妃实在太厉害了!   魏晓枫听着这些话,手臂酸得都快抬不起来,还想露两手给他们瞧瞧。   要不是被封越强行拉走,他这双手明天得废。   “阿越,你拉我作甚?我还要玩!”   “你听话,明儿一早你就知道,我看你这双手臂是不想要了。”   “我现在还好好的。”   封越没依着他,叫来随行的女使给魏晓枫洗漱,便上了马车休息。   魏晓枫心气难顺,哼哼了几声,躺在马车里翻来覆去,脑子里不断回味着射箭时的趣味,给他讲的技巧反复琢磨,然后再幻想自己连中十环。   幻想到最后傻笑着睡了过去。   封越陪了陈国公到很晚,祖孙俩总有说不完的话,临睡前,陈国公将一枚兵符郑重的交到了他手中。   封越从小看着这些兵符长大,怎会不知这是什么?   这是陈家军的命脉!   “外祖?”   “待有朝一日,千军万马为你所用,这万里江山皆在你手,生杀予夺听你号令!外祖等着你,有生之年,再诏我回归故土。”   封越顿时涌上一阵酸楚,泪水一下涌出了眼眶,久久只是用力握着这兵符,几度哽咽不成声。   “好!孙儿答应外祖,在您有生之年,定会迎您回归故土,安享天年!”   “待明日天一亮,我们祖孙二人,便要各奔东西了。”   “您要照顾好自己。”   陈国公爽朗一笑:“你放心,外祖现在身子还硬朗着,再活个十七八年,绝对不成问题!”   封越跟着破涕为笑。   与陈国公聊了一宿,直到二更,封越先扶了陈国公,亲自伺候洗漱了一番,便扶他去马车休息了。   等他回自己的马车时,天灰蒙蒙的将要亮。   封越躺在魏晓枫身边,让他靠着自己,给他揉着双臂的肌肉,希望可能缓解酸疼。   封越没醒来用早膳,睡梦中听到了号角声,下意识去摸身边的枪,猛地翻身而起,就要冲出去,帘子一撩才意识到,如今是太平盛世,他也没有在军中。   随身的赵管家见他们王爷醒来,赶紧小跑着上前:“王爷,您醒了,现在可否用膳?”   “我外祖他们呢?”   “哦,陈国公他们刚走不久,比我们先一步,往西边走了。”   封越跳下马车,牵过黑鬃马一路追了上去,陈家军的旗帜还在风中猎猎飘扬,封越朝着他们去的方向,大喊了声:“外祖!阿岁!一路平安,保重啊!!”   “保重!!”陈岁安策马往回跑了一段距离,高扬着手里的旗子,表示他收到了他的祝福。   封越落寞一笑,低呐:“保重……”   *   皇家别苑,司家兄弟已经在京中呆了半月有余。   司明明显有些不耐烦,想着明日若皇帝再无旨意,便请辞回南昭去。   司墨与他相反,一副悠哉闲适的模样,手里拿着自制的弹弓,拿着一钱袋的金珠到处弹。   司明看不得他这纨绔样子,起身离开了屋,走进了院子。   待他走后,司墨才收了弹弓,一身懒骨靠进软榻里,迷茫的瞪大着双眼,盯着屋梁发呆。   自那小树林一别,便再也没见过他。   若皇帝赐婚,他会答应么?   司墨一阵烦闷,才刚坐起身便听到外头传来大太监尖锐的嗓音。   “圣旨到!”   司墨脸上一喜,猛地起身,整理了自己略显凌乱的头发与衣裳,尽可能表现庄重的走到了院子里。 第43章   “司明接旨。”徐保宝一脸喜庆, 宣读着圣旨。   “朕闻贤侄熙兰郡王,今以弱冠才貌双全,品行端正,为成佳人之美, 连南昭之谊, 赐予南昭司明世子, 择吉日完婚, 布告天下, 钦此!”   司明面上无喜无忧, 上前了两步,双手接了那明黄锦织, “司明, 领旨。”   司墨呆滞在原地, 不敢相信刚才所听到的, 司明是世子,世子怎么会娶哥儿?   不是他么?   为什么不是他?   见徐保宝要走,司墨冲上前不顾一切将他拦下, “公公, 是不是宣读错了?我哥是世子,皇上怎么会将一个哥儿赐婚给他?”   徐保宝见他情绪激动, 挤出一个笑来:“咱们广陵王开了个先例,成就了一段佳话。这世事啊瞬息万变, 郡王何必拘于一格?我们应当摈弃偏见, 如今哥儿们进能同男子保家卫国,退能同女子宜家宜室。”   说罢,徐保宝朝他行了个礼,带着宫人迅速离开了别苑。   司墨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阔步上前夺走了司明手上的圣旨。   “司墨,你放肆!”   司墨没管他,霸道的打开圣旨逐字逐句看下来,与徐公公宣读的只字不差。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你疯了?连圣旨都敢抢!”司明愤怒从他手里将圣旨夺了回来,却见他失魂落魄,没有再与他争夺。   “我不服!”司墨拦下司明,推了把他的肩膀:“你去告诉皇帝,你根本不喜欢熙兰郡王,你不想娶他!”   “司墨,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知道!我知道……”司墨一脸悲愤与绝望,像个失去一切的小孩哭诉着:“我已经什么都不求了,哥,你把熙兰让给我吧?啊?我求你了!我喜欢他……”   “你喜欢,就一定要给你吗?”司明近乎残酷的凝视着他,步步逼近:“司墨,你没有资格!一个一出生就克死母亲,给南昭带来灾难的人,能让你苟活到现在,全是因为祖母仁慈,你这辈子就安安稳稳当你的废物郡王,不要妄想任何东西,听懂了吗?”   “你根本不喜欢他,又为什么要娶他?你在南昭明明有了心上人!”   “小孩才整天嘴里念着喜欢不喜欢,在成年人的世界里,‘喜欢’这两个字,是最没价值的东西,司墨,你已经不是小孩了。”   司明厌恶地将他推开,旋身进了屋,吩咐下属开始准备迎亲回南昭世宜。   司墨从小到大,没有争强过什么东西,因为那些权势与宠爱离他太过遥远,让他自己都觉得,是他不配的。   可是熙兰不同,从第一眼看到他开始,他整颗心都在为他跳动,血液在为他沸腾,他想要他,从未如此强烈。   司墨没有放弃,转身策马离开了皇家别苑,一路打听到了肃亲王府。   没有拜帖,像个不懂规矩的莽汉,大喇喇上前便说要见熙兰郡王。   守门的侍卫差点没将他轰走,直到他拿出腰牌,才叫人去通报了一声。   此时,封熙兰正在屋内收拾着自己的嫁妆与成婚要用的礼服,一半忧一半喜。   幸好不是给他和司墨赐婚,而是他喜欢的司明,不然他定要恨死!   只是远离家乡和父母亲,他心慌得不行,这一走还能再回来吗?   在外守着的女使匆匆走了进来,“殿下。”   “何事?”   “门外司墨郡王要见您。”   “不见!让他滚。”封熙兰烦透了他,一想到他的逾矩心里便膈应。   “喏。”   司墨在门外等了许久,才看到有小女使出来,他蹭的一下起身迎了上去。   “司墨郡王,请您回吧,我家殿下不想见您。”   “他为什么不见我?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找他,你带我去见他吧!”   那女使见他想抓着自己,想强行闯进王府,一旁的侍卫上前拔刀将他拦下。   “请您莫要在此放肆,再不走我们便报官了!”   司墨只得退到了巷子里,找个块挡风的角落蹲着,既然他不想见他,那他总会出来的吧?   于是司墨便在巷口寸步不离守了三天两夜,谁来劝,谁来赶都没用。   肃亲王被吓得不轻,倒是没听闻过这司墨有疯病,脑子不正常。   便悄悄差人给司明送了书信,让他把人带走。   司明是叫人将他打晕强行把他带走的。   醒来后,便躺在床上瞪大着双眼,不吃不喝的。   司明也没管人,时间匆促,启程的日子将近。   *   封越离京的队伍走出三百里之外,在郊外的小树林里扎营,派了一支小队去附近的城镇采购物资。   魏晓枫最近迷上了射箭,已经能射中八环了,虽然概率不是很高。   架在火上的水沸了,赵管家给他们王爷沏了茶,眼看天色暗下,那落在远山的夕阳红得像血,明日应该是好天气。   这一路看到了不少美景,也让魏晓枫的离乡之愁冲淡了许多。   “晓枫,过来喝点水解解渴。”封越叫了声,朝他招了招手。   魏晓枫闹腾了许久,身上出了一层薄汗,只着了一袭单薄的青衫,浓密的青丝高高绑成了一个马尾,干净利落飒爽,瞧着就让人格外喜欢。   他将弓背在了身后,高兴的跑了过来,封越将沏了一阵的还有余温的茶水递给他,上好的毛尖如牛嚼牡丹。   吃下去魏晓枫才惊诧:“这是明前茶,好香浓的味道!”   封越失笑:“你囫囵吞下这都能吃出来?”   魏晓枫插腰自豪道:“那不可吗?吃喝玩乐我可在行着!”   说着,他卸了背后的弓箭,贴着封越坐在了旁边,得意道:“我射箭的技术是不是长进很多?”   “嗯,毕竟是我教出来的,不长进可说不过去。”   “我最近练箭感觉双臂都有肌肉了,你摸!”说着把手臂横到了封越跟前,非要让他摸。   封越顺着他的肩膀往手臂上摸,手法暧昧,魏晓枫没有察觉。   直到封越贴上他的耳朵,低语:“晚上你脱了,再让我好好摸。”   魏晓枫一张脸顿时红透,赵管家识趣地走远了,留他们两在这里打情骂俏。   这一路来魏晓枫睡的都是马车,马车足够宽敞,像间移动的小房子,但今晚魏晓枫说想睡帐篷。   其实他老早就想睡帐篷了,又怕封越会不习惯。   哪知封越想的也是如此,怕睡帐篷晓枫会不习惯。   赶了这么久的路,随行的队伍都已搭了帐篷入睡,只余几十个守夜的士兵,升了篝火,在附近来回巡逻。   魏晓枫洗漱完迫不及待的钻进帐篷里,皮毛垫子十分柔软暖和,他穿了件单薄的里衣,肆意在里面滚了好几圈,像只放出去撒欢的狗儿。   封越一进来便见这情形,不由觉得好笑,“睡个帐篷都这么高兴?”   “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睡帐篷!”魏晓枫坐起身一脸兴奋,“你们以前出去打仗,也这样睡帐篷吗?”   “嗯,随行的士兵会带帐篷,但也不是每次都会搭,如果暴露行踪会有麻烦。”   封越全身放松躺了下来,外头的火光随夜风摇曳,风劲大时跟着呼呼作响。   树影倒映在帐篷上,婆娑起舞,这一切都让魏晓枫十分新奇。   封越满眼宠溺任他在帐篷里撒欢,时而将头探出帐篷外,时而拿手贴上倒映的树影,任何时都精神头十足,对什么都好奇。   随着他的动作,单薄宽松的里衣隐约勾勒着他薄薄的肌肉轮廓,露出的那一截腰劲瘦而柔韧,白得晃眼。   介于少年与成年男性之间的清透与唯美,长在他身上都那么恰到好处,无可挑剔。   这是他宠出来的晓枫,他只会一天比一天更美好。   突然,魏晓枫感觉到腰间一紧,一只有力的手臂将他箍住,有种无法挣脱的霸道。   “还不困么?”   “我现在很精神,还睡不着。”   封越手腕上一使劲,便将他带进了怀里,魏晓枫仰躺在他怀里便不动了。   封越宽大的手掌开始在他腰间游走,他很敏感,既受不住这样的触碰又有些迷恋他的触碰,他握住了封越那只作乱的手,想的是阻止,身体却想要更多。   封越喜欢看他一脸迷离,眉眼染上情欲的模样,无邪里透着那几分媚态,简直要命!   “不是要让我看你的肌肉吗?把上衣脱了,让我瞧瞧,是不是真的练出肌肉了?”   魏晓枫此时被欲望支配着理智,双眸深邃又迷离的看着封越,坐起身利落地将自己的上衣脱下。   “这样……好看吗?”魏晓枫耳尖红透,浅浅埋下了头去。   封越喉结滚动了下,本还想逗他会儿,可他这模样,就是神仙也难忍,他一个翻身将魏晓枫狠狠压在身下,渴切又炽烈的唇舌相交。   林中的晚风将那些暧昧的低吟吞噬,帐篷里人影激烈交叠,久未停歇。   二更时女使伺候了热水,魏晓枫害羞,完事后除了封越,从来不肯让任何人靠近。   封越也早就习惯事后清洗的活儿。   魏晓枫虽然还是很害羞,但也不似当初那般遮遮掩掩,只见他浑身慵懒,未着寸褛的趴在皮毛毯子上,如羊脂白玉的肌肤上到处都是新添上的痕迹。   封越细致给他擦洗完身子,怕他受风寒,替他拉上了被子,又叫女使送了些热水过来,自己洗漱完才拥着他睡下。   在野外封越睡眠一般极浅,这是长年行军养出来的反件反应。   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他都会第一时醒来。   天将亮时,正是人们睡得最死的时候,他听到飞箭划过空气的呼啸声,猛地瞪开了布满血丝的双眼,第一时间穿上衣服,拿上惊雷枪。   “晓枫,晓枫!醒醒!快醒醒!”   “唔……天还没有亮。”   “把衣服穿上。”说着,将衣物塞到了他怀里。   “怎么了?”魏晓枫揉着双眼迷迷糊糊的开始穿衣服。   “呆在这儿别乱动,没有命令不要出来。”   封越叮嘱了句,如同一只黑夜中捕猎的黑豹,悄无声息地与夜色融为了一体。   守夜的士兵已经被干掉了好几个,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该死的!他都已经出城这么远,京中还有人掂记着要杀他!   封越在暗中观察了一阵,发现了几个暗杀者的方位,然后逐一从背后偷袭,但在杀第二个时,被敌方的人发现。   而此时,有人亮了火把,号角声吹响。   慕云华从睡梦中醒来,只觉头有些沉,叫了叫身边的士兵,一个个都睡死了,没什么反应。   应该是迷药!   慕云华管不得这么多,拿起了刀冲出了帐外,此时没有迷药受影响的士兵只有靠近封越这边的百来近卫队。   封越与林中几人纠斗了上百来招,都是功夫了得的高手。   他初步推测对方派来的人不多,但全是精锐。   守夜的士兵喊了声:“有刺客,保护王爷!抓刺客!!”   穿好衣裳乖乖呆在帐篷里的魏晓枫一听有刺客,整颗心都悬了起来。   但他谨记着封越的叮嘱,没有命令不要出去。怕他一出现,会成为刺客的目标。   这些人全都是训练有素的顶级杀手,真是好大的手笔!   看来他们根本没想放他安然去广陵。   听到林中的打斗声,慕云华不顾危险冲了上去,与封越会合,林子另一边已传来一阵厮杀声,情况惨烈。   “你受伤了?”慕云华看到他腰腹有鲜血溢出,双眼满是愤怒狠辣,“我杀了他们!”   “他们是专业的杀手,你不该过来。”封越一脸凝重,一个人逃的话目标小,还有机会逃跑。   晓枫身边没有高手能护得了他,慕云华最应该护着的人是晓枫。   “老子长这么大,没怕过,来啊!!伤我主公者——死!”   慕云华的招式练的也都是杀人的招,招招毙命,速度奇快,过招间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封越摒气凝神,他是盾,慕云华是刀,这么多年的合作与生死一瞬,在战场上的配合天衣无缝。   在干掉第六个杀手时,慕云华的攻击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身上也受了大大小小的伤。   封越只能保证无人能从背后偷袭,让他没有后顾之忧进攻杀敌。   眼看久攻不下,背后那人再也坐不住了,一道缥缈的声音遥远得像是从天际传来,不像从口舌发出,更像是腹语。   “一群废物,这么多人,连两个都打不过,退下去!”   来人从天而降,童颜鹤发,手握一柄漆黑的长剑,盯着封越的神情,就如同盯着一个死物。   从接到暗杀令开始,这人在他心里,便已经是个死人了。   慕云华没有怕过,可是现在他第一次感觉到害怕,眼前这个人内力深不可测,他怕是要败。   “主公,你快走吧,我来挡住他。”   封越沉声道:“要走一起走。”   这么多次险难,慕云华都以性命护他,他们是战友也是能将后背信任交予的兄弟。   “我的命不值钱!”   “少废话!”   那人狂傲无比,“你们谁先上前来领死?”   “我领你大爷!”慕云华唰唰几刀朝那人劈了过去。   封越一枪划破黎明前的黑暗,两人前后夹击,配合度极高,若是一般人,都不知死了多少回。   可这人应付起来不慌不忙,手中的剑又快又狠,竟毫无破绽。   慕云华挨了他两剑,受伤严重。   另一边的厮杀未止,封越更加担忧起魏晓枫的安危。   可现在他和慕云华都受了重伤,无法脱身。   银发男子虽一时被缠住无法找到突破口,但只是时间问题,眼看胜利在望,他们要撑不住了。   慕云华朝半空怒吼了声:“元公公!你真就见死不救吗?!”   银发男子冷笑了声:“你以为搬救兵能有用?乖乖让本座杀了,还能少吃些苦头!”   慕云华未理会,“元公公你快出来啊!你出手相助,我tm认你做干爹!不,做干爷爷!!”   一道尖细的笑音极有穿透力不知从哪方传来,“今儿你这个狗儿子,咱家是认定了!”   银发男子大惊失色,这里居然还有别人藏着,他竟一直没察觉!   只见在半空中,一道穿花衣的老者徐徐走了过来。   银发男子摒住了气息,这人好生邪门,乍一看还以为是什么妖邪之物,竟能踏空行走,再仔细一瞧,这半空中不知何时被此人布下了银丝阵,犹如一张天罗地网。   银发男子握紧了手里的剑,这二十年来,终于有一丝胜负欲,“你有天罗地网,吾有寒铁剑,本座倒要看看,究竟是你的千机丝厉害,还是吾的剑厉害!”   元公公低笑了声:“咱家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遇到过对手,你这柄寒铁剑虽是锋利,于咱家无用。”   “你来试试不就知道了?”   “哈哈哈哈……咱家不在江湖后,寒鸦十四楼竟也称王称霸,在咱家面前耍起了威风,可笑至极!”   “你究是何人?”   “你不是要试试么?你过来一试便知!”   语落,两大绝顶高手,开始过起了招。   见元公公过来,封越便已知结果,收了手里的长枪,吩咐慕云华道:“我先去找晓枫。”   慕云华想说他两句,但话在喉咙轱辘一圈又咽了回去,无奈挥挥手:“那您快去!这儿有我和元公公就行,我在这儿观战,说不定能学点东西 。”   看着封越一身伤,还飞快往前奔跑的背影,慕云华心想,这成了婚的男人,到底是有了牵挂呀!   *   眼看封越还没有回来,魏晓枫不知道还要不要等他,还是该跑出去找他?   正在两难时发,桑采趁乱寻了过来,拉起了魏晓枫:“快走啊!他们杀到这边来了。”   “阿越还没有回来!”   “啧,你管他作甚?”   “他是我夫君,我自然要管他。”   “他是王爷,死谁都不会死他!快走啊!”   魏晓枫一听,好像是有道理,眼看护在前边的近卫兵已经拦不下,魏晓枫咬了咬牙,跟着桑采跑到了后边的马车。   几名护卫将他们带到马车前,赵管家还在担心着后面几车的家当,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这可不能丢,这可不能丢哇!丢了去广陵吃啥喝啥?”   “赵管家,你跟我们一起先避一避!”   赵管家扶着魏晓枫,推着他们上马车:“王妃您先走,老奴就算死,也得守着王府的家当!!”   近卫队护着马车率先往后退去,约是退出一里地,马车突然停了下来不动了。   魏晓枫与桑采好奇的探出帘子瞧去,不知何时护送的近卫士兵已经倒地不起,不知是死是活。   马车上那名车夫背对着他们一动不动,气氛像是紧绷的一根弦,一扯即断。   桑采低声道:“这车夫不对劲!”   魏晓枫一把握住桑采的手,“你别怕……”   语落,从身后朝那车夫扑了上去,死命抱住他的腰,叫道:“阿采你快走,我抓住他了!!”   桑采吓得连魂都飞了:“你别抓着他!”   “你快走啊!”   那车夫原形毕露,瞧着他们临死前的挣扎也甚是有趣,“挣扎吧,如蝼蚁一般死去,任人宰割。”   魏晓枫快急死了,桑采怎么不跑?   车夫从袖口抽出一把匕首,用力朝魏晓枫刺了下去。   “不要!”桑采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余光盯着那条车梁上漆黑的毒蜈蚣,希望它再爬快一点,再快一点!   那一刀刺在了魏晓枫手臂上,以前被针一下都疼得要命,想都不敢想有一天,他会被匕首扎。   好疼!   阿越一定会来救他们的,他疼得用力咬着牙关,冷汗涔涔而下,他要坚持!要等到阿越过来救他!   “还不肯放手吗?”那车夫冷笑着,整张面容扭曲到了极点,“那就再受一刀!”   他高高举起了匕首,一刀落下时,只听得‘叮当’一声脆响,他只觉脖子一阵奇痛难忍,下意识去护脖子时,只觉手掌刺挠,抓过一看,竟是一条筷子长的毒蜈蚣。   桑采趁机一脚踹开那车夫,拉了晓枫上马车,挥下缰绳向前逃去。   那车夫吃痛单膝跪倒在地,愤恨难忍,生生将那毒蜈蚣扯成了两截,绿色的毒汁四溅,车夫才意识到这蜈蚣不是普通的毒。   不消一会儿,毒液攻心,眼看是无力回天,车夫甩出一记飞标,打向马的后腿,那马儿吃疼,踢起前足嘶鸣一声,发了狂的向前奔去。   马儿奔去的那一方的尽头是一处高百丈的悬崖。   死前,车夫笑容诡谲,被蜈蚣咬到了地方已经被强烈的毒液侵蚀,烂成了一个小血窟窿。   死前拉两个垫背的,值了! 第44章   马车已经彻底失控, 里面颠簸得厉害,身体根本无法着力。   “公子!”这么巨烈晃动,魏晓枫手臂上的伤口更加严重了,鲜血滚出了一股很快湿了半截袖子。   只见他脸色白得吓人, 紧闭着双目强忍着疼痛。   桑采撩起车帘往处一瞧, 吓得差点魂飞魄散, 再往前两百多米是一处断崖, 这次可能真要交待在这里了。   两人在马车里被撞得脑袋昏乎乎的只想吐, 对眼前的无力感, 升起了从未有过的绝望。   就在马儿离悬崖百米远,千均一发之际, 从身后飞奔来两匹马, 其中一人飞身骑上了马车, 拼命地拉住了缰绳, 马儿受到牵制,四只蹄子差点在地面上擦出火光。   虽然是悬崖勒马了,但因惯性的作用, 马车狠狠被甩出, 刚才巨烈狂奔,因身体不断碰撞在马车上, 倒至卡住的榫卯磨损断裂,两人身体同时撞在一面车壁上, 只听得‘砰’一声巨响, 车壁破损,两人同时滚出马车,身体失重往下跌去。   桑采在魏晓枫上面,车上那人一个飞扑, 抓住了他的手腕,桑采没来得及看清楚,只觉一道人影从悬崖上跟着跃出,抓着魏晓枫一同跌落了下去。   他震惊得无以复加,只能瞪大着双眼惊魂未定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封越竟是抱着魏晓枫一起掉了下去。   怎么会有人为了另一个人,在生死面前,竟一点犹豫都没有,就这么坚定的追随了上去?   以前他总觉得封越对晓枫没多少真心,觉得晓枫太傻了,竟那么相信一个高高在上的权贵,定是对他有所图才对他虚与委蛇。   可现在,他不得不相信,原来这世间真有至死不渝的爱情。   *   魏晓枫醒来时,发现自己靠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四面悬崖峭壁,一轮圆月高挂,今夜月朗星稀。   “阿越……”   听到魏晓枫的呼唤,封越轻应了声,有些沙哑:“你醒了?”   “我记得,我掉下悬崖了,然后我看到了你,之后,之后就不记得了。”   “我和你一起下来了。”   “那我们是死了吗?”   “没有,崖壁上横出了许多灌木,缓冲了我们掉下来的重力,我们现在卡在不上不下的岩石上,正好容下两人,坐下来看月亮。”   魏晓枫这才感觉到半腰的风在喧嚣,如野兽的低啸,一点点带走他们身体的温度。   魏晓枫动了动,疼得抽了口气,发现伤口已经粗略的处理,用的是封越身上的衣物包扎的。   他闻到浓郁的血腥气,以为是自己的,所以没有多想。   因为有封越在这里,所以他才觉很安心。   哪怕是这样的绝境,也给了他莫大的勇气与活下去的信念。   “今晚的月亮,真的好圆好亮!”魏晓枫不由感叹了声,以前做梦都想不到,会与另一个人经历这样的事情,能坐在半悬崖上看月亮。   “是啊,很美。”   魏晓枫听着他的声音似乎很疲惫,很虚弱。   “阿越,你受伤了吗?”魏晓枫要回头看他,却被封越喝止。   “别乱动!小心掉下去。”   “哦哦,我不乱动。”   “我没事,就是没睡好,有点困。”   “那要不你睡一下?”   “我怕,我怕我睡过去太困了,醒不过来,你陪我这样说说话就好。”   “他们会来救我们吗?”   封越坚信道:“会的,天亮之前,他们一定会想办法找到我们。”   “阿越,我好冷啊!”   “嗯,我知道,我再抱紧你一点,乖……不怕。”   魏晓枫一阵别扭:“我不是小孩子了,这点苦我受得住。”   “我知道,我的晓枫是最勇敢最坚强的人了。”   魏晓枫身体微微发烫,耳尖也跟着红了,“你怎么就这样跟我跳下来了?以后不要这样了,你还有很多很多事情要去做,你的命比我更重要。”   “我们是一起的,生死与共,你不记得了?”   “我记得!可是……这也太吓人了。”魏晓枫难受的垂下了头,说道:“我不希望你为了我这样子,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要为了自己好好活下去。”   “那你呢?”   “我?”   “如果我有一天面临这样险境,你也能这样坦然,独自一个人好好活下去么?”   “那是当然!”魏晓枫扬着尾音,“你怎么那么傻呀,生命多可贵,死了就再也活不过来了,我还有很多想吃的,想玩的,我绝对不会为了任何一个人,轻易放弃自己的性命,所以你也一样。”   “撒谎!”封越用力咬了下他的耳垂,以作惩罚,“魏晓枫,我真没看出来,你竟然那么会骗人!”   魏晓枫疼得倒抽了口气,委屈问他:“我,我骗你什么了?”   “你心里清楚!”说话间封越的眼眶已经湿润,声色沙哑,前世记忆中最后一幕在海海里浮现,犹如被凌迟般的千疮百孔,那样的死法太过惨烈,晓枫应该很疼吧?   魏晓枫心虚的没了声,抬手覆上他腰间的手掌,与他十指紧扣。   “怎么不说话了?再不说话,我要坚持不住睡过去。”封越长叹了口气,努力打起了精神。   “说什么呀?”魏晓枫和他在一起,好像从来没有故意找过话题,都是封越主动与他说些话,引导着他说。   “你说,我们以后要几个孩子比较好?”   魏晓枫羞耻得红了脸:“这个哪能说得准的?再说,哥儿又不像女子那样容易生孩子,有的哥儿一辈子都生不出来孩子!”   封越失笑:“那肯定是他男人不行,我不一样,你知道的。”   “哎呀,你这人脸皮真够厚的!别说了……”   “那就生十个好了。”   魏晓枫吓了一大跳:“你当我是猪啊?那你还是趁早把我休了吧!你这期望太高,我做不到。”   “哈哈哈哈……”封越笑出声来:“那你能生多少个?不会连一个都生不出来吧?”   “那,那真生不出来……你趁早把我休了吧!”魏晓枫压力巨大。   “我逗你的,若说没有一点期待肯定假的,我想要一个和你的孩子,最好都像你,一样可爱、善良、坚强、勇敢、率真,其实没有也没关系,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其余得到的东西,都是意外之喜。”   魏晓枫嗔怪道:“你这人真是无聊,尽说些这样的话逗我玩儿,我不想理你了。”   “别啊,好夫郎,你理理我吧!”   “那你正经点。”   封越装模作样的长叹了口气:“要不,我背诗给你听?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魏晓枫痛苦的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我不听我不听!”   “那我怎么正经得起来?”   “你平时跟他们不是很正经吗?”   “他们?”   “你的属下,还有那些朝中大臣官员。”   “你想让我对他们如对你一样?那你可想清楚,我正经起来,是很严肃很吓人的。”   “我,我也不是那个意思,算了,你还是不正经吧!”   “嗯嗯。”封越下巴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轻轻合上了双眼,他实在太困了,有点坚持不住。   等了许久,没听到封越的声音,魏晓枫莫名一阵不安,叫了他几声,他也没回应。   “阿越!阿越!!你是睡着了么?”   “你睡着前也不跟我打一声招呼,怎么说睡就睡了?”   默了许久,魏晓枫做了一个决定。   “我们就生两个好了,一个像你,一个像我,孩子叫什么名字呢?”   “阿越,你身子好凉,阿越……阿越!!”   魏晓枫颤声呼唤着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可是封越没有给他任何回应,他转身去看他,可狭窄的岩石根本容不得他动作。   他反手去摸他冰冷的身子,却摸到了一手黏腻,就着月光他看到自己满手都是鲜红的血。   那一瞬豆大的泪珠从眼眶涌出,他侧过身,拼尽全力抱着封越的身体,哭得悲伤欲绝。   “阿越,你别死!别丢下我一个人,呜呜呜……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啊!”   恍惚中,封越看到了无尽黑暗中有一处亮光,那处亮光仿佛在指引他向前。   他就要穿过那处亮光时,忽然听到了身后传来魏晓枫的哭声,他一阵心惊,转身就跑了回去。   然后看到了哭得泪水与鼻涕糊满他衣襟的人,气若游丝,“别哭了,你夫君还没死呢!不哭了,不哭了。”   “你不准死,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上穷碧落下黄泉,我都要缠着你,你休想把我甩掉,是你招惹我的,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呜呜呜……”   “吓得为夫不敢死了。”   魏晓枫破涕为笑,“你不要睡,阿越,你看哪!天要亮了。”   他说过,等到天亮了,他们的人一定会将他们救上去的。   直到天光大亮,那破云而出的晨光,金灿灿的,炽热又刺眼。   魏晓枫发现他们所在的岩石昨晚被封越身上的血浸染成了红色,他的脸白得吓人,一动不动的靠在崖壁上,一点气息都没有。   魏晓枫心都跟着凉透了,他轻抚着封越苍白的面颊,忽然脑海里闪过一个画面,一个不曾经历但又让他无比恐怖的画面。   封越也是这样,靠在一个窗边一动不动的睡着了,穿外是皑皑白雪。   他恐惧得只能越发用力抱着他,双掌触摸到的后背也全是血……   他身体里的血,几乎是流干了么?   魏晓枫喉咙像有无数绵密的针扎着,疼得发哑,眼睛坚定而绝决:“我不会放你一个人走,你要是不信,便在黄泉路上等等我。”   突然悬崖峭壁上传来一道惊喜的叫唤声:“找到了!他们在那里!!快,快将他们拉上去。”   听到叫声,慕云华滑着绳索来到了他们身边,当看到封越的情形时,心沉到了谷底。   他不敢去探封越的鼻息,只是将另一端垂下来的绳索套在了封越身上,扶着他让上边的人开始拉。   魏晓枫表现得相当平静,仰着脸看着封越被带了上去,眼神空洞又茫然。   待救回营地,脱去封越上衣查看伤口时,军医狠狠倒吸了口气,他背后有一道岩石划开的伤口,从后颈到腰部,翻开的皮肉已经发白,那血仿佛已经流尽。   不止是背上的伤,还有腰上的一道剑伤,因掉下去时拉扯过度,撕裂得更深,差点就能看到内脏。   慕云华差点发疯了,红着眼睛,在原地来回踱着步子,吼道:“他都这样了,还能救回来吗?!”   军医咽了口吐沫星子,“这……这……王爷失血过多,难说啊!我先给他伤口消杀,缝上伤口,喂些汤药试试。”   桑采赶过来时,看到坐在帐篷外的晓枫,还是第一次看他垂头丧气的样子。   “公子!你没受伤吧?”   魏晓枫僵硬地摇摇头:“有他护着我,没有受伤。”   桑采听得心惊胆颤:“那,那王爷他……”   “阿采,他流了好多血,好多血,我怎么叫他,他都不应我,他会不会死?”   桑采呼吸一窒,以前他觉得封越死不死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可是现在……如果封越死了,这个世界上就会少一个人对晓枫真心。   那晓枫,一定会很伤心吧?   “我进去看看!”   桑采冲进了帐篷,看到榻上奄奄一息的封越,大夫正在为他缝合伤口。   “大夫,王爷如何了?”   大夫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失血过多,实在危险哪!”   “失血过多?”桑采心头一动:“只要把失去的血补上去,不就好了吗?”   大夫如同听天方夜谭:“这位小哥儿,你莫不是在说笑?这世间哪有这种一下能将血补进去的说法?”   “我可以!”   “你说什么?”慕云华仿佛看到了唯一的希望,“你是真的可以是吗?可千万别开这种玩笑!”   桑采坚定的点头:“我可以,我知道有一个采血蛊术,但是……我至今没有用过,只在我阿娘留下的古籍中看到过,我之前练了许多蛊虫,倒是可以拿来一试。”   慕云华听得头都要炸了,愤怒的揪过他的衣领,咬牙切齿道:“你说什么屁话?主公万金之躯,岂是你能这般草率说一试的?万一有个什么,你得拿命来抵!”   “你激动什么?我不救他,反正他也是一死!”   “慕侍卫!”魏晓枫冲上前将桑采护到了身后,坚定道:“让阿采试,他说可以,就一定可以!”   慕云华心气难平:“主公是为了救你,不顾一切跳下悬崖,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全力护着你,他都这样了,你竟一滴眼泪都没有流,如今还不拿他的性命当回事!真是白对你好了!”   “行了狗儿子,你退一边去罢!”此时元公公拿着拂子也走了进来,看向桑采道:“小娃娃懂的倒是很多,咱家当年行走江湖,确实也有所听闻,南疆有一巫蛊之术,能以蛊虫补血,让人起死回生,你便快些,也叫咱家今日开开眼界。”   “召集所有士兵,我要采血。”   慕云华听元公公这样说,也是无法,只得跟他们赌上一赌,召集了所有士兵过来。   只见桑采从一个方形的小木盒里拿出十只白色近似透明的爬虫,极其古怪稀有,前所未见。   他将这些虫子放到了封越的身上,那虫子竟在吸封越的血,吸了血的虫身瞬间变成血红色。   桑采将全身变红的虫子放在掌心,走出了帐外,将十只蛊虫子放在了地上,任其爬行。   虫子会快速选择吸食下一个人,但它不是每一个人的血都可吸,而是要与第一个人的血极其相似的,否则无法融合而亡。   “你们别怕,它只是吸你们一点血,不会伤人的。”   很快虫子挑出了十个人,过了一会儿,其中三条在吸第二次时死翘翘了,还剩下七条已经吸满了血。   吸满血的虫子颜色会变得更加鲜艳,它们会将无法消化的多余的血再返回人体内。   桑采将吸满血的虫子拿进帐内,重新放到了封越身上,如此循环往复,直到天黑下来。   军医再次替封越号脉时,惊叹连连:“神了!神了!!王爷现在脉博已平稳下来!我再去开些温补的药方,让人喂他吃下,身边不要离人,有任何情况便叫我。”   说着,军医开了药让士兵去城镇采买了。   魏晓枫一直守在封越的榻边不肯离开,桑采安慰他道:“公子,你别太担心,王爷他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   “阿采,你今天辛苦,去休息吧。”   桑采放心不下他,便去外边守着了。   “小娃娃,你究竟是什么人?怎会知道这古法的?”元公公顿时对他十分好奇。   桑采:“我娘是南疆人,她死前留了一本古籍给我。”   “那,那些虫子呢?这边可没见过啊!”   “也是娘从南疆带过来的,这些虫子一年可以产很多卵,生命力也顽强,我这多得是!”   “有意思,真有意思。”元公公眸光深邃地看着他:“你娘的身份,在南疆可不一般哪!”   桑采心脏漏掉了一拍,“元公公可是知道些什么?”   “像这般上等绝秘的蛊术,不是所有人都能习得的,二十多年前,江湖有个传言,南疆蛊王最中意的药女出逃,从此销声匿迹,他一直在寻找她。”   “蛊王为何要一直找我阿娘?药人不是想要有多少就有多少么?”   “非也非也,药人的刷选极其严格,有些耐不住药性,便一命呜呼了,可你阿娘是唯一用尽所有毒药,都活着的人,百蛊为她所控,这样的一个人,蛊王怎么会放她离开?”   “我阿娘已经死了,被活活烧死了。”   说到这里,桑采眼里涌现出泪光,默默无声抬了把眼里的泪水。   “你以后可要藏好些,别让蛊王找到你。”   “要是他找到我,会如何?”   “这……”元公公也不想吓到他,只道:“这我可说不准了。”   *   深夜,大夫煎了药过来,魏晓枫一点点给封越喂了下去,喂到一半又尝了尝说道:“这药太苦了,可以放些糖。”   大夫笑道:“良药苦口。”   可阿越吃不得这种苦味啊!   “对了,大夫,可以做成药丸吗?像之前一样的,容易拿水冲下去的。”   “这样也好,容易随身携带,这一路还长着,万一遇到极端环境,怕是没这条件煎药了。”   说着大夫连夜去制作药丸了。   帐内升了两盆炭火,失血的人体温下降,受不住夜里的寒意。   魏晓枫睡在他身边,用自己体温暖着他,不敢轻意入睡。   他差点就失去他了。   “阿越,你要快点好起来。”   魏晓枫撑到后半夜,一阵困意袭来,沉沉睡去。   睡梦中,只觉膝盖一阵刺骨的冷,让人觉得十分难挨。   他睁开了眼,却发现自己跪在凌宵殿前,眼前的景像好生眼熟。   殿内忽然传来一道凄厉的哀嚎。   “封骁!你为何要这么对我?!!!”   魏晓枫听得心惊肉跳,那是,那是阿越的声音!   他不顾一切爬起身想要冲进殿内,却见两个太监架着一个面色苍白的人,身后拖着两道长长血迹,从殿内延伸到殿外。   跪在外边请命的好些人吓得大叫了声,不忍见这惨状。   魏晓枫跌跌撞撞的,像是丢了魂一般迎了上去,他将血糊糊的那人抱在怀里,他看到齐膝断骨处,他全身在发抖。   封越还清醒着,以为他要去碰他的伤口,他死死握住他的手,额头的青筋暴起,浑身都是冷汗:“别,别碰!别碰……”   “啊啊啊啊……”魏晓枫抱着他嚎啕大哭着,心脏疼得无以复加。   “晓枫!晓枫你醒醒!”   魏晓枫哭得很伤心,喉咙疼得要命,心脏仿佛撕裂开来,泪水止也止不住。   “晓枫,别哭了,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不要……”   “晓枫?”   “好痛啊!”   “不痛,不痛了,不痛了。”   封越不知道他被什么魇住了,怎么叫也叫不醒,在梦里哭得这么伤心。   想必是因为这一次,着实把他吓坏了。   直到天光大亮,魏晓枫终于从那场梦魇中挣脱出来,对上了一双满是担忧而深邃的眸子。   只听到封越轻叹了声:“你终于醒了,不知道你梦到什么了,一直哭,把枕头都哭湿了,我怎么叫你,你都醒不过来。”   魏晓枫还没有从梦魇中脱离,发了疯般去探他的腿,当摸到两条健全的腿时,他才渐渐冷静了下来。   封越一阵心惊:“怎么了?”   魏晓枫将喉间的酸涩咽下,眼睛又红又肿,只是怔愣地盯着他,许久,又伸出双手捧过他的脸颊,无声的吻着他的唇。   封越温柔的回应,将他紧拥入怀。   “阿越,我梦到你被人砍掉了双腿,你坐在逼仄囚车里,我跟在你身边走了很远很远的路,我们去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那里终年冰天雪地,太冷了!” 第45章   封越心下大惊, “你还梦到什么了?”   魏晓枫只觉头很疼,可能是没有休息好,他迷茫地摇摇头:“没有,好像是有, 但是我想不起来了。”   封越帮他轻揉着太阳穴:“想不起来就不想了。”   晓枫竟然在梦中看到了上一世的情景!   他到底是真的梦到, 还是魂魄回到了那一世, 再经历了一次?   封越无法得知, 如果有一天他能完全想起上一世的经历, 于他们而言也或许是一件好事。   魏晓枫缓了会儿, 头疼才渐好,他紧张地抓住了封越的手,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   “伤口疼吗?”   “不疼的。”   “你不要骗我, 如果身体有哪里不适一定要说。”   魏晓枫想到昨日的情景, 眼眶一下便红了, 心里后怕得很。   “你知不知道昨天你差点就死了。”   “吉人自有天相,我现在这不是好好的?”   “可是……昨天那样置入险境,能活着是万幸了。”   看来这次他是真的被吓到了, 封越只能将他拥入怀里一遍又一遍的安慰着。   “没事了, 没事了,我会一直好好的。”   虽然这次伤得有些重, 但好在都是外伤,没有伤筋动骨, 只是要再添两道新伤口, 又得养好一段时间了。   魏晓枫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认真,谨记大夫叮嘱的每一个字,一天要吃什么药,要吃多少药, 要抹什么药,忌口有哪些,他怕自己忘记了,又自己写在了纸条上。   并且每一项都严格执行。   “阿越,你要吃药了。”魏晓枫星星眼,将药送进了马车。   封越只觉现在喉咙还散发着药味:“我记得,我刚才不是已经吃了吗?”   “那是补血养气的药。”   “那这是?”   “这是促进伤口愈合的药。”   “促进伤口愈合不是抹的药么?”   “药膏也是要抹的,大夫说了双管齐下,内服外敷这样会好得快。”   “……”封越强颜欢笑接过药,在魏晓枫殷切的盼望下,还是乖乖吃了。   “太好了,这样你很快就能好起来,我晚上再来帮你换外敷的伤药。你别看兵书了,快躺着休息吧!”   “好……辛苦我家夫郎了。”   “不辛苦不辛苦,照顾你本来就是我该做的。”说着体贴地帮他把被子盖严实了,才下了马车。   魏晓枫才刚下马车,便看到不远处围了好些人,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他好奇的走了过去,只见那配着玄铁剑,一头银发的男人正在给元公公捏肩膀,又是递茶,又是送点心,好不殷勤!   “他们怎么一下关系这么好了?”   桑采一脸八卦的凑上前道:“我听说这个玄铁剑男被元公公打败了,然后各自报上家门,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这两武功路子居然还是源于同宗门,这个玄铁剑男是元公公的师弟的徒弟,他师弟与他一起离开师门,又自立门户,成立了寒鸦十四楼,所以他得叫元公公一声师伯,这杀人杀到师伯头上来了,你说怎么就这么巧,这都能撞到熟人?”   “那,那能问他是谁买的凶,来刺杀阿越的?”   桑采摇头:“这怕是不能,他们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元公公也不是寒鸦十四楼的人,不过听这剑男说,以后再也不会接刺杀广陵王的追杀令。”   “那他还留在这里不走么?”   “嗯……据说他师父练了邪功死得早,那剑法传了一半就没得了,如今便想从元公公这里套去剩下的剑谱,可不得死命讨好元公公吗?”   “这么厉害的人,怎么进宫做了太监?”   “呃……”桑采也是一脸好奇:“说不定他是个假太监。”   “他都不长胡子,应该是个真太监。”魏晓枫一脸认真道。   “嗷~是啊!太监是不长胡子的。”   元公公脸色沉了沉,这两个小娃娃好生聒噪。   看到他往这里瞪了过来,魏晓枫总觉得他好像听到了什么,心虚的拉着桑采转身走了。   “公子,我要去附近抓些蟾蜍,你要同我一起去吗?”桑采看到终于傍晚,这个时蟾蜍都出来了。   魏晓枫一想到蟾蜍的样子,就一阵不适,连连摆手:“我不去!”   “那好吧,你要是不去,我顺便再抓两条蛇。”桑采蹦蹦跳跳的往附近山林去了。   他们已经在这里休整了四天,打算明天继续动身赶往广陵。   这一走一停,耽搁了很多时日。   “王妃。”   听到身后的唤声,魏晓枫下意识回头瞧去,“慕侍卫?”   慕云华朝他深深拜了下去:“之前属下鲁莽,冲撞了王妃,是属下口不择言,请王妃降罪!”   “你哪里冲撞我了?”他怎么不记得了?   “王爷受伤那天,在帐篷,属下说了那些话,是属下僭越了。”   嗐,他当是什么事呢?   魏晓枫上前扶起他:“那种情况,大家都慌了,哪能作得数呀?你也是关心则乱嘛,我不怪你。”   慕云华听罢,眼眶一热:“多谢王妃宽恕。”   魏晓枫:“你跟王爷的感情挺深厚的,真好。”   “属下一家三口的命,都是王爷救的……”慕云华不由与他说起了年少时的境遇。   他父亲很早就在战场上没了,剩下娘带着他们兄妹俩,相依为命。   原本生活还能自给自足,可是祸不单行,那一年冬天特别冷,风雪将一半的房子给压塌了。   娘和妹妹都受了很严重的风寒,他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拿出去换了钱,也换不了几副药。   他走投无路,只能独自一人闯进军营,想投军求个活路。   但是当时军营有个规定,未年满十五不收编。   他被赶出去时,正巧遇到不远处打猎回来的封越,于是上前拦了他的马。   要是他骑术稍微差那么一点,那么当年以他那弱小的身子骨,他便死在了马蹄之下。   封越抽了他一鞭子,想要把他赶走,他求了很多人,已经没有别的路了。   他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赖在地上不肯走,非要投军。   封越便问他投军的原由。   听到他是因为娘和妹妹生病了,无钱看大夫,便想来投军预支银钱和请军医过去给他娘和妹妹看病。   封越抓了他上马,让他带路,又将军医请了过去给她们看病。   慕云华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知道权利并不是只有压迫,有时候也能帮助人,就像手握屠刀之人,是善是恶不在于他手里的刀,而在于握刀的人。   他当时便想,如果有一天这样的一个人能走上更高的位置,手上的权利握得更大,是不是像他这样可怜的百姓就不会这样苦了。   “我满十五岁之后就进了军营,很顺利的分到了主公的营里,他毫不吝啬的栽培我,还让自己老师教我习武,也教我习字,所以我这辈子是要效忠主公的,不止这辈子,下辈子哪怕当牛做马,也得还这份恩情。”   魏晓枫这才明白‘主公’这个称呼之于慕云华真正的涵义。   是只认封越一个主,不是将军,也不是王爷,不管他是什么身份,都只是他的主公,是可以随时为主而死的,无条件的忠诚。   但他感觉封越也没有把他单纯的当一个下属,有时候他们的说话方式,更像是兄弟之谊。   *   封朝此次楚庭治水,轻车简行,不带的尽量都省了,身边也只跟了两个女使还有临淮公公同行。   临淮跟着封朝外出时,都会贴两撇胡子,以掩盖他是宦官的身份,以免让封朝的身份叫人起疑。   封朝因长年服用禁药,之前还能在京中好生养着,这一路颠簸,就生了两场病。   临淮看着他一路折腾得下巴都尖了,心疼极了,“早知道这是趟苦差事,也不知道一路上这么折腾,这几天又是雨又是雪的,这南方的天气怎么这般反复无常哟!”   “咳咳咳……”封朝摆首,看着眼前这烟雨巷,一阵难抵的寒气袭来,他放下了窗,回头捧了杯热茶暖着。   “还是要尽快赶路才好。”   “不急不急,已经够快了,咱们再快也不能飞过去,再者您身体吃不消!等这几日雨雪天过去,再赶路不迟。”   他们便在客栈暂时歇了下,这一歇便是四五天,封朝也等不得放晴,趁着身子好些,便又赶路了。   商明玉瞧着他脸色不太好,也不由担心:“管家,公子现在这样真不要紧吗?”   临淮满是忧心:“谁说不是呢?”   “要不,我自己先前往楚庭那里,与工部几位大人会合,你们可以慢些行。”   马车里传来封朝嘶哑的嗓音:“不必,启程罢!”   十日后,终是赶到楚庭驿站,当晚便在驿站歇下,封朝却病得越发厉害,找了许多大夫开了几副药便摇摇头走了。   这些大夫说辞无非是元血亏空,要多加注意休养,这病由来已久,暗疾难医。   熬了药,临淮端进了屋里,“殿下,先把药喝了吧,图纸等会儿再看不迟。”   封朝瞥了眼那黑漆漆的药,说道:“吃了又有甚么用?图个安慰罢了,你去倒了,日后不必再煎这些药来。”   “那怎么行?”   “你听我的便是。”   封朝一双眼没有从水利图上移开,思绪便已飘远,他这身子或许是有得医的,只要有他在身边慢慢调理,大概还能活些年头。   “你去准备一下,明日便要去水部司上任,不要有什么差池。”   临淮无奈,便只能去准备了。   荆地一直是设有水部司的,只是没有重用,像个养老的闲差,每日报到一下,打个秋风。   如今上头拨了银两,要将水部司重扩建,重新再招部下,得好一番折腾。   原先任职的几个小吏也不知是何情况,明日去了才知晓。   封朝又研究了下地形图,实在困得不行,便这么倚着睡了过去。   淮临公公将他挪上床榻都没有醒。   *   夜深人静,封熙兰第一次出远门,心慌得厉害,辗转反侧地睡不着。   这一路还得穿着这身厚重的嫁衣到南昭,早知道这么辛苦,他就挑一套轻便的了。   他再次摸出锦囊里的小笺,是他出嫁那天,封越差人送来的。   小笺言:“吾弟,见信安,若你终将要嫁去南昭,需得提防司氏次子,此子狼子野心,莫要让他有机可趁,无论如何以保全自身为最,切勿因爱悲喜憎恨。”   看了几遍,他又将小笺收进了锦囊,他这是已然瞧出来那司墨不是个好人了罢?   可惜大家都走得匆忙,最终也没能好好道别,说上话。   他转了个身,想要入睡了,却外帐篷外有道人身晃动徘徊。   封熙兰警觉地坐起身,喝斥了声:“谁,谁在那里?”   语落,只见司墨大喇喇的闯了进来,封熙兰大惊失色,慌张想要叫人,却被司墨用力捂住了嘴。   “嘘!别叫!”司墨脸上也难掩的惊慌:“我将附近的人都迷晕了,他们暂时醒不了,我先带你走。”   “唔唔唔!!!”封熙兰用力甩着头,示意他不想跟他走。   “你配合一下。”   封熙兰用力往他虎口咬了下去,张着嘴就要叫人,才刚喊出‘救’这个字,一掌就被人给劈晕了。   司墨无奈:“你怎么那么不听话,我本来不想打晕你的。”说着往他身上胡乱的套着衣服。   套完衣服把人抗在了肩上,司墨神不知鬼不觉的带着他上马,朝东边跑去。   东边要越过一座大山,这大山方向难辩,等司明发现的时候,再派人来找,也是徒劳了。   司墨跑了一个晚上,将马放到附近去吃草了,找了一个很隐蔽的山洞,吃了点干粮。   这山洞阴冷得厉害,他倒是受得住,就怕封熙兰会得风寒,于是又去拾了柴火升起了一堆火,等他醒来。   到了正午,封熙兰才悠悠转醒,当看到眼前一张放大的脸,正欲行不轨时,他尖叫了声,连滚带爬往后退去。   “你想干什么?”   司墨有些受伤:“我只是想看看你,为何还未醒来,可是我昨日下手太重了些,把你打坏了。”   “这是在哪里?”   “这是在山里,我准备带你穿过这座山,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和你一起隐居起来,让司明永远都找不到我们!”   “你疯了吗?!我和司明是当今圣上赐婚,明正言顺要成亲拜堂的!你敢这样私自将我带走,你就不怕皇上赐罪,将你杀头吗?”   谁知司墨无赖一笑:“我不怕啊,反正到时候一审,我就说是你勾引我的,如今我带你走了一路,孤男寡男,是不是清白的你还说得清吗?你觉得司明会信你?”   封熙兰仿佛觉得天都要塌了,此时恨不得与他同归于尽。   “你为何要这样害我!”   “你怎么会觉得我在害你?我明明是在救你!”   “你这个畜生!我真恨不得杀了你!!”   司墨气极而笑,“杀我?那你来啊,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说着,丢给了她一把匕首,一步一步朝他逼近。   封熙兰拔了匕首憎恨的瞪着他,威胁道:你别过来!我叫你别过来啊!!“   司墨毫不在意他的威胁,单膝跪在了他面前,伸手轻挑地抬起了他的下巴:“我没有握住你的手,你不是要杀了我吗?不敢?”   封熙兰握刀的手在颤抖,虽然平时看他骑马射箭飒爽英姿,其实他连只鸡都没杀过,何况是杀人。   “你别逼我!”   “知道吗?我从第一眼看到你,就喜欢上你了。我记得你那天,穿一身鲜红的衣裳,骑在高大俊马上,瞪着我时的模样鲜活又明艳,那时候,我就想要你了。”   封熙兰狠狠给了他一巴掌:“你住口!”   “呵……”司墨邪笑了声:“为了得到你,这一次我什么都不怕,从小到大我没有被允许喜欢或是得到任何东西,可是这次不一样,你不一样,阿兰,我喜欢你,很喜欢你,想在和你一生一世都在一起的喜欢。”   他用力抬起他的下巴,就这么霸道吻上了他的唇。   “放开……唔……”   “阿兰,阿兰,你好甜啊!”   封熙兰快要被他逼疯了,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只想着要挣开他的钳制,于是一刀下去,扎在了他的左肩上。   司墨吃疼地闷哼了声,只是蹙了蹙眉,却没有停下暴行。   血腥味只会让他更加兴奋,更加想要掠夺他的一切。   无尽的屈辱与痛苦让封熙兰的泪珠无法自抑的滑落,司墨尝到了泪水的苦涩与咸味,鲜血无法让他停止,可是他的泪水却叫他生出了不忍与怜悯。   “阿兰,你哭了?”   封熙兰咬着唇,哽咽着悲伤无法自己。   司墨只是静静的呆在一旁看着他哭,他没有安慰过人,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才不会哭。   他又一次把阿兰惹哭了,虽然他哭起来也很好看。   “求你了,送我回去吧,求求你。”   可即便如此,司墨依旧铁了心,“不行,我要带你走。司明不会爱你的,只有我会爱你,阿兰,你只有跟我在一起才会幸福会开心的,你喜欢我好不好?你不要喜欢我哥了,他那人其实也没那么好。”   “司墨,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知道啊!我知道……我正在努力想要和你在一起!”   “可我不想!!”封熙兰用力推开了他,司墨倒在了地上,看他歇斯底里,心脏像是被刀剜了。   “我讨厌你,我恨你!”封熙兰想要用尽最恶毒的语言,让他停止对他的妄想,“我永远都不可能喜欢你,司明再不好,也比你好!”   司墨红了眼眶,摇着头想要否定他说的这些,像条讨好的狗一般爬到了他面前:“你别这样,别这样说……我心里有点难受。你喜欢吧!我一定会做得比我哥好,你喜欢吧!喜欢我吧!”   “司墨,瞧瞧你这样子,真像条最下贱的公狗,太好笑了!”语落,封熙兰竟真笑出声来,“你哥就是比你强一百倍,一千倍,你连你哥一根头发都比不了,我就算得不到你哥的爱,我也不会多看你一眼,你听懂了吗?”   司墨的双眼一片猩红,像头被激怒的醒狮,发了狂地将封熙兰压在了身下。   “我求你没有用,想要的自己抢!等你成为我的人,生下我的孩子,你就只能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司墨发了疯般撕扯着那他的衣裳,锦缎撕裂的声响,刺痛耳膜。   封熙兰瞪大了双眼,了无生气,他推不开司墨,挣扎不脱这样的命运,但他也不会如司墨的愿。   他眼底涌上深沉的恨意,用力咬住了自己的舌头,一股腥红的血从嘴里涌出,司墨察觉后,一阵心惊,用力扣过他的下巴才阻止了他自残。   “你居然想死?我不会让你死的,除非我死在你前面!”   封熙兰疼得说不出话,司墨将扯下的碎布塞进了他嘴里,想要阻止他自残的行为,而他的暴行却远没有结束。   彼此衣裳尽褪,洞内只传来细碎的轻哼,沉闷得没有一分缠绵悱恻,只有野兽般的占有与渴望。   封熙兰醒来时,外边已经透不进一点光亮,浑身都疼得难受。   仿佛死了一次又活过来。   好冷,好疼!他挣扎着坐起身,不属于他的衣物从肩膀滑落,洞外传来一阵窸窣声,也不知道是司墨还是野兽出来觅食了。   若是野兽出来觅食,就这么死了也好。   一道脚步声走入,那人点燃的火折子,微弱的火光照映在司墨那张邪魅的脸上,只叫封熙兰觉得可怕。   他将衣服紧裹住身子,一直往后退,直到退无可退。   “他们正在搜山,今夜不能升火,我得带你走了,不然他们很快就会找到这里。”   说着他上前替他将衣服穿上,是他的外衣,明显大了许多,穿在他身上要多滑稽就有多滑稽。   他拉起他正要走,封熙兰已经冷静下来,用力甩开了他的手,“你还不如杀了我。”   “你就那么想死?”   “司墨,你真可怜,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爱,却口口声声以爱的名义施以暴行,你这样的人,这世间不会有人喜欢你!你永远也得不到爱!”   “啊哈哈哈哈……”司墨仰天长笑,“你说得对,我从来没有得到过爱,自然不知道爱是什么样子,但是我知道我喜欢你,喜欢就要在一起!我根本不在乎你会不会喜欢我,我喜欢就够了!” 第46章   见他还在挣扎, 司墨威胁道:“你不会想让我再打晕你一次,对吧?我也会很心疼的。”   封熙兰气得咬牙切齿,却全然拿他没办法,只得被动地跟他离开了山洞。   司墨吹了一声口哨, 在附近吃草的马儿听到哨声飞奔了过来, 司墨将他一并带上马, 继续往东行。   约是跑出五百米远, 一支长箭朝他们射了过来。   司墨带着封熙兰敏捷侧身躲过射来的长箭, 马儿却被暗埋下来的绳子绊倒, 司墨抱着封熙兰在草地上滚了几圈,翻身而起时, 身后的一柄长剑架在了他脖子上。   封熙兰趁机从他怀里挣脱退到了司明身边。   司墨眸光灼灼一瞬不瞬的盯着封熙兰:“你真以为司明能护你一辈子?”   “住口, 我不想再听你妖言惑众, 快杀了他!”封熙兰命令着, 只要他死了,就不会胡言乱语,他便还能安然回去做他的世子妃!   “将他绑了, 回到南昭再听父王处置。”司明眸光冷冽的睇了眼司墨, 再也没有多看他一眼,而是护着封熙兰上马往回走。   将他送回马车, 身边的小童伺候他换了衣裳,便走远了。   女使送来吃食时, 封熙兰不安的拉过女使的手:“你们世子殿下在哪?我现在要见他。”   “世子殿下正在马车里休息呢。”   “带我过去。”   女使迟疑了片刻, 带着他来到了司明的马车前。   “殿下,世子妃求见。”   等了会儿,司明清冷的声音没带一丝起伏:“扶世子妃上马车。”   女使扶封熙兰上了马车,瞥了眼端坐在上位的司明, 暗吸了口气:“我不知道司墨会这么疯狂,这太吓人了。”   “你受苦了,司墨性子从小便是如此,不通世故,难以管教。”   封熙兰紧绞着十指,艰涩开口道:“我和司墨没什么……你会信吗?”   司明垂下眸子,掩去眼中的情绪,“我自然是信你的。”   听到这句话,封熙兰这才扯着嘴角松了口气,“司墨犯下这样的大错,即便是郡王,也不该轻易饶恕。”   “你放心,等回到了南昭我定会给你一个交待,只是他毕竟是南昭的小郡王,不能在外这么随意处置了。”   “既然如此,我便不打扰殿下休息,先回我自己的马车了。”   “嗯,你好好休息。”   待封熙兰下了马车,司明眸光阴黯,嫌恶的冷嗤了声。   真是可笑至极!   那般衣裳不整与司墨滚作一团,出现在众人面前,若是有些廉耻之心,当以自裁谢罪才是!而不是在这里装腔作势以证那根本不存在的清白!   封熙兰心情凝重回到了马车,等到案上的饭菜凉了才缓缓吃下去,舌头上的伤估计得好长时间才会好。   都怪那该死的司墨,他为何还活着!?   绝不能让他活到南昭,他多活一天,就让他寝食难安。   待到夜深,封熙兰披上狐毛斗篷走出了马车,身边守夜的女使福了福身。   “世子妃怎么还没歇息?”   “睡不着,我到处走走,你们不要跟来。”   “可是……”   “怎么?你们南昭的世子妃这点自由都没有?”   “喏。”   此时司墨手脚都被锁链束缚,关在简陋的囚车里。   因他是个小郡王的身份,囚车里还放了一条薄毯。   他裹着薄毯,仰着脸正在数天上的星星,数到一千又重新开始数,像个傻子。   远远地看到封熙兰,就跟嗅到肉的狗似的,爬到了囚车边,双手紧握着栅栏眸光兴奋的盯着他。   封熙兰只觉恶心透顶,趁着四下守卫松懈之时,他慌张的走到了囚车前。   “夫郎,你来了。”   封熙兰听到这个称呼,头皮都要炸了:“你信不信我把你毒哑了?!”   “你都是我的人了,叫你一声夫郎怎么了吗?”   “司墨,你不准再提那天晚上的事,否则我不会放过你的!”   “那天晚上的事?”司墨歪着头疑惑地打量着他:“那天晚上发生了何事?”   封熙兰气息不稳,整个人都在发抖,“我活下去,你也别想活,大不了我们同归于尽。”   “好啊!太好了,生不能同衾,但求死能同穴。”   “你这个畜生!”   “哈哈哈哈……我知道,我是畜生,我是你的狗,汪汪~”   封熙兰扶额,气得快要昏过去。   “你给我等着,总有一天,我要杀了你!”   司墨用力点头:“我等你。”   “不准说!你听到了没有?!”   “我说了你又能怎么办?”   “你……”封熙兰心防崩溃,他说了确实不能拿他怎么办,他也知道司明定是不信他的,但是不信和说破,是两回事。   见封熙兰眼眶发红,司墨心脏紧了下,拿食指抵在了唇间,做了个一个噤声的手势:“我不说,保密。”   “真的?”   司墨点头:“真的,我不骗你,我骗谁也不会骗我夫郎。”   “你,你不准这样叫我!”   “那我叫你什么?”   封熙兰看到有侍卫往这边走来,没再与这无赖掰扯,匆匆转身走了。   *   之后的半个月,封越他们加快了行程,终于赶在四月初抵达了广陵。   现今的广陵王府以前是当地行政总督府,行政总督废除之后,这总督府便一直空缺。   马车陆陆续续停在了府门外的巷子里,这阵势引得街坊邻居纷纷出来抻着脖子看。   赵总管上前将大门一推,一张大蜘蛛网落了下来,空气中的灰尘呛得他连连咳嗽不止。   桑采暗抽了口气,叹了声:“这能住人?”   封越扶着魏晓枫下了马车,看了眼这破败的院子,轻叹了口气:“先进去瞧瞧,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反正日后总得翻新,重新布置一番的。”   听到这句话,所有人又重新打起了精神,众人将马车里的东西搬了下来,一箱又一箱抬进了院子。   街坊邻居瞪着了眼睛看着,议论纷纷。   “我的天哪,这一箱箱的,可是金银珠宝呀?”   “这可是大户!”   “小声议论!这宅子以前是总督,一般人可住不得,想必是朝庭下来的什么大人物。”   “你们不知道吧?我舅在布政司那里当差,早得到朝庭颁布下来的消息,这人是当朝三皇子,如今的广陵王!”   “广陵王?!就是那个收复四省的少年将军?”一个小孩提起时双眼闪烁如星辰,满是崇敬。   “是他是他!”   “皇亲国戚怎会来这里?”   ……   封越带着魏晓枫在这座荒宅里走了一圈下来,很砖瓦都被偷空了,里面的门都卸得没剩一张,地方倒是挺大,够宽敞。   赵管家先叫女使和嬷嬷们收拾了一间给主人暂时歇息的房间,这修葺起来,没个三年五载,怕是不成个样子。   赵管家长叹了声:“只能慢慢来了。”   “又要你跟我受委屈了。”封越免不得有些丧气,不远千里跋涉来到这里,结果一无所有,又得重新再来。   魏晓枫倒是乐观得很:“这算什么?等收拾好了,也不比之前王府差的。”   大伙儿将马车和全部家当都搬进了院子里,随行而来的有五百侍卫,如今藩王势力削减,不得大肆囤兵,从从前三营三千卫,到如今一营一千卫。   但,私蓦招兵买马,山高皇帝远,谁又管得着?   南昭藩王明面儿上,延续之前的旧部,只有五个营,实际远远不止,而且南昭王已经在那里呆了三代人,当地官员自然是沆瀣一气。   皇帝曾经多次想从朝庭这边派人过去接手当地官职,但这些年都以不能适应民风而回绝了。   皇帝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南昭王安份守己,朝庭自然不会耗费兵力去对付他,谁都不喜欢打战,打战意味着投入数不尽的财力物力和人力。   如今刚收复四省,国库都空了,不但没有减轻赋税,还加重了几成,百姓虽然抱怨但只要还能过日子,自是不会起什么乱子。   这时局,一旦有什么起义造反之举,都是一石能激起千层浪来。   第一天,是简单打扫了一下灰,收拾完主人的暂居的屋子,便各自去收拾暂住的屋子去了。   夜里,大家伙儿买了些木头,回来升了几堆篝火,分食了干粮后便各自睡下。   封越很久没有睡这种破屋子了,躺在榻上还能看到头顶的星星。   晓枫可能是这几日在路上累着了,特别能睡,即使这种情况,还能窝在他的怀里睡得很香。   自从上次被梦魇之后,他就没有再梦见过了。   这让封越百思不得其解,晓枫分明是梦到了上一世的情景,是何契机才会让他梦到他还无法下定论。   或许是经历生死劫难之后,神魂不稳,便会有这种情况?   封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一些思绪,想着想着便也睡着了。   约是三更天时,正在人们睡意正浓,外头传来一些奇怪的动静。   他看了眼旁边的晓枫,替他将滑下的被子往上拉了拉,悄悄起身披了衣裳出去查看。   他才刚一出去,职守的侍卫从暗处涌出,将擅闯进来二十几人团团围住。   火把将周围的一切照亮,看这二十来人的装扮,穿着的衣服是粗布麻裳,补了好些补丁,老幼妇孺都来齐全了。   “跪下!”   侍卫长喝斥了声:“你们好大的胆子,敢偷到广陵王头上来,不要命了么?”   封越走上前,跪倒了一片,四月时节夜里的广陵地区还冷得很,这些人衣着单薄,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都偷了什么?”封越问他们,“现在掏出来,既往不咎。”   听到既往不咎,二十多人纷纷将偷的东西拿了出来。   有偷肉的,有偷米的,还有偷布的。   按理说几十箱东西,金银珠宝最多,封越疑惑:“这些值什么钱?你们何不偷银子?”   慕云华笑岔了气,封越瞪了他一眼,这么严肃的时刻有何好笑的?   “嗯哼~”慕云华故作严肃地清了清嗓门儿,怒斥:“快说,王爷问你们话呢!都哑巴了?!”   一名老者颤颤巍巍做了个揖,正要开口说,封越朝慕云华抬了抬下巴。   慕云华一下便懂了,上前扶起了老者。   “王爷恕罪啊!草民也是迫不得己,若是能过活,谁会想着去偷呀?我都一把年纪咯,传出去也是丢人。我们大伙儿想着,您是王爷,偷点米面粮油,发现不了,这一锭银子咱们也找不开,拿出去用定会惹祸上身。”   封越冷笑,一脸不信:“广陵依山傍水,虽不是大富之地,也但是地势极好的鱼米之乡,每年绞上去的粮食丰硕,你们何以过得这般惨?定是你们太懒了,起了歪心思。”   那老者委屈又心酸的跪了下来,重重磕了个头:“王爷明鉴哪!广陵虽得天老爷待厚,可奈何地当官员不做人,刑法苛严,赋税沉重,兵匪勾结,民不聊生哪!”   封越:“你们这里管事的官是谁?”   “回王爷,是布政使凌一拂。”   “布政使不是有左右两名吗?”   “咱们这里,只有一名,都是这位……说的算。”   “那如说来,这凌一拂只手遮天已久?”   “是啊,他可是咱们这里的土皇帝,总督府废除之后,都司沈仪棠便接管了几营的侍卫,这两人沆瀣一气,谁都不放在眼里!”   这些事情倒是从未听说,只知道每年上缴的赋税广陵地区交得又早又齐,给京里上贡的物品也极繁多优良。   若不来这处,还以为这里的百姓应该是安居乐业,丰衣足食的。   “你们说的兵匪勾结又是怎么个回事?”   “十几年前,附近出现了一群海盗,至使渔民和海商都不敢随意行船至这片海域,后来都司沈仪棠带了几千侍卫剿匪,打了好几年,达成了合作的协议,凡是经过这片海域的商民都要都比朝庭规定的多出好几倍的税。”   “咱们这地方,本来就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这税如此繁重,一年到头算下来,白忙活一场,官是越来越富了,我们百姓的日子是越过越苦!”   慕云华怒骂了声:“他奶奶的,反了天了!”   这回封越没有阻止他,只是吩咐了这些侍卫将人放了,临前又叫赵管家将碎银子分给了他们,让他们回去不要提起这晚的事情。   “天快亮了,整理一下,睡不着的就起来干活。”封越说完重新回了屋子。   此时晓枫翻了个面,但还是睡得很沉。   封越不由失笑:“真能睡!”   待天一亮,布政司那里就来了人,送了一张贴子。   封越打开贴子一瞧,竟是那凌一拂送来的,让他去布政司登记一些手续。   赵管家拧眉:“这凌一拂好大的派头,他不想着来拜会王爷,倒想着王爷去巴结他!”   虽然藩王如今兵权削弱,但仍有当地土地和资源的掌控,藩王没来之前,这里的土地赋税由布政司使缴纳由朝庭连同俸禄一起再发放至封越的手里。   封越刚来此地,土地和资源是从布政司使手里交接。   但如今看来,一切都没那么简单,从青阳打完仗回来,广陵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有意思。”封越不由觉得好笑:“看来他这土皇帝是当久了,都不知自己姓甚名谁。”   赵管家:“这土地和庄子的交接手续,也是拖不得的,怕是夜长梦多。”   慕云华:“怕什么,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对杀一双!”   “先晾着他们几天,本王倒要看看,不去,他们又能如何?”   头天来这里,魏晓枫对这里的一切都好奇,便拉着封越想去周围的城镇转转。   反正现在也是闲着,王府里头乱得很,捡砖拾瓦还得忙许久,灰尘也重,封越便带着他去了赶早的集市。   从前封越就想这样牵着他的手,一起逛集市了,苦于一直没有机会,如今来了这里,竟是如了愿。   魏晓枫喜欢漂亮的金银珠宝,也喜欢小吃食,只是最近他胃口不是很好,消瘦了一些。   封越只当他是路途艰苦,以后再慢慢养回来。   “阿越,我想吃糖葫芦!”   封越看到谷草上插着的糖葫芦很是好看,果子又红又大,便给他买了两串。   “你要不要吃一个?好甜的!”   看他那殷切的眼神,封越没忍拒绝,直接从他手里咬了一个,才吃进嘴里,酸得他整张脸都扭曲了。   他猛地吐了出来,吸了口气:“太酸了!”   “酸吗?不酸啊!好好吃的。”   “你以前就这么能吃酸的?”   “没有啊,我不爱吃酸的。”   “……”   封越瞪着眼,魏晓枫疑惑的又吃了一个,明明是酸酸甜甜的,好吃的呀!   看来阿越是无福消受了。   经过一家宝珠铺时,魏晓枫的目光停留了好一会儿,封越便拉住了他:“不想进去吗?”   “你送我的已经很多了,再买现在也不知道放哪里。”   “随便你放哪里,进去看看。”   “是你让我进去的哦!”   封越失笑:“对,是我非拉着夫郎要进去买手饰,我真是太败家了。”   “就是,下次别这样了。”魏晓枫心虚的吃着糖葫芦,兴趣十足的跟着封越进去了。   虽然样品不似京中繁多,但是很有当地的特色,手工艺也做得极好。   “真好看!”   封越算是发现了,他家夫郎的爱好粗暴简单,就喜欢这些闪闪发光,五颜六色的珠钗簪花。   有时候一个样式,还能买好几个颜色。   但是买了也不怎么戴,收藏起来偶尔拿出来看看,心情一好,便挑出一些赏女使姐姐或者年轻漂亮的小哥儿。   “阿越,你快看这个头簪,这上面襄着的是紫色的小珍珠!”   “嗯,确实比较罕见。”即使他是皇家嫡子,小时候养在皇后身边,也极少看到这种紫色的珍珠。   “我喜欢!”   “喜欢就要了。”封越叫来伙计,问了一下价格。   那看店的伙计瞧他俩气质不俗,衣裳的料子也是上等的云锦,这云锦色彩鲜艳,只有皇家或者皇帝赏赐才能有机会穿。   平时有人问起这东西,伙计脸色都不带变的,但今儿他知道来了两位贵客,脸上的笑都堆出了褶子。   “两位客官可是瞧上这紫珍珠簪子?”   “多少钱?”   伙计比出一个手势。   魏晓枫浅猜了下:“二十两?”   “二十两黄金!”   魏晓枫扳着手指头算了算,封越还没等他算完,给了他几片金叶子,“够吗?”   那伙计拿着金叶子瞧了半天,瞪得眼睛发直,这工艺这纯度,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连连点头:“够!够的!”   魏晓枫竟是有点心疼起他的钱:“现在生活拮据,真的要买吗?”   那伙计怕他们反悔,痛心疾首道:“公子啊!您家郎君真真是对您爱护有加,我就见过有哪家郎君能这么舍得给家里的夫郎使钱的,您就别心疼这个钱了,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咯,喜欢这紫珍珠的,多得是!您肤色白,戴着肯定好看!”   没等他犹豫,伙计从柜台里把珍珠发簪拿了出来,正要递到他手里,突然一只哥儿的手从他手里将簪子夺了去。   “这发簪我喜欢,我要了!”   那伙计一阵恼火,看这哥儿,也是个脸生的,一张小圆脸,杏眸俏鼻,生得一副天真可爱的模样,是哥儿里很讨郎君喜欢的面相。   “这位小公子来迟了一步,刚才这位郎君已经给钱了。”   那小哥儿越过伙计往封越他们瞧去,一眼便瞧到了封越,他还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郎君,当即便起了心思。   “你叫什么名字?”那小哥儿全然没将一旁的魏晓枫放在眼里,一双杏眼直勾勾的盯着封越瞧。   封越伸手想从他手里将发簪枪过来,这哥儿竟将簪子背后了身后:“不给!”   “簪子我看了上,就是我的了,有本事,你们去布政司衙门去找我,凌一拂是我姐夫!”   听到凌一拂名号,那伙计咽了口唾沫,脸色都白了。   “公,公子,就算公子看上了,也得给钱哪。”   “谁说我不给钱了,呐!给你!”说着往他怀里塞了张银票,伙计左看右看,一百两的银票,还差两百两啊!   那伙计还是小声提醒道:“公子,这两位刚才可是给的四片金叶子。”   这哥儿也是无耻,冷哼:“你们乱开价,小心我找姐夫治你们的罪。” 第47章   魏晓枫气急, “那你也不能这么霸道抢我的东西。”   “你的东西?这上面刻你名字了吗?就说是你的东西?谁作证是你的了?”这哥儿看那一旁脸色不善的伙计。   “你来说说,这到底是谁的东西?”   伙计扯着嘴角干巴的笑了两声:“这,这不好说啊,但确实是这两位客人先看上的, 钱也给了的。”   “怎么不好说了?我让你再说一遍!”   “您, 您的, 是您的东西。”伙计现在怕得要死, 广陵谁不知道这凌一拂的名号?可别因小失大, 到时候连店都没得开。   “听到没有?伙计都说是我的东西。”这哥儿一脸得意, 将珍珠簪子用绣帕包好塞进了袖中。   “来人。”封越沉声低喝了声。   只见隐在暗处的两个侍卫大剌剌走进了店里,朝封越做了个揖。   “王爷!”   “将这刁民绑了, 再通知布政司使过来提人。”   这哥儿瞪大了双眼这才有些害怕:“你, 你是广陵王?”   闻声, 店里的人跪了一地。   “把他袖子里的东西拿出来。”封越命令了声。   侍卫又将他袖子里的珍珠发簪拿了出来, 封越将帕子扔在了他跟前,当着他的面替魏晓枫将发簪戴上。   “好看,我家夫郎的眼光很好。”   魏晓枫扶着头的簪子笑得明媚, 又看了眼被擒的哥儿, 虽说罪不至此,但魏晓枫浅浅猜测, 既然与凌一拂有关,那封越也是想借着他来探探凌一拂的虚实。   那哥儿怕了会儿, 似是想到了什么, 又很快镇定了下来。   “你敢抓我?”   “本王何以不敢抓你?”   “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在广陵这块地,天王老子来了都没用!”   “好大的口气啊!”   “我知道你, 广陵王,虽然面上是个王爷,可也不过是被皇帝贬来此地的闲王而己,无权无势,你真以为我会怕你?”   “掌嘴。”   “是,王爷。”侍卫下手没个轻重,只听到啪啪两声,这哥儿吃了两巴掌,嘴角有鲜血溢出,瞬间两边脸肿了起来。   封越眸光锐利如鹰隼,满是杀意的盯着他:“你算个什么东西?竟也敢同本王这样说话?”   “你……你……”这哥儿想是从小被宠惯了,吓得眼泪涌了出来。   “你说凌一拂只手通手,不怕本王,本王倒要看看,他有没有这个实力,从本王手里救下你?带走!”   青天白日下,侍卫将这哥儿当着所有人的面给带走了。   “去别处逛逛?”封越转身,卸去一身冷意,牵过魏晓枫的手,转身要走。   两人走出珠宝店,魏晓枫只觉有些头晕:“阿越,我想回去了,有点累。”   “累?”   平时他精力最是旺盛,许是刚才的事情触了霉头,没什么兴至了。   “好,那便下次再出来逛,咱们回家。”   “嗯。”   布政司衙门,位于城中最醒目的地方,外头两方石雕貔貅栩栩如生,门上用金丝楠木所制,上面雕着祥云图样,在日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就像金子在水里流动奢靡华贵。   连门都这般气派,更何况内里,当真是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再往里走别有洞天,后面是私宅,在这片市中心位置占地百亩,琼楼玉宇连皇宫都不尽然有这般华美。   这哪里像是衙门?分明将这里装潢成了自己的家!   几十年来,也不知动用了多少人力人物,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   此时只见一个身形微胖,穿甲胄的侍卫匆匆朝一处阁楼走去。   阁楼中十分雅致,凌一拂正在招待客人,突然见来人匆匆闯入,脸色瞬间冷下。   “谁教你这么没规矩?”   “大人!是有急事!”   “能有什么急事让你不顾一切闯进来?左右不过天塌了,自有站得高的人顶着。”   “任袖公子被抓了。”   听罢,凌一拂端起的茶,又放了回去:“谁抓的人?”   “是广陵王。”   “他不知道任袖是我夫人的弟弟?”   “任袖公子说了,但是广陵王说……”   “说什么?”   “他说,他倒要看看大人是否真有这个能耐能从他手里将任袖公子救回来。”   凌一拂拍案而起,冷笑道:“贵人在京中呆久了,不懂外乡的规矩,还以为是在京中,被人高高捧着的广陵王,集结人马,便去会会这广陵王,也让我瞧瞧,他有何能耐!”   魏晓枫回去之后又睡着了,封越总觉得他有些不对劲,问他哪儿不舒服,他也说不上来,只说总是容易累想睡,想必是春困。   封越哭笑不得,虽说是春困,但也过于嗜睡了,前后对比反差很大。   “赵管家,随行的大夫去哪了?”   “他去城市买药材了,说是之前的药材用得都差不多,得补上。”   “如果他回来,便带他来看看王妃,他最近身体总是乏力,胃口也不好。”   “好呢!”   “找个女使好生照看,本王还有些事要处理。”   封越深深看了眼魏晓枫,起身走出了屋外,这里以前是总督府,有一处十分隐蔽的地牢,阴暗湿冷,透不进光。   里面遗留下来的刑具已经绣迹斑斑,但用砂纸磨一磨还能用。   封越就着火光往最里间走去,只见任袖被高高吊起,身上已经吃了几鞭子,身娇肉贵的没挨几下就晕了过去。   见封越过来,看地牢的侍卫搬了杌子过来:“王爷,请坐。”   “晕过去了?”封越坐在杌子上如看一件死物般的瞧了他一眼。   “王爷是要弄醒他吗?”   “用冷水,把他泼醒。”   侍卫舀了冷水泼到了任袖脸上,任袖从短暂的昏迷中醒了过来。   看到眼前衣着华贵俊美的公子,本以为是个好说话的主,不诚想竟是个夺命阎王!   “王爷,我错了,求求你,放过我吧!”   封越接过侍卫递来的茶,轻啜了口,叹了口气:“其实本王也不至于要与你这样的小哥儿一般见识,不过你既然搬出了你姐夫的名头,那性质便不一样了。”   “您只要现在放过我,我还能给姐夫说说情,不会与王爷为难的!”   “哦?此话怎讲?”   “王爷可知都司沈仪棠?他手中有上万兵马!您是王爷也奈何不了他!”   “这么说来,沈仪棠与你姐夫是穿一条裤子的交情?”   “正是如此!”   “哈哈哈哈哈……”封越放声笑了出来。   “王爷笑什么?”   “笑你死在临头,还看不清时局,不知悔改,继续打,但要留一口气,死人就没什么价值了。”   封越起身离开了地牢,这城中都是姓凌的眼线,想必他也快到了吧?   才刚走出地牢,便见慕云华小跑着迎了过来。   “主公,外边有几百号穿着甲胄的侍卫堵在了门口,个个都带着兵器,不知道想干什么?”   “还能想干什么?想在太岁头上动土。”   “啊?”   “他们有上万兵马,我们只有六百左右。”   “那咱们还是不要硬碰硬了。”   “嗯,得剑走偏锋。”   “那现在该如何应付?”   “元公公人呢?”   “正在前院帮忙收拾院子呢!”   “带我过去。”   慕云华着着封越一路来到了前院,坦荡的喊了声:“爹,您儿子来了!”   元公公放下了手里的枯木,拍了拍身上的灰,上前朝封越做了个揖:“王爷。”   “元公公。”   “王爷有何吩咐?”   “不论你是否是我母后派来的细作,但如今你跟我一路来到此地,食君之?,担君之忧,咱们是一条船上的伙伴,你可认同?”   “王爷言重了,您是主子,我是奴才,怎敢用伙伴相称?王爷有事只管吩咐老奴便是。”   “跟本王出去应对,本王叫你逮人的时候,你便出手逮人。”   “欸,这个简单。”   “师伯,让弟子去罢!这种小事,不劳您动手。”   封越看着眼前这白发剑客,想来他跟了一路,还没有像现在这样碰过面。   封越想了想,说道:“这位侠士来当王府门客如何?你虽武艺高强,但也得衣食住行,有个门客的身份,也能长久留在王府好好练你的剑法,只是有需要的时候,劳烦出一下手。”   这白发剑客一想,也这未尝不好,修习剑法并非一朝一夕就能一蹴而成,少则三五年,长则十年,总不能一直呆在这里白吃白住。   “在下寒鸦十四楼云羽雮,拜见王爷。”   “你现在杀一个人赏金多少?不方便提就算了。”   “五百两,黄金。”   “那还真不是一般人能请得动你。”   云羽雮怕他反悔,又自己补了句:“在下自愿当王爷门客,不需要额外给多余的银钱,只要能让我安然留下来,潜心修习剑法既可。”   封越心里当然知道是赚翻了,但面上却不显,“既然你这么说,那……本王也不好推却。”   云羽雮欣喜地做了个揖,跟随着封越一起出了王府的门。   慕云华之前看着这阵仗还有点头疼,如今身边跟着这么个大杀器,怕个屁!   只见巷口尽头停着一顶极其奢华的软轿,那轿外的侍卫贴在窗口说了什么,只见轿帘被撩起,轿中人一身紫衣锦服,好大的派头!   见着封越既不下轿,也不行礼。   “凌大人来都来了,不下轿一叙?”   凌一拂见他就带了两人出来,只觉好笑,也不知他是无知者无畏,还是徒有虚名就那么蠢。   “王爷,我是来接人的,此人名叫任袖,乃我夫人七弟。”   “你是说那个冲撞了本王,还抢了本王东西的小哥儿?”   “任袖性子温和,知书达理,怎会做出如王爷口中所说的粗鄙之事?欲加之罪何患无词?王爷若再不交人,本官可要进去搜了。”   封越浅笑:“那凌大人请吧,不要进来搜吗?”   凌一拂被他的态度惹恼,还从未有人这般不将他放在眼里,凌一拂下了轿,下令道:“给本官进去搜!!上前阻拦者,格杀勿论!”   “凌大人好大的官威!”听这话是还想进去杀人了。   封越不动声色给云羽雮使了个眼色,就在那些甲胄兵要冲进去时,云羽雮身轻如燕的跃上墙头,未等他们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人已经来到了凌一拂面前,玄铁剑便架在了凌一拂脖子上。   “别动,本座这剑锋利得很,你若再乱动,头与脖子搬家,可就再也拼不回去了。”   “你敢?!”   封越:“云先生就是专给人干脑袋搬家的行当,之前连我都敢杀,没什么不敢的,凌大人不是要进去寻人吗?莫要冲动,跟本王进去便是,定能让凌大人见到你疼爱的小舅子任袖。”   凌一拂听得一阵心惊,想到他刚才鬼魅的身影,背后升起一股寒意。   宫里来的消息,怎么不准确?   不是说他是个闲王,无权无势,没什么可怕的么?   他身边竟有这么个厉害的狠角色!   “云先生,将人带进来。”   那些甲胄卫还想上前拦,云羽雮手中的剑稍一用力,凌一拂的脖子便见了血。   吃到痛了凌一拂才知道怕,“你们退下!”   云羽雮将人押进了屋内,跟随着封越来到地牢中,在地牢里,小舅子与姐夫终于见着了。   “姐夫!救我!!”任袖哭嚎着,只穿了里衣被鞭子抽打得血痕斑斑,哪见平时一丝不苟的模样?如今头发披散,泪眼婆娑好不凄惨。   凌一拂大他十几好远,是看着他长大的,任袖长得乖巧又讨他欢心,也是十分疼他。   见他这样心里一阵绞痛。   “封越!!你竟敢动用私刑?!”   封越爽快一笑:“要不是为了引你过来,本王可能早要了他的小命,动私刑怎的了?本王看他目中无人,为所欲为,想必平日里也是蛮横惯了,帮你好好教训一下,免得以后出了门,不知天高地厚。”   “你到底想如何?”   “本王初来乍到,从前这里的规矩本王不懂,但从今以后,广陵的天,本王说了算,你可服?”   凌一拂也不由觉得好笑:“王爷还是太年轻了,怎敢说出这样的妄言?”   “真算起来,其实本王真实的年纪比你还长一岁。凌大人年纪轻轻便能坐在这个位置上,只手遮天,当真是铁腕无敌啊!”   凌一拂气得脸都青了,竟胡言乱语,说比他长一岁!此人分明不过二十,毛才刚长齐的小子,就敢这样跟他硬碰硬。   “王爷,你可得想仔细。”   “本王不擅长动脑,这其中仔细还烦请凌大人仔细说说?”   凌一拂冷嗤了声:“你抓了我,又有何用呢?其中关系利害盘根错节,我被抓了,得动多少人的饭碗,王爷想过么?若你还想继续在广陵这地方呆下去,就把我放了,以后之事,咱们还能慢慢商量!”   “啊~”封越叹了声:“本王总算知道,这小哥儿的腔调是跟谁学的,凌大人真是诲人不倦,教得妙极!”   “封越!”   “别嚷了!本王耳朵好使得很,”封越命令道:“去把圣上赏赐给本王的文书找来,让凌大人好好瞧一瞧,早点把本王的土地田庄帐本交接好才是。”   侍卫很快将文书递了过来,明黄色的丝绸,好大一卷,封越一把抖开,卷轴另一端滚落在凌一拂脚边,“里面仔仔细细记载了封赏给本王的地和田庄,凌大人也好好瞧一瞧,是不是这些,可还有遗漏的?若有遗漏的,赶紧现在补上。”   “封越,你别欺人太甚!”   “凌大人此话从何说起?难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的说法?”封越不由笑了声:“你当本王是吓大的?实话跟你说,浪越大,本王越高兴,你这点小风小浪,本王没放在眼里。”   凌一拂见他眉眼狂傲,盛气凌人,当真是一点都不带怕的,这才开始掂量起轻重。   想必他身边的高手不止这一人,不然如何能这般狂?   凌一拂不服气地瞧了眼地上明黄色龙纹的轴卷,心气难顺:“广陵地势广袤,这土地和田庄交接工作十分繁冗,堆集在衙门的帐本就有一个书房那么多,待我回去叫人整理了,再送来给王爷,也得是一个月之后了。”   “凌大人,来都来了,便在此地住几日再走罢。”   “你这是何意?!”   “来呀,给凌大人也准备一间牢房,草铺厚些,夜里叫凌大人也能睡安稳。”   “封越,你敢这么对待朝庭命官?你有何权利?!你把我抓了,马上就会有人参你一本,到时候皇上降罪,褫夺你的封号,我看你还能嚣张到几时?!”   封越听罢,仰天大笑,“哈哈哈哈……真真是好笑!”   “你……”   “山高皇帝远,他要褫夺我的封号,也看如今有没有这能耐?”他乖乖来这里,可不是处处被人掣肘的!   若皇帝真褫夺了他的封号,正好有了由头,带着人马回西北,反了他!   皇帝把他打发到这儿来,不就是既让他远离了京中权斗,失去大统,又让他安份守着万里之外的几亩地么?   皇帝不会褫夺他的封号,不但不会,还会想办法要安抚他。   所以封越根不怕这些人写折子参他一本,他不怕!   侍卫将凌一拂关到了与任袖对面的牢房,让他们每天一睁眼就能看到。   封越收了明黄的卷轴,冷笑了声离开了地牢。   此时慕云华再来报,“主公,外边那几百甲胄兵还一直守着。”   “他们有这闲功夫守着便让他们守着,办事还有几个门出入,本王看他们守到几时,发令下去,让他们办事走西边和南边的门。”   “是,主公。”   昨日月亮朦胧晕黄,像这样的毛月亮,是下雨的征兆,喜欢淋雨就淋着罢。   办完这些事,正午都过了,也不知道晓枫有没有吃饭,有没有好些。   封越往暂住的那边院子走去,远远便见越管家与大夫站在走廊里正商议着什么。   看到他过来,赵管家欢喜得跟什么似的,大声喊道:“王爷!哎呀王爷,您可总算回来了。”   “怎么了?”   “嘿嘿……”赵管家笑得像个老父亲一样欣慰:“咱们王府就快添小世子了!”   封越以为自己误听,怔愣了几息,才反应过来:“你是说……”   “是啊!王妃已经有两个多月的身孕了!大夫把了脉,就是胎心有些不稳,毕竟长途跋涉这么远,又这么折腾,身子难免虚弱了些,大夫已经开了安胎药,要出门去抓药了。”   封越简直要被这天大的惊喜冲击得昏头,他快步跑进屋内,魏晓枫正坐在案前吃点心,见到封越回来,魏晓枫扑进了他怀里竟是‘哇’的一声哭了。   这哭声听得封越心都要碎了,他轻揉着他的头发,安慰着:“没事的没事的,怎么哭了?”   “大夫说,说我肚子里有小娃娃了。”   “嗯,我已经知道了。”封越一脸愧疚:“让你受委屈了,这一路实在太辛苦。”   “我也不知道,怎么就会有小娃娃了?我还没有做好准备……”   “以后这些事情我来准备,你只要开开心心的。”   “我感觉自己还是个混不吝的,怎么就要当爹了呢?”   封越抱着他,哄着他,直到晓枫的情绪稳定了下来。   “阿越,你别误会,我不是不想要小娃娃,我只是怕我做不好。”   “我也是,我也是第一次当爹呀。” 第48章   当天夜里, 王府差人买了酒和肉,布了许多菜,一个是犒劳这些跟随他来广陵的下属们,二来是王妃有孕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封越已经许久没有喝过酒, 当天夜里也不由喝了些, 他不敢喝醉, 正值多事之秋, 他脑子得时刻清醒着。   当天夜里入睡到半夜, 果真淅淅沥沥下起了春雨, 广陵的春日湿冷得很,这屋子还没修葺好, 有点漏风。   封越叫人多送了两盆炭来, 怕将人给冻着。   晓枫已经睡着了, 这段时间他比较嗜睡, 胃口也不是很好,明儿得吩咐他们尽量做些爽口的菜,让他能多吃些。   “主公。”   慕云华压低的声音自屋外响起, 封越起身去开了门, 只见他穿着蓑衣,斗笠还没有摘, 帽檐在滴着水。   “甚么情况了?”   “这天气太湿冷,那三百号侍卫抗不住, 已经先撤了, 但估计明天会搬来救兵。”   封越负手沉默地看这深夜的雨幕,洗涤着王府陈旧的污垢,大雨之后,将迎来焕然一新。   “如今他们已经折了一个进来, 若是沈仪棠有些脑子,便不会再如此冒进。”   慕云华惊诧:“难不成他们还要跟咱们来阴的?”   封越冷笑了声:“如果我是沈仪棠,一个外来的王要动他根基,便一不做二不休,把人杀了图个清净。”   “他敢?”   “宫里有他们的眼线,不然也不会如此猖獗。”封越十分笃定道:“本王是如何来的这里,想必他们早就清楚,他若真得手杀了本王,反而是功劳一件。”   慕云华惊暗抽了口气,一开始想的是远离京中那是非之地,先保全自身,来到此地韬光养晦。   没想到这哪是什么韬光养晦,这是刚逃出狼窝又到了虎穴呀!   “如今我们已撕破了脸皮,将凌一拂扣了下来。想要温和斡旋怕是不能,一旦动手,便是兵戎相见。”   封越说道:“对付豺狼虎豹,本就不能用温和的方式,他们凶狠,我们只能比他们更凶狠,打到他们害怕,才会有所收敛。”   封越顿了顿又道:“如今朝廷分明是不想牵涉其中,本王与凌一拂、沈仪棠斗,不论哪一方赢,于皇帝而言都乐见其成。”   “您是说,凌一拂、沈仪堂并不是皇帝的人?”   “这两人治理广陵将近二十余载,一手遮天无往不利,如此大规模的贪腐,却不知躲过了多少钦差,京中怎可能会没有贵人相助?”   慕云华不蠢,稍仔细一想,便知道这人的身份:“太后?”   “你想想途中派来杀我的刺客。”   “如果是父皇真想要我的命,何必将我送出这么远?早在京中就会想办法杀了我,不会待我出了京,反而加大的难度。”   “真正想杀我的人,苦于在京中没有机会,而且目标太大,一旦失手就会彻查到底,她不敢赌。”   慕云华往一旁栏杆上拍了掌,“我懂了,太后靠着凌沈两人这些年在广陵大肆敛财,一旦你来了广陵,定会防碍到她,所以她才不惜花上百两黄金对你痛下杀手。”   封越:“广陵这地,沉疴痼疾了这么多年,官家肥得流油,百姓却饥寒交迫,再这么下去,也迟早会官逼民反。此地原本就是军机重地,一旦民兵成了气候,于朝庭而言也是个大麻烦。”   “所以这也是为何您杀了凌沈两人,朝庭不会追究其责?”   “那得看是如何杀的。”   “这还得有个姿式?”   “若本王先动的手,自然是不行,倘若他当众刺杀皇亲国戚,本王将他反杀,那便是死有余辜,谁活着,这话语权自己是掌握在谁的手中。毕竟死人是没办法开口说话的。”   慕云华恍然大悟,拱了拱手:“受教了。”   不过,他们主公是何时有这等城府和算计的?以前他可从来不会考虑这些,都是正面较量,能杀就杀了。   *   连续下了两天雨,封越精神奕奕的再次出现在地牢,凌一拂一改之前傲漫的态度,赶紧起身走到了栅栏边,一脸渴切:“王爷恕罪啊,小的两日未归家,家中妻儿定是担忧,还请王爷网开一面,放下官回去。”   “放你回去,不会是放虎归山吧?”   凌一拂瞧了眼,恹恹一息的任袖,忍了忍态度又放软了些:“下官怎么敢呢?王爷这般手段,也是叫凌某心服口服,待下官回去将那些帐本整理了送入王府,早日完成土地庄子的交接工作,也了却一桩大事。”   “嗯……”封越似乎在认真考虑。   “这眼看六七月里就到了田庄收成的季,也正好趁这之前处理好。”   “凌大人说得十分在理,你顶多是挑衅冲撞了本王,罪不至此,你又是拿朝庭俸禄的命官,本王着实不该这样私下将他收押。”   凌一拂用力点点头:“王爷放心,错在本官不知轻重,先得罪了您,待下官出去,定在家中好好自省吾身,他人若问起,也是下官的错处。”   “凌大人能有此等觉悟与胸襟,怪不得仕途坦荡呢!”   “王爷过奖。”   “既然如此,本王便放你回家去,也好让你早些将田庄土地的帐目算清楚,交接给本王。”   凌一拂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杀意,低头俯首称臣的模样,只等着封越将人叫来放他离去。   “王爷,任袖他……”凌一拂做了个揖:“也让下官一并带回去好生管教,想必这次他吃够的教训,再也不敢再胡做非为了。”   封越一脸为难:“凌大人还真是对这位小舅子关怀备至。”   “毕竟是夫人唯一的同胞弟弟,他年幼时便常在家中小住,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自是不能不管的。”   “行吧,本王犯不着同一个哥儿一般见识,来人哪,将任公子一并放了,让凌大人带回家好生管教。”   “多谢王爷。”   凌一拂背起任袖,用力的咬着牙,愣是隐忍不发,一路跌跌撞撞回了布政司衙门。   见他回来,下属通通迎了上去,从他背上接过任袖。   “快,快去通知夫人,大人回来了。”   “任公子受了很重的伤,叫人去找大夫。”   “大人,赶紧进去先换身衣裳吧。”   沐浴好后,凌一拂又吃了些东西,才算是有了力气,这次吃了这么大个闷亏,已经把封越恨得牙痒痒。   凌一拂的夫人任丽筠看着满身是伤,气息微弱的任袖,又气又心疼,抹着泪水哭诉道:“那什么狗屁王爷,一来就逞这么大的威风,还把阿袖打成这样,我定要让他拿命来偿!”   “好了,别嚷嚷这么大声。”凌一拂走进屋内提醒了句。   任丽筠上前福了福身:“夫君,你瞧没瞧阿袖的伤,你都不心疼一下!”   “我还要如何心疼他,听他一出事,就带了三百号侍卫前去找那封越放人,结果倒好,这封越连同我一起给扣了。”   任丽筠:“他怎能这么猖狂?他一个后来者,不夹着尾巴做人,竟还骑到了夫君你的头上!”   凌一拂冷哼了声:“且让他再得意几天,再几天,便是他的死期!”   “老爷您可是有何对策了?”   此时,外头有人通传:“大人,沈都司来了。”   听到沈仪棠过来,凌一拂眼睛一亮,激动得眼眶泛红:“快!快请沈都司去前厅上坐!”   凌一拂大步直去前厅,正看到沈仪棠正在上司吃茶。   那茶可是上贡给宫里的雨前毛尖,他们自己留了最好的,平时招待自己人用。   沈仪棠打量了他:“这两日时间还把你整瘦了一圈?难不成那小黄小儿还能让你吃尽了苦头?”   凌一拂老脸一红,坐到一旁长吁短叹:“你可不知那小黄小儿的厉害,倒是有几分胆识,把我扣在那里两天两夜都未给吃的,只给了些水喝,阿袖还被他手下鞭子抽得,怕是半年都下不得榻。”   沈仪棠听罢,只是调侃道:“你莫不是安于现状,麻痹大意了,才着了这小儿的套?”   凌一拂听得一阵气闷:“换作你去,也不一定讨得到甚么好,这封越身边高手如云,不然我岂会着他的道?我知道你厉害,但只怕也不能全身而退。”   凌一拂自然不会这么想,也只当自己是大意才着了封越的道,他这么说只想激一激沈仪棠,让他好好收拾了这劳什子广陵王。   沈仪棠也不是个性子冲动的,知道他这话一半是真,一半是激他。   吃完茶,他只道:“他是如何放你回来了?”   凌一拂将离前的对话又对着沈仪棠复述了一遍。   沈仪棠敲着指尖沉思了许久,眸光如炬:“这样,等过半个月,你再送一张贴子上门去,请他来府衙对接帐本,好酒好菜招待了,多灌他吃些酒,待他酒足饭饱一出门……喀!”   沈仪棠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凌一拂背脊一凉:“那可不是普通人,那是皇家血脉,真能杀得?”   沈仪棠:“宫里的消息,你不也看到了,这人表面是领了赏来的封地,实则……是被皇帝厌弃了!皇帝早已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他死了,不会深究,到时候再推出两个替死鬼,便成了。”   凌一拂心一横:“好,就照你这么办!此人不死,咱们可没什么太平好日子。”   *   魏晓枫昏沉的睡了几天,精神大好,胃口也好了许多。   此时王府正如火如荼的布置起来,封越拿了京中王府的图纸给他们,让他们将假山亭子人工湖泊都按照上面的造。   他们所住的院子偏远,比较清幽,这些动静不太能听到。   几日没怎么出门,今日出来一看,真是变化很大,相比第一日来这里冷冷清清的,像是破败的荒地,如今已经看得出当年的辉煌气派。   封越陪他午后散了会步,消消食。   今日的太阳极好,梅雨天像这样的太阳实属难得,魏晓枫看到院中有人正搬着麻袋往独轮车上放,不知道要运去哪里,不由多问了几句:“那边是在搬什么?”   “那些是买回来的粮食,正要送往几个定点施粥的棚子。”   “那这是做好事了。”   “也算是给我们未出世的孩子积德了。”   听到这个,魏晓枫便拉过封越,说道:“既然是给咱们孩子积德,那也带我去吧,看看我能帮上什么忙?”   封越提了口气,默了会儿说道:“大夫说前三个月得好生休养,还是不要去人多的地方。”   “那我不帮忙,就是去看看,远远地看,成吗?”   封越觉得他可能是这几日在王府里憋久了,他本就不是个能静下来的性子,便无奈应道:“那好吧,我让赵管家去备马车。”   赵管家备好了马车,又在马车里放了好些果子点心和蜜饯子,都是些酸甜可口,现在晓枫爱吃的。   从前吃的茶给他换了羊乳,让他就着果子点心吃。   马车坐得闷,魏晓枫打开了车窗往街道上看,虽是繁华,人也集中,但街上有好些衣着破破烂烂沿街乞讨的难民。   小孩穿着单薄,这种天气便打着赤脚满大街拿着个碗,讨着什么便是什么。   “怎么这么多小孩不穿鞋子呀?他们不冷么?”   封越无奈一笑,晓枫确实没见过这种情形,以前在魏家再怎么受委屈,也绝对没吃过这样的苦。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那不是白忙活一场,他们的粮食就算绞了税,应是还余有,怎么会饿死?既然会饿死,那还不如躺着睡觉呢!”   “为了活下去,他们也别无选择。”   魏晓枫不由一阵难过:“他们都吃不饱饭了,把地的租金放低一些租给他们不就好了吗?”   “若是人人都如你这般想,那这世间自然是少了很多苦难。”   之后魏晓枫不再说话,看着案上的吃食还有热呼呼的羊乳没有了胃口。   到了最近一处施粥地点,粥棚外已经排了好长好长的队,大都是老弱病残,年轻力壮的男人大概是出去干活了。   封越不让他过去,只在马车旁看着,让他了解一些也好。   此时已经有人注意到了他们这边。   两个孩子还从未看到过有人穿这么漂亮的衣服,长得这么好看的人,孩子的天真让他们意随心动,便跑了上去,在魏晓枫锦袖上摸了一把。   “好滑的料子。”   “大哥哥,你衣服真好看!”   ……   这突然其来的意外,始料未及,封越将魏晓枫护到了身后,吓出了一声冷汗。   “谁家的小孩?”   此时一名妇人匆匆跑过来,拉着两个孩子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两位贵人饶命!我家小孩不懂事,冲撞了您,我下次定会好好看住他们,不叫他们乱跑了。”   妇人吓得瑟瑟发抖,想着今日过了还有没有明日,毕竟看他们的衣装打扮不似普通人。   魏晓枫将横在胸前的手拉下:“我没事,他们只是摸了摸我的袖子。”   封越垂眸,看着他锦袖上一大片脏污,有些后悔带他来这里。   但魏晓枫却不是这么想,上前将妇人和小孩扶了起来,说道:“没关系,喜欢摸就摸吧,反正只是一件衣裳,你们不要被这个哥哥吓到,其实他只是看起来凶。”   妇人不由松了口气,还好,今日遇见个心善的。   “不知两位贵人如何称呼?”   “我叫魏晓枫,他叫……”魏晓枫扭头看向封越,发现他正瞪着自己,赶紧改口道:“他是广陵王。”   “广,广陵王?”   众人听到这个名号,吓得跪倒了一片,广陵王连凌一拂那样的人物都敢抓,那他岂不是更恶?   此时一名老者带着几个小孩走了过来,朝封越拜了一拜。   封越只觉这老者有些面善,但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直到他一开始,封越才想起,第一天来这儿遭了贼,便是这老人。   “多谢广陵王施粥布恩,草民感激涕零无以为报,便愿王爷与王妃洪福齐天。”   今日来领粥的许多人,只关心能填饱肚子,是何人施粥却不怎么关心,如今一听,原来是这广陵王,在这地方活了几十年,都没见过几个官老爷能有这善心,怪不得呢!   封越一脸严肃将他扶起,“你们不必跪本王,领了吃食就散了吧,让后面等着人的过来。”   “好好好,领了吃食的都散了吧,散了吧,别堵在这儿了。”   ……   今日出来,也不是没有收获,广陵王赢得了一片民心,这是好事。   魏晓枫看着他臭着张脸,笑嘻嘻的拿了个饼子,“吃饼子吗?”   “下次出门,不要随意暴露自己的身份,不要让任何人随意触碰到你,有些危险是防不胜防的,知道吗晓枫?”   “我没有这么脆弱。”   “我知道,你很坚强。”封越满脸愁容,拉过了他的手,语重心长道:“其实今天也是不想你出门的,毕竟最近不太平……”   “你是说,得罪了凌一拂,他会趁机报复?”   封越默下了声,报复是肯定的,但他不想说太多惹晓枫担心,但也不能让他这么没有防心。   “小人难防,这种人为了讨回面子,什么人会都利用,就像刚才朝你冲过来的两个孩子,万一他们是凌一拂收买的人,刺了你一刀如何是好?”   “他们只是孩子!不会做这样的事!”   “便是孩子,才不会懂这些善恶,没有人教他们这些,只要有人给吃的,他们就会去做!”   魏晓枫看封越有些激动,也意识到刚才的行为确实危险,便惭愧道:“对不起,我没想那么多,那我这段时不出门了。”   “是我该说对不起才对,如果不是……你也不至于落入险境中。”   魏晓枫觉得封越给自己的压力太大,而自己则是他那一份压力之一。   “阿越,我会努力学习,让自己成长的,你别担心,以后我会注意的。”   魏晓枫的懂事与退让封越无比心疼,他从来不会任性,总是尽量配合别人去做出改变,看似恣意不拘小节,实则内心纤细敏感。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慢慢来就行。”   魏晓枫开朗一笑:“你也做得很好了,不用对自己太过苛责,阿越,慢慢来吧,我相信你。”   桑采最近向大夫讨教了许多养胎的法子,如何顺利生产,如何处理孕夫紧急情况……等,只希望能学来保护好晓枫。   待用了膳,屋里便只剩下晓枫与他,这个时间封越都不在。   “为什么非得生孩子呢?生孩子多危险呀!”   魏晓枫剥着瓜子,无精打采的趴在案上,“我以前也从未想过要生小孩呢,但是为了阿越,我觉得值得。”   “阿越阿越,你心里眼里都只有他一个人。”   “谁说的?我心里还有很多,比如阿采你呀。”   桑采嘴角抑制不住翘起,“我就知道,你也是关心我的。”   “那是当然,等以后我和阿越的孩子出世,定要认你做干爹!”   “他认我做了干爹,我便将这一身本事都教给他!”   魏晓枫狠抽了口气:“这,这不太好吧?”   “你放心,从小培养,长大了就不怕这些虫啊蛇的,它们可有意思了,作用也特别大。”   “哈哈,从,从小就培养啊……”   魏晓枫脑中浮现一个小娃娃一手抓着蜈蚣,一手抓着蛇朝他跑来的情景,奶声奶气的喊着:“爹爹,抱!”   天哪,这个孩子不能要了!   *   南昭都城。   司明世子的婚礼办得十分隆重,当地权贵全都来了王府贺喜。   毕竟是京里娶回来的郡王,也算稀罕,许多人不由好奇,这封熙兰是何模样,与他们南昭人有甚么不同?   吃酒吃到一半,那些宾客便嚷着让新夫郎出来敬酒。   南昭婚俗里,是有新夫郎陪同夫君一起出来给长辈敬酒认人的。   司明也没犹豫,吩附了身边的女使,让她去将封熙兰叫来给父新和叔伯敬酒。   那女使匆匆去了新房。   “世子妃,世子叫您去前厅敬酒。”   封熙兰心脏漏了一拍,想了想拒绝道:“我们京中没这规矩,况且长途跋涉,我头有些疼,你便去世子,我身子不爽利,让他也早些过来。”   女使没想到他态度这么刚硬,看来也个不好惹的,只好讪讪离开了。   她将封熙兰的原话低声复述给了司明,司明脸色阴沉,不发一语的转身回了新房。   看到他司明过来,封熙兰脸上漾出一抹浅笑,还以为他是体贴自己,因着他那句身子不爽利才过来的。   还未等他开口,便听到司明说了句:“这里是南昭,不是京中,以前你是京中金贵的阿兰郡王,来了这里,你是我的世子妃,入乡随俗,不要再耍以前的小性子,收拾一下便出来见见长辈们,新婚第一天,别失了你们京中皇族的礼仪。” 第49章   封熙兰顿时对他失望至极, 他不远万里来到南昭,司明便是他唯一的依靠。   他以为即使两人已心生隔阂,但至少能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然而事实是在司明的眼里, 娶他也不过是为了稳固王爵之位, 一旦他离了京中, 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他便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司明再无留在他记忆中的温文尔雅、霁月光风, 只剩下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与尖刺, 甚至看他时,那眼里掩不住的厌弃之情。   认清现实后, 封熙兰咽下喉间的苦涩, 瞪大着涩疼的双眼, 骄傲与自尊心不允许他在此时, 在这个男人面前落泪。   “这是你们南昭的规矩,不是我们京中的规矩,我便是失了这礼仪你又能如何?休了我回去吗?我是嫁到南昭来做世子妃的, 不是和亲, 不是上嫁,不是做你的奴隶任你差使!”   “你……”司明没想到他竟会如硬气, 今日新婚之夜,他若不愿, 总不能拖了他去前厅, 给那些叔伯长辈敬酒,他若在前厅也这般不顾轻重,失了体面,他也丢人。   最终司明只得甩袖愤愤离去。   门应声摔上的那一瞬, 封熙兰强忍的泪水才从眼眶滑落,他跌坐在床沿,身体里的力气仿化在刚才与司明对峙的时刻用尽。   今日才来南昭的第一天,便已经被自己的夫君嫌弃,以后他要如何活下去?   南昭地牢,最里边那间最近关押着一个特别的犯人,谁也不知犯了什么事,但南昭王亲自下令没有他的允许,不得将他放出。   这人便是司家次子,司墨。   在南昭没有人不知道,司墨并不受南昭王的喜爱,原由不外乎两个。   南昭先王妃与南昭王司昶鹣鲽情深,恩爱有加,可先王妃在生司墨时因难产大出血去逝,当日星官观测到彗起尾箕,而扫东井,这是败亡之象。   南昭王本想将其赐死,可终究是自己的血脉,一时于心不忍,便将他送至王太妃那里寄养,除了新元节那两天接进府中吃家宴,其余时间都养在府外。   这么多年,司昶从未关心过他,给过他一点关爱。   司墨唯一的温暖,便是来自祖母,可祖母也对他极其严厉,一旦犯错便是重罚。   只是因着他生来便是不祥之兆,星官断言了他,是南昭王走向衰亡的灾星!   他出生就克死了母亲,未来定会克整个南昭的天运。   在这里没有人会喜欢他,可偏偏他别扭又顽强地活在这里。   今日世子婚宴,只留了只要重要的守卫,其余人都去前厅凑热闹了。   王太妃拄着拐仗,身边跟着一个老嬷嬷走进了阴暗潮湿的地牢。   守职的侍卫朝她恭敬的行了个礼。   “将牢门打开。”   侍卫不敢怠慢,赶紧打开了牢门,放王太妃走了进去。   因受刑而昏睡了好长时间的司墨听到声音,悠悠转醒,看到祖母时他瞬间红了眼眶,紧抿着双唇不语。   王太妃看到他眼里打转着而倔犟未落的泪水,无奈叹息了声:“你可知错了?”   司墨行动缓慢,身上单薄的内衫都是鞭挞出来的血痕,双手被沉重的锁链束缚不得自由,他朝祖母跪拜了下去,强忍的泪珠这才滴落在地缝里,没有痕迹。   “祖母,我不明白……我长这么大,为什么不能拥有自己喜欢的东西?我只是……我只是喜欢他,我没有错!”   王太妃眼里浮现一丝怜悯与疼惜,却又不得不硬下心肠:“你要时刻谨记你自己的身份,你生来便是南昭的灾煞,能活着已是你父王开恩,你怎可妄想不属于你的东西?”   “我不服!!”司墨牵动着沉重的锁链,在地牢里发出暗哑叮铃的声响,他绝望地伸出手,抓住了祖母的手腕,“祖母,祖母……我好恨啊!如果要这样绝望地活着,为何当初不杀了我?”   王太妃轻抚过他终究被泪水打湿的脸庞,轻声道:“你终究是衢婉和你父王的孩子,是衢晚给了你这条命,你应该要感谢他们,而不是憎恨。”   “又不是我想要的这条命!凭何这样对我?!”   “你若心生憎恨,我那里也留不得你,待你在这儿伤好些,便去宝华寺带发修行去吧!”   “我,我不去!祖母,我不去宝华寺,你别赶我走,求求你!连你也不要我了吗?”   王太妃深吸了口气,双眼泛红,硬下心肠道:“你这次属实犯了不可原谅的错,罚你去宝华寺里抄写经书,已经是格外开恩了,阿墨,人要认命,这便是你的命,你记住了吗?”   “我不……”司墨哀嚎着:“到底什么是命?命运不公,这命我不认!!”   “冥顽不灵!”王太妃痛心疾首的甩开了他,悲愤转身离去。   “祖母!祖母……我不想呆在这里,你带我一起走吧!祖母!!!”   牢门的锁链重新上了锁,也仿佛在他的心门上重重落下了一把锁,原以为祖母是有些疼爱他的,原来不是啊!   想来从小到大,祖母总是一遍又一遍对他说,别惹事,你要认命,绝不可违抗你的哥哥和父亲,你是南昭的灾煞,能活着你要感恩。   你能活着,你要感恩。   他现在知道了,祖母不是真的爱他,只是想将他训诫成无用之人,一个没有任何威胁的傀儡。   一旦他这个傀儡有了攻击性,开始不听话了,她就会将他弃如敝屣。   把他一个人丢在那荒山野岭,自生自灭。   司墨悲绝冷笑了声,双眼猩红,满是狠戾与绝决:“我再也不会祈求你们的爱了,从今以后我想要的东西,我会自己抢过来!谁敢阻我,我就杀了谁!”   回去的路上,老嬷嬷终是没忍住问道:“老太妃,阿墨毕竟是您从小看到大的,真的要做得这么绝吗?”   王太妃沉痛的长叹了声:“江山易改,秉性难移!那孩子的眼睛,看人时总带着难驯的兽性,有时候我看着都有些害怕。”   她怜悯阿墨,也怜悯南昭的未来,阿墨的性子,若不遏制,迟早有一天一旦让他寻到机会,定会将这天下搅混,造下不可挽回的局面。   前厅已经安静了,宾客散去,红烛也已经快要燃尽。   贴身小童走了进来,福了福身:“世子妃,天将亮了,小的给您去打热水,早些歇下吧。”   司明果然不会来了。   封熙兰垂下双眸,掩去那丝不甘与失落,却也坦然接受了这个结果:“嗯,去打水替我洗漱吧。”   “喏。”   *   那凌一拂放回去半月有余,差人送来了一封请贴,说是账本已经核对好,让封越过去查阅,正好把土地庄子做好交接。   封越看完请贴,扔进炉子里烧了个干净。   “主公,我们今晚要过去吗?”慕云华抱着手里的长剑凝眉,“这黑心肝的玩意,定是埋伏了陷井等着我们过去!”   封越冷笑了声:“去,当然要去,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只是……”   一边的元公公会心道:“您是担心王妃会遭人暗杀?”   “必须要做两手准备,元公公,今晚你就留在府里守着晓枫,我带云华与云先生过去,留一百号人在府里,其余四百号人暗中埋伏,随时听我号令。”   元公公做了个揖:“老奴领命。”   看了眼更漏,时辰还早,先去见见晓枫再出发也不迟。   “你们去准备吧,我与王妃说几句话便来。”   两人领了命,便去调令府中的侍卫,兵分两路。   腹中孩子明日便满三个月,向来不喜静的晓枫竟然找来绣娘,在屋里学起了做一些针线活。   只可惜没什么天份,左手指尖都不知扎了多少针,但他不是个轻易放弃的人,终于在今天绣出了一只荷包。   荷包上绣了两只鸳鸯,只能看出个鸟形,具体是什么物种除了他自己怕是无人能分辨。   看到封越走进屋内,他高兴的举起自己这几天的劳动成果,“阿越你看,我送给你的荷包已经绣好了!”   “真的?!”封越惊喜万分,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从他手里接过荷包一瞧,眉眼染上喜悦之色,“这鸳鸯真是绣得极好的!”   魏晓枫瞪着眼,十分惊诧:“你怎么知道我绣的是鸳鸯?”   “难道不是?”   “是,是!”魏晓枫欢喜的笑道:“就是鸳鸯!那看来我绣得也没那么差嘛!”   封越二话不说将自己原先的锦绣荷包丢回案上,将晓枫给他绣的大大方方别在了腰间:“好看,我家夫郎真是心灵手巧,我会一直戴着。”   说着宝贝地拍了拍腰上的荷包。   “时辰不早了,你还怀着孩子,早些歇着吧。”封越温柔的轻抚着他的头发,又吻了吻他的额头。   “你呢?”   “云华和几个兄弟叫我去吃酒,我已经很久没有出门了,也不方便带上你,今晚他们怕是要灌我酒,得很晚才回来,你便不要等我。”   “哦……”魏晓枫若有所思,随后冲他笑笑:“好,那我去睡了,你要注意安全,小心那个凌一拂找你麻烦。”   “我怕他?他若敢来,本王便弄死他!”   魏晓枫听得心惊胆颤,但面上不显,只是轻应了声,目送着封越转身离去。   没一会儿桑采端来热水伺候他洗漱,看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便安慰了几句:“你别瞎操心了,思虑太重对你和孩子都不好。”   “他骗我出去喝酒了。”   “你怎么知道是骗你的?”桑采用帕子给他擦着脸,十分惊讶。   “我瞧着是甚么很蠢的人么?”   “那自然不是,”桑采由衷说道:“你从前不是会想这么多的人。”   “阿越他从来不出去喝酒,这一路行来他也从未和下属喝过酒,他一直是很谨慎的,最近多事之秋,凌一拂定然不会善罢甘休,他这个时候出去喝酒,那更是不可能。”   “那是去干什么?”桑采猛地抽了口气,愤愤道:“他不会是出去玩哥儿吧?你才怀孕多久,他就按捺不住?”   “哎呀,你想哪去了?阿越不是这样的人!”   “你就是太信他,男人的话怎么能全信?你会吃大亏的。”   “别的男人的话,我自然不信,我只信阿越。”   桑采扶额,这世间的男人、女儿、哥儿都是这样,一旦陷入爱河,就全然失了理智。   “那你说他三更半夜不是出去鬼混,是去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魏晓枫一阵失落:“他很多事情不和我说,因为跟我说了,我帮不上忙,还瞎担心。”   “要不,我替你跟上去瞧瞧?”   魏晓枫拉过他,“你别去,万一有危险,局面太过混乱,你受伤了怎么办?”   桑采拧了帕子又替他擦了擦手,“听你的,是不是要当爹的人了,都这么爱操心?你以前不这样。”   “也许吧……”他只知道这一路走来,自己不可能还是从前的魏晓枫,他必须得迅速成长,变得稳重起来,即使不能帮封越,也绝不能拖他的后腿。   *   四百侍卫暗中分散蹲守在了布政司衙门外,封越身边只带了慕云华与云羽雮两人,刚一下马车,那凌一拂便带着他家夫人笑脸盈盈的迎了上来。   “王爷,正等着您呢,刚得了两坛子好的绍兴酒,香得很!咱们可以边喝边聊,把帐一并交接,也是美事一桩!”   “那本王便多谢凌大人的招待了。”   那任丽筠走在后面,盯封越的眼神恨不得在他身上剜出两个血窟窿。   封越自然是察觉到了,不过既然是来做戏的,这戏就得唱得逼真一些。   凌一拂将他带到一处环境清幽的阁楼,案上已经布置好了酒菜,见封越带来的两人都跟个门神似的杵在那里,凌一拂讪讪一笑:“两位不如也来吃几杯?”   慕云华淡淡道:“不了,谢过凌大人的好意,身为侍卫保护我家王爷便是责职所在,不宜饮酒,凌大人陪我家王爷多喝几杯便成。”   说话间,连正眼也没给。   凌一拂心里冷笑,这侍卫好大的气性,竟比他们主子还能逞威风。   等会儿出了这个门,看他还怎么逞威风!   封越来时便吃了解酒药,吃酒时也极为警慎,杯沿一周都要擦拭一遍,只吃与凌一拂同坛子里倒出来的酒。   酒确实是好酒,醇香回甘,凌一拂好几次想灌他酒,都被封越不动声色地拒了,“家中还有夫郎在等本王回去,他身子重,我喝醉不得。”   “哎呀,这是喜事呀,恭喜王府即将添丁。”于是又找了个机会灌了他一杯。   封越也不想这么干吃酒,便问:“那些账本凌大人可整理妥当?若是方便,我今日便带些回府中,未取完的,日后再来取。”   “整理了一半出来,来人哪,将账本给王爷送过来。”   待人去账本时,任丽筠送了几道点心上来,热情招待着:“王爷,这是民妇早早就备好的,亲自下厨做的几样广陵小吃,您尝尝?”   封越没有动,慕云华洒步上前,每样点心都拿了块尝了口,说道:“两位勿怪,这是规矩,想给咱们王爷下毒的太多了,实在防不胜防,外边这些吃食,都是咱们这些下属先试了有没有毒,确定没问题才给咱王爷食用。”   任丽筠恨得牙痒痒,却偏只能陪着笑,点头道:“谨慎些也是好的,毕竟王爷非一般身份,天潢贵胄自是比我们这些人的命要金贵。”   封越暗中冷嗤了声,这任丽筠话里话里净是挑唆,真够下贱的。   若心智不坚之人,怕是会被她这话给离间了去,但慕云华却是他的心腹也是知己。   封越没怎么用点心,都太甜了,他吃不习惯。   此时十几个下人鱼贯而入,手上都拿了一沓账本,封越叫了一人上前,随手拿了一本翻看,账目分为进、缴、存、该,他手中的帐目是今年一月的进账。   “目前上半年的账,合龙门都是对得上的。”   “是吗?”封越看着手中的账,倒是记得很仔细,不像是假账。   他若存了杀心,也没必要给他一本假账,意义不大。   “本王不曾学过管账,也看不出个门道,待回去了再叫账房先生核实罢。”   “是,来来来,咱们吃酒!”   这酒醉人,两人吃了一坛子酒,封越撑着额假装醉了,摆摆手道:“时辰不早,本王这会子该回了,哪天得了空,再请凌大人一起喝个痛快!”   凌一拂一脸热情,还上前亲自搀扶起了封越,慕云华见状,赶紧上前从凌一拂手中接过了脚步虚浮的封越:“不用你,我来!”   凌一拂正想怒斥他的无礼,话都到了喉咙口,轱辘一圈愣是给憋屈地咽了回去。   这侍卫可真气人,待会儿落在他们手中,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慢,慢些,王爷小心台阶。”凌一拂在前面引路,吃了酒的脸通红,看起来别提有多和气是个好说话的人,哪个能想得出今夜他存了杀人的心?   一路仔细谨慎,关怀备至将封越等人送出布政司衙门,上了马车,夫妇两人还不忘问候两句。   “王爷慢走,马车送慢些,这王爷喝了酒晃得厉害,怕会是头疼。”   “有什么地方招待不周,请王爷恕罪。”   下人将十沓账本先后搬上马车,又扶了封越上去。   封越装醉斜靠在马车里,不想理会假惺惺的两人。   此时慕云两个已经跃上了马,跟随着移动的马车往王府赶去。   待他们没走多远,凌一拂举手一挥,暗中埋伏的侍卫穿着夜行衣便追了上去。   今晚,他们别想出了这个巷口!   送走封越,凌一拂心情大好的又回去继续吃酒,一边得意道:“这广陵王胆识是有,但是脑子不够聪明!”   “那自然是比不过夫君的。”   “可惜了这好酒,让他这个将死之人喝了半去。”   “奴家给你斟酒,这回也算是替阿袖出了口恶气!”   ……   就在马车快要驶出巷口时,车夫突然拉住了缰绳停了下来,光线幽暗,看不太清楚,只有几道模糊的身影坐在高马上,手里提着刀戴着鬼面具,满是杀气的盯着他们。   车夫也不慌,问了句:“不知阁下半夜拦路,是何人,所为何事?”   “来杀你们的人!”   语落,四支飞天爪从屋顶飞出,扣过了马车的顶棚,四方一齐用力,‘嘭’的一声巨响,结实的马车四壁齐飞,将马车内的情景一览无余。   只见封越慵懒的用手撑着额角,依旧保持着斜靠的姿式,听到动静也八风不动,还有心情喝茶解酒性,饶有兴趣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王爷好胆识,竟真的不怕死么?”   封越坐起了身子,笑道:“沈督司这是半夜做贼么?戴着个面具见客,多见外?”   顿时,气氛剑拔弩张,默了许久,马上的那人抬手摘了面具,露出一张刚毅的脸,粗眉络腮胡,鹰隼般的双眸满是杀气,武将的粗犷豪放尽显无遗。   “这不是挺好的么?本王瞧着这张脸,也不像是见不得人。”   沈仪棠冷笑:“今夜让你死也死得明白点,毕竟广陵王一世英明,莫到了阎王殿里当了糊涂鬼!”   “是么?你确定今夜是本王死,而不是你?”   沈仪棠莫名头皮有些发麻,只觉不对劲,他太镇定了!镇定得不像要赴死的人。   但此时已经容不得他多想,他抬手一挥,喝道:“放箭!”   等了几息,四周一点动静都没有,沈仪棠越发不安,又命令了声:“放箭!!”   遭了!怕是中计了!!   沈仪棠当机立断调转了马头就想辙。   “云先生,拿下他。”   语落,云羽雮飞身提剑追了上去,虽说沈仪棠武艺高强,但哪是天下第一杀手的对手?   没过上十招,云羽雮将他拿下。   “封越,你敢!!”   封越笑容明朗,看在沈仪棠眼里却是一阵恶寒。   “出来罢!”语落,五十多具暗藏在屋顶上的弓弩手的尸体抛出,一支训练有素穿着夜行衣的队伍从暗夜中飞身而出,齐齐跪地朝封越一拜。   到了此时,沈仪棠也不慌,笑道:“你若敢动我,你那可人的小夫郎也要活不成,听说已有了身孕,搞不好要一尸两命。”   封越笑容僵住,渐渐扭曲狰狞,他下了马车,顺手拔了一侍卫的配刀直直走向被押在地上的沈仪棠。   沈仪堂冷汗涔涔而下,“你,你敢?!我是朝庭命官!你家夫郎的命不想要了吗?!”   封越隐忍的怒气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下,手起刀落,干脆又狠辣,一颗头颅瞪着大惊恐的双眼滚落到他的脚边。 第50章   应援的两百多营兵没有等到任何消息, 再这么干等下去,也不是办法,领队的一名千户长名唤徐长天也算是有些胆识与魄力的。   没有任何动静,怕是遭遇了变故, 徐天长决定带上两百号营兵前去察看。   待他们一干人等赶到巷子时, 空荡荡的无一人。   这诡异的一幕叫所有人背后瘆出了一层冷汗。   “徐千户, 这……人呢?!”   徐长天气息不自觉重了些, 他闻到了浓郁血腥气, “一部分人跟我前去察看, 另一部人守在巷口,不准任何人靠近!”   “是!”   这巷子是个十字形的, 直行再左拐出了巷口便到了布政司衙门。   若是藏匿只有左右两边巷子, 徐长天带了三十来号人, 又兵分两路, 左巷墙角的血迹让他怔愣盯了许久。   “我去左边巷子,你们去右边巷子察看。”   巷子两边的高墙将今晚本就不明的月亮遮蔽得更加晦暗,眼睛很快适应了黑暗, 能隐约看清楚巷子两边的轮廓。   走了两步, 只听到‘嘭’的一声巨响,有什么东西从墙头那边扔了出来, 就掉在他们前面五米远的距离。   别说跟来的营兵就连徐长天也跟着吓了一跳。   “千,千户, 那, 那扔出来的好像是个人?”   “别慌,过去瞧瞧。”   徐长天贴着墙,脚步轻巧无声向前移动,就着微弱的月光往那具尸体一瞧, 饶是他身经百战,也被吓得叫了声,双腿发软跌坐在了地上。   就算没有头,但他一眼也能瞧得出这身绣虎云缎与腰间的令牌就能认得出这人正是他们的沈都司。   “徐千户……”   身后传来惊慌的叫唤,徐长天满头冷汗僵着脖子回头瞧去,只见巷口与高墙上不知何时站满了穿着黑色夜行衣的人。   突然他们井然有序的分开了一条道,只见一身形颀长,形容举止都极为贵气的男人朝他步步靠近。   他手里提着一个东西,待他再走近了些,徐长天这才看清楚,那是他们沈都司的头。   “这人,你可认得?”语落,封越将手里的头扔到了徐长天面前。   徐长天不敢看那断头,整个人瑟瑟发抖。   成王败寇,徐长天知道大势已去,群龙无首必是一盘散沙,再也难成气候。   自古识实务者为俊杰,他想得很通透,替谁办差事不是办呢?   想罢,他当即朝男人拜了一拜,“下官,徐长天,叩、叩见广陵王!”   封越满意一笑:“很好,良禽择木而栖,徐大人是个有前途的,免礼罢!”   “多、多谢王爷。”徐长天艰涩咽了口唾沫星子,连大气都不敢出。   “外头带了多少人马?”   “回王爷,不多,也就两百余人。”   “嗯,如今你们督司已死,等消息传到京中,最快也是半月之后,再等新的督司上位,最快要三月余,你身为千户长,最熟悉都指挥衙门的日常要务,这段时间便是由你来暂代指挥使司一职。”   “下官惶恐。”   “沈仪棠勾结海匪,鱼肉百姓,今夜与海匪分脏不均遭海匪暗杀,你将他的尸身拖回去,后事该如何办,便如何办,听懂了?”   “下官明白了。”   “你明白最好,这便去办罢!”   毕竟死的是朝廷命官,这个由头也算是有个交待,待官府的人做了尸检,将他与海匪勾结的帐本往朝廷一报,皇帝若有心剿匪,必会下达官员前来,他也正好借此将广陵这片污浊之气彻底扫荡清除。   待徐长天等人将沈仪棠的尸身运走之后,封越等人又骑马打道回了布政司衙门。   门卫见他们又回来了,特别是那封越脸侧与衣?上都溅了血,犹如地狱修罗,不怒而威。   “快,快去通知大人。”   “听本王号令,若有人上前拦阻,杀!”   封越翻身跃下马,与一百号侍卫带刀闯进布政司衙门,无一人敢上前拦下。   很快布政司衙门几个出入口全被王府的侍卫封锁,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那凌一拂因着除了个心腹大患,今夜心情高兴,便多喝了些,任他夫人搀扶着回了屋里洗漱,正迷迷糊糊的刚往暖和的床榻上一躺,那上好的红木门被人踹倒在地,往里面扬了一股冷风。   凌一拂听到动静,眉头紧蹙:“何人在外头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活得不耐烦了?!”   任丽筠惊魂未定的拍着自个儿的胸口,抻着脖子往外屏风外看,“夫君,我去瞧瞧。”   这一出去,任丽筠便没再进来。   凌一拂躺在床上睡了会子,只觉不对,浑身打了一个激泠,顿时清醒了不少,他翻身而起,披了外裳,套上鞋子出去一瞧。   只见封越端坐在八仙桌前,正倒了杯茶水解渴,酒喝多了喉咙烧得发干。   凌一拂跟见了鬼似的瞪着眼站在原地,不知该做何反应。   “凌大人,睡得可好啊?”封越冲他笑,看得凌一拂直发毛。   他脸上身上还有未擦干净的血迹,看他无恙的跟他说话,那定然是别人的。   凌一拂艰涩地咽了口唾沫星子,“王爷这是落下什么东西了?我叫我家夫人去给您找找?”   “你家夫人怕是一时半会回不来。”   跳动的烛火照映着窗外的被拉长的身影,在这清冷的夜里如吞人的妖怪摇曳不定。   “你……”   封越拿起了立在杌子旁的刀,雪白的刀刃上还有风干的血迹,凌一拂踉跄了两步,一屁股跌坐在地。   “你想做什么?你敢?我可是朝廷命官!”   “哈哈哈哈……”封越狂傲笑了声:“沈都司死前,也这么说的。”   “你说什么?!”   “好话不说第二遍,凌大人,现在轮到你了。”   凌一拂吓得那汗珠子跟落雨似的,这世间没有几人不怕死,真到了生死关头,只要能活下去,什么都愿意做。   “王爷!”凌一拂爬起身,朝封越猛地一拜,匍匐在他脚边,一动不敢动了。   “凌大人这是做什么?”   “是卑职……卑职猪油蒙了心,如今一想,也不知哪来的胆子敢冲撞王爷!王爷大人有大人,饶恕小人无知啊!”   “是么?”   “是,是的。”   “本王听说,凌大人在广陵只手遮天,就是土皇帝,没有人敢忤逆?”   “不不不,以后这广陵是王爷说的算!”   “真的?”   “真的!真的!求王爷饶小的一条贱命!”连沈仪棠都被他杀了,这人是真心狠手辣且胆大心细,他既然敢杀沈仪堂,杀他就更容易!   “把你藏起来的账本交出来。”   “什,什么账本?”   封越一刀将他那桌子给当场劈成了两半:“你是想如这桌案,当场变两截么?你给本王的账本,和你自己留的账本是两套,你还想撒谎!”   凌一拂呼吸一窒,额头细密的汗水渗出打湿了鬓角。   “若再不老实交待,本王也不想再浪费时间,还不如自己带了人个各角落仔仔细细地搜,说不定还能搜出点别的东西。”   “我交待!我一定老实交待,王爷这边请。”   封越晃了晃手里的刀,朝他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带路。   只见凌一拂走到卧室,扭动了收藏柜上的花瓶,卧室的一扇墙打开了。   里面一片漆黑,凌一拂提了灯,照着暗室里的台阶,引起封越慢慢走进了暗室中。   暗室里金银珠宝自不必提,堆了一箱又一箱,凌一拂走到角落,从墙角的暗格里拿出一把钥匙,打开了那边的一个漆红木箱,那木箱里全是账本。   “王爷,这是十年间的账本,都在这了。里面还有田庄的地图,地契文书都在里头,王爷请过目。”   之前他给封越的账本是明面上交给朝廷做的假账,私自征收两倍多的赋税,包括但不限于盐、茶、丝、田、丁、商税。   而多出的利润,一半进了自己的口袋,另一半孝敬给了太后。   这将近二十年,搜刮来的钱财不计其数,却是苦了当地的百姓。   封越叫人进来清点了这里所有的财务,一并将这些账本当着凌一拂的面搬了出去。   凌一拂心痛如刀绞,生死悠关,却不敢吱声。   “凌大人是个聪明人,过几日你便往京中写一封举荐信去,让都指挥司的徐长天暂代都司一职,其余的事情,你便不要再管,从今以后这广陵,本王说的算!”   “是,是!”凌一拂心里虽恨,却只得面上赔着笑。   “时辰也不早了,你家夫人现在大概也醒了,趁着天没亮,还能睡两个时辰,那本王便不叨扰凌大人休息了,告辞!”   “王爷慢走。”下次不要再来了!   “啊,对了。”   气还没喘均匀,凌一拂几乎是第一时间抬头露出一抹和善的笑,问:“王爷还有何吩咐?”   “你这里的门很不错,竟是上等金丝楠木所制,本王甚是喜欢!正巧王府正在布置,还缺几张好门。”   “哈哈……好办,好办!”凌一拂一脸讨好:“明日我便叫人将这门卸了给王府送过去装上。”   “凌大人前途无量。”说完这句话,大摇大摆的走了。   直到确实他走远,再也不会回来,凌一拂浑身脱力的跌坐在暗室冰冷的地面上,好半晌没回过神来。   “夫君!夫君哪!!”任丽筠哭嚎着跌跌撞撞走下暗室台阶,激动地扑在了凌一拂身上。   “那广陵王,简直就是个混世魔王!”   “他又怎么了?”   “他把你池子里那几条银光鱼给捞走了,那可是价值连城哪!他说要带回去杀了给他夫郎炖汤喝!”   “冤孽呀!这天杀的!!”凌一拂一口气没上来,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封越带着几百部下回到王府已是四更天,赵管家见他一身是血的回来,吓得差点叫出声。   封越低斥了声:“小点声,不要惊动王妃休息。今夜王府可有动静?”   “有!不过元公公甚是厉害,将那些人全都剿杀在外,已经处理干净了。”   “嗯。”封越现在也十分庆幸自己多留了一手:“本王想沐浴。”   “欸,老奴这便叫女使准备热水给王爷洗漱。”   “衣服要薰上香的,能遮一遮血腥。”   “老奴明白。”   热水和薰了香的干净衣裳很快备妥,封越不习惯留人伺候,都谴了出去。   他在浴桶里泡得久了些,因为血腥气没那么容易洗去。   他常年闻到这种味道不觉得,但是像晓枫不常见血腥的,便能一下子闻出来。   何况他那鼻子灵得很。   他已经很久没有觉得这么累了,差点趴在浴桶里睡去,要不是赵管家来叫他,他都不晓得醒来。   此时水已经微凉,再过一个时辰,天就要亮了。   封越强打起精神擦了水珠穿上里衣,悄悄推门进了卧室。   晓枫乖巧的睡在了里边,留了很大边的床位给他,封越一颗心被填满安定下来,尽可能的放轻了手脚,从背后将他揽入怀中。   他的手掌沿着他塌下去的腰侧线条抚向他微微隆起的小腹,穿了衣服是完全看不出来的,但是这样摸上去,还是很明显。   他的肚子里,真的有了他的孩子。   突然晓枫的手轻轻覆在了他的手背上,封越心脏漏了一拍,低声询问:“我吵醒你了?”   晓枫转过身,在漆黑的夜里,他的那双眼却还是透亮清澈的。   “你回来得好晚。”   封越轻笑了声,吻了下他的额头,与他面对面贴在了一起,“那帮人忒坏了,非拉着我喝,一心想将我灌醉。”   “然后呢?你喝醉了?”   “怎么可能呢?”封越骄傲道:“能将我灌醉的人至今还没生出来,我想早点回来陪你,只得装醉。”   “可也没见你能早点回来。”魏晓枫不动声色的在他颈边嗅了几下,被冷幽覆盖之下有淡淡的血腥味,但应该不是他的血,若他身上受了伤,血腥味没这么淡。   那便是沾了别人的血。   “怎么不说话了?”封越捏着他的下巴,抬起了他的脸。   “今晚,很凶险吗?”   封越抿着唇,看着他半晌,决定不再瞒着他,“去接了个账本,对面设了个局,我便将计就计,螳螂补蝉,黄雀在后,最终成功的扮猪吃虎。”   听他说得十分轻巧,但魏晓枫也知道这其中也定然是凶险的,“万一他们留了一手呢?”   “那我也有准备。“   看他那一副自信从容的模样,魏晓枫真是又爱又恨,“阿越,以后有这种事情,能不能跟我明说?你不跟我说,我反而很担心,你跟我说了,我心里有个数。”   “我跟你来到广陵,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我知道,我们不可能像以前那样无忧无虑的生活,以后还会有很多生死悠关的时刻,我不怕那些,我怕的是不明不白,看不清楚眼前的局势,无法做出最正准确的选择,你不用将我保护得这么好,我不是瓷的。”   “那你是什么的?”   “我是实心的!”   封越不由被他逗笑了:“好,其实我也没想瞒你,只是你现在肚子里还有一个,我得保护你还有我们的孩子,至少在这段时间里,我不想你担心这些事情。”   魏晓枫打了一个哈欠:“阿越,我困了。”   “你是一个晚上没睡,一直等我到现在?”   “嗯。”   “傻子!”封越听得一阵心疼:“我以后再也不瞒你了,反正瞒不瞒你都可能要失眠,还不如老实告诉你。”   “对了,”封越想起了什么,说道:“我走时那凌大人送了我几条鱼,明天给你煮鱼汤喝。”   “好,鱼汤好喝。”魏晓枫嘟哝着,靠在封越怀里很快睡去。   “睡吧。”   封越将布政司得来的财务清点了一下,按照往年向朝廷进贡的税收与物品,能顶上三年。   封越将田庄铺子接管到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免了他们三年税收,一时间广陵的百姓只要一提到广陵王的名号都是赞誉与敬意。   当地的百姓实诚得很,每天都有许多自发来王府做免费工的,但王府一律管饭给工钱,他们心里怀着感激,干起活来格外尽力,王府的布置一天一个样儿。   等到了五月份,新的广陵王府格局布置已初见成效。   这日封越正与魏晓枫在王府的凉亭里赏景吃甜汤,都指挥衙门的徐长天求见。   封越也没避讳,让人将他带到了凉亭里。   徐长天恭敬行了礼。   若之前对封越只有畏惧,那现在却是打心里的敬畏之情。   他并非是滥杀的暴君,来广陵不到半年,接手田庄的第一件事便是免了百姓三年赋税,试问这样的仁君哪里去寻得?   如今,他似乎还有心要将海匪遗留下的祸患彻底解决。   广陵能得这样一位王,也是气数未尽。   “徐副都司匆匆行来,有何要事?要不坐下来一起吃碗甜汤,议了事再走?”   徐长天受宠若惊,笑着摆了摆手:“不了,王爷,衙门里还有许多差事,这次过来,确实有一件急事禀报,还请王爷明示。”   “可是京里下派来的新都司即将来广陵任职了?”   徐长天怔愣了下,“对!听说人已经到了东阳郡,不日便可抵达。”   这次派来的人,定然是皇帝身边的亲信,好不容易将太后的爪牙拔除,皇帝不会这么犯糊涂任太后私敛财物。   “此次前来他带了多少兵卫?”   “探子来报说,足有一个营的兵。”   “看来是领皇命前来的。”   “王爷的意思是,这次上任这新都司向皇帝的投名状就是剿灭水匪?”   封越不由失笑:“先别轻举妄动,便让他来罢,管他是庸才还是天才,来了自有对策,他若真能剿匪,倒省了咱们的事,若不能……”   徐长天在他眼里看到了一丝杀意。   “下官明白了,便不打扰王爷与王妃清闲,下官告退。”   魏晓枫似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却是将刚才的话全听了进去。   他私心倒是想这个新都司是个能干的,这样阿越就不用亲自涉险跟那些穷凶极恶的水匪较量。   *   五月的楚庭正值雨水季节,这暴雨已经连下了十几天,一直未见停歇。   水涨上了江岸,封朝穿着斗笠蓑衣,站在桥上看着两岸的百姓正在迁移往高地,水部司联合当地的布政司衙门搭了临时避难的帐篷,每日发放物资,等着水患过去。   农田庄稼已经淹了不少,但损失还在可控的范围之内。   “殿下,这雨越下越大了,咱们还是先回衙门去,附近的百姓迁移得差不多了,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临淮劝说着他,不过才几个月,就消瘦得脱了形,最近的胃口也不好,再这样下去,临淮真怕他累垮了再也爬不起来。   防洪救灾时刻都在准备着,待过了这段时间,水利图完成,便可以开始施工修堤建坝,没个三五年,他怕是回不了京。   也不知京中现下是个什么情况?   封朝也觉着有些不大舒服,声音有些虚弱:“先回罢。”   临淮扶着他走了两步,封朝只觉一阵头晕目眩,差点昏倒在地,若不是临淮早已有准备,用心搀扶着他,这一跤怕是摔得狠。   “殿……公子,咱们先去那边屋檐下避避雨,马车等会儿便过来了。”   “嗯。”封朝难受的紧蹙着眉,任临淮扶着走到了巷子的屋檐下。   这里的景色充分展现了何为水乡柔情,古桥两岸的杨柳垂落在水面,一艘小渔船在水面飘荡,房屋多为白墙黑瓦,被雨水冲涮的青石板地面更为光滑,深沉而古朴的颜色在这抹柔情中增添了几分冷酷与坚毅。   封朝瞧着这景色,眼皮却越发沉重,看来这副破身子,真是不堪折腾。   此时前来避雨的人越来越多,封朝身边不知何时站了个人,起初他也没在意,直到他发觉那人一直在打量着自己。   他有些恼怒扭头瞪向那人,却见一张熟悉俊逸的面容映入眼中。   彼此都显得有些错愕,眼底却又有着翻涌的情愫与惊喜。   “是你啊褚大夫,好巧!”   “不是巧合。”   “那是?”   “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封朝呼吸一窒,挤出一个迁强的笑来:“许是一直未能习惯这里的气候,时常失眠导至的。”   “失眠很严重么?”   “褚大夫不愧是大夫呀,一见面就开始帮我看诊了。我现在穷,可没那么多诊金给你咯!” 第51章   禇灵峤看着他眼里只有心疼, “你……家里人待你不好么?”   封朝怔愣了片刻,倒还真没有人问过他这种话,家人……那是离他遥远的,心里曾经渴望, 却从未得到的奢望。   “我家兄弟姊妹众多, 父亲除了正房, 还有许多姨娘, 姨娘又各有所出, 家业虽大, 但僧多粥少呀,能拿到多少, 还是要凭自己本事的。”   一阵冷风吹来, 雨滴飘进了屋檐下, 打湿了封朝的鬓发与右脸颊, 褚灵峤抬起袖子替他挡住飘进来的雨,这举止有些暧昧,彼此却没有躲开。   “公子, 马车来了。”此时临淮撑着伞急匆匆的跑了过来, 看到褚灵峤时心中大喜,“呀, 这不是褚神医吗?来得巧,来得好!咱家公子这病吃了好些药不见转好, 正愁着呢!您就来了!”   褚灵峤挤出一个笑:“是啊, 很巧。”   其实也不巧,他关了京中的医馆,来到这里快半年了,每日穿街走巷给人看诊赚取日常开销, 想着有一天,或许能在街上遇到他。   怀着这样的期许,渡过了一日又一日,就在他快要放弃时,他站在这里,看到了桥上那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他不知从这里走过多少回,之前一次都没有遇见过,却偏偏在今日,朦胧雨幕中,无意间这么一瞥,便看到了他。   原来世间种种,有缘分,有定数,多一分多一秒都是强求不得的。   “上我的马车吗?”   褚灵峤悄悄红了耳尖,“好啊。”这么应着,便丢了魂似的跟封朝走了。   马车不大,两人对立而坐,封朝倒了茶水给他,“我在这里的宅子离桥头只有几里的路,很快便到了。”   “你……”   “嗯?”   “你一个人住?”   “自然不是。”   褚灵峤一阵心梗:“那还有谁?”   “临淮也跟我一起住。”   听到是临淮,褚灵峤才松了口气,他这样的性子,也不知有过多少情人?   或许他不该寻来,他心里清楚,可脑子里全是他,做什么都想着,总是反复梦到与他的那场鱼水之欢,越发的不清醒。   如今,他已经没什么理智可言,哪怕什么都不做,就这样看着他,心里也是欢喜的。   褚灵峤捧着茶杯轻啜着茶水,掩不住嘴边的笑意。   封朝心想,“也不知乐什么,上了马车后,就一直傻笑,他以前看起来有这么傻吗?”   下了车马,雨小了许多,阴雨的傍晚,天黑得很快,临淮进了屋,便掌了灯。   这宅子很普通,正房两边是东西厢房,后屋一个后院与小厨房,前院种了一颗桂花树,树旁有个小池子,池里养了睡莲和几尾小鱼。   看起来十分简单随意,但处处透着雅致与意境。   就像这宅子的主人,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或修饰,却满是优雅与从容。   褚灵峤跟随着进了主屋,满室的书香墨水气息,案上书架上都是书,乱中有序。   “你自己随意找处地方坐吧。”   “好。”褚灵峤放下自己的医箱,在一张竹椅坐下。   封朝拿了衣裳,走到了屏风后,里面潮湿的衣裳迅速换下。   褚灵峤只能听到屏风后锦料磨擦时的窸窣声,脑子里却开始不受控制地想入非非。   为了停止自己这些龌龊思想,他开始背诵起了素问篇。   “昔在黄帝,生而神灵,弱而能言,幼而徇齐,长而敦敏,成而登天……”   封朝换了衣服出来,看他闭目在神神叨叨的念着什么,不由疑惑,他这一路行来,可是遇到了想不通的事?   “褚大夫?”   “嗯??”   “你看起来好像有心事?”   “没,”褚灵峤看他换了一身轻便的青衫,发冠也摘了下来,只用一根碧绿色的簪子将头发随意挽在了脑后。   他身形飘逸清瘦,穿这一身真是清灵俊秀得很。   封朝没再理会他,径自坐到了案前,拿起了一些折子批注。   褚灵峤想与他多说些话,但此时却找不到机会,看他那么认真伏案办公,想是有多许事务等着他处理。   怪不得清瘦了,压力大睡不好,事务繁忙,也不知道身边的临淮会不会照顾人?   褚灵峤便这样安静的陪着他,看着他伏案执笔到外边的天完全暗下。   此时,临淮从后院走来,笑道:“公子,褚大夫,快用膳了。”   褚灵峤看临淮一身素净,不像是出入厨房的,便问:“家里还有人做饭?”   “请了当地的一个厨娘,每日只做晚饭,做好便回自个家去。”   “原来如此。”   封朝放下毛笔,将折子收起,笑道:“褚大夫,过去一起用膳吧。”   “多谢招待。”   “都是些家常菜,招待不周,见谅。”   “家常菜挺好的。”   三菜一汤,一共四个菜,对于寻常百姓家来说,其实已经是很好的了。   褚灵峤尝了尝味道,那厨娘的手艺很不错。   此时厨娘在后厨收拾干净了来到前屋,朝封朝福了福身:“公子,我今儿先回去了,你们吃完放着便好,我明日早上再过来收拾。”   封朝浅笑点了下头:“有劳了。”   “应该的。”   两人安静的坐在一起用着晚膳,这感觉很奇妙,让褚灵峤的心感到安定与归属,他突然说道:“我这样与别人吃饭,还是在十年前。”   封朝:“我是第一次与别人这般坐在一起吃饭。那你十年前,是和谁一起?”   “是和我爹娘,还有妹妹。”   封朝心脏一紧,“那他们人呢?”   褚灵峤将喉间的饭菜绊着一丝苦涩咽下,“那时边境流寇作乱,爹娘和妹妹都死了,我运气好,被我师父捡了回去。”   “你师父?”   “他是个道士,一个散修,没有名字,居无定所,我十八岁之前一直跟着他走南闯北,化缘行医,一天早上醒来,他留了一封书信,他说我们缘分尽了,日后我要靠自己,他便就这么走了,我再也没见过他。”   “你应该很难过吧?”   褚灵峤不由失笑,摇了摇头:“没有很难过。”   “为何?”   “师父他就是这样,来去像是一阵自由的风,风是无形的,他不可能会停下,也不会为任何人停留,从我跟着他走的第一天开始,他便对我说,他是我生命中的过客,或许是前世的缘分,今世他来送我一程,完成他的使命后就会离开。”   “听起来你师父倒真是个世外高人,他的医术定也十分精湛吧?”   说到这个,褚灵峤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才不是,他不懂什么医术,但他有失传的一些医书,每日监督我让我努力学习,待我学有所成,就带我去看诊,看诊的钱大半都给了他买酒买肉吃。”   “哈哈哈哈……”封朝放声笑了出来:“有意思!你师父真真是个妙人,妙极!”   “其实,有时候我还是很想他,不知道有生之年,能不能再见他一面。”   “若是有缘,定会再见的。”   褚灵峤眸光灼灼的盯着他,“你也对我说过这句话,你还说,若再见你便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姓黄,双名,奉朝。”说着,指尖醮了茶水,在案上写下了‘黄奉朝’这个名字。   “奉朝?名字很好听。”   “灵峤也很好听,是你爹娘取的?”   “姓是原来的姓,但名字是师父取的,他说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人来这个世上是不断去体验去经历,要向前看,过去了便不要再回头。”   “所以,你放下了仇恨,重新开始了自己的人生?”   “嗯,如果我执著于仇恨,或许早已不在这世上了吧?我会想办法复仇,但大概复仇不成就随着我的家人,一起去了。”   封朝若有所思点点头:“你现在已经成了有名的神医,能救死扶伤,已胜过这世间绝大部分的人。”   “你真这么想?”   “嗯,你的医术很高超。”就是比宫里的太医院院使都要略胜一筹。   “你近来,感觉身子如何?”   “都是些老毛病,你应该也知晓的。”   褚灵峤一脸严肃的默了许久,说道:“你在这里能呆多久?”   “大概三年左右罢。”   “够了。”   “嗯?”   “这三年,我来为你调理身子,若你能配合我行针吃药,保你二十年内,安然无虞。”   “那,二十年之后呢?”   “你不必考虑这些,反正只要我在,你就能好好活着。”   “怎么突然这么关心我了?”   褚灵峤心中一阵郁闷,也不知他是明知故问,还是根本没放心上?   或许在他眼里,那一晚根本什么也算不得。   “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客栈,明日……”他正想问他明日何时方便他过来,谁知奉朝拉过了他的手袖。   “要不,就留下?”   褚灵峤心脏鼓动,连呼吸都在微微颤动,他这样心思玲珑的人,应该知道这么晚开口将他留下,会发生什么。   见他愣在当场,奉朝笑着又放开了他的袖子,“你若想回去,门口有伞,你拿去罢,不用特意再还过来。”   说着,转身便要去书案继续看折子。   褚灵峤僵在原地几息间,猛然旋身上前从背后将他紧拥入怀中。   奉朝心脏漏了拍,心里一股酸涩又夹杂了些甜蜜,最终都化作了欢喜。   “我想你,特别想你……”褚灵峤将脸颊贴在他耳鬓边厮磨,声音沙哑哽咽:“其实我来楚庭快半年了,你没有告诉我,你在何处。”   “我为了找到你,每天都会背着药箱出去给人看诊,在茫茫人海里,寻找你的身影,失望了很多次,直到思念渐渐麻痹了我自己。”   “我以为你不会出现了,其实过了今晚,我是准备回去的,可是老天爷,就这么把你又送到了我的眼前。”   “奉朝,我心里很欢喜,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开心过,我不知道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你……”   “你如果只是想消遣我,排解这些无聊空虚的日子,便和我说清楚,我也会早做打算,不会有太多妄念。不然,到最后放不开手,变成了无解的执念。”   奉朝低垂下眸子,有此无力道:“你也知道我以男子身份示人,家中因为家财一直在明争暗斗,你若强行想要我一个说法,那今夜你也是不方便再留下,你回去吧。”   褚灵峤心脏紧了下,理智告诉他,应该放开手,可是这双手却不舍地更加用力抱紧了他。   他终明白,说什么早做打算,根本就不可能做什么打算,这份深入骨髓的爱慕早就成了无解的执念。   像是毒药,早已深入肺腑,蚀骨断肠。   他心中不甘,却在步步退让,忍受不了分离便只能任他消遣为乐。   世间情爱向来是如此,真心换来的并非是真心。   奉朝抬起手,轻抚上腰间紧扣住他的手掌,“怎么不说话了?”   褚灵峤声音闷闷的,“我不走。”   “我也没有赶你走,你想留,自然是能留下。”   “奉朝,我从未见过比你更会玩弄人心的!”   奉朝失笑:“你既然知道,就不该入局。”   “那你知不知道,你有多迷人?是你先勾引了我,却又对我如此薄幸!”   奉朝转过身捧起他被泪水沾湿的双颊,扬头吻了吻他的下巴,带着泪水的苦涩与咸味,叫奉朝既心疼又好笑。   “别哭了,我何时待你薄幸?放心,我日后定待你好的。”   褚灵峤闭着双目不语,睫毛上还沾着泪水,一副被人糟蹋了的认命模样。   “我叫临淮给你打热水沐浴,洗好了先去床上等我,我还有些账需要对一下,很快就好了。”   褚灵峤卑微的点头,没骨气的接受了现实,谁叫他喜欢这人?不然能怎么办呢?   他若走了,以奉朝的性子,定然再也没有了以后。   可他现在已经放不下他,师父说过,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知行合一方成大道。   褚灵峤沐了浴,换了干净的里衣,在床上等了许久,帐外烛光摇曳,他还在案前迟迟未动。   又等了一刻时,褚灵峤一把撩起帐帘,抿唇怒瞪着奉朝不语。   奉朝感受到了他怨气,终是放下了手里的折子,起身吹了蜡烛往床边走去。   才刚到床边,奉朝便被一双宽大干燥的手掌抱回了帐里。   褚灵峤将他压在身下,急躁的吻又狠又深,奉朝用小腿轻蹭着他的腰侧,似乎在安抚他的情绪。   褚灵峤宣泄了积攒已久的思念,如疾风骤雨般的吻渐渐如春风细雨般柔和下来。   “怎么这么着急?”   “我想了你很久,今晚你还晾了我半宿,你这人真坏!”   “是我不好,褚大夫别生我的气,嗯?”   他用着清甜撒娇的语气跟他说话,褚灵峤一颗心都要被软化了,怎么可能还会生气?   “阿朝……”   “阿朝?”奉朝细细咂摸着这声称谓,低语:“没有人这样叫过我的名字,你是第一个。”   “那他们叫你什么?”   “母亲在的时候,叫我朝儿,其余的就叫我公子。”   “阿朝,朝儿,朝儿~”   奉朝轻应了声,与他紧紧相拥,严丝合缝。   “灵峤,我想要你。”   褚灵峤小腹一紧,一道热气从脚底直往脑门冲,浑身躁热难耐。   “你等会儿若是受不住便说,我不会强来的。”他知道他身体的情况,不适合做这些事情,所以还是得极尽克制。   “别废话!”奉朝揪过他的衣襟将他拉向自己,褚灵峤再也不忍了,发了狠地压着他行至巫山云雨。   *   封越在书房里写了信,是寄去南昭给阿兰的。   第一封应该快要到了。   阿兰嫁去南昭,是他当时无法改变的命运,他为了改命自己的运命,已是龃龉前行。   但他既已知晓阿兰前世的结局,他便不能坐视不理。   阿兰最终会选择自缢结束自己的生命,并非是没有退路,而是他越不过自己心里的那道坎。   如果这些信能成为阿兰的精神支柱,三年时间,他那时已有能力带领部下过去,将他从那里接回来。   落下最后一笔,书房的门被敲响了。   “进。”   只见晓枫双手拿着托盘走了进来。如今他已经有五个月的身孕,进入初夏时节,衣裳穿得单薄,已经无法遮住。   “厨房做了冰酪,我给你送你来一碗解热。”   封越语气带了些责备:“这些事情你叫下人做便好,如今你身子不便,摔着碰着了可如何是好?”   “大夫说了,也不能总是一天都呆在屋里不动,还是要多动的,城中开了一家茶楼,有歌舞、木偶戏和杂耍看,我和阿采说好了,明天去看看。”   “茶楼那地方……”   还没等封越说完,魏晓枫连连点头:“我知道!我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说着将冰酪往他跟前推了推:“你快吃,不然冰都要化了。”   魏晓枫笑得讨巧,就怕明日封越还叫人看着他,不许这样不许那样,他真的要憋坏了!   想到此,案下的拳头紧握,不管如何明天出行计划不变。   “那多带几个随从。”   “一定要带那么多随从?”   “这次我不会让他们跟太近,也不会管你太多。”   “那好吧。”魏晓枫勉为其难的应下了。   突然魏晓枫看到桌上他给封熙兰的信,那上面写了他的名字,“你要给阿兰寄信?”   “有一支广陵到南昭的商队,每两个月都走一趟,阿兰一个人在那里,人生地不熟的,想是很孤单,便每两月写一封过去,聊以慰藉。”   “商队何时走?”   “后天。”   “你快吃,吃完跟我去库房,我要收拾些东西给阿兰带过去。”   “嗯嗯,我在吃了。”封越塞了满嘴,一脸无奈,冰得舌头都麻了。   待封越吃完,魏晓枫高兴的拉起他,往自己的库房走去。   王府的库房与魏晓枫的库房是分开的,魏晓枫的库房只存放他的东西。   封越送他的金银手饰,还有那些带过来的嫁妆,以及他平时买回来的好多小玩物,都是堆放在自己的库房里的。   他这库房真真是琳琅满目,十几个货架上全放满了。   地上的箱就多达一百来个。   魏晓枫叫人倒腾了个空箱子,将好多小玩物往空箱子里放。   “这些都什么?”   魏晓枫如数家珍地跟他说道:“这是檀香扇,我买了三把,一把给了阿采,这把给阿兰,这个是空竹,可好玩了!这把象牙梳子梳头发特别舒服,这个是玲珑锁,这是象牙套球,也叫鬼工球,我刚拿到手的时候,都能看一天!”   也不知他说了多久,说到嘴都干了,箱子也堆满了,“这次就寄这么多吧,我下次还能寄吗?”   封越不由失笑:“能,阿兰收到这些,应该会很高兴,你要给他带什么话?我一并给写在信里。”   魏晓枫想了许久,最终只是说道:“没什么话要说的,让他吃好喝好睡好,要开心。等日后得空了,我去找他玩。”   封越轻挑起他的下巴,吻了他一下,魏晓枫怔愣:“你怎么突然亲我?”   “我亲我家夫郎,又不是亲别人。”   谁叫他刚才那模样可爱极了,简直能甜到人的心里。   次日一早,魏晓枫与桑采乘着马车去茶楼里玩了。   封越带着慕云华去了城外二十多里的庄子。   这处庄子历年收成不好,田地周围都是高山岩石,于是封越将庄子里的下人调去了别处,清理布置了一番,将这里改成了一个校场。   既隐蔽又好排兵布阵。   藩王私藏兵马是死罪,不过这里离京中很远,广陵如今尽在他掌控之中,只要未经过他的允许,任何消息都不可能从这里传出去。   “最近招了多少人?”   “招了三千民兵,从百姓那里买了战马三百匹。我们自己的马场繁育了两百多匹,要不要再扩建多养些马?猪啊羊啊,都能养养!”   “你是来广陵开农场的?”   “养了猪到了新元节宰了就分给士兵拿回去包饺子吃,不是挺好的。”   见慕云华可能是真想养猪,封越也不再说什么,只道:“你养吧。” 第52章   慕云华高兴笑道:“行嘞!那我这就去办了!”   说着策马去买猪崽买羊崽了。   这些民兵平时白天练兵, 晚上回家陪老婆孩子,在营里种种菜养养猪羊,如今能自给自足,还免了三年赋税, 以前穷得叮当响的家里都开始有了余粮。   这些百姓最是淳朴善良, 他们不在乎谁坐在那个位置上, 他们只在乎谁让他们吃饱饭。   水能载舟, 亦能覆舟, 如今广陵上上下下同气连枝, 对广陵王爱戴有加,民心所向。   眼看新都司就要上任了, 整个都指挥衙门都笼罩在一层低气压下, 一个个无精打采。   换班休息时, 几十个衙门侍卫坐在那里闲聊。   “如今我们这地方好不容易太平了, 从京里又来个官,谁知道是个什么玩意?”   “你小声点儿。”   “怕什么啊!反正我觉得如今徐都司做得挺好的,咱们都知根知底, 与王爷共进退!”   “我也觉得, 比以前沈都司好多了,如今免了三年赋税, 城内不再有压迫,想起以前咱们过的都是什么猪狗日子?当习惯了人, 就不想再当猪狗了。”   “事情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听说咱王爷刚来这里时,其实是被贬过来的。藩王是管不着做官的,这人又是皇帝的亲信,他一旦过来, 就什么都瞒不住了。”   “将他在半路截杀了就是。”   “那感情好,皇帝第一个怀疑的人肯定是王爷,引来钦天监一盯就是三五载,更麻烦。”   “那就把钦天监一起杀了。”   “……”   一阵沉默。   当差的头儿吆喝了声:“来来来,吃酒,多吃几粒花生米。”   傍晚,魏晓枫从茶楼与桑采看了皮影戏回来,看到外头停着的马车,不由疑惑问了句守门的侍卫。   “王爷有客?”   “回王妃,是徐大人来了。”   “哦……阿采,我们先回院子,我想吃冰酪!”   王府冬天在地库里存了很多冰,倒是不缺这一口,但桑采一脸严肃:“你上午吃了出门的,大夫说了,你现在有孕,不宜吃太多这些刺激的东西。”   “哎呀,你去给我弄嘛!我的身体我很清楚,你们就是管得太严了。”   桑采看他是真想吃,没忍心拒绝:“那给你弄小碗。”   “好!就小碗,你别跟阿越说。”   封越翻阅着徐长天送来的新都司身份密档,只看了几眼,封越合上密档递给了徐长天。   徐长天疑惑:“王爷?”   “这人我认得,萧玄毅,当了十多年御林军统领,如今竟被派到了广陵任职都司,老熟人了。”   徐长天蹙眉:“是皇帝的亲信?”   封越:“他只替皇帝办事,你说呢?”   “这便有些麻烦了。他从京中带了一千多兵马,只怕不单是剿水匪的,还是来监督您的。”   “怕他作甚?”他手中的兵权,已经足够覆灭了当今这局势,只是需要等一个时机,若是扣上个乱臣贼子的骂名,没有必要。   他要的是光明正大,坐上九五至尊的位子。   不知为何,徐长天看着他总有一种很可靠的感觉,这人真的无所畏惧,却并非刚愎自用,而是心中有十足的成算,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徐长天起身做了个揖:“若王爷有何吩咐,卑职必定义不容辞!”   “先回去呆着吧,好好迎接你们的新都司!”   三日后,萧玄毅带着一千兵马大摇大摆的进了城,整个都指挥司的官差都赶去迎接,萧玄毅一身玄衣蟒袍,坐在高马上,命令部下放缓了行马速度。   “属下徐长天,见过萧都司。”   萧玄毅眸光如刀,沉默了盯着他许久,才道:“你便带路吧,去时正好与本都司说说一些要务与广陵现状。”   “是。”徐长天做了个揖,与萧玄毅并肩向前行去衙门。   萧玄毅看着街道上的百姓一个个带着喜气的笑容,衣着都干净整洁,街道宽阔无人乞讨,城中百姓拿着自家的瓜果筐篓出来换物或者便宜出售,气氛一片祥和。   “看来广陵是个好地方,百姓能安居乐业,物产极其丰富,看着也叫人心情舒畅。”   徐长天笑而不语,半年前谁能想到仅这么短的时间,从一片死寂沉沉,恢复到如今的生机?全都是托广陵王的福。   所以全城的百姓感恩,念着他的好,才能众志成城,一致对外。   之后三个月,相安无事。   萧玄毅来广陵做的第一件事,便召集了当地的渔民,以及一些水性好的,又给了十分丰厚的报酬请他们上了蒙冲,了解了附近的海域。   望龙角海域的第一场战役虽险胜,但损失惨重,几艘斗舰上的士兵加起来约有八百余人,只剩下两百余人回来。   几天几夜那海面都飘浮着尸体,海滩的水染成了暗红,风中残卷着的是散不去的腐臭,仿如一片人间炼狱。   一时间城内一片乌云笼罩,漫天黄纸飘飞,哀嚎声从早到晚没有停歇。   死去的不止是朝廷征去的将士,也是他们的家人。   眨眼间,炎夏悄悄过去,一叶知秋。   魏晓枫正躺在院中一棵大树下的软榻上休憩,时有听闻墙外的哭声,心情也跟着凝重。   桑采拿了一篮新鲜的葡萄过来,都是从庄子里刚采摘送过来的。   “公子,吃葡萄吗?可甜了!”   魏晓枫伸手摘了颗捏在手中,没有胃口,又放了回去。   “怎么了?”   “你去我库房里清点些银子。”   “你要用做什么?”   “那些失去丈夫、儿子、父亲的家属定是生活很艰难,我尽些绵薄之力。”   “您就别操这个心了,朝廷有银子下来。”   “我知道,你去办就是。这也算是为我孩儿积点德。”   桑采无奈:“好,我晓得了,这便去。”   魏晓枫坐起身,静默了许久,似是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起身往书房走去。   他身后新拨过来的两名女使紧跟了上去,不敢有丝毫怠慢。   封越这段时间一直都在看广陵的海域图,一边看一边在脑海里琢磨着作战的方案。   海域图上插了许多小旗子,看似凌乱又有些章法,除了他自己,怕是没人能看懂。   书房被敲响,封越抬头看了眼门外的身影,嘴角扬起了一丝笑意。   “进来。”   魏晓枫着沙盘上的地形图,插了许多旗子,心中便有了答案。   “你要带兵出海去打海匪?”   提到这个,封越竟是满脸愁容:“此次险胜,虽将他们驱逐了望龙角海域,但他们很快会卷土重来。这些海匪海上为生,对海上作战也极为熟悉,他们已形成了特有的作战风格,并且每一个都擅长水战且训练有素,萧玄毅一心只想着立功,没将‘区区海匪’放在眼里,才会吃了这么大个瘪。”   “可怜了那些士兵与百姓。”   封越拿小旗子的手顿了顿,暗抽了口气:“他一个禁卫军统领,管宫头的差事是熟练,行军打仗没有过经验,何况是海战?他过来接管都司的差事,是奉着皇命来的,监管我是要事,打海匪是旁带的。”   “那现在该怎么办?”   “只能等了。”   封越眉头蹙得更深:“再等些时日,他若来求我,我自然是要带着咱们的人把这仇给讨回来的,他若不来找我,说明此人又蠢又坏,心眼还小,便留不得。”   其实魏晓枫一直都不希望他去的,这是他的私心。   可他是广陵王啊!如今也是所有人唯一的依仗,他便不能存这份私心。   “你去吧!替他们的家人报仇,把那些可恶的海匪都赶走,不要再让这些穷凶极恶之徒为祸百姓了。”   封越看着他坚毅的眼神闪烁着泪光,不由一阵心疼。   他上前牵起了晓枫的手:“不会有事的,别担心。”   “嗯……我只是有些难过。”魏晓枫心里堵得慌,额头抵在了他的胸口,泪水将他的前襟悄悄湿濡。   “为那些失去亲人的百姓难过?”   “我要是有些用,能上阵杀敌就好了。”   “你的用处不在此,不必妄自菲薄。”   这半年来,晓枫也已经做得很好了,特别是最近这段时间,整个人沉稳了许多,大概也知道他心里有事,不愿烦他。   其实封越一点都不觉得他烦,有时候反而希望他能过来主动和自己多说几句话。   也可能是最后他总是一脸严肃,他都不敢随便上前打扰,尽量独自呆着去做自己的事。   “你最近都在做什么?”   魏晓枫一扫之前的阴霾说道:“我最近在学种菜,王府后院开垦了一块地出来,等我种下的种子发芽,再好好施肥,整个王府就能吃到我种的菜了!”   “我家夫郎也太贤惠能干了!”   “对了,布政司衙门那边,有亡故的士兵名单吗?眼看再过几个月又要过冬了,家里失去了劳动力,他们家属定是生活艰难的,我打算拿自己一部分的钱财给他们送去。”   “好,我明日叫人送来给你,银子够吗?不够你去主库房那边取。”   “够的,王府库房里的银子,应该也不多了吧?”   “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了!”招兵买马,开垦荒地都是需要银子的。   封越不由一笑:“你外祖每个月都悄悄送来不少银子,他老人家费心了,待以后有了机会去楚庭,定要好好当面谢他。”   说来也有些唏嘘,去年这时,他还想着那谭家任其壮大绝非好事,转眼谭万两家结了亲,绑在了一起。   如今两个财库一起发力,争先恐后给他送银子。   虽说都有自己的心思与成算,但总归是对他有利的,如今大家上了同一条船,即使他自己不往前行,汹涌的波浪也会推着他往前去。   *   封越等了萧玄毅十日,他便不打算再等了。   这日他正在屋内擦着他的惊雷枪,管家匆匆来报,“王爷,那萧都司上门来了!”   封越挑了下眉:“一个人来的还是身边带了人?”   “独自前来。”   “请他去书房罢。”   “是,王爷。”   萧玄毅被带到了王府书房,走进去一眼便看到了沙盘上的地形图,他看了许久,也没看出个门道来。   早前就有很多传闻,说这封越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将才,他只是嗤之以鼻。   不过是投了个好胎,有强大的母族为靠。   娇身惯养的小皇子上了战场,能杀什么敌?   还不是因为皇帝宠爱,想给他造势,便送他去了他外祖身边,让他外祖给他打下的这赫赫战功?   去年在和风殿,匆匆一面,那一掌却叫他心有余悸。   只觉此人当得起少年英雄这几个字。   但也仅此而己。   直到这次望龙角海域战役,损伤极重,已无力再承受第二次这样的打击,他不好向上面交待,也绝不能输。   正当一筹莫展之际,徐长天和他说起这广陵兰有西北内海作战的经验。   他查了几年前许多相关的文书与存档,那场内海作战长达两年,极其险峻,但每次都能巧胜,这便已经不是运气可以解释得通的了。   所以他决定过来找封越,不管如何,先与他合作一起将海匪歼灭,再谈之后的事。   他在书房里吃了一盏茶,封越拿着惊雷枪走进了书房,将枪搁置在兵器架上。   再见封越,萧玄毅只觉此人不怒而威的气势越发压人,他走来时,萧玄毅不自觉起身相迎。   “王爷。”   “萧统领,哦不对,我现在该叫你一声萧都司才对。”   萧玄毅摒了会气,才讪讪笑了声:“在王爷面前,不敢当。”   “萧都司请坐。”   待封越坐定,女使上前奉了茶,又匆匆合上门退了出去。   “萧都司找本王有何要事?”   “王爷心中该是清楚,微臣此次前来所为何时。前段时间,微臣带了近八百的士兵与海匪打了近半月,折损了六百余将士,那些海匪虽不过千人,但个个彪悍残暴至极,我们实在是……”   说到最后,只是长长叹息了声。   “这些海匪在附近海域抢夺路过的商船,收了近二十年的保护费,还与之前官员沆瀣一气,烧杀掳掠,经验丰富,你以为是好对付的?”   “是微臣的愚蠢与自大害了那些将士。微臣听闻王爷曾有内海作战经验,还请王爷出手相助。”   “让本王出手相助也不是不可,但本王有些条件。”   萧玄毅心中叹道:“果然!”   但如今他已没有退路,皇帝不会要无用之人,因有前车之鉴,第二次战役他已无人可用,一个立不了功又失了威名之人,两头都讨不得好。   “王爷有何条件,还请明说。”   “那本王便明说了。”封越放下茶杯,正色道:“本王知道你是受皇命前来监察我的,是与不是?”   萧玄毅默了许久,才艰涩的应了声:“是。”   “本王助你将海匪除掉,这功劳你拿,但是从今以后,本王这在广陵做了什么,你一字也不许传入京中,否则……”   “这……”   “萧玄毅,你以为你来了这里,还能有退路?你答应也好,不答应也罢,本王想让你死,不过一句话的事情。识实务者为俊杰,我父皇在位还能有多少年?大皇子封朝体弱多病,母族无靠,二皇子封骁平庸之辈无才无德又无靠,而本王,皆有!待天时地利人合,成王败寇,一目了然。”   萧玄毅权衡之下,确如封越所言,他已得势,杀回京中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以后表忠还不如现在投靠。   想清楚后,萧玄毅请身朝封越深深一拜,“微臣自然是以王爷马首是瞻,绝无二心。”   “这可是你说的?”   “是,日后微臣任王爷调遣,绝无二心!”   “很好,你回去准备十艘斗舰,每艘斗舰六十弓箭手,六十桨手即可。余下的,本王会做派人准备齐全。”   “斗舰?可是……那些海匪用的可都是楼船,般上有大量的物资和武器,甚至有投石机,我们就是被击沉了好几艘战船,才损失如此惨重的!”   “你照办便是,其余不要多问。”问了浪费口水,解释也不一定能解释得明白。   萧玄毅噎住,半晌才应了声:“是,微臣这便回去做好准备。”   之后几日,封越便叫王府里的下人,时刻记录漏刻与相风乌的情态,古有诸葛亮借东风,那他便也借一借。   这其间封越带着慕云华找了许多道观与炼丹术士,从他们那里购买了一些淡黄色的石块。   这些石块很特别,冷时性脆,见光颜色会加深,能在阳光底下产生白烟。   将整个广陵跑了个遍,也不过才购得一斤左右。   但这一斤足矣。   斗舰早已准备就续,六百号士兵也在海边守了半月,却依旧不见封越有任何动作。   临近十一月,开始刮起了东北风,气候相对干燥无雨。   此时海边的士兵经过二十天的磋磨,都快要偃旗息鼓,终于从城里传来了密令。   他们悄悄出海,按照阵图方位驶向海面。   傍晚,魏晓枫没有出来用膳,他说肚子有些疼,没有胃口。   算了算日子,孩子出生便也是在这几日,或许在今夜也不一定。   事世便是这么赶巧,不尽人意,封越让大夫时刻在外候着,自己在床榻边陪了他一阵,看了眼天色,他需得走了。   魏晓枫看到他眉眼的急色,反倒过来安慰他:“我现在没事,已经不疼了,你不用这么担心。”   封越无奈一笑,心里满是愧疚:“晓枫……”   “你快去吧,为了城中的百姓与以后几十年的安定,这个隐患是一定要除掉的,我不可能会怨你没有陪我,你有很重要的,比我更要的事情要去做。”   从他随封越来到广陵,他已经设想过种种,其实封越已经将他护得很好了。   而他,也需得把心性练就得更坚毅,让他没有后顾之忧。   “等我歼灭了海匪,我便马上回来陪你。”   “你一定要安全的回来,尽量……尽量别让自己受伤。”   “我答应你。”   封越低头爱怜的亲吻了下晓枫的额头,便带着随身侍从迅速离开了王府前往战场。   封越刚走,魏晓枫便再也坚持不住了,疼得浑身冷汗直冒,虚弱的喊了桑采进来。   桑采见他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一时手足无措:“怎么突然又疼了?你不是说已经好了吗?”   “没,没好……”魏晓枫疼得已经快要虚脱:“你找大夫进来,孩子可能是要出来了。”   桑采哪见过这阵仗?便赶紧出门叫大夫了。   王府里一阵手忙脚乱,小童与女使们不断进出房间,换热水,递剪刀,换洗帕子……   夜里,海面的风很大,波涛汹涌。   海匪的楼船不稳,便会将般都连起来,以达到平稳抵抗海浪的效果。   为了防止那些官兵偷袭,他们特意点了更多的火把,将海面照亮,以随时观注海面四周的动静。   到了二更天,正在人困意最浓之际,因之前都没有任何动静,海匪在后半夜放松了警惕。   就在守夜的海匪昏昏欲睡之际,远处有几艘没点灯的斗舰悄无声息的靠近了他们的楼船。   一支穿云箭划破了这暗夜的沉寂,那箭点带着一缕白烟,钉在了楼船上。   接着上千支箭乘风朝那十艘楼船飞来,海匪早已想到会有这些偷袭,做足了准备,那些箭并没有什么起什么杀伤力。   待箭射完,封越吹响了号角,听到号角声,十艘斗舰又如来时悄无声息的退出海面。   海匪们嘲讽得意地大笑起来,还以为这次他们能出息点,哪晓得竟是这般儿戏,简直笑掉人的大牙。   “你们广陵没人了吗?上次被爷爷打怕了,连脸都不敢露了吗?”   “来了就把命留下,还想跑?兄弟们,给我追!把这些官兵都杀光!”   “这是什么气味?”   话音刚落,前头有人大叫了声:“不好了,走水了!”   “他奶奶的!海上水多得是,一点火星子算个屁!”   此时海匪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直到那火连水都熄不掉,才发现这不是一般的火,而且今夜刮的东风,火势烧起来极快,眼看所有楼船都起了火,他们这才叫着将锚链解开,否则船连在一起,只会烧得更快。   可是这火遇水也会烧,若沾到人身上,人的血肉很快就会烧穿一个血窟窿,绝望凄惨的哀嚎声响彻整个海面,火光冲天将这夜晚照得亮如白昼。 第53章   封越解了铠甲, 飞身跳下了甲板,对慕云华说道:“我先回王府去,这边交给你了。”   “没问题,您快回去吧!”慕云华看他跃上马, 匆匆消失在灰蒙蒙的雾气中, 想必他是担心家中夫郎, 希望一切都能顺利。   十一月的清晨下了白霜, 冷风穿过身体时迅速带走了封越身上的体温, 冷冽如刀的风吹红了他的双眼, 雾气在他的头发身上凝成了水珠,沿着鬓边往下淌。   他却不觉得冷风刺骨, 一心只是拼命的往家中赶去。   王府那一天的灯从昨夜的酉时一直燃到第二天早上, 赵管家急得团团转, 元公公瞧着他在眼前晃, 快被他晃晕了。   “怎么还没生下来?都一个晚上了,天哪……一定要顺利啊!”   “赵管家,你去前院看看王爷回来没有?”   “啊对, 我得去前院守着!元公公, 这里您便先看着,有什么情况及时找我。”   “成, 快去吧!”元公公扬了扬手里的拂尘。   看着赵管家远去,元公公转身盯着紧闭的门, 没什么声了, 于是他也不由抱紧了拂尘,来回踱着步子。   “上苍保佑,三殿下拥有得太少,失去的太多, 前路坎坷二十一载,你也该长长眼,否极泰来了!”   元公公抬头,看那天光破晓,他不信神佛不信天,这一次却对上苍敬上了自己的虔诚之心,他对着破晓的天光,弯下了挺直的腰身拜了拜。   此时从院外传来赵管家激动的唤声:“王爷回来了!王爷回来了!!”   封越才刚走进院子,屋内传来一道响亮的啼哭,所有人晦暗的神光顿时敞亮,破云而出的朝阳将寒意驱散,那云层里折射出七彩的光,全城的百姓视这为吉兆。   元公公笑出声来:“这孩子是会挑时辰的,正等着他父王回来呢!”   稳婆将孩子抱了出来,给封越看,小家伙又红又皱的像只小猴子,谈不上好看,却让封越的心情轻得像一团绵花,蓬松、轻盈又温暖。   他小心翼翼地抱了抱孩子,但又很快交给了一旁的女使,“王妃如何了?”   “早上已是没力气,凶险万分,还好上天保佑,此时还在昏睡,王爷去东厢房歇息,待王妃醒了,再谴人叫您。”   “不必。”   稳婆没能拦住他,只能让他进去了。   “哎哟,这可不合规矩,王爷身份贵重,哥儿刚生产屋内污浊……”   桑采听得一阵气闷,把赏金没好气地塞给了她,“婆婆,我送您出府去,您辛苦了。”说着揽过她的肩膀,推着她往外走去。   要不是看在她接生了小世子的份儿上,桑采非得给她吃点苦头,尽胡说八道!   此时床铺都已经换了干净的,血腥气还是很浓郁,不知道他流了多少血,吃了多少苦头?   小童打了热水过来给主子洗漱,封越接过了铜盆,“再多送些热水过来,我就来行。”   小童怔愣了几息,慌忙点了点头,便退到了账外。   封越仔细替晓枫擦干净身子,又换了一身轻便清爽的里衣,总算是能让他干干净净,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   魏晓枫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那梦太过真实,以至于他根本分不清楚到底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他缓缓醒来,只觉今天的被子很软很暖,没有记忆中那冰冷刺骨的感觉。   “阿越……”   他伸手摸向身边,摸到一具寻温热的身体,安心的往他身边靠了靠,嘟哝着:“北川昨天还在下雪,今天怎么就回暖了?”   “什么?”封越猛地从半睡中惊醒,他撑起身子,不敢置信的看着还闭着眼似在梦呓的魏晓枫出神。   感觉到封越的视线,魏晓枫悠悠睁开了眼睛,眼前的人有些不真实,是他,又不像他,真实与梦境重叠,他已经分不清楚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晓枫,你如何知道北川的?你……可是去过那里?”   “我们,不是在北川吗?”   封越的心脏猛地刺痛了下,眼睛一阵涩疼,视线被泪水朦胧,“我们在广陵,你还记得么?”   “广陵?”魏晓枫眉头深锁:“我,我做梦,去了广陵……那里真好,我们也与现在不一样。”   “阿越,你怎么哭了?”魏晓枫抬手轻抚上他脸上的泪水,不由也跟着红了眼眶,“你今天真好看,好像年轻了许多。”   封越悲伤不能自己,闭着酸疼的双眼,握过他的手递到唇边轻吻,压抑的抽气声起伏不定,魏晓枫这才急了。   “你是不是腿又疼了?”他猛地想要坐起给他去拿热水袋给他敷,才刚坐起一点,整个人又倒了回去。   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你怎么样了?”封越糊乱擦了把泪水,让他躺回去休息。   “好疼……”肚子疼,头也疼,心也跟着疼。   “你别乱动,大夫说这几天你都得躺在床上好生歇着。”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魏晓枫一脸疑惑:“我又梦到了那里,但我在梦里,以为现在的一切是在做梦,太奇怪了,可明明都这么真实啊!”   “梦里是真的,现在也是真的,梦里也好,现在也好,我们都在一起了。”   “都是真的?”   “嗯,都是真的。”   魏晓枫瞪大着双眼盯着帐顶,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随后他又问:“你也去过那里?”   “嗯,和你一起去的,”封越将他抱入怀里,轻声诉说着:“那地方太冷了,常年都是雪,我是个残废,你也不会打猎,然后我们俩经常挨饿,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当了。”   说到这里,封越又不由红着眼想笑。   他们两个怎么能过得这么惨?家里穷到耗子都要绕道走。   “还,还把你母后留给你的坠子也当了……”说到这个魏晓枫愧疚不己,“现在,坠子还在吗?”   封越呼吸微颤,“不在了。”   “不在了?是因为我吗?”   “不是,”封越释怀道:“不是因为你,是我发现曾经我以为很重要的人和东西,其实也没有那么重要。”   “你……和你的母后是吵架了?”   这个问题,封越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沉默了许久。   魏晓枫见看着自己不说话,一阵不安:“对不起,我不该乱问这些。”   封越失笑:“你什么都可以问,没有该或不该,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和你说,如果还是十几岁的年纪,大概不能接受自己的父皇和母后根本不在乎我,也不喜欢我。”   “人性是很复杂的,特别是权利风暴中争得头破血流的人,他们被权利蒙蔽了心,杀红了眼,早已丧失了爱与被爱的能力。”   “其实人与人之间,并没有那么多纯粹的爱,越是接近真相的人,会越冷酷残忍。”   魏晓枫心口闷疼,所以他也不相信自己对他的感情么?   “但你,是不一样的。”   因为这句话,魏晓枫心情一下雀跃:“我不一样吗?”   “当然了,我们才是一起的,生死与同。就算我们有了孩子,我们也是彼此最重要的存在。”   “孩子……孩子!”魏晓枫这才想起来,他确实生了个孩子,就是因为生孩子太疼然后他就彻底的昏迷了过去。   他在那里醒来,以为自己在做梦生孩子,太疼太可怕了!   “你别乱动。”   “那我生的孩子去哪了?”   “应该在奶妈那里,有很多人在照看,不会有事的,你想看的话,我去将他抱过来。”   “还是等天亮再说吧,我又有些困了。”   封越无奈一笑:“你睡,我在这里陪着你。”   “你这几天,会一直陪着我吗?”   “一整个冬天都会在家里好好陪你。”   “那你可要说话算话。”   “嗯,说话算话。”   封越哄着他很快睡了过去,他家的小夫郎什么时候能睡醒呢?   刚才他大概不是在做梦,而是像他这样灵魂回到了上一世,若不是亲自经历,这些乱力怪神说起来实在是无稽之谈,说出去谁会当真?只当是在说天书。   魏晓枫躺在床上休息了十来天,才恢复了些精气神,那天的事情他已经记得没那么清楚了,似乎离他很遥远,但一闭上眼,脑海里的画面便开始清晰,他已经不去纠结究竟是真实还是梦境。   平了海匪,广陵的海运渐渐恢复正常,之前广陵到南昭需要一月余的路程,但是现在走水路可以节省一半的时间。   可惜孩子现在还太小了,不能出远门,不然魏晓枫想乘船去南昭看看阿兰。   他将这想法与封越说了,封越没有反对,只说:“要去的话得悄悄地去,等到明年六月,烎儿到那时候也长大了些,出远门看看,见见故人,也是极有意义的。”   藩王不得随意离开自己的封地,何况是去另一个藩王的封地,传出去指不定会被说成什么样。   人还没回来造反的大帽子就扣了下来。   “上次阿兰给我送了好多烎儿穿的小衣服,过一段时间就能穿了。”魏晓枫正趴在摇篮边看着睁着明亮大眼的小家伙,心都化了。   小孩肉乎乎的,很软,五官与神情更像他父王多一些。   “烎儿长得跟你很像。”   “是吗?”封越不知何时凑了过来,仔细看了看孩子,又仔细盯着魏晓枫看了会儿,“我觉得烎儿的五官更得更像你。你看这双眼,多漂亮,看起来多乖巧!”   “鼻子长得像阿越你。”   “我觉得嘴巴像你……”   小小的封烎睁大着乌黑圆溜的大眼,好奇地看着两个爹爹,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看他们笑,也跟着咯咯笑了起来。   *   南昭的去年的寒冬从所未有的冷,一个晚上就没过了膝盖,那几天几乎无人外出。   封熙兰所在的院子比往常更加清冷了。   虽说是世子妃,但府里都知道他是个不受宠的,所以院子里连个扫雪的都没有。   这几日他身子不适,一直未见出来,也没有人过来瞧他,关心他是死是活。   随他一起来的两个小童,一个另寻了高枝,只留了个叫青芽的还老实芭蕉在身边伺候着。   两个时辰前,他们公子说要如厕,坐在屏风的恭桶上没有出来,听到痛苦的呻吟声,青芽好几次想冲到屏风后看看情况,但几番被封熙兰制止。   直到傍晚,屏风后传来封熙兰虚弱的传唤。   “青芽……”   青芽激动的越过屏风,却见他披头散发,浑身冷汗,鲜雪正沿着他两条雪白的腿汩汩往下淌。   “小郡王……你怎么了?”   封熙兰用脏污的长裤包着一团血糊糊的东西,青芽瞪大着双眼连大气都不敢喘,“这是,这……”   “怕什么?不过是个刚成形的死胎罢了。”封熙兰虚脱的整个人靠在青芽身上,“你扶我去浴凳那边坐着,我站不稳 。”   “好。”青芽收起自己的惊诧与怯懦,很难再相信眼前这人竟是在京中娇身惯养的小郡王。   “您先休息,我这便去取热水过来替您洗身子。”   青芽拿来炭火盆与狐裘大氅给他披上,故作镇定的匆匆往厨房走去。   之前便有许多谣言,说他们小郡王与那司墨郡王有染,他原先是不信的,他们小郡王的脾气他太了解。   若不是小产下这个刚成形的婴儿……要知道他们小郡王嫁给南昭世子,世子他一次也没来过他们小郡王的房间。   听说,世子早在外边有了外室和孩子,不过这也是些传闻,王府里没有谁见过。   看来以后的日子是不会太好过了。   青芽这一去,很晚都没有回来,屋内清冷,炭火也快熄了,血干涸在腿上已经结痂。   难受痛苦得叫人恨不得死去。   封熙兰无助的紧抱着自己,太孤独了,太冷了!明明连半年都不到,他已经快要坚持不下去。   这一切都是司墨害的!如果不是司墨,他就不会遭遇这些,都是因为他!!   他不好过,司墨也别想好过。   仇恨染红了封熙兰的双眸,这种恨撕碎了他活下去的所有热爱与希望,如同腐朽之地缠绕荆棘生长的藤蔓,被刺得遍体鳞伤,扭曲成一团。   终于青芽哭哭啼啼的回来了,手里提了一桶热水,封熙兰抬眸瞧着他,也不好说什么,如今他身边,只有一个青芽能使唤。   “你哭什么?”   “我刚才去厨房烧热水,遇到了青竹,他抢了我的热水,说了些很难听的话,我一时气不过……”   “把帕子给我,你出去罢。”   “小郡王?”   “你若觉得在我这儿受委屈,能去别处有好的前途,只管走便是了。”   “青芽没有这么想!是小郡王把我买了回去,那些年在王府,您待我不薄,从未苛待过我,小郡王是好人,我会照顾好小郡王,报答小郡王的。”   封熙兰抬眸睨了他一眼,态度软了些:“你去找个空的妆匣过来。”   “喏。”青芽什么也没问,小郡王让他干什么,他便干什么。   很快,他填出了一个空妆匣过来。   封熙兰将那巴掌大冰冷的肉块用布包裹着放进了匣子里。   青芽只觉诡异至极,吓得整个人哆嗦不止。   “小郡王,要去埋了吗?”   “不,我要拿去送人。”他一边用热水擦洗着身子,一边用着极其平淡的语气说着这种惊悚的事。   青芽呼吸一窒:“送人?”   “别一惊一乍的,你去歇着罢,这里不用伺候了。”   “不行的,小郡王,我还是留下来照顾您吧。”   见他一脸诚挚,封熙兰便没再拒绝。   他将那匣子埋在院中的雪里,过了好几日,霁雪初晴,封熙兰让青芽请示了王府的管事嬷嬷,他要去宝华寺里替世子烧香祈福。   宝华寺是王府出资又扩建了许多,南昭王每年都要去宝华寺香烧祈福,所以封熙兰提出去宝华寺上香,是正当的理由出门。   嬷嬷叫了两个女使跟去,说是随身伺候,其实不过是安插个眼线罢了。   因雪水初融,路上湿滑并不好走,封熙兰已许久没出门,经过前几日小产,身子骨虚弱得很。   待马车到了宝华人,人已经颠簸得有些头晕想吐了。   他在马车里呆了好一阵,才由青芽给扶着下了马车。   南昭的太阳很烈,不似京中那样温煦,这里人肌肤都是小麦色,封熙兰一下马车,立即引来不少香客偷偷回望。   身姿清绝、骨子里透着贵气的哥儿,白得似是一团雪,双着了一身素衣,连带着眉眼都如十二月寒霜,冷得不近人情。   寺庙外边也有许多摆摊的,吃的玩的香烛纸钱,能想到的都有买。   封熙兰朝青芽使了个眼色,青芽人虽不太聪明,但跟了他这些年,一个眼神便心领神会。   他立即掏了些碎银子,分给了后头两个女使,嘴甜道:“两位姐姐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便好好自个儿去玩吧,这阶梯难走,怕是要累得够呛,我与世子妃两人一起上去便成了。”   这两女使本就不情愿陪他们走上这108节阶梯,便欣然接了碎银子,自个儿跑去玩了。   不过是出来上个香而己,还能整出甚么幺蛾子?   封熙兰还是装模作样的上了香,看他朝菩萨拜完,青芽问道:“小郡王刚才许了什么愿?”   封熙兰嗤笑了声:“我本就心不诚,如何许愿?菩萨真听到了怕是也要恼。”   青芽抿唇静默了下来,只觉他们小郡子的性子变了许多,双前虽骄矜,但性子活泼开朗,问什么也敞亮的答。   如今整个人越发阴骘,字里行间总带着刺,叫人也不敢多言。   这寺庙太大了,封熙兰漫无目的走了几个殿,已经快到山顶,没力气再往上爬,他坐在殿外的石凳上喘了几口气。   如今这身子太虚弱了,他也不曾想小产会如此大伤元气。   但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王府上下谁都知道,成婚这么久,司明没有进过他的屋,他不可能会有身孕。   这个孩子他不可能生下来,不允许,也没有生下来的意义。   正待休息好要离开时,身后突然有人唤他的名字,“阿兰。”   封熙兰身子僵住,喉结滑动了下,眼眶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他回头满是憎恶的看向那人。   却见他气质与从前有所不同,整个人温和了放多,手中捏着一串古檀木佛珠,青色的长衫随风摆动。   司墨冲他笑了笑,缓缓走向了他,封熙兰却是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心有余悸。   “阿兰,我……”   “找个僻静一些的地方说话吧。”   司墨眼中盛满了惊喜与期待,忙不迭的点头:“好,你随我来。”   他将封熙兰带到了自己平日修习的惮房,封熙兰让青芽将手里的妆匣留下,便让他出去等着了。   司墨拿起炭火上温着的茶水给他沏了杯热茶,这会儿倒是显得儒雅温润起来,矩规的坐到了他的对面,没有任何逾矩。   封熙兰冷笑:“你觉得我会好吗?”   司墨看到了他眼里的憎恶,默默的垂下了眼帘,不自觉地捏紧了手中的佛珠,夜夜抄经诵佛说是普度众生,神佛却一次也没有救他于水深火热中。   “司明,待你如何?”   “与你何干?”   司墨胸口翻涌着的酸意几乎要将他淹没,渐渐无法呼吸,他撕扯着喉咙,哑得说不出话。   两人相对而坐,静默无言。   只听得窗外风吹抚着一旁的小竹林在沙沙作响。   司墨强压着的,不愿撕开的内心,在封熙兰恨恶的眼神注视下,一寸寸被瓦解。   “阿兰,对不起。”   封熙兰没有说话,紧抿着唇面上没有表情,桌下手已紧握成拳。   “我第一次喜欢一个人,我……”司墨心脏仿佛被刀剜着,不知所措,“我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我只是不想失去,没有人教过我,没有人……”   “我后来其实很后悔,我知道伤害了你,我只是喜欢你。”   司墨语无轮次,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只是心里想到什么便与他说了,“我知道司明不会珍视你的,我太着急了,我真不想伤害你,我明明是想保护你的。”   “你装够了吗?”   司墨猛地抬头看向他,紧抿着唇不再说话。   “你应该装得很累吧?是不是连自己都要被骗过去了?念了几天佛,就真当自己从那不通人性的畜生变成悲悯众生的圣人了?”   司墨突然笑了声,眉眼满是邪性,习惯使然地拨动着手里的佛珠:“非也非也,过去是我,现在是我,都是真实的我。” 第54章   封熙兰嘲讽一笑:“我就知道, 像你这样的人,怎么会知悔改?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司墨凑到他跟前,彼此的距离拉近,他能闻到那哥儿身上清冷的梅花香, 与之前记忆中烈似骄阳转变成另一个极端。   他看上的人, 果然很有趣!   封熙兰没有躲避, 面对野兽, 越是逃避只会越他们的猎杀之心更甚, “怪不得, 你的父王不喜欢你。”   司墨脸上的笑容渐渐僵硬、扭曲,“谁都可以说, 唯独你不能!”   他发了狠的扣着他的下巴, 想要给他一点教训, 可当迎上他倔犟绝决的双眸时, 司墨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怎么不继续了?想杀了我是吗?司墨,像你这样的人,什么也不配拥有!”   “你住口!”   见他愤怒, 封熙兰得意一笑, “说到你的痛处了?你真可怜啊,卑劣、肮脏, 没有人会喜欢你。”   “不是的,不是的!!”司墨心口如刀剜, 他用力嘶吼, 却又无法反驳,“你以为我在乎?哈哈哈哈哈……我早已不在乎了。”   最后那句不在乎,字里行间却满是寂寞。   他在乎,没有人比他更在乎, 封熙兰会怎么看他,可他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得到他的爱,一开始以为是占有,只要占有他,他就会属于自己。   可事实不是这样,他搞砸了,完全弄巧成拙,让他恨死了自己。   他承认,从封熙兰嘴里吐出来的每一个字,就像是一把刀子在戳刺着他的心与自尊,他不允许自己软弱哭泣祈求。   封熙兰突然起身,不再看他一眼往外走去。   司墨呆坐在屋内许久,才又不甘的起身追了出去。   “阿兰!”   “放开!”封熙兰甩开了他的手,“你还想做什么?说话就好好说,别拉拉扯扯,我跟你不想扯上任何关系。”   司墨声色沙哑,“你……”   封熙兰不耐的闭了闭目:“我走了。”   “别走!”司墨缠了上去,“刚才说的是骗你的,我很在乎,你可不可以,不要讨厌我?”   封熙兰听着只觉好笑,“司墨,你装上了瘾了是吗?”   “我没有装!”   “从你嘴里说出来的,每一个字,我都不会信!”   “那要如何你才信我?”   “等你死的那天,我会来你坟前告诉你。”封熙兰走了两步,突然想到什么,提醒了句:“对了,匣子里的东西,还给你。”   “是什么?”   封熙兰笑容扭曲:“你自己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司墨还想说什么,但封熙兰不再给他任何机会。   他矗立在风中许久,眼睛被吹得涩疼,他失落的收回视线,转身回了屋。   桌案上摆着一只漆黑檀木妆匣,拿起来有一点重量,司墨疑惑的缓缓打开了盒子,锦步包裹着一团血糊糊的东西,散发着血腥气味。   他用指尖挑开锦步一角,看到了一个刚成形的小婴孩,当意识到这是什么时,司墨强装的冷漠被彻底瓦解。   心口像是被什么在用力撕扯,痛苦到了极至却是哭不出来,他只是用力的抱着匣子张着嘴嘶哑的低吼着,胃里一阵翻涌,他尝到喉口的一丝腥甜,吐出了一口鲜血。   他好像终于意识到,人一旦做出了错误的选择,就再也没有了回头的可能。   没有人会给他回头的机会,从来都没有。   阿兰是宁可玉碎不可瓦全之人,他们之间不会再有好结果。   青芽默默跟在封熙兰身后,回想起刚才那司墨郡王的样子,竟是比那司明更有人情味,至少他看他们小郡王的眼神,应该是在乎的吧?   要是一开始赐婚的是司墨郡王,或许他们的处境不会这么艰难。   “小郡王……”   “今天的事情,回去之后从你脑子里剔掉。”   “小的知道的。”   封熙兰心里舒畅了点,一个人痛苦怎么能够?得拉着作俑者一起,万事公平了,才会叫他畅快。   马车又是半个时辰的颠簸,回到王府时,封熙兰疲惫不堪,只想回屋休息。   才刚走到后院,一道靓丽的身影带着明媚的笑容朝他走来,随后朝他福了福身:“世子妃,等候您多时。”   封熙兰打量着她,金钗银环蜀锦缎,眉如远黛面若桃李,是个娇养贵气的小美人儿。   主子没说话,青芽也静默在一旁,直觉不好。   见他不说话,那女子也没恼,只道:“我叫林雅致,世子殿下跟你提过吗?”   “你有话直说。”   “以后我也要住进这后院来,世子妃应该会有容人的雅量吧?”   这样明目张胆,早已是不将他这个世子妃放在眼里。   不过早有听闻,司明已经有了喜欢的人,还有孩子,只是因着他的原故,从未带进过府里。   想必这林雅致出身不甚好,不然哪轮得到他充当世子妃这个牌面?   哈,可笑至极!   “娘亲!我找了你好久。”不远处一个四岁左右的稚子从走廊飞奔而来,抱过了林雅致的腿。   林雅致温婉一笑,摸着稚子的头,往封熙兰跟前推了推:“云舟,给世子妃请安。”   “世子妃怎么是个男的?”   “因为世子妃是哥儿呀。”   “可是哥儿不能当正妻,嬷嬷们都这么说。”   林雅致一脸歉意看向封熙兰:“孩子不懂事,还望世子妃勿怪。”   封熙兰淡着脸,盯着这对母子,冷声道:“既然知道不懂事,就不该放出来讨人嫌啊!你既然要放他出来,做为母亲,难道不该好好教他说话吗?”   林雅致脸上的笑容僵住,满是难堪,“世子妃说话也太难听了吧?”   “你做事都这么难看了,怎么,几句难听的话你还听不得?也不知你是什么贵命,怎么不让你坐上这世子妃呢?”   林雅致脸上再无一丝笑意,只剩下无尽的难堪,进退两难。   “你今儿不是要过来试探底细的吗?现在知道我不好惹了,就带着你的儿子从我眼前消失,司明爱上哪上哪去,咱们以后还是井水不犯河水,听懂了?”   林雅致慌忙福了福身,收起来了那些假惺惺,“妾身知道了,妾身以后不会再出现在世子妃面前,讨你的嫌。”   说着,牵过那孩子转身离开。   那孩子扭过头冲他做了一个鬼脸。   封熙兰举起拳头假装要揍他,小孩吓得缩起了脖子,躲到了他母亲身边,不敢再回头多看一眼。   封熙兰冷哼了声:“无聊!”   青芽没忍住笑了声,小郡王还是有些以前的影子的。   “傻笑甚么?”   “没,没什么。”青芽慌忙抿住了唇。   封熙兰心里越发烦闷,以后的日子怕是会更加的艰难。   “对了,你会做针线活么?”封熙兰突然回头问向青芽。   青芽点头:“会的!不过绣得有点拿不出手。”   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人,以前在府里的里,成天跟着他们小郡王往外跑,一刻也坐不住,哪有什么心思沉下心来学绣花?   “去,现在就去找个绣娘来,我要学着做几件衣裳给我未来的小侄穿。”   青芽怔愣了下,他哪来的小侄?想了会儿,恍然大悟:“是广陵王妃有了?”   “嗯。”   青芽叹了声:“广陵王妃真是好命啊!”   “他那样的人,谁会不喜欢?”封熙兰说完,又不由一阵失落,或许他便是这不讨人喜欢的人。   父王在他小时便经常说他,性子过于骄傲凌厉,过强则易折,过刚则易断,何况他是哥儿,又比不得男子,时常拘着他在家里修生养性。   可他偏不学,就喜欢学男子的潇洒恣意,随性而为。   如今他确实吃了苦头,但也不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哪怕是断了折了死了,他也是他封熙兰。   因为想要给晓枫的孩儿做几件小衣裳,这还是头一遭安静的坐在屋里,一个多月不出门,认真的跟绣娘学做衣服。   时间如流水易逝,眨眼间又是一年的夏日。   这时广陵王世子封烎一岁半,小胖子长得很敦实,还不会走,却想要到处走到处看。   咿咿呀呀的流着口水,表达欲很强,却没人听得懂他在说什么。   这一年是封越最清闲的时候,他时常带着儿子去校场练兵,为了省点事,他用一块布巾从小胖子两只藕臂下反穿过,从背后提着他走。   士兵们看到小世子过来,会想要逗他,起初还谨遵着尊卑有别,日子一长,发现封越除了练兵时十分严肃,在平时没有什么王爷架子,跟士兵们一起练习比式一起吃饭,亲如一家,就再也没什么能拦着他们逗小世子了。   小世子看他们骑马,哭着也想要骑马,还不让人带他骑,后头坐着个人他就哇哇叫,要自己霸占一匹马。   连站都站不稳的小娃娃,怎么可能骑得了马。   得亏有人机灵,牵了条狼狗,让小世子骑在狗背上跑,于是连着好几个月,都是小世子被人扶在狗背上,在若大的校场到处跑,狗都瘦了一圈。   待两岁的时候,小世子走得很稳了,长高了抽了条,还是跟着他父王去校场练兵,看着士兵们练拳,他也站在一旁练得有模有样,马步扎得极结实。   如今他已不骑狼狗了,成天带着大黄挖泥巴捣蚁穴,大黄两条腿扒拉着黄土,一挖一个坑,校场已经有几十个坑,哪天一不注意就崴脚摔了。   见儿子又在校场挖坑,封越一阵无奈,一把提起他的后领:“父王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在校场内挖坑了?那边有个土堆,你去那儿挖!”   “土堆不好玩,父王,烎儿想记己找坑挖。”   “……”   狗都嫌的年纪,就尽爱找抽的事干。   “那你明天跟爹爹在家里呆着,不许跟我过来了。”   “不要!”烎儿哭丧着脸:“爹爹打屁屁。”   “那是你尽惹你爹爹生气,你爹爹多好一脾气,你就可劲儿欺负他脾气好,打你都是轻的。”   “烎儿乖乖的。”   “你乖个屁!”   说着,封越将他扔到了土堆旁:“挖!今天不挖一百个坑,不许跟我回家!”   一百个坑也不知道是多少,但他知道是很多,于是和大黄没命的挖,他拿小铲子挖,大王两爪子刨。   等封越练完兵准备回去,烎儿已经趴在土坑上抱着大黄睡着了。   封越抱着他骑马回到王府,一路都没醒。   大约是这个时辰,魏晓枫便在王府的门口接他们。   封越跳下马,将儿子递给了他,魏晓枫一脸嫌弃:“今天怎的这么脏?”   封越笑道:“再脏也是你生的,洗洗还能养着。”   魏晓枫抱着烎儿与封越一起走到了马厩。   “今天练兵辛苦吗?”   他每天都要问,已经成了一种习惯,封越就会事无巨细的和他讲今天练兵时一些琐碎的事情。   然后拿了草料亲自将战马喂了,才和晓枫一起回了屋。   府里的嬷嬷带小世子去洗澡了,睡得极沉,怎么弄都不醒。   这一点像极了他爹爹。   到了快吃晚膳时间,魏晓枫让女使把烎儿弄醒,这是个极困难的事。   待封越他们吃完,嬷嬷才将小世子带了过来,迷迷糊糊的还没睡醒,像个瓷娃娃坐在杌子上,女使姐姐喂什么他就乖乖张嘴吃下。   吃完饭,该睡觉了,小世子突然精神了,在院子里抓荧火虫荡秋千,就是不回屋睡觉。   二十多斤的体重,一百斤的反骨。   直到魏晓枫拿着荆条儿出来,终于是晓得怕了,抱着爹爹的腿撒娇,要跟爹爹睡。   魏晓枫心软,抱起他回了屋。   封越刚沐浴出来,见他把烎儿抱进了屋,有些无奈:“怎么没跟嬷嬷去他自己的房间睡?”   “烎儿已经好几天没和我们一起睡了。”   晓枫都这样说了,封越也没辙,只能让小家伙跟他们挤一个被窝睡。   封越睡外侧,烎儿睡最里侧,中间是魏晓枫。   烎儿之前睡了许久,躺下一点也不老实,他将抓来的荧火虫放在蚊帐里,追着荧火虫从床头爬到床尾,又从床尾爬过床头,从他父王的头上爬到了他爹的头上。   “烎儿,别闹了,快过来睡觉。”   魏晓枫将他抱进怀里,烎儿在他胸膛上拱来拱去,“吱吱……”   吱吱是广陵的方言,要喝奶的意思,魏晓枫一脸窘迫,“爹爹没有。”   “爹爹有,父王吃饱了给烎儿吃。”   封越一撮火窜地一下就起来了,抱起他做势要扔出去,“你到底睡不睡?”   还没把他怎么样,烎儿哇地一声哭了,“爹爹抱,不要父王,父王凶凶!”   魏晓枫赶紧将烎儿抱了过来,斥责了封越几句:“你别对烎儿这么凶,他还小,什么都不懂得。”   烎儿趴在爹爹的怀里,一抽一抽的吸着鼻子,好不委屈,哪里是什么都不懂?小孩子可太懂了!   “我还什么都没做呢,他就知道告状了。”   魏晓枫抱着烎儿轻声哄着他,闹了一个多时辰,也是累了,这么哄了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封越叫来嬷嬷把烎儿抱走了。   小家伙一走,封越翻身压上魏晓枫缠绵地吻着他的唇,手掌熟稔的轻抚过他身体最敏感处,魏晓枫气息急喘,仿佛无法承受这样热烈的欢愉。   封越抓过他的手,绕过了自己的双肩,让他搂着自己的脖子……   没一会儿雕花黄花梨木床不堪重负,跟着吱呀摇动起来。   次日封越陪自家夫郎睡了一个懒觉,没有去校场练兵,半睡半醒间,门‘砰’地一声被推开,烎儿赤着小脚蹬蹬蹬的往床边跑来。   “父王!爹爹!太阳晒屁屁,羞羞!”   说着,哼哧哼哧又爬上了床,封越眯着眼眉头紧锁,只听到他怀里一阵奇怪的动静:“你怀里揣着什么?”   “是小宝。”   “什么小宝?”   烎儿小手伸进衣襟里,抓出一只大虫合虫莫,“一只送给父王,一只送给爹爹。”   说着从衣襟里抓出第二只虫合虫莫,递向魏晓枫。   魏晓枫瞳孔震颤:“快扔出去!!!”   嬷嬷惊慌地从外边跑了进来:“王爷,王妃,小,小世子他……”   “扔出去啊!”   封越抓着两只虫合虫莫,扔出了帐外。   “烎儿还有哦。”   没等他掏出第三只,封越抓起孩子,用着巧劲出了帐外,“把小世子带走,没洗干净不要让他过来。□□也一起抓走!”   烎儿小身子在地上轱辘滚了两圈,也没觉着疼,就是头晃得晕乎乎的,被嬷嬷抱起,迅速离开了房间。   魏晓枫吓得快哭了,他小时候绝对没这么调皮,一定是随了封越!   简直就是混世魔王,每天都能变着法子玩出新花样!   魏晓枫最怕这些个蛇虫鼠蚁,□□更是看着恶心,想到一大清早的事故,连饭都吃不下。   封越让嬷嬷带着小世子出去赶集市了,整个广陵都是认得他们的,农家自己种的瓜果蔬菜拿出来卖,见了小世子都要挑个最大最好看的给他。   “呀,小世子又出来逛集市啦!”   “阿牛婶婶好。”   “小嘴真甜,这个给你,婶婶特意给你留的。”碗大一个桃子,桃尖红红的,叶子还是绿的,一看就很新鲜。   走了没多远,有人给了他一袋李子,在家里洗好的,拿着就能吃。   一条街走下来,嬷嬷篮子都塞满了,小世子手里已经换了一罐蜜饯子吃得正高兴。   嬷嬷也不敢让他多吃,把肚子吃坏了,王爷王妃得说她。   “小世子,吃个李子,这太甜了不能吃太多。”   烎儿也不犟,只要是吃的,换着吃是一样。   *   这两年多来,魏晓枫与封熙兰一直有书信来往,彼此也互相送了好些东西。   可是这次隔了半年,没有回音,之前一直想着等烎儿再长大些,就过去看他,魏晓枫担心他是不是出了事。   封越思虑了许久,才道:“再等一个月吧,若再没有消息,我们便过去南昭一趟。”   魏晓枫:“要是来消息了呢?”   看着魏晓枫那期待的眼神,封越不由失笑:“也过去一趟,这几年一直呆在王府,也没有出过远门,听说那边四季如春,这里夏季炎热,正好去那边避避暑。”   “太好了!”魏晓枫高兴得差点跟个孩子似的蹦起来,顾不得什么王妃的沉稳,“我去看看要收拾些什么东西。”   “诶……”封越还想说什么,人已经跑远了,“这不是还有一个月么?”   一个月也不算慢的,眨眼间就过了。   王府早在两年前就造了一艘大船,夜里搬了几十箱的东西上船,卸了王府标志的旗子,悄悄离开了广陵。   封越对海上的景像不陌生,不过也许久没有在船上过夜了,夏里的星星在海上竟是格外明亮,海面吹来的风很清凉,带走了初夏的燥热。   这个时辰烎儿已经睡下,魏晓枫拿了冰酪过来解暑,仓库里带了不少冰出来,应该是够用了。   别看夜里凉爽,到了白天海上的烈日才叫毒辣。   封越看着南昭的地图,一边接受着魏晓枫的投喂。   此次出海去南昭,绝不能暴露行踪,下船最好得易容一下,才不会叫人认出来。   楼船上随行的有五百士兵,无法靠近南昭的海域,他们得放下小船靠岸才行。   魏晓枫趴在案上,借着烛光盯着正认真研究地图的封越,感受到他的视线,封越抬眸冲他温柔一笑:“怎么这样盯着我?”   魏晓枫竟是有些羞涩起来,他觉得封越不止长得好看,认真的时候也很吸引人,这几年明明朝夕相处,却怎么也没看够。   他想,他可能一辈子都看不够。   “如果我们能一直这样在一起就好了。”   “我们当然会一直这样在一起。”   魏晓枫面上染了些许愁容,沉默着什么也没再说。   封越知道他的担忧,紧握过了他的手:“你是在担心日后夺权之事?”   “这只是其一。”   “你怕我做了皇帝会变心?”   魏晓枫笑道:“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只是当你在更高的位置时,会有许多的身不由己,其实我已经很满意现在的生活,但是有句话说居安思危,我也知道所有的平静都是狂风骤雨前的假相。”   这也是他劝不了,只能沉默下来的原因。   命运那只手在推着他们前行,很多都非他们所愿。   封越看着他,只觉他这几年变化极大,特别是生了烎儿之后,越发沉稳庄重了。   夜里,晓枫偶尔还是会梦到前世一些情景,会哭着醒来喊他的名字。   对于他们来说现在的安定与幸福,是跨越两世好不容易才到手的,其实封越有时也会担心会惶恐,怕自己最终一败涂地,依旧改变不了任何结局。 第55章   他们的船行驶了大半个月, 终于靠近南昭的海域,像这样的楼船,没有官家通行文书是不能停靠的,所以他们只能放下小船, 易容成普通的百姓, 总算是顺利上了岸。   这里的风土人情是格外不同的, 因四季如春, 花草长得极好。   这里离大理已经不远, 他们现在是在蒙舍, 离大理一百公里左右,并不算远。   南昭南府在大理, 那是如今南昭最热闹的中心地带。   他们在蒙舍找了一间环境较好的客栈住下, 将最上层的房间全都包下了, 打算先住着熟悉一下环境, 再去大理找封熙兰。   南昭因气候原因,湿气极重,蛇虫鼠蚁特别多, 很多虫子在外地是见不着的, 最高兴的应属桑采,他喜欢收集毒虫。   而烎儿又是对新奇东西十分感兴趣的年纪, 看到桑采抓了许多小虫子玩,他也想要, 便缠着桑采给他小虫子。   因着这原因, 魏晓枫一天没敢抱他儿子。   直到晚上给他洗干净,让封越抱了过来放床上,才抱着儿子亲了几口。   现在是七月最炎热的时候,但在蒙舍这边的晚上还是有些凉快的, 睡觉依旧需要盖一层薄被子。   这里虽远离盛京,但却十分富饶,也是老天赏饭吃。   封越夜里带了几个人装假做生意去周围打听情况了,魏晓枫抱着烎儿躺在客栈的床上睡觉。   才刚适应大船上的床榻,烎儿到了生的地方不肯睡,一直闹腾着说要去找父王。   “嘘,爹爹之前是怎么教你的?在外边要叫父王叫父亲,不然会被大灰狼抓走的。”   烎儿一脸兴奋:“烎儿打大灰狼,保护爹爹。”   魏晓枫听得心里一暖,亲亲他可爱的小脸蛋:“真乖,烎儿叫父王该叫什么?”   “叫父王。”   “不是,要叫父亲。”   “烎儿不怕大灰狼。”   魏晓枫抚着额,“是爹爹怕大灰狼。”   烎儿有模有样的拍着爹爹的胸口,安慰着:“不怕的哦,烎儿学功夫,就这样抓住大灰狼,打洗它!”   说着揪过一旁的枕头,‘梆梆’就是两拳。   魏晓枫又无奈又好笑:“烎儿真棒,快睡觉吧,爹爹抱你睡。”   烎儿亲昵的躺进他的怀里,“爹爹唱小曲。”   “好,爹爹唱。”   魏晓枫哼着小曲,轻拍着烎儿的后背哄他睡觉,烎儿也学着他拍着他的胸口,小曲才哼了一半,魏晓枫把自己哄睡了过去。   小家伙见爹爹睡着了,有些无聊,小屁股挪到床边,动作利落的从床沿滑了下来,一气呵成。   他要找去父王。   白胖的小脚蹬蹬蹬地跑出了房间,扶着那楼梯才刚迈出第一步,就被暗中盯着的侍卫给逮了回去。   “小少爷要去哪儿?”   “烎儿要去找父王。”   侍卫也是头疼,虎父无犬子,这小世子又调皮胆子又大,还聪明,在广陵随便他怎么折腾,可现下到了南昭,是万万不能泄露身份的。   “大爷很快就回来了,您先回屋去吧。”   “不要!我要去找父王!”   侍卫怕他继续嚷嚷,抱着他哄道:“小祖宗你别叫,现在太晚了,小的带您出去抓蛐蛐可好?”   他喜欢蛐蛐,立马便答应了侍卫让他带自己出去抓蛐蛐。   侍卫拿了一个竹筒,抓了两只蛐蛐放进竹筒里,让他自己在客栈院子里玩。   此时圆月当空,预示着明天会是一个好天气。   烎儿玩了一阵子打着哈欠困了,正要回去时,魏晓枫慌张地跑了出来,看到侍卫守在一旁松了口气。   “烎儿!”魏晓枫是真的有些生气了,平时由着他宠着他,可这是在南昭,三更半夜自己一个人偷偷溜出去,是极其危险的事情。   大灰狼已经吓不住他。   魏晓枫冲上前在他屁股上用力抽了两下,烎儿只是委屈的瘪着嘴并没有哭。   “你要是下次再这样偷偷一个人跑出来,爹爹是要罚你的!”   “爹爹好凶。”   魏晓枫捉着他又给了他屁股两下:“记住了没?!”   “呜……疼!”   “记住了没有?”   “烎儿记住了。”   真是二十几斤重量,一百斤的反骨!   “跟我回去!”   烎儿好不委屈,但使劲儿憋着没哭,被魏晓枫捉了回去,这孩子开智极早,想法极多,一个没看住可能就要闯祸。   封越与带去的几个探子直到早微亮才踏着露水回了客栈。   侍卫将之前发生了小‘意外’简言意赅的禀报给了封越,他轻应了声表示知道了,便轻轻推门走进了房间。   脱去外裳,封越撩起床帐看到烎儿正躺在晓枫怀里睡得很香。   封越嘴角不自觉轻扬,将小家伙拨到了一边,替他拉上了被子,小声嘀咕着:“别压着你爹爹。”   躺下后又将晓枫抱到了自己怀里,安然睡去。   魏晓枫醒来时,发现封越睡在自己身边,不知道昨晚是何时回来的,起来时动作很轻没有吵醒他。   待他醒来时,魏晓枫将准备好的早膳让店小二拿了上来。   “昨晚在大理可有打探到什么?”   封越点了下头:“据说那司明世子娶了阿兰不到半年,就已经将外室带进王府了,王府上上下下无一人多言,似乎早已知道的事情,听说长子如今已经六岁,也就是在阿兰来之前,这个司明已经有了外室和孩子。”   魏晓枫听得一阵心疼,阿兰那样好的人,怎么会嫁了这种人?   “他明明可以拒婚,司明要是不喜欢他,为什么还要娶他?娶他回来又不善待他,那阿兰该怎么办?可以和离吗?”   封越暗抽了口气,“这是御赐的婚事,况且父皇替他们两赐婚,并不是表面那么简单,如今南昭各方面发展日益强盛,父皇只是想用阿兰和司家做交易,换取短暂的平和与安定。”   “那阿兰就绝无可能逃出南昭?”想到此,魏晓枫红了眼眶。   封越轻拍着他的手背安抚着:“别担心,我们现在最主要的任务是想办法见到阿兰,然后再想对策。”   这一世他定要想个两全的法子,既能降住南昭这只蛰伏的猛虎,又能让阿兰脱离泥沼保全他。   魏晓枫双手紧握成拳:“不管怎么样,我们一定要救他!”   封越不由失笑:“嗯,当然,他是我弟弟。”   晓枫当初能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桑采拼命的将他救下,阿兰就更不会袖手旁观。   “听说再过五天南昭王五十岁寿辰,会去宝华寺烧香祈福,阿兰作为世子妃定然也会跟去,”封越顿了顿,看向晓枫继续道:“我的身份不方便露面的,见过我的人太多,即使易容也会有风险。”   “我知道了,我去!你放心吧,我定然会小心谨慎行事。”   “你见到阿兰,便将他带过来见我,有些话,想当面与他说。”   “好!”封越摸了摸他的头,现在他与晓枫越来越有默契了。   “哎呀,你别摸我头了,”魏晓枫抓下他的手,欲言又止。   封越一阵委屈:“我以前也是这样摸的,你也没说什么。”   “我,”魏晓枫窘着脸:“我现在是孩子他爹,堂堂广陵王妃,你老是这样摸我头,有损我的威严。”   “哦……”封越别开脸没忍住笑出声来。   到了南昭王寿辰那日,魏晓枫早早带着烎儿去了宝华寺,装成普通百姓在外边瞻观南昭王。   站在人堆里,百姓们兴奋的议论着,都是一些对南昭王的赞美,看来南昭王将这里治理得不错。   不过阿越更受到百姓爱戴,做得比南昭王还要好。   这一点让魏晓枫无比自豪,他可真是太有眼光了。   云羽雮抱着小世子站在人堆里,那张冰山脸挤得仿佛要当场裂开,但也只忍着不语。   直到南昭王的马车从官道驶来,几百名侍卫上前开道,将百姓拦在了外围不让靠近,以保证南昭王的安危。   南昭王缓缓下了马车,看到自己的子民,向征性的与百姓挥了挥手,脸上带着亲切的笑容。   便是这样,百姓高呼着南昭王的名号,一脸虔诚的目送他们的王步上寺庙宽阔延伸而上的台阶。   南昭王扶着太妃,身后跟着的便是司明与封熙兰,司明身边牵着一个六岁大的孩子,身后还跟着一个身着明艳的女人。   最末便是无人在意的司墨,一个月前,司墨从宝华寺放了回去,整个人性子显得沉稳了许多。   封熙兰只觉烦闷,突然脚边滚过来一只小十分漂亮的陶响球,他顿住步子,将掏响球捡起,往左边看了眼,人群里他一眼便看到了许久未见的故人,瞬间红了眼眶。   是晓枫!   他走出队伍,伸手将球递了出去,烎儿接过球笑得很开心。   “快谢谢世子妃。”   烎儿在外还是很讲礼仪的,有模有样作了个揖:“多谢世子妃。”   封熙兰麻木的表情瞬间有了几分生机,浅笑了下:“不谢,东西要拿稳了,下次再掉可不一定能找回来。”   烎儿摇动着陶响球一脸高兴。   封熙兰只是用余光轻扫了眼晓枫,然后若无其事的追上了队伍。   司明有些不悦地压着嗓音小声提醒了句:“以后不要做那些多余的事情!”   封熙兰嘲讽一笑:“怎么会是多余的事情?亲近百姓不是能给司家带来更多的信任与福泽?”   司明淡着脸没再说什么。   进了佛殿,听众僧颂经祈福之际,封熙兰悄悄从后门离开大殿,他在四周找寻了会儿,终于看到晓枫站在古寺旁的许愿树下等着他。   封熙兰急匆匆的跑了过去,难掩情绪的激动,给了他一个拥抱。   在异香这三年多,孤独感像是蚀骨之蛆,在阴湿腐臭之地,将他一寸一寸掏空,他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晓枫,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你!” 第56章   能再见到阿兰, 魏晓枫也是十分激动。   他们的时间不多,不容诉旧,魏晓枫拉过他的手:“你跟我走。”   “嗯。”封熙兰点头,从后院偏僻的小径跟魏晓枫走了。   沿着小径一直到了峰腰的凉亭, 封熙兰远远看到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背对着他, 正与身边的侍卫低声说着什么。   封熙兰再也抑制不住欣喜, 快步上前喊了声:“越哥!真的是你?!”   封越听到他的声音, 猛地回头看去, 冲他笑道:“阿兰, 三年不见了。”   封熙兰的泪水在眼眶打转:“是啊,三年了, 你们孩子都长这么大了, 真可爱。”   封越让慕云华去附近守着, 别让人轻易靠近, 他让封熙兰坐下,长话短说。   “你如今在王爷境况如何?”   封熙兰抿着唇,眼眶泛红, 沉默不语。   封越见他沉默便明白了, 他过得不太如意,甚至心里的委屈怕是也没有人诉说。   “若司明待你不好, 你便要早做准备,不要在一个不值得的男人身上浪费时间与精力。”   封熙兰双拳紧握:“道理我虽是明白, 可我也无法左右如今的命运。”   “命运是自己争的。”   “我如何争?在南昭这地方, 我无权无势无人脉。”   封越眉头紧锁:“我认识的阿兰,不应该是这样。”   封熙兰有些崩溃:“那你觉得我该是怎样?越哥,你太高看我了。我只是一个既平凡又普通的哥儿,我不是你。”   封越觉得他是被这三年失意磋磨得整个人都麻木了, 失去了斗志与反抗的勇气。   “阿兰,你还想回去吗?”   听到这句问话,封熙兰眼里闪烁着期盼的光芒:“我还能回去?”   “你只需告诉我,你想不想?”   “我想,我当然想!”   “那你别这么轻易的放弃,能救你的人,只有你自己。”   封熙兰心脏紧了下,咽下喉间的苦涩:“请越哥指点一二。”   “司墨不受宠,南昭皆知,如今南昭最大的变数全系在此人身上。”   “他?”封熙兰想起出嫁之前,封越给他留的信笺,也提到了要提防司墨,他实在看不出来此人有何能力,能反了如今的南昭王?   “不要小看司墨的城府与野心,”封越默了会儿,说道:“利用一切能利用的,不要将自己的命运交到他人手里。阿兰,你能明白我在说什么的。”   “你是让我和司墨合作?”   “合作只是假意,你就没有想过,当有一天,换作是你坐上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封熙兰心脏漏掉了一拍,瞪大着双眼看向封越。   他还真没想过,一个哥儿哪会有这么大的野心?可这种话竟是封越提了出来。   这便也是为何,兄弟姊妹众多,他会和封越走得格外近。   从小他身边的那些郎君都看不起哥儿,觉得哥儿既不如男子勇猛,也不如女子温婉,可封越不同,在他眼里没有哥儿与郎君之分,他教他骑马射箭,练习拳术,也从不觉得他是哥儿便不行。   “越哥,我是哥儿……”   “哥儿也是男子,世人的偏见罢了,莫说哥儿,能者居之,哪怕是女子只要有能力也是做得的,你又为何做不得?”   “我……”封熙兰声色哽咽,一时无话。   好鼓不需重捶,封越不再劝说,“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想好了,我们再决定下一步要如何走。”   封熙兰抹了眼里的泪:“越哥,你和晓枫什么时候回去?”   “会呆上一阵子,最迟七月半之后就要动身回广陵,但我的身份在此地不便久留,以免夜长梦多。”   “好,我知道了。”封熙兰郑重点了点头。   封越怜惜地看着他,相比三年多前的那个阿兰,变化太大了,气质也截然不同。   “你先赶回大殿里,消失太久,会叫他们生疑。”   封熙兰不舍地看了眼晓枫和封越,才缓缓起身:“那我先回去了,我们下次要怎么见面。”   封越:“你放心,我会有办法联系你的。”   封熙兰微笑着伸手,想要抱烎儿,烎儿便张开藕臂让他抱了过去。   “烎儿,叫阿兰叔父。”   烎儿这时倒显得十分乖巧,奶声奶气的喊了声:“阿兰叔父。”   “乖,烎儿真可爱。”抱着烎儿逗了一阵后,封熙兰将烎儿还给了晓枫,说道:“我该走了。”   晓枫心脏紧了下,拉住了他的手:“阿兰,你要开心点,我和阿越一定会帮你的。”   这句话给了封熙兰莫大的鼓励,心里淌过一阵暖流,他会心一笑,点了下头,清瘦的身影快速消失在他们眼前。   如果他们不来,封熙兰感觉自己将要在这腐烂的沼泽地溺毙,无法生还。   可是他们来了,朝他伸出了手,没有人会拒绝这样一只能将他拉出沼泽地的手,这代表着新的希望与重生。   匆忙的脚步出卖了他的慌张与兴奋之情,快要到大殿时,突然从一旁的石景后走出一道身影,轻唤了声:“阿兰嫂嫂这是去哪了?”   封熙兰正在喝斥他多管闲事,但一想到封越的话,滚到喉咙的话又咽了回去。   “我只是觉得闷,到处走走,你不也出来了?”   “我也觉闷,也想出来走走。”司墨一步步朝他逼近。   封熙兰心虚的往后退了两步,抵触极重的用手一挡:“离我远点!”   司墨讥笑了声:“不过近一些而己,阿兰嫂嫂这就受不了了?其实我觉得,我们平时可以多亲近亲近。”   “你放肆!”封熙兰没忍住给了他一耳光,打得不轻,司墨一边的脸瞬间红了起来。   “除了对我说这些话,就不会说别的了?”司墨凝眉轻抚着自己被打疼的脸,“阿兰嫂嫂好狠的心哪!打得我好疼!”   “我不跟畜生一般见识!”封熙兰转身难堪的闭了闭目,他做不到!他根本做不到!   他讨厌这个人!   恨不得杀了他!   “封熙兰!”司墨猛地攥过他的手腕,刚才那游刃有余放荡不羁再也不装了,满脸狠戾与邪气,“我知道你见谁了,呵……你不要命,那广陵王也不要命了么?你说我如果向父王告发广陵王无诏来了南昭,哈哈哈哈……你觉得他能活着离开吗?”   “你怎么知道?”封熙兰一阵心慌失措。   “我当然知道。”他的眼睛每一刻都在注视着他,他去了哪里,他做了什么,他是伤心还是开心,他都知道。   “你想怎样?”   “啊~那我得好好想想,我能对你怎样?阿兰嫂嫂你倒是说说,我能对你如何?”   他一副混帐风流样,讨打得很,偏封熙兰还打不得他,叫他心里越发的恨。   司墨见他咬着唇,眼眶发红,恨恨地盯着自己,心脏又痛了。   平日好好亲近不许,换了个混不吝的样子亲近他又哭,反正左右都是不让他靠近,他哪还有机会?   “我刚才跟你说笑的,我不会去告发,你也别哭了。”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哭了?”封熙兰吸了下鼻子,泪水不自觉的往下掉。   司墨心惊的背过了身去:“我两只眼睛都没看到,我真没看到。”   封熙兰又气又恨,抬脚往他屁股上一踹,转身就跑。   司墨跌了个狼狈,嘴里虽骂骂咧咧,但心里却欢喜得紧,“封熙兰,你别太过份!”   哈哈,打是疼骂是爱,他对他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   楚庭,雨季刚停,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因新来的水部司监长十分有才干,这几年楚庭之地受灾极少,虽难免会淹一些田地庄稼,房屋受淹也会提前大规模转移百姓,提供暂住居所。   待布政司将受损的田地按照户口算好,地方官员会及时上报朝廷,减免赋税发放灾粮。   一年前,水部司监长抓了个偷工减料的害虫,名叫孙常泽,用的材料以次充好,从中获取大量财物,被水部司监长,先斩后奏。   若不是他很负责又治理有道,只怕那一年天灾就要变成人患。   楚庭百姓人人称好,大呼痛快!   面对这样的贼子,就该斩立决,下手不留任何情面。   此事之后,水部司监长在所有百姓眼里威严而又神圣,只要水部司监长一发话,必定是云集响应。   如今楚庭形势一片大好,水利图早已完成已经开始施工,这水坝从蜀地秀山开始动工,长约四十多公里,工程巨大,顺利的话,也预计要长达十几年之久。   就在这时,从京里下达了一诏书,所有人只得敢怒不敢言。   诏书里写皇帝体恤大皇子封朝的身体孱弱,特派二皇子封骁为司水监,提拔大皇子封朝为大司空一职,辅佐其完成治水要务。   如今海晏河清,一片太平,哪有什么要务?   封朝收了诏书叩了谢,默默转身回了司水衙门内,摘下面具,换下官服,准备回家去。   临淮一边伺候他更衣,一边气得想哭。   “这皇上,恁这般偏心哪!这时候让二皇子过来,不就是想着分这功劳的?这些年,您风里来雨里去,落了一身病不说,还没讨得好!”   封朝紧抿着唇不语,心情凝重得不想说话。   便又听得临淮哭诉道:“早知如此,当初就不领这苦差事,爱谁干谁干去!”   封朝却是一脸严肃道:“这几年也并非全然是为了这些功劳,看着百姓安居乐业,日子有盼头,我心里也是极痛快的。万家灯火春风陌,十里绮罗明月天,这才是我来治水最大的意义与收获。”   “父皇乃是一国之君,前半生想必也有许多身不由己,如今到老了做了这些决定,在不影响根基的前提下藏了私心,也是能理解的。”   “您就是心善!”   “本宫并非心善,而是我心里已经有了更重要的东西。”封朝不知想到了什么,浅笑了声,任临淮给自己系上腰带,他拿着白玉簪将解下的一头墨发挽起,随后从水部司的后门离开。   穿过长长的后巷,脚下的石板路被早前的雨冲涮得十分光滑,白墙黑瓦的是楚庭地方的房屋特色,看久了便觉得十分亲切。   因为他的家也在这千千万万的白墙黑瓦之中。   甫一开门,只见一个两岁大的女童便朝他飞奔而来,“爹爹!”   封朝喜笑颜开,弯腰将女童抱在了怀里:“莹儿今天乖不乖呀?”   “莹儿乖哟~”   褚灵峤正在院里给一老人看诊,看完利落开了一个方子给他,没有收他诊金。   老人再三谢答,这才起身离开。   “回来了?饿了吗?厨房里给你留了一碗鸡汤,我去盛了给你。”   褚灵峤收了药箱,朝他走来,低头吻住了他的唇。   褚莹瞪大了好奇的大眼抬头想看,一双大掌将她的双眼遮住,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   用晚膳还有些时候,每次封朝回来都有各种汤掂肚子,这些都是褚大夫下了功夫给他煲的药膳汤,因为总是变着法子做不同的味道用不同的食材,所以这些年也没吃腻。   褚灵峤趁他喝汤,便在桌案另一端编写药方,不经意打量了他几眼,还是能瞧他他眉眼间的失意。   “今天过得如何?”褚灵峤问他。   封朝慢条斯理的喝着汤,默了会子,才艰涩道:“本家那边传来书信,想让家里的二弟来帮扶我一二。”   褚灵峤手中的笔顿住,一股郁气堵在了心里,“你那父亲做的真不是人事!”   封朝长长叹息了声:“罢了,我如今只想知道当年我母亲到底是怎么死的,其余的,已经不想再争了。”   褚灵峤起身坐到了他身边,端起碗喂他吃完剩下的鸡汤,“你身体不好,切忌思虑太重,嗯……其实我这些年也攒了不少银子,养家没有问题的。”   封朝不由失笑,“我刚才还看见你免费给人看诊,你能赚多少?”   “富人多收,穷人少收或者不收,这不就平衡了么?”   “哦~怪不得你以前给我看诊,收这么高的诊金!”   褚灵峤一阵窘迫,“现在不都是你的?”   “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要那么多银子也没甚么作用,现在有你和莹儿,自然是要用在你和莹儿身上的。”   封朝双手勾过他的脖子,眉眼荡漾着明媚的笑意:“禇大夫真是顾家的好男人。”   褚灵峤眸光温柔,说道:“等你家里的事情了结,我想带你和莹儿悬壶济世周游四海,若是你厌倦了飘泊的日子,我们就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定居下来,你觉得可好?”   “禇大夫说什么都好,反正以后你去哪儿,我便去哪儿。”   禇灵峤心下一喜,用力将他拥入怀中:“朝儿……”   *   距离上次见封越已是五天前,封熙兰正愁该如何找他时,他在青竹送来的点心里发现了一张字条。   他原本是不爱吃这些点心的,但也不知怎的,今日厨房里做了曾经京中盛行的几样点心,似乎笃定他见了一定会吃。   “青竹,这点心是谁给你的?”   “最近府里来了个新的厨房,能做的样式很多,她听说世子妃是京中来的,便特意做了这几道点心,吩咐小的一定要让您尝尝。”   原来如此!   封熙兰不由失笑:“做得很好吃,你去匣子里拿几两赏钱。”   “喏。”   待青竹出去后,封熙兰仔细看了看这上面的写的地址,是城中一家盛名的茶楼。   他早早用了晚膳,换了一身较轻薄的常裳,乘马车出了王府。   到了茶楼外,看到马车停满了两边巷子,车夫只得让他先下,找了较远的地方去停。   往茶楼里走,便听到身边路过的客人正在激烈的讨论着今晚茶楼里有个大元盛名的戏班子到了此处,茶楼正中间的台子已搭好,只等着酉时一过就开演。   所以茶楼今晚满座,封熙兰正踌躇时,突然从人群里跑来一小二,“请问是阿兰公子吗?”   阿兰公子?   封熙兰立马应到:“是。”   “您的朋友已经到了许久,小的这便带您过去。”   “有劳。”   封熙兰带着青芽上了茶楼二层的雅间,只见雅间里封越与晓枫正坐在案前的小窗边一边吃茶说笑,一边等着他过来。   “阿兰,快过来!”晓枫朝他招手,让他过去坐。   封熙兰也不见外,只觉再见更加亲切,便高兴的坐到了晓枫身边。   “青芽,你出去守着,有事会叫你。”   “好的小郡王。”青芽悄悄打量着那位传说中的广陵王与广陵王妃,只惊叹果然气质不俗,搁人群一站,便有鹤立鸡群之感。   此时楼下的戏已经开场。   封越给他倒了杯茶,问他:“这几日你可想明白了?”   “嗯。”封熙兰点头:“我想明白了,我不能再这样过下去,将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的手里。”   封越听到他这句话不由松了口气:“你能想明白就太好了,那接下来我便与你说说,该如何计划行事。”   “越哥,你说。”   “南昭王有个弟弟,名唤司千流。常年驻守在南昭边境,身负关隘都尉一职,虽说如今这关隘都尉已经没什么实权,但他手中调动一千侍卫是没问题的。”   封熙兰听罢只觉太悬:“司昶向朝廷报备只有三个营,其实他自己便私养了上万兵马,再加上大理都司为他所用,司千流手中的一千侍卫怕是不抵甚么用。”   “我的楼船就在附近海域,有五百侍卫,可以暂借你行事,你想办法让司墨将那司千流策反,买通大理的市舶司,一旦司墨与司千流意图谋反,我会让我的部下乘船南下,里应外合,打他个措手不及。”   “司墨……”封熙兰有些胆怯的咽了口唾沫,满脸写满了抗拒之色。   “我知那司墨是个邪佞之人,但你若怕他,他会越发得寸进尺,待反了司昶,我便替你杀了此人,让你此生再无惧怕之事。”   “南昭之乱,若是惊动朝廷……”   封越冷笑:“那不是更好,朝中倒是有几个能干事的老将,等他们应援过来反都反了,事已成定局。而此时京中防御必定极弱,我便可趁机起兵入京。”   封熙兰心脏漏了一拍,瞪大了眼睛看向封越,“你,你想……”   “便是你想的这样。”   他竟不知,封越是有这样的野心与魄力,那般潇洒不羁之人,也要争夺这皇权。   “越哥,你为何非要这皇位?在广陵难道不好么?弄不好写进史册,便是佞臣贼子,遗臭万年。”   “史书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待我登上帝位,想让他们如何写便如何写。若是让我那二哥登上皇位,指不定他会让史官怎么编排我!”   “噗……”封熙兰没忍住笑出声来,“你说得对。”   “你不用怕,凡事由我兜底,若失败了,我还能带你离开此地,去到广陵,他们也无可奈何。”   “越哥,我不怕。”封熙兰眼底重新燃起熠熠神光,一扫之前的阴霾与颓丧,“便照你说的行事,我知道该如何做,司墨,我也不会再怕他了。”   待看完这场戏,封熙兰若无其事的带着青芽坐上马车回王府。   青芽一脸不安,欲言又止。   封熙兰瞥了他一眼,语气极重:“如今你我是一条船上的,忠于我是你唯一的活路,你可懂其中这利害?”   青芽立即跪了下来:“青芽绝对不会背叛小郡王的。”   封熙兰扶他起来,软硬兼施,“你也知道我如今除了你,已无人可用,也没有可以相信的人,青芽,若有一天我能成事,定然不会亏待了你。”   青芽笑道:“我知晓的,小郡王是个极重情义之人,小人的命都是小郡王给的,以前吃尽了苦头,是个人都能过来踩我一脚,可是跟了您之后,我才活得像个人,这份恩德小人是不会忘记的。”   封熙兰听着这番话,心里一阵感动,人与人之间差异真大,比如青竹又是另一番姿态。   *   回客栈的马车上,魏晓枫吃着果子点心,回想着之前阿兰的模样,不由担心:“阿兰必定承受了很多,他真的还能……”   “他能的。”封越说得十分坚定,“你不知道人的求生欲有多强,他会勇敢去拼一个自己想要的未来。” 第57章   回到客栈, 只见几个侍卫正陪着烎儿在走廊里玩儿,被一个小孩折腾得够呛的。   看到他们王爷王妃回来,一个个松了口气,仿佛看到了救星。   “王妃, 您可总算回来了!”魏晓枫一阵过意不去, 让桑采拿了银子赏了。   小世子精力实在太旺盛, 但云羽雮挺有耐性, 这会儿正带着小世子, 给了他一把木剑, 教他学剑法。   这孩子太有天赋了,不管什么难的招式, 只要看一遍就能耍得有模有样。   如今云羽雮在剑道上的造诣又精进不少, 习得失传的整套剑法之后, 又有了新一番的领悟。   “小世子, 你可愿拜我为师?”   烎儿年纪太小,还没懂什么叫拜他为师,迷茫的盯着他。   云羽雮解释道:“就是我教你剑法, 每天带着你, 玩你的小木剑,你叫我一声师父。”   “师父~”没想, 烎儿竟对着他脱口而出。   云羽雮一阵激动,“哈哈哈哈……好!好极!你叫我一声师父, 师父便将毕身所学全都教授于你!”   对于云羽雮收烎儿为徒的事, 封越与魏晓枫自然是乐见其成的。   毕竟日后烎儿有了天下第一的剑客师父在左右,也坚不可催的助力。   再过几日他们即将要离开南昭,希望阿兰那边能有新的进展。   *   封熙兰那天夜里回去,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干脆坐起身,叫来守夜的青芽,让他弄了些吃食和酒,独坐在院中赏月。   颓废了这些年,许久没有像现在这么清明的思绪。   只是他现在愁于要如何才能把司墨策反,为自己所用。   之前,还是闹得太僵了,如果冒然找他,定然会败露他心里的打算,司墨虽然混帐又不讲道理,但人却是极聪明。   “小郡王,都快天亮了,还不困么?”青芽打了一个哈欠。   “困了,去睡罢。”   次日,封熙兰亲自去了厨房,看到了那新来的厨娘,像是本地人,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见到封熙兰,厨娘朝他福了福身:“世子妃,厨房脏乱,您想吃什么叫下人过来吩咐一声便是,何必自己亲自过来呢?”   封熙兰上前两步,小声道:“我想知道司墨最近的行踪。”   厨娘一脸笑着不动声色:“奴婢知晓了,世子妃先回去,想吃的等会儿再给您送来。”   封熙兰浅笑了声,“有劳了。”   东西送来得挺快,是一盘新样式的糕点,也是用了心思的。   封熙兰一边吃着糕点,一边将传递回来的消息从糕点里寻了出来。   只有短短几个字。   ——静澜庭,藏书阁。   静澜庭是老太妃居住的地方,离王府不是很远,那里面有着大理最大的藏书阁。   想要进去藏书阁,倒不是什么难事,毕竟他是王府世子妃,进去寻些书再正常不过。   “青芽。”   “欸!”青芽推门走了进来。   “备马车,我要去静澜庭藏书阁。”   “去那做甚?”他们家小郡王可是从来不爱看书的。   “我无聊得很,想找几本有趣的书打发时间。”   看来是真无聊到了极点,多看点书也是好事,能陶冶情操。   青芽想着一边建议道:“其实要是看不下去书,种种花草也可以的。”   封熙兰睇了他一眼:“多嘴!让你办什么你办就是。”   “是。”青芽把嘴巴紧抿着,出去备马车了。   下午,封熙兰乘着马车出了王府,一路来到了静澜院藏书阁里。   藏书阁有专门看守的藏书吏,任何人出入或者借书都会有记录。   封熙兰给他看了腰牌,便放他进了藏书阁中。   封熙兰装模作样的找起了书,找了半天也没见他要借书的意思。   那藏书吏便上前问道:“世子妃可是在找什么书?不妨与小的说,小的或许能为您效劳。”   封熙兰:“我只是无聊,想找几本好看的书。”   “这一楼都是一些策论典籍,呃……有趣的本子在藏书阁第二层,您跟我来。”   “有劳。”   封熙兰跟在藏书吏身后,沿着楼梯往上走。   “你们这藏书阁一共有几层?”   “不高,也就四层。”   见藏书吏还真想给他推书,封熙兰拿了片金叶子给他,藏书吏这份差事繁琐而且没油水,见他一下子拿出一片金叶子,欢喜不己。   “世子妃有何吩咐?”   “我在这儿想要自己看看,你不要过问,别人问起来,你就说……”   藏书吏赶紧接茬:“小的就说世子妃只借了几本杂记本子,在一二层打发了下时间。”   “你倒是机敏,是个能成事的,去别处呆着罢。”   “喏。”   封熙兰沿着楼梯继续往上,在最顶层的阁间里,看到了正在窗边被迫抄写经书的司墨。   只见他慵懒的靠在窗边,小案宣纸上画了几个乌龟,手里的毛笔都要被他转干了,他就这么耗着,既不反抗也不顺从。   听到门口的脚步声,司墨冷声道:“没有人告诉你,顶层阁楼不能私闯么?”   司墨被囚在藏书阁抄经,除了司家的人谁也不知晓,司家人不杀他,只是慢慢地磨他的性子。   “打扰了,告辞。”封熙兰装佯转身离去,司墨听到他的声音猛地起身,起得太急,一脚踢到了笨重的梨花木案,踉跄往前扑了几步,他一把将飘到眼前的发带往后甩去,急匆匆上前将人拦住。   “是你啊!”   封熙兰手心都是汗,明明想逃,却还要故做坦然的面对他,“我只是误闯了这里,你拦我路做甚?”   “阿兰嫂嫂来都来了,不如一起抄抄书?”   封熙兰暗地里翻了一个白眼。   “哈,不喜欢抄书?好巧,我也不喜欢抄书,我教你画乌龟?”   封熙兰一阵无语,以为他是头狮子,原来是个傻子。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语落,不由分说的将封熙兰拉回了案前,“坐,你要练字吗?我给你研墨。”   “不,多谢。”   “那我写给你看,其实我的字写得很好。”   呵呵,这种不学无术的废柴,字能写得多好?能写得比他好?   直到司墨端端正正的写下一行字时,封熙兰这心里一阵不是滋味,司墨没骗人,他写得挺好,字比他写得好看。   但是这写的……是个什么东西?!   ——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妾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执戟明光里。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   封熙兰气得抓起纸撕了个粉碎,“你写的是什么东西?”   司墨:“我在写实(诗)啊!”   就不该来见这混帐东西。   “淫词亵语!”   “嗤~”司墨笑出声来:“这才不是。”   说着,又醮了墨执笔迅速在宣纸上龙飞凤舞。   ——浅酒人前共,软玉灯边拥。回眸入抱总合情,痛痛痛。轻把郎推,渐闻声颤,微惊红涌……   未等他写完,封熙兰抢过宣纸一脸羞红用力把纸团子攥了又攥。   “你抢过去做甚?我还没写完呢!后边才更有趣儿。”   “你这畜生,住口!”   “试与更番纵,全没些儿缝,这回风味成颠狂,动动动,臂儿相兜,唇儿相凑,舌儿相弄。”   封熙兰实在受不了他,拿起砚台朝这人砸了过去,他闪得极快,砚台甩在了雪白的墙上,落下几道墨痕。   “阿兰嫂嫂何必这么大的气性?不过是写了几句诗,又没真如何。”   要不是这梨花木太重,封熙兰能把这书案都给他掀咯。   “你……你……”封熙兰觉得自己来找这人,真的傻透了,越哥肯定看走了眼,这玩意能成什么事儿?   见他真动了气,司墨抿着唇,不再说话。   封熙兰已经在脑海里将他狠揍了上百回,“话不投机,先走了。”   他怕再呆下去,他会真的控制不住动手打人。   “你找我,就为了气呼呼的走?”司墨撑着脸颊,胸有成竹。   封熙兰果真顿住了步子,才知道从进这里开始,他便一直被司墨牵着鼻子走。   太可恶了!   “司墨郡王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司墨浅笑了声,不怕他有求,就怕他不求。   “广陵王来找你,是想拉拢我做什么呢?我有点好奇啊!”   封熙兰呼吸一窒,瞪大了双眼看向司墨,“你猜到了?”   “这并不难猜,”司墨坐直了身子,难得的一本正经,严肃道:“不过他私心极重,不见得是真为你在考虑。”   “我不在乎。”   “是么?他让你找我,跟我合作,你难道就没有想过,你,要付出什么代价?”   封熙兰摒着气,眸光灼灼的盯着他不语。   司墨邪性笑道:“他利用你,待他登上君王的宝座,南昭这个心病,也顺便解决,太厉害了!佩服佩服!”语落,戏谑的鼓了鼓掌。   “越哥不会害我。”   司墨胸口泛起滔天的酸意,气闷道:“对,他不会害你,但我会啊!呵!你跟我谈条件,你有什么东西能跟我交换?除了你这副身子,也没有别的了!”   封熙兰还想着,到底要如何才能达到目的,既然他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他也不想兜圈子。   他扯开自己的衣带,身上的锦袍滑落,里面只剩一件单薄的青衫,像是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朝司墨走了过去。   司墨双眼一片绯红,气息粗重,“封越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能让你做到这个地步?”   “因为我没有选择,你、司明,都不会是我的选择,我唯一能信的人,只有他了。既然你知道这是个交易,那么选择权给你,你拿你要的东西,我拿我要的。”   “你要什么?”   “我要自由。”   “你撒谎!”   司墨猛地将他拉进自己怀里,翻身将他压在书案上,封熙兰心脏紧了下,下意识想要反抗,但一想到自己是为何而来,又收回了推在他双肩上的力气。   司墨作势低头吻他,封熙兰紧锁着眉,厌恶的别开了脸去,司墨心脏犹如被剜了下,仿佛连呼吸都在疼。   他根本不喜欢他……   “你连我这样的触碰都受不了,如何与我做交易?”   见司墨准备起身,情急之下封熙兰双手挽过了他的脖子,紧闭着双眼,糊乱往他脸上亲去,他柔软的双唇落在司墨的下巴处,却更叫人心乱。   司墨看着他勉强自己到这个份上,又很是心疼,他已经知道错了,但那错却是不可挽回的。   没有人教过他怎么得到心上人的心,他以为占有就好了。   明明那些人都是这么告诉他的,把他们身子占了,就会死心塌地。   原来是不一样的,他们求的不过春风一渡,而他求的是一颗真心。   司墨放开了他,捡起了地上的衣裳,劈头盖脸的扔了过去,“我突然又不喜欢你这样主动的了。”   封熙兰一阵羞恼,根本猜不透这人到底在想些什么,“你到底想如何?”   “战利品自然是要慢慢品尝把玩,如果一开始就得到,我就没什么兴趣了。”   贱得慌!封熙兰心里暗骂了声,将自己的衣裳穿上。   “我也不是不可以与阿兰嫂嫂做交易,你既然说了你要自由,我便应了你,不过我要做这南昭未来的王。”   “这有何难?你做南昭的王,不也是名正言顺吗?司明死了,你就是第一顺位继承人。”   司墨挑眉,“你舍得司明死?”   封熙兰冷笑:“你太小看我了,我确实喜欢过司明,但那又如何?不妨碍我想让他死。我封熙兰想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得不到的,不要也罢!”   “嫂嫂好狠的心啊!”   封熙兰翻了个白眼,装腔作势,装模作样!虚伪至极!   “不过我的交易,可能有点强人所难,我恐怕嫂嫂会受不了我,到时候毁了盟约一刀把我宰了,我好怕!”   “你怕我?”封熙兰冷嗤:“这是我来南昭几年以来,听到过最好笑的笑话。”   “那不如先试试?如果嫂嫂能接受,我们再交易?”   “司墨,你别想耍什么花招!”   “嫂嫂多虑了,我待嫂嫂一片赤诚之心,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说着,戏多的按着自己的心口:“我的心好痛。”   一想到他,心就隐隐作痛,早已无药可救。   封熙兰已经不稀得再看他一眼,“我出来太久,得回去了,便不陪司墨郡王在这里作戏。” 第58章   “那你明天还会来吗?”司墨一脸期待看着他。   封熙兰没有回答他, 假装淡定的走出了顶层阁楼,出去的时候双腿发软,要不是被青芽扶着,只怕已经跌在了地上。   “小郡王, 您还好吗?”   封熙兰深吸了口气:“我没事, 先回王府再说。”   “好。”青芽仔细扶着他离开了藏书阁。   封熙兰回去后, 晾了司墨两日。   司墨做什么都没有心思, 那天的情景一遍又一遍在他脑海里回放, 他一直在想着自己哪里做得不对, 为什么他回去之后就不来了?   早知如此,就应该先答应他, 钓着他, 再循序渐进的让他了解自己, 走进他的心里。   他太心急了, 或许他又搞砸了一次!   “该死!!!”司墨心里憋闷得慌,拿着匕首泄愤的往梨花木上划着,肯定是他有做得不够好的地方, 到底是哪里做得不好?   他为什么不来了?   为什么?!   *   封熙兰算着时间, 封越就要离开南昭,他必须给他一个肯定的答复。   之前他确实小看了司墨, 这人心思缜密,城府极深, 与他合作并不是从王府的摆设变成他的傀儡, 他到底该怎么和他谈条件,才能摆脱这种不利于自己的局面?   而且他暂时看不出来司墨有反的野心。   “青芽,准备马车,我们……”   话还未说完, 门应声推开,许久未见的司明负手走了进来,眸光复杂的打量着他。   “你这两日似乎经常出府?”   封熙兰看见他也未行礼,嫁进王府这几年,反正从他那里也没有得到过任何恩惠,以他的性子自然是不会看他的脸色。   “世子殿下竟这么清闲,今日怎的有闲情雅致来我这里?”   或许是因为这几年对他冷落,又因他先有外室与孩子,才有了一丝愧疚之情,面对封熙兰时,司明并未显得强势。   他径自坐到了桌前,说道:“我想扶雅致为平妻。”   封熙兰嘲讽一笑:“世子还能允许有平妻?哈,你们南昭的规矩好不一样。”   “雅致为我诞下了长子,如今她又有三个月的身孕,族中长老宗亲觉得这合乎情理,但正如你所说,历来世子没有娶平妻的的规矩,所以……”   “所以你希望我能大度一点,因着子嗣,自己提出让你娶林雅致为平妻,既成全了你与林雅致的情意,又全了我的美名?”   “没错。”   封熙兰现在面对他,只剩下厌恶,“司明,你是怎么有脸提出这些要求的?我是嫁了你,不是卖了你,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你有什么要求可以提。”   封熙兰默了许久,说道:“既然如此,你不如放我出府去,给我一间别苑,你与我永不相见,如何?”   “你始终是世子妃,以后未来的嫡王妃,这不合规矩。”   “你现在跟我讲规矩?哈哈哈……”封熙兰仰天笑了出来:“太好笑了!你逼我提出让你娶林雅致为平妻的事情,就合规矩了?”   “封熙兰,”司明眼里满是警告与冷冽:“你以为你可以跟我谈什么条件?我给你选择,是因为看在你身份尊贵,给你几分体面罢了,不是让你得寸进尺的。”   “是吗?那我要谢谢世子殿下的大恩大德吗?”   “封熙兰!”   “我没聋,你嚷嚷什么?”   “你答应也好,不答应也好,这是已定的事实!”   “那你来问我作甚?直接娶了她便是啊!”   ……   司明闭眼狠吸了几口气,这便是他不喜欢他的原因,像是浑身长满了刺,一碰就扎人,除了一张漂亮的脸蛋,丝毫不会讨男人欢心。   可这世间漂亮脸蛋太多了,封熙兰对自己没有一点自知知明。   真不知道他每日这般与他作对,不咸不淡的对他有何好处?   司明冷嗤了声:“如你这般之人,怪不得无人爱你。”   这句话像是一根刺狠狠扎在了封熙兰心口,原本他对司明还有一点点念想的,虽然自己从未表现过在乎。   可是现在,是真的一点都没有了。   还是好好想想,要怎么从司墨那里拿到最大的利益,将权利话柄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屈于人下,受这种窝囊气他已经受够了。   “好,你娶吧,我答应你。”封熙兰一瞬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唯有一点,你我继续维持着有名无实的名份,以后我出入府中彼此互不相干,谁也不能管我。”   司明默了会儿,见他低头,又生出一丝愧疚:“不损害王府利益,自是没人会管你。”   “青芽,去备马车,我要出门了。”   封熙兰抬着下巴垂眸瞧了眼司明,“世子殿下请便。”   他这副样子,没有叫人讨厌,反而像只猫爪子在心口上撩了下,一时司明没能做出反应,只能看着他大摇大摆地走出了房间,头也不回。   司明从未正眼瞧过自己的这位男妻,他向来对哥儿不感兴趣,但如今瞧他这模样,莫名让他想有一种将他服征,让他放低姿态臣服在自己脚下的念想。   *   女使傍晚给司墨送晚膳,只见司墨满身颓丧的趴在梨花木书案上,笔墨纸砚散落了一地,完好的桌面被匕首划得坑洼不平。   他们郡王经常发疯,谁也不想过来给他送饭,可女使是新来的小姑娘,今天本不该由她来送,但她已经被安排连送了好几日。   “小郡王,用、用晚膳了。”   司墨趴在桌案上一动不动,仿佛跟死了一般,要不是他还在说话,女使就要怀疑他一时发疯把自己弄死了。   “不吃,拿出去!”   “喏!”   女使拔腿就跑,不吃正好,免得还要伺候他用膳,等下自己找个地方偷偷把菜吃了,没吃完的或是给狗吃了,回去就说是小郡王吃了。   嘻嘻。   下到一楼时,她走得太急,差点与封熙兰撞了个正着。   青芽拧眉怒斥了声:“哪儿来的小丫头,走路也不掌眼,若刚才撞伤了我家世子妃,还有你小命在?!”   女使哭着跪了下来磕头求饶:“世子妃饶命,世子妃饶命!”   封熙兰垂眸落在了她一旁的饭盒上,便明白了这女使应是老太妃那边的人,过来给司墨送饭的。   “把饭留下,你走吧。”   “世子妃?”   “回去之后,不要跟任何人说见过我,否则你毛毛躁躁差点冲撞我的事情,就没办法保密了,懂了么?”   “懂,懂了。”   “那还不走?”   “是,奴婢告退。”   青芽一时没看明白:“您刚才在酒楼没吃饱么?”   封熙兰径自上前提起了食盒,“你在下边守着。”   “好……”也不知道他跟司墨郡王谈得如何了?那司墨郡王看起来就是个不好惹的性子,可别被欺负了。   封熙兰提着食盒走到了顶层阁楼,司墨还是那副死样子,一动未动。   他将盒兰放在了桌上,看了眼满地的狼藉,墙上已干的墨迹,还是他走的那天泼下的。   司墨一阵烦闷,怒道:“滚!我说了我不吃!你是不是想死?!”   他猛地抬头怒瞪了过去,当看到封熙兰时,瞬间换了一张笑脸,“你怎么来了?”   “司墨郡王好大的气性。”   司墨紧张得手心直冒虚汗,“不是的,我平时不这样,我刚才……在做梦。”   “做梦?做什么梦能气成这样?”   “啊……”司墨咽了口唾沫星子,一脸严肃,“我在梦里救了一条——狗,它叼了死老鼠过来想报答我,我说我不吃,让它滚,它非得让我吃,我才骂它是不是想死。”   “你真有爱心。”   “哈哈,其实我一直这么有爱心的。”   “狗怎么会拿耗子?”   “因为它多管闲事啊!”   “……”   封熙兰脸上保持的微笑差点扭曲,此人狂躁易怒,但脸皮极厚,非常能编。   “吃饭吧。”   “好。”司墨将手心里的汗在裤腿上蹭去,暗自深吸了几口气,这一次一定要好好表现,让他今天来了明天还会想来。   晚膳还挺丰盛,四菜一汤,还有两小碟凉菜。   司墨极其注重着自己的用膳礼仪,尽量保持优雅不发出声音。   封熙兰不由在心中叹息了声,此人用餐甚是优雅,看来老太妃是悉心教导过的。   而且他的字写得很好看,虽然满嘴的淫词艳诗,但信口张来,大概也不是不学无术。   用了膳,司墨漱了口才尴尬的收拾起满地的狼藉。   封熙兰看了眼前几日还上好的梨花木书案,今日平滑的案面已经无一处完好了。   他拔了插在桌角上的匕首,“这桌子跟你有仇?上好一张梨花木书案,你毁它至此。”   “此言差矣,我昨日突发其想,便想在桌面作画来着。”   “作画?”封熙兰冷笑了声:“正好,我也想欣赏一番世子的惊世画作!”   “好啊。”司墨悄悄踢了踢脚下的废纸,省得收拾了。   见司墨还真一副要给他作画的模样,封熙兰满是怀疑。   “把匕首给我。”   “嗯。”   封熙兰将匕首还给了他,便见他拿着锋利无比的匕首继续在书案上划了起来。   封熙兰靠在太师椅里,一手撑着脸颊,倒要看看他能画出个什么东西!   直到外边的天色暗下,他顺着原来的的划痕,一点点加深,封熙兰隐约能看出来他雕的是龙凤呈祥。   他甩了甩有些酸的手,“今天不弄了,匕首不好雕,明日我叫他们找来木雕工具,但是我没骗你啊,你看,这……是画吗?” 第59章   封熙兰点了下头:“是。”   听到肯定的回答, 司墨这才笑了出来,“你今天怎么突然想起我来了?”   封熙兰抽了下嘴角,“想着前两日跟司墨郡王讨论的事情有了结果,所以便过来了。”   “我答应。”   封熙兰讶然:“你应得这么干脆?”   “之前的条件我觉得很不错, 回头想了想, 应该当即就答应你, 要是你反悔了, 岂不是很亏?”   封熙兰提着的心终于放下:“接下来, 你可有对策?”   “不如先说说你们的对策?”   “你叔叔司千流任职关隘都尉多年, 一直守在边境,手里能调动一千多兵马, 先将此人策反拉拢到我们同一阵营。”   “哦~”司墨恍然大悟:“封越连他都想到要利用?我大概能明白他要布的什么局了。”   封熙兰暗抽了口气:“你懂了?”   司墨:“他想助你成事?”   封熙兰摒住了气:“没有。”   司墨狡黠一笑:“阿兰嫂嫂不要怕, 这也没什么的, 你忘了吗?我可当你的狗, 你想怎么差谴我,我都愿意!”   “你,你别胡说!司墨郡王请自重!”   司墨失笑:“我很自重啊, 可你偏不信, 其实前几天我都是骗你的。”   “你又骗我什么了?”反正他嘴里没有几句是真话。   “其实我对南昭王这个身份,一点兴趣都没有。”他从始至终想要的, 只有他。   封熙兰瞪着眼,没敢再问下去, 总觉得再继续问下去, 会听到一些自己不想听的话。   “如果阿兰想要,我帮你拿下,送给你,好不好?”   司墨眼里满是狂傲与笃定, 好似这南昭王的位子,他唾手可得。   封熙兰连呼吸都在小心翼翼,他分不清楚司墨哪些话是真的哪些话是假的。   “你,”封熙兰别开了脸去,看到院外被夏风吹拂的樟树,叶子沙沙作响,突然感觉身体渐渐放松,好像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夏日的清爽了。   “嗯?”司墨顺着他的视线瞧去,起身将另一边的窗也支了起来,让他更好的能欣赏到院里的风景。   因为这微小的举动,封熙兰有些惊诧,与印象中的那人,似乎有很大的出入。   起初以为他很愚蠢自大,实则只是太过聪敏而桀骜不羁,不轻易服人。   以为他不学无术,却写得一手好字,诗书绘画都比人强。   又以为司墨是狠毒自私之人,可是……那一晚之后,他没有再做任何伤害他的事,即使几次交锋,也是他占了上风,司墨没有一点嫉恨他。   除了口是心非,说话不着边迹,这人没有想像中那么坏得无药可救。   封熙兰觉得很神奇,这种对一个人的看法的转变,竟只是在一瞬之间而己。   身心也跟着放松了下来。   “这颗树很多年了,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已经长高了,这么年过去了,还是这么茂盛繁荣。”   “你小时候也住在这里?”   司墨全然不在意道:“这里我可太熟了,我生下来就克死了我母妃,被父王扔给了祖母,祖母对我管教甚严,不许这样不许那样,可我的性子你或许是知晓的,就常常被罚,关到这书阁里,一关就是半年。”   封熙兰呼吸一窒:“半年?”   “半年是轻的,最长一次是三年,因为伤了人,那人是宗族中子弟,是他先骂我的,我忍了很久,实在忍无可忍我才动手打的他,而且他也还手了,还叫了好几个宗族子弟过来一起围殴我,我跟他们解释了,没有人愿意听,只认为是我的错,还逼我向他道歉,我死也不肯道歉,便被罚关在藏书阁里关了三年。”   “他骂你什么了?”   “他骂我是不祥之人,生来就克死了母亲,会给南昭带来灾难,若我还有几分廉耻,就应该找根白绫,把自己吊死在梁上给所有人谢罪。”   封熙兰心脏紧了下,掩去那丝震惊与怜悯,假装继续看着院里的樟树。   默了许久,又听到司墨说道:“我这人谁都不服,他们想让我死,我偏不!我偏要活着,碍他们的眼!”   封熙兰冷哼:“放他的屁!要死让他们自己去死!”   司墨看着他,不由笑出声,撑着脸颊痴醉地盯着他:“阿兰骂人的样子真迷人。”   没有人不喜欢听这些好听的话,封熙兰表面不显,心里却是有些高兴的,嘴上依旧毒得很:“不要以为你说几句好听的,就能洗掉你对我做过的那些恶!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你!”   “对,你就该一辈子也不要原谅我。”一辈子,若他真能因此记自己一辈子,也挺好的,那他来这世间一趟,便也有了意义。   “司墨,我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司墨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你知道一辈子有多长吗?你知道被人忘记的孤独吗?”   所以他记他一辈子,哪怕只有恨,不也是一种恩赐吗?   反正没有人会爱他,因为不知道被人爱着是什么感觉,所以被人恨他也不会难过的,能有一个人记着他,其实只有恨也挺好的。   封熙兰只觉心口堵得慌,他确实不知道。   以前在京中时,他是任性妄为,被人捧在手心里的小郡王,吃过最大的苦,便是嫁了司明,来了南昭。   “我跟你不一样,很多人喜欢我。”   “被人喜欢是什么感觉?”   封熙兰呼吸微窒,“也没什么感觉,就是你想要什么,会有许多人亲自送到你的手中,你不高兴了有人哄着,就算闯祸了也会被包庇被原谅,你做什么都会有人夸赞,每个人对你都是赞美。”   司墨一颗心像是不断往深渊下坠,他只是听着,不敢去想。   随后,司墨冲他笑笑,“你值得他们喜欢,我从未见过比你更讨人喜欢的。”   从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他就转不开视线。那样明艳、自信、从容。   他像是见到了这世间最漂亮的珍宝,急不可待的想占有,想要将之藏起来,毛毛躁躁的像个没脑子的蠢货。   封熙兰还从未听过这样热烈直白的夸赞,也不由微微红了脸颊,“你不必说这些漂亮的话来哄骗我,反正我之间只有交易。”   “我有自知知明。”司墨丧气的转身趴回了桌案上,不发一语。   封熙兰悄悄扭头看他,不像是生气,倒像是一个人在难过。   安慰的话自是不可能说出口的,封熙兰心里那道坎还在,对他也拉不下脸来。   “我们还是商讨一下接下来的计划?”   “策反司千流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么?都不用费什么力气,只要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便能成。”   封熙兰眸光一亮:“你说真的?”   “嗯,”司墨坐直了身子,一脸严肃道:“你回去告诉广陵王,我愿意与他合作,只要他到时候鼎力配合,不出意外,在新元节时,便能反了南昭这天。”   “几时行动?”   “我需要一个替身。”   封熙兰瞬间明白了:“好,替身我会尽快给你找到。”   “你陪我去一趟边境。”   “为何偏要我陪你?”   “做事自然是要做全,不然怎么能叫司千流信服?”   虽不知他心里打着什么主意,但封熙兰想着现在他们都是同一条船上的人,总不能坑了他。   “我出府怕是有些困难。”   “这有何困难的?司明不是要娶那女人为妻?你便留封书信,以此为借口大大方方负气离府,他们能说什么?理亏的是司明,这事传出去也是他们没脸。等办完事情回了大理,再找几个人把你暂住的地方扬出去,司明还得乖乖过来接你回府去。”   “哈……”封熙兰不由笑了声:“你这脑子倒是转得挺快。”   司墨一副自信骄傲的模样,扬起了下巴:“只要是我想成的事,没有办不成的。”   除了人心,纵然有千般手段,也做不到。   只有真心才能换得真心。   而这一次,他要拿回封熙兰的心,让他这辈子只爱他一个人,非他不可!   “时辰不早了,我今日回去便回信给越哥,让他安排。”   “越哥?”   “怎么了?”   “你怎么叫他叫得那么亲热?我们这边宗族子弟关系都没这么好,再说他如今是堂堂广陵王,你为何不称呼他的名号?要叫他越哥?!”   封熙兰一阵无语,最终低斥了声:“我怎么称呼他关你什么事?你别没事找事!”   语落,气呼呼的走了。   司墨懊恼的抽了自己一巴掌:“司墨啊司墨,你这张该死的嘴就不能忍忍吗?!”   封熙兰传了书信给封越,那边很快给司墨安排了一个与他身形极其相似的替身,易了容让司墨金蝉脱壳。   而封熙兰也按照司墨的法子,写了一封控诉司明不忠的书信,制造负气离府的假象,带着青芽步行离去。   他让青芽去城中租了一个偏僻的小院,制造自己依在城中的假象。   傍晚,封熙兰与司墨在约好的城郊见面,那边已经准备了两匹马。   司墨将手中另一顶帷帽递给了他,两人乘着马,利用封越送来的照身贴顺利出了大理城内。   路程大概两天左右,为了掩人耳目没有走官道,行到哪就在哪里歇一歇再动身。   这是第二次封熙兰在夜间林中歇息,好不容易睡着,却做了噩梦。   梦到司墨对他用的那些事情,醒来时脸上有泪水,司墨那张放大的脸,就差没贴上来。   封熙兰几乎是下意识的就给了他一巴掌:“禽兽,离我远点!”   司墨捂着脸退后了几步,蹲在一旁默不作声。   待冷静下来,封熙兰又有点愧疚,毕竟这几天司墨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彼此静默了好一会儿,封熙兰决定敞开心扉问问他,“那时,你为何要那么做?”   如果他不那么做,以他如今种种表现,说不定他真的会喜欢上司墨。 第60章   司墨如今也是悔恨不己, 但已经做了,这是没办法改变的。   如果能回到过去……或许会不一样。   “你想听解释?”   “解释?”封熙兰苍白一笑:“恶就是恶,有什么可解释的,我只是不明白, 你当初为何要那样做而己。”   “你说得对, 恶就是恶, 错就是错。”   司墨倚着大树长长舒了口气, 看着灰蒙蒙的天, 将要破晓。   “因为我喜欢你, 我知道你不信,也觉得很荒唐可笑。”   “这不是喜欢, 司墨, 真喜欢一个人, 不会选择去伤害。”   司墨:“没有人教过我这些, 我只知道我心爱的人要被抢走了,我很着急,而且我知道司明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不明白, 司明抢了我的心上人,却不善待……他已经拥有了很多, 他把你给我怎么了?我只是想要你而己!”   封熙兰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他一直耿耿于怀的疑惑, 有了答案, 却不是他想的那般。   或许这个答案更能让他接受一些。   不是因为想要羞辱,不是想要看他难堪,所以才那么做。   或许他是真的因为喜欢,喜欢到不知所措, 害怕自己喜欢的人被抢走……等等原因。   他又可笑的发现,他竟然在替司墨曾经对他犯下不可饶恕的罪开脱。   “我,”封熙兰暗抽了口气,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暂时不考虑我和你之间的事情。”   正视他与司墨之间的感情,他需要很长的时间修复,无数次面对,直到心无芥蒂。   司墨释然一笑:“我早就不求什么结果,能像现在这样,我已经很开心了,我以为你一辈子都不会理我,不愿意听我说任何话。”   如果不是因为封越提出让他利用司墨,他或许也没有机会去了解司墨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曾犯下的过错,足矣让他憎恶一辈子,无法原谅。   可人性是那么复杂的东西,如果不曾了解,大概也永远不会有现在的心软了。   “天亮了,我们赶紧赶路吧!”   “嗯。”司墨起身去牵过马,与封熙兰并驾齐驱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奔向前。   *   封骁来楚庭已经半月有余,成天跟在封朝屁股后面转,还遭了不少白眼子。   随行的小太监来福安慰着:“二殿下莫气,反正等到年底没什么事,皇上也就让您回京了。”   封骁摔了茶杯,眼眶红红的,“父皇向来如此偏心,三弟封王,大皇兄领了个好差事,我呢?什么好处都没捞着,还要过来给大皇兄当奴使唤。”   来福:“二殿下想开些罢,谁叫大皇子与三皇子母族都显赫呢?”   “是啊,他们母族显赫,才会占尽先机。罢了,想得再多也是徒劳。”   “听说,大皇子这几年没有住衙门,自己有一套私宅,就是不知他这私宅在何处,是何模样。”   “嗯?”   “二殿下想啊,若是大皇子贪墨官银,中饱私囊……”   封骁听罢,脑子灵光一闪,“你说得对,我怎么没有想到?他在楚庭这么多年,购了私宅,想必是过得不错的。”   次日,办了差事,封骁看封朝到了点便走出了衙门,悄悄跟了上去。   他走得很偏僻,在小巷子里穿梭了许久,终于来到一个小户型的院门前。   看样子只是普普通通的住户,并不是什么豪宅。   封骁拧眉:“大皇兄能住得惯这样的屋子?”   正当他要离开时,迎面差点撞上一对父女。   “父亲,我再吃一颗糖!真的只吃一颗!”   “不行,被你爹爹知道骂的可是我,又不是你。”   男人低头哄了女儿几句,因石板路太窄,难免碰到肩膀,两人点头至意,错身而过。   封骁看他背着一个医箱不由又好奇回头看了眼,这一眼,他便看到这大夫牵着女童进了大皇兄刚才进的院子。   封骁怔愣在原地,震惊了许久。   “怎么会……”这男人明明是个朗君,那他们所说的‘爹爹’又是谁?   封骁暗抽了口气,有一个荒唐可笑至极的想法在脑海里闪过。   他借着月色,匆忙离开了小巷,回到了衙门后院。   “二殿下,您走得怎么这般急?”来福赶紧给他倒了杯水。   封骁一口气将杯里的水一口饮尽,便坐在杌子上开始发呆。   “二殿下,您怎么了?可是遇着什么难事了?”   封骁突然诡异一笑,“真是天助我也!”   “殿下是怎么意思?”   封骁若有所思的又径自倒了杯茶水,嘴角抑制不住上扬:“如今三弟去了遥远的广陵,这辈子怕是回不来了。”   “而这大皇兄,他本该是最符合继承大统的人,想必父皇派他来楚庭治水,便是想推他一把,让他建功立业,让朝臣信服他,再顺势把皇位传给他。”   “现在……哈哈哈哈哈,如果他根本不是郎君,而是哥儿呢?”   来福呼吸一窒,以为他们二殿下在说胡话,“殿下,您在说什么呢?”   封骁:“等着吧,接下来有趣的事情就要来了。”   第二日来福去了衙门前面与封朝告了个假,“给大皇子请安。”   “说过多少次了?这里没有大皇子,既然出了京来这里办差,就谨慎些。”   “啊对对对,奴才又忘了。”   “有何事要禀报?”   “是我家殿下,受了热风,这会子身子不爽利,起不来榻,让奴才过来告个假。”   “哦?”封朝从公文里抬起了头,“找大夫了么?”   “大人放心,已经找了,已经吃了药正在歇息。”   “嗯。”封朝点点头:“那便让他好生歇着吧,反正衙门近日也没什么事,最多就是去河堤那边监工察视一番。”   “欸好。”   其实封骁根本没在衙门后院歇息,他着了一身常服,寻着昨日记着的路,再次来到了那家小院前。   敲了许久的门,才有个中年妇人过来开门,见他面生,不由问道:“请问您找谁?”   “我找……”封骁笑道:“这里是不是有个大夫?我找他看病。”   “哦,你找禇大夫是吧?”   “对!禇大夫!”   “他出门看诊了,得正午才能回来。”   “我可否进去等他?”   “这……”那妇人颇有些为难:“可以是可以,禇大夫和他家夫郎都是十分和善之人,只不过你只能在院子里等着。”   封骁笑道:“那自然,未经主人家许可,我自是不会进屋里去的。”   “如此,便请进罢!”   “多谢大娘。”   妇人放他进了院,倒了杯茶水给他,便又进屋去收拾屋子了。   快到正午时,门口有了动静,褚灵峤带着莹儿回家做午膳,见到院子里有人,褚灵峤怔愣了片刻,只觉面熟,似在哪里见过。   大娘上前解释道:“禇大医,您回来了!这个是慕名来看病的,等了您一上午,既然您回来了,那我先回去,下午再过来给您做晚饭。”   “好,多谢。”   褚灵峤打量了他一番,不知为何,心里隐约有些不适感,这种不适感他也说不上来。   封骁起身朝他做了个揖,“久仰褚神医大名,昨日其实我来过,只是找了好久没找到,咱们还擦身而过了,我竟不知要找的人,竟然就在眼前。”   “你请坐。”楚灵峤若有所思,此时面色红润,精气神俱佳,不像是有病的。   “哪的问题?”楚灵峤放下药箱,问他。   “其实不是我,是我家中的父亲。”   “哦……那还是让你父亲亲自来一趟会比较好。”说着,牵过莹儿进了屋,准备食材炖汤。   谁知这封骁跟了上去,“褚大夫!”   “你还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这是你的女儿吗?长得实在是灵秀可爱。”   褚灵峤眉头紧锁,立时浑身戒备,“你到底是谁?”   封骁也不慌,只是笑笑:“其实,不瞒你说,我是来寻我家大哥的。”   褚灵峤心脏漏了一拍,他怎么会知道?   “你家大哥?”褚灵峤装出疑惑的神情,“我都不认得你家大哥是谁。”   “我大哥,不正是你的夫郎吗?”   “你恐怕是认错人了,请出去吧。”   “你何必如此慌忙赶客?”封骁浅笑:“不如坐下好好聊一聊?逃避也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你与我家大哥身份相差悬殊,不会有好结果的。”   褚灵峤听得一阵气闷:“我与他如何,自不必你来说!”   “褚大夫好大的气性,怎么就听不得实话呢?”   “出去!”   见他神情严肃,封骁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对了,今天我来找我大哥的事,麻烦褚大夫保密。”   “一个不认识的人,跑到我家来乱认亲戚,有什么可保密的?再不走,我便要报官了。”   “禇大夫最好还是保密吧,一旦戳穿了,这种平静的日子也就到头了,事情远远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你好好想清楚罢!既然你不欢迎,那我便不多叨扰了,告辞!”   见他离去,褚灵峤看似若无其事的继续做饭,其实心里已经乱了。   “父亲,刚才那个叔叔是谁呀?”   褚灵峤心情沉重的深吸了口气,没好气道:“不认识此人,以后莹儿若遇到这人,尽量离远一些,过来叫父亲,记住了么?”   “哦,莹儿记住了。”   褚灵峤看她这么懂事乖巧,心也跟着化了,不由宠溺一笑,轻抚着她柔软的头发:“莹儿乖。” 第61章   那天封朝回来得比较早, 像往常一般,褚灵峤煲了药膳汤盛了出来给他。   封朝喝着汤本想听他家褚大夫唠叨今天日常,却见他沉默得像个老实人坐在一旁,只是看着他喝汤, 一脸深沉的模样。   封朝不由疑惑:“怎么了?今天可是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   “你怎么瞧出来的?”褚灵峰不由失笑问他。   “你这情绪不都摆在脸上?若是以往, 他都会跟我说说今天又遇到哪家病人, 哪家穷得揭不开锅, 哪家富得连碗都用得纯金……”   “我以前有这么聒噪?”   “还好, 我听着不觉得聒噪, 你要是一天不说,我都觉得少点什么。”   褚灵峤深吸了口气, 想问他的事情太多, 可是一想到那男人警告他的话,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维持现状, 已经成了他如今最大的奢望。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他的朝儿不会是一般人,他以郎君的身份活了这些年, 已经是如履薄冰, 未来是何变数,谁也无法预料。   或许, 他也是他生命里不可测的变数,他的夫郎对他该有是情的, 若是无情怎会应下承诺?又怎会在那一晚将他留下, 还为他悄悄生下了莹儿?   “晚上,想吃什么菜?我去给你做。”   “大娘不做吗?”   “让大娘烧她拿手的两样小菜,我给你烧你想吃的。”   “嗯……黄瓜闷黄鳝,你上次做很好吃, 一点腥味都没有。”   “好,还有呢?”   “还有……葱油黄闷鸡。”   褚灵峤笑着起身去办了,食材家里都有现成的,昨天杀的鸡,还剩半只,正好取了做葱油黄闷鸡,黄鳝桶里还有几条活的,只是他不会杀,大娘有专剖黄鳝用的刀,让他先放着,她等会儿过来剖。   起灶洗锅,放油烧菜,禇灵峤得心应手,他以前除了喜欢捣鼓那些药材,平时没事就会钻研吃食。   封朝与他生活的这几年,临淮都跟着养胖了。   丰盛的晚膳很快做好,小孩子吃得清淡,喂了蛋羹就让临淮带着去院里玩了。   桌案前留下封朝与禇灵峤两人,慢条斯理的用着膳。   “味道如何?”   “嗯,特别好,我喜欢。”   听到他的肯定,禇灵峤心里既甜蜜又酸涩:“你要是喜欢,我一辈子都做给你吃。”   一辈子,太遥远了。   封朝只是笑笑没有答腔。   禇灵峤没什么胃口,菜都适宜的尝了个鲜便放下了筷子。   “你这么快就吃好了?”封朝觉得他有心事,也不知是藏着什么事不愿与他他。   禇灵峤想了想,用着商量的语气道:“这些年我也攒了一些银子,平日养家糊口是绝计没问题的,朝儿,你可愿随我离开此地?”   封朝怔愣了片刻,将碗轻轻放在了桌案上,“怎么如此突然?”   “也不是突然,在一个地方呆久了总会腻的,况且南方湿热,久呆对你身体不利,我们多走几个地方,看你喜欢哪里,我们便长住一段时间。”   “是不是有人来找过你?”封朝问得无比笃定。   禇灵峤心脏一紧,连呼吸都在颤抖,他没有回答,而是问向封朝:“我的们关系,是不是不能暴露?”   封朝深吸了口气,一脸凝重点了下头:“是。”   一股酸涩涌上胸口,“若是暴露了呢?”   “若是暴露,定然会有所取舍。”   禇灵峤眼眶绯红,“我和莹儿你会舍下吗?”   封朝默了许久,只道:“你和莹儿都是我此生最重要的人。”   “你为何不回答我?”   “灵峤,别问了,你知道太多,于你无益。”   这句话,几乎是将禇灵峤打入深渊,那唯一的光瞬间熄灭。   “我有时候,挺恨你的。”禇灵峤垂下双眸,眼睫被泪水湿润。   “我知道。”封朝起身坐到了禇灵峰的身边,他拉起他的手,与他十指紧扣,将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一副乖顺的模样。   只有禇灵峤知道,这是他惯用的法子,将他拿捏得死死的,一点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他也是个贱骨头,次次都吃他这一套。   “禇大夫,别伤心了,我这不是还在这儿吗?”   “你现在还在这儿,指不定哪天就飞走了。我带着莹儿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上哪儿去找你?”   “若真有那一天,你便不要去找我,带着莹儿去过你们想要的生活。”   禇灵峤听得肝气郁结,“你这说什么话?你是莹儿的爹爹,是我的……”   夫郎那两字咔在喉咙里,没能说出口,真的是他的夫郎么?他俩顶多算是无媒苟合,随时得散。   “怎么不说了?”   “我说了你也不高兴听。”   封朝面对他一点也没脾气,每次看禇大夫生气,就想逗他,“你不说,那只好我说,你是我心里早已认定的夫君。”   禇大夫听着连耳根都红了,这男人在床榻间野得很,倒是在某些方面很纯情,一逗就红脸。   “你就哄我吧,反正你知道我也不能如何。”   “我怎会是哄你呢?你要是不信,把我的心掏出来瞧瞧,是否刻着禇灵峤这三个字?”   “你胡说什么呢?!”禇灵峤一阵无语,“这话多不吉利,以后不要说了。”   看来封骁过来这一趟,把禇大夫吓坏了。   禇灵峤未再理会他,收拾了桌子将碗筷送回了后厨。   夜里封朝哄了莹儿入睡,回了帐内,见禇灵峤背对着他似是睡着了。   封朝放轻了动作,拉了被子躺下,一时了无睡意。   禇灵峤一直睁着眼没睡,他上床时的动静也听得一清二楚,他越想越觉得伤心,问道:“你什么时候会离开?就与我说了吧,好让我有个心理准备,别哪天突然不告而别。”   “那得看我那个父亲,何时把我叫回去了,说不定就这几天,也说不定新元节前,又或者来年开春,我已经三年多没有回去了。”   “回去?”禇灵峤好不伤心,转身红着眼问他:“这里不是你的家吗?我和莹儿不是你的家人?”   “你们自然是我的家人,这里也是我的家。”   “那你就别走,留下来,好不好?”   封朝无奈地看着他,“起先我与你说过什么,你忘了?”   “我没忘,”一滴泪水滑到了唇间,禇灵峤抿了下,又苦涩又咸,“我不是圣人,有了贪恋不是人之常情?你想要什么,我以后一定会努力都给你挣回来,权利金钱有那么重要吗?你不是说过,那个家没有温情,你也不想回去吗?那就不要回去!奉朝,我求你。”   封朝抬手捧过他被泪水沾湿的脸颊,一阵心疼,“小郎君哭什么呀?我走了又不是不回来了。”   “谁知道呢?”他至今都不知道奉朝的真实身份,他要真走了,去哪里寻他,他都没个方向。   他心里慌得很,也知道奉朝要走,谁也留不住他。   封朝撑起身去吻他的唇,尝到了他泪水的味道:“禇大夫那么甜的人,原来泪水也是苦涩的。”   褚灵峤猛地的将他摁在床上,发了狠的吻了回去,封朝纤白的手臂纵容地挽住了他,任他在自己身上胡作非为。   *   行了三天路程,司墨与封熙兰到了南昭北方边境。   司千流在这里当了几十年的闲差,虽不是什么富得流油,但宅邸还算气派恢弘。   下人带他们穿过亭台水榭,来到主屋,一进那大厅便觉一阵沁人的凉意袭来,打磨光滑的大理石铺面,若大的正厅中央放着一个足有一米高的冰鉴,冰鉴里放了各种冰饮子与时令瓜果。   而司千流正极享受的躺在一旁的软榻上,任丫鬟伺候着打扇小憩。   “叔叔好享受啊!”司墨端的依旧是那副目中无人,放荡不羁,自顾自拿了几颗饱满的荔枝,剥了壳递到了封熙兰嘴边。   封熙兰又渴又热,也不与他客气,接了雪白冰凉的果肉,这一口香甜清脆十分满足。   “哼~”司千流笑得讥讽,有些肥胖的身子在躺子上翻了翻,找个了正舒适的姿式,也懒得起身了。   “哎呀,果然哪,我人微言轻,来了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司千流又是轻嗤了声:“少装,你个死小子来我这干什么来了?你找我能有好事?”   司千流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十年前,只因拿他与他兄长对比了几句,这个死小子趁夜溜进他屋里,把他的头顶剃秃了一圈,害他戴了一整夏的帽子,大热天的捂得满头痱子!   要提到坏,谁能坏得过司墨?真是又坏又损!   司千流视线越过他,看到他身后还有一男子,那男子眉间一点明艳的朱砂痣,长得过于漂亮显得凌厉不好亲近。   “你身后这小美人,是谁?”   司墨移动了步子,将视线挡了个严实,“他是我的人。”   司千流冷笑:“瞧不出来,你出息了,长着一张小白脸,就是讨美人喜欢。实则一无是处,脾气极坏,美人啊美人,你还是早些弃了他去,跟我好了,在这儿吃香的喝辣的,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司墨拳头紧了,“叔叔,小侄来此,是来助你成就一番事业的,你若真想一辈子在这儿呆着,那就当我没来过。”   语落,又抓了把荔枝塞给了封熙兰,调头就要走。   “站住!”司千流肥胖的身子,缓缓从软榻坐起,又将屋内伺候的女使下人都谴了出去。   “你刚才说什么,助我成就一番事业?”司千流以为自己误听,掏了掏耳朵。   “小侄冒着风险来这儿找您,并非没有一点把握,若叔叔有这个心思,不如听小侄与您细说如何?”   司千流心里是有那么些期待他带来一些不一样的惊喜,一面又觉得这小子在遛他。   “就凭你?你能助我什么?你一无兵,二无权,三无势,你连脑子都没有!”   一开口老打击人了,从小司墨就是听着他这些话长大的,满眼都是对他的轻蔑,总是拿他跟司明做对比,然后把他好一通贬低。   司墨是个记仇的,自然都记在了心里。   封熙兰却是听不得这话,越过司墨上前道:“司都尉要是有脑子,也不会在这一守就是几十年不变,等着被人生吞活剐,温水煮青蛙还洋洋得意,不觉得可笑至极?”   司千流被一嘴损得脸红耳赤,正要发作,司墨猛地将他拦下,“叔叔,你最好是别动他。”   “你还是个怜香惜玉的情种呢?”   “他可是熙兰郡王,要助你成事的人便是他的堂兄广陵王,你不会真跟前程过不去吧?”   司千流一听这哥儿的身份,也是大吃一惊,“广陵王?你说的可当真?!”   “自然当真!”封熙兰沉声道。   司千流来回踱着步子,脑子快速运转盘算起来。   “这些年,南昭相安无事,谁做这王,于他们皇家于广陵王又有何差?要助我成事?真有这美事?哈,这怕是个陷井吧?”   司墨:“叔叔真是糊涂,你管他们皇家管广陵王想什么?权利握在你的手里,才是真的。至于他们那些心思,也不难猜,广陵王助你,那自然是要还回去的。”   司千流恍然大悟,“啊哈,广陵王想谋反篡位?”   封熙兰冷笑;“司都尉此言差矣,自古成王败寇,能者居之,我这兄长有能力,自然是要顺应天命,怎会是谋反篡位?”   “好一张伶牙利嘴!”司千流真是越瞧他越喜欢,可惜浑身都是刺,不知道从哪下嘴,可惜,可惜!   司千流隐约有了几分猜测,却假装不知,看向一旁紧紧护着这小哥儿的司墨。   “我已知这广陵王所图,那贤侄你,又所图甚么?你助我成事,何不助你自己成事?”   司墨一脸丧气:“叔叔最是了解我,我一介无能之辈,只想着享乐,能成什么事?再说了,叔叔不是知晓的,我一无兵权二无势利,连这个身份也只是个有名无实。”   “算你有几分自知知明。”   “你我皆是司家之人,但又有所不同,未来南昭的新王,定也要是司家之人才能名正言顺,而叔叔,就是那个不二之选!”   这番话说得司千流浑身畅快,半志激昂挺起了胸膛:“你父亲做了这些年的王,确实也没什么建树!空余我一腔抱负无处施展!哎呀,熙兰郡王有句话说得好极,成王败寇,能者居之!”   司墨与封熙兰对视了一眼,默契地交换了个眼色,十拿九稳了。   “有何计划呀?说来听听?”   司墨胸有成竹道:“每年新元节,叔叔都会回王府过节,那几天王府侍卫调谴都由您与王府的侍卫长负责,那天您想办法将守卫都换成自己人即可。广陵王的军队会拦下城外的兵马,给您足够的时间完成您要做的事。”   “你想让我担下这弑兄杀侄的罪名?”   “事成之后,您将罪名推我身上,不是一句话的事?”   司千流眸光一亮,笑容贪婪狰狞:“是啊!贤侄真是好觉悟!你说吧,你想要什么?”   司墨一副风流样,一把将封熙兰搂腰抱在了怀里,封熙兰一惊下意识想推他,但又想到这是要做戏给司千流看,推在他胸口的手变成了轻抚。   “我与阿兰嫂嫂情投意合,事成之后,你放我们离去即可。”   司千流摸着胡须,笑眯眯地盯着他俩,“也是一对苦命的鸳鸯,长途跋涉你们辛苦了,来人哪,带这两位贵客去东厢房歇息。”   待女使将他们送回客房,一拿着羽扇的师爷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常君如何看?”   常勉之思索了一阵道:“听起来似乎合情合理,您若是反了这王权,也绝对出乎南昭王的意料之外,谁敢想呢?您手里不过一千兵马能调动,因着这一点,杀他个措手不及是完全可行的。”   司千流点头:“那不合情理之处?”   常勉之:“司墨郡王便是那最大的不合情理之处!”   司千流暗抽了口气:“你是说,这小子有诈?”   “司墨这人睚眦必报,阴险毒辣,岂是这般为情爱所困,就想反了这天之人?”   “英雄难过美人关,你也瞧见了,这熙兰郡王嘿嘿……着实美貌!”   “大人切莫这么信了他!”   “嗯,常君说得极是。”司千流若有所思:“那,我们该如何?这可是个好机会,管他们有什么目的,他们能利用咱们,那咱们不能反过来利用他们?”   “先留他们住一阵子,再找机会好好试探一番真假。”   “不如这样……”   *   司墨差人打了水,给封熙兰洗漱了一番,又换了轻薄干爽的长衫,开了小窗让风吹进来,人总算舒爽了许多。   封熙兰回头瞧了眼枕臂躺床榻上闭目休息的那人,心情复杂。   依着司千流的安排,他免不得今晚要与司墨同在一处,叫他有些不安。   本想着能速战速决,也能避免这尴尬,若是强行要走,免不得要被司千流猜忌。   没一会儿女使送来了冰饮子和果子点心,这一路行来没吃什么东西,这会子封熙兰着实饿了。   他吃了块酥饼,看了眼还在睡的司墨,便叫了声:“司墨,你肚子不饿吗?这里有吃的,他们刚送来的。”   司墨看似悠哉闭目养神,实则还在为之前冒失抱他一事心有不安,还不如装死免得惹他生气。   听到封熙兰语气平和的叫他吃东西,他立马活了过来,窜地一下起身坐到了桌前,速度之快叫封熙兰瞠目结舌。   “嗯嗯,好吃!”   封熙兰见他一顿狼吞虎咽,又给他倒了茶水,“你别噎着。”   司墨心里酸甜交织,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埋着头不敢看他眼睛,问他:“你不怪我?还给我倒茶,阿兰你也太心善了吧?”   “噗咳咳咳……”封熙兰狐疑的看了他一眼:“你没事吧?”   司墨摇头,笑眯眯的吃点心,阿兰不止给他倒茶,之前司千流损他,阿兰还替他说话!   他一想到之前的情景,就能回味个上千遍。   阿兰没像之前那样讨厌他了,看来他努力在他面前表现好,还是有用的。   “司千流到底什么想法?”   司墨吃了些点心填了肚子,起身走到窗前,警惕看了下四周,确定没有听墙根的,便放下了窗子又坐了回去。   “他还不信咱们,得再三试探,让他信服,才会放我们回大理去。”   “不信……不信什么?是不信我兄长能助他,还是不信咱们要助他之心?”   “是不信我。”   “嗯?”   司墨一脸为难的抿着唇,默了许久,才道:“他不信我会……会为了你,反了自家的兄长与父王。”   “可你本来也不是为了我。”   司墨欲言又止,随后点头道:“我确实也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   封熙兰避开了他的眼神,他并不想深究司墨那双眼底蕴含的情意。   彼此沉默良久,仿佛连空气都变得稀薄。   “哦,对了。”司墨不得不提醒了句:“司千流想试探我,我也不知道他会使出什么招,若是之后有得罪之处,你可否不要生我的气?”   “都什么时候了?还讲这些……咱们如今只有一个共同的目的,我拎得清轻重,不会与你生气。”   “那就好。”   “司墨……”   “嗯?”   “我在你眼里,以前到底是个怎样尖酸刻薄之人?”   司墨慌张摆手:“你怎会是尖酸刻薄?你真挚洒脱直爽,是我!是我心思肮脏,怕你厌恶。”   “算了,不说这个了。”再说下去,又要陷入奇怪的气氛之中,封熙兰烦闷的倒了杯茶,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要不你在房间好好休息,我出去走走?”   “哦,好,你去吧。”待司墨出去后,封熙兰这才放松了下来,他骑了两天一夜的马,浑身酸疼,躺到了床上。   翻身时,一股清冷的幽香若有似无的钻进他的鼻子,意识到这是司墨身上的薰香时,封熙兰不自觉得红了脸颊,便往里躺了躺,错开了司墨躺过的位置。   司墨怕他尴尬,去附近凉亭里吹了一下午的风,直到快用晚膳,才回了屋里叫他。   封熙兰睡着了,司墨放轻了脚步走到床榻边坐下,看着他明艳深邃的五官,心旌荡漾。   傍晚的晚霞渐渐暗下,在房前拖着最后一点余光的尾巴,司墨就这么靠在床边,满是柔情的看着他,舍不得移开眼。 第62章   奔波了这些天, 总算是算了个安稳觉,封熙兰醒来时,发现床边坐着一个人,正抱臂闭目养神。   “司墨……”他刚睡醒, 说话带着一点鼻音与慵懒。   司墨微笑着睁开眼看向他:“天已经黑了, 你睡了近两个时辰。”   封熙兰撑起身, 伸了个懒腰, 浑身舒爽:“可能这两天太累, 我已经很久没睡得这么沉了。”   之前在王府也从来没睡安稳过, 总是噩梦不断。   司墨起身去点了蜡烛,将屋子照亮。   此时外边的女使上前敲响了门:“两位贵客, 我家大人前厅备好了宴席, 现在可要过去用膳?”   “打盆热水过来。”   “诺。”   没一会儿女使打了热水过来, 司墨谴了那女使出去, 替封熙兰洗了帕子,递给了他:“刚睡醒,擦擦脸醒醒神。”   封熙兰还以为是他要用水, 没想到他却是给自己打的, 一时间呆滞在当场不知做何反应。   见他愣着,司墨径自给他擦了脸, 将帕子搭在了铜盆边沿。   “多谢,”封熙兰回过神来, 脸颊微烫, 这种事本不该劳烦他来做,“你以后不必做这些,我自己会做的。”   司墨没回答他,只道:“还是先去前厅吧, 司千流还在等着。”   “嗯。”   两人一前一后赶往前厅,远在长廊里便听到了丝竹之音,还有男人敞怀大笑的声音,交杂在那灯火通明之处,呈现出一片奢靡情景。   女使前面仔细的提着灯,替他们照着路,将他们引到了前厅里。   甫一进去,司千流咣的一下从太师椅里起身,一派武将的豪爽作派,将正中的舞娘拨开,拉了司墨,说不出的热情:“来来来,贤侄上座!”   语落,又要去拉封熙兰,封熙兰瞪了他一眼,肥胖的指尖还没碰到他的衣袖,便被刺了回去。   封熙兰径自在左下第一顺位落座,也不管司千流如何招待司墨。   今日来赴宴的,除了他两,还有司千流最信任的几个部下,神色不一的偷偷打量着封熙兰。   但因他眉眼冷霜,瞧着就不是那轻易亲近的人,便无人上前敢惹,免得讨得不痛快。   司千流一个劲儿的给他敬酒,压低着嗓音打趣儿道:“这熙兰郡王好个泼辣的性子,贤侄能吃得住他?”   “叔叔不懂,这泼辣的性子才够味儿,皮鞭抽下来的时候又狠又疼,皮开肉绽,仿佛打开了任督二脉,浑身舒畅,如至云端。”   司千流大惊:“你还有这癖好呢?”   “叔叔要是喜欢,今晚咱们三人一起,保证让他小皮鞭抽得您七窍飞升,浑身爽利。”   “去去去去……我不好这口!吃酒,吃酒!”   司墨吊着眼尾,嘴角噙着一丝狡黠的笑,装佯吃酒,语气颇是遗憾:“那真是可惜了。”   “没甚么可惜,我那美人多得是。”   封熙兰无意瞥到司墨的笑,心想:“又想了什么损招寻人开心了吧?”   这歌舞俗不可耐,没什么好看,封熙兰之前在屋里吃了好些糕点,没吃酒,怕出什么岔子,便只吃了些菜。   到了末尾司千流又吩咐女使去拿了他的珍藏美酒佳酿过来,大有一番要把人灌死的势气。   司墨脸色发白,一手撑着额闭目一动不动,面上不显,看得封熙兰有些难受。   怕是喝多了,正不舒服着。   看这宴席一时半会儿还结束不了,这舞蹈班子换了一批又一批,人不带重样,但衣裳一次穿得比一次少。   有些借着酒意,上去抱着舞娘一顿啃咬,十分辣眼睛。   场面一度混乱,有两个绝色舞娘壮着胆子翩跹着身姿来到了司墨身边,柔若无骨的小手正要探入他的衣襟,被司墨抓着手腕用巧劲儿甩了出去。   那舞娘不轻不重的摔在地上,一脸幽怨,瞧似这郎君俊美无双,眉眼一副风流模样,竟是这般不解风情,不懂怜香惜玉。   司千流哈哈大笑,将另一边吓得花容失色的舞娘抱进了怀里,调笑道:“美人莫怕,咱们不理他这个死心眼的,你别瞧他长得俊,那是一点也不解风情的人,男人长得俊没用,你瞧我,我便知晓你的好!我的大宝贝都要受不住了……”   司墨暗中翻了一个白眼,真个恶心油腻的东西!他迟早有一天,要把他那根吊剁了喂狗。   “叔叔,我看这时辰也不早了,我便和阿兰先回屋歇息,你们慢慢玩儿。”   “欸!急什么?酒还没喝呢!”   “喝得够多了!”   “叔叔给你吃点好的。”   “这还不是好的么?”司墨笑了声,心里翻涌着情绪,双拳紧握,害怕自己一个忍不住扑上去将他一顿狂揍。   心若冰清,天塌不惊,万变犹定,神怡气静。   司墨深吸了口气,小不忍则乱大谋,不能动不能动。   司千流拿出一个白瓷瓶,将两人的酒杯都倒上酒,宝贝地从瓷瓶里倒出两粒白色药丸,那药丸入水即化,无色无味。   司千流将其中一杯递给了他:“干了它,你便回去歇着。”   “这什么?”   司千流径自将自己的那杯给喝了,阴恻恻地笑道:“那自然是好东西,叔叔还能害你?”   司墨心中一阵咒骂,个下流货色的狗东西,还好意思跟他说这句话?害他的时候还少么?!   “叔叔的好意我心领了,小侄无福消受。”   司千流瞬间变了脸色,“司墨,你这是不给叔叔面子呀!我都干了,你岂有不干之理?如此看来,你这番前来合作,也没什么诚意。”   司墨听得烦了,今晚不喝这杯酒,司千流不会轻易放他和阿兰离开,再斡旋下去也毫无意义,免得浪费精力,于是抡起酒杯,仰头将杯里的酒饮尽。   “如此,我可以走了么?”   司千流笑得猥琐,郑重地拍拍他的肩膀:“你相信叔叔,这保管是好东西,今晚上便叫你快活似神仙!嘿嘿~去吧!”   司墨转身离了主位,步履有些飘浮,封熙兰上前扶住了他:“你还好吧?”   司墨看到他,笑容有些傻气,“没,没气,先出去。”   封熙兰扶着他走出大厅,在走廊时,司墨猛地推开他,蹲在园子一角便吐了个干净。   “司墨!”   “你别过来,脏。”   封熙兰见他自己还能缓慢扶着柱子站起来,便没过去。   直到司墨走了过来,封熙兰才瞧见他脸色红得异常,额头的青筋爆起,呼吸粗重。   “我扶你。”   待他走过来,司墨任他扶着,彼此靠得极近,司墨身形不稳,跌撞间鼻子不小心碰到了他的颈窝,哥儿清幽的体香吸入鼻腔,仿佛是火上浇油。   夏日的衣裳轻薄,行走间司墨身体的变化便这么毫无遮掩地落在了封熙兰的眼里。   “司千流在我酒里下了助兴的药,酒虽然吐了,但是药效没有办法。”   封熙兰一双眼睛不知该往哪摆,只觉他的身温从彼此接触到的皮肤,传到了他这里,烧得厉害。   “阿兰,我控制不住……你别生我的气。”   封熙兰脸色胀红,“我没生气,你别说话。”   “哦。”   封熙兰艰难的将他扶到床榻,转身叫他们打了水过来。   帕子还没拧干,便听到门外一阵动静,他们将门给反锁了。   封熙兰立即丢了帕子上前拉了拉门,厚重的门象征性的晃了两晃,门外的锁撞得叮当响。   他气得狠踹了下门,旋身去查看司墨,只觉他浑身都红透了,脖子胸膛一片绯色。   “司墨!司墨你醒醒!”   司墨此时还有意识,警告了句:“你,你要是不想……就离我远点。”   封熙兰心脏漏掉了一拍,不愉快的记涌上脑海,他果真吓退了好几步,不敢再上前。   司墨踉跄着脚步,用送来的水洗漱了一番,转身走了几步,踉跄跌倒在地上。   此时他的双耳嗡鸣作响,仿佛浑身的血液都在逆流,胀疼与麻痒像钻进身体里的蚁群,不断啃噬着他的理智。   为了缓解这样的痛苦,他也顾不得廉耻,手掌紧握着那孽木艮,一心只想登上那极乐之境。   氵世了一次之后,司墨神思清明了些,身体也没那么难受。   “阿兰……”   封熙兰捂着耳朵面红耳赤,隐约听到司墨唤他,才缓缓放下了双手,确实是在唤他。   封熙兰艰涩地咽了口唾沫,抄起一只花瓶朝他小心翼翼靠近。   “司墨,你还清醒吗?”   见他举着花瓶,司墨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你还是将我绑了吧。”   “绑,绑哪里?”   “绑双手。”司墨并着手腕,递到了他眼前。   封熙兰拿了他的腰带将他的双手与床腿绑在了一起。   “你睡地上,不要紧吗?”   “地上,凉快……我喜欢。”   “你,你喜欢就好。”说着,封熙兰放下了床缦,缩在角落里,咬着指甲神光木讷地等着天亮。   今晚,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到了半夜,封熙兰已经没听到声音了,之前司墨喘得那么厉害,似乎十分痛苦,这会儿怎么会没声音了?   封熙兰撩开帐帘看了眼,发现他已经昏迷了过去,浑身湿透,单薄的衣裳紧贴在他身上,特别是那处,充血发紫,肿胀不堪,无比氵?米浮现联翩又莫名叫人看了心疼。   之前还剩了些用水,封熙兰沾湿了帕子给他擦了擦身上的汗水,想让他清爽舒服些。   清凉的触感让司墨从短暂的昏迷中清醒,他看到阿兰就在眼前,声音哑得像在砂纸上磨过,“阿兰,我好难受,帮帮我,帮帮我……”   封熙兰看着他似哭腔的哀求,原本不怎么冷硬的心肠又软了几分,“司墨,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司墨抽着气,难抵这非人的折磨痛苦哽咽:“我不想伤害你,我不想……我不想这样,可我难受,太难受了!”   封熙兰看到他手腕上磨出了血痕,那带子已经勒进了血肉之中,司墨不是无法忍受痛苦的人。   如果他无法忍受痛苦与折磨,或许早就结果了自己,想是这药性无比烈,已经不是忍一忍就能过去的普通药性。   “司千流到底给你吃了什么?!”封熙兰拔出了随身匕首,划断了他手上已经变成死结的束缚。   司墨双手没了束缚,失去理智的将封熙兰扑倒在地,相抵着厮磨,不过是饮鸩止渴,无济于事。   封熙兰迷茫的抱着他,没有想像中的厌恶,却充满了不安与害怕的情绪。   他没有抵抗,却让司墨思绪暂时得到清醒,“你还是拿花瓶砸晕我吧,阿兰……阿兰。”   司墨的低唤在他耳边回荡,他只是抱着封熙兰浅浅厮磨,甚至连亲吻都不敢。   “我是真的很喜欢你,我再也不会伤害你。”语落,握过落掉一旁的匕首,狠刺了自己手臂一刀,疼痛能使人清醒,放血也能缓解体内的药性。   眼看他要刺自己第二刀,封熙兰将他手里的匕首夺了过来,眼眶发红地怒斥了声:“你疯了啊!”   “我……我这样,能清醒一点,你别怕,没事的,没事的。”   封熙兰扶他回到了床上,找来干净的布巾替他包扎了伤口。   看时辰,此时约摸二更天,再这么折腾下去,司墨不死也会去掉半条命。   因为失血,体内的燥热降下,司墨只觉好受了些。   封熙兰看着他狼狈的模样,突然间他发现过往觉得无法原谅的事物,也没有那么沉重了和在乎了。   人固不能墨守成规,不懂得变通,司墨因着不想伤害他,情愿伤害自己,已经不是他当初所认识的那个人。   “那个,司墨,要不,我们可以试一试?”   更露骨的话封熙兰不可能再说出口,他的骄傲使然,这已经是他所表达的极限。   司墨此时脑子昏昏沉沉,没有听明白他在说什么,“什么,试?”   “你……”封熙兰气闷的翻了个身,躺在一旁也不理他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突然间,室内除了彼此的呼吸起伏交织,再也没有任何声音。   要不是还有呼吸,封熙兰以为他真的是个死人了。   突然司墨动了,侧过身,伸出一只手试探性的搂过了他的腰,见他没有反抗,于是又慢慢贴上了他的后背,他也没有反抗,于是干燥的双唇贴上了他的后颈。   封熙兰缩了缩肩膀,还是没有将他推开。   于是司墨胆子大了些,绵密的亲吻如雨滴落下,他扳过封熙兰的身子,翻身压下,之前的春风细雨越卷越大,不消一会儿变成了狂风骤雨,久未停歇。   *   封熙兰与司墨在北关隘呆了三天,不宜久留,与司千流谈妥了之后,便离开赶回大理。   路程又是两天三夜,司墨先将他送回了城中暂居的别苑。   两人之间有种无言的墨契,虽谁也没提那一晚的事情,但彼此间相处不再那么尖锐。   “你好好休息,我先回藏书阁那边,你……”司墨本想问他明天会不会来藏书阁看他,但话到了嘴边又问不出口。   “你快走吧,已是出来不少时日,若是被他们发现,恐会露出马脚。”说着,封熙兰牵过马进了院子,干脆利落的关上了门。   司墨盯着那紧闭的门许久,才跃身上门转身离开了别苑外。   封熙兰倚着门听到外边的动静,得知他已经走了,紧绷着的弦渐渐放松了下来。   青芽听到动静,拿着烛火来到院子,看到是他们小郡王回来,欣喜若狂。   “天老爷呀,小郡王您可算是回来了!!”   封熙兰将马牵到了后院的马厩里,问道:“这几日可有人来找过我?”   “找过。”青芽到现在想起来都浑身发毛,背后一凉,“您可不知道,吓死我了!”   封熙兰瞥了他一眼:“就你这出息!”   “世子殿下带了好几个随从过来,说要接您回去,我苦苦阻拦,说世子若是硬闯,以我家小郡王的脾气,定了结了自己也不随他回去。”   “然后司明就走了?”   “嗯,走得也挺快的,世子殿下心里头是真一点儿也不记挂您。”   封熙兰冷嗤,“他算个什么东西?本郡王需要他记挂?”   “嗯嗯,小郡王说得极是!”青芽就怕他想不开,想多了伤神,好在他们小郡王一直看得比较淡。   “去准备桶热水,我要沐浴。”   “好呢,小的这就去准备。”   青芽很快准备好了热水,让护院抬了进去。   封熙兰没留青芽伺候,退下衣裳坐进了浴桶里,身上还残留着那夜暧昧的痕迹,是封熙兰不敢回想的激烈与情动。   司墨身边没人伺候,回去就在湖泊里淌了个水,南昭夏日的晚上,没有那么炎热,下水潜了会儿,司墨竟觉有些凉快,没玩多久便穿了衣裳上岸了。   当天夜里,司墨身子发了热,烧得迷迷糊糊的,也没有人察觉。   要不是次日下午,封熙兰去看他,他指不定能病死在藏书阁。   封熙兰赶紧叫青芽去请大夫,看了眼案上放着的食盒,里面的饭菜已经凉了,证明是有人过来送过饭的。   司墨躺在榻上未起,难道那些人不会过来看一眼么?再怎么样他好歹也是个郡王!   原来,真的没有谁会关心他的死活。   封熙兰突然有些难受,坐在床榻上替他换了额巾,低语:“都是郡王,怎么就你这么惨?惨兮兮的大笨狗。” 第63章   大夫很快请了过来, 给司墨开了药方,让青芽又跑了一趟去抓药。   司墨傍晚醒了一次,人给烧糊涂了,看到封熙兰以为是在做梦, 拉着他的手一边撒娇一边哭:“阿兰, 我好苦啊!我病了, 他们也不管我, 我要是死了, 没有人会为我难过……我一个人真的很孤独, 呜呜呜……”   封熙兰心脏仿佛被针扎了下,抱着他的大脑袋, 给他顺着睡凌乱的头发。   他只觉梦里的阿兰特别温柔, 哭得更大声:“我唯一喜欢的人, 大哥也要抢走, 啊啊啊啊……为什么?”   “司墨,别哭了,我不是在这儿吗?”   “你现在是在这里, 可等我梦醒了, 你就走了。”   他就说司墨怎么这么放飞自我释放真性情了,原来烧得以为自己在梦里呢!   封熙兰也没点破这不是梦, 只是第一次这么耐性的哄着一个人:“那这个梦就做长一点。”   “阿兰,我好孤独, 好孤独。”司墨痛苦的紧闭着双眼, 诉说他心里的委屈,“其实那个我,不是真的我,我只要装作不在乎, 就能保护好自己,要是被人看穿了他们会笑话我。”   “笑话你什么?”   “笑我痴心妄想,笑我内心软弱,笑我嫉妒成狂……我每日都好像在炼狱里煎熬,苦苦挣扎却什么也得不到。”   封熙兰不由更加用力的抱紧了他,仿佛想多给他一点温暖,“别怕,已经过去了。”   “还好,还好你来了,我喜欢你阿兰,你太耀眼了,太好看了,我想把你藏起来,只给我一个人看。”   “你这想法很危险。”   当事人却只觉得委屈,嘶哑地抽着气儿,“我只是想想。”   “想想也不可以。”   “你在梦里怎么还这么霸道?”   “我霸道?”封熙兰掐了把他脸上的肉:“你再说一遍?”   “嘶,好疼!”   “哼!”封熙兰将他扔回了枕头上,起身径自倒了杯茶水。   司墨脑子空白了几息,抹了把脸上的泪水,惊觉刚才并非是在做梦,顿时面红耳赤,等过了这阵羞耻心,又开始耍无赖了。   “阿兰,这枕头有点硬。”还是他抱着自己舒服些。   “那你就起身坐着。”   “我头疼,想喝水,你可以给我倒杯水吗?”   封熙兰拿了茶杯给他倒了杯水,他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样,封熙兰也不忍心,便扶着他,将水喂他喝下。   司墨一双深情的眸子,炽热地一直盯着他,看得封熙兰坐立难安。   “你再这样盯着我,小心我把你眼珠子挖了!”   司墨只得收回了视线,盯着他修长白嫩的指尖,回想到前几日夜里,他用这双手帮自己泄身,小腹发紧。   此时已经入夜,两人都没吃东西,青芽抓回来的药,此处也没有地方煎。   “你以前生病了,都是如何过来的?”   司墨不在意道:“熬过几日就好了,你莫要担心,这种热症耐何不了我,出一身汗,明早就会好的。”   “你离开的这几日,可有人过来看你?”   “除了每日送饭的女使,不会有人来看我的。”   “要不,再让替身帮你呆几日,你跟我去别苑。”   司墨瞪大了双眼,惊喜来得太快,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误听,“跟你去……去别苑?做什么?”   “你现在病着,跟我去别苑养几日。青芽会给你煎药,你要是不愿意就算……”   “我愿意!就怕你嫌我烦。”   “如此,便趁着夜色随我走吧。”   “你,你要带我回去?”司墨要是长了根尾巴都能甩出残影。   封熙兰默了会儿,无奈说道:“大夫说你现在身体很虚弱。”   中了那种烈性药,之后又自残流了这么多血,是极亏损元气的。   “嗯嗯。”司墨用力点头,有气无力的又靠在了床边。   封熙兰一眼便看出他是装的,但是没有道破,而是扶过了他离开了书阁,待他们走后,隐藏在黑暗中的替身悄无声息的躺回了司墨的榻上,与他之前一般无二。   司墨跟他回了别苑,之前是在外边看了两眼,走进去后便觉得地方虽小但是布置得很精致干净。   “青芽,你赶紧去煎药。”封熙兰一边吩咐着,一边将司墨扶进了屋内。   “好。”青芽瞧这司墨郡王气色确实极差,一副快死的样子,片刻也不敢耽搁,赶紧拿了药包去厨房了。   *   今日阳光和煦,封越带着夫郎和儿子过来游湖,晓枫带着烎儿坐在船里摘莲蓬,他正坐在凉亭摇扇吃着茶水,看着他两玩乐也十分有趣。   “王爷,有您的密函。”   慕云华匆匆跳下了马,将手沾着指尖余热的密函递到了封越手中。   封越拆看密函迅速看罢,又递给了慕云华:“拿去烧了。”   “欸。”慕云华瞥了眼信上的消息,面上一喜:“阿兰郡王不负所托啊!”   “离行动的时间还算宽裕,不过南昭不宜久留,我们也是该起程回广陵了。”   晚上回了客栈,封越回了一封信给封熙兰,里面还有一个圆形的铜牌。   这铜牌能调动他留下来的一百多侍卫,这个数量已是极限,且无法集中潜伏,传递消息皆以暗号为准,设有几个据点皆在信中简易地图中标记。   封熙兰将地图中标出的据点熟记于心后,烧毁了密信,可惜,不能送他们一程,再见面至少也得等来年了吧?   船在海面行驶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回到广陵时已是九月,不似离开时那般炎热。   谁知刚一到广陵,那萧玄毅已在渡口焦急等待。   见他们下船,萧玄毅上前做了个揖,低压着嗓音道:“王爷,京中传来密报,皇上病危了。”   “什么?!”封越心脏紧了下,不敢相信地再三确定:“消息可当真?”   “千真万确,密令中皇上召属下回京,怕是……最迟两年内大局可定。”   “你何时动身?”   “就在这两日即刻起程回京。”   “本王同你一起走。”   萧玄毅大惊:“这……若是被发现,这可是死罪。”   封越:“都何时了,还拘泥于这些死规矩,如今京中风云搅动,我远在广陵,这些年传入京中的消息也算安份守己,谁会想到本王会在此时潜入京中?”   萧玄毅点点头:“那属下便回去准备起程事宜。”   “去吧。”   待萧玄毅策马离开后,封越与魏晓枫乘着马车赶回王府。   见封越拧着眉一脸凝重,拨弄着手里的七彩玉髓串,不知在想什么。   魏晓枫联想到他之前在与萧玄毅说话,想必是什么恼人的公事吧?   已经许久未见封越这样凝重的表情,上一次还是四年前在宫中被逼与他许下婚约的时候。   魏晓枫抬头正要与他说什么,封越默契的抬起眸子朝他看去。   两人视线在半空交汇,便明了对方的心思。   “你是不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办?”   “我得离开广陵回京中去,京里传来消息父皇病重。”   “那……得去多久?”   “不知道,或许一年,或许两年,我会将广陵的九成精锐士兵调走,留下云先生和慕侍卫护你和烎儿周全。”   魏晓枫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笑容:“你放心去吧,我会照顾好烎儿。”   “晓枫……”封越紧扣过他的手,看着他与怀里熟睡的稚子,心里免不得一阵酸涩,“辛苦你了。”   “不辛苦呀。”魏晓枫笑道:“和你在一起这几年我过得一直很开心,你什么苦都没让我吃。我们一起的,你说过,总不能只能同甘,不能共苦吧?再说,这算得上什么苦?王府里的事情我也一直在学着管理,出错了,也会有赵管家提点我。”   是啊,他早已不是那时的晓枫了。   封越还有一点比较担忧,在广陵海域的海盗并未剿尽,这只是北海的一个分支,他们的面相特征不是大元人,倒是很像扶桑人的特征。   之前那场海战虽胜得漂亮,但同样手段用不了第二次,他们会有所防范,这几年一直相当平静,却反而让他更加警惕。   他们报复心极强,只要还有余党,就绝不会善罢甘休。   他怕的是,一旦这些海盗得到消息,他带着精锐离开广陵,那些海盗会乘机卷土重来。   封越将自己心里的担忧与魏晓枫细说后,魏晓枫眸光沉了沉:“只要他们敢来,我们定当全力奋战,打到他们怕了为止!”   封越看着他斗志激昂的模样不由失笑,“我相信你,晓枫。”   魏晓枫心头一动,轻应了声:“去做你想做的事吧,我和烎儿不是你的束缚,而你的后盾。”   “唔……”烎儿睡梦中仿佛听到爹爹在叫他的名字,小手揉着眼睛迷迷糊糊醒来。   马车外传来赵管家的声音:“王爷,王妃,世子殿下,已经到了。”   因为走得比较急,封越在王府也没有停歇,次日一早便去校场点了兵,留了五千士兵守在广陵,两千精锐分成五批,装扮成杂耍班子或商队,从广陵水陆两路出发。   而封越会扮成萧玄毅的手下,与他一起离开广陵,回到京中。   离开的前天晚上,魏晓枫正在给他收拾东西,这事本可以让下人去做,但是他想亲自给封越收拾。   总觉得他什么都用得到,回头一看,又收拾出了一大箱子。   封越看着他反反复复把东西清出来又放进去,一把将他打横抱起回了床上。   “我还没有收拾完呢!你快放我下去。”   “别管了。”封越吻了下他的脸颊,“我只带一些银钱与平时要用的伤药就行,贴身衣物一套就够用。”   魏晓枫红了眼眶:“我给你收拾了那么久也没挑出些有用的。”   “你是心乱了。”封越将他紧搂在怀里,轻揉着他的头发:“我知道你担心我,舍不得让我离开。”   “嗯。”魏晓枫声色颤抖沙哑。   “今晚就别折腾了,先睡觉。嗯?”   魏晓枫将脸埋在他的胸口,汲取着属于他的气息,反手抱着他的双臂不由收紧。   这几年他们没有分开过,魏晓枫便以为,就能一直这样再也不会分开。   若是只出去走走便也没什么,但他回京是争压那至高的皇位,一旦失败……他根本不敢再想下去。   “要不,我随你一起走吧,把烎儿留下。”   “之前你答应过我的事情,不记得了?”   “我记得,可是……”   “烎儿需要你照顾,两个爹爹都不在他身边,他多可怜啊?”   魏晓枫靠在他怀里不再说话。   封越抬起他的下巴,发现他眼睫上沾着泪珠,心口也有些难受,他低头吻去他眼睫上的泪珠,然后落在他挺俏的鼻上,最后温柔的落在他的双唇上。   他的吻无比珍视温存,让魏晓枫很快沉迷于这缱绻柔情中。   次日天还没亮,封越一身便装,与萧玄毅等人悄悄离开了广陵,一路快马加鞭赶去京中。 第64章   在行至山海关前, 封越写了封密函,让手下送往西北青阳城。   因萧玄毅手中的令牌,一路畅通无阻快马加鞭过了山海关,在驿站稍作休息, 黎明前动身, 赶至少天夜里, 进了京。   萧玄毅是皇帝的亲信, 他一进城皇帝必定得到了消息, 他得先进宫复命, 封越易了容在进城后便与他分开了。   他在客栈休息了一晚,次日天将亮便牵着马风尘仆仆来到大学士府的正门, 此时刘文雍也才刚起榻, 洗漱准备早朝。   护院一开门, 便见门口站着一戴帷帽的男子, 身形挺拔如劲松,牵着一匹黑鬃马,好看威风得像是一幅波墨画。   “您是?”   “我是你们刘大人新聘的门客, 名叫越峰, 烦请小哥通报一声。”   他们家大人也从未聘过什么门客啊,难不成是什么骗子?   小哥疑惑的转身进去通报了, 刘文雍刚着了朝服,吃了口甜汤, 便见家丁匆匆跑了过来, “大门,外头有一男子,就是您新聘的门客叫越峰,前来求见。“   刘文雍一时无察, 冷嗤了声:“老夫要什么门客?将他赶走,赶走!”   待那家丁刚转身走出屋,突然又被刘文雍给叫了回去:“等等,你说那男子叫什么?”   “他说他叫越峰。”   刘文雍精神头一震,“是何模样?”   “看着挺年轻,戴着帷帽,着一袭黑色锦袍,身形十分挺拔伟岸,气质不俗。”   刘文雍一听这描述,便确定了此人的身份。   “快,将人请进来先安置在文华阁内,我先赶去早朝,你们送上些吃的,待我回来再说。”   “诺。”那小哥小跑着赶去了府外,牵过封越的马,将他带到了文华阁。   这文华阁是刘文雍私人藏书阁,一般人不准随意靠近这里,他也算是有幸能踏入。   家丁将他带到此处,很快备好的热水和早膳。   “我们大人赶去宫里了,得申时才能回府,先生请自便。”   封越轻点了下头,家丁与女使纷纷退了下去。   封越摘下帷帽,径自用水洗漱了一翻,拿了本书坐在案前,一边阅读一边用着膳。   他如今养成了看书的习惯,一个人在书阁里也能平心静气的呆上好长时间,若是上一世,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今日早朝,皇帝因身体不适,早早退朝了。   刘文雍与几个同僚回文渊阁时,同僚满是忧心。   “如今皇上龙体每况愈下,药石罔效,这可如何是好?”   “今日皇上已经下了诏书将大皇子和二皇子调回京中,平静了一些时日,怕是又要动荡不安了。”   刘文雍倒是一幅老神在在,扶须道:“万事自有定数,犹如花开花败,黄叶飘落,风虽然能改变一二,但叶子终究是会落地的。”   同僚一听这话,便放宽了心去,刘文雍既然能这么说,定然是心中已预知了这其中定数,他不慌,就没什么好慌的。   今日申时未到,刘文雍便提前坐马车回了大学士府。   文华阁内,只见小榻上封越正斜椅着小憩,手里还握着一本书,似是等得乏了。   刘文雍轻咳了下嗓门儿,封越在不熟的地方睡眠极浅,立时便醒了过来。   端坐起身子,放下了手里的书,起身上前做了个揖:“老师,许久未见,您身子可还康健?”   刘文雍扶过他,请他落了座,“劳你挂心,还算安健。”   此时女使送来了茶水,又匆匆退了出去。   两人安静吃了几口茶,并未急着说事。   直到刘文雍歇了会子,才问道:“你此次回京,是因着皇上病情?”   “正是。”   刘文雍点点头:“病来如山倒,半年前皇上龙体还康健,短短几月,便精气神俱损,实在蹊跷得很。”   “御医也没查出什么病因?”   “都说是思虑过甚,积劳成疾,吃了许多药也不见好转。”   封越拨弄着手中的冰彩玉髓,眉头紧锁:“父皇召回了萧玄毅。”   刘文雍神情微惊:“哦?萧玄毅是皇上的亲信,也是左膀右臂,宫中一千御林军皆听他调遣,皇上将他调回来,是怕宫中有变啊!”   “依刘大人的意思,我父皇到底是个什么心思?”说实话,封越至今也没有完全看透过。   刘文雍扶须沉默了几息,才道:“皇上年少时,曾与德妃,也就是昔日的通政使四姐儿钟情不渝,可奈何当时身为太子,无法抵抗皇命,娶了先皇后为太子妃,这才将德妃纳为夫人。”   “那德妃,想必是个难得的美人。”不然何至于让他这个父皇念念不忘至今?   刘文雍摇头:“德妃秀立端庄,但若说美人,先皇后的美貌世间难寻。”   封越不解:“那她是如何做到恩宠冠绝后宫?”   “先皇后乃是将门之女,为人性子直爽骄傲,也敢于谏言,可忠言逆耳,皇上对她本就有些嫌隙,自是不喜听到的。”   “当年太子执政,通政使常送密函与奏章奔于往来东宫,德妃常跟在其父左右,便与太子相熟,那时德妃天真浪漫,太子苦于朝庭政务与各方势力纷争,免不得寻求精神慰藉。”   “先皇后进东宫不到一月,那德妃便成了夫人,太子继位第一年,周家军……哎!”   这是一件无比沉痛的事,如今谁也不敢多提一嘴,生怕惹上什么是非。   “周家军当年两万兵马前去九边清剿敌军余孽,却是一去未归,打了这么多年胜仗,那余孽怎么就能一朝取胜?”封越满是凝重。   刘文雍轻叹:“先皇后曾多次恳求皇上彻查此事,皇上并未理会,两人也更加疏远,不久德妃就从一品夫人晋封为贵妃,先皇后的地位一落千仗,但好在这时候,大皇子出生了。”   “大皇子六岁那年,先皇后薨逝,不到一年时间,德妃也相继殡天,德妃死前一个月疯疯癫癫,说是先皇后来索命了,皇上便牵怒于大皇子,以不吉为由送出了宫去。”   “太后虽不是皇上嫡母,但毕竟是周氏之女,借以抚养大皇子之名去了明月庄韬光养晦,这一去就是十几年才回到宫里。”   封越不由想起小时候因大皇子无亲无靠,还欺负过他的情景,对他生出了几分愧疚。   “大皇兄这些年,也是不易。”   “是啊,大皇子是个苦命人,可惜生在皇家。”刘文雍惜他才干与格局,可惜,时不待他。   封越不由好奇:“老师如何看待二皇兄?”   “二皇子有些慧根,做事中规中矩,老夫接触不多,不多做余评价,想必王爷心里已有一些答案。”   是啊,最了解二皇子的人,不正是他吗?   封骁善妒又心胸狭隘,记仇不记恩。   刘文雍最不想看到的是,是那原本就不合适的人,坐上原本不属于他的位置,那是天下人之不幸。   扶持大皇子也好,扶持广陵王也罢,只要能保大元百年盛世,他便死而无憾。   “王爷便先在这里住下,伺机而动,切莫冲动行事。”   “学生知晓,老师尽可放心。”   刘文雍起身做了个揖:“那老夫便叫他们就在文华阁收拾了客房,王爷只管住下。”   “学生叨扰了。”   刘文雍失笑,眼里瞧着满是对他的欣赏:“王爷客气了。”   四年前,封越少年成名,性子难免骄纵狂傲,虽重情义是好事,但太过对二皇子封骁言听计从,他这般也是跟陈皇后的教导有关。   幸好他及早醒悟,走上属于自己的人生坦途,实在叫人欣慰。   *   南方的十月已经早已褪去了夏日的炎热,半个月的阴雨下得人跟着精神萎靡。   衣服总是潮湿,禇灵峤从屋檐下收进来用炭火烘干了再叠好,收进了放着桂花薰香的衣柜里。   他是个在生活中十分细致的人,能养家还能照顾好孩子,这几年一直帮封朝调理着身体,他的身体也日渐好了起来。   今晚是封朝哄睡了莹儿,这才回了卧室,床帐还卷着没有放下,禇灵峤倚在床头看着医书,直到封朝上了床榻才将书放下。   “你每次总是能很快把莹儿哄睡。”   封朝躺进他的怀里,笑道:“是你太宠着她,每次睡个觉还要提许多要求,她不怕你。”   禇灵峤:“还是你会教孩子。”   “平时是你带着莹儿,跟你比较亲才会肆意了些,我平时事务繁忙,极少带她,她跟我有些生分。”   禇灵峤吻了吻他的脸颊:“那你以后多陪陪莹儿不就好了?也多陪陪我。”   封朝默了许久,才艰涩地开了口:“灵峤,我得回京一趟。”   褚灵峤坐起身,惊诧地看着他:“回京?什么时候?”   封朝翻身长叹了口气:“今日来的消息,这两日便要动身。我父亲身体有恙,叫我回去。”   禇灵峤心里一阵酸涩,想问他可不可以不回去?但是他知道这样太自私了。   可他有种不好的直觉,封朝这一走,他们之间必然横亘着一道天堑,不知何时才能再像现在这样重聚了。   “我和你一起走。”禇灵峤一脸坚定道:“以后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朝儿,我带莹儿和你一起走!”   “灵峤,你跟我在一起不太安全,待我离开这里之后,你便带莹儿也迅速离开,不要逗留。”   褚灵峤不再求他留下,或说着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我们还能再见吗?”   封朝抿着唇看着他,彼此沉默了许久也没说话。   禇灵峤双手捧过他的脸,深情的吻向他的唇,抵死缠绵。   “不要忘了我,这辈子我只爱你一个人,如果有机会,一定要来找我和莹儿,知道吗?奉朝,你记住了吗?”   “好,我答应你。”   两天后的清晨,褚灵峤从睡梦中醒来,下识意唤了声,“朝儿!”   等了许久,没有人应答。   一股酸涩从心口涌上,好他叫一阵难受,“朝儿……”   他瞪大着失魂的双眼,躺在床上许久,才找到力气起榻,莹儿还小,得吃早饭。   沈灵峤穿上衣裳,才刚走出卧房,便看到院子里莹儿小小的身子,光着小脚丫子,拿着簸箕正在给篱笆里的小黄鸡喂食。   “咯咯,吃饭饭,长高高。”   “莹儿!”   “父亲!莹儿在喂咯咯。”   沈灵峤一把将她抱在怀里,眉头紧蹙:“天凉了,打赤脚不冷么?生病了怎么办?”   “莹儿不怕生病,父亲是神医。”   沈灵峤失笑,抱着莹儿回了屋。   给她擦了小胖脚丫子,穿上粉粉的绣花鞋,“等会儿父亲带你去吃周记家的米粉,然后,我们就要出远门了。”   莹儿兴奋的瞪大了双眼:“出远门?我们要出去玩吗?”   沈灵峤笑容有些失落,怀念地环顾了下这屋子,迅速收拾了东西,带着莹儿走出了院子,落上了一把沉重的锁。   “走吧。”   莹儿被牵着走出石板路几步,疑惑的回头看了眼院门上沉重的锁。   “父亲,今日为何要锁院门,爹爹晚上还是要回家的。”   沈灵峤难受了好一阵说不出话来,只是弯腰紧紧抱起莹儿,从寂静的小巷走入了清晨烟火气息的闹市中,淹没人海。   大皇子封朝与二皇子封骁抵京那日早朝,皇帝他们治理有功,大大封赏了两人。   商明玉破格提升为工部尚书,百年来,从未有哥儿能有这般殊荣,但满朝文殊无一人不服,皆是对商明玉赞不绝口。   下了朝,两位皇子同来皇帝寝宫侍疾,皇帝脸色十分难看,整个人也消瘦了许多。   封朝过来时,他只是浅浅看了眼,便以体恤为由让他给太皇请安,再回未央宫里歇息,只留了封骁侍疾。   封朝请了安,拜别了皇帝,一路往仁寿宫而去。   临淮恨得牙痒痒:“皇上这是何意呀?二皇子过去打了一阵秋风,混了一圈回来,还跟您同等赏赐,功名共享了?嘿哟,真是满朝文武都要笑掉大牙。”   “他要的便是这功名,写进史册是他称帝的一份荣耀,只是封骁愚钝,不知父皇对他的用心,只想着父皇在他小时候,对他的苛责是何其严厉,何其的不公。”   “那三皇子也是个不中用的!您说这天时地利人合,他咋就被弄去广陵了呢?留了个封骁来恶心您!”   “我这三弟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咱们且等着罢。”   临淮送封朝送了仁寿宫,里头的这个老太后也不是好招惹的,每次不得把他们殿下磨上一番才肯放人?   封朝进了殿里,都做好长跪的准备,就是这四年没长跪过了,身子骨被褚大夫温养得娇气,不知能否受得住。   谁知太后一反常态,一进来便叫人给他赐了座。   太后养的波斯猫竟是通人性的在他腿边缠了一阵,封朝忍不住噙着笑,摸了摸这畜生柔软光滑的皮毛,撒了娇才回了太后怀里。   太后打量了他一番,语气一时听不出好赖,“出宫这些年,瞧着圆润了些,脸色也没之前那么苍白了。”   “得皇祖母挂念,福泽延绵,孙儿才能顺遂。”   “如今你父皇身子骨欠佳,储君之位未定,这关键时刻,你便要多活跃一些,这几日已经有不少官员上奏要立你为太子,这是名正言顺的事!”   名正言顺,这四个字听了多少年?封朝已经记不清了,父皇偏心又不是一日两日,其实他对这皇位早已没有了执念。   起初,他以为太后与周家是一条心,想替周家讨一个公道。   后来才知并不是,太后扶持他只是为了自己的私利,周家如何其实与她无关。   这些年从来都是他一个人在孤军奋战。   而他也已认清事实,周家军惨亡的真相,不会也不允许公诸于众,真相早随着周家军一并埋进了土里,永不见天日。   这罪魁祸首还坐在那龙椅上,并且会一代又一代传下去。   如今太后对他客气了些,没有别的原由,若是他将来有一天能登上皇位,便是她今后荣华富贵最大的依仗。   封朝与太后各怀心思聊了会儿,便放他回了未央殿里歇着了。   “殿下,喝口热茶吧。”临淮倒了杯茶水给他。   封朝失神的轻啜了口茶水,眼中的神光渐渐清明,“这是黄茶?”   “正是!”临淮笑道:“回来之前,褚大夫买了好几斤,让奴才带着,他说您爱喝。哎呀这褚大夫真是心细,惯会照顾人的。”   “灵峤……”不知他现在和莹儿身在何处?   封朝喝了茶,振作了些,眸光沉了几分:“这几日,父皇因着文武百官的压力,定会立下太子之位。”   临淮疑惑:“殿下您心里可有把握?”   封朝笑了笑;“你想多了,父皇将他调去楚庭任职,不正是为了给二弟继太子之位铺路么?”   临淮快要气死:“这太子之位落在广陵王头上都顺理成章,让我心里头能舒坦些,落在二皇子头上,这叫皇后娘娘和周将军在泉下得知,岂能甘心?”   德妃害死了先皇后,皇帝心里一清二楚,却由着这事发生,如今德妃的儿子还要来跟他们殿下抢功劳抢皇位!   “如今德妃母家赵氏一族在父皇提拔下,在朝中也出了几个有影响力的人物,二皇子母家虽无兵权,但在朝中却有一定的话语权。”   封朝起身看向天边橘红色的晚霞,叹道:“为大元盛世奉献一辈子的忠臣良将,不该是那样的结局,他们戎马一生,应该好好活着安享天年,看一看他们亲手打下的江山,是何等壮阔美丽。”   “殿下切莫哀思过重哪!”   “本宫不想再看到如周家军那样惨烈的事件发生,如今三弟已成气候,不如便助他一臂之力,护大元百年盛世,海晏河清。”   那一晚上,封朝又梦到了他的母后。   那时他六岁已经懂事了。   母后缠绵病榻许久,去世的那晚上,她拉着自己说了许多话,眼里满是不甘与忿恨不平。   “朝儿,将来有一天,你定要坐上那至高之位,还明周家军惨死的真相!”   “母后……”   他不安无助的哭了很久,想让母后快点好起来,小时候的自己很弱小,什么也改变不了。   他就希望快些长大,长大了,等有了能力,就可以救自己的母后,救自己与周家于水火之中。   后来,他的母后没了,他双肩挑着这个重任慢慢长大,才发现小时候的自己有多幼稚。   他想得太多,能做的太少。   夜里皇帝身子又不好了,徐保宝宣了封骁过去侍疾。   给皇帝喂了汤药,封骁坐在龙榻前的杌子上,半步也不敢离开。   皇帝瞧着他,不由想起了德妃,封骁眉眼间像极了他的母妃。   “这么晚了,朕叫你过来侍疾,你心里可怨着朕?”   “父皇说哪的话?这是儿臣应该做的,能侍奉您身侧,也是儿臣之幸。”   “还记得你十二岁那年,冬季围猎,因着越儿调皮在林中迷失了方向,整个御林军在林中搜山一天一夜,才将你们两带了出来。”   提到这个,封骁不由握紧了拳头,低下头掩去眼中的恨意:“儿臣记得。”   “你拼了命将越儿背了回来,双脚都是血,手肘也擦破了皮,脸上是被荆棘挂出来的条条血痕,太医过来瞧了,你冻伤严重,说若再晚些时候,你双腿便会不保。”   “儿臣记得……”封骁眼里满是泪水,忍不住诉苦:“儿臣那时全然不顾自己性命,只想着不能让三弟受伤,因为他是父皇和母后最疼爱的儿子,是镇国公最疼爱的亲外孙,他若磕着碰着,我定又要受到责罚!”   “可我还是被责罚了,父皇当着所有人的面,重重打了我一耳光,伤还没好全,便被罚跪到天亮,无论我怎么做都是错的,在父皇眼里,始终只有三弟。”   “你恨朕?”   封骁强忍着悲愤,声音颤抖得厉害:“儿臣不敢。”   “那你可恨越儿?”   “儿臣……不敢。”   皇帝长长叹息了口气,“镇国公,陈家,几个赵家也招惹不起,陈家野心勃勃,一心拥立越儿为太子,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可朕乃堂堂天子,岂能被陈家胁持?皇家威严不可侵犯,陈家功高盖主,对皇室权利而言,便是一把悬在头顶的剑,使朕夜不能寐!” 第65章   封骁听罢, 心里恨极:“因着这些,儿臣日夜受的煎熬便是该的么?”   皇帝爱怜的伸手轻抚着他的头发:“骁儿,等你坐在这九五之尊之位,你方能明白, 许多时候, 是身不由己的。”   封骁猛地瞪大了双眼:“您说……什么?”   皇帝:“朕这皇位, 始终是要传给你的, 朕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查不出原由, 定是封朝与太后想让朕死!骁儿,你放心, 朕定会给你铺好前方的路。”   “父皇, 您……您愿意传位予我?”封骁始终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您不是最疼爱三弟吗?”   “傻孩子, 那不过是掩人耳目,做戏罢了。朕与皇后……在二十多年前,也不过是一场交易, 封越是你的磨刀石, 他从来都不是太子人选。”   “交易?”封骁摒着气,震惊得无以复加, 他从来没有想过,皇后与皇帝之间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   皇帝神情肃穆, 没有再说下去。   封骁见他缄封不语, 也不敢追问。   之后父子之间的气氛俨然融洽了许多,封骁神色恍惚的回到了寝殿,张氏拿了参茶给他,笑道:“允儿好不容易哄睡下, 一直吵着想见你呢。”   封骁轻应了声,若有所思的轻啜着参茶,“明日我要出宫一趟,你带着允儿小心谨慎行事。”   张氏福了福身退下去了。   这几日朝中为立谁为太子,吵得不可开交,广陵王无人敢提,但是眼前宫中这两位皇子拥趸势力分成了两拨。   还有以刘文雍等人持中立态度,见机行事。   封骁悄悄出了宫门,来到了城中买下的私人别苑,这处别苑座卧山中,环境极为清幽偏僻,平时几乎不会有人来。   封骁下了马车,走进依山中湖泊而建的水榭。   水榭外守着两名侍婢,侍婢穿着的服装是苗疆的服饰,见到封骁过来,行了个礼。   “我要见你们的南疆王。”   “殿下稍等,容奴婢进去通报。”   没一会儿,那女婢出来了,“南疆王有请殿下入内一叙。”   封骁大步走进了水榭客厅,只见客厅的榻上正坐着一个五官极为精巧,眉眼透着几分邪佞的男人,男人面部深邃平整,看不出是何年龄。   他身上配戴着许多银饰,着装以黑红蓝为主,唇色很深,眸光冰冷,盯人时犹如没有温度的毒蛇,极巨杀伤力与威慑性。   即使封骁贵为皇子,在他面前也不敢出格一分,恭敬朝他行了礼。   南疆王也未看他,声色清冷道:“二殿下请坐。”   封骁坐到了小榻对面,此时婢女送来了茶水。   “二殿下此番前来,可是宫中有何变故?”   封骁一脸恳切,“我一开始就弄错了……”   “哦?”   “父皇其实是属意立我为太子的!”   南疆王冷笑:“那不是很好么?”   封骁激动道:“能否……能否请南疆王解了父皇身上的蛊毒?”   南疆王端茶的手顿住,抬眸睇了他一眼:“当初你找本座合作,下蛊毒之前,本座已经提醒过你,钩沉一旦埋下,就再无回头的可能。”   “您一定还有其他的办法!”   “二殿下,请不要强人所难,还有,别忘了我们之间的交易,待你登上皇位时,便恢复我南疆国独权,大元百年不得干涉。”   封骁暗抽了口气:“没有一点缓解的法子?”   “请回罢。”   封骁悔恨不己,心中却已知再无挽回的可能。   封骁失魂落魄离开了水榭,才刚回到寝殿,便看到徐保宝持着拂尘在外等着。   “二殿下。”   “父皇今日如何?”   “刚才皇上又吐血了,奴才想着,或许您去瞧瞧他,他会好受一些。”   “待我换了衣裳,我便马上过去。公公稍等!”   皇帝的气色一日不如一日,昨日瞧着还能有些精气神与他说会儿话,如今再见,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父皇,儿臣不孝!”   皇帝安慰的拍了拍他的手背:“莫要难过,生老病死是人生常态。”   “父皇……”封骁流下了悔恨的泪水,却无力改变什么。   “这几日朝堂为立太子之位争得十分激烈,也确实该有一个结果了。”   封骁心脏紧了下,随之而来的喜悦冲淡了那几分悔恨与懊恼,嘴角差点要抑制不住笑意:“父皇还是以养好身体为重,切莫过于忧心操劳。”   *   今日朝庭又是纷争不断。   “大皇子满门忠烈,又是皇长子,理应顺应伦理纲常,继承大统,此次楚庭又立下大功一件,深得民心,请皇上三思!”   皇帝撑额闭目假装没听到。   朝臣激愤不己,从有理有据到两厢开骂。   吵闹了一翻,只听得那赵大人吼了一声:“若说次子继位有失大统,那大元皇位岂容一个哥儿染指?不是惹天下人耻笑?”   封朝八风不动立于朝堂,只是眸光有几分闪躲,出卖了他此时内心的不安与惶恐。   封骁嘴角噙着一丝讥讽的笑。   曾与周家交好的多为朝中武将,说话嗓门大,口水喷得多,相比起这些文臣的能言善辩,有时只能哑口无言,不知辩驳。   “放你娘的屁!大皇子的身份从出生起就由内务府记录在册,岂是你三言两语就能抹黑的?你们这般污蔑皇子身份,可是死罪!”   “大皇子是哥儿的传闻并非空穴来风,而是有人亲眼所见!”   “如何见?简直一派胡言!”   那赵家人上前一步道:“皇上,微臣在民间走访多日,大皇子在楚庭治水三年多,皆与一个叫褚灵峤的大夫同吃同住,同进同出,他们之间还育有一女,名唤褚莹!若大家不信,便可传唤这父女俩前来相认!”   封朝面上不显,袖中的双手不由紧握成拳。   封骁冲封朝笑道:“大皇兄,你怎么也不说话?难道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封朝也不由坦然一笑:“二弟为了皇储之争,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这种流言当真可笑。”   “既是流言,那皇兄定然不怕将那父女两人叫来殿来认上一认了?”   之前还力荐封朝为太子的武将们皆默下声来,瞧封骁那笃定的样子,还有赵家人激昂的话语,莫非是真的?   皇帝气息急促虚弱,“封朝,你可有话要说?”   封朝暗吸了口气,上前做了个揖:“回父皇,儿臣自幼体虚,那褚大夫在民间有神医之名,能在楚庭碰到褚大夫也是儿臣的幸运,那几年为治水之事,常常绞尽脑汁到深夜,殚精竭虑,身体亏损厉害。若不是褚大夫精心替儿臣调理病情,儿臣怕是已经没有气力站在这儿说话了。”   刘文雍突然感叹了句:“哎,大皇子真是辛苦了,万事开头难,这楚庭治水一直毫无头绪,最难的就是前两年啊!直到去年这水利功程才得以有条不紊的实施,才能闲下功夫休息。”   此话一出,封骁一阵面红耳赤,他就知道这刘文雍平日不出声,一开口就是冲他来的!   “是啊,二弟半年前去了一趟楚庭,也应该知晓这些吧?你去的真是时候,再早一些,你若像之前那样得了热风寒,别说一睡就睡个三五日,之前可是半天都没得休息。”   刘文雍附和道:“那此说来,这褚大夫也算是功臣了!”   赵家人说道:“既然是功臣,那也好办,便叫上殿前赏了他,清者自清,大皇子行得正坐得端,应该不怕相认才是?况且褚大夫也算是大皇子的半个恩人吧?”   皇帝沉声道:“那便宣此人进殿!”   封朝身体僵直在原地,袖中的拳头捏得发疼。   时间仿佛从未像现在这般难熬,整颗心犹如在烈火中炽烤,面上还要维持着冷静。   等了好一会儿,殿外传来大太监的传唤。   所有人往殿外瞧去,只见一个身着深蓝长袍的青年,牵着一个年幼的小姑娘走了进来,青年气质沉着干净,目光炯炯有神,举手投足间很是文雅,朝殿上的皇帝拜了一拜,小姑娘与有模有样的跟着拜。   “草民褚灵峤,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免礼罢。”   褚灵峤眼观鼻鼻观心,低垂着眸子没有乱瞧,从他被一群神秘人拦截到一路将他们送回京,来到天子殿前,他已经做足了万全的准备。   “朕听说你医术十分了得?素有神医之名。”   褚灵峤恭谦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草民医术相比先辈也只是习得一点皮毛,不足以吹嘘为神医。”   皇帝满意的点了点头:“不骄不躁,虚怀若谷,确实有君子风范。”   封朝摒着呼吸,竟不敢回头去看。   封骁一直盯着封朝细微的表情,瞧出了一点心虚,便添油加醋道:“大皇兄,你的恩人已经近在眼前,同你一起站在这大殿之中,你为何不回头瞧一眼?”   封朝扯着笑,看向封骁,“二弟,不觉得有些僭越了么?”   这声音……   禇灵峤深吸了口气,下意识紧握着莹儿的手,莹儿似乎也感受到了父亲此时紧张不安的情绪,睁着葡萄般晶亮的大眼看向他。   “父亲……”   这声‘父亲’唤回了褚灵峤的思绪,禇灵峤蹲下身安抚着她:“莹儿乖,还记得父亲曾经教过你在外的那些礼仪么?”   “莹儿记得。”   封骁转头看向褚灵峤,大声质问:“褚郎君,你可认得他是谁?”   封朝先声夺人:“褚神医,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褚灵峤看着穿华贵蟒袍,头戴金冠的男子,一时怔愣在当场。   他想过很多种可能,却没有任何一种可能是眼下的情形,给他当了三年夫郎的人,竟然是当朝大皇子。   奉朝,封朝……简直荒诞至极!   褚灵峤咽下喉间的苦涩,朝封朝回了个礼:“见过大皇子。”   封骁眉头紧锁:“你们之间何必这么见外?你的女儿叫莹儿吧?莹儿,难道你也忘了他?”   莹儿从褚灵峤身后探出半个脑袋,看向封朝。   封朝心口犹如被千百根针绵密的扎着,疼得无法呼吸,莹儿,他的莹儿,用着陌生的眼神看着他。   “你好像我爹爹。”   此话一出,全场一阵惊叹。   褚灵峤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莹儿,切莫胡言乱语!!”   “哦……”莹儿怯怯的缩着肩膀应了声。   封骁面上大惊:“他是不是你爹爹?”   褚灵峤小声道:“莹儿,仔细想清楚再回答,父亲经常教导你,不要失了礼数与分寸。”   封朝指甲刺破掌心,面上却还保持着平静:“褚大夫不必如此严苛,她还只是个孩子,童言无忌。”   封骁冷笑,他倒要看看他这个大皇兄还能装到几时。   下一秒却听到莹儿说道:“他虽然长得像爹爹,可是不是我爹爹。”   封骁心脏漏掉了一拍,沉声道:“小孩子可不能撒谎!”   “他不是我爹爹……你好凶啊,父亲,莹儿怕。”   褚灵峤将莹儿抱进了怀里,一边向二皇子致歉,“二殿下莫要怪罪,莹儿出生平民,见过最大的世面就是跟着草民一起穿街走巷,没见识过像您这样的人,也没来过如此气派的宫殿,难免露出怯意,还望二殿下恕罪。”   未等封骁说话,封朝便道:“我家二弟胸襟宽广,岂会与一个不到三岁的稚子置气?禇大夫尽可放心吧!”   封骁脸色极其难看,“这,这不可能!”   “二弟,你在说什么呢?什么不可能?”   “小小年纪,居然就学公说谎了?”   禇灵峤眉头紧锁:“二皇子说的是哪里话?莹儿还不足三岁,孩子又怎懂得说谎?你问她什么,她便答什么,之前分明是您让莹儿自己开口说话,她说了您反而不信了?”   “二弟,我知道你很想要这储君之位,但是竟说我是哥儿想要抹黑我的这般小人行径,确实叫人不齿。”   眼看这出指认就要变成一出闹剧,皇帝适时出声制止:“够了,竟然是一场误会,骁儿,你理应向你大皇兄道歉。”   “父皇,他分明在撒谎!!”   “放肆!”皇帝怒斥了声,剧烈咳嗽了起来,眼看双眼翻直就要背过气去,徐保宝大叫着:“快,快宣太医!”   封朝趁机推荐道:“情况紧急,殿上便有一个神医,不若让褚大夫瞧瞧?”   “不妥!”封骁上前制止:“一个民间大夫,岂有资格给父皇诊脉?”   徐保宝眼看皇帝就要不行,也顾不得这么多,“二殿下,皇上龙体要紧,快,褚神医快来瞧瞧!”   褚灵峤做了个揖,上前替皇帝诊了脉,便让宫中太监将皇帝扶到了屏风后的小榻上,他拿出银针当即给皇帝扎了几处穴位,皇帝的情况便渐渐好转。   好些时候,皇帝已经没有感觉到身体像现在这般舒畅。   “好生厉害的手法。”皇帝感叹了声:“太医院轮翻给朕看罢,都是束手无措,每日汤药不断,却只能缓解一二。你这几针下去,朕只觉连呼吸都畅快了。”   褚灵峰拱了拱手:“皇上谬赞。”   “你可愿留在宫中,任职太医院御医?”   褚灵峤拱手回拒:“草民实不相瞒,草民在外游历多年,已习惯闲云野鹤的生活,在太医院拘着,实非草民本愿,若皇上不弃,草民愿留在宫中,替皇上调理身体,虽说不能根治,但也能让皇上好受一些。”   “如此,也好。”皇帝被病痛折磨许久,听到他愿意留下看诊,也不再免强他入职太医院。   当然,皇帝便将他安排在了太医院旁的瑞华殿,随时方便就近去太医院取药,任皇帝召见。   早朝在这场闹剧中散去,小太监带着褚灵峤前去瑞华宫,在宫墙里碰到了正坐着轿辇回未央宫的封朝。   封朝自若从容地上前,朝那小太监说道:“本宫与褚大夫许久未见,正好借着这个机会,送他回瑞华殿,一路还能叙叙旧,小公公去忙别的罢!”   小公公慌忙行了礼退了回去。   封朝下了轿辇,笑道:“褚大夫,请。”   褚灵峤暗抽了口气,只是轻应了声,默默往前走去,似乎并不打算理会封朝。   “褚大夫怎的不说话?”   褚灵峤只觉自己被骗还在气头上:“草民口拙,不会说话。”   “是吗?相处三年多,我竟不知褚大夫是口拙之人。”   褚灵峤不语。   封朝便也不再撩拨他,知他现下心中不痛快。   突然他的衣袖被人扯了下。   封朝低头瞧去,莹儿一双扑闪的大眼正盯着他,小声喊了声:“爹爹。”   “莹儿!”褚灵峤喝斥了声。   莹儿吓得立马松开了封朝的衣袖,躲到了褚灵峤另一侧。   忽然间,封朝难受得鼻头泛酸,可却又无可奈何。   直到将他们父女二人送回瑞华宫,封朝也未急着离去,“不请我进去坐坐?”   褚灵峤本想拒绝,可是看着他,胸口思念翻涌,没能开口说不。   见他不语,只是径自转身回走,封朝会心一笑紧跟了进去。   门应声关上的那一瞬,两人紧拥抱成一团,不舍再放开彼此。   封朝并不能呆太久,不然定会引起怀疑。   褚灵峤将他离开后的经过简略的说了一遍。   他和莹儿是被神秘人强行带回京中的,来之前并不是知道要做什么,要去见谁。   但是禇灵峤隐约感觉到与封朝有关,封朝哥儿身份隐藏这么多年,他一日不公开哥儿的身份,他和莹儿便一日见不得光。   于是在来京中的路上,褚灵峤也没办法,不断威逼利诱着自己的女儿,若再见到爹爹,切勿相识,否则会害死他。   禇灵峤几乎每天都会将这些话重复警告上四五遍,莹儿并不懂,为何见着爹爹了不能叫爹爹,可是她又不想让爹爹死,一开始还会委屈得想哭,后来渐渐就接受了。   “爹爹。”莹儿又极小声的叫了封朝一声,眼里带着惊慌与怯意。   封朝心疼地将莹儿抱进了怀里:“莹儿,爹爹对不起你。”   莹儿小手紧紧抱着爹爹的脖子,“莹儿以后还可以叫爹爹吗?”   “不行!”褚灵峤低斥了声:“你记住,以后没有爹爹。”   “灵峤……”   “你是真的活得不耐烦了?”   封朝无奈,他从未见褚灵峤这般严肃生气,这般冷酷无情,“你说得对。”   为了彼此都好,只有让莹儿忘了有他这个爹爹。   “你快走吧,你已经呆太久了,恐会引起二皇子怀疑。”   封朝眸光不舍地看着他,又低头看了眼莹儿,临前用力亲了下褚灵峤的唇,这才笑着转身离开了瑞华宫。   自他走后,褚灵峤便神色恍惚,失魂落魄。   他自告奉勇留下给皇帝看诊,并非真心是想留下,而是他若就此出宫,定会被二皇子的人重新控制,成为二皇子威胁封朝的工具,处处被人掣肘。   在这情形下,不如将主动权握在手中,以此摆脱二皇子的控制。   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   之后半个月,褚灵峤替皇帝调理身体,果然气色大有好转,皇帝大大嘉奖了封朝,说他神医之名实至名归。   二皇子好长一段时间抓不到封朝的把柄,便渐渐消停。   是夜,褚灵峤哄了莹儿入睡,这几日他睡眠不好,经常秉烛夜读。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动静,褚灵峤警惕的问了声:“谁?”   “是我。”外边传来的是封朝的声音。   褚灵峤心下一动,上前去开了门。   只见封朝一袭黑色斗篷迅速从门缝里挤了进来,褚灵峤怔愣了几息,才紧张道:“你疯了?这个时间跑到我这儿来,被人看到怎么办?”   封朝笑道:“放心吧,这里我熟,瑞华宫有处小门无人看守,我从那儿进来的。”   褚灵峤无奈看着他:“小心驶得万年船,你那二弟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知晓。”只是因为太想念他和莹儿了,才甘愿冒着风险前来见他们一面。   一阵沉默之后,两人又不由自主的紧拥在了一起,再也不舍得放开彼此。   “大皇子,你真是骗得我好苦!”   “灵峤,我们之间早已跨越了身份与生死,不要因此而生出了嫌隙,好么?”   褚灵峤无奈:“我……我哪舍得与你生出嫌隙?我只是盼着你能好,我真的没想到,你会是当今大皇子封朝!” 第66章   封朝无奈一笑:“当初, 我着实也没有想到会有以后的这些事情,当初撩拨你,也不过一时念起,后来再遇, 便忍不住对你动了心。”   褚灵峤听到这句话, 嘴角忍不住上扬, “你若想撩拨一个人, 谁能禁得住不动心?我在那时候, 便对你起了心思。”   两人一时情动, 紧拥过彼此,唇舌缠绵在一起。   禇灵峤带他回了卧室床榻, 衣裳都解了, 又有些担忧:“可会有不妥?”   封朝勾过他的脖子, 咬耳低语:“就算有不妥, 你怕是也停不下来了吧褚大夫?”   禇灵峤面露窘色,动作算不上温存,带着几分急切, 作弄了几下便轻车熟路的入了那幽径。   屋内的烛火已经吹熄, 只剩窗前幽暗的月华拢着卧室的轮廓,投下明暗不清的影子。   帐内身影交叠, 木床随之起伏轻晃,吱呀作响, 久未停歇。   一晌贪欢, 褚灵峤餍足的将封朝抱在怀里,亲昵的吻着他的雪白滑腻的肩膀,与他十指相扣。   封朝撩起床帐看了眼更漏,已是丑时。   “你要回去了?”禇灵峤语气里满是不舍与眷恋。   封朝转头安抚地亲了下他的唇, “还不急,便这样躺着说会儿话也好。”   听罢,禇灵峤笑道:“好。”   彼此温存了一夜,待到外边天灰蒙蒙亮,封朝才更衣悄悄从后门离去。   之后也不知怎么回事,封朝是哥儿的流言在民间传开。   封朝走到哪儿,都有人悄悄打量确认,他的真实性别,到底是男子还是哥儿。   又过了一段时间,一道圣旨下来,皇帝排除了万难立封骁为太子,并封大皇子为贤王,留在京中。   满朝文武心里虽各怀心思,但没有异议。   这几日因忙着搬进新王府,封朝也没什么心思来见褚灵峤。   禇灵峤在所有人眼里,是个老实大夫的形象,定时定点给皇帝看诊,换药。   没想到,皇帝的病情果真一日比一日有所好转。   新宅布置好已是半个月后了,本来就是之前京中的旧宅,翻新一下,又添置了些东西。   封朝在王府布置酒宴,请了朝中各位大人。   褚灵峤也请命因着之前的交情,出宫贺贤王乔迁之喜。   皇帝身体不适,不宜出宫恐受风寒,便让新太子封骁带去了许多赏赐。   乔迁宴从正午闹到晚上,前厅宾客饮酒作诗,游园赏花十分热闹。   封朝叫人奉了茶,陪着封骁坐在望仙居图了个清静。   封骁瞧着封朝一副宜然自得,对他夺了太子之位没有丝毫芥蒂,说不出心里是何心思。   “皇兄这贤王之名,真真是实至名归。”   “怎么说?”   “皇兄性子向来淡泊,不喜争权夺利,远离朝堂纷争也是件好事。”   “这么说来,倒显得二弟你争强斗胜了。”   “可能父皇便是看中了我这激流勇进的好胜之心,皇兄你说呢?”   封朝吃着茶,也没甚么与他好说的,与他说话,着实不如与他那三弟说话来得有意思,他也不愿与封骁周旋。   可能封骁也察觉了封朝不爱与他多说,便起身告辞回了东宫。   封朝这才感觉舒坦些,身上这些礼服过于繁冗,他起身准备回卧室换件便服。   他身边没留女使,临淮和府里的女使今日全部去了前厅招待贵宾。   经过假山小径时,突然手腕被一道大力拉扯,封朝跌进一个熟悉结实的胸膛。   那人抱着他的腰往假山的岩洞躲去。   洞里映着池子里的凌波微光,幽密、潮湿、狭窄。   禇灵峤将他压在岩壁上,放肆的狎亵着他的那双红唇,直到压低的轻吟从封朝的唇齿溢出。   “恭喜你,封了贤王,还有了自己的宅邸。”   “莹儿呢?”   “我让女使带着她在后院玩,离开一小会儿不会有问题的。”   封朝只是深深的看着他,沉默没有说话。   禇灵峤疼惜地轻抚着他的脸:“你好像瘦了。”   “最近要忙的太多,操心的事也多。”   “嗯。”禇灵峤轻叹了口气:“可惜我无法在你身边照顾你。”   “没关系,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放心吧,为了你和莹儿,我不会拿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   “对了。”   “嗯?”   “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与你说。”   “什么?”   “皇上,时日无多了。”   封朝双目圆瞪:“怎么会?最近不是说父皇的身体已有好转?”   禇灵峤默了会儿,说道:“其实第一次替他把脉时,他的脉象便已是油尽灯枯之象,我留下来替他看诊,不过是为了摆脱二殿下封骁的控制。”   “之后我给皇上用的药,全是虎狼之药,看着一日比一日好,实则是元气大耗,这药还有三副,吃完看似沉疴旧疾痊愈,实则熬不过三个时辰。”   “这太冒险了!”   “你放心,在最后第二副药时,我会找借口离宫,那时皇帝以为病情大好,定然也不会勉强我留在宫里。”   “还有多少时间?”   “不超过半个月。”   封朝点头:“到时,我会助你尽快离宫。我那父皇,到底得的是何病?”   禇灵峤拧眉:“他五脏六腑俱损,脉象诡谲,像是我从古书里读到过的一种情况。有一种虫卵食入体内寄生繁衍,将人的内脏一点点掏空,早期尚还能一治,当日,我给皇上号脉时已经药石罔效了。”   封朝听得胆颤心惊:“竟是这么邪门……”   禇灵峤:“这虫卵定是有人故意下到了皇帝的食物中,若真有这个人,你可有头绪?”   “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太后,另一个就是封骁。”   “可是你父皇不是立他做了太子吗?他有什么理由要害皇帝?”   “这只是你看到的,之前父皇为了保护封骁,对他并不宠爱,经常不是责骂就是罚跪,让所有人都觉得父皇是讨厌这个儿子的,所以之前封骁应该恨极了他。太后么……她心思缜密,却有些胆小,她所图的不过是一生荣华富贵,才想扶我为太子。若说她下毒害父皇,可能性还没封骁下手大。”   禇灵峤不由感叹:“你们皇家亲情叫人唏嘘不己,父子兄弟之间真是互相算计。”   封朝苦笑,“这个权利太大了,没有人会不觊觎。”就是过去的他,也想过坐上这个位子。   “我离开有点久了,先回去找莹儿。”   “你快去吧。”   禇灵峤不舍的回头看了他一眼,又有几些天不能看到他,也不知何时,他们才能相守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待禇灵峤走远后,封朝才从石洞里出来,回了自己卧室换下一身便装。   当日宴会散场,封朝吃多了酒,有些头疼,听闻临淮说禇灵峤已经带莹儿回宫了,便觉有些孤独的坐在窗前的小榻上闭目养神。   临淮拿了醒酒汤过来,让他吃下,“王爷,现在是否准备热水洗漱?”   “去吧。”   “喏。”   待临淮出去没多久,门应声被推开。   封朝依旧闭目恹恹地问了句:“又有何事?”   “大皇兄,别来无恙。”   封朝猛地睁开了眼睛,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人,以为是醉了在做梦。   “三弟?”   “看到我,大皇兄很惊讶吗?”   “你不是在广陵封地吗?怎么突然回来了?可是父皇没有……”封朝心头一跳:“你是无召回京的?”   “其实我回来有好一阵子了。”   说着,封越径自坐到了他的对面,给自己倒了杯茶水,轻啜了口:“大皇兄现在头脑还清醒着?若是醉了,那有些事情便改日再谈。”   封朝立时坐正了身子,一下清醒了过来:“不用,下次再见,也不知是何时,你真是好大的胆子,无召回京,搞不好就会以谋反的罪名治你死罪!”   “我这不是还没被发现吗?”   “你回京的这段时间是呆在哪里?”   “你猜。”   封朝撇嘴:“我哪能猜到你跟朝中哪些大臣有深交?狡兔三窟,我不猜,费我脑子。”   封越失笑:“大皇兄说不知我跟朝中哪些大臣深交这句话时,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猜到,但是不确定,毕竟那人可是两朝元老,声望很高。”   “你猜得没错,便是那位大人。”   封朝冷笑:“好手段啊三弟。”藏得是挺好的,之前还传出那刘文雍与广陵王不对付,原来全是障眼法。   “识实务者为俊杰,墨守成规之人也不是我要找的人。”   “所以你今晚找上我,难道也是此意?”   “大皇兄心知肚明。”   封朝深吸了口气,不由笑了声:“罢了,如今局势,也是到了你我坦诚相见之时。”   “大皇兄能有如此觉悟,叫弟弟万分倾佩。”   封朝瞥了他一眼,“不必说这些漂亮话敷衍我。如今父皇心愿已了,但心结未解,接下来怕是要冲着陈家去了。”   封越岂会不知?   “你如今身在京中,也深知局势,接下来你要做何安排?”   封越:“我带回来的几千兵马已经在城外集结,陈家军也将至山海关外。”   “你这是要逼宫造反?”   “话说得不必这么难听,我只是对父亲病情担忧不己,关心则乱,不惜担下罪名,也想要见他最后一面罢了。”   “这天下,你若想夺,如今又有谁能阻你?”   “到时,还是希望大皇兄能助我一臂之力。”   “到时再说。”   *   与大皇子相谈不过三日,皇帝又下了一道诏书。   因国库空虚,如今又值太平年岁,西北实行大量汰兵,即日起解散回家。   陈家军得到消息,已经在回京的半路上。   陈岁安气得练了一晚上的刀,皇帝这招卸磨杀驴怎叫他们陈家人不气?   只想着不如痛快点杀进宫里,早点扶持阿越登上那皇位,也就省了许多事。   约是十日后,皇帝只觉身体大好,已经下榻能去园子里散心了。   如今皇帝十分信任禇灵峤的医术,就连去御花园里,也要带着他。   “褚戚治好了朕的沉疴旧疾,可有什么想要的?”   禇灵峤心下一动,上前做了个揖:“草民进宫许久,如今皇上身子大好,便放草民回归民间,继续研究医术,造福坊间百姓。”   皇帝一听面上不悦,“你有如此高超的医术,何不留在宫里,继续为朕分忧解难?”   禇灵峤一脸难色:“草民乡野出生,走南闯北习惯了,也谨遵家师教导,不敢贪图这荣华富贵,悬壶济世实乃草民毕生所愿,还望皇上能够成全草民。”   皇帝见他去意已决,觉得他太过骄傲,不知好歹,再强行挽留,倒显得非他不可,“如此,你便出宫去罢,朕也不再强留。”   “谢主隆恩。”   褚灵峤留了最后两副药,次日一早便带着莹儿匆匆从南宫门离开。   果然没走多远,便被太子的人拦截住。   “褚大夫,我们家主人有请。”   禇灵峤将莹儿护在身后,拧眉:“不知你家主人姓甚名谁?”   “你跟咱们走一趟便知。”   禇灵峤气愤不己:“光天化日之下,你们便敢在这京中拦截随意带着普通百姓,也不知是谁给你们的权利!”   “少跟他废话,上!”   就在此时,一群穿着劲装的武将从四面八方涌出,干净利落的净那些拦截的人都打晕拖进了黑暗的巷子。   禇灵峤惊魂未定,这么迅速粗暴的方式,他还是第一次见。   “禇大夫,好久不见。”   这声音……   禇灵峤猛地回头看去,只见从巷子里走出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穿着玄色长袍,脸上戴着镂空雕花银面具,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此人。   “是你!”那夜绑了他去给一小哥儿治伤的那人,他的身形与声音很好辨认。   “禇大夫真是好记性。”   禇灵峤不语,倒也不是他真的记性好,而是他辨识度很好,叫人过目难忘。   “刚才多谢了。”说着,禇灵峤一板一眼的朝他做了个揖。   “家兄有请,还请禇大步移步一叙。”   禇灵峤心想才刚逃出虎嘴,现在又进了狼窝。   “在下并不认识你家兄。”   “禇大夫见了不就认识了?”   禇灵峤听他那笃定的语气,心想莫非真是熟人?   “来人,带禇大夫先过去,我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禇大夫等会儿见。”   禇灵峤别无他法,只得被他们强行带去不知哪里。   莹儿也算是见了几次世面,不由好奇:“父亲,为什么这么多人都想要抓你?”   “可能是想抓父亲过去给他们的家人治病的。”   “那他们好好请你过去不可以么?父亲又不是不给他们看病。”   禇灵峤被她几句话也逗笑:“还是我家莹儿懂事。”   黑暗的巷子深处,只见那群黑衣人被降伏在地,等候发落。   元公公上前做了个揖:“王爷,这些人该如何处置?”   “都杀了,从哪来的,把他们尸体扔回哪去。”   “喏。”元公公转身,脸上的笑容尽失,冷声道:“都杀了!”   封骁侍完疾,没有片刻耽搁,从宫里离开来到了别苑。   才刚进院中,便见地上铺着一排草席,草席上躺着十几具尸体,皆是他养的侍卫。   伤口皆在颈部,一刀毙命,半分犹豫都没有,可见对方手段之狠辣!   “太子殿下。”   “禇灵峤人呢?”   “不知,中途突然杀出一伙神秘人,将我们的人带走都杀了,禇灵峤也不知去向。”   封骁怒极,狠狠给了复命的侍卫一巴掌,怒斥:“一群废物!废物!!!”   侍卫跪倒在地,磕头求饶:“太子殿下怒罪!”   “皇城天子脚下,还有谁敢这么猖狂?不但从本宫手里将人抢走,还将我的人全部掳杀!是谁?!给我查,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他的权利与威严受到了严重的挑衅,他绝不会放过这个人!   禇灵峤是被他们从一个隐蔽的小门进去的,一开始还不确定这到底是哪里,直到穿过亭廊看布置和格局心头一喜,这里竟然是贤王府!   从之前不情不愿,此时他不由加快了步伐。   莹儿也感觉到了父亲突如其来的喜悦,“父亲,你脚步都快要飞起来咯!”   禇灵峤失笑:“父亲要去见心上人。”   “心上人是什么?是放在心上面的人吗?心上面怎么可以放人呢?心脏不会被踩碎吗?”   “等莹儿长大便能明白,什么是心上人。”   “那莹儿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呀?”   “很快的。”   直到那人将禇灵峤父女带到封朝的寝房内,封朝谴退了府里所有的下人,将门关上。   他已经许久没有好好抱过莹儿了,第一时间冲上前,将莹儿抱在了怀里。   莹儿受宠若惊,一时不知该做何反应。   父亲说了,不能再叫爹爹叫爹爹。   “莹儿,爹爹很想你。”   “爹爹!”莹儿满脸惊喜:“那你现在又是莹儿的爹爹了吗?”   封朝满是宠溺的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没有外人在的时候,我就是莹儿的爹爹。”   “那有外人在,是不可以叫爹爹么?”莹儿满是失落。   封朝一颗心也跟着紧揪在了一起:“对不起莹儿,现在还不能,但是不等太久,我们一家人就能永远在一起。”   莹儿灰暗的眸光重新燃起新的希望,她用力抱着爹爹没舍得再放手。   重逢的激动与喜悦之后,两人落座谈起今天发生的事。   “那人我觉得很眼熟,若我猜得没错,他可是那广陵王?”最后一句禇灵峤忌讳的压低了嗓音询问。   封朝点头:“我知晓你出宫不会那么顺利,封骁定会派人前去埋伏,便让三弟带了人过去,将你安全带回我府中。”   禇灵峤叹道:“我本来是想以最快的速度离京,暂时远离这些是非,没想到……”   “委屈你了,你暂时还不能离开,如今来看,呆在我府中是最安全的。”   禇灵峤抿唇浅笑:“这可是你说的,我便暂时在你府中住下了。”   “嗯,我会安排一间比较偏僻的院子,让你和莹儿能安然住下,不过为了避人耳目,我恐怕也不能常常过去陪你们。”   “这倒是无所谓,能和你相离这么近,我已经很满足了。”   突然外边传来临淮的声音:“王爷,那位公子已经回来了。”   “本王知道了。”封朝看了眼正在远处翻着图画的莹儿,说道:“你们先在这里休息,我去去便来。”   禇灵峤点头,目送他离开,不由一阵惆怅,可惜他什么忙也帮不上,不然他也不会如此殚精竭虑,每日都过得这么辛苦。   封朝赶来议事阁楼,只见封越正一脸悠然的吃着茶,待走近些便闻到了他身上的血腥味,看来是杀了不少人。   “那些人,你之后如何处理了?”   “还能如何处理?让他们从哪儿来,就让他们回哪儿去,现在我那二哥已经收到他们的尸体了,想必正无能狂怒呢!”   封朝听完,有些爽快,又道:“他如今毕竟是东宫太子,皇帝手中的御林军已经交由他管理,想要顺藤摸瓜找到关于你的一些蛛丝马迹并不难,你还是快些出城去吧。”   封越放下茶盏,说道:“我此次过来便是同你说这事,我得出城去了。”   封朝挑眉:“陈家人快到了?”   封越:“没错,我得去接应他们,京中的动向便劳烦大皇兄帮忙看着了。”   “如此也好,即刻动身吧。”   封越拜别了封朝,便拿着假的照身贴顺利出了城去。   等他出城后,才传来封城命令,进行全城搜查,不过已经晚了。   封越来到城外驻扎的营地,带了五十个精锐,那扮成商队连夜前往山海关,这是第二次在这里迎接陈家军。   距离那一次,已经过去了三年多。   陈家军抵达燕山两天后,皇帝接到了密函,该来的,始终是要来的。   “宣皇后来见朕。”皇帝将手中的密函放置桌案,叫徐保宝去请了皇后。   皇后正在花园里打理着几株难得的牡丹,远远见到徐保宝疾步行来,便知事情不简单。   “娘娘,皇上有请。”   “知道了,走吧。”   殿前,皇后朝皇帝福了福身,待屋内的女使和太监们都遣散,门关上,两人再无鹣鲽情深的假相。   “你来了,看看这份密函吧!”皇帝将那密函用力一甩,纸张轻飘飘的落在了皇后的脚边。   皇后优雅的弯腰捡起密函看了看,眼底情绪翻涌。   “你父亲干的好事!” 第67章   陈皇后看罢, 表情并未有所动容,动作优雅的将密函放回了小案上。   “皇上如今生气也是无用,况且我父亲要做的事,我一个被送进宫的人质, 又能起到什么作用?”   皇帝眸光冰冷地盯着她:“如今他们在山海关外的燕山有一万兵马驻扎营地,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前几年陈国公回京, 朕看着他还是在乎你的。”   陈皇后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皇上是何意?”   皇帝一改之前的愤怒与冷酷, 满是无奈道:“如今朝中无人能用, 谁又敢去跟陈国公谈判,让他退兵?朕思来想去, 便只有皇后你了。”   陈皇后意味深长一笑:“皇上这算盘可真拨得响。”   皇帝:“难道你真想让陈国公如愿?当年, 你是否还记得自己是吃了什么苦, 才被陈国公送进宫里来的?这么快你就忘了吗?”   “我没忘。”陈皇后平静道:“我虽恨陈家, 但是不代表我会心甘情愿成你的刀,当初我入宫时,我们之间没有感情, 只有交易。”   “难道如今不是你履行交易的时候吗?”   陈皇后虽然心里不舒坦, 不愿成为皇帝的刀,但是也不想看陈家如愿扶持封越坐上那九五至尊之位。   思虑了许久, 陈皇后与他再次谈了一个条件,“我若出宫劝服陈国公撤兵, 皇上也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我要出宫去。”   “朕允了。”   皇帝几乎没有一丝犹豫, 眼下最大的难关,就是劝退陈国公那一万兵马入城。   至于宫里有没有这个皇后,根本无所谓,本来她也就是摆在众人面前的一只名贵花瓶罢了。   陈皇后自然知道他心里的想法, 但是她全然不在乎,从她进这宫墙里,这世间便没有了她在乎的人。   次日,陈皇后受皇帝口谕,带领了一支御林军乘马车出了城。   陈皇后一出城门,在城外的眼线便放了消息给封越。   封越此时已经与陈国公他们重逢。   能这么快再次重逢,双方都是难掩欢喜,封越不想,舅舅与小舅父也会一同前来,算起来差不多四五年的时间未见了。   小舅父曾是军营里唯跟随郎君们上阵杀敌的哥儿,后来成为舅舅的副将,同生共死不知多少回,才许下这一生一世的誓言。   陈岁安抱起一个六岁大的小男孩举到了封越面前:“瞧,我阿爹给你生的小表弟,陈岁熹。”   六岁的陈岁熹看着封越,傻乎乎的笑。   陈岁安喝斥了声:“小崽子,叫人啊!”   “叔……”   “叫哥!”   “哥。”   封越瞧着他,确实和陈岁安有一点像,他从陈岁安手里接过岁熹,笑道:“长得挺可爱,看起来比我家封烎要乖巧多了。”   陈岁安差点没把白眼翻天上去:“他也就长得乖,你要不问问我阿爹,从他学会走路起,闯了多少祸?”   陈岁熹朝大哥做了个鬼脸,挣扎着跑下去追山里抓回来的野兔子了。   “我先去见见外祖和舅舅他们。”   “去吧!”   此时陈国公正与儿子儿婿正坐在篝火前商讨着什么,见到封越过来,都起了身相迎。   “外祖!”封越小跑着上前给陈国公做了个揖,后又与舅舅、舅父做了个揖。   舅舅陈明辉已许久未见他,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十几岁的少年时,再见时只觉变化极大,整个人沉稳、锋芒内敛了许多。   陈明辉一脸赞赏:“好,真好!你在广陵的事迹都传到青阳城这边来了,你这份才干实属难得,能为广陵的百姓肃清贪腐毒瘴,还他们一片清明,功德无量!”   真不知道那狗皇帝怎么想的,这么一个优秀的儿子不重用,偏传位给最无能的次子封骁。   寒暄后,几人坐定。   陈家夫郎骆寒笙说道:“此次回来,便再无回头路了,阿越,你可做好了准备?”   封越沉声道:“定然会顺利的,没有理由不成功。”   陈国公看着他满意笑着点点头:“好!你只要坚定这份决心,外祖便拼尽一切,也要助你!”   陈明辉看了眼不远处的元公公,一脸凝重:“这人……你可信得过?”   封越回头看了眼,元公公正抬起头也看了过来,他内力深厚,虽隔得远,但听得清。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实则他也拿元公公无可奈何,他内力高深,又是云羽雮的师叔伯,早已与王府牵扯甚深。   这些年,元公公离京这么久,也未曾与京中的人有任何联系,伺候他和烎儿时,都是尽职尽职,没有出过差错。   他也实在不懂,一个江湖人,怎会入了宫,卷入权利纷争。   若他在权利的漩涡之中,整个人又是一副安之若素的模样,似乎外界狂风暴雨皆与他无关。   “我父皇已经时日无多了。”   陈国公听罢,不由疑惑:“可我们得到了消息,他不是身体有所好转?”   “那只是表象,实则油尽灯枯,无力回天。”   陈明辉:“这便更好办了,待他一死,咱们的军队就杀进去,到时京中定会乱成一锅粥。你那二哥草包一个,无权无势,除了皇帝的偏心,手中无一兵一卒,凭何上位?他能镇得住谁?”   “老皇帝竟不顾天下安定,造这样的孽,冒这样的险,也要扶他上位,这样皇帝谁会臣服?”   封越想到前世种种,唏嘘不己,他在皇后的教导下,从未想过要生出二心反他这个二哥,只是尽心尽力的辅助他。   等局势稳定之日,便成了他的死期。   所以为了保全所有人,包括陈家军,那皇位上坐着的人,必须是他!   此时封越带来的几百侍卫正在搭帐篷,封越起身道:“外祖你们先聊着,我过去看看。”   “好,去吧。”陈国公目送他离开,叹息了口气。   陈明辉默了一阵,实在憋不住问道:“父亲,孩儿有一事不明,想问个原由。”   “你问。”   “不管妹妹对我们陈家人的恨意有多深,可越儿也是她亲生的孩子,她为何……”   陈国公摇头:“或许,只有她自己才能给我们一个正确的答案。”   五天后,陈皇后的到来所陈家军都不由震惊,整肃军队将她迎进了营地。   如今也就只有她,才能安然无恙的走到这里,与陈家人坐下来,心平气和的谈判。   她一身凤袍,尽显雍容华贵,神情比那冰霜还冷,看着陈家人时没有一丝动容。   随行的侍卫沏了热茶,拿了能拿出的最好的果点招待。   封越闻声赶来时,问了问刚出来的侍卫里面的情况。   “刚坐定,聊了会儿家常,暂时没有别的情况。”   “嗯,你退下去吧。”封越神情凝重地的站在帐篷外,虽说不在乎,可是心里还是在乎的,只是他不敢回头去看。   他不理解,也无法接受,为何他的母亲会如此待他?   如今已入了冬,寒风萧瑟,天边泛着灰白,似是要下雪了。   冰碴子打在封越脸上,又冷又疼。他埋着头僵直着身子就站在那里,像是定格了一般。   此时帐内烛火通明,炭火正暖。   陈家人坐在一起,喝了茶,便缓缓聊了起来。   “自上次一别已经将近四年未见了,你倒是看起与以前没有两样。”陈国公带着淡笑,看着这个女儿。   她自小便受到万般宠爱,又是家中的独女,就是要天上的星星,陈国公都恨不得给她摘来。   可是……   他为了整个陈家军,也确实牺牲了她。   这份内疚与自责以至于让陈家人对她是无尽包容的。   “父亲不必再话那些家长里短,我已离家二十多年,早就淡忘了。”   陈国公轻叹了口气:“你来这里,是皇帝让你过来的?”   “本宫便直说了吧,请父亲和兄长退兵回西北。”   陈明辉脸色这才微变:“妹妹,就算不为了你自己也应该要为了越儿着想才是,他若登上皇位,于我们于你,到底有何坏处?”   陈皇后脸色凝重,讳莫如深。   “若是为了当初的仇恨,想要报复我,只要你一句话,父亲定向你以死谢罪,如何?”   “父亲!!”陈明辉愤怒至极,拍案而起,“陈百贞,你当真以为当初所有人都对不起你吗?要不是为了……”   “住口!”   “父亲,都到了这个时候,您还不肯告诉她真相?”陈明辉眼里闪烁着泪光,实在气不过。   陈皇后神光微微动容,却是冷笑了声:“别在本宫面前演戏了,你们真以为本宫还会对陈家人有一丝感情么?从你们打算牺牲我一个人保全陈家开始,那个陈百贞,就已经死了。”   陈国家无奈拉着儿子坐下,眼眶发红,“百贞,你要知道,若是扶持封骁即位,不止是你,我们陈家,还有阿越……没有一个能善终。如今一纸诏书下来,以国库空虚为由便要汰兵,你可知震慑外邦与各路亲王,守护大元盛世太平的,便只剩下陈家军?”   “陈家军突然大规模汰兵,元气大伤,便再也难回今日实力,到那时,危机四伏,天下大乱,百姓遭殃!”   陈皇后冷笑:“天下,百姓,与我何干?”   陈家大哥怒斥:“陈百贞,你怎么能说这种话?权利富贵你没享吗?你乃将门之女,守护的是天下的百姓!怎么与你无关?皇帝昏庸,你要助纣为虐不成?!”   陈皇后无动于衷:“我身为女子,在未历经这些事时,大哥这番慷慨激昂的言论我也是认同的,只是后来我便知道了,这天下权利与我无关,但是维系谁的权利,却与我息息相关,我虽在权利的中心,但我却是你绑进皇城送给皇帝的傀儡。”   “你们问过我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我要不要什么其实根本不重要,也由不得我选!这些荣华富贵都是你们强加于我,我说了,你们的权利纷争,天下百姓,这一切都与我无关,我不愿被你们所有人牺牲,有什么错?!”   “百贞……”陈国公只是叹息没再说话。   陈家大哥郁闷的倒了几杯酒下肚,转过了身去不再看她。   “陈家,做了几十年的肱骨之臣,忠臣良将,如今竟也为了一己之私,开始当个佞臣贼子了么?”   陈家大哥扭头看了她一眼,冷声道:“什么佞臣贼子,这天下难道不是周家军打下来的,陈家军守住的?结果周家人是什么下场?到了如今,皇帝老儿还想故伎重施?他敢把周家军覆灭的真相公诸于天下吗?!我们忠的是明君,不是昏君!!倘若因为一个忠字而死守礼法,愚忠愚孝,那才是有违天道,为虎作伥!”   陈皇后只觉好笑:“想要这皇权便直说,你们又何必搬出这些道理?如今天下太平,战事平息了几年,再养着千军万马,掏空国库,加重百姓赋税,这又是何道理?”   陈家大哥嗓门儿又高了几分:“这皇帝只是想守着皇权的利益,可曾想过长远?看似这天下太平,有多少暗中的势力还在虎视耽耽?真到了那时候,你和皇帝带兵去杀敌吗?!”   “你们扶持封越坐上那皇位,本就于礼法不合,就算不是封骁,也该是封朝,而不会是封越。”   陈国公心脏紧了下,只觉她话里有话:“你这是何意?”   陈皇后看着他,眼底有着报复后的舒快与愉悦,“我和皇帝,一开始就只是交易,我们从来没有过夫妻之实。”   陈明辉手里的酒碗掉落在地,碎成了十几片,帐篷内顿时陷入一片死寂,仿佛连空气都被冻结。   此时,帐篷被人撩起,封越冻红了鼻尖,呼出厚重的白雾,从外边走了进来,当面对真相越来越近时,却显得无比的冷静自持。   “你说,我并非皇家子嗣?”   陈皇后指尖微动了下,身子僵了会儿,才若无其事的回头看向封越。   她的视线迎着封越锋利如刀的双眸,没有丝毫躲闪。   “回答我,是与不是?”   陈皇后一字一顿,口齿清晰:“你并非皇家子嗣,抱你入宫不是权宜之计,为了是让陈家人安心,果然,因为你,陈家人也安份了二十几年。” 第68章   封越脑子一片空白, 仿佛溺水之人,周围的人声与景象渐渐模糊不清。   他一直想要得到答案,虽然嘴里说已经不在乎,自己的母后为何这样待他?   为何会说这个皇位不是封骁的也轮不到他, 他不该觊觎这皇位, 原来是这样!   所有认知的一切, 推倒重建, 又再推倒再次重建, 倒还不如一辈子都不知道这个真相。   “我一直拿你当我的母后……”   陈皇后神情冷酷地看着他, “如今你已知晓真相,停止这一切毫无意义的抗争吧!这皇位本就不属于你, 回到你该去的地方, 永世不再踏足京城, 去做你的闲散王爷, 这难道于你不是一种最好的结果与恩赐?”   陈国公万念俱灰的看着女儿,第一次觉得陌生,眼前的她, 再也找不到当初女儿的样子, 她可以是一国之母,可以是当今太子的嫡母, 却不再是陈家的女儿。   “你怎么能?”陈国公几乎受不住打击,整个人摇摇欲坠, 若不是陈明辉及时扶住, 恐要跌倒在地。   “恩赐?”封越眸光黯淡:“不,我觉得是施舍,你是不是觉得,我虽不是皇家子嗣, 却给我封了一个王,已经是莫大的恩典了?”   “难道不是?”   “我叫了你二十几年的母后,养条狗都该有感情了吧?”说到伤心处,封越泪水凝聚在眼眶,悲痛无法承载,跟随泪水坠落。   “当初你们将我抱进宫里时,也没有想过以后所有的决定对我究竟公不公平?!你们还不如一开始就告诉我,封越,你只是我们养的一条狗,你要谨遵你的使命,守护皇室守护大元江山,但是这个皇位你永远不能觊觎!”   “为什么?为什么……”   陈皇后眼眶绯红,终究还是有些不忍:“我也并非对你全然没有感情的,我只是希望你本份守己。如果,你希望你的亲生父母和兄弟姊妹都平安的话。”   “你这是何意?”封越清醒了几分。   “你不想知道你的亲生父母是谁吗?”   “他们还活着?”   “没错。”   封越紧抿着唇,久久,才问:“除了退兵的条件,还有什么条件?”   “本宫已经说了,永世不再回京。”   陈国公长叹了口气,不由凄然笑了声:“百贞,你真是好样的!很好,非常好,这一招真真是断了我们陈家军的后路,好狠的手段!”   陈皇后冷笑:“难道不是你们逼我的吗?”   陈国公满含泪水抬头看向她,“既然今日你将真相都已坦白,那老臣也不妨告诉皇后娘娘一个秘密。”   “本宫洗耳恭听。”   封明辉神情凝重:“父亲……”   陈国公抬手制止了他,径自说道:“你与关韶锦的孩子,还活着。”   陈皇后脸上的笑容渐渐僵硬,直到彻底消失不见,她满脸不敢相信也沉痛:“不,不可能,我当初明明亲眼看到……你当着我的面,亲手摔死了他!”   “他不仅还活着,而且这么多年一直好好留在了我和明辉的身边,可你和皇帝联手,差点让我们都死在了燕岭!”   “你胡说!没有……不可能!我的孩子怎么会……他在哪里?在哪里?!”   陈皇后再无往日的优雅端庄,纵横的泪水晕染了脸上精致的妆容,让她这么多年在人前再一次狼狈不堪。   “四年前,我来京中,曾问过你一次,要不要见他,难道你忘了?”   陈皇后心脏紧了下,猛地想起来。   ——阿岁也跟着一起回京了,你可想见见他?   每次陈国公回京,都会问她这个问题。   阿岁回京了。   阿岁他又长高了一些。   阿岁他骁勇善战,是国之栋梁。   阿岁如今已经大长了……   你是否要见见他?   陈皇后想起昨日种种,泪流满目,心痛如刀绞。   每一次,每一次,她都拒绝了相见。   “你为何要这样对我?!”陈皇后质问她的父亲,哭得撕心裂肺,“为什么?!”   陈国公无比镇定地问她:“你可还记得,你娘亲是怎么死的?”   “难道不是省亲回程的途中,遭了敌军的埋伏?”   陈国公笑了声:“你娘亲行踪极为谨慎小心,除了我们几个之外,连军中的将士都不知道她回京去省亲,敌军怎么知道?”   陈皇后表情渐渐扭曲:“你是说,我们之中出了奸细?”   “是关韶锦!”陈国公沉声道:“他通风报信给敌军,想以此擒住你娘作交易,你娘宁愿自裁也不愿他们摆布,待我们找到她的时候,她身体里的血已经流干了,最后的遗愿,便是让我和你哥哥好好护着你,不要因为她的死,让你愧疚一生。”   “不,不可能!不可能!!你骗我!!”陈皇后崩溃大吼着,声色嘶哑。   “我们悲痛欲绝地办了你娘的丧事,在暗中埋伏了一年,终于等到关韶锦正在给敌军送信,抓了个正着!当时证据确凿!”   “阿锦他没可能这样做,你们知道他的,他不是,他不是这样的人!”   “皇后娘娘,老臣若有半句假话,便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况且当时还有许多人在场,岂能冤枉了他?”   “所以你们杀了他?”   “你一直以为是我们胁迫你,为了保全陈家军才杀你丈夫与儿子,可你是我的女儿啊!我们父女朝夕相处近二十年,我和你兄长的为人如何,你怎会不知?为何这么些年,你心里只剩下恨,却一点也未回过神来,去细想这其中原由?”   “我不相信!”陈皇后表情越发扭曲:“如果真相是这样,为何你们不早告诉我?为何要瞒我至今?!你们骗我,我不信!!”   陈明辉愤恨道:“为了娘走得安心,我们才隐瞒至今!娘怕你受不住打击,才在死前不停的求我和爹要保守这个秘密,如果能瞒一辈子,就瞒你一辈子。”   “至于姓关的那个畜生,是我动手杀了他!”陈明辉双眼赤红,咬牙切齿道:“他被发现时,还拿你和肚子里的孩子要挟我和父亲,说你爱他至深,腹中又有了他的骨肉,若他死了,你必定会恨我们!”   “他害死了娘,还要威胁我们!”陈明辉说到伤心处,因隐忍的情绪而握紧了双拳,浑身颤抖,“我情愿你恨我们一辈子,我也要杀了他!!”   陈皇后在这一瞬间,所有信仰与坚守的一切,全然决堤崩溃,她狼狈的任泪水在脸上肆意纵横,根本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神情恍惚,脚步摇晃地走出了帐篷。   漫天的雪花砸在她脸上,融化时带着侵蚀入骨的寒冷刺痛着肌肤,她微微回过神,却见帐篷外站着那长身玉立的青年,眼熟得很。   细看之下,竟还有那人的影子。   陈岁安神情复杂的看着她,满脸写着抗拒,陈皇后挤出一个难堪的笑,朝他伸出手,想摸摸他的头,想跟他说一声对不起。   谁知陈岁安防她如洪水猛兽,迅速退开,冲她怒吼了声:“你想都别想,我这辈子不会认你这个娘的!”   说完这句话,陈岁安愤然转身跑远了。   陈皇后乘着马车,回了城内。   那晚大雪纷纷,气氛如仿佛被这冰天雪地给封住。   封越独自一人坐在野外的篝火前,麻木地不断往里面添着柴火,头上肩上落了一层雪,融成了水打湿了衣裳也未察觉。   元公公撑了伞过来,提醒了句:“王爷,夜深了,这雪下得太大,还是先回帐篷里去吧?”   从前坚定的信仰,如今全然崩塌,封越满是无助的抬头看向元公公。   “我并非皇家子嗣。”   元公公欲言又止。   “陈国公非我外祖,皇帝也非我生父,却还封我做了广陵的王,这么一想,是不是突然觉得,他待我还不错?”   元公公伸手拂去他肩上头上的白雪,语气难掩的一丝心疼,“你是广陵的王,也是大元的英雄,这一点就远胜过皇家子嗣这个身份。不管你是谁,你便是你,不要因为一个身份,就全然否定了你自己。”   “前世今生,我都觉自己像个笑话!”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身在局中,也不过是凡身肉胎,怎能敌过已定的命运?”   “我的命运?”   “但一个人的命运如何,皆看他如何选择。”   “是吗?”   元公公点头:“是啊,王爷不必苦恼,睡一觉醒来,你自会知道要如何决择。”   “我不是皇家子嗣,你也知道?对不对?”   元公公没有否认。   “你是母后的人,为何还要留在我的身边?有时候我真的看不懂你。”   元公公说道:“我并非皇后的人,留在王爷身边,也是老奴心甘情愿的,时机到了,王爷自会知晓原由。”   “什么时机?”   元公公只是笑笑,提醒了句:“王爷,风雪大了回帐篷歇着吧,您来京中这一趟,是带着无比坚定的信念与决心的,必然要好好活着回去,回到王妃与小世子身边,一家团圆。”   对啊,他还有晓枫,还有烎儿,他不能在此颓废而一蹶不振。   “多谢元公公劝导,本王知晓了。”   封越踢了几团雪将篝火埋了,起身随元公公回了帐篷洗漱睡觉。   可能是白日太过伤神,封越躺下后头很昏沉,疲惫不堪,所以很快睡去。   次日醒来时,昨日的事情依旧犹如巨石落在心口沉重万分,但是那种无助与悲痛已经不再了。   元公公送来热水伺候他更衣洗漱,走出帐篷时,便见陈岁安站在风雪中,看向他时踌躇不安,“阿越……”   封越冲他释然一笑:“怎么也不进来找我?”   听到这句话,陈岁安提着的心瞬间放进了肚子,还像往日般揽过他的肩膀,“祖父叫我过来找你一起去用早膳,我看你未起,所以没进来打扰。”   “那走吧。”   “欸!”   两人并肩踩着雪往主帅的帐篷走去。   路上,陈岁安悄悄打量着他,欲言又止。   封越最烦他这样,“你有什么话便直说。”   陈岁安愧疚不安道:“阿越,我也是才刚知道这些事,你要是心中不快,有怨恨,便打我骂我好了,打完骂我,我们还是好兄弟,好不好?”   封越长叹了口气:“我怨你做什么?”   “我,我也不想当她儿子。”   “嗯,看出来了。”   “你真能看出来?你真的不怪我?”   封越无奈:“我怪你做甚?你怎么想得比我还多?如今我这身份才尴尬得很,以前还能打着皇家子嗣的身份名正言顺,如今,我连自己是什么身份都不知道。”   “可天下人认得你,你是当朝三殿下,广陵的王,收复西北四省的少年将军,他们否定又如何?他们否定了你的身份,你就不是你了吗?可我在眼中,你是就是封越!”   陈岁安的话,让封越心口涌上一阵暖意,他总算是明白,元公公那些话的意思。   走到这一步,不是他想退就能退。   哪怕他不是皇家子嗣,也依旧是广陵王,要去做这件事情,没有任何改变。   命运的滚轮太过巨大,犹如雪球,已经不是人力所能阻止,而是滚轮带着所有人在转动。   与陈岁安一道来到帐篷,陈家父子与骆寒笙都在,正等着他来,桌上的早膳还没有动。   看到封越的第一眼,陈国公竟有些紧张的站起了身,竟是不知所措,“阿越……”   封越冲他笑道:“外祖,其实不必等我的,早膳都要凉了,您年纪大了,吃凉的对身体不好。”   陈国公铁血汗子,听到这句话时,泪水一下子就涌了上来,会心一笑:“欸,外祖这便吃,你也快来坐!”   几人一起用了早膳,又像往场去临时的校场练兵。   陈明辉特意找了个机会,与封越练了一个时辰。   练完,陈明辉递给他一个水壶,里面装了酒。   两人吃了酒暖身,在附近的山林走了会儿。   陈明辉缓缓道:“昨日,你外祖一夜未眠,一直在想你的事情,他担心……”   “担心我不认他老人家了?”   “阿越,你外祖很看重你,不管你是不是……这份感情都还在的。”   封越呼出一团白雾,叹道:“您不必担心,我已经想得很明白,其实我到底是不是皇后所出,已经不重要,有些事情走到这一步,已经无法更改,也不能更改,我们来到这里该做什么,还是得继续做下去。” 第69章   陈国公看着他, 一脸欣慰:“阿越,你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想清楚取舍,外祖替你感到高兴。”   “只是……”封越欲言又止。   陈国公一眼看穿了他的顾虑:“你是在想,你的亲生父母?”   封越:“我只是想知道我的身世。”   陈国公也只能无奈, 封越的和身世怕是只有皇后与她身边的人才知道。   是夜, 好不容易停了的雪, 又开始飘了起来。   一道如鬼魅的身影着一袭夜行衣, 飞过巡逻木严的城墙, 竟无一人察觉。   城内官家驿站, 皇后脚边烧着火笼子,披着一件狐裘披风, 正在抄默经书。   随行而来的老嬷嬷往火笼子里加了银丝炭, 一脸忧愁地看着她:“娘娘, 夜里冷得很, 还是早些歇息吧。”   陈皇后置若罔闻。   “娘娘,从燕山回来,您便一直坐在这里抄写经书, 都十几个时辰了, 手不酸吗?要不老奴给您打水泡泡脚,送些吃食过来?”   “不必, 你去睡吧。”陈皇后终于开口吩咐了声。   老嬷嬷轻叹:“这不成规矩,主子还没有歇息, 哪有下人先去睡的?老奴还是留在这里陪您吧。”   陈皇后这才放下了笔, 卸了力,才觉肩膀与手腕酸疼得几乎无法动弹。   “你去准备热水给本宫洗漱。”   “好呢!”   待老嬷嬷一走,烛光倒映着窗外的那道身影在这寂夜里格外叫人心惊。   “谁在那里?”   窗外响起了一道尖细却气息十分平稳的声音:“娘娘,咱家元忘给您请安了。”   陈皇后听到他的声音, 轻叹了口气,该来的使终是会来的。   “元公公,你进来罢。”   元公公推门走了进去,恭敬朝陈皇后行了个礼:“娘娘,许久未见,祝娘娘凤体安康。”   陈皇后拨弄着已经快要燃尽的香炉,如往常那般,笑得无比温柔端庄。   “元公公请坐。”   “多谢娘娘赐座。”   元公公在一旁落了座。   陈皇后长叹了口气:“你终究还是来了。”   “咱家是为了王爷的事前来的。”   他不说陈皇后也猜到了,“你也该劝劝那孩子,及时退兵去。”   “事到如今,非王爷一人之力所能阻止这场风云骤变。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皇后娘娘心里应该很清楚,若是陈家败了,会是什么下场。如今,您还想要一意孤行?”   陈皇后拨弄着手里的念珠,垂下了眸子不语。   “已经二十多年了……一切也该有个结果和了断,娘娘之前因为恨,才抱养了王爷,不管如何,以母子称呼了这么多年,王爷没有做错什么,陈家也只是为了博得一线生机,莫要再让心中的恨意左右了您的心。”   “你要告诉封越真相,让他与亲生父母相认,本宫不会阻止,也不必多此一举来同本宫说。本宫知道阻止不了,大梦二十年,一朝清醒,原来这一切爱与恨都毫无意义。”   元公公起身朝她拜了拜,“娘娘保重,咱家告退。”   语落,元公公的身影快速消失在门口,如一阵风,消失得悄无声息。   此时嬷嬷打了热水过来,看着门是敞着的,赶紧将水端进来关上了门,纳闷道:“老奴出去是记得把门关上的,这夜里风也太猛了,竟能将这门给吹开,娘娘没冻着吧?”   “我哪有这么娇弱?”陈皇后露出了一抹浅笑,任老嬷嬷给她伺候热水洗漱。   突然陈皇后问起:“你何时进的宫?”   “老奴十四岁进的宫,如今已五十有余。膝下无子,也没别的想法,只愿余生能伺候在娘娘身侧,便足矣了。”   “家里可还有兄弟姊妹?”   “少时家中发了大水,老奴命大幸免了这场灾难,家人却都陨命于那场灾难中了。”   陈皇后轻叹:“你也是个苦命人。”   嬷嬷只觉她今日有些不对劲儿,以为她是为了陈家退兵之事忧心,“娘娘可要回宫去了?”   “皇上派本宫来这里劝陈家军退兵,便是没有可能再回去。”   嬷嬷将她脚上的水渍擦干,神情复杂:“那娘娘为何当初要答应?”   “本宫也觉得,二十多年太漫长了,不想再恨下去。”   “娘娘……”   陈皇后取下头上了金簪,递到了老嬷嬷的手里:“没什么东西能留给你的,这个你收着吧。”   嬷嬷受宠若惊,慌忙跪下磕头:“奴婢命贱,使不得这么名贵的簪子,娘娘折煞奴婢了。”   陈皇后看她惊慌的模样,只道:“主仆一场,留个念想罢了。”说着将簪子别在了她的发髻中。   嬷嬷眼眶绯红,只得受了这恩惠。   *   两日后,封越带领的陈家军势如破竹,攻破了山海关。   守城的将军并未多做抵抗,大元如今最能打的便属元家军,他们的将士虽然每日操练,但一直守在这城内,大多没有过实战。   若真和陈家军对抗,不过是以卵击石,只有死路一条。   他爱惜自己手下的士兵,将封越他们放进城时,只有一个要求,不要滥杀无辜。   封越看着单膝跪在眼前请命的守城将军,说道:“有君子的慈悲,却无将士的忠诚。”   守城将军拱手道:“属下忠的是大元百姓,也忠于封氏江山,何来不忠之说?”   封越听罢,不由笑了声,便先收押了他和他手底下的兵。   皇后站在城门之上,亲眼看着陈家军浩浩荡荡,杀气震天,就那么轻易的入了城。   今日雪小了许多,但北风依旧,从脸上呼啸而过,冷如刀割。   封越将收押整兵的事情交给了陈岁安。   陈岁安见他跃下马,策马上前的两步,欲言又止。   直到他身影走远,陈岁安这才策马追了上去:“阿越!”   “怎么了?”   “你把她带下来,别伤她。”   封越失笑,“怎么会呢?城楼上风大,我只是劝她下来。”   听到他这么说,陈岁安这才放了心。   封越拿了大氅步上了城楼,远远看了皇后许久,直到她转过脸看向他,张着嘴不知道说了什么,风太大了,他听不清楚。   于是封越走近了些,迟疑了会儿,将手里的大氅给她披上。   那一瞬,陈皇后眼里闪烁着泪花,又很快被风干。   “母后,你怎么哭了?”   陈皇后下意识抬手揩过眼角的湿润,笑道:“只是想起了很多过往,难免有些伤心。”   封越想问,她的那些过往里,可有关他的回忆?   默了许久,却什么也问不出口。   陈皇后抬起手轻抚着他的脸,已经许久没有像现在这般,似是有着说不尽的爱怜与疼惜。   封越心脏被狠狠刺痛,嘲讽笑了声:“我还以为母后对我有丝心疼与不舍,其实都不过是我的妄想罢了。”   “越儿,对不起。”   “为何突然说对不起?”   “你叫了我这么多年的母后,可我却只想着利用你来报复陈家,我……”   “这些自不必再重复提起,我早已知晓。”   陈皇后哑然而止,突然说道:“本宫想起你还在襁褓中时,元公公便十分疼爱你,一直到你三岁,我才将元公公从你身边调离。”   “他表面忠于我,实则一颗心总是向着你的,你被贬至广陵,他才终于有了机会离开皇宫这座囚笼。”   封越呛了口风,不由咳嗽了几声,艰涩问道:“他和我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还没有告诉你?”陈皇后惊诧。   “没有。”   “他会告诉你的,可能是还未到时机。”   “嗯……”   彼此一阵沉默无言。   “上面风大,母后先跟我下去吧。”   陈皇后只是说道:“你和岁安以后要好好的。”   “我上来之前,岁安叮嘱我莫要伤你。”   陈皇后听闻脸上一喜:“他真这么说?”   “是。”   “这孩子也是嘴硬心软的。”   “所以你莫叫他担心,便随我下去吧。”   “好,你先下去,母后再看看这远山的景色。”   封越点头,转身步下城楼时,忽然听到下面传来的惊呼声,他的心口在那一瞬,仿佛被锥子给刺穿了一个窟窿,猛地回头看去,她刚才站的地方空空如也。   他如雕塑站在原地,直到浑身僵硬,被寻上来的陈家人给扶了下去。   灵堂布置得很简单,棺椁也不算得体,但已是城内能寻来的最好的了。   她躺在里面,表情很平静。   灵堂里一片哀默,陈国公一夜间像是又苍老了好几岁,这世间最沉重的悲痛,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   陈岁安独自蹲在灵堂外无声擦着泪水,心里有些许悔恨。   最后一次见她,他却是说了此生最无情的话,如果知道那是最后的一面,他定然不会那样说。   突然陈明辉愤恨地掀了桌子,“咱们带着她的棺椁早日杀进京中,让那狗皇帝陪葬!!”   她本可以不用死,可皇帝偏逼着她做了那不忠不义不孝之人,她除了一死,似乎别无选择。   封越拳头渐渐收紧,哑声道:“明日天一亮,便即刻起程。”   突然,外头的侍兵前来禀报,说是发现了一名老嬷嬷,她说自己是皇后身边伺候老人,今夜想过来给皇后守灵。   封越立即知道了她,吩咐道:“你让她进来。”   孙嬷嬷走了进来,只是对封越行了礼,眼睛又红又肿,明显是哭过来的。   封越叫自家舅父扶着悲痛不己的外祖先去屋内歇息,灵堂只剩下了他和孙嬷嬷两人。   孙嬷嬷点了香,跪在灵堂的蒲团上折着黄纸,一边絮絮叨叨了起来:“娘娘她一生都是要强之人,心里想什么从来不与旁人说,在那深宫之中,看似风光无限,实则是无比孤独的。”   封越前世也不知,她那般娴静优雅的人,竟装着如海深的恨,带着无人理解的孤独熬了二十多年。   封越在另一边蒲团跪下,沉默着与孙嬷嬷一起折着黄纸。   又听得孙嬷嬷说道:“王爷刚来的时候,身子虚弱不好养活,娘娘胆颤心惊,只要王爷一生病,便是连着几夜不眠不休的照顾。”   “是么?本王太小了,没有印象。”   “那王爷年少时,总有些许印象,娘娘待您如何?是真的毫无关爱和维护?”   “母后自己说了,不过是利用罢了。”   “因为想要利用王爷,所以宠爱维护了二十年?利用是真,可对您的心,也是真!老奴说这些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希望王爷不要再怨恨娘娘。若是能化解你们母子之间的误会……”   “孙嬷嬷!”封越打断了她的话,十分冷静清醒道:“我和她之间,没有误会,她利用我是真的,或许对我的母爱也非全然作戏,这点本王承认。你不必替她说这些话,我心中自有杆秤。”   孙嬷嬷哑然,福了福身,没再继续说下去。   封越在灵堂浅睡了两个时辰,醒来时天光大亮,他可能太累,睡得太沉耽搁了时间,却无人进来叫他。   盆里黄纸浇的灰已经满了,孙嬷嬷不知去向,他起身往灵堂外走,   校场里传来号令,应该是要整装出发。   元公公掐着时辰过来,送了早膳:“王爷请用膳。”   封越轻应了声,从他手里接过一碗热腾腾的牛肉面,往一旁木桩子一坐,就大口吃了起来。   此时随行的侍女已经端来了热水,等他吃完洗漱一番就能出发了。   封越吃了一半,不由抬眸看了眼伏首守在一旁的元公公,多嘴问了句:“你用过早膳了?”   “回王爷,咱家已经用过了。”   封越若有所思从他身上收回了视线,他悄悄打量了他几眼,第一次这么细心的打量。   但没瞧出什么端倪。   元公公岂会不知他的心思?暗自叹息了声:“等王爷完成了这件大事,咱家便带您去见他们。”   “他们?”封越心思一动。   “您想问咱家的不正是这件事么?”   “我还以为是你不愿说。”   “也不是什么说不得的秘密,只是现在说了,怕乱了您的心。”   “这么说来,他们还健在?”   元公公笑道:“自然,您下边还有个弟弟和妹妹,他们一直过着隐居的生活。”   封越一阵失落,“这么说来,其实我不去找他们更好。”   元公公:“王爷怎会这么想?”   封越顿时不愿再提亲生父母的事,将空碗给了元公公,吩咐道:“伺候洗漱。”   陈家军过山海关的消息,一家便传到了皇帝的耳中。   “封朝。”   “儿臣在。”   “朕给你一万兵马,誓必要将封越拦下。” 第70章   一万兵马去抵陈家军的几万兵马, 无疑是以卵击石。   封朝心中悲愤不己,这么多年的父子,除了利用便再无其它,临到最后, 也只是用尽他最后一点利用价值, 再将他推向死路。   可是他别无选择, 只得领了命, 准备带兵前往抵御。   皇帝这么做还有一个原由, 他一直在怀疑自己, 怀疑周家军还有余党,若他此行前去御敌, 为了活命, 不得不利用周家军余下的势力。   如此一来, 一石二鸟, 如果他想活,必定会全力与陈家军斡旋到底,两败俱伤, 替新帝将前路绊脚石全都铲平。   可皇帝却失策了, 老大和老三看起来水火不融,实则已经达成合作关系。   这么多年来, 皇帝费尽心机捧老三,贬老二, 扶持老大, 为了就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让老二免于权利斗争,在无母族依靠的前提下,还能安然长大, 并以谪子的身份稳坐皇子之位。   这一手棋,他观了全局现在开始收网,却忽略了小小的棋子也有了自己的想法,不会再按他的步调走向结局。   兵临城下,老百姓到现在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城中开始戒备森严,城门紧闭,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小道消息开始在坊间流传,说什么的都有。   只见浩荡的队伍带着一万多兵马出了城去,为首的听说是皇室谪长子封朝。   出城两个时辰前,天还未亮。   封朝匆匆回了一趟王府,莹儿已经睡下,褚灵峤不安的在卧室内来回踱着步子,直到门应声推开,夜风裹挟着冰雪的气息迎面扑来,封朝披星戴月,两鬓还染着白霜,一身银白色的铠甲,腰间佩着长剑从容不迫的朝他走来。   褚灵峤心脏紧了下,迎了上去:“朝儿!我陪你一起去,我懂医术,从前在边境也有过军医的经验,你……你别丢下我和莹儿。”   所有人都知道,此去九死一生,几乎没有胜算,皇帝分明是想送他去死!   封朝关上门,拉过褚灵峤回了帘后,拉着他在小案前坐下,从炭火上取了热水沏了两杯茶。   “先喝茶。”   “我现在哪还有什么心情喝茶?!”褚灵峤心急如焚,“现在如果跑的话,还有时间!而不是坐在这里喝茶。”   封朝失笑:“褚大医别慌呀。”   褚灵峤一阵无语:“你给我个不慌的理由?反正,你如果……莹儿我就交给别人,你也别说我不配当一个父亲,碧落黄泉,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这番话有几分威胁也有几分赌气,但更多的是认真。   封朝无奈轻叹了口气,安抚着他:“我不会有事。”   “你怎么确定,这可是上战场杀敌,对面是陈家军!是整个大元最勇猛的兵队!!”   “我知道,但领兵的人是封越,我跟三弟其实早就已经联手了。”   褚灵峤这才想起那日被太子的人拦截,冒出的那人,不像是朝儿的手下,或许是广陵王?   “原来如此!”褚灵峤晃然大悟。   封朝笑着点了下头:“现在你知道了吧?这里有一处密室,我等会儿告诉你,如果太子和皇帝的人前来,你就带着莹儿躲进密室,密室里有足够的水和干粮,等我回来找你们。”   褚灵峤仔细想了一想,觉得不对劲儿:“皇帝派出一万兵马,估计是最不顶事的,他是想派你去打消耗战,精锐还在后边?”   封朝:“没错,御林军所辖卫所有四十多处,他们可以趁我这一万多兵马牵制一阵陈家军,加上东厂能马上调动近六万兵马!而后续还源源不断有十多万的备用兵,足矣与陈家军抗衡!”   “不对……”褚灵峤猛地想起,“皇帝没几日好活了!”   “你说得对,这一场兵不刃血,便看我们如何拿下全胜的战。”   说到这城褚灵峤才稍微放下心来,但总归是一场腥风血雨,不可能没有受伤不会死人,还是极担心的。   “你保重好自己,危险的事情让别人去做吧。”   封朝又笑了:“好了,我得出城去了。”   “要见一见莹儿吗?”   封朝眸光失落又带着几分思念:“不了,吵醒她不好,让她好好睡,反正我这个爹爹也没有经常陪着她。”   “可你毕竟是莹儿的爹爹,她很想你的,我怕会牵累你,不让她认你,她那段时间偷偷躲起来哭了好久。”   封朝眼眸渐渐泛红,“嗯,等一切都结束了,我就真的当个闲王,陪褚大医和莹儿悬壶济世,走遍这万里河山。”   “我等你。”   迎上褚灵峤坚毅的眼神,封朝这颗飘零的心有了归属,所有的一切的一切,便有了新的意义。   封朝转身大步离开了,没有回头。   他怕一回头,看到褚大夫湿润的双眸,满是担忧与怜爱的看着他,便再也走不动路了。   褚灵峤等啊等,他一直没敢给过他一个肯定的未来与承诺。   这一次,他不想再让褚大夫等了。   *   出城迎战之前,封越悄悄扮成侍卫与封朝在密室见了一面。   封朝是没有任何胜算的,那些士兵也知道这无疑是送死,但是现在有条生路摆在眼前,那便是演一出全军覆没的戏码,不过这戏不能一天演完,一万兵马,总得死上几天。   等死光了,拖到皇帝突然薨逝的消息传来,大伙儿都能活。   于是城外,战了几天几夜,封朝的名声一路传到了皇宫。   满朝文武百官暗中赞叹:“将才啊!一万多兵马,能抗这么久而不溃。”   “刘大人,你怎么看?”   刘文雍扶须点头:“慢慢看。”好戏才刚上演,岂能着急?   早上皇帝容光焕发去上了早朝,大太监徐保宝还夸赞道:“那褚灵峤不愧是当今第一名号的神医,不过给皇上吃了几副药剂,如今皇上已然痊愈,精气神更胜从前!”   皇帝赞许的点点头:“可惜了,此人闲云野鹤,不愿为朕所用。”   谁知当晚,皇帝突然七窍流血,双腿一蹬,一头栽倒在地了无生气。   匆匆叫来太医诊治,一个个诚惶诚恐,颤颤巍巍道:“皇上,薨了!”   徐保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明明前一刻皇上还好好的,能吃能睡能跳,怎么会……   太子闻讯赶来,确定皇帝没了气息后,悔恨的泪水淌了一脸,但于济于事。   “太子殿下,节哀。”徐保宝‘扑通’一跪,也是哭得老泪纵横。   封骁很快镇定下来,擦了脸上的泪水,说道:“如今紧要关头,父皇的死讯必然给将士们沉重一击,丧事延后,先一起抵御外敌,将佞臣贼子拿下,才是重中之重!”   萧玄毅第一时间得到消息,便将密函送出了宫去。   待到第六日,守城的校尉让信官往宫中送来了一封大皇子封朝战死的信。   大皇子一死,也预示着周家军真正意义上的消亡,从此世间再无周家军!   封骁坐在那龙椅上,一遍遍看着信,嘴角抑制不住上扬。   “萧统领,本宫任你为骠骑将军,统领六万御林军出城迎战!”   “下臣,领命。”   萧玄毅看着坐在龙椅上的宵小,心中冷笑,他先前效忠皇帝,纵然皇帝无情无义,但也算是有勇有谋。   如今这位太子,死在临头竟一丝也未察觉。   他怎会认为,他萧玄毅会效忠于一个草包?那既然要效忠皇家,只要是姓封的坐上那龙椅,为何不是封朝,又为何不能是封越?   封骁近日睡得总不安稳,他在噩梦中醒来,发现宫殿外火光如白昼,将一片天地都照得通亮。   “来人!来人啊!!”   封骁叫了许久,也未有人进来,他怒斥了声:“是死绝了么?一群怠慢的奴才!”   他披了衣裳起榻,拧着眉没好气的推开门,走出大殿。   当看到眼前的一幕时,他还恍然在梦中。   只见上千侍卫将他的东宫围了个水泄不通,肃杀之气冲上九宵,让他不由双腿发颤,踉跄退后了数步。   “你,你们……你们反了不成?!”   这不是真的,这一定是在做梦!封骁狠掐了自己一把,疼的。   突然侍卫自动分开两队,让出一条道,从院门口走进一身着黑色战甲,挺如劲松的男子,眸光利如鹰隼朝他看去。   两道视线如尖刺的弯勾,剜他血肉,封骁竟吓得身子一软,跌坐在地上。   封越面沉如水,一步步朝他逼近。   “三弟?你怎么会在这儿?”   “二哥,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封骁额头渗出细密的汗水,面对封越的挑衅却不再胆寒畏惧,而是直起了腰板愤怒的瞪了回去。   “你果然狼子野心!”   封越冷笑,不为所动,“若不知你是何性情,我还在为你的皇途大业操劳,你的救命之恩、母后的谆谆告诫,曾是套在我身上的两道枷锁,活了两世我才恍然大悟。如今我已挣脱了这两道枷锁,不信这天命,它能奈我何?”   “你,你不能杀我!”   “我为何不能杀你?”   封骁深吸了口气,与他对峙:“少时我于你有救命之恩,你岂能做出此等忘恩负义之事?何况我是你兄长!”   “二哥可有想过,那次你予我的救命之恩,皆是为了掌控我命运的安排?”   “哈,胡说八道!!父皇罚的是我不是你!所有人宠你、爱你、惯你,我呢?你和母后的虚情假义,父皇的冷面无情,烙在我的心上是一道又一道丑陋的疤!!”   封越仰脸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中:“我记得那时,是被一个小太监带进了深林中,转头他就不见了身影,后来唯你找到了我,这么多宫人侍卫,为何偏偏是你找到了我?”   封骁怒斥:“你未免疑心太重!”   “非我疑心重,而是我早该明白的事,早该与你捅破的真相,居然留到了现在才挑明。”封越负手走到他的跟前,眉眼冷如冰霜,“二哥,别装了,其实你心里有数,真正被护的人,被爱的人,是你!只是你占尽了便宜,还要站在道德之上,谴责我这个佞臣贼子。”   “你,你这是癔症!”   封越轻叹了声:“二哥,你为何不承认?是觉得心中有愧,还是觉得你得了这恩宠也非光明正大?父皇母后皆助你成事,可你还是一败涂地。”   封骁面红耳赤,想反驳,却不知从何反驳,因为封越说的是事实。   都是事实!   封越忽然悲从中来,“我才是那个该哭着控诉不公的人,我从小就活在欺骗与利用之中,被所有假情假义所蒙蔽!可我不会为你们哭,因为不值得!我十五岁就上阵杀敌,守护着这大元江山,面对你们的欺骗,皆会被抹杀在我的刀刃之下,不复存在。”   “来人,将太子殿下收押于掖庭狱,等候发落。”   突然,封骁狂笑不止。   “啊哈哈哈哈,封越,你真以为你赢了?”   “哦?”   “知道你为何能如此顺利的进入这皇宫中,而无人拦阻么?”   “洗耳恭听。”   “陈家军如今以你为主心骨,只要剜去你这主心骨,他们再也无法打着拥立封氏皇子的名号杀进京来!可你实在太难杀了,所以本宫想了一计瓮中捉鳖!啊哈哈哈……如今你已自投罗网,宫外十万御林军已经集结,你现在缴械投绛,本太子饶你不死!!”   封越一脸惊讶,眼底有一丝惊慌之色。   封骁看着越发得意:“你说得对,所有人都助我,连天也在助我!你拿什么跟我斗?如今一败涂地的人,是你!”   “二哥,父皇是真的极疼爱你。若是父皇还在,我们逼宫也不会这么顺利,你还能多活几年,可惜,你自己下手砍掉了荫蔽你的大树,真是可怜又可恨哪!”   “你死到临头,还敢嘴硬?”   封越收起了那丝惊惶失措,配合他演了最后一出戏,“那你可知,带我带来的是何人?”   “自然是御林军统领,萧玄毅!他只效忠于父皇,这是父皇早已安排下的。”   “萧统领效忠的不是父皇,而是权利,于他,于天下而言,谁坐在这个皇位上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的日子好过。”   “你,你这是何意?”封骁此时此刻才知道真正的害怕。   只听到封越一声喝令:“萧统领!”   语落,便见那萧玄毅,一身飞鱼服的萧玄毅洒步走进殿前,竟朝那封越深深一拜,“属下,拜见王爷。”   “太子殿下谋害先皇,密不发丧,罪无可恕,带下去!”   “属下领命。”   封骁整个人软瘫在地,任萧玄毅等人将他拖了下去,面如死灰。   封骁刚被带下去没多久,封越的手下抓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宦官,带到了封越跟前。   徐保宝吓得面色发白,身子抖得厉害,‘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奴,奴才拜见广陵王。”   “徐公公,大晚上的不睡觉,到处乱跑什么?”   徐保宝咽了口唾沫,“没,没有,奴,奴才夜起,被吓到了慌不择路。”   封越看着他鼓囊囊的怀里揣着东西,他连夜想逃,必定是还有后招。   “是什么?拿出来。”   徐保宝迟疑着,直到封越身边的侍卫拔出了佩刀,怒喝:“大胆奴才,王爷叫你将东西交出来!你敢违抗命令?!”   封越抬手制止了身后的侍卫:“徐公公伺候了先皇一辈子,也算是一品权臣,莫要无礼。徐公公,树倒猢狲散,赵家独木难支,你找他们也成不了事,更救不了如今已被收押的太子,识时务者为俊杰,不用本王多说什么罢?”   徐保宝见太子大势已去,如今皇帝又没了,以他一人之力,不过是负隅顽抗,白白丢了性命。   想罢,徐保宝将怀中揣着的两物件拿了出来。   一份竟是封越的身世证明,那上面清清楚楚写了他的由来,有皇帝的盖章,另一份是遗诏,清清楚楚写了立封骁为太子。   封越先是看了遗诏,又看了自己的身世证明,身体却还是不由隐隐发散着疼痛,眼眶渐渐发红。   原来一个人真的可以无情至此,全是利用,竟连一丁点的真心也没有。   这是他早已明白的事实,可这些东西再次摆到眼前,与昨日种种温馨的父慈子孝一对比,讽刺恶心至极。   “王爷,夜深了,这两件东西万不可留,咱家拿去烧了。”元公公上前提醒了句。   “烧了作甚?”封越暗抽了口气,收起了轴卷,将遗诏交给了元公公,“拿去掖庭狱那里,给太子殿下瞧瞧。”   语落,封越冷笑了声:“也让他感受一下,什么叫杀人诛心之痛。”   元公公暗叹了声,双手接过了遗诏,带着两个公人连夜去了掖庭狱那边。   封骁魂不守舍的倚坐着墙,双目失神涣散的瞧着昏暗的角落出神。   突然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让他升起一丝希望,会是徐公公吗?!   他爬起身来趴到了栅栏边往漆黑潮湿的走廊尽头瞧去。   来人一身紫色蟒袍,一看便是权宦,封骁面上一喜,直到那人从黑暗中走来,他方才看清他的模样。   “你是……元公公?”这人曾是皇后身边的红人,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便再也没见过。   “把牢门打开。”   元公公叫狱卒开了牢门,他带着遗诏走了进来,毕竟之前也是皇子,元公公倒也没多折辱他,只是说道:“我家王爷让咱家把这个交给您瞧瞧。”   说着,元公公将遗诏丢在了他脚边。   封骁一眼便看出了那是什么,慌忙的捡起了遗诏,是一封传位诏书,已经盖了玉玺,落款时间在两年前。   看罢,封骁心中越发悔恨难当,心里像是个怪兽在撕扯着他,叫他难受痛苦至极。   封骁面目狰狞,嘶嚎着发泄着这份悔恨。   “啊——!啊——!!!”   元公公看着他,不由轻叹了声:“皇位于您本已经唾手可得,可您偏偏做了这么多多余之事,阴差阳错,可悲可叹哪!”   停了好几天的雪,在三更又开始下,寒风呼啸,刺骨的冷。   元公公送了遗诏给封骁看罢便拿去烧了,也没心情看封骁在那里发疯,匆匆赶了回去。   此时东宫的侍卫已经去宫门守着了,宫里只留了一万御林军,由萧玄毅派谴盘查职守。   元公公问了一个守夜的宫女,“王爷他人呢?”   “回公公,王爷他去了落霞宫。”   元公公神色微沉,谴退了身边的两个小太监,独自一人寻了过去。   如今的落霞宫冷冷清清,连个宫人都没有。   元公公脚步很轻的走进了殿内,只见封越手里拈着一朵保存完整的风干的芙蓉花,坐在软榻上出神。   “王爷,外边又开始下雪了,奴给您换了这身战甲,洗漱去歇着吧?”   “这是我送给母后的花。”   元公公浅笑:“是很漂亮的。”   “它在园里开得最标致,我便摘了它送给了母后,想她一定会很喜欢。”   元公公点头:“娘娘她非常喜欢,保存很完美,一直留到了今日。”   “我还在她的遗物里找到了摔碎的玉坠,她说担心我,所去为了我去求的平安,得知她利用我的那一晚,我当着她的面,摔碎了它。”   元公公长叹了声,“其实很多时候,不要听她说了什么,而要感受她都做了什么,话是会骗人,可一个人所做所为皆是由心而发,做不得假。”   “所以,您的意思是,她关心我是真的,利用我也是真的?她对我有母爱,但只是没那么多罢了。”   “人心是很复杂的,王爷,这世间并没有那么多纯粹的爱与感情,特别是身处高位,更是难得!”   突然封越想到了晓枫,心中又不由一暖,“您说得对,真心难得,我有晓枫就够了,何必再奢求那些水月镜花?”   似是想到什么,封越惋惜叹了声:“今年的新元节,没办法赶回去陪晓枫和烎儿了,不知他们在广陵现在如何?”   元公公:“先皇薨逝,举国同殇有得好一阵忙活,之后便是登基大典,再之后是龙袍加身封禅祭祀,也得小半年去了。”   “希望再快一点,其中繁冗的礼节,能省就省罢!”晓枫还在等他回去,如今捷报还在路上,收到时最快也得半月后,好让他能安心。   “喏。”   *   褚灵峤等了一晚上,外边没有什么动静,他便带着莹儿从密道里出来。   一路上都听到他们在说,大元要变天了!   “他成功了!”禇灵峤欢喜不己,带着莹儿亲自驾了马车赶去了北宫门外,此时,已天光大亮。 第71章   那紧闭的宫门, 迟迟未有人走出来。   禇灵峤犹如一蹲化石,翘首以盼了许久,心急如焚。   封朝安排了接下来的一些事宜,没有来得及去见封越, 而是去了掖庭狱里, 见了封骁最后一面。   看到封朝过来, 封骁犹如见到了鬼般惊恐的瞪大了双眼, 但很快他就明白了过来。   “你没死, 你和封越串通一气谋权篡位?!”   封朝垂着眼帘, 满目轻蔑盯着他:“你生母害死了我的母后,不正是想凭借着宠爱觊觎皇后之位?只可惜, 你母亲身份低微, 就算将我母后害死, 也无法得偿所愿。”   封骁双眼通红, 满眼憎恶:“明明是你们,你们害死了我的母妃!害我从小倍受欺凌和孤独之苦!”   “德不配位必有灾殃,生性卑劣到死也不体面, 先是父皇德行有亏, 所以谋权篡位远算不上,至于你, 余生得你应得,往你该往, 前尘恩怨在今日一笔勾销, 此生不见。”   见封朝要走,封骁在那一瞬态度软了下来,扑上前抱住了他的腿,哭道:“大皇兄!大皇兄你带我走吧, 我不想在这里!我向你道歉,你去劝劝三弟,不要杀我,我真的不想死!”   “你我之间没有亏欠,你欠的是三弟,若真要道歉,让你母妃下了黄泉,去给我母后磕头认错罢!原不原谅那是她的事,我无权过问。”   封朝甩开了他,走得头也不回,封骁无望地看着那昏暗潮湿的走廊,认命的瘫倒在冰冷的地上,心如死灰。   走出掖庭狱,那阴湿之气远去,外边北风裹挟着冰雪迎面朝他扑来,却不觉得那么冷。   他快步走远,嘴角的笑意再也抑制不住。   快走!   再快一些!   他小跑了起来,衣袂在漫天雪花中翻飞,他像一只快乐的鸟儿,尽管抵御风雪,但前路有光,归途就在眼前,他充满了力量。   宫门打开,封朝看到那人,站在马车前眺望,头上与双肩都落了一层白,与他一般。   褚灵峤满面愁容终于展露出笑容,朝他飞奔而去,“朝儿!!”   “褚大夫……”   褚灵峤疼惜地将他紧拥入怀中,正要拂去他头上与双肩的雪,却被封朝抬手阻止。   “先别。”   “不冷么?”   “不冷,你看,我们的头发都被雪染白了。”   褚灵峤涌上了一股酸楚,“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一生的意义不在长短,而在今朝,今朝我们已经共白头了。”封朝笑容明媚,那是褚灵峤从未见过的,灵动而放松的笑容。   “那面里的事情,你都放下了吗?”   “嗯,灵峤,我自由了,你带我走吧,不管去哪里都好。”   禇灵峤紧紧牵过他的手,彼此相视一笑,替对方拂去了头发与肩上的白雪,乘坐着马车义无反顾的离开这座恢弘气派的牢笼,在风雪中远去,漫漫长街一片寂寥,再也不见。   *   次日一早闻讯赶来文武百官正守在太和殿外,之前与赵家交好的文臣几乎都没有来。   甚至已经有几道辞官的贴子呈了上来。   封越一夜未眠,眼里还布着血丝,穿戴着金冠蟒袍从太和殿内出来,身后一左一右跟着元公公和徐保宝,御林军统领萧玄毅、陈家军少将军陈岁安在侧。   刘文雍见此情形,便深知大局已定无法更改,上前一声高呼:“老臣叩见新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封越看着他,上一世也是在这个地方,同一个时间,刘文雍跪在这里,向里面的新帝求情。   他眼里满是惋惜与心疼的泪水,目送双腿被废的自己远去。   前世的情景,仿佛还历历在目,如今却已扭转乾坤,翻天覆地。   封越上前,弯下腰亲自扶起了他:“老师请起。”   刘文雍看着他,得意地笑着点点头:“不错,不错……”   新帝兵权在握,四海太平,君民一心,大元百年盛世在望。   见文臣之首下跪高呼行礼,武臣又多是周、陈两家所提拔,谁也没有异议,文武百官紧随其后下跪行礼。   高呼万岁之声响彻九宵,那阴霾的天开出一道雪眼,瞬间将天地照得亮堂。   隆冬瑞雪兆丰年,此际先皇薨逝,正值新皇登基,一切都顺遂无比,仿佛早已定下。   为了早日迎接新帝后回京,一切都准备得很匆忙,祭天那日,已出了新元佳节,冰雪初融万物复苏,清晨第一道煦阳普照众生。   祭天仪式结束回宫前往太庙祭祖的路上,从广陵传来一封加急密函。   封越看罢,当即取消了接下来的所有仪式,褪下龙袍穿上战甲,带着十万兵马赶去了广陵。   封越带着两千精锐离开广陵没多久,倭国的那群海盗卷土重来,报复更甚。   想必城中有他们的眼线,消息才能这么灵通。   此时封越带领着十万士兵还在千里之外,不知广陵现下是何情形。   倭国海盗上岸后烧杀掳掠,所过之处皆化成一片废墟。   “你们的广陵王妃在哪里?只要你们告诉我他的下落,便让你们死得痛快点!”   为首的蓝胡子一副穷凶极恶之相,抓了城中的百姓便问,问不出来便杀。   见这些百姓不语只是一味求饶,蓝胡子一气之下,又杀了几人。   蓝胡子咬牙切齿道:“全城都给我仔细的搜!广陵王杀我二弟,我便要杀他夫郎和孩子,以命偿命!”   此前蓝胡子因为找不到人,已经将广陵王府放了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海岸停靠的十艘楼船都插着倭国海盗的旗帜。   蓝胡子看着广陵完整的地图,眯着眼瞥向一旁伏低做小的凌一拂。   “你确定你带出来的地图是完整的。”   “咱们合作这么多次,我哪能骗你们?再者这广陵王与我也有深仇大恨,我只盼着你们能早点找到王妃与世子,也好叫我出了一口恶气。”   蓝胡子朝一旁手下勾了勾手指:“将搜查过的地方都标记出来,接下来的未搜寻的地方,逐一搜查,一处也不能放过!”   将近一千多士兵,护送着城内的百姓与魏晓枫退至迷雾谷,这里因常年白色雾气缭绕因此得名。   山谷在林中一处凹地,天然形成的石洞能容纳上万人居住生活。   若大的天然湖泊中还有大量肥美的鱼能供他们捕捞,但山中常有野兽出没,每次出行必须二十人以上。   此处地势险峻,易守难攻,海盗与凌一拂的走狗们暂时找不到这里。   但城中这么多百姓和士兵每日都要生活,打到了猎物极少,他们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填饱肚子了。   云羽雮负责照看烎儿,趁着这个机会教他学会了使用弓弩。   小家伙极有天赋,拿着缩小了两倍的小弓弩,趴在草丛里等了许久,打到了一只野兔子。   他身子极灵敏的爬起来抓起兔子高兴的扬起手:“师父,我打到小兔了,师父你打到什么了。”   云羽雮从草丛里拖出一只半大的野猪,“如何?”   烎儿竖起大拇指:“腻害!”   天空忽来传来鹰隼长啸,云羽雮抬头吹了声口哨,鹰隼闻声飞到了云羽雮手臂上,他取下鹰隼脚上的传信,眉头紧锁。   鹰隼带来了坏消息,凌一拂亲自带着蓝胡子等人朝这边寻了过来,他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云羽雮一百来斤的野猪抗在肩上,烎儿也学着他将小兔抗到了肩上,迈着小短腿跟师父回石洞去。   魏晓枫跟慕云华等人去了山谷入山设埋伏挖陷井,这些陷井能拖延海盗寻到他们的时间。   眼看天色渐渐暗下,他们得回去了。   这里雾大,若现在不回去,便只能在不远的地方寻处可以栖身之处,等待天亮。   但这是极其危险的,晚上许多猛兽出来觅食,一不小心便成了这些猛兽的口粮。   回去的时候,魏晓枫捡起背篓往回走,背篓里打了几只山鸡,回去可以每人分一些。   慕云华快步上前道:“王妃,背篓给我吧。”   魏晓枫看他今天干得活最多,脸上手上到处是被荆棘划出来的血痕,眉眼间掩不住的疲倦之色,便拒绝了。   “不用,也不重,我现在也不是什么王妃,能和你们做些事情,我心里还充实些。”   这段时间,慕云华又将魏晓枫重新认识一番。   之前一直以为他娇身惯养,吃不了什么苦,没想到他的性子无比坚韧,遇事不但不慌,还能以最快的速度做出正确的决择。   比如第一时间将王府的财库里的东西沉入湖中,带领全城的百姓暂时撤离,将损失降到了最小。   回到石洞,已经传来食物的香味,魏晓枫饿得前胸贴后背,找到了正在等分食物的烎儿。   见到魏晓枫回来,烎儿将留下的米粥与大鸡腿递到了他面前:“爹爹,快吃!”   魏晓枫看着烎儿心中一暖,席地坐下来与他们一起吃着每天唯一一顿的晚饭。   云羽雮将密信递给了魏晓枫与慕云华。   之前王府混进了倭国海盗的细作,对方自然也有他们埋伏的细作在其中。   慕云华满面愁容:“城内的物资粮食都被这群强盗搜刮一空,我们只有一千多士兵,还有不少老弱病残,现在这情形我们最多抵抗半个月,待他们杀进来,毫无反抗之力。”   “到时候不得己,只能让城中年轻有力的男人跟随着军队上!”云羽雮提议。   慕云华:“未有过作战经验和训练的民兵,恐怕不抵什么用还白白送上性命,当然这是最坏的打算,只希望我们挖的那些机关陷阱能抵挡一阵,给我们争取更多的时间,等到王爷回来。”   “从明日起开始一些简单的训练也不迟。”   慕云华开始接受这个提议,毕竟现在用人之际,何况生死关头,他们若是倒下,这些百姓也活不成。   算起来,封越已经离开四月有余,最后一次听到消息,是先皇薨逝太子即位。   倭国的海盗便趁着这次机会联同他们的官兵一起攻入广陵,想要霸占领地,杀光当地的百姓。   魏晓枫看着烎儿正和他最近新交的小伙伴在一旁掷石子玩,心情凝重,不由握紧了拳头:“一定要保护好女人和孩子,不到万不得己,不要出去硬碰硬。”   如果顺利的话,那封信应该已经传到了封越的手中,他在赶来的路上。   在封越赶回来之前,他必须要坚强稳住局势,保护好广陵的子民。   有了凌一拂提供的地图,倭国人在半月之后,终于寻到了迷雾谷外圈。   蓝胡子骑着马上了土坡高处,遥望着这辽阔的山岭盆地,上面一层薄薄的雾气缭绕,他朝一旁的凌一拂抬了抬下巴。   “你去,带上两百人前去探路。”   凌一拂心中是不愿的,但是现在违抗不了他的命令,想要报复是真,但是想要活命也是真。   “是,大人。”   凌一拂带了两百人极小心的来到了山谷入口,还没走到两百米处,便触碰到了机关,已死了二三十余人。   蓝胡子跟在他们身后,看着躺地上的尸体不为所动,反而十分高兴道:“他们果然藏匿在此,加快进程!”   凌一拂敢怒不敢言,只是笑着建议道:“大人,里面的机关估计还是很多,这,这加快进程危险更大呀。”   蓝胡子一脸轻蔑,“是让你们去送死,又不是我自己去送死,你跟老子废什么话?”   “这……”   蓝胡子不由分说一拔刀,怒喝:“你们现在不去,老子现在就杀了你们!”   抓了广陵王妃,占了他们的城,报了这血海深仇,也算没有白来一趟。   那天谷中的铃铛响个不停,他们已经触动了机关,进到山谷了。   这山谷不算很大,有浓雾阻隔,夜里是无法前行的,要走到这里还需要两天时间。   慕云华当晚集结了一千士兵,准备全力抵御,给余下的人争取更多的时间,等到封越的救援。   若是等不到救援……   那他们很有可能都要死在这里。   正当慕云华准备出发时,只见身后上万百姓手里拿了最简陋的工具,众志成城说要与他们一起抵御外敌。   看着他们义无反顾的样子,魏晓枫心中震惊不己,悄悄湿了眼眶。   “王妃保护了我们这么久,生死危难之际,我们岂能躲在背后,一直等着被人保护被人救?”   “是啊,如今我们是生死与共,没有谁能置身渡外。”   “贪生怕死,只是助涨敌方的气焰,他们已经毁了我们的家园,如今已经退无可退,跟他们拼了!!”   魏晓枫心下一沉,眉眼坚定道:“好,那我们便一股作气,杀出重围,绝不妥协!”   “绝不妥协!”   “绝不妥协!!”   ……   两日之后,蓝胡子带着千军万马将他们四面围堵,已经没有逃生的出口。   “将你们的王妃和世子交出来,不然,全部射杀!”   蓝胡子高举起手,四面几千弓箭手拉满了弦,对准了山谷中间的凹地。   慕云华对云羽雮道:“擒贼先擒王,我速度够快,你保护王妃和世子,我去抓了那蓝胡子!”   云羽雮点头。   在一片箭雨之中,慕云华身形奇快,手中的双刃劈开周身的箭雨,坚定的朝蓝胡子飞奔而云。   蓝胡子注意到了他,指着慕云华,“传令下去,谁能射杀此人,奖十万两。”   顿时弓箭手绝大多手都瞄准了幕云华,当箭雨齐发而来,慕云华独立难支,箭雨冲开了他的刀势,他的手臂和右腿皆中了箭,速度放慢了许多。   但他依旧没有认输,只要再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他一定会有机会。   擒住蓝胡子,是他们冲出重围的唯一机会。   蓝胡子也不由心惊,此人竟是这般难杀,现在连肩膀上都中了箭,朝他飞奔而来的速度依旧不见有缓下多少。   他顿时有些害怕,怒嚎着:“杀了他!快!!”   说着,自己从一旁弓箭手手里抢过了弓,几次瞄准了慕云华,但手里的箭都射空了。   “这个疯子!”蓝胡子喘着气,鬓角上都是冷汗,他下意识策着马往后退去。   此时,慕云华身上中了第四支箭,在左胸口,差点射穿了心脏。   魏晓枫怀里护着烎儿,看着身边的百姓一个个惨叫着倒下,鲜血几乎要将脚下的这片山岭染成了鲜红。   还有慕云华,他会不会死?   他转身跑回石洞中,将烎儿和剩下的孩子放到了一起,“烎儿乖,你在这里呆着和小伙伴在一起,没有我叫你,千万不要出来。”   烎儿很聪明,看到爹爹丢下他转身就走,他紧张害怕的抓过了魏晓枫的衣角:“爹爹,你不要走,不要丢下烎儿。”   魏晓枫深吸了口气,眼眶绯红:“你是广陵王的儿子,是堂堂正正的世子,你要保护好你的子民和小伙伴,不准哭!”   烎儿瘪着嘴,眼里满是泪花,硬生生忍住了。   魏晓枫冲出山洞,云羽雮第一时间来到他身边,用手里的长剑替他挡开射过来的箭雨。   魏晓枫捡起地上染血的旗帜,朝空中用力扬了扬,大声喊道:“广陵王妃在此,停止射杀,我愿意跟你们走!”   凌一拂的视线穿过人墙,落在魏晓枫身上,兴奋的替蓝胡子指着:“大人!就是他,广陵王妃!他不能死,抓了他,还能有机会将广陵王一并杀了!” 第72章   云羽雮一道剑气破开最后一轮箭雨的攻势, 退到了魏晓枫身边。   “云先生,烎儿和里面的孩子们,就交给你了,我拖延时间, 你想办法带着他们撤离!”   “你……”云羽雮还想说什么, 但情况紧急, 此时慕云华身受重伤, 时间很紧迫, 再耽搁下去, 所有人都要死在这里。   看他义无反顾的模样,云羽雮只得点头, 目前来说这是唯一的选择。   他们要抓魏晓枫, 是为了引出广陵王, 所以即使他被擒了, 不会立即有生命危险。   “王妃保重!”   “嗯。”魏晓枫用力点了下头,直到云羽雮扶着慕云华退至山洞。   山洞的后方有一处暗道,挖的时候就已经设想到了今天最坏的结局, 没有人希望能用得上。   魏晓枫举着破损染血的旗帜脚步坚定的朝他们走去, 眸光坚定没有一丝退却与胆怯。   “你们要抓的人是我!放了那些百姓,他们是无辜的!否则, 我立即咬舌自尽,你们什么也拿不到!”   蓝胡子抬了抬下巴, 命下属上前将人绑了。   “倒是有些骨气和胆识, 带走!”   凌一拂恨王府里的每一个人恨到了极点,这些年隐辱负重,今天总算出了一口恶气。   当迎上魏晓枫的视线时,他凌利的眼神锐利得如冰冷的双刀, 让凌一拂不敢再直视他。   带人回去时,蓝胡子悄无声息的做了一个手势,留下了一支队伍,待他们走远后,这支队伍进入了山洞准备肆意屠杀。   可找了半天,里面哪里还有人影。   “这里有个密道!追!!”   这几百号人从密道追了出去,他们还没跑远,这一群老弱病残根本没有力气反抗。   负责押送魏晓枫的正是凌一拂,他将人捆了双手牵在马后,得意洋洋:“想不到你有今天吧?这都要怪你那个夫君不当人!嘿嘿,等着瞧吧,这次一定会让封越跪下求我!”   魏晓枫紧抿着唇没答理他。   凌一拂仿佛受到了轻视,愤恨的用力拽了把绳子,魏晓枫体质不支,被强硬的猛地拽倒在地,手和膝盖一时间擦破了一层皮。   凌一拂用力拍了马,那马受了刺激,扬着蹄子向前狂奔。   魏晓枫被拖拽在地,衣服很快被磨破,身体的关节仿佛错位,还好这是在草地上,若是在官道只怕整个人已经脱了一层皮。   凌一拂见他咬着牙不吭声,恶劣得加快了速度,狂笑不止。   突然他的笑声嘎然而止,一只弩箭威力惊人的从他的喉管穿过,深深钉在了身后的大树上。   他瞪大着双眼,从马背上摔下来死不瞑目,与魏晓枫擦身而过。   蓝胡子已经停下了队伍,全军戒备起来。   拖着魏晓枫的那匹马受了惊还在狂奔,又一支弩箭从林中射出,击中马的要害,‘扑通’一声,颓然倒地,魏晓枫身子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摔得他眼冒金星才停了下来。   一支哨声响彻整个山谷,埋伏在四周的士兵如春笋一般冒了出来,手里拿着刀与弓弩。   蓝胡子没想到他们会来得这么快,人这么多!   “封越,你的夫郎在我们手中,你胆敢上前一步,我就将他杀了!”   语落,只见为首的将领身着玄铁甲衣,骑着一匹高大的黑鬃马,手持一匹黑色长枪,裹挟着一身杀气迎面而来。   蓝胡子以前只听过他的名号,第一次迎面相交,全身寒毛乍起,咽了口唾沫星子。   这样的威慑与冷冽的杀意,他是第一次遇到。   “你,你别过来!你真不在乎你家夫郎的死活了么?!”   魏晓枫那一刻什么也没想,只是朝策马而来的封越红着眼喊道:“别管我!他杀了很多城内的百姓,杀了他替我们报仇!”   蓝胡子没想到魏晓枫竟会真不要命的拱火,气急之下,正要上前擒了他威胁快速朝他逼近的封越。   “杀!”封越一声令下,突然倭寇里有一部人反水,快猛准的将身边的‘同袍’一刀割喉毙命。   “这,这是什么时候……”   蓝胡子竟不知他的队伍里何时混进了封越的人,一下阵形全散,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四面围攻势如破竹杀了过来。   蓝胡子浑身被冷汗浸湿,跳下马就要去抓魏晓枫,封越举起手里的长枪,瞄准了蓝胡子移动的身影,掷臂朝蓝胡子投去,长□□穿了他的心脏,蓝胡子喷了口血,被长枪带飞了一丈之外,生死便是在这一瞬之间。   封越策马上前拔了自己的枪,斩断了魏晓枫手上的绳子,朝他递出手,将他拉上了马背。   “受伤没有?”封越心里虽然很担心他,但面上表现得很淡定。   “我没事,烎儿……快去救他们!”魏晓枫察觉到他们有一部分人没有跟上来,定然是去追杀剩下的老小妇孺了。   “抱紧我。”   “嗯!”   “众将士听令,将这些倭寇杀干净,一个也不要放过,三百士兵随朕走!”   “是!!!”呼应声响彻山谷,仿佛天地也随之在震动。   调动井然有序,敌军的惨叫与哀求声被抛到了脑后,封越带领着魏晓枫等人,赶往救剩下的百姓。   那几百倭寇很快追了上来,寡不敌众,面对穷凶极恶训练有素的匪盗,慕云华与云羽雮只是在做最后毫无意义的抗争。   何况,慕云华身受重伤已是强弩之末。   “师父!”烎儿看到师父身上也都是血,眼眶泛红,“我们要死在这了吗?”   云羽雮胸膛起伏不定,气息有些沉重,“记住师父的话,有机会就跑,不要回头看!”   “烎儿不走,烎儿要和师父一起杀敌!”烎儿手里还拿着父亲亲手给他削的木剑,虽然小小年纪,但已经有剑客毅力与勇气了。   在新的一轮围剿过后,云羽雮的剑断了,为了保护烎儿背后也受了一刀。   就在所有人以为必死无疑之际,封越带着三百将士杀了过来。   这些侍强凌弱的倭寇见机还想逃,封越命手下趁胜追击,杀了个片甲不留。   “主公!”慕云华见到封越那一瞬,终于可以放心的晕了过去。   封越上前查看了慕云华的伤,还好,看似伤得重,都没在要害,只是得尽快给他止血。   他拿出随身带的定气丸,给他与云羽雮服下,让手下扶着他们上了马。   见魏晓枫不顾自己的伤,正抱着烎儿安慰,他上前接过烎儿抱在了自己怀里,魏晓枫脸色发白,明显在强忍着疼痛,可现下他又不能扒开他的衣服看他伤得到底有多严重,心跟着隐隐泛疼。   “可是疼得厉害?”封越伸手轻抚着他脸上染上的血痕。   魏晓枫眉头紧锁摇了摇头:“不用担心,好在他们都没事。”   “先回去。”封越语气凝重,一家三口上了马,往城内而去。   王府已经被烧得差不多了,唯有东院几个房间还能住人。   封越让人找来大夫给魏晓枫把了脉,气血虚弱,外伤倒是无碍,只要好生上药过个十天半个月自然就好了。   封越让人下去抓药,取了外伤的药膏进了帐内,“把衣服脱了,我瞧瞧你身上的伤。”   魏晓枫迟疑了片刻,挤出一个笑来:“要不我自己来吧?”   封越深吸了口气:“听话,别逞能。”   “好吧。”魏晓枫不急不缓的脱掉了身上的衣服,雪白的身子上磕碰得到处是青紫伤痕,被磨破皮出血的一大块一大块的相连着,几乎没有一处是好的。   封越一颗心紧揪在了一起,眼眶涩得发疼:“怎么也不说啊!回来时候,马儿骑慢一点就好了,一定很疼吧?”   “我情愿你快一点回来的好,慢悠悠的不是还要疼更久?”   封越凝着气,给他小心翼翼的上着药膏,动作尽量轻着不弄疼他。   魏晓枫一双眼一刻也舍不得从他脸上移开,他认真专注给自己上药的模样很迷人。   “你现在是皇上了?”   “你现在是朕的皇后了。”   魏晓枫失笑,可是又满是忧心:“我这样,真的能当皇后吗?”   “谁说你不能?杀了。”   “不行,以后没必要别总是打打杀杀,你现在是一国之君了。”   将伤处上好药,封越给他披了件白色柔软轻薄的绵绸长衫,“刚上药,躺着别乱动,我叫他们再去取一盆炭火。”   “你先别忙我的事了,你眼睛里都是血丝,先把甲衣换下来洗漱一下,好好休息才是。”   他不说还好,一说出来封越便感觉疲惫不己,他为了赶来救他们,确实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好好休息了。   “好,我换了衣裳洗漱好就过来陪你。”   “嗯。”   封越刚走出房间,突然只气胸口一阵气血翻涌,喉口腥甜竟是喷了一口鲜红的血。   “皇上!”元公公见状慌忙上前搀扶住他。   封越闭目稳了稳气息,声色嗓哑虚弱:“我吐血的事,不要声张。”   元公公心疼地拿帕子替他擦掉嘴角的血渍:“你身上多处暗疾,这半月长途跋涉,夜不能寐,劳神费力,铁打的身子也吃不消的!”   “无碍,我没事,”封越抬手制止了元公公的唠叨:“屋内再添一盆炭火,替朕去准备热水,朕要沐浴更衣。”   “喏。”元公公暗叹了口气,转身吩咐下人去准备了。   封越全身心放松的靠在浴桶里,神情有些恍惚,上辈子他只活到了三十岁。   因为元气大伤,油尽灯枯而亡。   这辈子虽逃离了断腿之苦,四年前却落崖身受重伤,伤了根元。   兜兜转转,虽改变了运了走向,但是命……他能改么?   这辈子是不是也只能活到三十岁? 第73章   原本是定在七日后就动身离开, 如今广陵被一场战争毁得满目疮痍,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恢复过来。   皇都跟来的士兵也一起加入家园重建,之前王府的银两大半都用了出去。   魏晓枫白天督工,晚上回到府里便同封越说起外边的情况, 封越显得精神不太好, 脸色十分苍白, 魏晓枫说话时候, 他就躺到他腿上, 合着眼静静的听着。   “听慕云华说你会将广陵的民兵全部留下, 扩建加强军机处。”   “广陵是东部防御要地,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绝不能再让这次战况再发生。”   “这次也算是给这些倭寇致命一击, 以后绝不会再敢轻易来犯!”提起这个魏晓枫眉飞色舞, 看向封越时满是崇拜。   彼此依偎着, 任静谧温馨的时光流逝。   沉默了许久,封越突然说道:“等回到京都,封后大典结束, 我想立烎儿为太子。”   魏晓枫摒了下呼吸:“可是烎儿才不到四岁, 会不会太着急?”   “不会,早立太子, 也早安朝臣百姓的心。”他父皇犯的错,他绝计不会再犯。   “那……我们什么时候启程回京?”其实他想再多呆一段时间。   封越伸手轻抚上他的脸颊, “再等半个月吧, 这段时间你便多去周围看看,这一走,也不知何时会再回来。”   魏晓枫看他满眼疲倦,心疼地低头吻了下他额头:“阿越, 你要是累了就休息吧,你之前从京都一路飞奔至广陵,紧接着又是一场恶战,都没有好好休息。”   封越失笑:“别担心,等我睡够了,人也会精神的。”   *   他们在广陵前后整休了一个月,回去的那日是个艳阳天,全城的百姓与官员一路相送了很远,他们回去的队伍只带了一千人,余下的几千士兵皆被安置在军机处。   随行的军医每日都要给封越诊两次脉,短短一个月时间,封越的头发白了一半,军医只能拿养气血的药给他吊着,路途条件有限,只能等回京再看情况。   回程的速度慢下了许多,他们尽量避开了官道,能省去一些不必要的繁文缛节。   元公公将清晨用的热水送进了封越的帐内,只见主君正在为他梳头发,神色郁郁。   “皇上,主君,现在伺候洗漱吗?”   魏晓枫说道:“你们都出去吧,本君来就行。”   “喏。”   封越感觉到魏晓枫心情极低落,便打趣儿道:“烎儿这小皮猴,昨儿不知从哪里抓来一钱袋虫子,把元公公吓得直叫祖宗。”   “元公公还怕这些个?”   “谁说不是呢?”   魏晓枫暗叹了口气,“阿越,你的头发又白了好多。”   封越将他的手紧握在掌心,一脸从容悠然道:“之前确实有很多事情要操心,所以伤神。皇帝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魏晓枫俯下身,紧紧环抱住他,他宁愿封越一直当个闲散的王爷,比这帝王要轻松许多,但是他不能说,说了也无意义,如今他已坐在这个位置,他身为内廷主君、他的皇后,也只能尽自己最大的能力,让他轻松一些。   “我要是能有些用,你也不用这样辛苦。”魏晓枫自责道。   这话让封越眉头紧锁,“为何要这般看轻自己?这次广陵如果没有你,又或者不是你,城内的百姓只会更惨烈,你已经做了超出内廷主君的职责。”   魏晓枫心中泛起无尽的酸涩,“你太辛苦了,这短暂的二十七年却吃遍了常人不能忍的苦。”   封越眼尾泛红,浅浅一笑:“有你心疼我,我不觉得苦。二闯山海关时,母后道出我的身世,也没能将我击溃,我想的是你还在广陵等我回家,我得回家和你团聚。所以,不管这条皇权之路再艰辛,我也要往上爬。”   如今,他也算是逆天改命成功了吧?   他护住了今生想护的人,即使最终要死在三十岁,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魏晓枫哽咽出声,泪水无法自抑淌湿了脸颊,他跪坐在他面前,将脸深深埋进他的胸前,藏起了泪水,却藏不住他微微颤动的双肩。   封越轻拍着他的后背:“水要凉了,赶紧洗漱吧,用完早膳还得赶路。”   “嗯……”魏晓枫声音闷闷的,如今他是内廷主君,自是不能动不动就掉眼泪的,不然叫旁人看轻了,不好竖立威信。   他悄悄擦了泪水,深吸了口气,若无其事的拧了帕子给两人洗漱。   一个月后,他们抵达京都。   封越的精神越发不好,回到寝宫便歇下了,叫来太医看诊,只说是气血亏虚之症,写了方子也抓了药。   魏晓枫却不大相信,再三盘问,太医也无法,确实是气血亏虚之症,只是太医没敢再说别的。   调理了几日,封越看起来好了许多,魏晓枫想着太医开的药还是有些用,每日固执的要亲自给封越煎药送药,不肯假他人之手。   封越无奈笑道:“你现在是内廷主君,怎么老抢小宫女的活干?”   “随你怎么说。”魏晓枫哼了声,将搅拌凉的汤药递给他:“快喝了。”   “好苦啊!”   “我让人准备了桂花糖,皇上不怕哦~”   “朕不怕。”   “哦,真的吗?那你怎么不喝?”   封越盯着眼前这碗乌漆抹黑的汤药,眼睛都快瞪成了斗鸡眼。   “你再看下去它也不会消失了,凉了会更苦。”   封越闭上眼,做了个深呼吸,一鼓作气将碗里的药饮尽,喝完哇哇叫着:“糖呢?快快快,给朕糖!好夫郎你快些!”   魏晓枫极少叫他这般孩子气的一面,每次都忍不住逗他,但又不忍他那一张苦到扭曲的脸,莫名心酸将糖塞进他的嘴里。   “你要好好的,你看,生病了要吃药,药还那么苦,多遭罪啊!”   “朕快好了,今日天气不错,陪朕出去走走?”   “嗯!”   册封大典仪式安排在太和殿,宫内张灯结彩,一片喜庆。   昨日尚衣局送来了册封礼服,魏晓枫还没来得及试穿,皇上病了,大臣的折子便落在了他这里,由内阁几个大臣辅佐批阅。   魏晓枫很怕自己做得不好,悔恨早些年没多读些书,也不至于用到时捉襟见肘。   不过几个内阁老臣极有耐性,颇有一番要培养新主君的雄心壮志。   毕竟大元百年来,还是第一次有一位内廷主君。   两人正十指相扣走在园中,远远见到一道小小的身影飞快朝他们这边跑来。   “父皇,父君,救我!”   老太傅费力的跟在身后跑得气喘吁吁,“殿下!太子殿下!!书还是要抄的呀!”   封越一把揪过他的后领子,“跑哪去?”   封烎哭丧着脸:“父皇,我不要念书!您让我干什么都行,我要回广陵去!呜呜呜……我不要!”   魏晓枫心虚的挠着头,别开了脸去,不愧是他生的,跟他小时候逃学一模一样呢!   “孙太傅,这皮猴子在这儿!”封越冲走廊尽头蹒跚行来的孤太傅喊了声,不免有些心疼,一把年纪了,还得操这种心。   封烎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被他父皇拎着上前交给了孙太傅。   “老臣参见皇上,哎呀……老臣看管不严,实在惭愧呀!”   “太傅不必自责,朕这孩子是何德性朕心里清楚,烎儿,向太傅认错。”   封烎感觉大势已去,也不再挣扎,拱手做了个揖,委屈巴巴的:“烎儿错了,请孙太傅原谅烎儿。”   孙太傅托起封烎,“太子殿下快快免礼,时辰也不早了,还是随老臣回去把功课做完罢!”   封烎被孤太傅牵着往学堂走去,三步两回首,魏晓枫一直没敢看他,怕跟小家伙眼神对上,他一开口就心软了。   封越轻叹:“他是在广陵野惯了,初进宫里不太习惯,又有甚多规矩,自然不像从前那般自由。”   “那个,我觉得烎儿不是读书的料,随我。”   封越失笑:“让他读书不是为了让他去考个状元,他要知晓为君之道,该懂的得懂。”   魏晓枫心脏刺痛了下,总觉得封越慢慢在放开手里的权利,在安排后路。   “阿越……”   “朕突然有点倦了。”说着打了一个哈欠,眼睛都要睁不开。   “那我们回寝宫。”   魏晓枫守着封越睡下后,回了自己的寝宫将桑采叫进了屋内。   桑采将做好的花茶沏了一杯给他,“尝尝,这味道可还习惯?”   魏晓枫饮了两口,唇齿留香,前味微酸余味甘甜,“好喝!”   桑采面上一喜:“那感情好,我再多做些。”   瞧他依旧一副心事重重,桑采便已明了,“皇上……他还好吗?”   “阿采,我心里很不安。”   “怎么?”   “大医都说,阿越只是气血亏虚之症,药也吃了好些,却不见大好。”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要慢慢将养,哪有什么大好?”   “不是这样……”   “嗯?”   魏晓枫放下茶盏,神色忧郁,眼里的泪水在打转:“他头发全白了,睡着的时间也比醒着时多,大臣们上递的折子都是我和内阁在批……”   “你是不是压力太大?”   魏晓枫哽住,“或许吧。”   “别怕,都走到这儿了,是命运在推着你往前走,那便证明你有这个能力。”   “阿越这样,是不是活不久了?”魏晓枫终于问出了心中深藏的又不敢问的疑惑。   桑采呼吸一窒,看他泪珠如掉了线往下落,也不由跟着他一起难过。   桑采拿了帕子慌忙擦着他脸上的泪水:“主君,您别哭呀!”   “我现在也只有在你面前哭一哭,我不敢……不敢在别人面前哭。”   桑采一阵心疼,“主君可还记得,五年前去封地的路上,遇到了行刺,皇上那时伤得太重,身体里的血几乎流干,虽然用蛊术救回一命,却是大伤元气,再加之他在西北五年战事中身上就有多处暗疾……广陵流寇作乱,不眠不休奔波半月,铁打的人也受不住的。”   ‘油尽灯枯’四个字,桑采不敢也不忍说,怕他会更加伤心难过。 第74章   魏晓枫哽咽问道:“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治好他?哪怕是要我的命, 我也可以!”   “主君胡说什么呢?就算是要用您的命来换圣上的命,圣上也是不会愿意的。”   “他是为了救我。”   “可那也是因他而起,您才会遇险。”桑采小声嘀咕。   “阿采,我和他是一体的, 福祸相依, 生死与共。”   桑采:“我知道, 你把他看得比自己还重, 可我只是想让你自私一点点, 不要总是围着他打转。”   “我没有, ”魏晓枫神光清明且坚定:“他想做的事,就是我想做的事。我原本是一个普通人, 如果没有遇到他, 此生定是碌碌无为, 迷茫没有想要做的事, 或许凄凉孤独地了此一生。”   “没有他,你也会遇到很好的人!”桑采眉头深锁,“你这么好, 会有人看到的。”   “哪有这么好的运气啊?”魏晓枫不由失笑:“有些缘分错过就是错过了, 此生就不会再遇到了,我觉得人这一生总是难的时候比顺的时候多, 一生能有那么一两次好运,就已经胜过当今世人十之八九, 你说的那些, 什么再遇到很好的,都是虚无飘渺的东西。”   桑采似懂非懂:“你别七想八想这些了,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只要你好好的就行,我去给你打热水洗漱。”   *   封越在一阵巨烈的咳嗽中醒来,他坐起身,撑到床沿,只觉喉口一阵腥甜,喷出一口鲜血,守在门口的元公公闻声过来,赶紧拿了帕子替他擦了嘴角的血渍。   “皇上,可要传御医过来?”   封越摆了摆,嗓音沙哑:“不必,这口淤血吐出来反而舒爽些,是何时辰了?”   “二更天。”   元公公替他将枕头掂高了些,扶他坐了起来。   “过两日便是封后大典,朕想在此之前出宫去。”   元公公呼吸一窒:“皇上的身体状况怕是不妥。”   “朕想出宫,去见见他们,你知道他们在哪里,对吧?”   元公公埋着头默了许久,也不见他说话,封越便越发好奇:“你与他们到底是何关系?与朕……又是何关系?到了如今,也不能说?”   “我一手创立了寒鸦十四楼,里面个个都是绝顶高手,杀手不能有感情,所以门派有个规矩,入寒鸦十四楼者,此生绝情绝爱,不可违背。”   封越听罢,长叹了声:“人的血肉是热的,便会有温度,心是跳动的,就会有感情。再厉害的杀手,也不过是凡胎□□,岂能免俗?”   “皇上说得极是,”元公公无奈一笑,“所以在寒鸦的十年,我杀了很多我所熟悉的面孔,先废了他们的武功,后再挑断他们的筋脉,将他们逐出寒鸦十四楼,如果这人还能活过十天,从此便与寒鸦十四楼再无任何瓜葛。”   封越猜测道:“可是在这些人里,出现了一个意外?”   元公公默下声来,神色哀伤,“他是我一手养大的孩子,也是我的弟弟,他天赋奇高,连我与他交手,也只能甘败下风,他是寒鸦十四楼里最锋利的一把刀,也是下一任楼主。”   “可偏偏是这样一把锋利的刀,生出了爱人的私心,一个杀手一旦有了感情,他便再也不是一个合格的杀手。”   “他带着那小少爷,逃了很久很久,却还是被抓了回来,他从来不下跪,不跪天地,不跪神佛,为了让他的小少爷可以活命,他跪下来求我,说,‘哥哥,我从来没有求过你什么,如今我只求你放过我爱的人。’说完,他就逆行筋脉,当着我的面,废掉了自己的一身功夫,他知道我会心疼,这小子一直都知道,怎么做会让人心疼他。”   “他跟您一样,是个外冷内热的疯子,一旦爱上一个人,便会不顾一切,连命也可以不要。”   封越猛地涌上一阵酸涩:“他死了?”   “没有,”元公公深吸了口气,“我动了恻隐之心,虽亲手挑断了他的筋脉,却悄悄喂他吃下了一颗救命的丹药,他躺在暴雨与泥泞之中,最终活了下来。”   “他爱的人呢?”   “他爱的人,恨他。”   “为什么?”   “您不是已经有了答案?”   封越沉痛地闭了闭眼,许久没再说话。   “金水门两百口人,他全杀了,唯独带走了那人,可那人真是恨毒了他。只是后来他快死了,小少爷才愿意回头看他一眼。”   “我这个傻弟弟,一生没有被人爱过,别人不过给他一点糖就把他骗了去,哭哭啼啼要死要活的跟人家在一起,可我能如何?我这辈子也只有这一个亲人,我身为寒鸦楼主,自己却带头违背了自己立下的规矩。”   封越苦涩一笑,“所以,你为了救弟弟,和皇后做了交易?”   “我要救他,单凭寒鸦十四楼之力并不够,替他续命的药方,每一味都极其稀有珍贵,只有皇室库房里,才能源源不断的供给。皇后知道他有一个儿子,她需要一个可以与皇帝做交易、身世干净、又能安抚陈家军的子嗣,所以我抱着你进了宫。”   “先皇后入宫前两年一直被德贵妃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对她百般刁难,诸多挑剔,我是陈皇后的狗,是她的刀,我扮成了周皇后的模样,她心中有愧,才会吓得疯疯癫癫,直至肝胆俱裂而亡。”   这是先皇帝一直不知道的秘密,先皇帝从始至终一直以为是太后所为。   “我看着你长到四岁,陈皇后便将我调去了别处,不让我再与您相见。”   封越听到这里,心中五味杂陈,一时竟也不知道至底是该恨眼前这人,还是该怜这人。   “你……你这是何必?”   他觉得规矩重要,所以因这规矩伤了弟弟,可弟弟在他心中,又比这楼主重要,所以自残入了宫甘愿当权利下的走狗。   到头来,他到底在追寻什么?   “您放心,咱家不会让您有事的,咱家既然能从阎王那里抢回你爹一命,就能再把您的命抢回来,咱家不同意,阎王也别想动您。”   封越心脏紧缩成一团,眼睛涩疼得厉害,“我想见他们,可不可以?”   “若您心中始终有这一执念,见一见也是无妨的。”   元公公默了许久,又道:“陈皇后她对您也不是一点感情也没有,不然,我也不会到您身边去,护您这一路平安。”   他这样说,封越也知晓他的用意,他是希望他心里的恨能少一些,过得开心一些。   次日一大早,封越便与元公公秘密出了宫。   魏晓枫过来与他用早膳时,人已经出去多时。   “怎么突然出宫了?也不跟我说。”魏晓枫担心他的身体,怕他受不住外边的冷风,再来个小风寒,简直能要人命。   马车一路翩跹出了城门,远离了官道路越走越窄,元公公挑了辆最小的马车,但前面的路还是不能行。   他将封越从马车扶了下来,本想背他前去,但是被封越拒绝了。   “无碍,朕还没虚弱到这个地步。”   “那咱家扶着您。”   “嗯。”   山路很难行,好在这几日天晴,脚下的路还算好走,没有打滑。   这里人家稀疏,柳岸花明,眼前豁然开阔,一片世外桃源尽入眼里。   他们沿着一节长长的石梯下了山,入了这桃林深处。   突然元公公停下了步子,指向前方:“您一直往前走,看到的下一户人家就是您要寻的人。”   近乡情怯,让封越步子踌躇,他回头看向元公公:“你不一起去?”   元公公一脸难色,眼中情绪复杂:“我与他们二十多年未见……”   二十多年未见,却还记得来这里的路,对他们的近况也知道得很清楚。   “朕知晓了,那你在这儿等着,朕去见见。”   “欸,好!也不必急着出来,这处风景甚好,咱家采采风。”   说着,一个人转身往旁边的小径而去,封越目送他孤独的背影离开,心口莫名隐隐作疼。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林中,封越才收回了视线,绕过茂盛的桃枝,穿过这处林子,一间茅舍出现在眼前。   茅草屋顶微斜,堪堪遮蔽风雨,周围绿树环抱,屋前院里种了一颗枣树,那枣树越过了篱笆,林风一吹,绿油油的长条叶婆娑起舞,垂落在墙上的光影斑驳。   在这天地一隅,尽管是这一间寒舍,却也雅致宜人。   封越浮躁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上前朝院里张望了会儿,发现有个男人正坐在一张轮椅上,闭目慵懒的晒着太阳。   青色简约的长衫,颀长清瘦的身形,被阳光笼着,他坐在那一片静谧的天地里,宜然自得。   封越只能看到他侧面,不得见其真容。   “请问,我可以进来讨杯水喝吗?”   听到声音,男人一动未动,依旧眯着眼享受着上午和煦的太阳,冲屋里喊了声:“二小子,外头有人要讨水喝,你招呼一下。”   “来了!”没一会儿,从屋内走出一个模样白净俊俏的小哥儿,小跑着上前拉开了柴扉。   他看着眼前高大俊美的郎君,一时愣怔了神,这在十里八乡,就没见过比他大哥还好看的郎君呢!   “快,快请进,郎君请。”   听见他家二小子语气都与常不同,坐在轮椅上的男人不由好奇扭过了脸瞧向封越。   见进来的郎君长身玉立,贵气逼人,绝非一般人物,不由起了几分警惕。   “瞧公子这一身锦衣华服,怎么身边也没个侍从呢?”   小哥儿朝他爹使了个眼色,人家只是来讨个水喝的,别那么刻薄。   男人冷哼,他家二小子就是太单纯,见人长得好看,就这么把人给请进屋了。 第75章   封越在院中的石凳坐下, 细细打量起男人。   男人也未理会他,继续眯着眼享受着这难得的暖阳,似乎身外三寸之地的事物皆与他无关。   小哥儿很快送了茶水出来,不由满是好奇:“郎君看着面生, 不像是附近的人, 莫不是从京中来的?”   “这位小公子好眼力, 在下正是京中人士, 今日天气甚好, 便带了几个家仆出来散心, 在林中遇到一只白狐,追着白狐来到了这里, 与家仆走散, 口渴难当故而上前叨扰讨碗水喝。”   小哥儿浅笑:“那倒真是稀奇, 我在这里住了十几年, 都未见过白狐,阿爹,您见过吗?”   “白狐有何好稀奇的, 为父还见过长六条腿的雉鸟, 两只头的蛇,长着鸭嘴的狗……”   “阿爹, 您这不是扯蛋吗?”   “对啊,这小郎君扯蛋, 我不也跟着瞎扯两句吗?”   封越怔愣了下, 不由笑出声来,“尊长说话有趣得紧。”   小哥儿冲他阿爹拼命使眼色:“阿爹!”   陆昭长叹了声:“好好好,我不说了。”   陆有情冲封越笑笑:“这位郎君莫介怀,我阿爹就是喜欢跟人说笑。”   封越往这别致的小院到处瞧了瞧, 问道:“没事,我觉得甚是有趣,家中怎么只有两位,不见其他人?”   见陆有情要一五一十交待,陆昭拼命的咳嗽示意他这个傻儿子不要多嘴。   “阿爹,你嗓子不舒吗?”   “嗓子不舒服还是次要。”   “那重要的是?”   “重要的是我怕你把家底都卖了。”   “啊哈哈,阿爹,我还是推您进去吧,外边风大。”   “啧,我不进去!你别推我四轮车!!等你爹爹回来,我要告状!不孝子又欺负残疾人啦!!!”   陆有情将他爹推进了屋里,神情立马又变了几变。   “阿爹,外边那人我来处理。”   “尸体埋远点,别臭到我的心肝灵璧。”   “哎呀,一把年纪了,您怎么还是动不动打打杀杀?怪不得爹爹这么多年对你没个笑脸。”   “外边那人可疑得很,你可别贪图他长相俊美就着了道,他再俊美能有你爹年轻时俊美?看了这么多年你爹的盛世容颜,怎么还这么容易被美色迷惑呢?”   陆有情拳头紧了,这老头他忍了很久。   他‘歘’的一声拨出一把乌黑的鱼肠剑:“您别逼我做那弑父不孝之人。”   “你这杀心怎么比无情还重?”陆昭声音弱了几分。   “无情的忍性比我好。”陆有情收了鱼肠剑,出门时又换了一副天真无邪的笑脸。   陆有情出来时,发现封越正径自在院中走动起来,那模样看得极仔细,好像院中的一花一草都赋予了极深的感情。   “郎君在看什么?”   “我在看这些花,种得极好,可惜春天已过去,没能有幸看到它们盛开的样子。”   “这是我爹爹种的,他是个心思细腻之人,养什么都能养得好。”   “你爹爹……怎么不在家?”   “爹爹与大哥出门去镇上的铺子了。”   “什么铺子?”   “石雕铺,我爹爹是手艺人。”   “真的?”封越一时有了兴致:“不知可有现成的成品?我想买些带回去。”   “啊?”   “没有么?”   “嘶……”陆有情一脸为难:“到目前为止,咱家刻的都是墓碑,啊~石狮子也雕的,郎君要是家里有需求,倒是也可以下几单的。”   一般人听到这话只觉晦气,没诚想封越却放声笑出声来。   “有这么好笑?”   “哈哈哈哈……你们都是很有意思的人。”   封越不敢想,如果自己一出生就和他们生活在一起,在这片世外桃源长大,被他们疼爱,该是多么快乐的一件事。   他确实不该来打扰他们,如今自己已时日无多,与他们相认也只是徒增悲伤。   何况,他们如今已是两个世界的人。   “谢谢小公子的茶水,我该走了。”封越朝他做了个揖,正要转身离去。   陆有情突然叫住了他,“等一等。”   封越回头看向他,不由疑惑:“小公子还有何吩咐?”   不知为何,陆有情看他脸色哀伤,心情也跟着凝重,想让他开心一些。   “这个给你。”说着,陆有情取下了腰间系着的小玉雕,塞到了他手里:“这是我爹爹雕的玉狐,你虽没猎到真正的狐狸,这个也算是替代了吧。”   “这个会不会很贵重?”   “没有很贵重,就是觉得好看,我便佩戴着了,也没有别的意义。”   封越想了想,便拿了腰间的雕龙玉佩给了他,“那我拿这个做交换吧。”   陆有情郑重接过他递来的玉,满眼惊诧:“这……这可比我的大多了!而且玉的材质也不同。”   封越失笑:“无关价值,重在情义。若是有缘,后会有期。”   直到目送封越的身影走远,陆有情才拿着玉快速回了屋。   “阿爹,他走了!”   “你就这么把他放走了?”   “我看他不像是坏人哪!”   “我看你看谁都像好人。”   陆有情总觉得那郎君与别人不太一样,但他也说不上来到底是哪不一样。   “哦,对了,阿爹,他给了我一块玉佩。”   “我瞧瞧。”   “呐!”   陆昭接过那雕龙青玉,不由呼息一窒,几乎是下意识地翻到了玉佩的背面,那上面雕刻了‘殊华’两字。   “阿爹?这玉难道有何不对劲?”   陆昭忽然将玉紧握在掌心,关节用力到泛白,身体止不住微微颤动,声色沙哑地叹了声:“原来是他!”   陆有情吓坏了,他还是第一次看到他阿爹哭的样子,他赶紧蹲下身安慰着:“阿爹,你,你……我是不是不该要这玉佩?我还回去就是,要是让爹爹知道我惹你气成这样,他要扒我的皮的!”   陆昭极力平稳着情绪,声色沉闷:“他临走时说了什么?”   “他也没说什么,我们交换玉件,他说无关价值,重在情义,若是有缘,后会有期。”   “还有没有别的?”   “啊……他说院子的花长得极好,可惜不是春天,还问了爹爹的一些事情,您放心,我没有多言。”   见他阿爹只是红着眼睛,指尖摩挲着玉沉默不语,陆有情小心翼翼地问道:“阿爹,要不我再去把他找回来?他应该没走多远。”   “罢了,此事等你爹爹回家再议。”   陆有情暗吁了口气:“阿爹,他……他是谁啊?您是不是认识他?”   “他如今是大元的帝王,也是……”   “也是什么?”   “也是我和灵璧的第一个孩子,是你和无情的兄长。”   陆有情猛地瞪大了双眼,以为自己幻听,“啊?阿爹你在说什么?”   “年纪轻轻可是耳朵不好使了?”   陆有情眨了眨眼,好半晌才消华他阿爹的话,“他是皇帝?我,我有个皇帝兄长?啊?!”   陆昭看着他小儿子那副傻样,一阵心烦:“出去,晒晒太阳,把你脑子里的霉晒一下。”   “不是啊阿爹,您是不是才该晒晒脑子里的霉?他是皇帝也就认了,他怎么就是我兄长了?我的天哪!!”   “你爹当年还是江湖最厉害的杀手,说了你也不信。”   陆有情抚着心脏,“阿爹,您可别再吓我了,我会当真的。我推您出去,一起晒晒脑子。”   陆有情推过四轮车,突发其想,“阿爹,如果他真是我大哥,那他该叫什么名字?爹爹和你不好时,你给大哥取名无情,爹爹和你好时,我叫有情,那大哥呢?”   他要给大哥认真取了个名字,他就真要闹了!   “我给你大哥取名叫陆伤。”   陆有情轻松笑了声:“那还好,也没有搞特殊。”   *   回去的马车上,封越一直盯着玉狐瞧,嘴角不由微微扬起,挺好的,他的两个生父不是因为厌弃才不要他的,他们也过得很好,没有比这更好的结局了。   两日后的封后大典如期举行,皇王与主君皆一身红色锦绣龙袍,在文武百官的注目之下,并肩走向祭坛。   之前给魏晓枫原定的是凤袍,但封越说他与内廷主君不分尊卑主次,共享天下,所以两人皆是龙袍绣样。   祭祀天地祖先,给主君交接完印玺,算是礼成了。   宫殿结灯结彩,红色的宫灯高高挂起,众人随皇帝与新主君进了太和殿吃宴席。   宫中杂耍歌舞从白天到闹到亥时才结束。   深夜,元公公送来文礼书与礼器交给封越与魏晓枫过目。   确认文书后,元公公便退下了。   忙了这些时日,魏晓枫累得浑身酸疼,往封越寝宫的龙榻上一躺,便不想动了。   他心中有些不满,为何皇帝和主君不能在一个寝宫?每天还要回自己寝宫和他分开睡,不然内官还得记录。   想起来,自封越病了之后,他们睡在一起的夜晚屈指可数,总觉得阿越有什么在回避自己。   封越沐浴回到寝殿,脱了外袍径自上了床榻,魏晓枫一个翻滚靠进了他的怀里。   “现在还不困吗?”   魏晓枫摇头,“我想和你多呆一会儿,你不想我陪你吗?”   “我怕吵着你睡眠,”他夜里总会咳血,出虚汗又要准备热水沐浴擦身,还需要禁欲养性,“这些日子辛苦你了,你会不会怨我?”   “我怨你什么?”魏晓枫突然想起来,撑起身看着他:“你前两日出宫是去做什么了?一直不告诉我,我很好奇。”   “了却一桩心事,去见了我的生父。”   魏晓枫惊讶半晌,猜到了结果,“那应该很不错吧,你的家人。”   想到他们封越不由失笑:“是很有意思的一家人。”   “那以后你还会去吗?”   封越认真的想了许久,说道:“我不知道,或许会吧,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带你一起过去。” 第76章   魏晓枫更加用力的抱紧了他, “那你不要食言,我们一起去。”   “好。”封越声音沉闷,他太想完成对晓枫的所有承诺,可有时候却是身不由己。   年关将近, 宫外传来消息, 说贤王归京了。   当晚, 贤王便带着他的夫婿进了宫, 从各地带回了不少珍稀之物, 封越十分欢喜, 心中又极为羡慕。   “还是你们过得自在,天地浩瀚, 任君遨游。”   封朝坐在太师椅里身子见重, 小腹微微隆起, 此次回京便是为了安胎, 过一段安稳日子,再加上莹儿也要上学堂了,他们打算在自家弄个私学, 收几个京中贵女陪莹儿一起念书。   “皇上说的什么话?您如今万万人之上, 不用羡慕旁人。”封朝拿了颗冬枣,一口咬下去清脆甘甜。   禇灵峤眼看天黑渐暗, 今日刚回京,还想着让封朝回府多休息几个时辰, 便径自起身, 上前做了个揖。   “皇上,可否让草民替您把个脉?”   “禇大夫有劳了。”   禇灵峤上前替封越好好把了脉,不多时便拱了拱手退后了几步,直言道:“皇上这是阴虚之症, 好好调理即可。可否将之前的药方拿予草民瞧瞧?”   “元公公,去把之前的单方拿来。”   “喏。”   元公公没一会儿取来了单方郑重递给了禇灵峤。   禇灵峤看罢,稍作了修改,便将还给了元公公,似乎不准备说别的。   见开了单子,封朝率先起身道:“时辰不早了,臣和灵峤便先回府,日后得空再进宫来看皇上。”   “元公公,送送贤王。”   元公公一路将两人送出寝殿,直到走远,才直言问道:“褚大夫,皇上的龙体可有法子……”   禇灵峤认真思索了许久,说道:“皇上的身体情况,相信元公公和皇上自己心中早有明了,我也只是略微改动了一下方子,加以平日里做些调理,或许还能延长三年寿元。”   “就没有一点办法了?”元公公不甘心地问。   禇灵峤神情凝重,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元公公看他这表情,便知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禇大夫请尽管吩咐,需要什么咱家定会拼尽一切手段取来。”   禇灵峤轻叹了口气:“家师留下的一本偏方里,曾有过记载,苗疆古法之药蛊,他们培育了一种特别的蛊虫,从小喂食各种药材,浸泡于药水中,任其自生自灭,万余只蛊虫在一甲子间不断繁育最后只存活着的一对雌雄药蛊,这药蛊为取名为生死蛊,主一生一死,一黑一白,阴阳两极,生生不息。取药蛊分别种入生者与将死之人体内,便有起死回生之效。”   “生死蛊?”听着真是玄之又玄。   “可惜,一甲子炼制出一对生死蛊也极难存活,这也只是一个传说,至于这世间是否真存在这种生死蛊,我也无法下定论。”   元公公若有所思点点头,却是放在了心上。   *   封骁流放北川的前夕,元公公来到狱中,不过一年光景,封骁再无昔日风光,在这湿冷的牢狱中磋磨了意志。   他抬眸看元公公时,神色灰黯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元公公叫狱卒送来了好酒好菜,摆了小案和筷子,给了他一个王公贵族的体面。   封骁并不领情,只是嘲讽笑了声:“我如今如蝼蚁一般苟活,早已对三弟起不到任何威胁,元公公这般作派又是为何?”   元公公笑眯眯的坐到了他对面杌子上,“二殿下请。”   封骁冷嗤了声,自若坐到了案前,执起筷子用膳,自入狱以来,吃的都是残羹冷炙,他已经许久没吃过这么精致美味的菜肴。   元公公给他斟了杯酒:“咱家过来,是想找二殿下打听个事儿。”   封骁一杯清酒仰头饮下,舒爽叹喟了声:“便看在这杯清酒的份儿上,你问。”   “南疆王下落。”   封骁听罢,表情僵了片刻,用膳的动作缓下,“南疆王?”   “二殿下若知其下落,还望告知。”   “玉峰碧湖水阁间,寻去吧。他见不见你,那便看你的本事。”   “天水阁?”   封骁不再理会他,径自吃着酒。   元公公起身朝他做了个揖,转身离开了狱中。   事不宜迟,元公公当夜便独自一人去了天水阁拜访,   刚过亥时,在天水阁守夜的苗疆侍婢正熄了灯回房睡觉,一转身抬头,便看到半空中一道身着枣红蟒袍,头发银白的男子,御风而来。   两婢女这些年跟着南疆王走南闯北,也算见识过人,依旧被震惊在当场,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   直到元公公轻飘飘步上前,朝他们做了个揖:“敢问南疆王可在此小住?在下大内总管元仲,前来拜访。”   屋内正在打座休憩的南疆王闻声后,说道:“请他进来。”   未等两位侍婢开门,一道看不见的内力化作了一股劲风将风撞开,元公公端着菩萨笑容,走进了屋内。   “元仲,我听说过你的名字。”   “不及南疆王威名。”   “请坐,不知元总管前来所为何事?”   元公公在一旁坐下,直接开门见山:“咱家想要向南疆王讨要一物。听说南疆有一宝物,名为生死蛊,主生死阴阳,能让人起死回生。”   南疆王听罢,意味深长一笑:“那元总管可知,一甲子才炼制出一对生死蛊,而十之存一,千年来,我族内只炼制出两对生死蛊,那是我族镇族之宝,公公未免太过强人所难。”   “南疆王有何要求只管提,咱家倾尽一切,定会为南疆王做到。”   南疆王打了一个哈欠,一手慵懒的撑着脸侧,不再说话。   元公公突然说道:“咱家知道,您一直在寻找一个人,但这些年毫无音迅。”   南疆王神色一怔,端坐起身子,立时有了兴趣:“你若是骗本座,可知会有何后果?”   “啊哈哈哈哈……”元仲仰天长笑,“南疆王也太小瞧了咱家,你的蛊虽至命,但我的利器你也逃不掉,好好一庄‘买卖’何必拼个你死我活?”   南疆王取过炭上烧开的水,沏了两杯茶,“元总管请。”   “多谢。”元公公接过茶,曲指轻叩了三下桌面。   “你知道我要找的人?”南疆王试探地问他。   “其实您这些年一直在找一个逃跑的药奴,在我们寒鸦十四楼里不是秘密,但咱家知道一点道上不知道的。”   “哦?”   “那药奴是个女子,姓桑。”   南疆王呼吸一窒,手里的茶杯没握住,‘咚’地一声掉落在黄花梨木案上,还冒着热气的茶水淌到了桌沿也未察觉。   “她在哪里?”   元公公低笑了两声,却未作答,只是起身做了个揖:“时辰不早了,咱家也该回宫去,这个令牌南疆王收好,若改变心意,可持这令牌来宫中找我。告辞!”   话音刚落,眼前只余一道残影,人已经行出十米开外。   南疆王紧握着手中的令牌,深邃的双眸染上几分的哀思,许久,才小心翼翼从双唇间呢喃出心尖人的名字。   “桑璃……”   *   这几日气温回暖,太傅告了两天假,烎儿便缠着魏晓枫要出宫去玩儿。   魏晓枫看着眼前的折子正头大,烎儿在一旁吵得他眼冒金星,恨不得抓过来一顿好揍。   “父君,我在宫里天天都念书,太傅交给我的作业都写了,您就带烎儿出去玩玩好不好?晚上再回宫吧!”   “别吵了,吵得我头疼!”魏晓枫拿笔杆蹭着脑侧,不是他不想出去玩,他也想出去玩,他完全能理解烎儿现在心情,他也经历过!   如今阿越身子不好,他只能多担待一些,他身为内廷主君,得有个主君的样子。   看烎儿一副要哭的样子,魏晓枫又不由心软。   “烎儿乖,要不然让宫女姐姐给你拿个小蒲团,跟父君一起练练字?”   烎儿抽噎着,好不委屈:“我一点都不喜欢这里,我想回广陵去!我不要做太子,自从搬到宫里,你和父皇都不理烎儿了!呜呜呜……”   魏晓枫放下手里的折子,心疼的将他抱入怀里,进宫一年多以来,确实忽略了烎儿许多,他不习惯宫里的生活,以及两位父亲的疏离,是能理解的。   “对不起烎儿,都是父君不好,烎儿别哭了。”   烎儿自己擦着泪水,小小的内心又有些愧疚自责,要是父君打他一顿倒也没什么,他都做好准备要被揍了,但父君又抱着他哄他,他是有些不太懂事。   要是父皇没有生病就好了,他每天都向月亮许愿,想让父皇快点好起来,那样父君就不用这么累了,他也就不用这么听话这么乖。   “大老远就听到你嚎了,谁欺负你了,哭得这么伤心?”人未至声先至。   父子俩抻着脖子往殿外看去,只见封越精神不错的穿着常服走了进来。   元公公等人在宫外候着。   这个时间他一般都在午睡,魏晓枫起身迎了上去:“今天怎么没睡?”   封越伸了个懒腰,笑容温存的轻抚过魏晓枫白皙的面颊,“天天睡也不好,人都要躺废了,便想过来看看你。”   “哼!”小包子鼓着腮帮子,撑着头人小鬼大的盯着他们,只要他俩黏一块儿,他就好像是多余的了!   他哼的这一声很响亮,让封越不得不看他,“你哭什么?”   烎儿到底是学了些规矩,起身还端正的给封越行了礼:“儿臣给父皇请安。”   封越满意点头:“不错,太傅总算教会了点东西,知道行礼了。”   “父皇,儿臣想出宫体察民情,还望父皇恩准!”   他这模样把魏晓枫与封越都给逗笑了,看来是真的憋坏了想要出宫玩,连这话都正儿八经的编出了口。   “过来。”封越朝烎儿递出了手。   烎儿笑嘻嘻的小跑到封越跟前,仰着可爱的小脸满是讨好看着他的父皇。   封越牵过他的手,对魏晓枫说道:“今日的事便放一放,出宫去走走?”   魏晓枫眼睛猛地一亮:“可以吗?”   “嗯,当然可以。”封越不想他因为沉重的责任而把自己拘在这一方天地,如果可以,他当然希望晓枫可以做自己。 第77章 出宫2   一家三口乘着马车从南宫门来到了京都最具盛名的十八甫。   这里车水马龙, 各门店都集中开在这里,小商户也会拿些自家制作的小吃或者生活用品来这里贩卖换些银钱。   烎儿来京都这么久,还没有正式出来玩过,看什么都觉得稀奇。   身后穿着常服的侍卫和小太监紧跟在他们小太子身后, 就怕一眨眼把人给跟丢了。   封越走得比较慢, 魏晓枫挽着他的手臂, 时不时的观察着他的脸色, “阿越, 你还好吗?要是累了, 我们找个茶铺坐下来喝喝茶,看看这街的繁华也极有趣的。”   “再往前面走走, 寻一处茶铺歇脚。”   “嗯!”   此时侍卫追着烎儿已经不知去了哪里, 只剩下元公公跟在两人身侧。   他们十指紧扣, 就像普通寻常郎君与夫郎, 不过也是芸芸众生中的沧海一粟。   “阿越,我口渴了,前面有家甜酿坊, 要不进去坐坐?”   “嗯, 走吧。”封越看着魏晓枫舒展的眉眼,心情很不错, 任他牵着手,一前一后进了这家甜酿坊。   魏晓枫环顾着小店的环境, 淳朴干净, 处处都透着生活的气息。   “客官想要喝点什么?”   这声音有点耳熟,魏晓枫下意识回头看去,怔愣在当场,“朱依?”   朱依吓了一跳, 上前就要行礼,魏晓枫怕引起有心人的注意,上前扶起了他,悄声道:“不必行礼,我和皇上是悄悄出宫的。”   朱依用轻纱遮了半边脸,气质与从前大不相同,看起成熟稳重很多。   “许久未见,你是何时开了这家甜酿坊的?”   “三年前,与我家夫君一起。”   “你家夫君?”   朱依赶紧叫来柜台前招待熟客的男子,介绍道:“他叫周祺,周祺,这位……是我年少时对我最真诚的朋友。”   提到这个,朱依面容有些羞愧,过往如云烟,想起来有时真是啼笑皆非。   魏晓枫瞧着这周祺模样十分周正,身材也高大魁梧,不由疑惑,悄悄拉过朱依:“他不在书肆里做管事了?”   朱依掩嘴失笑,又难免有些窘迫:“他不是。”   魏晓枫恍然,“啊……你与之前那人是和离了?”   朱依点点头。   周祺是个眼里有活的人,见是自家夫郎的故人,将甜酿坊的招牌饮子与果点与时兴饮子都上了两份,元公公要去结帐,人家也不肯收钱。   见他店里又来了许多客人,瞧着生意很好,魏晓枫也不好意思总拉着人聊,便放了他去:“你去忙吧,我和皇上吃完就走,等回头你得空了,我再召你入宫玩儿。”   朱依恭敬地福了个身,便与他家郎君忙去了。   魏晓枫高兴的坐回了封越身边,尝了口他们家的饮子,甜而不腻,味道极好。   封越很少看到他有朋友,如今又见他这么高兴,便说道:“这一趟出宫很是值得。”   “是啊!”魏晓枫叹道:“我和朱依很多年不见了,其实以前要说交情有多好,彼此又总是很多棱角,可是分开这么多年再见,就觉得特别亲切,过往那些棱角都变得幼稚又可笑起来。他过得幸福,我看了也替他开心”   这天玩到很晚才回到宫中,晚膳封越吃得很少,元公公按例端了汤药,封越回宫后心情肉眼可见的低落,竟使着性子不肯吃。   “朕天天吃这些药,也不见有多大的用,还苦得作呕,今天不吃了,朕想睡觉。”   “皇上,这可使不得!药还是要吃的,这用的都是顶好的药,对补充气血是有奇效的。”   “朕说不吃就不吃,端下去!”说着一个翻身上了榻,假装睡觉。   其实封越心里很难过,世间爱侣千千万万,如今他什么都得到了,摊开掌心,却依然空空如也。   重生回来这一趟,他改变了所有人的命运,可自己最终的命运,使终躲不过。   早知道,这一世回来,何苦要再招惹晓枫?如果不见他,他定然也会寻到自己一生挚爱,相携白首。   他无法面对自己走的那一天,留下一地的烂摊子,满目疮痍徒留悲伤,让晓枫守着余生的孤独,何其残忍?   封越呼吸渐渐凝重,悄悄滑落的泪水洇湿了枕巾。   *   元公公无法,悄悄差了宫人把那魏晓枫找了过来,那头,才刚将烎儿哄睡,这头又得哄着封越吃药。   “阿越。”   听到魏晓枫的声音,封越擦掉了脸上的泪水,若无其事的转过脸,“你怎么过来了?”   魏晓枫坐到了他床边,一脸担忧:“你又不吃药了?”   “没有……”封越失口否认:“朕想着,等会儿再吃,没有不吃。”   魏晓枫开朗一笑:“我就知道阿越怎会使这种小孩性子?药我让元公公重新去热了,等会儿就送过来,我喂你吃,可好?”   封越靠在魏晓枫肩膀上,心里得到了些许安慰。   没一会儿元公公又将药送了过来,魏晓枫端过来,用汤匙舀着一点点给他喂下。   魏晓枫喂药,他乖得很,一点都没浪费全吃了。   最后,魏晓枫往他嘴里塞了颗蜜饯,驱散嘴里的苦味,接过温热的帕子给他擦了擦脸,便将寝殿里伺候的宫人都谴了下去。   “今晚留下来陪朕?”   魏晓枫扶着他躺下,替他盖好了被子,然后如常躺在了他身边,事实上他也就一两天没陪他一起睡觉。   封越伸手将他紧紧抱在了怀里,魏晓枫听着他的心跳声,觉得无比心安。   “晓枫,万一,我是说万一……我先一步离开你和烎儿,你会怎么做?”   魏晓枫心脏紧缩成一团,疼得几近无法呼吸,却还是仰着脸状似轻松的低斥了声:“你说什么胡话呢?没有的事,我们要一辈子都在一起。”   “世事没有绝对,谁能说得准?”   魏晓枫想给他一个鼓励的笑,可是他试了好几次,没有笑出来,眼睛酸涩得要命,泪水止不住外淌。   “万一真有那一天,我会先陪着烎儿,等他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心里所牵挂的东西,他有心上人,我就过来陪你。”   封越每一次呼吸仿佛都带着刀子,“就不能好好活下去?”   “我是在好好活下去啊,每个人对活着的意义都有不同的见地,我在梦里见过一场与你的结局,其实我不后悔,真的,阿越……我爱你。”   封越亲吻着他的眉眼,他的唇瓣,声色沙哑地低呐:“我知道,我深知你对我的心意,因为我的心也与你一样,我也爱你,晓枫。”   彼此紧拥而眠,也已做好上天最残酷的审判,即使生离死别,他们的心永远都在一起,天上人间,碧落黄泉,谁也无法分开。   三日后,礼部递交了一封文书,是南疆王的,文书上说要进贡他们族内千年至宝,以获取大元天子庇护。   当日下午,封越与魏晓枫着礼服,召南疆王在保和殿觐见。   南疆王身着一身红黑色纹祥服饰,华丽繁复大气,银饰走动时流光溢彩。   他身后跟着两名气质不俗的女婢,朝封越他们行了礼。   封越赐座后,南疆王不动声色的入了座。   封越瞧不出他实际年纪,他的脸看起来只有二十来岁,但气质绝非及冠之年,沉稳内敛,足有一方王者的贵气与魄力。   魏晓枫瞧着,总觉得他这张脸,长得好像一个人,但一时间真没想起来那人是谁。   是谁呢?   此时,桑采被元公公安排着将招待贵宾的酒水盛了上去。   南疆王看到他的脸时,神情恍惚了几息,桑采敏锐的察觉到了他打量的视线,却不敢随意抬头打量,倒完酒水,默默退到了魏晓枫身侧。   回想元公公说的那些话,此时南疆王什么都明白了,他要找的人,虽然不是正主,但却与内廷主君身边站着的那哥儿有莫大的连系。   或许那故人已不在,只在这世间留下这一丝血脉。   种种感伤涌上心头,南疆王仰头饮尽杯中酒,凄然一笑,说道:“我南疆有一宝物,千年才培育出一对,今见圣上天威,护这万里江山百姓安泰,鄙人铭感五内,今献上此宝物,望天威永存,佑我大元百年盛世太平。”   语落,从袖中拿出一只日莹白玉盒,那盒子初现竟还冒着丝丝白色冷气,在初夏格外明显。   元公公好不激动,疾步上前捧起白玉宝盒,深深朝南疆王鞠了一躬,这才将宝盒呈给宝座上的封越。   “这是何物?”封越觉得百般新奇,这玉盒据在手中寒气袭人,倒是消暑的好物。   南疆王起身做了个揖:“回圣上,此乃千年白玉生死蛊,里面是一对儿,是苗疆最难得的情蛊,有情人一旦种下此蛊,便会生死相依,悲喜同源。”   封越下意识看向元公公,似乎在寻找一个答案,直到元公公点了下头,封越这才了然于心,五感杂陈。   “南疆王如此厚礼,朕甚是感动,若南疆王有何想要之物,朕定会倾尽全力,替你寻来。”   南疆王将视线落在魏晓枫身边的桑采身上,说道:“我想与那位小哥儿,私下说说话,他与我的故人有几分相似,不知可否成全?”   魏晓枫转头看向桑采,低声问他:“阿采,你若不愿……”   桑采福了福身,“主君,我愿意,有些事情,我也想问问他!他从苗疆而来,定与我阿娘有着千丝万缕的连系!”   魏晓枫点头:“好,你便去吧。”   “多谢主君成全。”桑采眼眶不由绯红,默默跟着南疆王走出了殿内。   第一次见面,桑采对这人的感情很复杂,总觉得亲切,又无比陌生,他想多说说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他们都叫您南疆王,不知您姓名?”   南疆王对他极其温和,柔声道:“尹仡楼。”   “嗯……”桑采十指相交,默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我叫桑采,我阿娘叫我阿采。”   “阿采,”尹仡楼轻念着他的名字,“如今你阿娘在哪?”   “她死了。”   尹仡楼深吸了口气,压下了心中份悲伤,他垂下了眼帘,浓密的长睫遮过黯淡的眸光,显得极为忧郁。   “她一生都在逃离命运,我想,在死去的那一刻,她找到了真我。”   “你是……你是谁?你和我阿娘,是何关系?”   尹仡楼心脏搅痛成一团,“我是你父亲,但是你阿娘……没有爱过我,她逃离了我身边,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桑采看着他,身份尊贵,容貌依然无比俊美,语气不由尖锐,“那定是你对我阿娘不好,所以她才不喜欢你!”   “我们初见时,她才四岁,我当年八岁,刚被老族长选擢为下一任新族长,她是作为药人,才来到我的身边。若是你想听,我以后再细细讲给你听,好么?”   “以后?”   “我想把你带回南疆,你可愿随我回去?”   “我不知道……”虽说不知道,但桑采心里却已然有了答案。   尹仡楼伸手爱怜地轻抚着他的头发,“不必急于这一时,我还会在中原呆一个月,到时你再告诉我也不迟。”   “那你,你住皇宫里吗?我可以让主君安排。”   尹仡楼笑笑,“不,我在宫外有住处,你可是舍不得我?”   桑采抿唇垂下了头去,默默不语。   父子两人在庭院呆了一下午,聊了苗疆许多稀奇的事,桑采听得双眼亮澄,十分兴趣。   眼见天色暗下,元公公过来请人父子俩才作罢,来日方长,还有很多时间聊这些。   元公公将尹仡楼带到了封越寝宫,替他与魏晓枫种蛊。   尹仡楼焚了一种奇异的薰香,沉眠在寒玉盒中的蛊虫渐渐苏醒,尹仡楼以香作引,从心口的位置替他们将情蛊种下。   封越与魏晓枫只觉心口一阵搅痛之后,便恢复如常,不再有任何异样。   “这寒玉盒我便收回去了,祝圣上龙体早日康复。”   “宫中已设宴,南疆王用完宴席再回也不迟。”   “那便多谢圣上款待。”   尹仡楼在宫中用完膳,桑采亲自将人送到了宫门口才回。   殿内烛火通明,桑采心情复杂,踏步走了进去,“主君。”   魏晓枫微笑着上前扶他坐下,叹道:“命运真是奇妙,没想到你会是南疆王的血脉,阿采,你说是不是?”   “嗯。”桑采一阵酸涩,泪水就这么涌了上来。   “与亲人相聚是好事啊,你哭作甚?”   “我若回了南疆,此生,我们还能再见吗?”   “怎么不能再相见?”   “真的?”   “自然是真的,等阿越的身体好起来,朝中没那么多事,我们便坐马车去南疆看你!”   “可是很远。”   “能有多远?想当年我想见熙兰,不是说去见就见着了吗?你此生热衷于练蛊,你阿娘留给你的小册子能学的都学了,我知道你想学更多的练蛊之术,苗疆那边有你想要的东西。”   桑采朝着魏晓枫‘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磕了三个头,魏晓枫想将他扶想,但桑采拒绝了。   “主君,我这条命是您捡回来的,如果没有您我可能早就死在了乱葬岗里,原本我早已立誓,此生都要追随主君,好好侍奉您,可我现在……要违背这个诺言了。”   “你快起来。”魏晓枫将他扶起,语重心长道:“阿采,你是人,不是谁的附庸,你更不是我的奴隶,你是自由的,人这一生太短暂,你应该去追寻自己的信仰。不管你做出何种选择,你只要过得高兴,我就会替你高兴。”   桑采眼眶绯红,声音涩哑得说不出话,最终只是轻应了声,两人彻夜长谈,说起过往许多回忆,时而流泪,时而忍俊不禁。   离尹仡楼回南疆的时间还剩半月,所有人看着封越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好了起来。   封越的身体已经许久没有感到像现在这样轻盈爽利,久未舞刀弄枪,于是在傍晚的御花园里活动了一下筋骨。   烎儿拿着师父给他新做的小木剑,有模有样的陪父皇过起了招。   眼看再过两日桑采就要离京,魏晓枫半个多月前就让尚衣局的按照他们苗疆的服饰,开始缝绣着新衣裳。   他没什么能给阿采的,希望阿采离开京都的那天,可以穿得漂亮一些。   封越赏赐了尹仡楼许多宝物,足足十几辆马车,还安排了护送的御林军,离京的那天,风和日丽,封越与魏晓枫并肩出了宫门送行。   烎儿并不懂得为什么阿采就突然要离开他们,“父君,父皇,阿采叔叔怎么突然要走?我昨天还抓了好多小虫子给阿采叔叔当礼物,他以后还会回来吗?”   封越轻抚着烎儿的头,“每个人都有家,阿采叔叔也有自己的家,他现在要回到他的家乡,以后烎儿要是想阿采叔叔,可以去他的家里做客。”   魏晓枫眼睛泛红,只是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们的车队离开,直到快要看不到时,泪水一下涌了上来。   此次一别,不知何时再见。   突然一道马蹄声飞来,只见桑采着一袭明艳贵气的苗疆服饰,满身的银饰在马背颠簸中叮铃作响,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晓枫!”他叫的是少年时的名字,而非主君,他拉住缰绳,摘下了手中一只雕刻着奇异花纹的银镯子递给了他,“这是我给你的信物,日后若是有用得到我的,世世代代皆可凭此镯来南疆寻我,我若不在了便可寻我的后人,只要不是违背信义之事,必皆尽全力效劳!”   “好!阿采,照顾好自己,你……”魏晓枫哽咽着:“你要好好的。”   ‘你要好好的’这句话让桑采再次落下泪来,眼看队伍已经走远,桑采一咬牙,驾着马儿飞蹄往前追去。   这一次是真的走了,没有再回头。   封越心知他十分难过,也不知如何安慰,只是牵起了他的手,无声告诉他,这一生漫长也短暂,以后不管如何,都有他陪着。   魏晓枫在宫门口站了许久,泪水也被风干了,想起封越身体才初愈,哑着嗓音道:“快回宫去吧,外边风大。”   封越将烎儿交给了元公公,牵着魏晓枫的手:“我陪你往回走。”   “嗯。”魏晓枫浅笑了声,与他十指紧扣,走进那高墙红瓦里。   “啊?父君,父皇!我也要一起!”   “太子殿下,您就别凑这个热闹,你父君心情不好,让你父皇陪他说会儿话。”元公公笑眯眯的哄着烎儿。   烎儿气闷:“他们俩天天说悄悄还不够吗?哼!”   *   看着宫墙上飞落的黄叶,魏晓枫轻叹了声:“快入秋了。”   封越想到再过些时日,是晓枫的生辰,便道:“我派人去楚庭一趟,把你外祖和母亲接入宫里小住,正巧陪你过生辰,可好?”   “真的……可以吗?”魏晓枫小声问了句:“可我现在是内廷主君,一言一行都有人盯着。”   封越一阵心疼,严肃道:“这有何不可的?你是内廷主君,只要不是伤天害理之事,便可以为所欲为,不然,你我要这权位做甚?”   “要这权位,不是保国卫民吗?”   “哈哈哈哈……”封越爽朗一笑:“啊~是,保了国卫了民,现在天下太平,海晏河清,难道就不能好好享受一下这份荣耀与安乐?”   魏晓枫明媚一笑,终是长舒了口气:“那就稍微放松一下。”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也没有那么辛苦。”跟他这么客气,怪不好意思的。   “过两天,带你和烎儿出宫走走。”   “去哪?”   “去见……故人。”   魏晓枫立时明白了过来,“那我现在准备礼品,还来得及吧?”   “准备些布匹和吃食便行,不需要旁的东西,我和你一起准备。”两人相视一笑,加快了回宫的脚步。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