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妻受供养指南》作者:不吃姜糖【完结】   晋江VIP2025-03-31完结总书评数:1486 当前被收藏数:3631 营养液数:1624 文章积分:56,901,340 简介:   单元一: 冷面纯情世子攻×笨蛋美人娇妻受(双儿是设定,是称谓,不是双性,受是单性,男的。)   国公府嫡双姜盈画生的貌美,指婚以来,从一开始的受尽冷落,到后来与丈夫应咨相濡以沫、举案齐眉。可他作为当家主母,专房专宠几年,却依旧未能给夫君添一儿半女。   ——然后他思来想去,竟把自己的随身小侍送到了心爱的夫君床上。   单元二: 霸总攻×被强占身体的倒霉娇妻受大明星程青稍在和A城商业新贵江自流离婚前一晚觉醒,清醒后发现自己身体被穿越男强占,而那一晚,正是穿越男和出轨对象准备开房、却被自己老公当场捉奸的晚上。   单元三: 克妻皇子攻×命硬娇妻受夏侯鹜光十六岁之后先后与两位双儿定亲,可还未正式成亲,两位未婚妻不是病逝就是离奇失踪,从此夏侯鹜光的“克妻”名声便名扬京城。他心灰意冷,本无意再娶妻,可中书令嫡双谢筠兰却主动求嫁于他,夏侯鹜光回绝之后,谢筠兰从此便一病不起,差点没命。   1.原文案故事改成第二单元故事。   2.受都是娇妻,有正常的成长线,有可能会独立自主,但唯爱老公这点不变。   3.双洁。   4.攻宠受乖,别管谁爱的更多,小情侣情深似海、甜甜蜜蜜就完事了。   5.角色三观不代表作者三观。   6.不适合极端gk或者sk阅读,作者也不是控控党。   7.祝阅读愉快,如有不适及时退出,谢谢大家。   内容标签:生子 宫廷侯爵 平步青云 甜文 成长 单元文 主角:应恣;夏侯鹜光;江自流;薛景元;姜盈画;谢筠兰;程青稍;祝小蓟 一句话简介:娇妻受没惹任何人 立意: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原创网址: 原创网址: 第1章   “世子妃今日怎起的这样早。”   天刚亮,如墨和一干小侍就备好温水,推门进去,准备叫姜盈画起床。   往常,姜盈画定是要等到鸡叫三遍之后,才会懒懒地起身梳妆,却没想到,今日鸡只叫了一次,姜盈画就已经起了,甚至还穿好歇息坐在了床边,目光灼灼地看着如墨。   “如墨,你快来,给我换衣服。”姜盈画一开口便笑了:“我刚想叫你呢。”   听到主子唤他,如墨忙端着水盆过去,道:“来了,来了。”   伺候姜盈画漱过口之后,如墨扶着姜盈画走到水盆边,将手帕放进温水里,浸湿,随即又拿起拧干,递给姜盈画擦脸。   铜盆中的水面随着指尖的拂过而轻轻晃荡,漾出细碎的光泽,倒映出姜盈画清丽绝美的面容。   他是安永国公府的嫡双儿,身份高贵,家风严谨,一举一动皆有大家闺秀应有的仪态,容貌才情皆冠绝京城,以致十六岁那年,便由圣上亲自指婚,嫁给了长平侯应声之子应咨。   应咨七岁那年被册封为世子,之后一直随父参军,十七岁那年娶了姜盈画之后,也甚少在家,两人虽然皆为夫妻,但也只有成亲那日匆匆见过一面。   成婚那日,这对新人还未被送入洞房,前方战场的急报便传进了侯府。   应咨当时还未便换下红衣,便在众目睽睽之下,抛下新婚妻子,披甲上了战场,而姜盈画隔着红色的盖头瞥见丈夫离去的背影,好不伤心落寞,却强忍着不敢落泪,只能回到卧房关上门,屏退下人之后,才能抱着丈夫应咨未曾带走的衣裳,睹物思人,痛痛快快地痛哭出声。   这么多年,他就这样靠着应咨的衣服渡过了新婚之后两年的漫漫不眠夜,要不是有婆婆楚袂陪着他,时时宽慰在侧,他约莫撑不下去,宁可冒着路途劳累、战场刀剑无眼的风险,前去前线寻一寻他的夫君的。   好在,好在自他成婚两年之后,听他的婆婆说,他的夫君应咨今日终于要从战场上回来了!   姜盈画的心喜悦的几乎要飞起来,只恨不得让如墨给他梳发的动作更快些,他好快快地去城墙,与那些大臣一起,去见他的夫君。   成婚那日,他隔着盖头看了他未来要托付一生的人一眼,他的丈夫是那样身形挺拔、容貌俊秀,垂眸淡淡地看着他时,姜盈画的脸颊情不自禁飞上一抹红,心跳的很快,几乎要跳出胸膛。   他记得那时与应咨夫妻对拜时,他着凤冠霞帔,凤金珠流苏步摇钗插进茂密的云鬓之中,他被沉重的头冠压的直不起腰来。   周围全是人,他吓的双腿发软,肩膀微颤,正担心丢人,不知道要如何是好间,是他的夫君握着他的手,扶着他的肩膀,将他微微托了起来。   宽大温热的掌心是那样的富有安全感,姜盈画顺着力道站起身,仰头想要去看应咨,但应咨只将视线落在他脸上不到一秒钟,就很快别过头去,松开了握着姜盈画的手。   两人的指尖一触即分,淡淡的失落感漫上心头,一直到两年之后,都还扎根在姜盈画的心底。像是小小的树苗最终长成参天大树,阴影投下,浓重的阴霾盘旋未去,酿成数不清苦和泪。   如今,应咨回来了,再多的苦和泪,都将不值一提了。   姜盈画虽然急,但还是比平常多了一倍的时间,用来挑选衣服和梳妆。   他踏出房门时,里头穿着淡蓝色的忍冬齐胸襦裙,外罩绣金青色大袖衫,头发用素雅的玉兰珠花挽起,左右两边各戴着珍珠步摇,耳边挂着白玉耳坠,衬得他整个人皮肤白皙,闪着如同绸缎般的光泽。   他步行到厅前的时候,婆婆楚袂还在等他吃饭。   家中人丁不旺,即便是旁支的男丁也大多皆上了战场,长平侯府里除了一个姨娘生的庶子应隋因为体弱尚且还在家中窝着,旁的倒也没什么人了。   “今日来的这样迟,饭菜都快凉了。”楚袂知道儿媳妇是为何起迟的,但她偏不说,只上下打量了一眼脸颊发红的姜盈画一眼,旋即笑道:“这支珍珠步摇,倒也衬你。咨儿啊,我最了解他,他虽然话少,但喜温婉平顺的双儿,你这样打扮,既不耀眼夺目,又不失了体面,他会喜欢的。”   姜盈画知道婆婆是在打趣他,脸更红了,默默地行了礼,就走过去伺候婆母进餐。   他乖的很,听话又乖巧,独守两年空房,也为曾有怨言,让人不忍作弄他,加上婆母良善,不让他站着伺候,让他坐下一起吃。   吃饭的时候姜盈画频频抬头看向门外,连吃也不专心,楚袂给他加了一块子糟白鱼,随即道:“咨儿没有那么快回来。”   她语气促狭,带着笑:“陛下说了,巳时才需去城门口迎接他们呢,不必心急。”   “.........”姜盈画默默地将脸埋进碗里,许久都为曾抬起。   早饭后,姜盈画和婆母一起,坐上了前往城门口的马车。   这一仗,应咨带着应家军,以少胜多,大破北齐和南疆的盟军,班师回朝。   仗打赢之后,一时京城里无人不振奋庆祝,街上彩旗飘飘,有不少看热闹的百姓都争先恐后地朝城门口而去,围在街边,誓要一睹这少年世子将军应咨的风采。   姜盈画险些没有挤出去。   他坐着马车,艰难地挪到城门口,随即由如墨扶着他下来。   皇帝和太子等在城墙外,皇后和贵妃也在,不少大臣都分列其后,翘首等待应咨的回归,这场面不可谓不盛大。   跟着婆母行过礼,姜盈画便站在灼热的太阳底下,等待着应咨。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太阳从前方逐渐攀升直头顶。   炫目发烫的太阳光照射下来,让久居深宅的姜盈画被晒得有些晕晕乎乎的。   他本来就是双儿,体质比寻常男子女人都弱不少,一到容易情动的含珠期时,身体就更差些,怕冷怕热,娇贵的不行。   婆母见他身体不适,便想劝他去马车里歇着,但姜盈画怕错过了自己的夫君,也怕自己的夫君误以为自己骄纵,不愿意下马等他,所以坚持站着。   几炷香的时间过去,直到姜盈画站的双腿发软,眼前冒金星的时候,应咨的军队终于出现在视线内。   灰尘滚滚,马蹄踏踏,每一下都好像踩在人的心上。   不远处那绣着黑色的“应”字的大旗在风中飘扬,旗下有一人骑着汗血宝马,穿着黑色的深衣,并未有太多的配饰,头发也只用深蓝色的发带挽成粗长的马尾,随风半落在肩膀上,简单到极致,倒衬得他眉目冷峻,周身透着淡淡的肃杀之气。   虽然还未完全看清夫君的脸,姜盈画的心脏已经开始扑通扑通跳动起来,掌心也湿了。   他也分不清自己是怎么了,脸颊忽然烫了起来,浑身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术似的,站在原地,动弹不得,直到应咨骑着高头大马走到皇帝面前,随即下马,行礼复命,他脸上都还呆呆的,不知所措。   呆滞间他似乎看见应咨朝他这里看来了一眼,但又很快收回了视线。   皇帝似乎是笑了,拍了拍应咨的肩膀,对他说了些什么,随即应咨便抬脚朝姜盈画这里走来。   他的眉眼是很凶的三白眼,唇形很薄,鼻梁高挺,五官精致白皙,是很薄情的长相,看人的神情也淡淡的,语气更是没有什么情绪,只不过看向母亲楚袂时眼神稍有波动:“母亲。”   他说:“孩儿回来了.........母亲这两年,一切可安好?”   “我没什么不好的,倒是你的小妻子姜盈画,对你日思夜想,吃不好、睡不好,人都消瘦了。这不,今日听说你要回来,早早儿就起来梳妆了,早饭也没有认真吃。”   楚袂说话间,已经拽过姜盈画,往应咨的怀里推了一把:“盈画,你不是攒了一肚子的话要对你夫君说吗,怎么这会子又不开口了。”   姜盈画没料到楚袂会推他,踉跄几步栽进应咨的怀里,一头撞向应咨的胸膛,颇有些狼狈。   可下一秒,他的双臂就被一双手稳稳扶助。   就像当日拜堂时一样。   姜盈画的心乱了几拍,下意识抬起眼,却见下一秒,应咨松开了扶着他的手,退开几步,垂眸看他,不消片刻后就移开眼睛,淡淡道:“是么。”   他没有多看姜盈画,嗓音清冷如同泉水击玉:“我看他体态珠圆玉润,倒不像是想我想的茶饭不思的模样。”   姜盈画情不自禁瞪大眼睛:“..........”夫君说他........体态珠圆玉润?!   是.........嫌他胖的意思吗?   可他.......可他并没有胖,母亲前几日还夸他腰肢细,是个好生养的苗子呢!   他急得不行,上前一步,想要抓住应咨的手,好好解释一番,但刚迈出一步,头顶的太阳瞬间在他面前放大几倍,他只听耳边嗡鸣一声,张了张嘴,还未发出一个音节,双腿便支撑不住,灼热烈阳光线压在他的肩膀,他登时失了力气,两眼发黑,缓缓向后倒去。   可他的身体还未接触尘土飞扬的地面,一只有力的大手就扶住了他的后腰,随即他重心一失,似乎有人用手臂穿过他的腿弯,随即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一说就晕。”   他听见熟悉的嗓音再度响起,低沉里带着淡淡的磁性和气音:“怎么......这么娇气?” 第2章   接下来的事情,姜盈画就记不清了。   昏昏沉沉之间,他只记得自己被人抱了起来,历经颠簸之后,又被放在了一个柔软的被褥上。   那人俯下身来,长发末端不慎扫过姜盈画的脖颈,姜盈画觉得痒痒的,几秒钟之后,清晰地闻到了他身上带着的清浅的水安息香味。   沉稳又透着让人安心的味道。   这是........他夫君身上的香味吗?   好好闻。   姜盈画努力想睁眼看一看他的夫君,可身体实在是不争气,他的眼皮此刻沉重的像是被树胶黏住了一样,根本提不起力气。   不知道是不是他夫君的人顺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试他的体温。   掌心宽大微厚,是标准的男人的手掌,内侧还带着淡淡的薄茧,轻附在额头上时,莫名有些刮人的刺疼。   姜盈画是个久居深闺的双儿,皮肉娇细,哪经得住这个,下意识偏过头,在昏迷中也不自觉皱了眉。   抚在他额头的掌心登时一僵,但很快就移开了。   没多久,有人将他扶起,让姜盈画靠在他怀里。   苦涩清凉的药汁喂进了他的口中,姜盈画昏昏沉沉之间只顾咽下。   很快,就有人用帕子擦干净他的唇角,复又将他放置在床铺上。   再后来,姜盈画就完全没有意识了。   等到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当日的傍晚了。   他缓缓地睁开眼,迷蒙的双眼里倒映出头顶的红色合欢花床帏,窗外黄昏夕阳的光线洒进来,在檀木桌面的边缘描上淡淡的金色,玉壶春瓶里插着的百合散着香味,屋内光影明暗交替,衬得四周都安安静静的。   脑海中冷不丁浮现出白日里的情景,等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在久候方归的夫君面前晕倒的时候,姜盈画几乎要再晕过去一次。   他怎么.......他怎么能在他夫君面前晕倒呢!   真是太丢人现眼了!   夫君一定也觉得他娇气了!   一想到自己竟然在心爱的夫君面前出丑了,姜盈画就想哭。   可眼泪还没落下来,他就先想到,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应该好好给自己的夫君道歉才是。   思及此,姜盈画勉力从床上坐起来,赶紧理好衣裳和头发,就想跑下床,和听到动静推门进来的如墨撞了个满怀。   “哎呀,夫人。”   如墨赶紧扶住被撞的往后倒的姜盈画,一脸担忧道:“夫人,你方中暑热,大夫说了,你还需继续休息才是。”   “不休息了,不休息了..........”姜盈画被撞得头晕目眩的,捂着额头,顾不上听清如墨说什么,只忙道:“我夫君呢?我夫君去哪了?”   “世子殿下方才走了。”   如墨说。   “........走了?”姜盈画闻言一呆,紧接着双腿一软,直接坐到地上,下一秒眼睛就红了:“夫君........夫君是不是厌弃我了,又回.......又回边疆去了?”   如墨:“........”看见姜盈画失魂落魄的模样,如墨赶紧把姜盈画扶起来,一边扶一边解释道:“不是的,世子妃。”   他说:“世子殿下两年未归京城,有不少世家公子听说他回来,都约他晚间去金桂酒楼一聚,为他接风洗尘。这会子,世子殿下约莫是在与各位世家公子们把酒言欢呢。”   “........这样啊。”   知道应咨没有走,姜盈画悬而未落的眼泪赶紧憋住,破涕为笑,借着如墨扶他的力道,缓缓站了起来。   “吓死我了。”他拍了怕自己的胸口,只觉心脏紧张的扑通扑通在跳,都快蹦出来了:“我还以为夫君不要我了。”   “怎么会呢。”如墨扶着姜盈画坐下,贴心道:“世子妃,你今日在城门外晕倒的时候,都是世子殿下一路将您抱回来的,好多人都看见了,连陛下和皇后娘娘都瞧见了,回来都说说世子殿下很疼您呢。”   “啊.........”姜盈画脸颊情不自禁地发红,结结巴巴道:“真........真的吗?真的是夫君一路将我抱回来的?”   “是啊。”如墨说:“世子殿下将您抱的牢牢的,一点也没让您磕着碰着。走之前,还让我们照顾好您.......您要是不信,可以去问问楚大娘子。”   听到如墨这样说,心里原本涌现出的酸又被淡淡的甜冲掉,姜盈画用手捧着脸,试图用掌心给脸蛋降温。   害羞过后,姜盈画又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又转过头来,不安道:“夫君今日还说我珠圆玉润........想必我定是最近懈怠了,吃胖了,沉重了不少........”姜盈画发愁,秀眉微蹙:“夫君今日从城门口将我抱回,我又这样沉,他的手臂定是酸疼不已了。他一路风尘仆仆归来,我还这般麻烦他,我真是不懂事........可他又未曾怪罪我,还让你们照顾好我,夫君真好........”如墨:“...........”他听着姜盈画的喃喃自语,欲言又止,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正纠结犹豫间,前厅派人传话,说是楚大娘子派人来请姜盈画到前厅用膳。   婆母的话,姜盈画不敢不听,赶紧收拾好面容,款步前往前厅。   男人们在战场上拼杀两年,如今回来,都各自出去交际了,连应咨的亲生弟弟,楚袂的嫡次子应琏从边疆回来之后,都耐不住寂寞,出去玩了,又只留下姜盈画和楚袂在家吃饭。   好在姜盈画和楚袂关系好,倒也没有什么可尴尬的。   楚袂关心了一下楚盈画的身体,得到身体尚安好的答复。   两人各自安静进餐毕,姜盈画又照例陪着婆母在花园中散了一会儿步,消食。   散步完后,内宅也没有什么别的活动,楚袂便准备回房。   在湖光榭准备分别之前,楚袂不知道想到什么,拉着姜盈画的手,让姜盈画站住。   姜盈画疑惑地抬起头,见楚袂伸出手,笑着点了点他的眉心:“傻孩子。”   她叹气:“亏你还坐的住。”   “.......怎么了,母亲?”姜盈画有些不解,还有些不安:“是孩儿做错什么了吗?”   “不,”楚袂摇了摇头,鬓边的银杏步摇轻轻晃动:“你呀,就是性子太单纯,没有心眼。”   她说:“如今咨儿回来了,你也该多放些心思在他身上,别一天到晚地陪着我这个老婆子。”   她见姜盈画还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模样,又忍不住提点他:“你嫁进门已两年,咨儿常在边疆,尚且未曾纳妾。如今他年轻,又不容易回来一趟,保不准什么时候又要走.......你还不抓紧的,多粘粘他,早日啊,为他怀上个一儿半女.......若是能替他生下长房长子,这样,即便他日后要纳妾,或者又要走,你有孩子,也有了底气和依靠,那些旁支或者妾室,左右也越不过你的头上去。你日后还是应家的当家主母、大娘子,谁敢撼动你的地位?”   楚袂是真的喜欢这个儿媳妇,说的话也是真心的,是她多年的宅斗经验总结的肺腑之言。   姜盈画闻言,心中也是一惊,忙点了点头,道:“母亲说的是。”   “乖孩子。”楚袂笑道:“你知道该怎么做就好。”   姜盈画红着脸,点了点头。   晚间他沐浴完,特意换上香云纱的罩衫,坐在房间内等着应咨回来。   香云纱的罩衫特别薄,在灯光下仍能看清姜盈画的肌肤和裸露的后背、手臂。   姜盈画性格保守,脸皮薄,是下了很大很大的决心,才托朋友买到的闺中情\趣裙装,还是京城内双儿中最流行最火的那款。   他的襦裙也未遮住双腿,行走起来,边缘的裙角晃动,能看清双腿侧面的曲线,既诱惑又漂亮。   据姜盈画的好友何青纾说,他穿上裙子给自家相公看的那一天,就火速怀上了。   姜盈画不知道应咨喜欢什么样的,所以心里还有些忐忑,呆在房间里坐立不安,索性起来,隔着门频频看向院门口,期盼着应咨能早日回来。   等到接近子时的时候,有仆役来报,说是世子殿下回来了。   姜盈画本来还有些困了,倚坐在小塌上打瞌睡,听说应咨回来了,登时一个激灵,清醒了。   他赶紧站起来,站在门前,殷殷期待应咨能从门口出现。   可左等右等,两炷香时间过去了,应咨的身影却还未出现。   奇怪,虽然应府很大,但要是从门口走到内院,两柱香时间也完全够用了。   姜盈画心里莫名有些不安起来,赶紧遣人去问,回禀的人没一会儿就回来了,说:“世子殿下一路都没有朝凝香居来,而是直接去了书房,此刻估摸着此刻是要在书房歇下了。”   姜盈画:“..........”他闻言两眼一黑,差点又要昏死过去。   好不容易被如墨扶住,他短暂地清醒过来,盯着回禀的人,双唇颤抖道:“一定,一定是夫君刚从边疆回来,一时没能想起我.......这也是正常的......”他强颜欢笑:“你,你再去问问夫君,就说我还在凝香居等他,问他,问他今晚要不要宿在我房中。”   回禀的仆役在姜盈画欲哭不哭的表情中,领命而去。   他一路又跑到书房前,被应咨的随侍挡在门外:“什么事?”   仙弈拿着剑当在门前,狐疑地看着回禀的仆役,谨慎道:“你咋的又来了?刚才不是和你说过我们公子要歇下了吗?”   “凝香居的大娘子遣我来问,今晚世子殿下是否要宿在他房中。”   仆役有点怕这尊守在应咨门口的持剑煞神,赶紧弯腰解释道。   “........凝香居的大娘子?”仙弈懵了几秒,才想起来他主子好像两年前还娶了一个貌美乖巧的小双儿,“哦哦,知道了。”   他说:“你且在门口等着,我进去问主子。”   言罢,他便推门进去。   应咨此刻正坐在书房内间的床榻上,散下头发,准备休息了。   见仙弈撩起珠帘进来,他缓缓地抬起眼皮,漆黑的眼珠盯着仙弈看了一会儿,短暂的迷蒙过后,很快就清醒了,哑声道:“怎么了?”   “主子,凝香居的大娘子问你要不要过去和他一起睡觉。”仙弈直白地翻译了一下姜盈画的意思,完全不加遮掩。   应咨:“...........”他看了一眼仙弈,按了按额角,片刻后,才组织起语言道:“我方才饮酒了。”   他喝酒了,难得话多些:“身上酒味重,此刻头脑昏沉,也未曾沐浴。小双儿爱干净,又敏感,我怕熏着他。天色已晚,我过去,他要侍候我脱衣脱靴也麻烦,你且和他说我暂时不想过去见他,明儿有空再来。”   “行。”仙弈点头表示自己懂了,复又走出去,走门边,对仆役言简意赅道:“主子说他今天喝酒了,又没沐浴,现在过去太麻烦了,不想去凝香居。”   仆役得了回复,又小跑回凝香居,给姜盈画复命:“大娘子,世子殿下说他觉得凝香居麻烦,不想再来了。”   姜盈画:“...........”听见仆役的回话,姜盈画差点晕过去。   一定是他今天晕倒,夫君抱他回来,然后嫌他丢人、嫌他给他添麻烦了。   他真的好蠢,好笨,根本不懂得如何抓住夫君的心,甚至还未得宠就失宠了,夫君.......也再不会来他这里了。   这样一来,显地此刻精心穿扮的他,就像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思及此,姜盈画的眼泪不由得在眼眶里打转。   片刻后,他终于忍不住,回身扑倒床榻上,委屈地将脸埋了进去,不顾如墨的安慰,任由眼泪一点一点地,哭湿了床榻。 第3章   如墨哄了一晚上,也没有把被世子嫌弃的姜盈画哄好。   姜盈画一个人默默哭了很久,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眼睛都肿成了桃子。   看着铜镜里眼睛肿肿、形容憔悴的自己,姜盈画扁了扁嘴,又想哭了。   “不行啊世子妃,您不能再哭了。”   如墨站在他身边,焦声劝慰道:“您要是再哭,这眼睛可就真的不能要了。”   “不要就不要,反正夫君也不要我了。”   姜盈画哇的一声大哭:“我为什么要晕倒,我要是不晕倒,夫君就不会厌弃我,夫君要是不厌弃我,我就不会独守空房,我要是不独守空房,我就不会哭,眼睛就不会肿成这个样子........”如墨:“.........”他叹了一声气,片刻后蹲下身来,跪坐在姜盈画身边,仰头看姜盈画,道:“夫人。”   他严肃道:“您才刚嫁进来,就算不得宠,也不能自暴自弃。”   如墨说:“难道您是想放弃世子殿下,让世子殿下被外面那些狐媚子双儿勾了去,然后把那些狐狸精娶进门,做妾室吗?”   听到如墨的话,姜盈画的哭声慢慢止住了,但肩膀还在抽动。   他素净未上妆的脸上闪过一丝茫然,眉心一点红痣衬得他皮肤白净透亮,看起来像是个标志的瓷娃娃,精致而无一丝瑕疵。   他用帕子胡乱擦去眼角的泪水,随即将帕子放在膝盖上,不安地用素白指尖绞着帕子,半晌,才道:“当然,当然不是.........”他嗓子里滚出断断续续的呜咽和哭腔:“我才不要把我的夫君让给别人.......呜........”“既然不想把世子殿下让给别人,就应该好好想想办法得宠才是。”如墨宽慰道:“世子妃,您才刚满十八,这样年轻,这样漂亮。路还长着,倘若您努力,定能得宠,得到世子殿下的欢心的。”   他这一番话有理有据,既点明了其中的严肃性,又给了姜盈画信心。   姜盈画眼睛里闪过一丝犹豫,随即点了点头,用帕子擦掉眼泪,小声道:“如墨,那我要,要怎样.......怎么样才能的得宠呀。”   “这..........”如墨也没有讨男人欢心的经验,迟疑几秒钟,随即道:“奴也不知道欸。”   他说:“不如去问问楚大娘子?”   “对哦,可以问问婆母。”   姜盈画眼睛一亮:“我这就去。”   言罢,他站起身,提起裙摆就想走,却被如墨拉住手臂:“大娘子,还未梳妆呢。”   他哭笑不得道:“好歹换了一身衣服再去呀。”   “哦哦,好。”姜盈画不好意思地复又坐下来,乖乖让如墨给他梳妆。   他换上白色的藕丝衫子和粉色的柳花裙,双垂髻两边挽了淡粉色的长发带,后脑勺的流苏长长地垂落下来,随着他走动的动作轻轻晃动。   去往前厅的路上,要经过花园,姜盈画正准备从其中穿过,转过一个假山,却差点和来人撞了个满怀。   他匆忙后退几步站定,定睛一看,原来面前的人是二房柳姨娘的儿子应隋。   应隋在家中排行老二,比应咨小半年,比应琏又大两岁,非嫡又非长,身份着实有点尴尬。   应隋自出生起,他就体弱多病,所以性格阴沉,在作为应家的武将世家中,也并不是非常受欢迎。   他经常闷在自己的竹息园里,有时会出来晒晒自己的书和琴。   见是自己的小叔子,姜盈画下意识礼貌一笑:“二弟,原来是你。”   “........大嫂。”   应隋站在晨风中,花园的风吹过他宽大的袖口,显得他身形愈发消瘦。   他开口时声音沙哑,因为常年饮用药物而导致泛灰的眼睛盯着姜盈画,许久才道:“.......好巧啊。”   姜盈画被他的眼珠子看的毛毛的,不由得又想起了应咨的眼睛。   应咨的眼睛很黑,又很亮,但是他生的高大挺拔,身高约莫近七尺,看人时总是居高临下地垂眼俯视,透着淡淡的漫不经心,如同冬日的白杨,潇潇肃肃,舒朗俊秀。   还是自己的夫君更好看些。   姜盈画默默地在心里拉踩了一把自己的小叔子,但很快又意识到自己不对,赶紧道:“我去前厅用膳了,你要不要一起去?”   “我就不去了吧。”应隋笑:“你去和父亲还有大娘子用膳吧。”   妾室和非嫡出的孩子是不能和大娘子主君一起上桌吃饭的,姜盈画随口一问被回绝之后,很快又反应过来,尴尬地点了点头:“那我就先........”“嫂嫂的眼睛怎么肿的这样厉害。”不等姜盈画说完,应隋像是发现了什么,忽然抱着琴上前一步,仔细打量着姜盈画的眼睛,片刻后道:“昨晚哭过,是吗?”   “没,没有。”突然被男人靠的这样近,姜盈画猛地后退几步,避开应隋,道:“我只是没有睡好........”“我听说,大哥哥昨天晚上在金桂酒楼喝完酒,又去万花楼寻乐了。”   应隋微微一笑,从善如流地顿住脚步,但嘴巴依旧没停,意味深长道:“大哥哥昨晚近子时方才回来,跟去的人说,大哥哥回来的时候,身上还带着酒味和女子双儿的脂粉味。”   他眼神似有所查:“昨晚.......大哥哥没去嫂嫂房里吧。”   姜盈画心中咯噔一声。   他看着应隋,片刻后忽然生了气:“你胡说,我夫君才不会去花楼寻乐呢!”   他直起眼睛,生气的咬唇:“到底是哪个仆役乱嚼舌根,我非要打他板子不可!”   言罢,他不管应隋此刻脸上是什么表情,提起裙摆,看似怒气冲冲,实则逃也似地朝前厅而去。   踏入前厅的时候,楚袂和应声也在。   应琏已经坐在位置上开始喝粥了,听到姜盈画走路时的流苏晃动声,下意识抬起头,看见来人是姜盈画,下意识收起踩在椅子上的脚,站起身,笑眯眯道:“嫂子!”   姜盈画将脸上的怒意收回,但心里还是难受的揪成一团,勉强扯出一抹笑:“.........三弟。”   “这眼睛是怎么了?”楚袂刚夹起一块豌豆黄,看着姜盈画的眼睛,诧异道:“怎么肿成这样?”   “........昨晚没睡好。”姜盈画在婆母身边落座,“多谢母亲关心。”   “我听说,咨儿昨晚去了书房,没宿在你房里?”楚袂心里和明镜儿似的:“这孩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也不去你房里好好歇歇。”   楚袂让人给姜盈画上了一碗碧玉梗米粥,随即道:“待会儿他来,我定为你讨回公道的。”   姜盈画忙道:“母亲,我没关系的,其实........”他还未说完,宿醉起床后刚沐浴完的应咨就姗姗来迟。   他喜穿黑衣,即便回了京城也不曾改,腰间和脖颈上也不爱戴饰品,简单又干净。   他靠近餐桌的时候,姜盈画还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水安息香味。   “咨儿,你来了。”楚袂说:“别坐那边,坐盈画身边。”   应咨还没来得及坐下就又被叫住,闻言下意识看了姜盈画一眼。   姜盈画对上应咨漆黑冷淡的眼睛,想到应隋说的应咨去喝酒逛花楼的话,虽然并不十分相信,但仍旧下意识觉得委屈,心又跳的很快,赶紧低下头,不让自己失控扭曲的表情被应咨看到。   应咨顿了顿,随即走到姜盈画的身边坐下。   他接过仆役递过来的粥,拿起勺子,低下头喝粥,并不和姜盈画打招呼,也不多看他。   对待姜盈画的态度过于冷淡,好像个陌生人一样。   “..........”姜盈画更委屈了。   他想自己是应咨的正妻,即便应咨真的去了花楼,但对待丈夫外面的莺莺燕燕,不可以这样善妒的。   他应该有正室娘子的肚量才是。   可他........可他就是好难受,尤其是一想到应咨和外面的狐狸精小双儿混在一起,却不来他的房内,姜盈画就止不住的伤心。   可在婆母和丈夫面前,姜盈画不好一大早就甩脸子,让全家人都扫兴,于是赶紧低下头,掩饰性地拿起勺子,想要喝粥。   可他刚抬起手,就发现手臂很重,他下意识低下头去,发现应咨的鞋正踩着他的披帛。   姜盈画尝试着拽了拽他的披帛,让应咨松开脚,可应咨像是没感觉到似的,依旧踩着姜盈画的披帛不松。   他不松脚,姜盈画就没法抬手。   抬不了手,就没法吃饭。   纠结片刻,姜盈画只好悄悄地凑过去,小声道:“夫君。”   他声音低低,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你踩到我的披帛了。”   小双儿的嗓音很软很甜,顺着呼吸声吹到应咨的耳朵里,应咨转过头,对上姜盈画圆溜溜的眼珠子。   姜盈画生的貌美,年轻又单纯,像是一汪一眼能看到底的清泉,脾气性格也软软的,明明是应咨踩了他的披帛,他还好声好气地和应咨商量:“你抬抬脚,松开我,好不好呀。”   应咨盯着他看了一眼,片刻后缓缓地松开了脚。   没了应咨的阻碍,姜盈画终于可以放心吃饭了。   他低下头,听着楚袂开了口:“咨儿,你昨晚是不是宿在书房了?”   这话有点兴师问罪的意思,姜盈画闻言竖起耳朵,看起来是在喝粥,实则是仔细听应咨的回答:“是的,母亲。”   “为什么不宿在凝香居?”楚袂说:“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怎么舍得让自己的妻子独守空房。”   姜盈画在心里猛点头。   就是就是!   他心想,这实在是太过分了呀!   “.......母亲,昨晚我回来的太晚,身上有酒味。”   应咨只好解释说:“去了凝香居,还得麻烦姜盈画给我换衣裳脱靴,我想了想,索性就没有去。”   “.........原来是这样。”楚袂闻言怒火也消了,舒了舒眉:“难得你这样体贴妻子。”   她转过头,看向姜盈画,劝道:“好啦,你也不要委屈了,咨儿心里还是体贴你的,故而昨晚没有去凝香居。”   她没说姜盈画昨天哭了一晚上的事情,道:“吃饭吃饭。”   婆母都这样说了,姜盈画也只能作罢。   一想到昨夜自家郎君没来找自己,是因为担心麻烦自己,姜盈画心中的委屈如冰雪消融,竟慢慢品出些许甜来。   他莫名又不觉得难受了,甚至还有些喜滋滋的,捧着粥碗傻笑几声,随即拿起勺子,准备将粥喝完。   可没想到,他刚一抬手,手臂就又一重。   姜盈画:“........”他低下头,果不其然发现应咨又踩住了他的披帛。   姜盈画:“.........”他以为应咨又是不小心的,放下勺子,艰难地靠过去,道:“夫君,你又踩住我的披帛啦。”   应咨像是没听到似的,继续吃饭。   姜盈画右臂被压住动不了,只能放下勺子,用左臂扯了扯应咨的衣袖,小声提醒他:“夫君..........”他这边侧身的动作太大,引起了楚袂的主意:“怎么了?”   姜盈画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旁的应咨就开了口:“母亲,姜盈画说他吃完了。”   “啊?”楚袂吃惊道:“盈儿怎么今日吃这么少啊。”   夫君开了口,姜盈画不好当众驳他的面子,只能尴尬地笑笑:“今早,没有什么胃口。”   “也罢,我们也都差不多吃完了,就都撤了吧。”姜盈画本来就来得迟,吃饭又注意举动端庄,所以慢吞吞的,不似应咨和应琏在军中呆过,吃饭那叫一个快。   他压根没吃饱饭,又不敢说,只能睁睁地看着饭菜都被撤走,欲哭无泪。   等送走婆母和主君,姜盈画才直起身,转头对应咨道:“夫君为何要说我吃完了。”   他气鼓鼓,像个小河豚:“我明明没有吃完的。”   “你该清减清减些了。”   应咨负手走上前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垂眸淡淡道:“给自己找点事做,别一整天就知道和母亲告我的状。”   “我没!”姜盈画生气了:“我才没有和母亲告状!”   “那母亲为何知道我晚上没有宿在你处?”应咨问。   “我哪里知道嘛。”姜盈画委屈地鼻子都皱了起来:“你冤枉我!”   他说:“你还踩我的披帛!不让我吃饭!”   应咨不仅没有怕姜盈画的控诉,更没有丝毫心虚,像是上学时候揪了前桌小辫子被当场抓住却还死不承认的男生。   他甚至还悠悠然看了一眼姜盈画,旋即嘴角微勾,像是被姜盈画的控诉逗笑,但那一丝笑意转瞬即逝,很快就消失了:“踩你的披帛又如何?”   他一步一步地走上前来,将姜盈画逼至椅边。   看着应咨逐渐放大的英俊脸庞,姜盈画心脏扑通扑通跳动起来,一时不查,脚后跟被绊倒,一屁股坐下,有点摔懵了。   “怎么,你又要去找母亲给你主持公道吗?”   应咨一脚踩住姜盈画的裙子,不让姜盈画动:“来,你试试看。”   姜盈画不服气,扑腾着想要站起来,却因为裙子被踩住,没有办法保持平衡,只能一头栽进应咨的怀里。   “投怀送抱。”应咨扶着他的手臂,挑眉道:“我不喜欢这么主动的双儿。”   姜盈画扯了扯自己的裙子,没有把它从应咨的脚下“解救”成功,又听见应咨倒打一耙,说他投怀送抱,急的抬起头来,眼睛都红了,也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委屈的,喃喃道:“你,你怎么可以这样欺负我。”   “嗯。”应咨和他对视,脸上没有多少表情,但掌心仍旧牢牢扶着姜盈画的手臂,不让怀中纤细的身躯失去平衡再次摔倒:“我就这样欺负你,你又能拿我怎么办?” 第4章   听着耳边男人恶劣又轻佻的话,姜盈画忽然觉得委屈极了。   他为了见夫君,所以穿了最漂亮的裙子和披帛,但夫君不仅不喜欢,还踩他的裙子,不让他吃饱饭,还,还这样欺负他..........姜盈画越想越委屈,扁了扁嘴,有点想哭,眼泪在眼眶里滴溜溜的打转,欲落不落。   他刚过十六生辰就嫁进应家,如今也才十八岁,还未完全张开,脸颊嫩生生的,水葱似的鲜灵,眉心一点红痣,脸皮则白的近乎透明,一点瑕疵也没有,在太阳底下还泛着淡淡的光泽感,脸盘像一个圆滚滚的珍珠圆子,端庄又温润。   ——只不过眼睛肿的厉害,破坏了整体的美感。   看见姜盈画要哭,应咨作为夫君,本该要哄。   可他看见姜盈画这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想作弄他的心思又起了,像是有些人在路上看到个被丢弃的猫崽子,定要过去揉搓一番一样。   “哭的真丑。”应咨一个眼风扫过来:“不许哭,憋回去。”   “呜.........”夫君下了命令,他作为妻子不能不遵从,但又实在是想哭,强忍着眼泪看着应咨,带着哭腔道:“我,我哭的很丑吗.........”“嗯。”应咨很坏:“眼睛红的像兔子。”   他说:“我讨厌的就是兔子了。”   听见应咨说这话,姜盈画赶紧抬起手,用玉兰花帕子遮住脸颊,抽噎道:“那你,那你别看我。”   看着姜盈画紧张的样子,应咨忍不住有些想笑。   但他的嘴角刚刚勾起来,不知道想到什么,又很快放下了,重新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   隔着隐隐绰绰的帕子看姜盈画的脸颊,倒多了一份犹抱琵琶半遮面、灯下看美人的朦胧感。   两年前他把这个小双儿娶进门的时候,只隔着薄纱红盖头匆匆看了这个小双儿一眼,就上了战场。   那时候的他,对自己这个妻子还没有什么太强的印象。   他只知,姜国公是陛下的心腹,把姜国公的嫡双姜盈画塞给应家,不过是防着应家在外兴兵造反,顺带在应家安插一个名正言顺的眼线罢了。   他们这个陛下,心思多疑又深重。   不过古来帝王多如此,应咨知道,并不愿意戳破,从善如流地收下了皇家打包精致、送过来的漂亮礼物。   他不愿与这个“眼线”产生太多的感情,本想将人娶过来后,好生供养在家中就是了,左右应家又不差这一个人的饭食和开销。   但这姜盈画不知道给楚袂下了什么迷魂药,让楚袂这么喜欢他——甚至还想让姜盈画生下姜家的嫡长孙?   应咨只觉得可笑。   他才不会和这个娇气的双儿发生什么关系。   说不定,连姜盈画面前这副乖觉的模样,也都是装出来的。   毕竟一个高门大户出来的双儿,能有多单纯?   思及此,应咨缓缓松开了托着姜盈画的手。   他移开脚,没有再踩着姜盈画的裙子,在姜盈画用帕子遮着面,看不清前物的情况下,用了轻功,脚尖点地,飞跃上房檐,快速离开了。   等到姜盈画许久听不到动静,疑惑地放下帕子的时候,却惊讶地发现面前早就没有人了。   他手猛地垂下,像是不敢相信短短几秒钟,应咨人就不见了,在前厅找了一圈,甚至连桌子底下都找了,一边找一边道:“夫君,夫君你在哪里呀?”   “夫人,世子殿下刚刚走了。”   没多久,门外提着水桶进来擦洗桌子的婢女闻言,隔着桌子对姜盈画道:“他说中午也不必等他吃中饭了。”   “哦.......”听见应咨中午又不回来,姜盈画心中莫名涌现出些许失落感来。   他鼻子一酸,抽了抽,想要哭,又急得应咨说不许他哭的话,赶紧生憋住了。   到了中午的时候,又是楚袂和姜盈画坐在一桌吃饭。   男人们又不见了。   “你要体谅体谅咨儿,他两年未曾回京,那些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狐朋狗友们为他攒的局七天七夜都吃不完,一时不查,忽略了你也是常事。”楚袂给姜盈画夹了一筷子白切鸡,安慰道:“等陛下论功行赏过后,咨儿在京城中安定下来,就能常常来凝香居陪你了。”   “是,母亲。”姜盈画乖觉地听着婆母教诲,脸上并无一丝抱怨和不满的情绪。   常言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他既然嫁给武将之家,也就做好了独守空房的准备。   两年了,要委屈,也委屈惯了,不差这一天两天的。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让应咨不嫌弃他蠢笨娇气,不厌弃他才好。   一想到应咨说要他清减清减些的话,姜盈画今日午饭特意吃的少了一些。   楚袂虽然奇怪,但以为是应咨没回家,姜盈画心情不好,所以吃得少,也就没多问。   为了减肥,晚饭姜盈画也没有吃多少,陪楚袂散完步,消完食之后,就又觉得饿了。   但他不敢多吃,怕应咨觉得他胖,只能忍着饥肠辘辘的感觉,回到了凝香居。   时间还早,姜盈画便让如墨拿来家中的账本和算盘过来。   对了一会儿账,姜盈画已经饿的头晕目眩。   他用掌心抵着额头,只觉头昏眼花,连账也算不下去了。   如墨见状,走上前来,劝道:“主子,要不我让小厨房做一碗莲蓬汤送过来吧。”   “不。”姜盈画已经饿了这一会儿了,不能功亏一篑,摇了摇头,脑后的珍珠流苏轻轻响动:“我喝点水就好。”   言罢,他站起身想要走到桌边去喝水,却没想到,刚一站起,眼前就一黑,差点踉跄几步摔倒。   如墨赶紧把他扶起来,心疼的不行:“主子,你这样挨饿怎么行呢?”   “夫君说他不喜欢胖的。”姜盈画蹲在地上,缓了一会儿,才借着如墨的搀扶缓缓站起来:“我要清减些才行。”   “可主子并不胖啊。”如墨不赞同道:“主母都说了,您腰肢细,是好生养的苗子呢。”   “许是夫君喜欢更消瘦些的。”姜盈画站起身,接过热茶喝了一口,甘甜的茶水入口,让他短暂缓过来了。   肚子在这个时候,却咕噜噜的响了起来,在安静的房间里,有些明显。   纵然屋内只有如墨和几个心腹,姜盈画的脸还是不自觉的红了:“.........”如墨见状,忍不住叹气:“主子,还是进一些饮食吧。”   他说:“您瞧您,手都抖了。”   “我........”姜盈画正想说话,忽然有仆役来传,说大娘子有话,让姜盈画去寻世子,务必在子时之前将世子殿下带回来。   “母亲让我去找夫君?”姜盈画太饿了,脑子有些转不过来:“打发仆役去寻,不就好了?”   一旁的如墨却很快反应过来,忙笑道:“主子,这是大娘子给您借口,去见世子殿下呢。”   他徐徐道:“如果今日世子殿下又醉酒,宿在书房,您岂不是又见不到他了?但若让您去寻,到时候您和世子殿下一起回来,您岂不是能顺理成章地开口,让世子殿下来凝香居歇下?”   “哦!对哦!”姜盈画恍然:“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他一扫方才的颓丧,兴冲冲地站了起来:“你去和母亲说,我这就去找夫君。”   言罢,他张嘴就想让人备马,过来的仆役却说,马车已经备好了,就等大娘子上马了。   姜盈画知道这是楚袂的安排,也没有推拒,收拾好仪容,急不可耐地上了马车。   等到了外面,掀开车帘,被夜里的冷风一吹,姜盈画忽而又冷静下来。   他想到应咨白日里的冷淡模样,有些紧张,指尖又开始绞着帕子,纠结犹豫许久,方惴惴不安地转头对如墨道:“如墨,你说我就这样贸贸然去找夫君,夫君会不会.....会不会生我的气呀。”   “怎么会呢,主子。”如墨道:“您现在是正儿八经的世子妃,又不是养在外面的外室小妾不能见人,夜深了,你来寻自己的夫君,又有什么不对?”   “对哦。”姜盈画被这样一提醒,又自信起来:“你说的没错。”   他喃喃自语,像是给自己打气:“我是正室正妻,来寻自己的丈夫,没有什么不对的。”   说完这句话,他像是恢复了自信似的,眼神也逐渐坚定神气起来了。   话音刚落,金桂酒楼也到了。   马夫吁的一声停下马车,如墨率先下来,扶着姜盈画下马。   姜盈画是双儿,身子弱些,故而夜里披了披风,衬得他脸颊愈发秀气。   他夫君是长房长子,嫡系血脉,他又是明媒正娶的世子妃,身份自然高贵。应家也不曾短了他的分例和开支,婆母楚袂甚至还觉得亏欠他,经常从自己的例银里拨一些给他使用,府内进了什么宝贝或者绫罗绸缎,也都是优先送到姜盈画的房里,任他挑选。   因而姜盈画梳的的已婚双儿的发髻,裙装也都是上好的,精致又很有质感,明眼人一瞧就瞧得出来他已出嫁且夫婿身份不凡,掌柜的见状,忙撇下账本迎上来,笑道:“夫人这是来喝茶,还是吃饭?”   “我来寻我的夫君。”姜盈画微微欠了一点点身,很是礼貌道:“请问他在哪个厢房?”   掌柜见状受宠若惊,腰弯的更厉害了:“您的夫君是.......?”   “应咨。”姜盈画左顾右盼:“他在哪里呀?”   “世子殿下在楼上,我引您去。”知道这是应世子的夫人,掌柜态度更恭敬了,亲自引姜盈画上楼:“来,您这边请。”   跟着掌柜转过走廊,又越过几件厢房,终于在天字一号厢房门口停下了。   门内灯影绰绰,人影攒动,还能传来男人们粗声粗气碰杯划拳的声音,气氛热烈。   听着门内的响动,姜盈画不免有些傻眼。   他从小深居闺阁之中,就算外出聚会,也都是和双儿们一起,大家聚在一起要么就安静地喝茶说话,要么就吟诗抚琴,或者绣花看风景,哪有这么........热闹过。   他一时间萌生了怯意,踌躇地站在门边,正思考着要不要进去,但掌柜的已经先他一步,敲响了门。   他墙门的声音不大,但也足够被门内的人发现,很快,就有人过来开了门。   铺面的酒味和男人的气息冲了出来,扑到姜盈画脸上,令姜盈画一瞬间有些懵,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谁啊?”来开门的人很不耐烦,壮硕的身体投下浓重的阴影,沉沉的打在了姜盈画身上,语气也很重,眼神更是凶神恶煞的,看起来像是能半炷香杀十个人的主:“爷们玩的正高兴,谁来这么扫兴?!脑袋不想要了?!”   姜盈画看着面前的凶神,被这一句话差点吓哭。   他不敢在外面丢应咨的脸,强忍着没敢掉眼泪,但双腿打战,嘴巴也哆嗦,声音细弱蚊蝇:“我,我来找应咨.......”他声音小,男人喝酒了脾气不好,没听清更是火爆,拳头捏的嘎吱作响,抬高声音道:“你到底想干啥!?”   “........”姜盈画吓得后退一步,用力咬紧牙关,不敢出声,怕一出声就忍不住哭了。   两个人僵持了一会儿,没一会儿,又有人走过来,看见姜盈画,有些震惊:“姜小娘子?”   姜盈画见有人认得他,赶紧抬起头,见是兵部侍郎家的长公子池云谏,也是应咨的好朋友,张了张嘴,就道:“我来找应咨...........”他一说话就是哭腔,池云谏赶紧推开开门的人,安慰道:“尉迟小将军在外面呆了很多年,不认识你,故而语气凶了些,你别生气。”   言罢,他将姜盈画请进门,抬高声音道:“应咨,你夫人来找你了。”   屏风后的男人们短暂地安静了一会儿,齐齐将目光投向桌子上方的人。   很快,屏风后能看清一个男人的身形从桌边站了起来,慢慢朝门边走来。   等应咨那双冷淡俊美的脸庞出现在姜盈画面前时,姜盈画的委屈登时到达了顶峰。   他迟疑片刻,还是挪过去,啪嗒啪嗒走到应咨身边,仰头看着应咨。   应咨垂眼看着他,半晌才道:“你怎么来了?”   “母亲,母亲让我来找你。”姜盈画不好意思说是他自己也想应咨了,只能拉出楚袂的大旗:“你一直不在家,我就........”“我一会儿就回去。”   男人们都喝了酒,难免不清醒,说话也不过大脑,双儿本来就敏感,应咨怕姜盈画不适应,于是皱眉道:“你先回去吧。”   他这样不由分说地让自己回去,姜盈画误以为应咨嫌弃自己,微微垂下眼睛,很是失落的样子。   他今儿戴了两侧黄色的蝴蝶结长发带,垂下头时特别像垂耳兔,乖的不行,应咨见状,心像是被挠了一下,呼吸微微一滞。   “........知道了。”虽然难受,但是姜盈画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顶撞应咨,让应咨下不来台,于是只好小声道:“那我先回去了。”   他说:“夫君记得早点回家哦。”   说完,他转身就想走,还未跨出门槛,就听身后的男人忽然又开了口:“........算了。”   他说:“晚上夜凉风大,你一个双儿在街上不安全。你先在这里呆一会儿,我吃完饭,就送你回凝香居。”   “..........”姜盈画闻言眼睛一亮,转过身,眼底的委屈也一扫而光,蹦蹦跳跳来到应咨面前,仰起头,道:“真的吗?!谢谢夫君!”   他开心的有些手舞足蹈,顾不上端庄,头发两侧的长流苏晃来晃去,像是兔子耳朵在兴奋地乱动。   应咨见状,指尖发痒,很想把兔子耳朵按住,不让他乱动,但很看着姜盈画闪闪的圆润杏眼,最终还是没有这样做。   屡战屡胜的小将军从未怕过任何人任何人事,却第一次面对这样一个人,觉得没办法。   他竟然久违地产生了束手无策的情绪。   这样的感觉让应咨觉得陌生,也让他烦闷,应咨快速移开眼睛,没再看姜盈画,只言简意赅道:“来吧。”   他本来想说让姜盈画进来,却没想到姜盈画误解了他的意思,想了想,竟然凑过去,贴着他的手臂,随即仰头眼巴巴地看着应咨。   双儿的身体很软很暖,和五大三粗的男人完全不一样。   姜盈画猝不及防地贴过来的那一刻,应咨的身体瞬间一僵,下意识侧身,后退几步:“贴过来干什么。”   “不是夫君你让我过来的吗?”兔子又蹦到应咨的脚边,耳朵乱动,不解道:“那我要怎么做?”   应咨:“...........”他终于没忍住,深吸一口气,伸出手,揪住了姜盈画的黄色发带。   姜盈画“啊呀”一声,被扯的微微侧头,“夫君揪我发带作什么?”   “比兔子还好动。”明明姜盈画的动作并不出格,可应咨还是能挑出错处,扫他一眼,声音不轻不重:“进来。”   言罢,他松开手,转身朝屏风内走去。   姜盈画赶紧黏了上去。   见姜盈画和应咨进来,屋内的人都大多站起了身,看向姜盈画和应咨的眼神很暧昧,还有胆子大的,用意味深长的表情看着应咨:“夫人都找上门来了,应咨,你这........小别盛新婚,一刻也分别不得啊。”   屋内响起了善意的哄笑声。   姜盈画受不起这样的调侃,躲在应咨身后,微微侧过头看了一眼屋内的男人们,见没有一个双儿在场,很快又胆小地缩回去了。   倒真像个受惊的兔子。   应咨也不客气:“总比某些人连夫人也没有好。”   他往前走了几步,没听到姜盈画跟上来的脚步声,回神见姜盈画胆怯地站在原地没有动作,直接上前几步,拽着姜盈画的手往前走。   男人的手掌很大很宽厚,轻轻松松地就将姜盈画的手腕包在掌心里。   应咨从小习武,善用长缨枪和剑,掌心有薄薄的茧,摩擦间刺得姜盈画有些疼,但他没说,只是仰起头,看着应咨不耐的侧脸,心里骤然涌现出一股热流,烫的他心尖都颤抖起来。   是很奇怪的感觉。   他的夫君好像在........护着他。   “坐着。”   应咨用脚踢过一个凳子,硬挤进原本刚好的椅子缝隙里,然后让姜盈画坐下。   面对满场这么多双眼睛,姜盈画有些拘束,局促地缩起来,眼睛一直盯着应咨,几乎一刻也离不得他的夫君,像是怕应咨会突然不见,把他一个人丢在这样的场合。   应咨没空理他,让小二上了一副碗筷。   姜盈画爱干净,盯着筷子上面的一个黑点没有动,也不肯吃。   应咨在外打仗,饭混着风沙吃,不在意这些,见状嫌姜盈画瞎讲究,但也没说什么,让小二上了一盆热水和干净的布。   应咨用热水仔细荡过姜盈画的专属碗筷,又用帕巾擦干净,直到一点脏污也看不见了,才放在姜盈画面前。   “吃吧。”应咨说:“世子妃殿下。”   他这话明显是在嘲讽姜盈画,姜盈画听出来了,也不说,低下头,拿起筷子。   他真的饿了,之前在家还能忍住,但面对摆在面前的菜,他真的也忍不住,默默地夹起面前的菜吃了起来。   他吃相斯文,慢吞吞的,身量又娇小,在一群男人中间,实在是有些格格不入。   有小双儿在场,何况那还是应咨的小夫人,男人们不好当着姜盈画的面,脱衣服划拳,说一些有的没的的浑话粗话,都很收敛,气氛一时微微冷了下来。   姜盈画还没发现,很认真地垂头吃青菜,头顶两侧的长发带一动一动的,倒真像是兔子在进食。   应咨没忍住,夹了菜丢进兔子的碗盆里。   兔子反应慢,见状一呆,吃饭的动作停住了。   他下意识仰起头,看见是应咨给他投喂,又放心了,低下头继续吃。   就在他吃的开心的时候,一旁的尉迟郐忽然站起身,开了口:“世子妃,不好意思啊,我刚才没有认出你。”   尉迟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另一只手拿着酒杯道:“我是个粗人,你原谅我这一遭。”   这是应咨的朋友,姜盈画自然不会任性怪罪,忙道:“没事没事。”   他说:“我没关系的。”   “........刚刚怎么了?”应咨在里面,没听到尉迟郐和姜盈画在门外的对话:“你们刚刚在门外发生什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姜盈画因为不想让应咨和朋友们的关系搞僵,道:“就是小误会而已啦。”   小双儿实在太懂事,惹得尉迟郐自己不好意思起来,自己承认道:“刚刚没认出世子妃,对他凶了一些。”   “........凶了一些?”应咨重复了一遍,微微皱眉:“怎么凶的?”   尉迟郐一愣:“这.........”姜盈画性子柔和,不喜欢在外和人起争端,何况也不是什么大事,见势不对,赶紧伸出手,拉了拉应咨的衣角,小心翼翼道:“夫君,我想吃松鼠桂鱼。”   他讨好地晃了晃他的衣袖,试图转移应咨的注意力,息事宁人:“你给我夹,好不好呀?”   应咨:“.......”他看了一眼姜盈画,见姜盈画一脸祈求的看着他,深吸一口气,胸膛起伏片刻,闭了闭眼,随即站起身,直接把那一盘子松鼠桂鱼拿到姜盈画的面前。   “吃吧。”他喉结微动,漂亮好看的唇形吐出极其难听的字眼:“兔子猪。”   姜盈画:“............”他撇了撇嘴,没反驳,低下头吃饭。   因为姜盈画的打岔,尉迟郐逃过一劫。   周围有人看出气氛不对,赶紧打哈哈,试图把这一遭揭过去。   周围重新开始推杯换盏起来,姜盈画见没有人注意他,赶紧伸出筷子,一下一下夹着面前的松鼠桂鱼,很快把面前的鱼吃掉了半边。   几缕小碎发顺着他垂头的动作落下来,差点飘进碗里。   姜盈画没有在意,低头吃的不亦悦乎,刚才还在喝酒的应咨忽然凑了过来,伸出手,拂去落在姜盈画侧脸的发丝。   男人的指尖很长,骨节分明,落在姜盈画脸颊上时,带起细细密密的温热。   姜盈画动作一僵,咬着筷子,迟钝转过头,呆呆地看着应咨。   应咨喝了酒,身上有很重的酒味,但脸上没有发红,还是那副清清冷冷的模样,只有微微涣散的眼神,昭示着他刚才确实喝了不少。   他慢慢地伸出指尖,将不慎被姜盈画吃进去的几缕发丝慢慢勾出来,顺手又拂去姜盈画嘴角的汤汁。   做完这一套动作,应咨才松开了手,用帕巾擦干净手指,随意丢到了桌上。   姜盈画傻傻地看着夫君近在咫尺的俊脸,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只知道被夫君碰过的脸很烫,心跳的很快,身体也莫名热起来,像是生病了一样。   他不知道自己突然这是怎么了,紧张的吃不下饭,结结巴巴道:“夫.........”他想说这菜里是不是有毒啊,不然他身上怎么会突然这么热,却听应咨淡声开了口:“在外面受了委屈,要和我说。”   应咨扫他一眼,只简单一句话就让姜盈画更呆了:“我在这里。”   所以.....也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将自己的夫人欺负了去的。 第5章   姜盈画眨巴眨巴眼睛,圆溜溜的眼珠子转着,视线落在应咨身上,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般,一动不动。   应咨见状,以为他傻了,伸出手,径直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一直盯着我作什么。”   他原本已经收了力,但他是武将,本来力气就大,这么一弹,即使动作自以为很轻,但还是不可避免地把姜盈画弄疼了:“啊........”姜盈画轻呼一声,秀眉微蹙,旋即抬手捂着额头,可怜巴巴道:“夫君好看,所以我盯着夫君看,不行么。”   应咨闻言,动作微微一顿,目光和姜盈画真诚的视线对上,竟第一次不敢多看,匆匆移开。   他放下手,若无其事地拿起酒杯,饮了一口,旋即才用余光瞥了姜盈画一眼,道:“.........不行。”   姜盈画闻言,心中莫名失落起来。   但他不能不听自己夫君的话,只能垂头丧气道:“那好吧.........”言罢,他竟是真的低下头,不再看应咨了。   应咨:“..........”他双眸微微暗了暗。   他不想让姜盈画盯着自己看,但姜盈画真的不看了,他又不高兴了。   烈酒一杯一杯地入喉,他今日破天荒地多喝了几杯,没多久就手掌撑在脸颊上,不说话了。   他喝醉了也不会耍酒疯,只不过动作会比平常更安静,但话更多些。   朋友们都知道应咨醉了,于是更加放心大胆,故意逗姜盈画:“世子妃,应咨醉了。”   “啊.......”姜盈画还在很认真地吃饭,闻言茫然地抬起眼,顺着众人的视线转过头,看向应咨。   应咨也在盯着他看。   姜盈画想了想,于是凑过去,小声求证道:“夫君,你醉了吗?”   姜盈画的眼睛亮亮的,在烛火下愈发透亮干净,好像应咨在西域见过的玻璃珠子。   他指尖又痒了起来,缓缓地伸出手,勾住了姜盈画的发带,慢慢缠在指尖上,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   “你真的醉了呀。”姜盈画闻言,有些担忧起来:“那不要喝了,我们回家好了。”   言罢,他放下筷子,撇下最喜欢的松鼠桂鱼,起身就想扶着应咨起来,准备离席。   但周围男人们可不依了,纷纷起身道:“世子妃,酒还未喝完呢,可不能走啊。”   “可是我夫君醉了。”姜盈画忽然变的很凶起来,瞪着面前的人,道:“他要休息啦。”   “我们今儿出来的时候,可和世子说好了,带来的酒没喝完,谁也不能走。”   男人们纷纷笑道:“世子妃莫不是想让世子言而无信么?”   “我.......”姜盈画忽然泄了气。   他转过头,看着倚靠在自己身上、不声不响的应咨,咬了咬唇,忽然下定了决心:“那我替他喝。”   “你?”男人们对视一眼,纷纷笑起来:“世子妃,这可是塞外带回来的烈酒,可不是京城的果酒,你能喝多少?”   “我能喝很多。”姜盈画说:“你们少看不起双儿。”   言罢,他抢过应咨的酒杯,双手捧起都快比他脸还大的碗,咕嘟咕嘟将那就咽了下去。   他喝完之后,将碗转过来,面向目瞪口呆的男人们,鼓起了鼓脸颊,将最后的一口酒咽下去,才道:“怎么样?”   男人们:“...........”愣怔过后,就是此起彼伏的喝彩和鼓掌声,“世子妃厉害呀!”   姜盈画得意地仰起头,眼尾飞上一抹酒醉后的红,没有注意到应咨坐在椅子上,眸色深沉,指尖一圈一圈地转着他的发带尾,越攥远紧,始终并没有松开。   姜盈画真的酒量不赖,陪着男人们一口气喝了近半个时辰,喝到最后站都站不稳了,还要用指尖撑着桌面,晃了晃脑袋:“喝完了!”   他脸颊已经红透了,把最后一瓶酒倒过来,晃了晃,确定一滴酒也没有了,仰头骄傲道:“我要带我的夫君走了!”   男人们也喝的不行了,要么摆了摆手说不出话,表示甘拜下风,要么直接趴着或者倒在地上睡着了,在场最清醒的人,竟然只剩下了姜盈画和应咨。   见没有人拦自己了,姜盈画得意地笑了笑。   但他还没笑完,双腿就一软,踉跄几步,往后倒去。   就在他即将倒在地上的时候,旁边及时伸出一只手,扶助了他的后腰。   姜盈画勉强站住,仰起头,涣散的瞳仁里倒映出应咨的脸,他认出了来人是谁,傻笑地伸出了手,在应咨的脸颊上胡乱摸了摸:“好多夫君,好多..........”他一说话,就是浓重的鼻音:“好多夫君,我带你们回家。”   应咨:“........”言罢,姜盈画勉强扶着墙站稳,随即晃荡着身体,伸出手让应咨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小小的身体带着大大的能量,带着应咨往前走。   应咨配合着往前走了几步,但姜盈画明显是喝多了,还没往前走几步,就踉跄着向前扑去。   应咨只好把他捞了回来,单臂穿过他的腿弯,把他打横抱了起来。   “唔.........”姜盈画呆呆地躺再应咨怀里,道:“夫君,好神奇.........我感觉我会飞。”   应咨一边抱着他往楼下走去,回他:“兔子猪是不会飞的。”   姜盈画难得聪明,闻言皱了皱眉:“我不是兔子猪。”   “我又没说你是。”应咨说:“谁刚刚承认了谁是。”   姜盈画:“...........”他莫名有些生气了,仰起头,盯着应咨清晰分明的下颌线,借着酒精,怒从心头起恶从胆边生,竟然直起身扑过去,趴在应咨的脖颈处,张嘴用力咬了一口。   他扑腾的这一下,应咨几乎是用了点力气才抱稳,才没让姜盈画掉下去。   但刚制住姜盈画,脖子上就挨了一口,他疼的脖子上青筋绷起,咬牙切齿道:“你敢咬我?!”   “兔子急了,也咬人的!”姜盈画喝多了,发酒疯,但说话还挺有逻辑:“再说是你先说我的!”   “你........!”应咨一噎,片刻后低下头,恶狠狠地等了姜盈画一眼。   兔子双腿一蹬,直接闭眼装死,假装没看见。   应咨恨不得捏死他。   但自己的夫人,捏死了不好收场,何况这个人还是国公府的嫡双,身份高贵。   应咨没办法,只能尽心尽力地把醉酒兔子丢上马车,随即自己也坐了进去。   他把姜盈画丢尽马车里就没有再管,任由姜盈画趴在马车的坐垫上,难受的哼哼。   马车颠簸,姜盈画喝多了酒,有些想吐。   但是他怕吐出来有失体统,何况应咨还在,只能一边哼哼一边爬过去,抓住应咨的衣角:“夫君,我难受。”   应咨睁开眼,烦躁地扯掉他的爪子:“谁让你刚才逞能。”   “呜........我只是想让夫君早点回家陪我吗。”   姜盈画委屈地抬起眼睛:“夫君干嘛对我这么凶。”   应咨被他气笑,摸了摸脖子上沁血的牙印:“你咬我,我还得对你好声好气的?你是我的祖宗吗?”   “我不是你的祖宗,我是你的夫人。”   姜盈画心虚,又理直气壮道:“夫君,我真的........”他话还没说完,马车又是一个颠簸,姜盈画眼睛一直,就有些想吐。   应咨怕他吐自己身上,赶紧伸出手,捂住了他的嘴巴:“不许吐。”   姜盈画半张脸都被他的大手包住了,只露出泛着水雾的眼睛。   他闻言,乖乖听话,点了点头。   掌心下的皮肤烫的吓人,被那双眼睛盯久了,应咨十分不自在地收回手,视线在姜盈画的腰和臀部转了一圈,又迅速移开。   应咨的手和他的目光一起收回,姜盈画呼吸登时顺畅起来。   他用力吸了几口应咨身上的水安息香味,压下胃中的翻腾,随即挪过去,将脸压在应咨的大腿上。   应咨推了他一把:“别靠着我。”   “Zzzz..........”姜盈画睡着了。   应咨:“..........”他无语地看着趴在他大腿边的姜盈画,没打算管他。   但下一秒,马车转弯,姜盈画身体一歪,直接摔了下去。   应咨手疾眼快地伸出手,把姜盈画拽了回来。   姜盈画在晃动中睁开了眼睛,一低头,看见自己仰面躺在马车坐垫上,而他锁骨的衣服则被应咨扯了开来,露出了下面一小角的红色莲花肚兜。   应咨的手还按在他的肩膀上,目光正低头疑惑地看向那一截红色的布料,似乎是在思考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男人不似双儿,没有含珠期,不需要哺育孩子,所以不穿肚兜。   应府家里也没有女眷或者双儿,应咨从小又随军,在男人堆里长大,根本就没见过肚兜,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姜盈画:“..........”意识到应咨在看自己的肚兜,姜盈画猛地坐了起来,手忙脚乱地弄好衣服,羞红了脸,连耳朵都烫了起来:“夫君为何要看我的肚兜.........”他眼睛乱飘,脸上全是羞涩:“夫君难道想在马车上对我.........”应咨没反应过来:“什么是肚兜........”他话语一顿,看着姜盈画害羞带怯的眼神,立刻意识到自己应该是看了不该看的地方,马上反驳:“..........没有!!!!”   “没关系的,夫君要是想看,我可以给夫君看的。”   言罢,姜盈画喝多了,人也大方奔放多了,膝行至应咨身边,缓缓地将两肩的衣服往下拉,露出里面的散花罗做的薄如蝉翼的肚兜和细腻光洁的肩膀:“夫君,你看吧。”   应咨:“.........”他想说不用,但视线却不由自主地往下滑,落在上面时,眼睛瞬间瞪大,瞳仁里倒映出肚兜上的莲花式样。   片刻后,应咨猛地闭上了眼睛,转过了头。   但该看的已经看了,双儿娇软的身体在他面前反复放大,应咨指尖抓住衣角,在姜盈画一句句喊夫君的呼唤声中,死死咬紧牙关,逐渐迷失了自己。   他几乎用了极大的力气,才再没睁眼看那肚兜,但耳根却也一点一点地红了起来,滴血一般红。   最后,他再也受不住姜盈画贴过来的身体,干脆掀开车帘子,从车上跳了下去,甚至因为喝了酒,踉跄了几步,差点摔倒。   马车见事不对,吁的一声停下马车,疑惑地问:“公子,你怎么忽然下来了。”   他担忧道:“您想下来可以叫我停车,突然跳下来摔了怎么办。”   “........没事。”应咨站稳,双手负在身后,沉稳道:“马车里太热了。”   他背在身后的左手被右手抓住,显然是还在抖,但语气还是如同往常一般平静的很,仿佛刚才狼狈跳车的不是自己:“我出来透透气。”   马夫:“..........”马夫:“?” 第6章   马夫正想问应咨到底是怎么了,忽然又听到姜盈画一个人在车厢里的嘟嘟囔囔:“夫君,夫君你去哪了........怎么不看我了呀?”   小双儿疑惑的软和音调落进马夫的耳朵里,马夫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抬起头看向应咨隐藏在黑暗里红的滴血的耳朵。   马夫:“.......”“喔........”马夫又不是没有家世,立刻懂了,暧昧地对应咨笑了一下:“原来世子殿下是嫌与夫人一起同乘车马热呀~”他特意把“夫人”两个字念了重音,惹得应咨指尖成拳抵在唇边,掩饰性地轻咳一声:“......你先带着夫人走吧,本世子一个人散散步,很快就来。”   “殿下醉了,夜里风凉,若是一个人在街上散步,没人看顾,今儿风扑了头,明儿说不定要感染风寒,夫人定要心疼的。”   马夫往旁边坐了坐,让出一个位置:“殿下若是觉得车里热,不如屈尊在这里坐一会儿。”   应咨站在原地没有动。   就在他犹豫时,一个毛茸茸的脑袋突然从车帘的缝隙里探了出来,左看右看,见到应咨站在那里,登时弯起眉眼笑了,抓着肩膀两侧的衣服就要往下拉:“夫君.......”“哎——”应咨一向冰冷的脸登时骤变,神情几乎要裂开,想也不想就三步并做两步地冲上马车,用力抓住姜盈画的衣领,往中间合拢:“衣服穿好!”   他气急败坏道:“姜盈画.......不许撒酒疯!”   “唔.......”姜盈画扑腾了几下,没能挣扎开,闻言委屈地抬起头,看着应咨,发髻也乱了,两边的发带乱糟糟地垂下散开,像个炸毛兔子:“刚刚不是夫君自己要看的吗?”   姜盈画两眼涣散,说话也嘟嘟囔囔的,“夫君.......假正经。”   “你.......!”应咨正想反驳,余光里看见马夫转过头去,肩膀耸动,似乎是在笑。   应咨:“........”他的脸都快被丢光了。   他捂着额头,最后直接放弃了挣扎,连哄带推地把姜盈画推进车厢里:“老实呆着,不许出来。”   姜盈画“唔”了一声,被应咨按进车厢,茫然地坐在车厢内。   他喝多了,脑神经被酒精泡着,还未反应过来,呆呆愣愣地坐了一会儿,嫌车厢地面冷,又慢慢吞吞地挪过去,隔着车帘子,抱住了应咨的腰。   太冷了,靠着应咨取取暖。   应咨身躯一紧,片刻后慢慢放松下来,并没有甩开姜盈画,任由姜盈画靠着自己。   马夫心领神会,道:“夫人和世子感情真好。”   隔着马车帘子还要靠着黏着。   “谁和他感情好。”应咨一边说,一边扣住姜盈画环抱着他腰的手背,防止姜盈画抱不稳坐在地上摔倒:“黏人死了。”   语气里全是嫌弃。   马夫看了一眼应咨紧紧覆在姜盈画手背上的手掌,笑了笑,没说话。   应咨扭过头去,不去看马夫暧昧笑着的神情。   车轮撵过一个石子,微微颠簸。   忽然间,应咨像是想到了什么,转过头,看向马夫,迟疑道:“刚刚夫人喝醉的时候,你........”“我什么都没看见。”马夫马上道:“世子明鉴,我可没有回头。”   应咨没再说话了。   但表情却很明显的松了一口气。   到了应府,应咨进了车厢,把睡着的姜盈画打横抱出车厢。   姜盈画喝太多了,简直睡的比猪还死,应咨抱着他穿过花园和回廊时,他竟然一点也没有醒。   应咨一边在心里说他是猪,一边却进了凝香居,动作轻柔地将姜盈画放在了床上。   姜盈画被动作惊醒片刻,微微睁开眼睛,但很快又闭上,喃喃道:“鞋.........”应咨愣了愣,片刻后气笑了:“我把你抱回来已经够意思了,你还想我帮你脱鞋?”   姜盈画没听到,皱眉提高声音道:“鞋!”   应咨:“.......”他伸出手,用力在姜盈画的脸颊上掐了一把。   和墨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姜盈画被掐了,疼的“啊”的一声叫出声,委屈地将双腿缩了回去,试图抱住自己的膝盖。   应咨抓住他的脚,往自己这里拽了一点,一边嫌弃一边给姜盈画脱鞋。   “娶回来个祖宗。”应咨脱掉姜盈画的鞋,下意识用自己的掌心比了一下:“......这么小。”   人小,脚也小,嫩生生的,脚掌又白,像玉一样。   应咨盯着那双脚看了一会儿,片刻后才将姜盈画的裙摆放下,遮住那双腿。   他起身准备离去,余光又瞥见姜盈画的额头上红肿了一片。   他眼神一凝,凑过去看了看,努力想了一会儿,应该是自己在酒席上用指尖弹出来的。   刚才马车里光线弱,应咨还没发现,回到家里用灯一照,竟然红肿了。   .........真是娇气。   应咨对着灯盏仔细看了看,确定三日后就会消下去。   但双儿爱美,在乎容貌,应咨怕姜盈画第二天起来照镜子会哭,便叫人拿了膏药过来,净手后仔细给姜盈画涂抹好,才离开。   离开之前,如墨叫住应咨,在应咨转过头来时,忐忑道:“夜已深了,世子殿下不如就宿在凝香居吧。”   “.......不了。”应咨现在还没完全做好自己已经娶了一位夫人,要和他同床共枕的准备,下意识推拒:“你照顾好他吧,我先走了。”   言罢,他径直抬脚离开了,留下如墨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他的背影,又扭头看着睡的正香的姜盈画,轻轻叹了一口气。   第二天,姜盈画是被脑袋传来的细微疼意弄醒的。   他喝多了酒,宿醉后头疼的要命,缓缓爬起来,捂着额头,喊:“.........如墨。”   “大娘子。”如墨立刻在床帏后应了:“如墨在。”   他走上前来,掀开床帏,道:“要现在服侍您洗漱吗?”   姜盈画按了按额头,昨天夜里喝多了,记忆也断了片,只记得应咨把自己抱下酒楼,说自己是兔子猪的冷峻侧脸。   后来他是怎么回来的?   夫君送他回来的吗?   ........那夫君呢?   想到应咨,姜盈画登时一个激灵,猛地坐直:“夫君昨天晚上.......”“昨天晚上是世子殿下把您抱回来的。”   如墨说:“但他在凝香居待了没一会儿,就走了。”   “啊.........”没能达成和夫君同床共枕的目标,姜盈画有些失落地垂下眼尾。   但是........但是不要紧,起码夫君昨晚已经进了他的凝香居,还待了好一会儿,这已经算是进步了!   要是能继续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他会和夫君睡在一张床上,到时候给夫君生两个三个小孩,也不是什么难事吗!   思及此,姜盈画又一个人在那美起来了,抱着被子傻笑,惹得如墨不知所措地看了姜盈画几眼,怀疑姜盈画是不是中邪了。   好一会儿,如墨才问姜盈画要不要梳洗,姜盈画如梦初醒,赶紧点头。   梳好完毕之后,他换上一身鹅黄的罩衫和淡绿色柳花裙,梳好头发,提着裙摆朝前厅而去,和楚袂一起吃早餐。   他过去的时候,只看到应声楚袂和应琏。   没见到应咨,姜盈画脸上的笑意也逐渐淡下来,左顾右盼,似乎是在找人。   “别找了。”楚袂见状,笑着放下筷子,抬手招呼他过来:“咨儿昨夜喝多了酒,头疼的很,还在睡,你先过来吃饭吧。”   “哦........”姜盈画没见到夫君,脸上有些失落,但还是听婆母的话,乖乖地坐过去吃饭。   他今天换了一身黄绿色的衣服,粉色的发带扎着双垂髻,看起来像是活泼的黄莺鸟。   楚袂喜欢这个单纯漂亮的大儿媳,慈爱地看了他一眼,顺带给他加了一块枣泥糕,随即道:“你这身衣服还是去年的款式,你还年轻,得穿漂亮点,才能讨得夫君喜欢。你待会儿吃完饭去账房,从我的份例上拨点银子,去买点漂亮衣裳。过几日呢,宫里要论功行赏,还要举办晚宴,到时候好多皇子帝姬都会出席。你作为应家的家眷,陪着咨儿出席,打扮的好看些,说不定能挣个诰命,到时候接旨的时候也得体些。”   “啊.........”姜盈画捧着粥碗抬起头,露出茫然的一双眼睛:“我?诰命?”   他说:“母亲,我才十八岁,能得诰命吗?”   “这有什么不行的,夫妻本来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咨儿拿了军功,将来若是加官进爵了,你这个世子妃得诰命也是正常的。”   楚袂又给姜盈画的碟子里夹了一块糕点:“乖孩子,多吃点,养好身体,给母亲生个大胖孙子,母亲再把传家宝赏给你,啊。”   说到生孩子,姜盈画脸又一红,没说话,埋头喝粥,应琏坐在一旁坐没坐相地嗑着瓜子,听着母亲的话,转头又见嫂子脸红,不知道想到什么,眯着眼睛笑了。   吃完饭后,姜盈画去账房领了银子。   楚袂给他传话,让他把应咨叫起来,两个人一起去买身新衣裳。   姜盈画得了母亲的命令,便听话地去了偏房。   偏房里很安静,仙弈正抱着剑,坐在池塘边喂鱼。   听见院门口传来脚步声,仙弈动作一顿,抬头一看,见一个穿着鹅黄色罩衫、淡绿色柳花裙的美貌双儿正站在院门口看着自己。   仙弈下意识站起身来,恍了一会儿,才咽了咽口水,道:“.........世子妃。”   “我夫君还没醒吗?”宛若神妃仙子的双儿朝他走来,一边走一边嘀咕:“母亲叫我喊他起来,陪我去买衣服。”   “咳.......”仙弈闻言咳嗽一声,道:“世子殿下还在睡。”   他说:“要不世子妃在此稍候片刻,我去传话........”“那我去叫他。”姜盈画道:“不麻烦你啦,我自己叫。”   言罢,他提起裙摆,不顾仙弈大惊失色的表情,兴冲冲地推门进去。   他没有听到仙弈在他身后的说话声,掀开帘子走进内间,果然看见应咨躺在床上,睡的正熟。   应咨本来就生的俊秀,睡着了之后五官的线条无端变的柔软起来,没了白日里的锋利和冷峻。   姜盈画看着看着就入了迷,忍不住大着胆子蹲在应咨的床边,看着应咨漆黑纤长的眼睫。   夫君睫毛好长啊.......唇也好看........姜盈画越看越觉得应咨好看,忍不住伸出手,想要去碰一碰应咨的脸颊。   但他刚抬起手,就看见盖着应咨的被子某一处和其他地方都不一样,似乎是有些鼓,像是有什么东西把被子顶了起来。   姜盈画还没反应过来,还以为是应咨睡姿不好,被子没有盖平,就抬手,狠狠用力把那个鼓起的地方按了下去。   这一按不要紧,一按直接把应咨按醒了。   他闷哼一声,缓缓睁开眼睛,还未反应过来,姜盈画放大的笑脸就猛地出现在他面前,吓得他心跳骤停:“夫君,你醒啦?”   应咨没想到自己的房间里会进人,登时头皮都炸开了,直接瞪大眼睛坐了起来,被子也从他肩头滑落,猛地用双臂抱住胸膛后退几步:“你怎么会在这?!”   他在军营呆惯了,喝了酒之后,习惯不穿衣服睡觉,这一坐直,被子掉下来,露出他光裸的肩膀和........姜盈画视线不自觉向下,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忽然瞳孔骤缩,猛地站起来,崩溃地用手掌无助眼睛:“啊——”“怎么了?世子妃?!”   仙弈听到动静猛地冲进来,一抬眼就看见裸睡的应咨和捂着眼睛尖叫的姜盈画,片刻后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又转头冲出去了:“我忽然想起来我二舅姥爷家的公猪今天生产,我有事先走了!”   应咨:“............”他忍着头疼,靠着墙坐着,正手忙脚乱想要用被子遮住身体,却看见姜盈画一边尖叫,一边却悄悄打开捂着眼睛的食指和中指,悄悄朝他身下看去。   应咨:“........”他一把捂住自己,用被子把自己包的严严实实的,活像是担心自己被糟蹋的小娘子。   他的脸依旧冷若冰霜,但耳朵连带着脖子全都红了,滴血一般,下颌线绷的紧紧的,几乎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姜、盈、画——”“你给我滚出去!” 第7章   应咨话音刚落,姜盈画还未来得及反应,身姿就忽然一轻。   紧接着,眼前的画面忽然一转,他面朝小院,身体不受控制地朝门外飞去。   下一秒,身后的门就砰的一声关上,姜盈画失去了应咨内力的托举,愣怔片刻后,噗通一声摔坐在地上。   “啊.......”姜盈画扑坐在地面上,懵了几秒钟之后,才扑腾着站了起来。   回想到刚才那个画面,姜盈画忍不住脸颊一红。   有点丑,但竟如同婴儿小臂一般粗........姜盈画不敢细想下去,晃了晃大脑,试图把刚才那个画面从自己头脑里甩出去。   深呼吸几下,冷静下来后,他拍了拍沾着灰尘的手,理好裙摆站起来,转过头扑到门上,用力拍了拍,着急道:“夫君!夫君!”   “——滚!”   门里面传来应咨很凶的回话,但细听去却并不狠厉,只不过有些色厉内荏罢了。   “好嘛好嘛,我和你道歉,我不应该偷看你。”   姜盈画委屈,但不走,趴在门上,垫脚试图用手指去戳窗纸,继续偷窥应咨,理不直气也壮道:“但是我们都是夫妻了呀,我看一下也没有什么吗!”   “........”屋内很安静,没有人说话,只传来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姜盈画半睁着一只眼往里窥视,没听见应咨的声音,还以为自家夫君还在生气想了想,只能双手抵在脸颊上,大声道:“对不起,夫君!”   他用整个院子的人都能听到的声音道:“我不该偷看你的下——!”   “呼——”一阵风吹过,黑色的身影猛地闪了出来,一只温热粗糙的手用力捂住了姜盈画的唇,带着令人胆寒的威胁声:“你想死吗?!”   姜盈画头皮微微发麻,仰头看去,只见穿戴整齐的应咨正恶狠狠地看着自己:“你多说一句我就把你舌头割了!”   看着应咨冷漠至极的脸,姜盈画有些害怕,听话地点了点头。   应咨这才松开姜盈画。   他没再看姜盈画,沉着脸抬脚往门外走去,姜盈画赶紧提着裙摆跟上去。   他长的比应咨矮一个头不止,应咨腿又长,走起路来很快就能把姜盈画甩在身后。   姜盈画不得不一边提着裙子,一边小跑跟上应咨,仰头看着应咨铁青的脸,小声嗫喏道:“夫君,母亲让你陪我去买身衣裳..........”“没空,自己去。”   应咨想也不想就冷声道。   姜盈画闻言,撇了撇嘴,忽然站在原地,不动了。   “.........”意识到自己刚才说话语气太硬了,应咨顿住脚步,没有回头,又装作若无其事地补了一句:“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应家又不曾短了你的开销。”   他以为这样一句话就能把姜盈画打发走,但没想到,姜盈画很快就蹬蹬蹬跑到应咨面前,仰起嫩生生的白皙小脸,极其不开心地皱眉道:“可是我就想要夫君陪我逛街嘛。”   “?”应咨表示不理解:“没我你就不买衣服了?”   “.........”姜盈画简直要气死。   他撇嘴,低下头,忽然抓住应咨的腰带,道:“我不管。”   他说:“反正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今天就跟定夫君了。”   应咨:“.........”他懒得理他撒泼打滚,往前走了几步,姜盈画就跟了上来。   他快,姜盈画也快,他小跑,姜盈画就大踏步快跑。   最后应咨停下脚步,转过身,姜盈画没有刹住车,一头栽进应咨的怀里。   应咨是武将后代,从小在军营里摸爬摔打长大,一身筋骨比铁还硬,精壮结实的姜盈画撞得眼冒金星,但手指还是死死地绕着应咨的腰带,咬牙一声不吭,不肯放手。   应咨见状,只能吓唬他:“再拽着我,我就把你的手砍了。”   姜盈画打定主意要跟他,于是也瞪圆眼睛,凶了回去:“那你就砍我吧。”   他看着应咨面无表情的脸,越说越难受,委屈的眼角都红了,但还是憋着哭腔,道:“你两年不回家,我都没有生气,也没有怪你,一直在等你回来。好不容易等到你回家,你却连陪我逛街买身衣服都不愿意。”   “别的成婚的小双儿,都有夫君日日陪着,就我没有.........”姜盈画哇的一声哭了:“你太过分了!”   “哎哎,你别哭啊........”看见姜盈画哭了,应咨脸上的寒霜当即碎裂,登时有些慌了。   他手足无措,想要伸手去擦姜盈画脸上的眼泪,但又怕自己不知轻重把姜盈画按疼,保持着伸出手的姿势僵了片刻,才挫败道:“你别哭.........我,我陪你去就是了。”   “.........”姜盈画的哭声一秒止住。   他用帕子擦了擦脸,抬起眼睛怯怯看着应咨,一边哽咽一遍道:“真,真的吗.........”“真的。”   应咨想了想,又解释说:“但是我待会儿还有要事........”“那我们现在出发吧!”姜盈画完全没听到后面那句话,一把就挽住应咨的手臂,开开心心地蹦了蹦,像个兔子似的,急声催促道:“走吧,走吧,夫君!”   “哎——”应咨一时不查,猝不及防被拉着往前走了几步。   他勉强站稳往前走,低头看着姜盈画灿烂明媚的笑脸,忽然意识到刚才姜盈画根本就是在装哭。   为了骗他一起去逛街,也是费尽了力气......这眼泪说来就来,演技还挺高。   虽然被骗了,应咨心里却没有多少不爽,反而有一种说不清道明的情绪在心理蔓延开来,紧紧抓着他的心脏,不难受,但挺有分量。   他被姜盈画拉着,走到门前的马车上。   姜盈画踩着凳子往马车上走,因为太过于兴奋,爬上马车的时候还歪了一下,应咨站在马车边,手疾眼快地托了一把姜盈画的腰和臀部。   姜盈画勉强站直,惊魂未定的他站稳后转过头看向应咨,应咨还未来得及训他,他就弯起眼睛笑了,随即开开心心地掀起车帘子进了车厢。   ........没心没肺的东西。   要不是自己在,他就摔下车了,到时候非得破相不可。   姜盈画的披帛和裙摆扫过应咨的手,有些痒,应咨的心也好像被着轻薄的布料撩了一下,他思绪起伏,站在原地许久没有上马车,直到姜盈画掀开车帘子,从里面探出毛茸茸的脑袋,催促道:“上车呀,夫君。”   “.........来了。”应咨回神,上了马车。   姜盈画不是第一次逛街,但是是第一次和应咨一起逛街。   所以他一路都特别开心,双手挽着应咨的手臂,晃着腿,还轻轻哼着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民谣。   应咨看着他晃来晃去的裙摆,觉得心乱,下意识伸出手按住:“别乱动。”   “?”姜盈画回头看了一眼应咨,虽然不明白应咨为什么不许他动,但还是很听话:“好呀,夫君。”   他一直搂着应咨的手臂,很自然地用脸颊贴了过去,惹得应咨身躯一僵:“待会儿逛街的时候,我可不可以牵夫君的手呀?”   “.........不可以。”应咨艰难地将自己的手从姜盈画的怀抱里拔出来,撇开脸,道:“.........你不要得寸进尺。”   “哦........好吧。”姜盈画虽然有些失望,但并没有不开心,而是转头,掀起了马车车帘,往外看去。   应咨转过头去,没看见他的脸,但听见姜盈画没声了,还以为姜盈画又难过了,想了想,轻咳一声,别扭地半推半就道:“但是要是你硬要这样,我也.......”“啊,到了!”姜盈画没明白应咨心里的纠结,看见他最喜欢的成衣店到了,赶紧站起来,往外走去:“走啦走啦,夫君!”   自己在那里纠结了半天却发现姜盈画根本不在意的应咨:“..........”他坐在马车上,看见下了马车的姜盈画又转过头来,先开马车帘子,对他招手笑:“夫君快来!”   “。”应咨说:“来了。”   他下了马车,自然地曲起手臂,让姜盈画挽,但此时的他还没有衣服对姜盈画的吸引力大,姜盈画提起裙摆,一溜烟就跑进了成衣店。   应咨:“。”   他不自然地放下手臂,装作若无其事地跟了进去。   他很少逛成衣店,家里的衣服都是裁缝自己上门量的,但姜盈画不仅喜欢定制衣服,还喜欢逛成衣店。   “夫君,你看这件好不好看呀。”   姜盈画速度很快,拿过一件天蓝色的衣装,一边跑过来,一边拿着往应咨的身上比:“唔......会不会太小了。”   “?”应咨看着他,问:“不是出来给你买裙子的吗?”   “哎呀,我裙子很多啦。”姜盈画道:“上个月母亲赏我了两匹流光锦,我才做了两件裙子,这会儿不缺衣裳穿。”   他一口气让人拿了好几件男装过来,让应咨去试:“夫君,你身材这么好,应该多试几件呀,别总是穿黑色的。”   “.......”应咨看着那些花花绿绿的宽松大袖衣服就头疼,他比较喜欢简单紧身方便行动的:“不了,我不爱穿这些。”   “求求你了,夫君,穿给我看看嘛。”   姜盈画将衣服交给跟随的小侍,随即自然地圈住应咨的手,轻轻晃了晃:“去试嘛。”   他顿了顿,又鼓励道:“花我的钱,又不花夫君的钱。”   “你能有多少钱。”应咨说:“你从到脚,哪一件行头不是应家置办出来的?”   “但是我也有嫁妆吗,除掉那些陪嫁箱子还有我随身带着的珠宝钗饰衣裳,母亲给我的嫁妆里,还有田地和二十几间铺子呢,每个月都有进项的。”   姜盈画没听懂应咨的冷嘲热讽,老实道:“我还是有积蓄的。”   应咨:“..........”他惊讶于姜盈画的诚实,又对姜盈画用嫁妆的钱给自己买衣服表示不满意,连他也不知道这样的不高兴从何而来,负手板着脸道:“应家还没没落到要用你的嫁妆来贴补的程度。”   在他心里,妻子花丈夫的钱是天经地义的。   他虽然那不喜欢姜盈画,但姜盈画既然嫁进了应家,他也不愿意苛待他,给姜盈画的吃穿用度通通都朝母亲楚袂的标准看齐,可以说,楚袂有的,姜盈画多半也有,楚袂没有的,姜盈画却有——在这样的情况下,包括应咨在内的所有应家人,都不可能去打姜盈画嫁妆和积蓄的主意。   没本事的男人才会去算计妻子的嫁妆,应咨还不屑于做这种事。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对于应咨的不高兴,姜盈画只能顺着应咨的毛摸,道:“今年我试着改良了酒的品种,好多人买,铺子的生意很好嘛,我比去年多拿了些。我也是看到了这些衣服,觉得适合夫君,所以多拿了一些,夫君且先试,喜欢我再买,又不是说现在就要买。”   他推了推应咨,道:“夫君,就去试一试吗。”   看着姜盈画笑意明媚的模样,应咨不忍扫他的兴,只能进去试衣服。   因为行军在外,所以他的衣服都是那些简单易穿的,但姜盈画喜欢的都是那些复杂的款式,不仅袖子宽大,光是系腰带都够应咨喝一壶的。   应咨是个粗人,弄了半天实在搞不定,只能一边提着腰带,一边掀开帘子的一点缝隙,对姜盈画道:“这个腰带.......”“啊,忘记说了,掌柜说那个腰带是时兴的款式,要一点技巧才能系。”   姜盈画走了过来,掀开帘子走了进去,笑道:“我来帮夫君系吧。”   应咨本来想拒绝,但现在脱下衣服换原来的又不太现实,进退两难之下,只能点头同意。   腰带被应咨扯的有些乱,姜盈画弯腰弯的有些酸痛,索性跪下来把应咨系。   在大梁,妻跪夫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应咨却很不习惯,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把姜盈画扶起来,但姜盈画却道:“别动,别动,快好啦。”   应咨只好收回手。   衣裳轻薄,姜盈画的呼吸打在衣料上,在狭小的试衣间内,无比的明显。   应咨有点热,浑身的血液都跟着往下涌,简直不自在极了,想要后退,却被姜盈画急得跟了上去,抓住他的腰带不放:“别动呀。”   应咨只好强忍着,等待最后的腰带系完,直到姜盈画仰头对他笑:“系好啦。”   应咨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刚想伸手扶姜盈画起来,却看见姜盈画一愣,跪在地上,直直地看向前面。   应咨:“..........”他忽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大脑轰的一下就炸了。   他猛地向后退,掀开帘子想要往外冲,脚刚踏出去一半就意识到自己现在这个样子绝对不能被人看到,只能又放下帘子,后退几步。   他死死地梗着脖颈,脖子发红,几乎要把皮肤烫熟,背对着姜盈画站在原地,指尖揪着帘子,指骨用力到发白,根本不敢转头去看姜盈画的脸。   “...........”姜盈画也没有出声。   他就站在应咨的身后,任由淡淡的尴尬在两个人之间蔓延。   许久之后,姜盈画才轻声道:“夫君,你冷静好了吗?”   应咨:“..........还没。”   姜盈画:“.........哦。”   又过了半柱香,姜盈画静了静,又问:“夫君,你..........”“你先出去吧。”   应咨有点受不了他一直问,脸热的要命,想也不想就道:“你一直在这里,我要怎么冷静。”   说完这句话后,应咨才意识到自己这句话有歧义。   但再解释已经来不及,姜盈画已经走上前,伸出手指,戳了戳应咨的后腰,应咨登时后腰一麻:“夫君这个样子,倒像是从未经人事似的.......这样容易就........”应咨往前走了几步,避开他乱动的手指,打断道:“.........你这话说的,好像显得我很风流。”   “夫君行军在外,未曾尝过双儿滋味吗?”   应咨背对着他,看不见姜盈画的脸,只能听见姜盈画酸溜溜的声音:“前几天,二弟还说你去了花楼。”   难不成没在里面和那些外面的狐狸精卿卿我我么?   “.........前几天?”   应咨想了想,片刻后道:“那日我喝了酒,确实进去看了一眼。”   姜盈画生气,撇嘴不开心道:“哼!”   “........但只听琴娘弹了一曲,觉得靡靡之音实在头疼,就出来了。”应咨说:“其他什么也没干。”   姜盈画想了想,又试探道:“那在我嫁进来之前,可有什么通房小侍或者丫鬟?”   “哪来什么通房小侍或者丫鬟。”应咨说:“每日练完剑,倒头就睡,没心思干别的。”   姜盈画:“..........”他静了静,很久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在笑,赶紧憋了回去,道:“那.........”“我冷静好了。”说话间,应咨已经冷静完了,掀开帘子走进去,任由姜盈画跟屁虫似的跟在自己身后,喜滋滋道:“夫君也是我第一个男人。”   “.........”应咨斜眼看了他一眼,随即冷哼道:“那不是废话。”   在大梁,男人婚前可以有通房,但双儿或者女子却不行。   尤其是双儿,有含珠期,一旦情潮来袭,就会非常渴望与男人交欢,曾经出现过不少贵族双儿在含珠期间被低等奴仆趁虚而入,强行赴云雨的事件,导致双儿清白尽毁,没脸见人,最后在旁人的议论里自尽的事情。   所以双儿需要严加看管,在女子都能外出经商、当女官的大梁,只有双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家从父,出嫁从夫。   “那夫君在外面,有没有遇到什么喜欢的双儿?”   姜盈画揽着应咨的手臂,大着胆子打听:“有吗有吗?”   “没有。”应咨说:“不喜欢,没兴趣。”   在他十九年的人生里,身娇体软的双儿还不如一杆新的红缨枪对他来的吸引力大。   “就没有一个心动的人?”姜盈画却不信,依旧不依不饶地问。   “当然是没..........”应咨很是不耐,想也不想,正欲回答,眼角余光却飘落在姜盈画眉心的红痣上。他看见姜盈画此刻正仰头看着他,挽着他的手臂对他撒娇,鲜红的孕痣下面是亮晶晶的漆黑眼珠子,像水晶一样纯净透亮,漾着淡淡的笑意和窗外洒进的细碎光泽,衬的姜盈画愈发唇红齿白、仙灵清丽,令应咨的心脏骤然慢了一拍,思绪微乱,想说的话也微微一顿才续又说下去,却明显的与之前的语气不同了:“........有了。” 第8章   “一直没有心动的人啊.......”姜盈画听到这里,一时不知道是该开心还是该失望。   之前一直没有心动的人,说明夫君之前没有被什么乱七八糟的狐狸精勾引过;现在还没有心动的人,说明夫君对自己还没有上心,没有对自己起心思。   一想到这里,姜盈画不免又有些伤心难过起来。   但他难过伤心了不到一秒钟,又很快自己把自己哄好了,重新振作起来。   他想,没关系的,虽然夫君现在对自己没动心,但不代表他以后不会对自己动心——毕竟他们两个现在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天天在一起,只要他努努力,就一定能让夫君喜欢上他,爱上他的!   毕竟母亲说,他年轻又漂亮,还好生养,不愁不得夫君青睐。   姜盈画就是这么自信。   这个念头一经出现,姜盈画的思维又再度发散,脑子里已经浮现出自己生了三四个孩子,围着自己的和应咨蹦蹦跳跳地打转,叫父亲和娘亲的场面了。   “........”看着姜盈画挽着他的手臂自顾自傻笑的模样,应咨还以为姜盈画中邪了,伸出手,对着姜盈画打了一个响指:“喂,回神了。”   应咨纳闷道:“一个人在那傻乐什么呢。”   “..........没什么,没什么。”姜盈画回过神,仰头笑嘻嘻地挽紧了应咨的手臂,露出白皙的贝齿和唇边凹陷的小酒窝,软声道:“夫君陪我逛街买衣服,我好高兴。”   应咨:“.........”他说:“有那么开心?”   姜盈画用力点了点头,头顶的发带随风飘动,缠着发丝,在太阳底下散着金黄的色泽:“我真的非常非常开心呀。”   应咨觉得荒谬。   陪他逛一次街买一次衣服,就能让他开心成这样?   应咨有些不太能理解,但是尊重,看着姜盈画的笑脸,下意识道:“你要是喜欢,那我.......”他想说姜盈画要是喜欢,他就常常陪姜盈画出来,但不知道为什么,又忽然想到万一前方又起战事,或者朝中有事需要他出面,他又得离开一段时间,到时候说不定得对姜盈画食言,再度让姜盈画独守空房。   应咨向来答应别人的事情就要做到,不想对人食言,尤其那个人还是.......还是大婚当天就被他丢在无人的婚房、在家中苦苦等候他两年的妻子。   思及此,应咨默默闭了嘴。   姜盈画看着忽然沉默的应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索性他的好奇心也没有强到要掌握夫君的所有思绪和动向,见应咨对这身衣服不抵触,便高高兴兴地拉着应咨去结账。   其实应咨不喜欢这种颜色显眼、宽大袖衣服。   这种衣服不仅衣袖长衣摆也长,不好练剑耍枪,但姜盈画喜欢,非要给他买,应咨也不好拒绝,靠在柜子边看姜盈画从斜挎的绿色小花钱包里掏钱,忍不住道:“你到底要买多少件啊。”   “嗯?”姜盈画还在数钱,闻言转过头,道:“这些、这些都包起来,让掌柜的派人送到府上。”   应咨说:“.......这么多?”   姜盈画数钱的动作一顿,闻言疑惑地看了一眼应咨,“哪里多啦,我的衣服比夫君多多了。”   他理所当然说:“夫君是世子,母亲说了,要穿的体面些。俗话说,先敬罗衣后敬人,夫君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只好由本夫人代办啦。”   他理所当然地包办了这些事情,自然的好像他本来就这样,从小甚少受管束的应咨心里顿时有些微妙起来。   他讨厌别人管他,从小就很有主见,长大以后,除了这场婚姻是由皇家包办无法抗旨之外,连应声和楚袂也很少对的衣着和行事多加评判和管束。   这个小双儿,三言两语就把本该属于他的自由侵占去了,但应咨.........却莫名不觉得讨厌?   就在应咨皱眉,对自己心里的变化有些不知所措,甚至怀疑姜盈画给自己下了什么迷魂药的时候,姜盈画转头,把银子放在掌柜面前,随即转过头,对应咨道:“夫君这件真好看,要不就这样穿走吧,不要换回原来的了。”   应咨只喜欢穿黑衣,闻言有些不自在,只想换回去:“可......”“就穿一天给我看,好不好?”姜盈画抱住应咨的手臂,可怜巴巴道:“夫君这样好看,我想看。”   应咨:“..........”他下午还要去校场,穿这身不方便行事,但看着姜盈画祈求的眼神,话到嘴边又咽下了:“行吧。”   他高冷道:“就由你这一回。”   他顿了顿,又道:“没有下次了。”   “好诶!”姜盈画开心极了,抱着应咨的手不松,“多谢夫君!”   他开心的眯起眼睛:“夫君对我最好啦。”   应咨抱臂,高冷地哼了一声,看起来不甚在意,但撇过去的头和微红的耳尖,却昭示着他的心并不像他表面看起来那样平静。   买完衣服之后,姜盈画又想应咨陪他去买胭脂水粉和钗环。   应咨下午还要去校练场,急着走,但又被他拉着手臂走不了,只能被动走到小摊铺前,陪他挑东西。   看着姜盈画磨磨蹭蹭地选东西,应咨嫌他事多,并且也不明白那几个口脂到底有什么不同,“这几个口脂不都是一个颜色吗?”   他分外费解:“我觉得都是一样的啊?”   “完全不同啊。”   姜盈画拿起几个小青瓷瓶,道:“这是水红,这是桃红,这是芍药耕红。”   应咨:“?”   什么东西?   “夫君,你看哪个好看?”姜盈画指尖轻沾小瓷瓶子里的口脂,划到手背上,倒过来给应咨看:“夫君,你觉得我用哪个颜色好看。”   应咨不懂,也懒得挑,于是道:“随便你,你觉得哪个好看就选那个。”   姜盈画:“........”他撅了撅嘴,似乎有些不开心于应咨的敷衍。   应咨见状,只好睁大眼睛,努力分辨了一下满目的红色,然后勉强挑了一个他觉得顺眼的:“这个吧。”   他问:“这个是什么颜色?”   姜盈画见状,正欲答:“这是.......”“这是松叶牡丹红。”   一旁忽然插进来一个温润的男人声音,应咨下意识抬起头,只见一个穿着天蓝色的翩翩公子晃着白玉骨扇走了过来,眉目清秀,目光温柔,像是个柔弱的贵公子:“杳杳,好久不见。”   应咨:“?”   他顺着贵公子的目光,视线落在了姜盈画的身上,迟疑道:“杳杳?”   “夫君,这是我的小名。”   姜盈画解释道。   应咨:“......”他脸上的散漫笑意忽然消失了。   他语气很硬地“哦”了一声,随即转过头,看向那贵公子,眯起眼睛,道:“你是谁?”   应咨说:“怎会知道姜盈.......怎会知道我夫人的小名?” 第9章   “我?”   被问到话的男子闻言微微一笑,轻轻摇了摇骨扇,嗓音如同他的人一样,温润轻缓,宛若流水击玉,清朗动听:“我是杳杳的表哥。”   “........表哥?”应咨虽然从小跟着夫子和父亲熟读兵法名册,但到底是武将,在战场上坚信用拳头说话,所以对这种文邹邹、弱不禁风的贵公子有一种天然的敌意也不屑:“原来只是表哥而已啊。”   表哥还叫别人小名叫的这么亲密,不知道还以为是他的谁呢。   应咨无不恶意地想。   “.........”听见应咨语气里明显带有的锋芒,贵公子的脸上明显闪过一丝错愕和迟疑。   他摇骨扇的动作慢了下来,片刻后笑道:“虽只是表哥,但我和杳杳从小一起在杏州长大,想必若不是陛下忽然赐婚,他该是我的妻子的。”   他对应咨笑道:“故而我叫他小名,有何不对么?”   应咨:“.........”他虽然并不喜欢姜盈画,但男人的劣根性使对已经属于自己的东西有着天然的占有欲,闻言,心中冒出的那指甲盖大点的不爽,蹭的一下就变成了火苗:“哦。”   他转头看向姜盈画道:“两小无猜?”   姜盈画一愣,随即迟疑地点了点头。   “哇。”应咨道:“青梅竹马。”   他说:“我倒是个外人了。”   姜盈画:“..........”虽然迟钝,但也听出了应咨语气的不对劲。   偏生他表哥还在旁边不嫌事大,道:“小时候我和杳杳还经常玩成亲的游戏,他当时还.........”应咨似乎是猜到他想说什么,登时眯了眯眼睛:“.........”“不是的!”姜盈画怕应咨误会,赶紧脱口而出一句,打断了他表哥的话:“就算当时陛下没有赐婚,我也不会嫁给表哥的!”   贵公子:“...........”他看着姜盈画,停下了摇扇子的手,没有笑,也没有再说话。   姜盈画一把抓住了应咨的手臂,用力抱紧,仰头道:“我虽然与表哥一块长大,但是我只将他当成是我的哥哥,从未对他起过其他心思。”   他说:“当时玩成亲的游戏,我也只站在旁边看着他和姐姐玩,我都没有扮演新娘子的。”   姜盈画抱着应咨的手臂,可怜巴巴道:“夫君,你要相信我。”   应咨:“...........”他紧皱的眉头缓缓松开,紧绷的肩膀也微微下垂,像是一个被侵犯了领地的雄狮放松了警惕,表情也轻松起来,但语气还是硬邦邦的,道:“哦。”   应咨看似很随意道:“其实你不用刻意和我解释,毕竟我也不根本在意你之前和谁青梅竹马又两小无猜,呵呵,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一点也没放在心上........当然,我也不在乎你玩游戏时给谁当过新娘子,毕竟这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对吧?”   说完这一大段之后,应咨想了想,又忍不住补了一句:“所以你之前小时候玩游戏的时候给谁当过新娘子?”   姜盈画:“..........”夫君忽然话变得好多。   他愣了愣,随即摇了摇头,道:“没有啦。”   他乖巧地笑:“我只给夫君当过新娘子呀。夫君是我第一个夫君。”   应咨面无表情,实则默默爽了,但他不说:“哦。”   他很冷淡:“但我却不是第一个知道你小名的人。”   姜盈画想了想,道:“那我以后就让夫君一个人叫我小名,好不好呀?”   他说:“父亲母亲,我都不让他们叫我小名了,就让夫君叫。”   应咨说:“哦。”   他道:“其实岳父岳母还是能叫的。”   “嗯嗯。”姜盈画说:“那就是除了父亲母亲之外,只让夫君叫。”   应咨没说话了。   他微微挑起眉,侧头看向那位拿着白玉骨扇的贵公子,一张帅的有些欠揍的脸上写着一个大字——“怎?”   贵公子:“.........”饶是他脾气好,也被应咨这样充满占有欲的幼稚行为感到无奈,片刻后只道:“好吧,那.........盈画?”   姜盈画并没有马上应他那个杏州表哥,只将视线牢牢黏在应咨身上,似乎在等应咨的反应。   他乖的有些过分,应咨伸出手,想要摸一摸他的头发,但手刚抬起,就意识到不对,又收了回来,装作不在意道:“还不应人。”   姜盈画这才转过头,笑意盈盈道:“思衍表哥。”   姜盈画的表哥叫裴思衍,今年二十,刚及冠,是今年新点的探花郎。   他一直住在贡生院,在殿上被钦点为探花之后,才来找姜盈画。   他的视线一直落在姜盈画身上,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觊觎人妻似的。   按道理来说,应咨怎么样也不应该和裴思衍这个新探花郎交恶,甚至按照礼数,还应该作为京城的东道主,请裴思衍吃饭,但是他和他呆在一起,就是觉得很别扭。   连他也不知道这样的别扭是因何而起——无关饭菜口味,总之就是不想看见裴思衍这个人。   在饭桌上,似乎是察觉到了应咨的不自在,姜盈画给应咨夹了一块醉鸭,偏过头看着应咨,耳边的玉坠轻晃,轻声道:“夫君,可是今日的饭菜不合胃口吗?”   他面露担忧:“要不要叫人撤下,换一桌菜来?”   应咨摇了摇头:“不必。”   他不是会勉强自己的主儿,呆的不痛快就走,直接将筷子搁在桌面上,道:“我忽然响起今日校场还有些事情没有处理,就先走了。”   他说:“你慢慢吃,吃完叫马夫送你回去。”   姜盈画:“哎,夫君.........”他还未来得及挽留,应咨就已经转身下了楼,还因为走的太急,差点被宽大的衣摆绊了一跤。   姜盈画:“夫君,小心!”   应咨勉强扶着扶手站稳,似乎觉得有些丢脸,没有回头,匆匆离开了。   姜盈画又是心疼又是想笑,站在原地痴痴看了一会儿应咨的背影,等到应咨完全消失在视线内,他才微微叹了一口气,缓缓走到桌前坐下。   裴思衍还在吃。   他在贡院呆久了,吃啥都香,一边吃一边还给姜盈画夹菜:“这个好吃,杳.......”姜盈画登时瞪了他一眼。   裴思衍见状一愣,随即笑道:“你看,瞧我这记性。”   他说:“除了你夫君,都不能叫你小名对不对?行,盈画,吃这个。”   他把一个软烂的狮子头夹碎,放进姜盈画的碗里,随口道:“你夫君看起来有些凶啊,会不会不太好相处。”   他试探道:“他对你好吗?”   “哪里凶了,我觉得我夫君可好了。”姜盈画凶他:“不许说我夫君坏话,我夫君对我可好可好了。”   “.........是吗?”裴思衍耸了耸肩,“可我听说他两年未归啊,也未曾往家里寄家书。”   “那是夫君太忙了啦,而且我没收到过不代表夫君没有给我寄,说不定是在战火纷飞中被弄丢了。”   姜盈画理所当然道:“男儿志在四方,哪里能拘泥于儿女情长?我既然是夫君的妻子,当扶他凌云之志,怎么能拖他后腿,因为这种小事埋怨他,记恨他?”   裴思衍:“..........”他没再说话,只是拿起酒杯,喝了一口酒。   好几年不见了,曾经的青梅竹马也成了相对无言,姜盈画低头,默默地将裴思衍狮子头扒拉到一边,把应咨碗里吃剩的醉鸭夹了过来,默默吃掉。   裴思衍见状,更觉苦涩,半晌,才道:“杳........盈画。”   他说:“你和应咨呆在一起,真的开心吗?我以为.......以为你是因为指婚被迫嫁给他的........虽然有着世子妃之名,但并不开心、幸福。”   “你怎么会这样想?”姜盈画闻言抬起头,瞪圆眼睛,像是有些惊讶:“世子妃之位,本来就是我夫君带给我的荣耀。既然承了他的恩泽,我自当尽心尽力爱他、护他。”   裴思衍道:“那你是爱能给你的世子妃之位的世子,还是爱他应咨这个人?”   姜盈画迟疑:“这..........”他有些不太明白:“这有什么区别吗?”   他说:“皇家赐婚,我无法选择我的丈夫,但我夫君就是世子,我就是世子妃,这一点谁也改变不了。所以我爱我的丈夫,无关他是世子还是别的什么人。只要他是我的丈夫,我都敬他、爱他。”   裴思衍摇头说:“所以你还是不爱应咨。你只是爱你的‘丈夫’,不管这个‘丈夫’是应咨,还是李咨、裴咨。”   “这........”姜盈画面露难色,似乎是没有去思考这么深入的问题。   他思想单纯,在他心里,既然嫁给了应咨,那么应咨就是他的天,他的地,他的一切,他满心满眼都是如何去讨他的夫君的欢心,似乎没有心情去深究,或者去猜想,自己会不会爱上除应咨之外的别的人。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不会像敬爱应咨一样敬爱别人。   正当姜盈画迟疑的时候,身后又忽然传来了脚步声。   姜盈画下意识转过头,只见刚才离开的应咨又去而复返。   他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刚才两个人的对话,大踏步走到姜盈画的身边,垂眼看他,随即从自己的大袖里,抖落出一堆小青瓷瓶子:“给你。”   姜盈画下意识问:“这是什么?”   “口脂。”应咨说:“你不是喜欢吗?我刚刚路过,看见摊主要收摊,怕你想要又来不及买,就先给买了。”   姜盈画闻言,有些哭笑不得,看着上面摆着的琳琅满目的小瓷瓶,道:“这么多.........要用到何时?”   “无妨,用不完的话,留着赏给下人便是。”应咨说:“虽然我不懂你适合那个颜色,我瞧你多看了它们几眼,就知道大抵是和它们有缘分的,都留着便是。”   姜盈画闻言微微一愣,片刻后不知道悟到了什么,仰起脸笑了笑:“嗯!”   他说:“谢谢夫君!”   应咨莫名其妙:“一天到晚把谢挂嘴上.........到底有什么可谢的。”   他虽然不耐烦,但看姜盈画喜欢,眼底却也有笑意:“走了。”   他转身就想离开,却没想到姜盈画也撂开筷子站了起来:“夫君等等我。”   应咨转过身,提醒他:“我要去校场。”   “我想和夫君一起去。”姜盈画抱着应咨的手臂,道:“我想和夫君时时刻刻在一起。”   应咨顿了顿,隐晦地用余光看了一眼裴思衍:“那.........不陪你表哥了?”   “..........”姜盈画转过头,看向裴思衍:“表哥........”裴思衍摆了摆手:“你们去吧,我自己吃。”   “谢谢表哥!”姜盈画开开心心地晃了晃头,鬓边发带飘扬:“夫君,我们走吧。”   应咨看着姜盈画的脸,片刻后没说什么,只由着姜盈画抱着他的手臂,跟屁虫似的黏着他。   走到楼梯边时,姜盈画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伸出手,道:“夫君,我扶着你走吧。”   应咨:“?我虽然比你大一岁,但也还没有到七老八十要人扶的程度。”   “不是,”姜盈画说:“我看夫君穿着新衣服,还不习惯吗,我扶着你走下楼梯,你就不会摔倒啦。”   应咨嫌弃地拍开他伸过来的手,“用不着你扶。”   言罢,他抬脚迈下楼梯,下一秒,脚就踩到了拖在地上的衣摆,差点歪倒滚下楼梯,摔个狗吃屎。   应咨:“..........”姜盈画:“...........”他忍着笑,伸手握住了应咨的手,道:“还是我扶着你吧,夫君。”   “不.........”应咨还想拒绝,姜盈画的手指就软绵绵地缠上了他的手腕。   双儿的手指温凉,很软,覆在上面时,如同绸缎一样丝滑舒服。   应咨冷不丁打了个寒颤,想要说的话也被这一握,堵在了嗓子眼里。   “走吧,夫君。”姜盈画道:“我扶着你。”   应咨看着姜盈画,片刻后缓缓抽出了被姜盈画握在掌心里的手腕。   就在姜盈画以为应咨还要拒绝的时候,应咨忽然摊开了掌心,道:“放上来。”   姜盈画:“?”   他不明所以,歪了歪脑袋,片刻后,试探性地将自己的手放在了应咨的掌心。   双儿的手也小小的,微微蜷缩起来时几乎比应咨短了两个指节。   “........这么小。”应咨指尖缓缓穿过他的指缝,和他十指相扣,双儿的手就像水一样滑过他的皮肤,每一寸皮肉都无比娇气,似乎轻轻摩擦都会起红:“这么嫩。”   若是握着别的什么东西,摩擦久了,会不会发红破皮,会不会疼?   十指相扣的瞬间,似乎有一股电流从掌心里传来,姜盈画头皮一麻,反射性地想要抽回手,却被应咨用力扣紧:“不是说,想和我牵手吗?”   应咨站在楼梯口,偏头似笑非笑地看他,“怎么?”   他说:“难道是思衍表哥一来,你就不想当着他的面,和我牵手了吗?”   姜盈画:“............” 第10章   姜盈画干净清澈的瞳仁里,倒映出应咨微微挑起眉的似笑非笑的脸庞。   他微微一愣,片刻后忽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反手用力牵住应咨的手,随即猛地扑过去,抱住了应咨的手臂,仰脸时,笑容在他的脸颊上扩大,眉心一点鲜红的孕痣几乎要晃了应咨的脸:“夫君,你是不是吃醋了?”   “........吃醋?”应咨微微一愣,随即否认道:“我一点也不喜欢吃醋。”   “嘿嘿嘿嘿。”姜盈画知道应咨脸皮薄,不肯承认,倒也不愿意点破,只道:“好嘛好嘛,是我误会了。”   他脸颊贴在应咨的手臂上,软软的,因为挤压唇也微微嘟起,红红的,成功让应咨呼吸一滞:“走吧,走吧。”   “.........”应咨晃了片刻,才迟钝地跟着姜盈画往外走。   他的手被小双儿的手紧紧扣着,几乎要热出汗,但谁也不愿意先放开。   最后要到上马车的时候,实在没有办法了,姜盈画才依依不舍地放开应咨的手,爬上了马车。   应咨跟着他进去,刚一坐下,姜盈画的手就迫不及待地缠了上来,和应咨十指相扣,头靠在应咨的肩膀上,开心舒服地眯起了眼睛,轻轻晃了晃腿。   他开心的时候就喜欢晃腿,难免显地有些不庄重,少了些高门大娘子的主母风范,但他即便嫁为人妻两年,其实也才刚刚满十八,尚且年少,性格难免也活泼些。   应咨默不作声,并未开口训斥他,只是俯下身,伸出手,压了压姜盈画的裙摆。   他压裙摆的时候,指尖又不慎碰到了姜盈画的一双小脚。   想到前几日将那小脚放在手心里丈量时,那光滑如缎的肌肤,不难想象,若能将这小脚放在掌心把玩,这双小脚的皮肤会不会逐渐变红变粉..........“.........夫君,夫君你怎么了?”   低柔疑惑的声音响起,应咨回过神来,下意识转过头去,视线和同样低下头来的姜盈画撞在了一起:“............”马车轱辘经过青石板面,微微震动,身形晃动,鼻尖不慎轻柔地相碰擦过,像是情人之间暧昧地试探。   应咨和姜盈画均没能料到会有这样的对视,同时一怔,没了言语。   如此近距离地观察彼此的脸,就像是在欣赏一副美的惊心动魄的画,应咨和姜盈画一时间都看入了迷,竟没有一个人先主动开口说话。   耳边好似传来了铃铛响动的声音,如同蛊惑的魔音,让两个人不知不觉地沉迷其中,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方,谁也没有先别开脸。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马夫叫了几遍,都没听见里面的人应声,直接掀起车帘:“世子,夫人,校场到了.......”两人冷不丁回过神来,都被吓了一大跳,想要分开却忘记了往反方向扭头,额头不期然撞到一起,痛地姜盈画唔得一声往后倒,被应咨手疾眼快地扶住。   姜盈画疼的眼冒金星,没了防备,顺着应咨抵在他后背的力道,扑进了应咨的怀里。   “咳........”马夫知道自己撞见了不该看见的,赶紧放下车帘,低声道:“世子,夫人......那个........”“.........知道了。”   应咨说话时胸膛震动,姜盈画脸靠在他的胸前,还能听到他急速的心跳,姜盈画都担心他的心会蹦出去:“就来。”   两个人第一次在彼此都清醒的程度下,就这样相拥抱在一起,还被人撞见了,暧昧的气氛在狭小的车厢里涌动,姜盈画捂着额头,虽然痛的眼冒泪花,但还是下意识去闻应咨身上的水安息香味。   很熟悉,很好闻,也很安心。   “.......瞎闻什么。”应咨意识到了姜盈画在闻自己,按着他的后脑勺,不让他乱动:“我又不是花。”   “夫君比花好看。”姜盈画随地随地大小夸:“我喜欢闻夫君身上的味道。”   应咨:“..........”他有点无语,想要说些什么,但感觉无论说什么,在两个人相拥抱在一起的情况下都显地无比的暧昧,像在.........调情似的。   这个词一出现在应咨的脑海中,他登时一阵恶寒。   他像是被烫了一样,放在姜盈画后背的手反射性地弹开,把姜盈画扶稳,随即头也不回地下了马车。   姜盈画坐在坐垫上,愣了愣,随即揉了揉红肿的额头,吸了吸鼻子,下了马车。   应咨将他扶下马,就放开了手,任由姜盈画像是个跟屁虫似的,亦步亦趋地跟在自己身后。   走到校场门前,把手的士兵认出了应咨,恭敬道:“世子。”   “嗯。”应咨应了一声,正打算进去,余光里见士兵用谨慎又警惕的眼神看着姜盈画,“这是........?”   应咨想了想,微微曲起手,轻咳一声。   姜盈画还在晃着脑袋,四处乱看,听到响动,下意识抬起头,见应咨右手成拳抵在唇边,低声对他道:“挽着我。”   “哦!”姜盈画很听话地挽着应咨的手,和他紧紧偎着。   “这是我的夫人。”为了防止士兵误会,应咨说:“他和我一起来。”   “哦哦,原来是世子妃,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了。”   士兵赶紧将手中的红缨枪放直,立在地上:“世子,世子妃,请。”   “嗯。”应咨没说什么,带着姜盈画走了进去。   姜盈画是双儿,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七里山的寺庙,还是给应咨求平安符,保佑应咨能从战场上平安归来。   如今陡然到了全然陌生的校场,听着士兵们的训练声,有些兴奋,又有些害怕,手臂紧紧挽着应咨不松,脑袋左右张望着,像是个出来放风玩耍的怕生兔子。   应咨瞧着他这副胆小的模样,微微勾起唇,但很快又放了下去,装作若无其事。   没多久,前面走出来一个人,穿着深黑色的短打,手上提着一把墨蓝色的剑。   他尚未及冠,红发带扎着马尾发,泼墨般散下来,左右不过十六七岁,比应咨小一些,五官和应咨极其相像,只不过多了些稚嫩,眼神也要柔和不少,没有应咨身上的肃杀之气和威严:“哥!”   应琏远远瞧见自家哥哥和嫂子,就屁颠屁颠地走了过来,道:“哥哥今日怎得来的这样迟。”   “有点事耽误了。”应咨说:“今日剑法练的如何了?”   “感觉进益了不少,不知哥哥可否再指点我一二。”应琏笑着和应咨说话,余光里瞥见姜盈画低头用帕子擦着眼角,有些疑惑:“嫂嫂,你眼睛好红,是哭了吗?”   “........啊?”姜盈画听见应琏在叫他,茫然地抬起头,见应琏一脸疑惑又担忧地看着他,下意识摇了摇头:“没有呀。”   他说:“就是刚才在车厢里和你哥哥撞了一下,他太硬了,我有点疼。”   应咨:“...........”应琏:“...........”他顿了顿,随即谨慎地看向应咨:“大哥,这是........可以说的吗?”   应咨按了按额角:“.........”姜盈画还没反应过来,张嘴轻轻“啊”了一声,不解道:“为什么不能说?你哥哥确实很硬啊。”   应琏:“呃..........”应咨转头看向姜盈画:“.........你闭嘴吧。”   看着应咨铁青的神情,姜盈画迷惑几秒钟后,像是忽然反应过来了,脸色轰的变的鲜红,像是煮熟的虾,用帕子捂住了脸颊,只觉没脸见人,弱声弱气道:“我,我是说,是说你哥的额头,很硬.........没说别的........”应琏很贴心道:“我懂的嫂子........其实我哥,别的地方也很硬。”   “...........”姜盈画用力将脸埋进帕子里,彻底不抬头了。   应咨伸出脚踹了一脚应琏,咬牙切齿道:“你也一起闭嘴吧。”   “哥哥为什么踢我。”应琏一脸无辜又纯洁道:“我是说,哥哥的肌肉也很硬啊。”   他问:“哥哥和嫂子,你们都想哪里去了?”   应咨&姜盈画:“...........”下一秒,他们头一次默契,异口同声道:“..........我们什么也没想!!!!” 第11章   听着夫妻俩异口同声的反驳,应琏眼底浮现出淡淡的戏谑情绪,负手看着姜盈画和应咨,拉长了音调:“哦,这样啊.........”应琏说:“那哥哥嫂子,你们脸红什么?”   应咨受不了,又踹了他一脚,道:“就你话多。”   他说:“今日的剑都练好了?我来试一试你。”   一听到要试他,应琏脸上的笑登时如同潮水一般褪去。   他眼角眉梢挂上些许苦色,有些懊恼自己刚才为何要反复在哥哥的雷点上试探,半晌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好吧。”   他扭过头,对自己的侍从道:“和弈,拿一把剑过来。”   和弈和仙弈也是兄弟。   他抱着一把剑小跑过来,一边擦汗,一边递给应琏:“三公子。”   应琏示意他把见给应咨:“给我大哥。”   和弈闻言,转过身,将剑递给了应咨:“世子殿下。”   应咨接过剑,将剑拔出剑鞘,随意挽了一个剑花,随即对应琏道:“来吧。”   应琏看着应咨穿的衣服,有些欲言又止,片刻后又不知道想到什么,到底没说话,只拔出了佩剑:“请哥哥赐教。”   应咨点了点头,和应琏相向而战。   看着应咨面无表情的脸,应琏屏气凝神,大脑飞速转动,正思考按照往日的经验,究竟要怎么才能在哥哥的招数下多“存活”一段时间,随即用力握紧了剑柄,伺机而动。   应咨盯着蠢蠢欲动的他,忽然冷不丁开了口:“等一下。”   应琏一懵:“..........?”   哥哥.......怎么了?   这是.......想用新的招数来训练他了?   思及此,应琏的心又狠狠提了起来。   他咽了咽口水,盯着应咨,生怕应咨还在“记恨”他刚刚调戏嫂子的事情,一怒之下要收拾他。   言多必失,言多必失啊,唉。   正当应琏暗自懊恼时,应咨却没去看应琏疑惑又紧张的眼神,而是自顾自转过头,对和弈吩咐道:“你来。”   和弈看着面无表情的应咨,也有点紧张,生怕“连坐”,哆嗦着上前,问:“世子有何吩咐?”   “你去,给世子妃拿一把伞和椅子来,扶他去树下的阴凉处坐着,别让他晒伤了。”应咨想了想,又道:“再去给他倒一杯水备着,以免他口渴。”   他话音刚落,又改口道:“算了,上茶吧,最新的碧螺春茶就好。”   和弈:“就..........好?”   应琏:“最新的..........碧螺春?”   靠!   军营里哪有什么最新的碧螺春?   别说茶,有水喝就不错了!   应琏微微的有些嫉妒了。   应琏想,他长这么大,哥哥就从来没有这么关心他过!   从来都是任由他自生自灭的!   他刚来校练场时,也才八九岁,当时周围的兵将戏耍他,找了比他年纪还大三岁的人比相扑。   当时应琏输了,鼻青脸肿地坐在地上大哭,应咨也没有过来安慰他,不仅和别人一起看热闹,还一边笑,一边让他憋住不许哭。   现在嫂子来了,哥不仅让嫂子跟着,还让人给嫂子撑伞奉茶!   太不公平了!   应咨没意识到应琏的心理失衡,看着和弈,轻轻挑眉:“没有?”   和弈擦擦汗:“有的,我去买,我去买。”   言罢,他叫人来,将应咨的吩咐又传达下去。   没多久,就有人拿着伞和椅子过来,放在姜盈画身边,还有人蹲在姜盈画身边,给他捶腿。   见姜盈画安顿好了,应咨这才放下心来,转过头对应琏道:“来。”   应琏心中一紧,随即点了点头。   他心里憋着一口气,足尖轻点,飞身近前,抬手在应咨的头顶劈下。   应咨看也不看,抬手挡去。   剑撞击在一起,发出“铮”的响动,姜盈画被吓了一跳,立刻坐直身体,手放在膝盖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围场中心的应咨和应琏。   他从小在闺阁中长大,几时见过这番真刀真枪的打斗,眼看着应咨和应琏的剑锋交错,速度快的他几乎要看不清。   剑尖几次擦过应咨和应琏的脖颈、心脏等要害处,似乎下一秒,彼此就要置对方于死地。   姜盈画看的心脏发颤,掌心出汗,眼皮几乎不敢眨动,生怕一个没看住,应咨就受伤了。   剑花在空中挥舞,几乎要快出残影,姜盈画的瞳仁微微颤动,眸子里倒映出应咨在空中飞舞的衣摆。   因为姜盈画喜欢,所以应咨穿了一件宽大的天蓝色直襟长袍。长袍庄重有余但利落不足,衣摆和袖口都会拉长,导致应咨出剑时有些拖泥带水,挥剑时外行看起来美则美矣,但内行人都能看出来这力道都不够,有时候衣摆甩过来时,剑锋甚至还偏掉了——应咨还是不太适应这种衣服。   见姜盈画紧张,一旁蹲着给他捶腿的小侍仰头笑道:“世子妃不必担忧。”   他说:“世子殿下功力深厚,不会受伤的。”   话音刚落,姜盈画还未应声,一阵撕拉声传来,下一秒,应琏的剑就穿过应咨的袖口,直冲应咨的心脏而去。   应咨似乎没有反应过来,视线先落在了被剑锋划破的衣服上,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应琏的剑刺过来了,抬手格挡。   应琏的剑被顺势弹开,剑尖不慎划过应咨的脸,在他的眼下不到一寸处划出了一道血淋淋的伤痕。   “夫君!”   姜盈画登时急了,几乎是想也不想,就从椅子上站起来,踢起裙摆急匆匆冲过来,“你没事吧!”   应咨见状急了:“别过来!”   可他话说晚了。   被他格挡弹飞的剑已经脱离了应琏的手,失去控制的剑在空中翻转几下,随即朝姜盈画的门面直直冲来。   姜盈画也没料到会出现这样的场景,登时僵硬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傻傻地看着剑朝他飞来。   他想跑,但双手发抖双腿发软,他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能呆滞地看着剑离他越来越近,下意识抬手,挡住了自己的脸。   “铮!”   清晰的剑鸣声传来,姜盈画身体一抖,害怕地闭上了眼睛。   但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姜盈画等了一会儿,才微微放下衣袖,仰头朝面前看去。   只见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逆光站着,挡在他面前,脚边掉落着一把有着豁口的剑。   姜盈画浑身笼罩在阴影之下,怔怔地看着应咨的背影,看见他胸膛急速起伏着,脖颈青筋绷起,略有些狰狞,汗液从他的鬓边往下淌,落进了颀长的脖子里。   “哥,你没事吧!”   沉重的呼吸声伴随着应琏焦急的声音传来,很快,应琏就跑到了应咨面前,“哥,你刚才吓死我了!”   应咨心脏急速跳动,手腕被剑相击的力道震得虎口微微发疼,好半晌没说话。   他还未来得及回应应琏,身前就忽然一重。   “夫君,对不起.........”姜盈画死死抱着应咨的腰,仰头时已经泪水涟涟:“我刚刚不该跑过来的.........我给你添麻烦了,是不是?”   一旁的应琏也被吓的够呛,回想到刚才的场面也不由得心惊肉跳,语气里也不由得带上了些许埋怨,道:“是啊嫂子,练剑本就危险,比试还未完全结束,你怎么能随意跑进来呢?要不是刚刚哥哥冲过来救你,你早死了!”   姜盈画本来就愧疚,闻言越发无地自容,眼泪扑簌簌的掉落,很快就打湿了脸庞:“是我太蠢了,我好笨,我.......呜.........”“.......行了。你别说了,应琏。”   看见姜盈画跑过来,应咨说实话,本来心底是有些恼火的,但看着姜盈画这副可怜模样,他无论如何,也硬不下心肠训他了。   应琏可不懂应咨的铁汉柔情,还想再说:“可是哥,要不是嫂子突然跑过来,刚刚你也不会........”“你嫂子第一次来校场,又不懂规矩,你何必苛责他,何况他还是你长辈。”应咨抬眼,没了方才兄弟间插科打诨的温情脉脉,反而第一次露出了为人兄长的威严,一个眼神就让应琏闭了嘴:“不许再说了。”   应琏:“..........”他瘪了瘪嘴,不情不愿地将想说的话咽了下去。   反正衣袖也被刺穿了,应咨心中虽然可惜,但还是物尽其用,抬手仔细给姜盈画擦去眼角的眼泪,动作间已然换了一副温柔语气:道:“我没怪你。你别哭了。”   他说:“校场风沙大,小心哭伤了脸。”   “我没关系的。”姜盈画用力摇头,随即捧着应咨的脸,瞧着应咨额头的汗和脸颊上被剑锋划出的血痕,心疼不已,再度自责道:“要不是我逼着夫君穿我买的衣服,夫君也不会行动不便被划伤脸,我真的是太蠢了,犯了好多错........”应咨:“.........没事,人有失足,马有失蹄,不关你的事,是我这几日醉酒,晨起没有练剑,生疏了。”   应琏:“.......啥???”   姜盈画可怜巴巴地看着应咨,也不知道是信了没信应咨的解释,眼睛里浮上水雾,哽咽道:“夫君,你脸疼........疼吗.........”应咨其实不咋疼,只想姜盈画快别哭了,就随口道:“你别哭,我没事。”   他这般哄人,姜盈画不仅没有被哄好,反而又大哭道:“怎么会没事呢,明明这么长的伤口,夫君又哄我..........”应咨:“...........”他只好一边手足无措地给姜盈画擦眼泪,一边又改口道:“好吧,其实,有点,有点疼。”   应琏:“.........哈???”   在马背上连中三箭、被抬回营帐都没说疼的哥哥,就这么一点小伤,就疼了?   就疼了???   应琏震惊、疑惑,且不解。   “那,那我让人拿膏药来。”姜盈画忙让人去拿膏药。   应咨:“........好。”   应琏受不了他这个突然变的“娇弱”的哥哥,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进营帐喝水去了。   姜盈画把应咨拉到他刚刚坐的位置上,随即打开膏药,凑过去,一边给应咨吹干净伤口,一边心疼的直掉眼泪。   应咨刀光剑影里杀过来的人,只要没有断手断脚都能扛过来,军医的治疗手法也粗糙,能保证人不死就行,应咨还没被这么细心呵护过,被这样像小孩子一样吹伤口照顾,还被周围的手下围观,又是尴尬又是不好意思,僵硬地想要伸手拂开姜盈画:“不用膏药了,让它自己好就行........”“夫君别动。”姜盈画却不许他乱动,按住他的肩膀,鼓起脸像是有些生气了,但脸上的泪痕,却显地他此刻愈发可爱可怜:“会有些疼,你忍忍。”   应咨:“.........”他只能强忍着尴尬,任由姜盈画俯下身来,用指尖蘸取膏药,轻轻给他涂药。   他弯腰俯下身来时,和应咨离的极近,双儿身上的体香顺着风往应咨的脸上飘,莲花襦裙和胸膛中间微微宽松的地方愈发分开,应咨的视线无意间从里面探进去,如入无人之境,刚好能清楚地看见里面肚兜的一角。   应咨:“..........”他才十九岁,未曾尝过双儿滋味,自制力本来就差,加上刚刚剧烈运动完,肾上腺素飙升,当即有点受不了这个刺激,下意识想要翘起二郎腿,强装镇定,掩饰自己的不对劲。   偏偏姜盈画还分外关注他的一举一动,应咨一动,他就发现了,下意识低下头,和探头探脑的小应咨打了个照面。   姜盈画:“...........”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胸膛,片刻后发现不对劲,立刻脸红耳赤起来,手忙脚乱地用掌心捂住自己的裙子。   但他却忘记了自己的手中还拿着膏药,他双手一捂住,膏药盒子就飞了出去,在空中飞出一道靓丽的抛物线,随即正正好砸中了兴奋激动的小应咨。   应咨脸色一变,用力咬牙忍住痛呼,随即猛地低下头来,肩膀微微战栗。   姜盈画吓了一大跳,赶紧扑到应咨身上,伸出手想要去把膏药捡起来,手刚刚覆上去,刚刚去喝水的应琏就端着碗晃过来,手里还拿着另外一只碗:“哥,要不要喝........”下一秒,他就看见姜盈画靠在应咨身上,伸出手,往下探,而他哥的脸色发红,似乎浑身都在颤抖。   “..........水。”   应琏艰难地把剩下一句话说完,左右手端着一只碗,像是个傻子一样目瞪口呆地看着慌慌张张转过头来的姜盈画,喃喃道:“你们.........这也太着急了吧。”   还在校场呢,就迫不及待地恩爱..........应琏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没有听到姜盈画的解释,思维异常活跃和发散,心想,按照这个趋势,说不定很快,哥哥嫂子就能三年抱俩.........了吧。 第12章   应咨自己缓了一会儿,终于从疼痛中缓过来了,只不过脸色依旧还是很难看,额头冷汗遍布,坐在椅子上,紧紧绷着下颌线不说话。   ——这下倒是成货真价实的伤员了。   姜盈画慌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他知道自己又闯祸了,想要去碰应咨的伤处,又怕觉得光天化日之下不方便——当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确实也不太方便就是了。   他只能缓缓在应咨面前蹲下身来,仰面看着应咨,忐忑道:“夫君........”他往应咨的身\下瞄了一眼,小心翼翼道:“您没事吧。”   害怕的都用上敬语了。   应咨咬紧牙关,摇了摇头,回了一句:“您离我远点,我就没事。”   姜盈画:“........”他咽了咽口水,站起身来,想要把应咨拉起来,却不小心牵动了应咨:“别别别,别碰我.........”应咨被强行拉离座位,冷汗冒的更欢快了,没留心吼道:“别碰.......”“哦哦哦........”姜盈画被吼的吓一大跳,赶紧又松手,应咨冷不丁又脱力坐回椅子上——他疼的瞬间眼睛都闭上了。   他捂着腹部,弯下腰,太阳穴青筋鼓胀:“姜、盈、画.........”他低着头,一字一句,恶狠狠道:“你是要谋杀亲夫,让应家绝后吗?”   姜盈画都快哭了,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夫君.......”他心疼又害怕,声音都打了磕巴:“你,你是不是很疼啊.........”“废话!”应咨说:“你来试试!”   他下面疼,肝也疼,一股股邪火往外冒:“我怎么娶了你这样一个笨蛋!”   “呜........”姜盈画被夫君骂了,又是难过,又是委屈,偏生又不敢回嘴,只能傻傻地站在应咨身边,活像是个石化的雕塑似的。   应咨缓了一会儿,觉得自己缓过来了,抬起头,看着姜盈画委屈巴巴的表情,心里的火又微微降下了一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可能说了重话。   他在军营里终日和男人打交道,说话不免没分寸些,有时估计不到小双儿脆弱的心灵,顿了顿,又放缓了语气:“行了。”   他说:“别委屈了,过来扶着我。”   姜盈画赶紧伸出手去,应咨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道:“慢慢扶着我。”   他说:“你夫君我要是真废了,你下半生准备守活寡吧。”   姜盈画点了点头,很乖巧:“哦。”   应咨见状“啧”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嫌弃他还是别的什么,总之表达的情绪很复杂,姜盈画没法悟,也悟不透,只能慢慢将应咨扶起来。   应琏还在状况外,见应咨竟然到姜盈画扶他,又是疑惑又是震惊:“哥,你咋了啊?”   他问:“肚子疼啊?我也没在你茶里加泻药啊?”   “滚,”应咨说:“我身体不舒服,带你嫂子先走了,你慢慢练剑。”   “哦。”应琏锐评:“哥,你有了媳妇之后是越来越娇弱了。”   应咨想踹他一脚,又怕踹了之后自己更疼,只能白了他一眼,被姜盈画扶上马车。   他站稳之后,姜盈画缓缓挪过来,试图黏着他,被应咨一个眼神定在原地:“好好坐着。”   应咨发现自己离开姜盈画的保护伞后发现外面根本没有下雨,实在是有些怕了他了:“离我远点。”   “........”姜盈画吸了吸鼻子,可怜巴巴地叫应咨:“夫君........”“叫爹都没用。”应咨说:“祖宗,你饶了我吧。”   又是祖宗又是爹,两个人之间的关系简直比祖宗八辈还乱。   姜盈画没办法,又不可能去违抗应咨的命令,只能像是个受委屈的受气包小媳妇一样,隔着老远和应咨坐着,可怜兮兮地盯着应咨看。   到了应府之后,应咨下了马。   看了天边的黄昏,差不多也到了晚饭的时间,应咨便直接去前厅用了餐,姜盈画提着裙摆跟在他后面,一路小跑。   楚袂第一个发现了应咨的不同,有些惊讶:“咨儿,今日怎么穿的这样清俊?”   她笑说:“好久没见你穿这样鲜亮的颜色了。”   应咨落座的动作一顿,下意识看了一眼坐在他身侧的姜盈画,半晌才道:“世子妃买的。”   “盈画眼光真好啊。”楚袂对姜盈画投去赞赏的一眼:“你这小媳妇娶的真不错。”   应咨:“..........”呵呵。   他心想,就是这个看起来无辜的小媳妇,差点让他断子绝孙了。   一想到药膏罐子砸下来的感觉,应咨头皮又是一麻,赶紧夹紧腿,低下头抓紧时间吃饭,争取早点离席,和姜盈画拉开距离,保证自己的生命健康安全。   吃完饭,他早早地离桌,准备去偏房睡,却被楚袂叫住:“咨儿。”   应咨脚步一顿,听着楚袂郑重的语气,心中陡然浮起不详的预感。   这样的预感让他稍微有些不安,但还是转过头,迎着头皮道:“.......怎么了,母亲?”   “你去哪?”楚袂问。   应咨硬着头皮:“书房。”   “勤学苦读是好事,但也别忘了你的任务。”楚袂说:“娘还急着抱孙子呢。”   应咨说:“娘,可我才十九.........”“十九怎么了?我十九岁的时候,你都出生了。”楚袂眉头微皱,终于绕到正题上来:“晚上,你去凝香居歇着。”   楚袂给姜盈画夹了一块子嫩笋,严肃道:“你这几日都宿在书房或者偏院,让盈画独守空房,这对吗?”   她语重心长:“身为丈夫,要多多陪伴自己的妻子才是。”   应咨心想,再和姜盈画多呆一会儿,他还能有命在吗,该不会第二天起来,应琏就已经继承了他的世子之位了吧:“母亲,我.........”他刚想拒绝,楚袂就道:“你要是不听话,那你就别叫我母亲了,反正你也没有把母亲放在眼里。”   应咨:“..........”又来这套。   但这套对应咨偏偏又奏效,他拒绝的话来到嘴边,又被他硬生生咽了下去。   罢了罢了,歇就歇呗,又不会少块肉。   思及此,应咨定了定神,无奈道:“是,母亲。”   见应咨答应了下来,楚袂的神情才稍缓。   她没再看应咨,而是转过头,继续给姜盈画夹菜,看他的眼神慈爱,活像是自己的亲生孩子似的。   晚上,应咨在书房里看书,但实际上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他一想到晚上要去姜盈画的凝香居睡觉就很紧张,好像姜盈画宿的凝香居是什么白骨精的盘丝洞,一进去就会被吸光精气似的。   就这样心不在焉地读了一个时辰,没多久,凝香居的仆役来了,说大娘子请世子殿下去凝香居安歇。   应咨下意识站了起来,站起来后又觉得自己刚刚好像有点太迫不及待、急不可耐了,赶紧又坐下,装作矜持,指尖成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道:“本世子晚些时候再过去,让世子妃别苦等。”   仆役迟疑片刻,随即点了点头,领命而去。   他回到凝香居时,姜盈画正站在门边,踮脚翘首以盼,一见他,就连声问:“世子殿下来了吗?”   “世子说他很晚才到,让世子妃自己先睡。”仆役按照自己的理解翻译了一下:“让您别等了。”   “啊.........”姜盈画闻言,有些失望,但还是听话道:“好,我都听夫君的。”   他乖乖地卸了钗环,让小侍吹灯,自己合被睡下。   等应咨到凝香居的时候,发现周围黑漆漆的一片,安静的一个鬼影都没有,根本没有想象中姜盈画穿着薄如蝉翼的裙装、娇羞地站在门口等待他、扑过来却被他义正言辞拒绝求欢的情景。   凄凉的冷风吹过,卷起了地面上的树叶,扑了应咨满怀,把应咨蠢蠢欲动的美梦吹醒了。   应咨:“?”   他负手站着,看着黑漆漆、紧闭房门的凝香居,一愣一愣的,看着出来值守的小侍,问:“世子妃呢?”   “回世子殿下,世子妃一炷香前就睡了。”   刚给姜盈画盖好被子,从房间里出来的如墨回禀道:“此刻睡的正香。”   应咨:“.........”应咨:“?” 第13章   应咨转身就想走。   但抬脚往前走了几步,他转念又想,凭什么自己在小院里吹冷风,站了这老半天,姜盈画倒是在温暖的被窝里,舒舒服服睡的正香?   思及此,应咨一时恶从心头起怒从胆边生,停下脚步,转过头,怒气冲冲地往房间里走。   他一脚踹开门,掀开外间与内室的水晶珠帘,走到了床边。   他还以为姜盈画会被他的动静惊醒,却没想到姜盈画头都没抬,蜷缩在被子里,月光下眉目平和,胸膛起伏平稳而有节奏,仍旧睡的无比安详,感觉就算现在旁边死了个人,他也不会发现。   应咨:“...........”他有些无语,伸手掀起床帏,想要把姜盈画碰醒的时候,指尖触到姜盈画柔软的脸颊,眼神微微一变,又微微顿了顿。   姜盈画才刚过十八岁生辰,尚且还年少,皮肤滑腻紧致,触手生温,像是一块软玉一般。   睡着的时候,更像是个柔软可欺的兔子。   应咨缓缓放下手,看着姜盈画的脸颊,动了动唇,轻声吐出几个字:“就饶过你这一回。”   姜盈画:“Zzzzz........”应咨:“...........”他没再说话,径直脱去外袍,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踹门的动静都没能把姜盈画弄醒,应咨一躺进去,他就醒了。   他微微睁开眼,借着月色,黑暗里能模糊看见一个男人线条流畅的侧脸。   姜盈画一个人睡惯了,吓了一跳,直接蹦起来:“谁!”   他张嘴就想喊非礼,还没喊出声,就被应咨不耐烦地捂住了嘴巴。   应咨:“别咬........是我。”   姜盈画:“........”他猛地松开嘴,恍然间清醒过来,自己好像已经成亲了,还有一个特别俊美特别俊美、还特别宠爱他的夫君。   他嘿嘿傻笑几声,随即摸索着抱住了应咨的腰身,用脸去蹭应咨的胸膛,手掌还不老实地在应咨的腹肌上摸来摸去:“嘿嘿,夫君,我的。”   应咨:“.........”他并没有推开他,只垂头看自己脖颈处靠的毛茸茸的脑袋,低声道:“笨蛋。”   他的声音在黑暗中无端低沉温柔起来:“睡觉了,别乱摸........你摸哪呢。”   “我没乱摸呀。”姜盈画仰头道:“我就是看看夫君伤好了没。”   应咨闻言,登时头皮一麻,抓住姜盈画往下滑的手腕,牢牢握住,不让他再寸进分毫:“你不乱动,它就没事。”   姜盈画:“...........哦。”   他撇了撇嘴:“夫君嫌我笨。”   “你才知道你笨啊。”应咨怀里抱着温软乖巧又听话的美人,嘴上却在嫌弃:“你父亲母亲你怎么会把你嫁过来?”   找个这么笨的人来应府做眼线的?   “嗯?因为是我要求的呀。”姜盈画仰头看着应咨,道:“父亲母亲说,姐姐聪明,想把姐姐嫁过来。但是姐姐想好好读书,要入宫要当女官,不想这么快成亲生子。我想,我这么笨,反正读书也读不懂,就早早成亲嫁人好啦。”   姜盈画心眼子实,想说什么就说了:“爹娘一听,也是,就让我嫁过来了。”   应咨:“...........”他愣了愣,大抵没想到这场婚事是姜盈画自己要求的,迟疑片刻后,方道:“你自己要求的?那你之前见过我吗?”   “没。”姜盈画老实道:“但是青纾见过。他说你看起来像冰块,一定脾气差、不好相处,但是脸又长的好看,家底有厚实.......最最最重要的是,听说应家大娘子,也就是婆婆还很和善,所以嫁过来保准不会吃亏的。”   应咨:“.........”他简直无语,脱口而出道:“所以你开始想嫁过来,是因为我母亲?”   姜盈画:“对呀。”   “........”应咨简直要喷血。   还以为姜盈画嫁过来是姜家人派他过来监视应家的,没想到是因为姜盈画太笨,读书读不懂,所以被姜家人打包从姜府踢出来的。   最让应咨不爽的是,姜盈画一开始愿意嫁过来,竟然不适因为他的人格魅力,是因为他母亲楚袂人好?!   姜盈画到底是想嫁给他还是嫁给他母亲啊?   应咨快要被气出内伤了。   应咨死死握着姜盈画的手腕,在姜盈画吃痛喊出声时,如梦初醒地松开了手。   他不说话了,侧身躺下,闭眼不再说话,胸膛极具起伏,显然是真的被气到了。   这么几天的相处下来,姜盈画知道应咨突然不说话,多半是生气了。   但他又不知道应咨为什么生气,坐在床上呆了半晌,轻轻锤了捶自己的脑袋。   他怎么这么笨呢,又惹夫君生气了。   他有些不知所措,只能轻轻爬过去,从后面抱住应咨的腰。   被应咨用手肘推开:“别碰我。”   活像是生闷气的小娘子。   姜盈画固执地抱住应咨不放,小声道:“夫君为什么又不开心了嘛,你告诉我,我能改的。”   “笨蛋就算是改了也还是笨蛋。”应咨说:“以后生了小孩,也是个小笨蛋。”   姜盈画一呆,片刻后用力摇了摇头,道:“不会的。”   他认认真真道:“我虽然笨,但是夫君聪明。以后我们的孩子也定向夫君一样聪慧好学,秀雅机敏,不会是个笨蛋的。”   应咨:“...........”他心中的怒火一点一点地又降了下去,有些纳闷怎么姜盈画这个人说话,他有时爱听有时不爱听的。   他微微转过头,姜盈画顺势扑进他怀里,小声道:“夫君可不可以抱着我睡。”   应咨阴阳怪气道:“我不抱你,你就不睡了?刚才不是睡的挺香的。”   “夫君身上暖和,我想靠着夫君。”姜盈画很诚实:“夫君身上也好香,我喜欢闻。”   应咨:“.......一天天就知道闻闻闻,又不是狗。”   “........”姜盈画不知道为什么应咨经常用动物来形容他——有时候是兔子,有时候是猪,还有时候是狗。   兔子和狗也就算了,他也喜欢,但是他不喜欢猪。   他纠结来纠结去,又不敢说,只能有些委屈地垂眉:“那夫君抱不抱我嘛。”   “不抱。”   应咨说:“你自己睡,又不是小孩子了。”   姜盈画生气了,在应咨的怀里扑腾片刻,随即转过身,背对着应咨睡了。   应咨把人弄不高兴了,自己反倒是顺心遂意了似的,又凑过去,掌心搭在姜盈画的肩膀上,声音里带着笑意道:“生气了?”   姜盈画脸颊鼓鼓,并不说话:“.........”应咨见他不说话,心里有了底,装模作样道:“好吧,既然你生气了,估摸着是今晚不要我陪着你休息了.......我早就知道你更喜欢母亲,不喜欢我。”   应咨作势就要掀起被子,道:“那我就先去偏房睡了。”   “.........”一听到应咨要走,姜盈画登时急了。   他再也不敢拿乔了,委委屈屈地转过来,抱住应咨的腰,小声道:“夫君你别走。”   他吸了吸鼻子:“我没有生气啦。”   姜盈画的声音越来越小:“没有更喜欢婆母.......我也喜欢你的。”   应咨假装没听清:“你说什么?”   姜盈画深吸一口气,猛地提高声音道:“我说,我没有更喜欢婆母,我最喜欢的就是夫君了!!!”   话音刚落,满室皆静。   门外值守的小侍们似乎都听到了这句话,窸窸簌簌的说话声传来,间或还夹杂着低低的笑声。   姜盈画:“.........”他意识到自己的话被好多人听见了,登时有些害羞,又赶紧低下头,把滚烫的脸往应咨的怀里钻:“夫君........”应咨不再拒绝,顺势伸出手,揽住他,取笑道:“怎么嗓门这么大,一点也没有世子妃应当有的温婉贤淑。”   他故意说:“还想过两日向陛下请旨,封你为一品诰命夫人来着,想来是你不配了。”   “我配,我怎么会不配。”姜盈画急得在应咨的怀里乱拱,真像个小猪似的:“夫君,我要当诰命夫人,我要当的。”   他的好朋友何青纾嫁给当日给姜盈画解围的光禄大夫池云谏,现都已经是二等郡夫人了,不仅每个月都能领俸禄,还能入宫参与嫔妃册封仪式,就他至今还是个光秃秃的世子妃,什么也没有。   思及此,姜盈画怕应咨真的不给他请旨,仰起头,泪汪汪道:“那我明日说话小声些嘛,夫君.........”他眼看着就快要哭了,应咨本来就是故意吓唬他,一想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就想笑,但还是忍住了:“小势利眼。”   他捏了捏姜盈画的鼻子,道:“一说到想封诰命,就这样对我撒娇。”   姜盈画撅嘴,“夫君.........”应咨掌心握住姜盈画的下巴,指尖轻轻捏他的脸,把姜盈画的脸捏的鼓起来,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一边故作为难:“不好说呀........封不封诰命,得看你接下来的表现。”   请旨给姜盈画封诰命,本来就是已经定好的事情,但是姜盈画不知道,还以为真有什么考察期,于是仰头,任由应咨对他的脸揉圆搓扁,乖乖道:“那我听话。”   应咨“嗯”了一声,道:“那你究竟是更喜欢婆母,还是更喜欢我?”   “你。”姜盈画毫不犹豫:“喜欢你,夫君。”   “哦。”   应咨说:“日后你生了小笨蛋,是更喜欢他,还是喜欢我?”   “你,喜欢你。”姜盈画说:“谁都比不上夫君,我最最最喜欢的,就是夫君了!” 第14章   姜盈画一边说,一边在应咨的怀里蛄蛹来蛄蛹去,还不停地用脸去蹭应咨的胸膛,忙的不可开交:“夫君,夫君.........”“停停停。”   应咨嘴上说着停,手却按在姜盈画的后背,并没有阻止他,而是道:“别闹了。”   他轻轻拍着姜盈画的背,像是在哄小孩:“快睡。”   他声音这般轻柔,惹得姜盈画呼吸微微一滞,片刻后听话地闭了嘴,但还是不动声色地轻轻挪进应咨的怀里,手试探性地搭在了应咨的身上。   他穿的少,掌心隔着一层薄薄的纱,覆在应咨的胸膛上,带起片刻温热,随即仰起头,一脸紧张地看着应咨。   应咨闭上眼睛,装作没看到,默许了他的小动作。   姜盈画见状,还以为应咨嫌他烦,不想再理他了,只能闭了嘴,乖乖地将脸靠在应咨的肩膀上,闭上眼睡了。   他性子单纯,心里装不了什么事情,很快就睡熟了,胸膛轻轻起伏,呼吸也均匀温热地喷洒在应咨的脖颈处。   应咨在军营的时候一直是自己一个帐篷,加上行军过程中需要时刻保持清醒和警惕,稍有动静就能把他惊醒。   现在姜盈画靠在他的肩膀上,头的重量沉沉地压着他,加上那在黑暗里无比明显的呼吸声,应咨被吵的几乎要睡不着,刚有睡意就被姜盈画翻身或者说梦话的动静惊醒。   被一连吵醒三次之后,应咨终于受不了了。   他双手强行抓住姜盈画的手腕,和他十指相扣,右膝顶住姜盈画的脚,把他的腿死死夹住,不让他乱动。   姜盈画在梦里只觉自己好像被一只狼死死地压住了一样,动弹不得,这让他有些难受。   他本想挣扎,但身上的狼很快又变成了应咨的模样,板着一张脸,看起来有些凶凶的,不允许他乱动。   姜盈画不敢惹他生气,只能乖乖地保持姿势不动。   直到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手腕和脚腕都被绑着,整个人像是一个人质一样,僵硬成一条,躺在床上。   姜盈画:“..........”怎么回事,他成俘虏了吗?   还有........他的夫君呢?   他的视线从朦胧逐渐变得清晰,理智也逐渐回笼。   他缓缓从床上坐起来,头发蓬乱,有些懵懵的看向空着的床榻,第一反应是去找应咨。   于是姜盈画艰难地挪动,下床,穿好鞋,随即像是个僵尸一样,一蹦一蹦地蹦出门外。   越靠近门,就能看见丫鬟小侍们惊叹的声音:“世子殿下好厉害呀!”   “剑法真好!”   “哇——”姜盈画蹦跳的动作一顿,随即从丫鬟小侍们的背后艰难地探出个脑袋,打眼就看见应咨光着膀子在院里练剑。   他应该练了有好一会儿了,身上出了汗,衬的肩膀上的皮肤愈发紧绷健壮,肌肉起伏,线条流畅,透着蜜色的光泽。   他的剑花挽的也漂亮,神情冷淡中又透着认真,让姜盈画忍不住看晃了眼,入了迷。   呆在原地好半晌,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被绑着,有些委屈,撇了撇嘴,喊了一声:“夫君........”应咨听见姜盈画在叫他,下意识转过头,看见姜盈画未施钗黛、头发乱蓬蓬、像是个凌乱的猫崽子似的站在门口,看着自己,下意识收了剑。   他随意用巾帕擦了擦汗,丢给仙弈,随即走到门前,看着一脸委屈的姜盈画,有些奇怪:“你怎么了?”   “唔,有人绑了我的手。”姜盈画把手递到他面前,不开心道:“也不知道是谁绑的。”   “咳..........”一提到这个,应咨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尴尬,指尖成拳抵在唇边,低声道:“其实........是我绑的。”   “.........?”姜盈画不由得一呆,愣怔过后,方疑惑道:“夫君为何要绑我?”   “因为你睡觉不老实,老是动来动去,吵的我睡不着。”应咨将剑递给仆役,随即低下头给姜盈画解开手腕上缠的布带:“你是虫子吗,在床上拱来拱去的。”   姜盈画:“..........”他没说话,没一会儿,应咨又蹲下身去,给姜盈画解开脚上的布带。   因为脚上的布带缠的有些紧,应咨花了好一会儿才解开姜盈画脚腕上缠的布带,完全不知道自己蹲下身去时,后背鼓起的肌肉线条被多少人看了去。   姜盈画自己都忍不住被那精壮的男人身躯吸引,看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别人也在看,赶紧转过头,恶狠狠地瞪了围观的丫鬟和仆役:“不许你们看。”   姜盈画刚挣脱开束缚,就蹦过去,用掌心捂住围观丫鬟和小侍们的眼睛:“不许看!不许看!”   可他只有一双手,哪里捂得过来,刚捂了这双就又飘过来另一个视线,姜盈画最后气急了,一跺脚,直接拉着应咨的手,进了屋里,还顺带关上了门。   应咨:“..........”他有些莫名其妙:“你怎么了?”   “夫君怎么能光着膀子在院子里练剑呢!”姜盈画关着门,负手靠在门上,振振有词:“要守点男德!”   应咨:“.........”他简直无语,反应过来后被气笑了:“我练剑怎么就不守男德了?我在军营里一直是这样的。”   “在家不可以,”姜盈画走过来,不老实地摸应咨的腹肌和胸肌,还提出了要求:“只能给我看。”   他尤其强调道:“尤其不能给别的小侍和丫鬟看。”   应咨十九岁一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还是大清早的,受不了这个撩拨,赶紧后退几步,抬起双手交叉捂在胸前,警告道:“你可别乱来,再乱来我就喊人了!”   “夫君,你让我摸摸吧。”   姜盈画馋应咨的身子,伸手就要摸,被应咨拍开:“喂,你........”他后退几步,后腰靠在桌子上,看着指尖成爪,表情邪恶地试图靠近的姜盈画,片刻后一个闪身想要跑,被姜盈画抓住腰带,用力抱住了后腰。   “........放手!”   “我不放!”   听着屋里乒乒乓乓的声响,小侍和丫鬟们趴在门口,听着里面的战况,兴奋里透露着些许猥琐:“世子妃是不是已经得手了。”   “可怜的世子殿下,清白不在。”   小侍们你一言我一语道:“你说世子妃以后要是有孕了,孩子更像爹爹还是娘亲?”   “爹爹吧........你们没觉得应侯爷、世子殿下和三公子都在用同一张脸.......吗?”   “.......好像是哦。”   正当大家激烈讨论应咨日后的孩子究竟是男孩女孩还是双胞胎的时候,门忽然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应咨黑着脸从里面出来,后腰上新添了几个抓痕,脸颊上也多了几个浅浅的唇印。   “哇。”小侍们道:“战况竟然如此激烈。”   “世子妃雄风不改当年。”丫鬟们摇头:“我们可怜的世子殿下,就这样被糟蹋了。”   应咨:“.........”他脸更黑了,如同锅底,咬牙切齿:“我们在里面什么也没有干!”   “嗯嗯。”丫鬟小侍们七嘴八舌道:“世子和世子妃也就只是亲亲嘴的纯洁关系啦。”   应咨:“........”他能说他反抗了,所以只被亲了脸吗........但两个人都睡在一张床上了,说再多也没有用,应咨一怒之下只怒了一下,片刻后还是自认倒霉,去洗澡了。   姜盈画是双儿,比他更麻烦,梳洗过后,还要上妆,所以等他都喝完一碗粥了,姜盈画才姗姗来迟。   “母亲!”   他看起来有些春风满面,脸色也白里透红的,一见楚袂就福身行了礼,看起来心情不错:“母亲晨安!”   “呦,盈画来了。”楚袂一看他这样,就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对他挤挤眼睛:“昨晚上,咨儿.........”“昨晚我们在一张床上睡的!”姜盈画脸色上浮着淡淡的粉色,看起来像是个半成熟的水蜜桃。   “真的呀。”楚袂看他笑,也暧昧地笑:“那你们昨天晚上有没有.......”“咳咳咳,母亲。”应咨喝完粥,抢先放下碗,给她夹了一个枣泥糕,强行打断他们的对话:“吃饭,吃饭。”   他一边给楚袂夹糕点,一边用眼角余光瞪了姜盈画一眼,示意他不要乱说话,以免露馅。   “有什么?”   姜盈画嫁过来的时候才刚过十六生日,婚期十分仓促,故而还没有被嬷嬷教导过如何行房讨夫君欢心,也没有学过欢好中易受孕的姿势,更没有看过春宫图,单纯就以为两个人躺在一张床上,抱一抱亲一亲就能有孕,于是还在疑惑追问:“母亲想说什么?”   “咳,那个.........”楚袂不好说的很直接,只能问:“你俩,昨天晚上,那个.........激烈吗?”   “咳咳咳........”应咨使劲儿咳嗽,都快咳出血了,但是姜盈画还是没懂他的暗示,疑惑地回想了一下,诚实地说出昨晚的场景:“昨天晚上,夫君绑着我的手和脚,然后我们.........”“噗——”他话还没说完,楚袂就差点把口中的茶水喷出来。   她目瞪口呆地张大嘴,看了看一脸真诚的姜盈画,又看了看掌心捂着脸的应咨,半晌才哆嗦地又喝了一口茶:“你们年轻人.........玩这么野啊。”   “嗯嗯,你看我的手腕,都是被夫君捆出来的。”姜盈画被捆的有些疼,还有些委屈,于是道:“夫君太坏了。”   应咨:“..........”这个笨蛋,怎么什么都往外说........他现在退婚还来得及吗?   楚袂闻言,又看了一眼应咨,心想这死小子,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又很诚实。   她艰难地咽下一口茶,半晌才道:“咨儿.........”她隐晦提醒:“盈画第一次.......你也该知轻重一些,不能玩的太过火了。”   应咨:“..........”看应咨不说话,一脸尿急了但是强忍着的表情,楚袂还以为他不好意思,想了想,又道:“晚上的庆功宴和接风宴,咨儿你带着盈画一起去吧。”   她顿了顿,又看着姜盈画,问:“盈画,你还走得动吗?那边儿........疼吗?”   “?”姜盈画还以为楚袂在说他的手和脚疼不疼,想了想,站起身给楚袂打了一套五禽戏,表示自己还能走动,“没问题呀!”   他一口气打完一整套,随即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母亲您就放心让我跟着夫君吧,我身体可好了,绝对不会给他丢脸的!”   应咨:“..........”楚袂:“..........”她看着姜盈画一脸单纯无知、行动自如的模样,一时间都拿不准他昨天晚上到底有没有和应咨圆房。   但姜盈画自己又说昨晚被应咨绑了起来.........呃...........她喝了一口茶,有些心事重重,心想或许真的是姜盈画是双儿,身体适合承宠承欢且天赋异禀吧,这样才能解释他为何奋战一整晚,第二天起来还能跑能神采奕奕的。   反正..........总不该会是她生的儿子.......不太行吧。? 第15章   楚袂心里在想什么,应咨心里自然不知道。   他一向孝顺,只要楚袂没有提出太过分的要求,他都会满足答应,何况他离家两年,确实是对姜盈画有所亏欠,此次夜宴,于情于理,都应该带上姜盈画——当然,这是应咨两个时辰前的想法。   直到他在马车上等了足足两柱香,还是没等到姜盈画的时候,他心里的那点火蹭的一下就冒出来了。   他是个武人,和他爹一样急性子,受不了姜盈画的磨蹭,哗啦一声掀开车帘子,抬声吩咐道:“去问问世子妃准备好了没有,怎么这么磨........”他话音还未落,视线尽头,忽然闯进了一个鹅黄色的影子,令他话音微微一顿,倏然没了言语。   他等了很久的世子妃姜盈画此时正穿了一件鹅黄色的薄半臂外衫,内着淡绿色对襟衫,其下是深青绿色的齐腰裙,鹅黄色的披帛上绣着莲花式样,像是一个春日里活泼的黄鹂鸟,正蹦蹦跳跳地朝他跑来:“夫君,我来啦!”   姜盈画不顾小侍的搀扶,提着裙摆一溜烟地跑到应咨面前,仰起头,给应咨看他新化的妆面,还有眉心上的花钿:“夫君,你看我这样好看吗?”   他提着裙摆,转了一圈,全方面给应咨展示自己新做的流光绫裙:“好看吗好看吗?”   应咨:“.........”他盯着姜盈画的脸,片刻后移开视线,动了动喉结,心中的火不知为何,也渐渐消了下去,哑声道:“还不快上来。”   他说:“这么多人在,瞎显摆什么?”   “唔........”姜盈画只好听话地爬上马车,一边爬一边嘀咕:“我就是想穿给夫君看嘛。”   应咨看他裙子长,怕他冒冒失失摔倒,于是伸手扶了他一把,把他拉进这里。   姜盈画顺势扑进他怀里,抱着应咨的腰不松,随即仰头,弯起眼睛对应咨笑。   他还年轻,皮肤紧致白皙,几乎看不见毛孔,扑了粉之后就更平滑干净,唇上也不知涂了什么新流行的口脂,亮亮的,红红的,衬的他唇形愈发饱满红润,像是熟透的樱桃。   应咨忽然有些渴,下意识向前凑近,撞进姜盈画疑惑的视线之后,登时清醒过来,微微后退,清了清嗓子:“站好。”   姜盈画听话地站起来,坐到马车的软垫上。   “走吧。”应咨隔着车帘,对马夫道:“去皇宫。”   “得嘞,世子殿下。”马夫一扬马鞭,马嘶鸣一声,抬脚跑动,带着车厢因为惯性晃动了一下,姜盈画后背不慎撞到了马车厢,疼的他眉头微皱,但还是下意识捂住了脑袋。   应咨见状,忍不住取笑他:“本来就笨的脑袋,现在撞的更笨了。”   “唔,夫君不心疼我,还嘲笑我。”姜盈画捂着脑袋,挽着双垂髻的鹅黄色发带被他压了下去,像是垂耳兔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我头上这个珠钗,可是母亲赏给我的传家宝呢!我要好好珍藏的!可别撞掉了!”   应咨闻言,瞄了一眼姜盈画头顶的珠钗,随即道:“我母亲逗你的。”   他说:“这个粉玉叶金蝉簪子,是我十一岁的时候学着磨的,送给我母亲当生辰礼.........虽然是有好些年头了,但也没到传家宝的程度。”   姜盈画闻言一呆,看着应咨的眼底不由得带上了些许崇拜:“夫君,你还会磨簪子呀!”   “闲暇时无聊学的。”应咨被他的星星眼看的不自在,心虚又忍不住骄傲:“这么简单的东西,是个人都会。”   “夫君好厉害呀。”姜盈画抱住应咨的手臂,开心道:“我觉得好漂亮的!夫君第一次做簪子就能做成这样,好厉害好厉害哦!”   “.........哼。”应咨没有说话,但上扬的嘴角和撇开的视线已经成功说明了他的暗爽:“你要是喜欢,我回去再给你做一个。”   “真的吗真的吗?”姜盈画当即迫不及待道:“我要,我喜欢的。”   他开开心心道:“谢谢夫君!”   “............”应咨没想到他这么快答应,都不矜持客套一下的,忍不住道:“你这个人,真的是.........”“是什么?”姜盈画仰头看着应咨,疑惑道。   他今儿化了妆面,眉心的红痣被金色的花钿掩住,皮肤被阳光照过时非常清透灵动,眼皮上也泛着淡淡的肉粉,说话时嘴巴一张一合,露出里面荷色的舌尖。   “........没什么。”应咨再一次被姜盈画的唇吸引,下意识想要伸出手去碰一碰,但又怕破坏了原本的美感,只能悬在空中,欲碰不碰:“你的唇........”“嗯?”姜盈画歪了歪套袋,脑后的流苏轻轻晃动,看见应咨盯着自己的嘴不放,于是反应过来,恍然大悟道:“我今儿用了夫君给我买的口脂。”   他说:“是用玫瑰花汁淘了蒸的,可香可香了,不信夫君你闻。”   言罢,他便跪在坐垫上,仰头凑过去,让应咨更加清楚地看着他的唇。   应咨呼吸微滞,下意识伸出手,按住姜盈画的肩膀,不让他靠近。   但坐垫位置本来就小,姜盈画整个人跪在上面,马车一转弯,他就失了平衡,下意识往后倒,被应咨接住,因为惯性扑进了应咨的怀里——他的唇不其然地擦过应咨的脸,最后在应咨的嘴角重重落下。   应咨:“...........”姜盈画:“.........”他似乎没有料到会发生是这样的意外,愣愣地攀着应咨的肩膀,浑身僵硬,傻傻地看着应咨嘴角被他亲出来的一抹红色,不知所措。   应咨猛地推开他,双眸不知何时已经变的漆黑无比,像是汹涌着浓郁的黑雾。   他抓住姜盈画的手腕,猛地将其按在车厢上。   他的动作有些粗暴,姜盈画后背撞在车厢上,莫名有些疼,但又不敢喊出声,只能仰起头,愣愣地看着应咨跪在坐垫上,膝盖顶进他的双腿之间,俯身凑了过来。   夫君的睫毛,好黑好长........看着应咨逐渐放大的脸,还有瞳仁里倒映出的自己呆滞的表情,姜盈画虽然被按住了手腕,动弹不得,但却并不害怕,却还有心情去欣赏应咨的脸,再度被应咨俊秀的容貌迷得七荤八素,神魂颠倒。   应咨垂头看着发痴的呆傻兔子,心想这傻兔子一而再再而三地勾引自己,自己忍不住也是正常的。   去他大爷的,这是他的妻子,他和他之间本来就是应该亲密无间的,他之前到底在忍些什么?   思及此,应咨猛地低头,想要去尝一尝姜盈画的唇,却听姜盈画忽然开了口,道:“夫君,你是觉得我的口脂漂亮,想要近一点看吗?”   他看着应咨的脸,疑惑道:“你不用这样按着我........我凑近点就是了。”   言罢,他凑过去,和应咨四目相对:“夫君看清了吗?”   应咨:“..........”他滚了滚喉结,声音喑哑低沉:“.......看清了。”   他微微侧过脸,正想在姜盈画的唇上亲一下,姜盈画却又忽然开了口:“夫君,你的声音好哑,是感染风寒了吗?”   他一句话就让应咨小腹刚刚燃起的火如同被冷水浇灭,兴致全无:“你看看,叫你早上不要光着膀子练剑,现在着凉了吧,嗓子都哑了。”   应咨:“..........”他简直无语,一秒破功,看着姜盈画无辜的脸,无力地垂下头,将额头抵在了姜盈画的肩膀上。   姜盈画看着应咨靠着他、似乎有些兴致缺缺的恹恹模样,还以为应咨是被自己说中了,有些忧心忡忡地抱住了应咨,拍了拍他的背,道:“不怕不怕,下次我们不光着膀子练剑了。”   他用力抱紧应咨,用自己的体温给应咨取暖:“夫君,你现在还冷吗?”   应咨:“我现在,心有点冷。”   “啊?”姜盈画一愣,片刻后更加紧张起来,松开应咨的身体,用额头去试应咨的体温,有些担忧:“我第一次听说人感染风寒会心冷......夫君,你可能病的有些重。”   应咨伸出手,捏了捏姜盈画的脸蛋,“我看这里有人比我病的更重。”   姜盈画轻轻呼痛,等应咨放开他,他在捂着发红的脸蛋,噘嘴道:“这里就只有我们两人.......夫君是说我生病了吗?”   他说:“我没病呀。”   “谁说的。”应咨说:“你脑子有病。”   姜盈画:“.........”他再笨也知道应咨在骂他,气的伸出脚,不疼不痒地轻轻碰了碰应咨的小腿。   应咨由着兔子呲牙,并不说什么,而是用余光瞄了姜盈画一眼,一边深呼吸,一边安慰自己,心想来日方长,来日方长。   总有一天,这个笨兔子会开窍的。   他刚一这么想,马夫就“吁”的一声停了马车,道:“世子殿下,世子妃,皇宫到了。”   “好了,别闹了,”应咨闻言,伸出手,按住姜盈画的大腿,轻轻拍了拍:“下车吧。”   姜盈画鼓了鼓脸颊,虽然还是生气,但还是听话地停住了动作。   应咨率先下了马,站稳之后,伸出手,想要扶姜盈画下来。   但姜盈画还在生气,不理应咨,扶着如墨的手走了下来。   应咨:“..........”呦,兔子急了。   他这么想着,却不着急,而是用余光看着姜盈画,就看姜盈画能和他冷战多久。   他没主动给姜盈画台阶下,而是径直转过身,往前走去。   还未等姜盈画走上来,宫墙脚下就转过一个人影,身后跟着一众宫人太监。   为首的那个人穿着金黄色的宫装,头顶着繁复精致的金钗,脖颈上戴着黄金璎珞项圈,宫装上也绣着饱满泛有光泽的珍珠,手腕上一对半山水玉镯,整个人看起来珠光宝气,矜贵无双。   他似乎是专门在这里等了很久了,一见应咨,眼睛就一亮,开开心心地提着裙摆跑过来,抱住了应咨的手臂,仰头道:“应咨哥哥!”   应咨伸出手,将他推开,脸上挂上礼貌的微笑:“臣请永宁帝姬安。”   “应哥哥可不可以不要叫我永宁帝姬,好生疏,叫我清颐就好。”   永宁帝姬不满意应咨推开他,还想再伸出手去碰一碰应咨,但目光在触及应咨嘴角的一抹红时,忍不住一呆:“哥哥,你脸上........”“我今天是和世子妃一起来的,”应咨还没意识到自己脸上有吻痕,转过头,招手让姜盈画跟上来,“姜盈画,过来。”   姜盈画记着应咨说自己脑子有病的事情,心里暗暗记仇,不理睬他,自顾自低下头,没精打采地用鞋去踩自己的影子。   应咨有些尴尬,忍不住加重了语气:“姜盈画。”   姜盈画不理。   应咨:“.........世子妃。”   姜盈画还是不吭声。   应咨想了想,迟疑片刻,试探道:“杳杳.......夫人?”   “诶!”   姜盈画一听声音,立刻抬头,阳光照过,他脸上哪里还有生闷气的影子,开开心心地跑过来,扑进应咨的怀里,仰脸脆生生道:“夫人我来啦!” 第16章   听见他软声软气自称自己夫人,饶是应咨再高冷,也难免从姜盈画的话语和神情里品出些许娇憨来。   他指尖成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遮住了嘴角勾起的弧度,任由姜盈画抱住自己的手臂,道:“这是永宁帝姬。”   “哦!”姜盈画听到应咨说话,下意识转过头,看着永宁帝姬梁清颐,端正地行礼:“臣妻姜盈画参见帝姬。”   “哼!”梁清颐不喜欢姜盈画,盯着姜盈画半蹲行礼的动作,并不开口让他起来。   姜盈画腿蹲的有些酸,但又不敢擅自起来,只能微微转过头,一脸疑惑地看向自己的夫君。   应咨见状,伸出手,托住了姜盈画的腰,让姜盈画浑身的重量都倚在自己身上,随即转身对永宁帝姬道:“帝姬,我家夫人身体弱,不宜在太阳底下站太久,烦请您.......”“身体弱?”   梁清颐像是终于抓住了姜盈画的短处一般,立刻道:“瞧他这幅小身板,定是个不好生养的。”   他扑过去,抱住应咨的手臂,仰头道:“为了应家着想,不如应咨哥哥再纳过妻妾,如何?”   应咨将自己的手从他怀里抽出来,并不将视线落在他身上,一副坐怀不乱的模样,礼貌拒绝,“我妻善妒,应某怕是无福消受妻妾了。”   言罢,他顺势将姜盈画扶了起来,在他耳边轻声道:“腿酸就别行礼了,起来。”   姜盈画听话,作势站直。   他刚一站直,永宁帝姬立刻又调转矛头,开始针对他:“本帝姬可没有叫你起来!”   他大声道:“你殿前失仪,我要罚你!”   姜盈画还未开口说话,应咨就道:“夫妻同心,荣辱一体,妻子过失,就是丈夫教导无能。帝姬若一定要罚杳杳,就连臣一起罚了吧。”   永宁帝姬梁清颐一愣,片刻后委屈地皱起眉头,噘嘴不满道:“应咨哥哥...........”应咨行礼:“请帝姬责罚。”   梁清颐:“.........”他看了看姜盈画,又看了看应咨,随即赌气一跺脚,道:“好啦好啦,那我不罚他就好了。”   他说:“且就原谅他这一回。”   应咨转过头,看了一眼姜盈画,姜盈画登时心灵神会,再度行礼:“多谢帝姬。”   梁清颐噘着嘴不理他,而是跑到应咨的身边,伸出手要抱应咨的手臂。   应咨立刻转过头,一只手揽着姜盈画的肩膀,一只手扶着姜盈画的手臂,好像姜盈画是什么娇弱的孕夫一样:“走吧,夫人。”   姜盈画:“..........”他心想,夫君没叫我姜盈画,叫我夫人诶!   姜盈画心里美滋滋的,仰头看了一眼应咨,弯起双眸开心地笑了,完全没有注意到梁清颐气的发红的眼睛:“嗯,我们走吧。”   他往前走了片刻,忽然又像是意识到什么一样,停住脚步,“等等。”   应咨不得已一起站住:“.........怎么了?”   姜盈画没说话,而是从袖子里拿出手帕,凑过去,仔仔细细、慢慢擦干净应咨嘴角被他沾染的口脂,擦到一点痕迹都看不到了,才放下手,道:“好啦。”   梁清颐:“...........”他眼看着心上人和他的夫人秀恩爱,偏偏还不能做什么,只能暗自生闷气,脸颊都气鼓了。   应咨也不哄他,视线和心神都全盘落在姜盈画身上,梁清颐小发雷霆,生了一会儿窝囊气,结果0人在意,最后再也忍不住委屈,哇的一声,哭着跑走了,跑走前还留下超大声一句:“姜盈画,我讨厌你!”   应咨:“.........”姜盈画:“..........”他仰起头,忧心忡忡地看着应咨,道:“夫君,帝姬怎么了呀?”   “.........别理他。”应咨说:“小孩子闹脾气呢吧。”   姜盈画想了想,永宁帝姬似乎确实是比自己还小不少,心中便油然而生一种做长辈的感觉,忍不住担忧道:“夫君,你要不要过去哄哄他?”   “不哄。”应咨干脆拒绝:“由他去吧。”   姜盈画道:“夫君你好冷漠哦。”   应咨闻言垂下眼睛看他,神情有些似笑非笑:“怎么,你想我去哄他?”   姜盈画想了想,摇头:“不要。”   他回身抱住应咨的腰,仰起头,圆润的杏眼里倒映出应咨的脸,眼巴巴道:“夫君是我的,不能去哄别的双儿。”   应咨伸出手,捏了捏他柔软圆润的脸颊,并不直面回话,而是道:“怎么瞧着你脸又圆润了不少?”   “........有吗?!”姜盈画吓了一大跳,双手捂住脸颊,眼睛紧张到乱眨:“怎么会这样?!我记得我明明少吃了的!”   “猪就是这样,吃多少都会胖。”应咨一瞧姜盈画圆润白皙的小脸蛋子就觉得心痒口干,总想着凑过去亲一口,但又不好意思明说,只能欠嗖嗖地倒打一耙道:“你晚上少吃点。”   “哦,好吧。”姜盈画捂着脸颊,露出可怜巴巴的一双眼睛:“我都听夫君的。”   应咨打开他的手,不让他再捏自己,随即摸了摸姜盈画泛着红痕的脸蛋。   这么白,这么嫩,好想知道亲上去是什么感觉。   姜盈画看不懂应咨这个眼神是什么意思——他感觉自己像一块猪肉,应咨看着自己,好像是饿了好几天,想把自己吃掉。   姜盈画想,他可能真的应该清减清减了。   再吃下去,夫君晚上会不会觉得自己真的在抱一只猪睡觉?   明明一点都不胖,只有有一点婴儿肥的姜盈画一边忧心忡忡,一边只能任由应咨摸自己,摸了一会儿觉得应咨的指腹太粗糙了,有点疼,于是就开了口,撒娇道:“夫君,我们走吧。”   他说:“站的好累哦。”   “.......你该锻炼了。”应咨收回手,在他腰上拍了一下:“娇气。”   姜盈画说:“我哪里比得了夫君,又高,身体又好,我很虚弱的。”   应咨说:“那你还想生孩子。”   姜盈画说:“那生孩子还是可以的,我要给夫君生三个!”   应咨任由他抱着自己的手臂,一边说话,一边蹦跳,低下头去看两人靠在一起,被拉长的影子,顿了顿,道:“......三个?”   “太少了吗?”姜盈画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当即拍胸脯夸下海口:“那就生五个!”   应咨:“生孩子又不是下猪崽,生这么多干什么?”   姜盈画噘嘴:“怕你觉得少吗?”   “不会。”应咨还年轻,没那么想要孩子,“慢慢来吧,这事不着急。”   他说:“你还太小了。”   “我不小了。”姜盈画有些奇怪:“青纾和我同岁,他都马上要当娘亲了。”   “我说不急,就不急。”应咨搂住他的肩膀,道:“你再玩几年。”   姜盈画还这样年轻活泼,应该多享受他的人生,应咨不想让他过早地成为母亲,被孩子束缚住。   “.........哦。”姜盈画不懂应咨的苦心,听见应咨不想要孩子,还有些失落,只能垂下头,恹恹地不开口了。   两人一齐走入宫中,前方的宫灯一盏盏亮起,照亮了前方的路。   梁帝在朝鸾殿设宴,好多宾客都到了,应咨带着怯生生的姜盈画,一个个带他认人。   “何伯伯,这是我夫人,姜盈画........杳杳,叫人。”   “林大人,这是我夫人,姜盈画.........叫人。”   应咨不厌其烦地带着姜盈画社交,直到姜盈画勉勉强强将在场的人都认齐。   “好累呀。”姜盈画一屁股在小几前坐起来,双手交叠趴在上面,眼睛发直:“夫君,以后每次设宴,你都要带我来吗?”   应咨坐在他身边,后背挺得笔直,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斜眼看他一眼:“当然。”   他说:“你不是我夫人吗?”   “话是这么说啦,可是真的好累。”   姜盈画看见应咨在喝水,没骨头似的直起身,趴在他身上,眼巴巴道:“夫君,我也要喝水。”   应咨懒得搭理他突然撒娇发痴:“自己倒。”   “夫君,你我是夫妻,共用一个杯子也没什么嘛,你杯子里还有水,就借我喝呗。”   言罢,姜盈画就直接躲过应咨指尖上拿着的杯子,仰头就饮尽。   他实在是渴急了,咕嘟咕嘟把杯子里的水都喝完,喝完只觉神清气爽,直到放下杯子,才看见应咨一脸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姜盈画莫名有些心虚,将杯子递到应咨面前,道:“夫君.......”应咨看着杯子上的红色唇印,“啧”了一声:“你故意的吧?”   姜盈画一愣:“故意什么?”   “想让我喝你喝过的杯子?没门。”应咨说:“姜盈画,你那芝麻大的脑子长出的心眼全使我身上了是吧?”   姜盈画:“..........???”   他还没转过弯来,门口忽然传来一声:“陛下、皇后、太子、太子妃、帝姬驾到!”   姜盈画没参加过这种场合,反应慢了一拍,等到他意识到该起身行礼的时候,周围的人已经齐刷刷跪了下去,躬身行礼。   应咨见他还在发呆,赶紧伸出手,推了一下姜盈画,姜盈画立刻跪下,跟着众人一起高喊:“恭迎陛下、皇后、太子、太子妃、帝姬!”   他太紧张了,一口气念完这一长串,手还在发抖,手里的杯子没有拿稳,脱手滚了出去,刚好滚到太子殿下梁清宴身边,梁清宴一时不查,没有站稳,一脚踩在杯子上,身形一晃,当场摔了个狗吃屎,摔倒前顺手拉了一把旁边的太子妃,连带着太子妃也被他带倒。   周围的侍卫立刻警觉,齐齐围上来,拔剑环视四周,喝倒道:“不好,有刺客!保护陛下太子、太子妃殿下!”   姜盈画:“..........”他心道要遭,眼睁睁地看着梁清宴被人扶稳,惊魂未定地将视线落在了那个杯子上。   梁清宴好歹也是太子,经历过大世面的,很快就镇定下来,俯下身,将那个杯子拿了起来,环视一圈,挑眉道:“是谁要谋害本宫?”   姜盈画腿都在发抖、打颤,心里不停埋怨自己,怎么自己刚一来就在皇帝皇后和太子面前闯了这么大的祸?   但他知道一人做事一人当,要敢于承认自己的错误,于是动了动指尖,颤颤巍巍地想要伸出手。   但下一秒,他抬起的手就被一只手按了下去。   姜盈画微微一愣,下意识转过头,只见应咨按着他的手,不让他抬起,对他摇了摇头。   姜盈画还未说话,应咨就已经起身,行礼道:“太子殿下,是臣不小心让杯子脱手,绊倒了太子,还请太子殿下责罚。”   梁清宴转动着杯子,并不立刻开口说话,而是将杯子上下打量了一圈,视线落在杯沿沾染的红色口脂上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忽然笑了一下,道:“好吧。”   他说:“今日是夜宴,本宫也不想扰了大家的雅兴........不如就赏你十个板子,你自行去领罚吧。”   .........十个板子!   姜盈画心中一惊,立刻急了。   他想,虽然自己确实是笨,但是也不能给夫君添麻烦,怎么能让应咨代他受过呢!   明明是他做错了事情呀!   于是,姜盈画立刻抬起头来,直接承认错误,对太子道:“不是的太子殿下,不是我夫君的错。”   他对上太子似笑非笑的表情,紧张的双手都在发抖,但还是坚持道:“是我第一次来太紧张了,不小心让杯子脱手,这十个板子,还是我来领吧!” 第17章   虽然姜盈画声音挺大的,但细听还能听到他发虚颤抖的声线,看样子显然是害怕紧张到了极致。   太子看他这幅样子觉得有趣,想再逗逗他,于是故意装作面无表情的模样,负手将杯子藏在袖中,拉长了声线,让姜盈画更加紧张:“那——”“好了,夫君,不要再逗应家的小娘子了。”太子妃知道自家夫君又起了坏心思,于是适时开了口,伸出手推了推梁清宴的手臂,道:“父皇母后都在呢.........大臣们跪着也够累的。”   “好吧。”自家夫人都开口了,梁清宴怎么好让他下不来台,于是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发,道:“罢了。”   他居高临下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姜盈画和应咨,道:“看在太子妃的面上,就饶了你们夫妇一回。”   姜盈画没想到太子和太子妃夫妻竟然如此心善,竟然没有罚他,微微一愣,在应咨轻轻推了他一下后,立刻反应过来,直起身,随即抬手就行了一个幅度极大的礼,看起来像是感激涕零到五体投地:“多谢太子殿下!多谢太子妃!”   “........”太子妃被姜盈画的动作逗笑,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跟在太子身边,往高台上走去了。   这段插曲不算是什么大的失误——因为刚刚应咨带着姜盈画走了一圈,所以现在大家就都知道姜盈画是姜国公的嫡双,也是应家世子应咨的新妇。   新妇十五六岁就嫁进应家,现独守空房两年,没有经过什么大的场面,又是第一次来参加夜宴,他们对姜盈画难免多些包容和理解,故而没有什么人耻笑他,对他投来的视线都是善意的。   但姜盈画不知道,认为自己给应咨丢脸了,很紧张,被应咨扶着落座之后,还有些后怕,自己一个人在那边用帕子擦鼻子,眼尾红红的。   应咨一边观察着台上梁帝的动静,一边用余光看姜盈画。   等到梁帝说完,举起杯子邀请大家共饮的时候,应咨才在这个间隙凑过去,用肩膀抵着姜盈画的肩膀,低声道:“一个人在那里搞什么小动作呢?”   姜盈画闻言抬起头,用红的像兔子一样的眼睛看着应咨,同样也压低声音道:“夫君,我刚刚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他有些不安,又很紧张,简直可以算得上是手足无措,指尖用力揪着帕子,指甲几乎泛白:“我好笨,又做错事情了......太子殿下会不会记恨上应家?以后会不会针对你?这对你以后的仕途有影响吗?你不会被罢官吧?”   他看起来是真的担忧极了,一口气吐出一大段话,最后憋了半天,又来了一句:“我,我要不要过去和他道歉?”   应咨:“..........”他无语地看着姜盈画,但对上姜盈画眼睛里不加掩饰的担忧,半晌还是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尽量温柔道:“傻瓜,没事的。”   他说:“我曾经给太子殿下当过一段时间的伴读,幼年时彼此感情甚笃。即便后来我参军,行军过程中也时常与他通信,与他十分要好.......故而他不会因为这件事记恨我和你的。”   “哦,原来是这样啊。”姜盈画似懂非懂,听着应咨的话,总算是轻轻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呀。”   他拍了拍胸膛,紧绷的小脸蛋终于放松下来。   胸中的大石头放下之后,姜盈画才发现自己的腿软,手也在抖,鼻子更是酸酸的,于是仰起头,对应咨道:“夫君,我可不可以靠在你怀里哭一会。”   应咨:“.........都跟你说清楚了,还有什么可哭的。”   “不知道。”姜盈画后怕中,瘪瘪嘴:“就是想哭。”   应咨:“...........”他无语地看着姜盈画,眼看姜盈画越来越委屈,嘴角又再度向下,他只好伸出一只右臂,道,“可以在我怀里。”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但是不可以哭。”   “哦........”姜盈画蹭过去,靠着应咨,“那我努力忍着。”   双儿身体很娇小,应咨顺手就搂住他的肩膀,将他严严实实地护在怀里。   看他们夫妻感情这样要好,在场的人都用暧昧的眼神看着这对新婚小夫妻,应咨饶是脸皮再厚也被看的脸红,一边揽着姜盈画,一边僵硬地喝着酒,扭过头去,不和任何人对上视线。   姜盈画在应咨怀里靠了一会儿,很快就缓过来了。   没多久,宫人送了一些饭菜和果干、清酒过来,都是姜盈画在宫外吃不到的。   他很快又快乐起来了。   姜盈画从应咨的怀里直起身来,用筷子一下一下地夹着盘子里的吃食,吃到好吃的,眼睛会倏然一亮,随即迫不及待会用筷子夹一整块,用掌心托着,送到应咨嘴边:“夫君,吃!”   他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期待夸奖的小孩:“尝尝,好吃的!”   应咨:“........”他拗不过姜盈画,只能就这姜盈画的手浅尝一口,姜盈画在一旁伸出手,用帕子擦干净应咨嘴角的碎屑,随即歪头道:“好吃吗?”   应咨看着他圆润润的脸盘子,轻轻莫名觉得像一只大珍珠在对自己笑,于是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见应咨吃好了,姜盈画也觉得高兴,又低下头,快乐地享受皇宫的美食了。   但是皇宫的美食大多精美,但是量少,一般吃了一会儿,就有宫人把盘子撤下去,换新的,姜盈画吃了很久还是觉得很空虚,于是更加努力地进食。   就在他低下头吃饭的时候,皇帝开始论功行赏,下旨册封一干在战役中立功的武将。   其中应咨被册为辅国大将军,正二品,十九岁便位比三公。   其弟应琏被册为镇军大将军,正三品。   应咨跪地受旨的时候,姜盈画就不吃了,神情专注地盯着应咨。   等到应咨拿着旨意走过来的时候,姜盈画就扑腾过去抱住他的手臂,眼睛像是水晶珠子似的,折射出惊人的光彩:“夫君,你以后就是正二品的大将军了,是不是?”   他不懂武将有哪些封号和类别,只知道自己夫君应该是升官了,于是跟着美滋滋:“我好厉害。”   应咨说:“.........是我升官又不是你升,你哪里厉害了?”   “那,夫妻之间,一荣俱荣嘛。”姜盈画还在那美着,掰着手指道:“说明我眼光好,嫁得好!以后我不仅是世子妃,还是将军夫人了,我这还不厉害吗?”   应咨没说话,只是伸出手,捏了捏他的鼻子,随即册封圣旨放在姜盈画的大腿上,由着他去看,去显摆。   等到宴会散去的时候,姜盈画挽着应咨的手,走在回廊边上,跟着大部队去御花园里看烟火。   他低着头,一直不说话,应咨想了想,记起来自己应该是没给姜盈画提封诰命夫人的事情,所以姜盈画应该是失落了。   可是.........刚刚姜盈画在宴会上来了这么一遭,就算太子不怪罪,他后面想给姜盈画提封诰命的事情,都少了些许底气。   看着姜盈画不言不语、侧脸看起来有些闷闷不乐的模样,应咨轻咳一声,道:“姜盈画.........”“嗯?”姜盈画听见应咨叫他,下意识抬起头来,看着应咨,疑惑道:“夫君怎么啦?”   “那个,你别不高兴。”应咨说:“封诰命的事,我之后再和陛下提一提。”   姜盈画一愣,疑惑道:“我没有不高兴呀?”   应咨说:“........那你刚才一直不说话。”   他还以为姜盈画是怪他言而无信,生气了。   “因为我........”姜盈画想要说话,但意识到旁边人很多,又有些不太好意思起来,凑到应咨耳边,低声道:“因为我没吃饱。”   应咨:“..........”他转过头,盯着姜盈画,见姜盈画一脸诚实地看着自己,心中的大石头缓缓放下,但反应过来之后,又有些无语:“你刚刚不是吃了挺多的吗?”   “宫里的饮食分量好少呀,我吃了几口就没有了。”姜盈画才刚满十八岁,还在长身体中,委屈道:“刚刚走过来这么长一段路,我又饿了。”   所以没力气说话。   应咨:“.........猪。”   还以为他是因为没封诰命所以难过,没想到是因为没吃饱。   ........人怎么能没心没肺到这种程度。   看着应咨骤然嫌弃的模样,姜盈画心虚地轻轻挪过去,仰起头看他,眼巴巴地瞧他:“夫君,还有吃的吗?”   应咨:“........”他左右环视一周,见不远处观看烟火的小亭子里放着糕点,于是拉着姜盈画,靠近了亭子那边。   马上就要放烟火了,所以大家都背靠着亭子,仰头等待观赏烟火,只有应咨偷感很重地来到亭子边,用干净的帕子包了几块糕点,随即又来到姜盈画身边,催促他道:“吃吧,吃吧。”   他说:“馋猪。”   “嘿嘿,谢谢夫君!”   姜盈画开心极了,拿起糕点就吃。   那糕点不愧是御膳房做的,吃起来口齿生香,姜盈画一口气吃完,还想舔手指。   应咨及时抓住他的手,用帕子给他擦干净:“........脏不脏。”   “嘿嘿。”姜盈画任由应咨给他擦手,吃的脸颊鼓鼓的,像是个河豚:“谢谢........夫君。”   应咨看他一眼,随即伸出指尖,慢慢给他擦掉嘴角的碎屑。   姜盈画没动,眼神很专注地看着应咨。   他即便在吃东西的时候,也一直在看应咨,目光总是落在应咨身上,这样追随的视线让应咨并未感到不舒服,而是莫名其妙的........满足?   他喜欢姜盈画的视线一直落在他身上,有时候甚至觉得姜盈画毫无大家闺秀的姿态用手去拿糕点,吃的脸颊鼓鼓的模样,也很可爱。   他约莫是中邪了。   正当应咨指腹摩挲着姜盈画的嘴角,给他擦去碎屑之时,耳边忽然传来“砰——”的一声声响。   姜盈画吓的一抖,但很快就反应过来是在放烟火,赶紧转过头,去看烟花。   烟花匠人的技艺很高超,烟火绽放在空中,甚至可以变成一朵巨大的牡丹花。   姜盈画被这样灿烂的烟花深深吸引住了,目不转睛地盯着烟火看了一会儿,转过头,正想和应咨分享自己的快乐,就看见应咨正负手侧头,盯着他看。   他忙道:“夫君!好漂亮的烟花!”   烟花声音很响,应咨没听清,“什么?”   “我说,好漂亮的烟花!”   姜盈画凑过去,超大声道:“好漂亮好漂亮!”   应咨这回听清了,并不回答,只是轻轻勾了勾唇,看着姜盈画笑。   他看着姜盈画抱着自己的手臂开心到蹦蹦跳跳的模样,心下不由得放松了起来。   姜盈画总是因为一些很简单的事物而快乐,一件漂亮的裙子,一块可心的糕点,一场盛大的烟火,都足以让他觉得欣喜。   像是一个很好满足的孩童一般。   稚气、单纯、心像是山间的泉水一样清澈明净,和习惯了兵不厌诈的应咨来说,是两个极端。   如果可以,应咨希望姜盈画一辈子都像现在这样,不需要经历世事的磋磨,一辈子开心、快乐。   他心中一动,身体先于意识,叫了姜盈画的名字:“姜盈画。”   忽然间,应咨开口叫了一声姜盈画的名字。   姜盈画没有听清,还在伸手指着天边的烟火,试图让应咨看,但应咨这回却没有再喊一遍,而是掌心抓着姜盈画的肩膀,直接让姜盈画转过身来。   姜盈画还在看烟火,有些懵,疑惑地转过头来,仰头看着应咨,对上应咨漆黑的双眼,正想说话,应咨就忽然俯下了身。   眼前一黑,目光尽头只能看见应咨的金丝衣领和滚动的喉结,姜盈画还未反应过来,额头上很快就落下一阵温热。   姜盈画:“..........”他微微瞪大眼,双手不知所措地蜷缩放在胸前,怔怔地感受着那温热在他额头缱绻温存了几息,才悄然退开。   应咨的喘息声还停留在耳畔,姜盈画仰起头,看着应咨的瞳仁,里面有灿烂的烟火在里面倒映绽开,还藏着许多........他看不懂的情绪。   “夫君.........”姜盈画摸着额头,小声道:“你做什么亲我。”   应咨抓着他的肩膀,低头问:“不行?”   “行的!”   姜盈画用力点头,凑过去,在无人发现的角落处靠近应咨,搂着他的腰,在他怀里轻声撒娇道:“夫君,你再亲亲我呀。” 第18章   应咨刚才是冲动,现在清醒过来之后,这么多人在,他又有些不太好意思再来一回。   他揽住姜盈画的腰,防止姜盈画摔倒,随即将他扶稳,轻咳一声道:“别撒娇。”   他说:“这么多人在呢。”   “哦........”姜盈画表情很乖,但动作却很不老实,依旧紧紧地搂着应咨的腰,扬起脸,眼巴巴地看着应咨:“夫君...........”他困于闺阁之中,甚少出门,所见的人和景都不及应咨见得多,何况才十五六岁就嫁过来了,年纪还很小,起码应咨是这样认为——应咨比他多经历一些,也更稳重一些,姜盈画的世界本来就很小,有这样一个性格稳重、踏实,尤其容貌还俊美、家世还显赫的夫君,就更加依赖........不,也许可以说得上是崇拜。   崇拜这样一个年纪轻轻就拥有足够的实力去封侯拜相的男人,崇拜一个可以带给他无上安全感的世子,崇拜一个可以给他富足优渥生活的丈夫。   应咨好像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只要呆在他的庇护之下,就可以躲避风雨,平稳安睡。   看着姜盈画亮闪闪的眼睛,应咨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捏了捏他的脸,在姜盈画呼痛的时候,又搂过他的肩膀,带着他往前走,“回去亲。”   “.........真的吗?”姜盈画很开心地仰起头,看应咨,脑后的流苏步摇轻轻晃动,耀眼的光芒折过应咨的瞳仁:“夫君真好。”   他一蹦一蹦的:“我好喜欢夫君啊!”   “........你小心别踩着你自己的裙子。”应咨下意识伸出手,想要给他提一提裙摆,下一秒,姜盈画就果真没站稳,扑腾地摔下楼梯,“夫君——”应咨赶紧把他捞起来,抱在怀里,反应过来之后正打算安抚一下姜盈画,却看见姜盈画搂着他的脖颈,笑嘻嘻地看他。   应咨立刻反应过来姜盈画是故意踩空的,松开他,沉着脸道:“万一我不在你身边,你真的摔了怎么办?”   姜盈画道:“不会的,有夫君在,会接着我的。”   他得意地晃了晃脑袋:“夫君会护着我的,对不对?”   应咨不语。   他有点生气了。   生气的点不在于姜盈画故意以身试险,而是他发现姜盈画竟然说准了——姜盈画这个笨蛋怎么都能读懂他的心思,甚至还反过来拿捏他?   应咨隐隐察觉到了些许危机感。   他忽然的沉默让姜盈画有些不明所以,还以为应咨是发怒了,脸上的笑意逐渐僵硬,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他以为应咨是真的生了很大的气,有些害怕又有些紧张,正想开口道歉,忽然有一宫人来到他身边,对他和应咨行礼,道:“世子殿下,世子妃。”   宫人说:“太子妃请世子妃过去喝茶。”   姜盈画闻言,下意识转过头,穿过人山人海,在一处亭子里看见了太子妃和.......一旁的永宁帝姬。   姜盈画愣了愣,心想太子妃怎么会忽然请他过去坐,心里直犯怵,求助般看了应咨一眼,似乎是在求应咨拿主意。   应咨见状,开口道:“去吧。”   他说:“过去坐坐,和太子妃聊一聊,没关系的。”   有了应咨的鼓励,姜盈画心下稍定,点了点头,提起裙摆想要走,刚转过身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转回来,看着应咨。   在应咨不明所以的视线中,他忽然踮起脚尖,凑过去亲了应咨的脸一口:“我等不到回家了,现在就想亲一亲夫君。”   应咨:“.........”周遭人那么多,他下意识想要推开姜盈画,但姜盈画只蜻蜓点水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随即又转身离开了。   他一路小跑,裙摆跳跃绽放,看上去活泼又自由,惹得应咨看着他的背影,久久没有回神。   “..........行了,差不多得了,人都走很远了。”   低沉的男声将应咨的思绪拉了回来,应咨斜眼一看,顿了顿,方道:“太子殿下。”   “一别两年,就这么生疏了,还叫上我太子殿下了。”梁清宴负手站在湖心的围栏边,看向应咨,湖面上的波光粼粼将他的玉色的脸庞照的愈发白皙温润:“怎么不叫太子哥哥了?”   应咨:“..........”看着应咨一脸快要憋坏了的神情,梁清宴笑了笑,不再逗他,而是伸出手,拍了拍围栏,将视线别开:“应咨,看来你很满意姜家的那个嫡双?”   听到姜盈画的名字,应咨的表情微微一变,总算缓和了不少:“..........那个笨蛋,谁满意他了。”   “那就是不满意?”梁清宴斜眼看他:“姜盈画就是我父皇用来监视应家的棋子,你不会不知道吧........没想到你竟然还会喜欢他。”   “没有喜欢。”应咨下意识否认:“就是.........觉得他也无辜,加上年纪小,所以多照应一些罢了。”   “没听说过照应来照应去,两个人会亲上的。”   整个皇宫都有梁清宴的眼线,刚才应咨和姜盈画虽然是在角落里说话的,但梁清宴还是将二人的一举一动收入眼底,甚至可以说是了如指掌,不由得笑:“应咨,你可别真把自己给陷进去了。”   他说:“姜国公那样心思阴诡的人,能教出什么天真浪漫的双儿,你小心点,别中了他的招,否则到时候他在殿上参你一本,可有你们应家好果子吃。”   姜盈画的父亲姜言和应咨的父亲应声一个是文臣,一个是武将,自打入朝起,就政见不和,不是你想把我打倒,就是我想把你流放,转眼一吵都吵了好多年了,如今两个人虽然都是梁帝心腹,但是应声手握重兵,梁帝更忌惮些,所以更加宠幸姜国公姜言。   应声也要时刻防着姜言,以免姜言在梁帝面前胡说八道,到时候要是姜言污蔑他要造反,应家才是真的要完蛋了。   思及此,应咨闻了闻心神,负在身后的手握紧,道:“你放心。”   他说:“我不会被那个双儿所迷惑的........我对他,只有兄弟之情。”   梁清宴:“.............”他的神情一瞬间变的很复杂,三分疑惑三分震惊还有四分不可思议,甚至还掺杂着一些错愕:“........兄弟?”   他品了品这个词,品完不由得有些好笑,自己一个人在那乐完之后,随即道:“那你最好是。”   梁清宴笑的眼睛都眯起来了:“既然你对他无情,那不如就遂了永宁的意吧。”   应咨:“.......什么意思?”   “永宁自小时候第一眼看见你,就一直想嫁给你当妻子,你不是知道吗?”梁清宴说:“这一次论功行赏,父皇一直觉得赏的太少了,想再拉拢拉拢应家,所以.........”“不行。”应咨还没等他说完,就拒绝道:“我已经有妻室了.......也不打算纳妾。”   “你想啥呢,堂堂大梁帝姬,怎么可能嫁给你做妾?”   应咨道:“........那也不能让姜盈画做妾。”   “........”梁清宴摇头叹气,随即道:“其实父皇的意思是,他想把永宁嫁到应家,给你做平妻........你可愿意?” 第19章   娶公主做平妻,确实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换做别人,说不定是当场就选择答应了,但——应咨不会。   他不需要这场买卖。   他更不允许姜盈画被当做买卖的一方或者是筹码。   姜盈画是个人,他的夫人,他日后要相扶相伴共度一生的人,就算应咨无法做到与他恩爱白头相濡以沫,也要尊重他,不能在刚刚把姜盈画娶进门的时候,就纳平妻,让姜盈画伤心。   虽然姜盈画看起来没心没肺的,但应咨知道,如若他娶了帝姬,姜盈画是真的会难过的。   他不愿意看到那双漂亮干净的眸子里染上悲伤或者隐忍的神情——即使是一点点,也不愿意。   思及此,应咨干脆地再度拒绝:“臣不愿。”   他说:“臣要辜负陛下和帝姬好意了。”   梁清宴瞅他一眼,半晌道:“还说你对那个小双儿只是兄弟之情。”   他说:“你瞧瞧,有些男人傻到连再多一个漂亮温柔的妻子都不要了。”   应咨眯了眯眼,道:“太子哥哥敢不敢把这句话当着太子妃的面再说一遍?”   梁清宴:“........”他的眼神瞬间慌乱片刻,扭过头,看了一眼尚还在湖心亭品茶的太子妃,心下稍安,又转过头来看着应咨,道:“有何不敢。”   应咨抬手,作势要拉他过去,梁清宴赶紧站住,像是个木墩子似的死死钉在原地,不肯动弹:“太子哥哥和你开玩笑的,别这样,别这样。”   他说:“你意初嫂子要是听到了这句话,是会伤心的。”   应咨默了默,随即一脸正色地看向梁清宴,道:“太子哥哥,杳杳听见了,也会伤心的。”   他说:“你怕你的妻子伤心,就如同我怕我的妻子会伤心一样。”   梁清宴瞅他一眼:“你不是说他是你的兄弟吗?”   他说:“兄弟之间,叫小名可以叫的这么温柔的?”   应咨:“.......我刚刚哪里温柔了?”   梁清宴见他死鸭子嘴硬,想了想,凑过去,看着忽然开始变的不自然的应咨,学着应咨刚才的语气,故意压低声音,嗓音里透着滴水一般的温柔缠绵:“就是很温柔啊........小羊?”   “......”听见久违的乳名,应咨浑身的汗毛都要炸开了,猛地后仰,再也绷不住强撑的大人的面皮,恼羞成怒道:“哥!”   “哈哈哈........”见应咨终于破功了,梁清宴终于得逞,整个人笑的往后仰,捂着腹部,最后笑的差点栽倒掉进水池里去:“哈哈哈........”应咨:“..........”他无语又无奈地看着梁清宴,想发火又碍于对方是太子而不能够,只能气闷地站在原地,绷着脸不说话,试图用眼神让梁清宴良心发现。   好在梁清宴也没打算逗他多久,笑够之后,扶着围栏,喘了一口气,整个人笑的脸都痛了,用掌心轻轻揉着,道:“反正呢,哥哥该提醒你的,都提醒你了。”   他看应咨一眼,随即说:“永宁那个性子呢,你也知道的。”   “任性、妄为,偏偏又深受父皇宠爱,想要得到的东西,没有一件不是想办法弄到手的..........何况他还喜欢你这么久,肯定不会轻易放弃,善罢甘休的。”   应咨说:“我又不是东西。”   梁清宴叹一口气,一脸“你好自为之吧”的神情看着应咨,道:“本宫知道.........但你这话和本宫说没用,你得和永宁说。”   他说:“你自己看着办吧。”   应咨看着逐渐正色的梁清宴,心里也知道梁清宴的话并不是完全的插科打诨,于是低下头,行了一个叉手礼,道:“臣知道了。”   他说:“臣会把握好分寸,不会让帝姬伤心的。”   “你知道就好。”梁清宴拍了拍他的手臂,正想再叮嘱些什么,一声软软的嗓音就从梁清宴的身后传来:“夫君!”   梁清宴下意识想应,转过头去,却看见姜盈画不知道是突然从哪里蹦出来的,竟然揉着眼睛慢吞吞地走了过来,直接绕过他,张开双臂扑进应咨怀里,小声道:“夫君,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府呀。”   应咨下意识扣住他揽在自己腰间的手臂,疑心自己刚才和沈清宴的话已经被姜盈画听到了,于是慢半拍道:“.......怎么了?”   “我困了。”姜盈画脸上却没有什么异样,只是打了个哈欠,说:“想睡。”   “.......猪。”应咨见状,心稍稍放下:“吃了就想睡。”   姜盈画被骂了也不顶嘴,只是噘嘴不语,赖在应咨的怀里靠着。   “好了,好了,别撒娇,和太子殿下行礼。”应咨拍了拍他的后背,道:“叫人。”   “啊!”姜盈画刚才太困了,揉着眼睛走过来,没有通过梁清宴的背影认出这是太子,听到应咨的话,一个激灵清醒了,赶紧转过头来,对梁清宴行礼,规规矩矩的,挑不出一丝错处:“臣妻姜盈画给太子殿下请安。”   “起来吧起来吧,”梁清宴也是没什么架子的人,姜盈画长的又确实可爱漂亮,于是笑道:“你果真像传闻里那样美貌,连本宫这个心如铁石的弟弟都.......”他刚想说连应咨这个心如铁石的硬汉都为他化作了绕指柔,却没想到他刚夸完姜盈画,应咨的眼神就不对劲了。   他眼中似乎很紧张,像是一只被踏足了领地的雄狮,看向梁清宴的神情里划过一丝警惕,连手都忍不住搭上了姜盈画的肩膀,轻轻一推,就让姜盈画重新落入了自己怀里。   姜盈画踉跄几步,后背就靠在了应咨的胸膛上。   他微微仰起头,看着应咨,随即弯起眉对应咨傻笑。   连他也不知道在笑什么,反正看见应咨,他就忍不住想笑。   应咨觉得他傻,忍不住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脸颊。   两个人之间对视,有些旁若无人,眼神几乎能拉出丝来。   莫名觉得自己被排除在这甜蜜气氛之外的梁清宴:“......”他轻咳一声,把两个人的注意力拉到他身上,看着应咨和姜盈画连体婴儿似的模样,不免有些嫉妒。   他转过头,见太子妃正站在不远处和某位世家贵双说话,想了想,便走过去,道:“太子妃。”   太子妃沈意初闻言转过头,鬓边的金凤步摇轻轻晃动,看向梁清宴的眼神里带上了些许诧异:“怎么了,夫君。”   “咳........”梁清宴也觉得自己这一叫唤确实挺莫名其妙的,人家双儿讲话自己凑过来做什么,于是只能用强行插入话题来掩饰自己的尴尬:“你们在聊什么呢?”   “我们刚刚在聊,墨莲山庄的莲花开的正盛,想要一同前往,赏莲花,品梅子酒。”   太子妃沈意初道:“夏日炎炎,墨莲山庄,倒是个消暑的好去处,我和永宁都很心动呢。”   “你性子沉静,难得想出去逛逛。”梁青宴见妻子难得脸上有笑颜,忍不住也笑,旋即道:“是谁出的好点子,惹得太子妃如此开怀,本宫要好好赏他。”   一旁的双儿闻言,微微下蹲行礼:“臣妻乃光禄大夫池云谏之妻,何青纾。”   眼前的双儿眼若水杏,脸若银盘,头发端正盘起,穿着浅蓝色的衣裙,一副高门主母的端庄仪态,双手放在微凸的小腹上,即便是宽松的衣裙也遮不住孕态。   “哦,原来是你啊。”梁清宴道:“甚好,甚好。”   何青纾:“..........”他暗自里琢磨了一下,轻轻抬眼看了梁清宴一眼,见梁清宴一直在看沈意初,想了想,于是道:“不如太子殿下也一同前往,如何?”   “我夫君很忙的。”   沈意初闻言忙道:“他忙于朝事,怕是没有空闲,还是别.......”“谁说本宫没空了。”梁清宴一把搂过沈意初的肩膀,像是应咨搂着姜盈画一样,本想学些霸气,但没想到第一次做这个动作没有掌握好动作,猝不及防地把太子妃板的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梁清宴:“........”何青纾见状一惊,不顾自己还有身孕在身,下意识想去扶太子妃,但刚伸出手,旁边就跑过来一个人,将太子妃扶稳。   “太子妃,你没事吧。”姜盈画小跑至沈意初身边,手扶着沈意初的身体,道:“小心呀。”   沈意初勉强站稳,听见姜盈画的声音,轻轻转过头一看,随即笑道:“本宫没事。”   他嘀咕:“也不知道今日是怎么了,总是摔倒。”   把他带着一起摔倒两次的梁清宴:“........”应咨看了一眼梁清宴,片刻后走过去,道:“夜色已深,意困体乏,太子殿下,太子妃,臣准备带臣妻回府了。”   “好。”沈意初说:“路上小心。”   应咨点了点头,再度行了一礼,随即带着姜盈画准备离开。   他们刚转过头,沈意初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又叫住了他们:“对了。”   在应咨和姜盈画不明所以地投来视线的时候,沈意初道:“过几日,本宫想去墨莲山庄避暑,盈画........你有空便一起来吧。”   “好呀好呀。”姜盈画年纪小,自然是爱玩的,一听可以出门,自然满口答应。   答应完,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赶紧仰头看向应咨,征求他的意见道:“夫君.......”“可以。”应咨说:“你想去就去。”   姜盈画得了准允,开心地抱住应咨的手臂,轻轻蹭了蹭,随即又转过头,看向沈意初,得了便宜还卖乖:“太子妃,那我可以和夫君一起去吗?”   应咨想要制止他:“.......姜盈画。”   “可以。”沈意初笑道:“你们小夫妻俩,真的是分开一刻都不行哦。”   姜盈画:“........”他被说的脸红,但倒也不怎样忸怩,而是大大方方道:“是我爱黏着夫君啦。”   他抱着应咨的手臂,撒娇似的晃了晃:“我离不开夫君的,离开一时一刻都不行的。”   他这样坦然,反倒是让沈意初诧异地挑了挑眉,揶揄地看着应咨。   应咨:“........”他轻咳一声,并没有把自己的手从姜盈画的怀里抽出来,而是低声道:“收敛点。”   姜盈画闻言噘嘴,不开心道:“好吧。”   “又撒娇。”   应咨受不了他这个样子:“和太子妃告辞,我们该回府了。”   “哦,好。”姜盈画对着沈意初行了一礼,随即开开心心道:“太子殿下、太子妃、青纾,我们回去啦。”   “去吧去吧,”沈意初看着他,笑:“路上小心。”   姜盈画用力点了点头,耳边的发带像是垂耳兔耳朵一样一动一动的,随即他抱住应咨的手臂,催促:“走吧,走吧。”   应咨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对梁清宴和沈意初行了一礼,又对何青纾点了点头,礼貌打过招呼,就带着姜盈画走了。   姜盈画第一次入宫,应该是很兴奋,所以玩的有些困了,坐在马车坐垫上,头靠着应咨的肩膀,一点一点的,看起来像是很困,但是又睡的不是很安稳踏实的模样。   应咨看他实在难受,忍不住伸出手,用掌心托住了姜盈画的脸蛋,让姜盈画靠着他的肩膀。   车轱辘滚过,姜盈画闭着眼,身体因为惯性往前一扑,应咨下意识微微转过身,伸出手,抱住了姜盈画。   姜盈画脸颊靠在应咨坚硬的胸膛上,觉得有点不舒服,于是蛄蛹蛄蛹,钻进他的怀里,随即用手抱住了应咨的腰,喃喃道:“夫君.......”应咨怀疑他在装睡,在推开他和抱着他睡之间犹豫纠结了很久,忽然听见姜盈画开了口,声音有些低,听起来有些失落:“我不想........和你当兄弟。”   应咨心里一惊,脑海中立刻回忆到方才和梁清宴的话,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是应该先心虚解释,还是应该震惊姜盈画怎么会知道自己的话,于是本能地保持了沉默。   没听到应咨的回答,姜盈画愈发不安无措,抱着应咨的腰更紧。   片刻后,他微微抬起了头,眼睛里已经是一片迷蒙。   应该是刚才低头的时候,姜盈画眼睛里就已经有眼泪在打转了。   他其实早就听到了应咨和梁清宴的话,只不过没有当场捅破。所以从刚才和梁清宴夫妻对话开始,一直到路上,他都不过是在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更没有大众大闹一通,给应咨没脸——但在两人独处的时候,他还是委屈的红了眼睛,带着破碎的气音轻声道:“我不愿与夫君当兄弟的。”   他的声音哽咽了:“我.......我只想当夫君唯一的妻子啊。” 第20章   虽然从宫中到现在一路上都很委屈,但姜盈画从始至终都没有将情绪挂在脸上,让大家尴尬,让应咨下不来台。   他只作不知,一直隐忍到上马后,车厢内只剩下他和应咨时,才将心中的不开心诉诸于口。   即便他天赋资质不高,即便他未曾被当做世子妃的人选认真培养过,但他毕竟也是国公府的嫡双,在大场面上,他也知道该怎么做,才叫识大体。   可这样识大体的结果,就是将心事藏在心底,酿成了苦酒,连他说话时,都带着一丝苦涩意味:“我好难过。”   他说的很直白:“夫君,我心里好难受。”   应咨:“...........”他低下头,看着姜盈画因为委屈难过而微微皱起的小脸蛋子,片刻后,轻轻伸出手,点了点他的鼻尖,“为什么难过?”   “因为夫君不喜欢我。”   姜盈画“哇”的一声大哭:“是我哪里做的不够好吗?还是我太笨了,所以夫君不喜欢我?”   他一大哭,应咨就容易紧张,应咨一紧张,就容易慌乱。   他瞳孔微微睁大,片刻后下意识伸出手,捧起姜盈画的脸,用指腹给他擦去眼泪:“.......你没有不够好。”   他干干巴巴地安慰:“是我,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去.......”不知道什么叫喜欢,不知道怎么做好一个合格的夫君,更不知道该怎么去照顾好这个娇气的小妻子。   他未曾沾染过情爱,不知道为一个人牵动心神就是喜欢,不知道为一个人魂牵梦萦就是爱,不知道时时刻刻想要与对方在一起就是依恋。   他总觉得自己对姜盈画的感情,应该是对梁清宴或者是对应琏差不了太多的,想要对对方好。   因此,他才会对梁清宴说,对姜盈画是兄弟之情。   “那我好的话,夫君可以喜欢我吗?”姜盈画下意识仰起头,抓着应咨的手腕,将应咨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处,惹得应咨微微瞪大了眼睛:“夫君,你要是不喜欢我的话,我的心会很难过的。”   他抽了抽鼻子:“现在心很痛,感觉像是要碎掉了。”   应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那你忍住,别痛。”   姜盈画闻言一呆,片刻后眼泪又迅速浮满眼眶,“哇”的一声又哭了:“这,这要我怎么忍住吗!”   应咨:“..........”他也觉得自己的话有点过分,见姜盈画哭的眼睛红红的,鼻子也红红的,感觉像是真的要碎掉了。   他犹豫片刻,试探性地伸出手,圈过姜盈画的后腰和后背,将他圈进自己怀里,轻轻拍了拍:“别哭了。”   他说:“那我不把你当做我兄弟了。”   姜盈画靠在他胸膛上,闻言泪水慢慢止住,抓着应咨的衣领,可怜巴巴仰头道:“真......真的吗?”   “真的。”应咨垂头看他,两个人挨得很近,应咨能甚至能看清姜盈画瞳孔的纹路。   “那你要把我当做你的妻子。”姜盈画说:“你要像我喜欢你一样,喜欢我才行。”   应咨说:“那可能没办法哦。”   姜盈画:“........”他眼角还挂着眼泪,闻言哇的一声又哭了。   又惨,又有些可爱的滑稽。   应咨是故意逗他的,见状想笑又不敢,只能用力将他抱进怀里,鼻尖里是属于双儿的柔软馨香,他顿了顿,随即轻轻抚摸着姜盈画的后背,道:“杳杳,你的含珠期是不是快要到了。”   “唔.......”双儿有固定的含珠期,在含珠期内,身上都会释放出诱人的体香,如果在行房,孕育子嗣的可能性会大幅度提高。   “应该快了吧。”姜盈画自己闻不到自己身上的香味,虽然委屈,但还是乖觉地回答道:“约莫还有七八天左右。”   “知道了,那几天我会和陛下告假,在家陪你的。”   应咨不再逗他,而是正色道:“虽然我不知道该怎么样做,才能做到像你喜欢我一样喜欢你,但我会学着去做一个合格的好丈夫的。”   姜盈画:“.........”他看着应咨认真的神情,愣了愣,片刻后破涕为笑,扑进应咨的怀里,小声道:“我就知道夫君对我最好了。”   他直起身体,在应咨的脸颊上啵啵啵亲了好几下,直把应咨都亲懵了:“我也会一辈子对夫君好的。”   应咨:“.......”他没说话,只是搂住姜盈画纤细的身体,亲亲拍了拍他的后背。   回到家中后的第二天,应咨就收到了何青纾的请帖,邀他夫妻二人去墨莲山庄赏莲品酒。   应咨在外粗放惯了,其实对这种风花雪月的活动没多大兴趣,但是姜盈画性格活泼外放,喜欢活动,又有点双儿的小情\趣,就是喜欢吟诗弄月,应咨既然答应了他要做个好丈夫,这种场合,自然是要陪着他去的。   不然姜盈画回来又要说,怎么别的小双儿都有夫君陪,就他没有?   应咨不懂姜盈画这种攀比的心思是从哪里来的,不理解,但是尊重。   “夫君,我来啦!”   一要出去玩,姜盈画就开心的不得了,今日又穿了一渐渐变浅粉色的柳花裙,外罩藕色珍珠外衫,脖子上戴的红宝石璎珞项圈,右肩膀上还斜挎了一个月白色的小包,一跑起来手腕上的玉镯金镯就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叮当响声。   应咨坐在马车上等着他,姜盈画一飞扑过来,他就伸出手,稳稳地接住他:“每次都这么慢。”   “嘿嘿,出门的时候母亲交代了我,给了我银子,让我好好玩。”   姜盈画从挎包里拿出一袋银子,得意道:“回来的路上,我要给夫君买衣服、发带、还有明年及冠用的发冠。”   应咨说:“我自己会买。”   “我想给夫君买嘛。”   姜盈画说:“夫君,让我给你买嘛,好不好?”   他一撒娇,应咨就受不了,只能答应:“随便你。”   他说:“快点上马车,不然我们要最后到了。”   “来了来了。”   姜盈画被应咨拉上马车,坐在车垫上,开心地晃脑袋。   应咨见他这傻眼,正想取笑,忽然间马车忽然停下,惹得他重心一偏,直接向前倒去。   姜盈画扶住他,担忧地转头问:“怎么啦?怎么忽然停车?”   他话音刚落,车帘就被掀开,一个清俊的少年的脸就出现在了姜盈画的面前。   姜盈画微微一愣:“........应琏?”   “嫂子。”应琏挠了挠头,硬着头皮走了进来,神情看起来还有些勉强,都不敢去看应咨的表情:“娘说,让我跟着你们一起去墨莲山庄,咳,赏莲花。”   应咨嘲讽道:“夫子当年十个棍子打下去,你都做不出一句诗来,还赏莲.......你会赏吗你。”   应琏闻言敢怒不敢言,只能道:“那我有什么办法嘛,娘叫我来的。”   他破罐子破摔道:“我也想呆在家里啊!但是我拗不过娘啊!要我说,一个破莲花有什么好赏的,也就是那些整天在家没什么事干的小双儿才喜欢搁那吟诗作对,风花雪......”他话还未说完,就挨了应咨无情一脚:“闭嘴吧你。”   应琏:“.........”他这才反应过来,看着姜盈画僵硬的笑脸,尴尬道:“对不起啊,嫂子,我,我不是说你。”   姜盈画:“........没,没关系的。”   应咨摸了摸姜盈画的头发,道:“别听他的。”   他说:“你喜欢什么事情就去做,不要在意别人的话。”   姜盈画转头看应咨,问:“那你会觉得赏莲花很无聊吗?”   应咨是个粗人,看法其实和应琏差不多,心想一个莲花有啥好值得千里迢迢坐马车去看的,但是他又回答的很巧妙,只道:“陪你做什么事都不无聊。”   姜盈画闻言又开心了,弯起眼睛笑,抱住应咨的腰,美滋滋地凑过去:“夫君,要亲。”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应咨的脸:“可以吗?”   应咨一回生二回熟,想要低下头给姜盈画一个吻,余光里又瞥见应琏,动作微微一顿,随即对应琏道:“转过头去。”   应琏:“..........”感觉自己好多余。   他转过头去,听见似乎有细微的摩擦声响了起来。   他不敢转头,一路上都保持着僵硬的身形,背对着应咨和姜盈画,直到马车到了目的地。   等到马车到了目的地,应琏赶紧松了一口气,迫不及待地就跳下马车。   他还未站稳,眼前就扑过来一个人,用力抱住了他的腰,开开心心道:“应咨哥哥!”   应琏微微一愣,低下头看着怀里仰脸对他笑的灿烂的小双儿,迟疑片刻,道:“我不是应咨。”   话音刚落,应咨就掀开马车,往外看了一眼,随即下了马车,将姜盈画扶下马。   “永宁帝姬。”应咨和姜盈画一同对梁清颐行了一个叉手礼,“臣携臣妻参见帝姬。”   梁清颐一愣,看了看一脸尴尬的应琏,又看了看一脸淡然的应咨,知道自己认错人了,赶紧松开应琏,跑过来,要抱应咨:“应咨哥哥。”   应咨手疾眼快,双手搭在姜盈画的肩膀上,躲在了姜盈画的身后,道:“帝姬。”   他生硬地转移话题:“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来了吗?”   “皇兄皇嫂早就来了,在里面呢。”梁清颐抱不到应咨,有些丧气,整个人都变的蔫蔫的:“我一直在门口等哥哥。”   应咨礼貌又敷衍:“帝姬辛苦了。”   梁清颐是得了阳光就会灿烂的那种类型,闻言一秒扫去脸上的阴霾,开开心心地道:“那我带哥哥进去吧。”   言罢,他绕到应咨身边,就想抱住他的手,应咨却手疾眼快地抬起,躲开了他的触碰,转而看向姜盈画,道:“夫人,我们进去吧。”   姜盈画看着应咨,点了点头,随即将手放在了应咨的手掌,与他十指相扣:“走吧。”   应咨笑了笑,没有再看梁清颐,而是紧紧牵着姜盈画的手,带着他跨过墨莲山庄的门槛。   姜盈画的手紧张的有些汗湿,一边走,一边看向应咨,压低声音,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线担忧道:“夫君,帝姬不会生气吧。”   “不管。”应咨说:“不想让他生气,就只能让你受委屈了。”   言下之意是,如果一定要有一个人不开心,应咨选择让梁清颐不开心。   姜盈画闻言,不知道想到什么,弯起眉眼笑了笑,一只手与应咨十指相扣,一只手抱着应咨的手臂,小声道:“夫君,我最爱最爱你了。”   应咨:“..........”虽然两个人还没相处多久,姜盈画就总是把爱和喜欢挂在嘴边,可信度存疑,但没有人不喜欢听好话,连应咨也不例外。   他轻咳一声,没有说话,但嘴角微微勾起的弧度,已经泄露了他此刻的好心情。   身后的梁清颐没有听到两个人的对话,见应咨不理会他,心里难过极了,连嘴角也微微向下撇,眼尾耷拉下来,看起来委屈到了极致,连带着走路也不专心,一边走,一边对着姜盈画的背影哼哼哈哈打着空气拳——结果跨门槛的时候,他被自己拖在地上的披帛绊倒,差点摔了个狗吃屎。   走在一旁的应琏反应快,伸手扶了一把他的腰,在梁清颐的脸和地面只差半米的时候,好悬把他揽住,没让他脸着地摔倒。   梁清颐惊魂未定地眨了眨眼睛,低下头,看着腰间一双属于男人的手,猛地惊叫起来:“放开我!”   应琏:“......哦。”   他也不废话,干脆地抽回自己拦在梁清颐腰间的手,梁清颐登时失去倚靠,扑腾几下,啪叽一声摔倒在地上。   梁清颐:“........”他趴在地上,掌心被擦红破皮出血,浑身骨头也都在痛,狼狈地双手撑在地面上,张嘴想要骂人,结果一开口就变成破碎的哭腔:“你这个人谁啊,怎么能这么对本帝姬!”   应咨和姜盈画听到动静,下意识转过头身来,看着应琏和趴在地上的梁清颐,一脸惊讶。   姜盈画率先反应过来,一路小跑到梁清颐身边,和梁清颐的宫人一起,蹲在地上看脸清颐受伤没有,“帝姬没事吧?哪里疼?受伤没有?”   梁清颐被扶着坐在地上,脸被泥土蹭的脏脏的,步摇也歪了,白皙软嫩的手还破皮出血了,看起来就很痛。   他本来就委屈的不行,被情敌姜盈画一关心,当即觉得很狼狈很丢脸,憋不住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恶狠狠地瞪了应琏一眼:“你到底是谁!”   “臣应琏。”   应琏站着行了一礼:“长平侯第三子。”   “我要罚你!”梁清颐说:“我要让父皇狠狠打你的板子!”   应琏也不怕他,说:“都行。”   梁清颐一愣,看着应琏不仅一脸无所谓,甚至也不过来哄他,被娇惯许久的他登时坐在地上哇哇大哭,也不肯起来,直把太子和太子妃都吸引过来了:“永宁,你怎么了?”   梁清宴和沈意初踱步过来,见梁清颐在哭,忍不住一脸稀奇道:“谁给你委屈受了?哭成这样?”   梁清颐在宫中都快被皇帝皇后宠坏了,梁清宴已经很久没看见梁清颐哭成这个样子了,简直是震惊多于心疼。   “皇兄,就是他!”梁清颐一指应琏,脸上泪痕还未干:“就是这个人!”   梁清宴闻言,下意识抬头看向应琏,忍不住一愣:“你是.......”“回太子殿下,臣是应琏。”   应琏比应咨小,和梁清宴差的就更多,因此当年没有被选做太子伴读入宫,加上他作为家中的嫡次子,有嫡长子应咨在前,他就很少有需要他出面跟随父亲入宫的场合,因此和梁清宴并不是很熟。   “哦,是你啊,长这么大了。”梁清宴说:“和你哥哥长这么像。”   应琏道:“同父同母,自然是像的。”   梁清宴点头,正想再说些什么,地上的梁清颐不满被忽略,又哭起来:“皇兄!”   “.........”一听到自家这个双弟哭,梁清宴就忍不住头疼。   梁清颐是双儿,加上真的被宠的有些过头了,连梁清宴也拿他没办法,只好努力压制住嗓音,柔声道:“永宁,别哭了,先让宫人扶你起来好不好?”   “我不要!”梁清颐抽噎道:“皇兄先罚应琏,我再起来!”   梁清宴深吸一口气,在发火边缘:“........”“........永宁。”一旁的太子妃沈意初虽然视线一直看向前面,但眼角余光几乎一直落在梁清宴身上,见自家夫君当众被顶撞,忽然就沉了脸色,开口代夫君管教道:“你是皇室中人,陛下亲封的永宁帝姬,一举一动当为天下百姓做表率,怎可像是个粗人一样坐在地上,撒泼打滚,这成何体统。”   他说:“快些起来,别惹你太子哥哥生气。”   沈意初虽然人很温柔,但言语逻辑都很缜密,梁清颐经常顶嘴顶不过他,撒泼打滚又不能奏效,就有点怕这个嫂子,于是慢慢止住了眼泪,抽噎道:“那,那我要应咨哥哥扶我起来。”   一直默默看热闹没开口说话但却莫名被点名应咨:“.............”他负手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一旁的梁清宴只想赶紧把梁清颐哄好,免得这件事传出去,影响了皇家的形象,于是按了按额角,顺嘴道:“小羊,你来,扶一下永宁。”   应咨:“........”姜盈画:“?”   他没有反应过来梁清宴是在叫应咨,站在原地愣了愣,直到梁清宴转过头来看应咨,他才意识到“小羊”应该是应咨的小名。   小羊.........小羊..........夫君的小名怎么听起来还挺可爱的?   姜盈画将应咨的小名在心中品了品,越品越觉得可爱,忍不住想笑,但很快又憋住了,忙道:“我代夫君扶一下帝姬吧。”   言罢,他走上前,俯下身,想要扶一把梁清颐,但梁清颐正在气头上,哪里肯让他砰,猛地伸出手,推了他一把:“我不要你扶!走开!”   姜盈画没有防备,被这么一推,当即向后倒去,毫无防备地一屁股摔坐在地上。   应咨:“.........”他脸色一变,赶紧冲过去,扶着姜盈画,将他拉起来,双手急切地在姜盈画身上摩挲,神情看起来很紧张:“没事吧?摔疼没有?”   “.........没事的夫君,我没事,别担心。”姜盈画脾气很好,被推了也不生气,只是站直身体,弯下腰,想要拍一拍裙子上的脏污,但应咨却先他一步,下意识俯下身,用自己的袖子擦了擦姜盈画鞋边的灰尘。   他的动作很认真,又很细心,完全没有刚才梁清颐摔倒时,他站在一边漫不经心看热闹的情态。   他是真的很紧张姜盈画。   梁清颐见状微微一愣,眼泪悬在眼眶边缘,欲落不落,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正当他一脸痴呆地坐在地上,傻眼看着应咨和姜盈画两人,不知所措的时候,眼前却忽然伸出一双手,将他的注意力拉了过去:“起来吧。”   梁清颐下意识仰起头,只见应琏站在他面前,垂眸看着他,好看的唇形里吐出很难听的字:“再望穿秋水,哥哥也不是你的。”   梁清颐忽然生气,抬起手,用力拍了应琏一下,却没想到下一秒,指尖被应琏用力握紧。   应琏轻轻一用力,就把梁清颐拉了起来,随即松开手,一触即分,像是风一样淌过梁清颐的掌心,惹得梁清颐情不自禁地微微一愣。   梁清宴见梁清颐总算不闹了,心下微微松了一口气,说了几句话,但梁清颐一句都没听清,只是这样傻傻地看着应琏后退几步,用侧脸对着他不吭声。   直到应琏转身跟上应咨和姜盈画,梁清颐才如梦初醒,赶紧拍了拍裙子,起身跟上。   他摔伤了,膝盖痛,手很痛,因此走的很慢,即便有宫人扶着他,他也还是走的很艰难。   应咨和姜盈画都走在前面,转过回廊之后,很快就不见了身影,惹得梁清颐心里着急,怕他们不等他,赶紧往前走,但没走几步就疼的面色微微狰狞,红着眼睛站在原地,不吭声。   他也很久没有来墨莲山庄了,有些不认路,迷茫地站在原地,正不知所措间,不远处的假山上忽然露出一个白皙俊秀的人脸。   一个穿着墨蓝色衣袍的少年正没有什么表情地侧头看着他,眼神淡淡的,高高的马尾发和发带一同被风吹起,扫落在肩头,很快又缓缓垂下。   “..........”梁清颐被应琏的脸晃了晃眼,片刻后赶紧反应过来,抬脚跟上。   他跟在不紧不慢走着的应琏身后,直到来到墨莲池边的小亭子上。   他想挨着应咨坐下,但应咨身边的两个座位一个被姜盈画占了,一个被应琏占了,他只好不情不愿地挨着应琏坐下,以期求能离应咨近一些。   他的裙摆很长,坐下时蓬起,裙摆扫到应琏的脚边。   应琏侧过头看了他一眼,见梁清颐一个人还在嘀嘀咕咕,似乎是没注意到裙子的问题,故而也没说话,只是伸手替他整理了一番。   大家各自坐定之后,没多久,宫人端上几盘新鲜的莲蓬子,还有冰镇的梅子酒、新鲜的绿豆糕。   莲蓬子要自己剥开吃新鲜的才有趣味,应咨嫌剥开麻烦,索性不吃,宁可喝果酒。   姜盈画是不怕麻烦的,拿过一个莲蓬子,就开始剥。   他剥了好多白白胖胖的整齐莲蓬子,剥到指甲发痛,才放下,将新鲜的莲蓬子一个个摞好摆齐,放在碗里,自己一个都没有舍得尝,双手捧着碗到应咨身边,小声道:“夫君,吃吗?”   应咨看一眼姜盈画的指甲,并没有马上开口,而是将碗移开,拿出帕子,抓着姜盈画的手,仔仔细细给他擦指甲。   梁清颐见状不服气,也动手开始剥莲蓬。   可是他是帝姬,从小到大都是被人精心伺候着长大的,哪里会剥莲蓬子,那些莲蓬子一个个都不听他使唤,不是被他的指甲扣坏了,就是因为他的动作力气太大,蹦出来满地滚。   他气的就要爆发,忽然余光里伸出一双手,将一叠圆滚滚的莲蓬子推了过来。   梁清颐下意识抬起头,只见应琏坐在他旁边,目不斜视,只低声道:“嫂子让我给你的。”   梁清颐微微有些惊讶,下意识抬眼看向姜盈画,只见姜盈画正单手撑在小几上,掌心捧着脸,正侧头朝他笑,鬓边的玉兰步摇微微倾斜,一晃一晃的,折射出温润的光泽。   姜盈画的眼睛很漂亮,圆润,干净,像是上好无杂质的水晶珠子,梁清颐被那一双眼看的心中一跳,赶紧低下头去。   他盯着桌上白白胖胖的莲蓬子,片刻后,神使鬼差地伸出手,拿出一个,放在口中,轻轻咬碎。   一股清甜的滋味从口中蔓延开来,梁清颐觉得好吃,又拿了一个放入口中。   姜盈画隔着应咨、应琏两个人问他:“好吃吗?”   梁清颐低头不语。   姜盈画见状也不怪罪,低下头拿了一个莲蓬子,仰头看向应咨,道:“夫君。”   应咨看了他一眼,凑了过去,张嘴咬住他手中的莲蓬子。   姜盈画只觉指尖一烫,下意识想要收回手,却被应咨紧紧抓住手腕,动弹不得。   应咨看着姜盈画,将那莲蓬子咬碎,舌尖扫过姜盈画的指尖,有些粗粝的滚烫。   姜盈画指尖微微蜷曲,掩饰性地避开和应咨的眼神对视。   他被抓着的手很快又被应咨放下,姜盈画低下头,将手指放在衣裙之上。   即便应咨的舌尖离开了,但姜盈画似乎还是能感受到指尖的温热,他不自在地垂头,盯着那根被应咨舔过的手指,微微蜷曲,片刻后他忽然伸出手,用其捻过一个莲子,轻轻放入唇中。   他的唇轻轻含着被应咨亲过的指尖,久久不愿意松开,也不知道是在品尝莲蓬子,还是在用自己的口腔仔细感受应咨舌尖的热度,就好像是——他在人声鼎沸处,偷偷和应咨接吻一样。 第21章   在亭子里乘了一会儿凉,眼看着太阳西斜,烈日不再暴晒大地,何青纾又提议去莲池里泛舟。   他刚刚提出这个提议,就立刻被他的夫君池云谏否决了,理由是何青纾已孕六月有余,不适合泛舟这项活动。   何青纾似乎有些不开心,绷着脸不说话,但池云谏不允,他也没有办法,只好一脸不舍地看着姜盈画等人去莲池,他则呆在亭子里对池云谏小发雷霆。   姜盈画爱玩,喜欢各种活动,所以想泛舟,沈意初是很少出宫,也对泛舟感兴趣,梁清颐则是想和应咨多呆一会儿,但应咨总是和姜盈画形影不离,他只好也跟了过来。   “夫君要和我一起上船吗?”姜盈画牵着应咨的手,一只脚已经踏上小舟了,忽然又像是想到什么,扭头,依依不舍地看着应咨问。   “我就不去了。”应咨本来就对赏荷花这种活动不感兴趣,何况泛舟——这种活动,对他这种武夫来说还是整得太浪漫了一些。   于是他只是把姜盈画扶上小舟,道:“你自己去吧,好好玩。”   “喔,好吧,那夫君要等我回来。”   姜盈画坐在船上,脸上虽然有些舍不得,但眼睛里又带着些许兴奋,像是迫不及待想要出发似的,乖巧道:“夫君再见。”   应咨对他摆了摆手。   沈意初和梁清颐也被宫人扶上了小舟,梁清宴和应琏同样也没有参加这项活动。   男人聚在一起自然有男人的话题,三人一边说话,一边走上小桥,居高临下地负手看着莲池上面的三只小舟。   宫人在前面摇橹,姜盈画坐在小舟边缘,看着清澈水底摆动着鱼尾的肥胖锦鲤,忍不住伸出手,用指尖去碰了碰清凉的水面,池面很快漾开淡淡的涟漪,倒映出姜盈画清绝好奇的脸庞。   夏夜的风沙沙吹过荷花,远处吹来淡淡的清香和似有若无的悠扬笛声,仰头能看见昏黄绯红的红云和晚霞连在一起,和视线尽头的碧色形成了泾渭分明的一条线,彼此不相融,却又无比和谐。   如此美景,和日复一日的后宅完全不同,姜盈画心下觉得畅快,忍不住用团扇轻轻摇了摇。   正满心欢喜,甚至想要吟诗一首的时候,船头忽然传来砰的一声,船身猛然一晃,姜盈画猝不及防,差点栽进水池里。   他下意识用手扶住船沿,惊魂未定之间,下意识抬起头,只见视线的尽头,他的船和梁清颐的船猛地撞在了一起。   也许是刚才有莲叶遮挡,所以摇橹的人处于视觉盲区,没有看到,因而转出来的时候,两辆船头猛地撞在了一起,姜盈画和梁清颐似乎都没有防备,脸上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了相同的惊恐神色。   船身还在持续的摇晃着,姜盈画虽然有些紧张害怕,但并不惊慌失措,短暂的慌乱之后,依旧很镇定地坐在船沿上,指尖死死地板着船沿,并不轻举妄动。   但梁清颐就不同了。   他哪里经过这个场面,立刻就站起身,惊慌地喊人,却没想到刚站起来走动,船就因此而彻底失去了平衡,猛地向侧翻翻倒。   “帝姬——”“永宁——”在众人惊恐的声线之中,梁清颐没有站稳,噗通一声掉进了水中。   “不好了,不好了,帝姬落水了!”   周遭登时响起惊慌的喊声,越来越多的人朝岸边用来,但小舟划出去太远了,莲叶又茂密挡眼,即便能侍卫等人能及时游过去,梁清颐都已经沉下去好久了。   梁清宴显然有些慌张,沉稳淡定的面皮被彻底撕碎,转头大吼道:“快点去救人!帝姬不会水!”   应咨也不会凫水,离得有些远,因而有些爱莫能助地站直桥头,正在思考那些侍卫现在跳下去救人究竟能不能成功的当口,忽然看见刚刚还好好坐在船沿边的姜盈画忽然站了起来。   他将团扇丢到了一边,快速脱掉鞋子,随手拔掉满头的珠钗,随即活动活动了关节,然后在应咨逐渐瞪大眼睛的神情里,一个猛扎子跳了下去。   “——姜盈画!”   应咨反应过来时,整个人已经靠在了桥沿,要不是应琏死死抱着他的腰,他这会子已经跟着跳下了水。   “........松手!”应咨用力扯开应琏的手臂,怒吼道:“你嫂子他.......!”   “哥,嫂子敢跳就说明他会水,他有分寸的!反倒是你,不是水性,跳下去了也只能添乱!”   应琏用力抱住他的腰,将挣扎的应咨拖了回来,不让应咨犯傻:“哥,你冷静点行不行!!!”   应咨:“........”他被应琏这一嗓子吼的理智稍微回归了一些,但脸色还是不是很好看。   他身体前倾,双手按在桥栏上,视线紧紧地落在水波荡漾的水面上,不愿意眨眼,双目赤红,发酸发胀,心脏也跟着咚咚咚地快速跳动起来,几乎要跳出胸膛,。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在紧张,在后怕。   会水也不代表会救人,落水时的人因为求生意识的原因,会死死抱住救他的人,就姜盈画那个小身板,万一救人不成,被拖入水中........应咨几乎不敢想下去。   在那一瞬间,他行踪甚至浮现出了一个自私又阴暗的念头,就是希望姜盈画不要跳下去救梁清颐,如果姜盈画也跟着一起出事,那他——“哗啦——”就在应咨思考姜盈画要是死了他该怎么办的时候,水面上忽然浮出一个人头来。   姜盈画拖着半昏迷的梁清颐,抹了一把脸上的水,随即艰难地带着他,往岸边游去。   他身板小,又拖着一个人,因此游的很艰难。   应咨看着,心都要提到了嗓子眼,见姜盈画准备游上岸,立刻从桥上冲下来,等姜盈画靠岸。   还没等姜盈画靠近岸边,应咨就和侍卫一起冲进水中。   只不过侍卫冲向姜盈画和梁清颐的时候,第一时间接过了他身边的梁清颐,而应咨则一把拉住了姜盈画的手,死死地攥紧他的手腕,用视线上下打量姜盈画的脸和身体。   好在姜盈画虽然沾了水,风一吹,冷的脸色白了一些,但身体都还好好的,没有缺胳膊断腿,看见应咨一脸紧张地看着他不说话,想了想,还反过来安慰应咨,道:“夫君,我没事的,我水性可好.......”他话还未说完,身体就一重,下一秒,身前的男人双臂用力圈紧他的身体,将他死死搂入怀中。   怀抱密不透风,像是要将他融入血肉中一般。   姜盈画:“............”他微微一怔,愣神片刻后,才意识到应咨的身体在轻微颤抖。   夫君在.......害怕吗?   害怕他出事?   思及此,姜盈画的心中难免浮现出些许懊恼和不安的情绪。   一个合格的妻子,是不该让夫君担心的。   思及此,姜盈画伸出手,用力抱住了应咨,小声道:“对不起,夫君。”   他有些不知所措:“我刚刚应该先问过你的意见的,不该如此莽撞,让夫君担心。”   “........”应咨闻言,缓缓直起身子。   他低头看着眼睛里盛着紧张的姜盈画,轻轻捧起他的脸,摇了摇头。   “不。”   他哑着嗓音道:“你刚刚.......很勇敢。”   不可否认,应咨一直将姜盈画当做需要保护的一方,但刚才姜盈画迅速跳水救人的举动,却将原本应咨对他娇弱的印象全盘打破。   应咨忽然明白,离开他的保护,他的妻子同样也是聪明、善良、坚韧、勇敢且当机立断的。   他不是什么不谙世事的傻白甜,他只是单纯.........没有心机而已。   应咨心忽然跳动起来,这一次,他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他此刻对姜盈画的感情,和对梁清宴、应琏都不同。   他不再居高临下地俯视姜盈画,不再将他当做应侯府养的一只娇贵美丽的金丝雀,而是站在平等的角度,开始认真地学会去欣赏姜盈画了。   应咨对自己妻子的性格又有了更深一层的了解,对他的怜惜更甚。   姜盈画不知道应咨的心理活动,仰起头,歪头看着不停用指腹摩挲他脸颊的应咨,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很乖地用脸颊去蹭应咨,像是想要应咨安心一般。   应咨见他依旧活蹦乱跳的,心下稍定,嗓子总算不如刚才那般哑了,轻咳一声,道:“感觉怎么样?”   “.......有点累。”姜盈画靠着应咨,刚才救人消耗了他巨大的能量,要不是他平时能吃,又跟在应咨屁股后面跑上跑下的锻炼身体,不似别的双儿那样弱柳扶风随便风吹一下就会倒,就算会水,这会子可能真的要和梁清颐一起折在水里了。   应咨心想,他再也不劝姜盈画减肥了。   能吃是福。   他心想,随即打横将姜盈画从水里抱起来。   “我带杳杳去换衣服。”   应咨顾不上关心梁清颐,只对梁清宴道:“我先行一步。”   梁清宴蹲在河边看着还在往外吐水的梁清颐,闻言点了点头,看向沈意初。   他一个眼神过来,沈意初就心领神会,立刻默契接话道:“梅香院里有备着过夜的常服,后山也有温泉,可以去沐浴。”   虽然夏天泡温泉有点不太合适,但现下姜盈画浑身是冷水,被风一吹,显然就容易头重脚轻感染风寒,再等烧水洗澡已经有些晚了,应咨等不及,抱着姜盈画,一个轻功就闪现到梅香苑的后山。   他足尖轻点,飞身上了山,随即小心翼翼地将姜盈画放在了温泉池水的边缘。   “简单洗一下,”应咨放下他,半蹲在他身边道:“我先下去拿干净的换洗衣服。”   姜盈画轻轻点了点头。   等应咨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外之后,姜盈画用脚尖试了试水温,随即慢慢脱掉裙衫,进入了水中泡着。   他一个人泡着也很无聊,就等应咨不来,索性将脸埋进水里,像鱼一样,鼓着脸颊,咕噜噜地在水里吐泡泡。   就在他将脸藏在水里,自己跟自己憋气玩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了脚步声。   “.........姜盈画?”   应咨抱着衣服走上前,看着温泉池边缘的湿衣服,还有平静的水面,却不见姜盈画的身影,登时一惊,连手中的衣服都掉在了地上。   他担心姜盈画这个笨蛋在温泉池里睡着失足落水溺死,赶紧跑到温泉池边,慌里慌张地看了一眼水面,也看不出所以然来,于是下意识伸出手,想要去捞姜盈画。   但他却没想到,他的手刚伸进去,一只手就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腕,趁他俯下身身体前倾的当口,用力将他拖进温泉池水里。   应咨:“..........”他愣了愣,还未反应过来,就头朝下栽进温泉池水,温热的水瞬间漫上来,迷了他的眼睛和耳朵。   他的视线里瞬间只剩下一片白,因为水,紧张的下意识伸手扑腾,想要去触碰支撑物,但却摸到了一片滑腻的肌肤。   他微微一怔,还未思考自己此刻究竟摸到的是谁的皮肤,又具体摸到了哪个部位,一个灵活的人影如同人鱼一样飘了过来,搂住他的脖颈,帮他稳住身形,随即凑过来,轻轻贴上了他的唇。   应咨的一懵,脑海瞬间空白一片,理智也被轰的一下被炸成碎片。   不.......他的初吻!!!! 第22章   一个浅尝辄止的触碰。   姜盈画的唇只轻轻地在应咨唇上碰了一下,就很快退开。   应咨觉得身体一轻,水流从他的头顶哗哗流淌而过,下一秒他睁开眼,就看见姜盈画弯着眼睛笑着看向他,脸颊和肩膀处都湿湿的,泛着明净清透的光泽,像是误入人间的仙灵一般,不染尘埃,连发尾都带着皎洁的月色。   应咨:“..........”他心脏怦怦跳动着,还在为姜盈画刚才躲起来吓他的事情而生气,因此无暇欣赏姜盈画的美貌,只绷着脸,开口就要训姜盈画:“姜盈画,你.........”哗啦啦的流水声又响了起来,姜盈画像是人鱼一样飘过来,搂住了应咨的脖颈,撒娇般凑过去,有一下没一下地亲应咨的脸颊,小声道:“夫君生气也这么好看。”   应咨:“.........”他被夸得有些绷不住,一秒破功,伸出手,用力掐住姜盈画的腰,咬牙切齿道:“别撒娇。”   他说:“你刚刚差点吓死我了知不知道?!”   “夫君,我水性很好的。”姜盈画弯着眼眸,不甚在意道:“夫君,你就不要担心我啦。”   “你........”应咨差点被他气晕,想要罚他,但面对这样一个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的矜贵主儿,他只能沉着脸,用力将姜盈画抵在温泉壁上。   后山很安静,夜色静悄悄的,月色溶溶,铺洒在树枝之上,风沙沙吹过,掉落纷纷扬扬的粉色玉露花,如烟似雾,打着旋儿落在姜盈画和应咨的身上。   也不知道是不是温泉水温度太高,应咨忽然觉得有些热。   姜盈画低下头看他滚动的喉结,片刻后轻轻伸出手,用指尖拂去应咨肩膀上的片片玉露花。   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姜盈画的指节碰过应咨的喉结,应咨反射性地抓住了他的手腕,不让他继续碰。   “夫君........好敏感。”   姜盈画用最无辜单纯的表情说着最引人遐想的话,甚至还游过来,仰起头去亲应咨的喉结。   他含住那一处皮肤,舌尖轻轻舔过,应咨瞬间头皮发麻,用力闭上眼,双臂圈紧姜盈画的腰,深呼吸几下后,才垂下头,掌心托着姜盈画的下巴,狠狠地吻上了他的唇。   这一吻,宛若天雷勾动地火。   姜盈画一而再再而三地勾引,应咨要是再忍,就不是生理正常的男人了——他也忍的太久了。   他的唇用力咬住姜盈画的唇,直到姜盈画吃痛喊出声,他才撬开姜盈画的牙关,长驱而入,用舌尖勾住姜盈画的唇,发狠一般汲取他舌尖的香甜。   他吻的很凶,吻的姜盈画双腿发软,身形摇摇欲坠,只能靠在应咨的胸膛,跟着应咨的节奏呼吸,脸都憋红了。   “夫君,唔........”啧啧的水声在林间响起,应咨不再给姜盈画开口的机会,直接掐着他的腰将他抵在池壁,侧头闭眼,用力吮吸他的唇舌。   姜盈画几乎窒息,脸颊潮红,片刻后缓缓伸出手,圈住了应咨的脖颈。   流水哗哗,不知亲了多久,应咨才缓缓松开了姜盈画。   缠绵的银丝从两人之间断开,姜盈画颤抖着泛着水光的眼睫,缓缓睁开眼,看着应咨。   应咨没说话,只是看着姜盈画迷蒙的双眼,随即俯下身,亲吻着姜盈画的脸颊。   姜盈画被迫仰起头,看着天边的一轮皓月,双臂发颤。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姜盈画浑身发抖,最后甚至带上了一点哭腔:“夫君..........”“嗯,怎么了。”应咨的指尖淌过水,装作不经意道:“等你含珠期的时候,这里会变化吗?”   其实是会的,但姜盈画不好意思说,只能哭。   到最后,他哭累了,靠在应咨的胸膛上,轻轻地抽着鼻子。   应咨抚摸着他的侧脸,看着浑身泛粉、如同煮熟的虾子一般的身体,眼神暗了暗。   他低下头,轻轻吻了吻姜盈画的额头,惹得姜盈画以为他还要再来一次,肩膀微微一颤,小声道:“夫君,我嘴巴肿了。”   他说:“让我歇一会,明天再亲,好不好?”   应咨:“.........”他说:“我还没那么禽兽。”   姜盈画年龄还太小了,应咨不想他过早有孕,于是什么也没有做,手一伸,有内力吸过一旁的干净帕巾,给姜盈画和自己擦干净身体,又帮姜盈画穿好衣服,打横抱着他下了山。   梁清颐落了水,受了惊,晚饭的时候发了热,不能动弹,梁清宴便拍板,一行人现在山庄住一晚,等梁清颐烧退了再离开。   因为姜盈画和应咨已经成亲了,所以理所当然地住在一间。   应咨用内力烘干姜盈画湿哒哒的头发,随意抓了抓,确定没有一根头发丝是湿的之后,才允许他上床:“可以了。”   “谢谢夫君!”   姜盈画散着蓬松干净的头发,开开心心地爬上床。   他上半身只穿了一件粉红色的肚兜,后背光\裸,后腰处几根细带子在晃荡着,其他什么也没有。   应咨在他撅起的臀部上看了一眼,又很快移开,等姜盈画躺好之后,应咨才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姜盈画滚过来,蛄蛹蛄蛹,拱进了应咨的怀里。   应咨下意识搂住他,轻轻拍了拍他绸缎一般细腻光滑的背,随即道:“睡吧。”   “嗯嗯。”   姜盈画凑过去,吻了吻应咨的侧脸,乖乖道:“夫君晚安。”   他眯着眼睛,软声道:“希望夫君做个好梦。”   应咨:“........”怀里的小双儿身体柔软馨香,连带着被窝也变的温暖踏实舒服起来,应咨搂着姜盈画的身体,心道老人常说温柔乡销魂蚀骨,最伤英雄胆,今日一见,果然不错。   此时此刻,有香软美人在怀,应咨再想想自己在边疆的时候,那时就着风沙和毛毯睡觉,怀中空空荡荡,深夜寂寞,也只能吹笛聊以慰藉——他之前过的是什么样的苦日子?   思及此,应咨又低下头,吻了吻怀中的小娇妻。   姜盈画被应咨吻醒了,睁开眼,迷蒙着眼珠看着应咨,蹭过去,抱住应咨,拍了拍应咨的背,喃喃道:“夫君,睡吧,睡吧.........”应咨:“.........”他看着姜盈画,片刻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竟然是一夜好眠。   等到他醒来的时候,身旁的被窝已经空空荡荡了。   应咨心中一惊,下意识坐起来,心中暗惊自己昨晚怎么睡的这样沉,以至于毫无警惕心,连姜盈画起床他都没有察觉到?   思及此,他缓缓坐起身,换上常服。   正当他系腰带的时候,一声由远及近的夫君又从门口传来,应咨下意识系好,转过头,屏风外已经奔过来一个鹅黄色的身影,那人头顶的浅绿色飘带被窗外的风吹起,刹那间迷了应咨的眼睛:“夫君,夫君,看我找到什么好东西了!”   姜盈画兴奋的脸红扑扑的,对着应咨张开手,只见一只小猫崽正躺在他的掌心,眼睛还没睁开,正安静地侧躺,胸膛轻轻起伏呼吸着。   应咨:“.......狸奴?”   “嗯嗯。”姜盈画用力点头:“我在墙角那边找到的。”   “这么小。”应咨说:“你想养吗?”   “可以吗?”姜盈画一脸期待地看着它:“夫君,我觉得我和它好有缘分的。”   应咨思索了片刻,随即点头:“可以。”   “耶!谢谢夫君!”   姜盈画兴奋的抱着猫崽转了一个圈,然后在应咨怕他摔倒而下意识伸出手扶着他的时候,又凑过去,又啵啵啵亲了一下应咨的侧脸,仰脸笑道:“夫君,我真的好爱好爱你的。”   应咨摸了摸脸,语气虽然嫌弃,却并不恼怒:“........一天天爱爱爱的,没完了是吧。”   “嘿嘿。”姜盈画懂应咨的口是心非,并不生气,只是把那只猫崽交给下人,又去净了手,随即拉着应咨的衣摆道:“夫君,我服侍你洗漱梳头吧。”   应咨“嗯”了一声。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活都是小侍们干的,姜盈画最多起上了一个帮应咨挑选发带颜色作用。   整过仪态之后,姜盈画才拉着应咨来看梁清颐。   梁清颐已经醒了,躺在床上,脸色虽然还是不好看,但精神状态还行。   他一巴掌推开给他喂药的宫人,发脾气道:“我不要喝药!”   他说:“太苦了!”   见状,应咨下意识皱了皱眉头。   他没有兴趣哄人,就站在一旁看着,姜盈画走过去,低声劝道:“帝姬,要喝了药才能好呀。”   梁清颐看着面前这个救了他一命的情敌,心中有些复杂,脸上也带着些许藏不住事的别扭:“.......不要你管。”   姜盈画欲言又止:“可........”“杳杳,我们先走吧。”应咨不喜欢这种脾气太骄纵的小双儿,于是伸出手,拉过姜盈画,道:“我们去外面候着吧。”   言罢,应咨不顾姜盈画的为难,拉着姜盈画就走。   姜盈画被他拉着,跌跌撞撞地往门口走去,身后还能听见梁清颐带着哭腔的喊声:“应咨哥哥........!”   姜盈画迈出门槛,看着应咨面无表情的脸,迟疑道:“夫君,帝姬在喊你。”   “嗯,我知道。”应咨说:“不用管。”   姜盈画道:“夫君当真对帝姬一点感情都没有?”   应咨说:“能有什么感情。”   他说:“我入宫当太子陪读的时候,他才五岁,话都说不明白。”   姜盈画这下没说话了。   他看着应咨的脸,忽然又凑过去,吻了吻应咨的唇,语气里充满占有欲道:“夫君,我的。”   周遭没有什么人在,宫人都在里面伺候梁清颐,应咨垂眸看着姜盈画,揽住他的腰,低沉的嗓音里带着些许笑意:“嗯。”   他说:“我是你的。”   姜盈画带着气音笑了笑,搂上应咨的脖颈。   应咨低下头,准备再加深这个吻,忽然看见姜盈画不知道想到什么,眼神微闪,微微侧过头避开他的吻。   应咨的唇擦过姜盈画耳垂上晃荡的白玉耳坠,扑了个空,正诧异间,姜盈画忽而附在他耳边,轻声问道:“所以.......夫君也会像今天亲我一样,亲自己的兄弟吗?”   应咨:“...........” 第23章   应咨微微直起身,看着姜盈画弯起眉眼时,带着些许狡黠的清透瞳仁,片刻后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伸出双手,掐着姜盈画的腰猛地将他搂抱起来。   姜盈画猝不及防,双脚离地,吓的惊叫一声,下意识抱住了应咨的脖子,胆战心惊道:“........夫君!”   “胆子越来越肥了,”应咨掐着姜盈画的腰,将他抵在了墙上,垂下头看他:“欠揍。”   姜盈画:“.........”要是换做两个人刚见面的时,应咨说他欠揍,姜盈画可能真的会担心应咨会揍他,但现在.......姜盈画眼珠一转,随即弯了弯一双漂亮的杏眼,故意将脸凑到应咨的面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道:“那你揍我吧。”   他微微弯腰,晃了晃脑袋,用半睁的那一只眼觑应咨,使劲儿用脸去贴应咨的胸膛:“揍我揍我,快点。”   应咨:“..........”他不说话,后退几步,闪身躲开,扭头就走,背影像是被狗撵了似的。   姜盈画见状,哪里肯依,提着裙摆,小跑起来追应咨的背影,大喊道:“夫君,你怎么不揍我了!”   应咨:“........”他走的更快了。   姜盈画提着裙摆追上他,随即伸出手,猛地扒住了应咨的背:“夫君被我抓到啦!”   应咨闻言顺势弯下腰,将姜盈画背起来。   他双手托着姜盈画的腿和臀,不让姜盈画掉下去。   姜盈画双手圈着应咨的脖颈,笑嘻嘻地跟着应咨转了一圈,随即大叫道:“我好开心呀!”   应咨拍了一下他的屁股,随即带着他往苑门外走:“傻人才会没事就傻乐。”   姜盈画闻言,也不恼,晃着脑袋哼着歌,凑过去亲应咨。   应咨被亲了一脸口水:“..........”他把姜盈画放下来,搬到桌子上,随即按着他的肩膀看着他。   姜盈画仰头着面无表情的应咨,片刻后像是想到了什么,晃了晃脑袋,扑腾着手要去抱应咨,撒娇道:“夫君,我要亲。”   应咨嫌弃他,不肯:“一天到晚亲个没完。”   姜盈画用力扯了扯他的手臂,差点把应咨的手臂扯下来:“要亲!”   应咨被扯得不得不往前走了几步:“.........”他微微站定,轻咳一声,视线看了一眼院子里的小侍和守卫,片刻后又收回目光,略带尴尬地矜持道:“那就亲一下?”   姜盈画用力点头,“嗯”了一声:“亲一下!”   应咨转过身,正对着姜盈画。   姜盈画停下晃腿的动作,仰头看着应咨,随即撅起了红润润软嘟嘟的唇,闭着眼睛等着应咨亲。   应咨伸出手,扶着他的脸,低下头要亲,但看着姜盈画仰头撅嘴等亲的脸,不知道为何,突然想起了张大嘴等着鸟妈妈喂食的小鸟崽。   他被自己这个想法雷了一下子,连低头的动作都慢了下来。   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把那副画面从自己脑子里驱逐出去,但有些想法,一旦冒出来,就克制不住。   姜盈画闭眼撅嘴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应咨亲他。   他疑惑地歪了歪脑袋,慢慢睁开眼,却发现应咨靠在他脖颈处,肩膀一直颤抖着,像是在.........疯狂笑。   姜盈画:“.........”姜盈画:“???”   他呆住了,不知道应咨在莫名其妙地笑什么:“夫君,你在笑什么?”   应咨一边笑,一边抖,嗓子都在颤:“没什么........”他笑的发抖:“我觉得你像鸟........”姜盈画:“............”其实应咨往常时经常面无表情,是因为他和普通人不一样——他的笑点比普通人离奇很多,而且容易一笑就停不下来。   所以他日常都要保持高冷的神情,以免暴露自己笑点离奇的事实。   姜盈画看着既兔子、猪之后,又把自己比作鸟的应咨,不由得怒从心头起,恶从胆边生。   他提着裙子,从桌上站起来,随即扑到应咨的身边,圈住应咨用力咬住了应咨的唇,强行让应咨闭嘴。   应咨下意识伸出双手托住他,眼睛弯起来,看着气鼓鼓的姜盈画,眼中的笑意更盛,随即侧过头,温柔轻缓地含住姜盈画的唇。   姜盈画趴在他身上,捧着应咨的脸,旁若无人地亲他。   周围还有很多小侍和守卫,姜盈画也不会觉得不好意思,原本点到即止的一个吻,变成了小两口旁若无人的热吻。   梁清颐本来在屋内呆着无聊,强撑着身子起来,准备晒晒太阳压压惊,却没想到刚艰难地挪到门口,就看见应咨抱着姜盈画在亲吻,登时瞪大瞳仁,反应过来之后,气地火冒三丈。   他完全无法想象他的清冷的宛若高岭之花的应咨哥哥竟然会被一个小双儿勾引,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和他亲嘴,当即暴跳如雷。   可恶的姜盈画,怎么能玷污他的应咨哥哥!   他一定要保住应咨哥哥的贞洁!   思及此,梁清颐撸起袖子,大喝一声“姜盈画!”,随即就朝应咨和姜盈画冲去。   姜盈画和应咨亲吻的动作被迫中断,应咨抱着姜盈画,看着梁清颐冲过来,下意识转了个身,躲开了梁清颐。   梁清颐都冲到他面前了,没想到应咨竟然会躲,没能刹住车,踉踉跄跄地朝苑外扑去。   门外恰好又闪过一个挺拔高瘦的声影,他未来得及止住脚步,头就砰的一声撞在了一个坚硬精壮的胸膛上。   那人似乎没有想到竟然会突然冲出来个人,没有防备,踉跄几步摔倒,就被梁清颐扑到在地。   梁清颐把那人当作肉垫缓冲,但还是撞得头昏眼花,长长的蓬松裙子也瞬间反折上来,罩住了他的后脑勺。   他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清,嘴巴和牙都被撞得好疼,反应过来后崩溃地大叫:“啊啊啊啊——”我怎么这么倒霉!   都怪姜盈画!   “........”被他撞倒的人没有作声,缓缓坐起来。   窸窸簌簌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梁清颐的眼前很快从黑暗转为光明,他眯着眼睛,下意识抬起头,见应琏单手捂住脸,正伸出手,一声不吭地把遮在他头顶的裙摆往下拉。   梁清颐:“.........”他微微一愣,坐在应琏身上,反应过来之后,当即伸手去扒拉应琏的嘴巴,生气道:“你捂着脸是什么意思啊?是本帝姬身上很臭吗?”   应琏看着他,摇了摇头。   正当两人对话时,应咨和姜盈画已经跑过来了,将两人扶起来:“没事吧?”   姜盈画和应咨分别把两个人拉起来,梁清颐站稳之后,拍了拍裙摆,看着应琏仍然捂着脸,生气地乱蹦:“你把手给本帝姬拿下来!”   应琏没动。   梁清颐一怒之下,只能自己上手,把应琏的手扒拉下来:“你.........”他话还未说完,打眼就看见应琏嘴角破的一道口子,不由得微微一愣:“...........”他忽然回想起自己刚才把应琏当肉垫时,嘴巴上磕的那一下,现在还在痛..........梁清颐摸了摸自己的嘴巴,当即意识到了什么,捂住头,毫无预兆地再度崩溃大叫:“啊啊啊啊..........”应咨:“.........”应琏:“...........”姜盈画:“..........”他扭过头,看向应咨:“他怎么了?”   应咨摇头:“不知道。”   姜盈画又转过头看应琏:“他怎么了?”   应琏:“羊癫疯了吧可能是。”   姜盈画:“............”应家人说话,怎么一个比一个难听呢。   “你才羊癫疯!”梁清颐气到快要爆炸。   他怕应咨发现他刚才不慎和应琏亲在一起了,一把拉过应琏,不顾吃瓜看戏的姜盈画和应咨,随即提起裙摆,气势汹汹地将应琏拉进屋内。   他砰的一声关上门,把所有的小侍和守卫都关在门外,随即按着应琏,将他壁咚在门上:“应琏!”   “在。”应琏垂头看他,声音很平静:“怎么了帝姬殿下。”   “刚才的事情,不准说出去!”梁清颐怕应咨知道自己和应琏亲嘴了以后,就更没有机会嫁给应咨了,于是呲牙道:“尤其是不准告诉应咨哥哥!”   应琏“哦”了一声,随即道:“看我心情。”   梁清颐:“.........”他抓狂地揉头发,把头发揉的乱糟糟的,像个鸟窝,“应琏.........”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又换了一副策略,忽然从生气变成眼泪汪汪。   梁清颐双手交叠在一起,像是要给应琏拜早年一样,瘪嘴凑过去,仰头软声道:“求你了.........”“你不适合装可爱,帝姬。”应琏道:“你这样只会让我的拳头很痒。”   梁清颐:“.........”他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和手段,一屁股坐在地上,哇的大哭道:“那你到底要怎么样嘛..........”应琏:“..........”他看了一眼撒泼打滚的永宁帝姬,半蹲下身,右手搭在膝盖上,道:“帝姬殿下,是你破了我的清白,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梁清颐还在哭,哭的时候气势不减:“........你管我!”   应琏道:“其实,要让我不说出去,也不是没有办法。”   梁清颐一秒止住哭声,吸着鼻子道:“有什么办法?”   应琏看他脸上全是眼泪,鼻头也红红的,低头找了一下,随即从衣袖里找出帕子,按在梁清颐的鼻子上,让他擤鼻涕:“想让我闭嘴,总得给我一点封口费吧。”   梁清颐就着他的手擤了鼻涕,声音哭的哑哑的,还有些软糯:“你要,要多少?”   应琏给他擦干净鼻子,随即顺手把帕子丢进脏物篓子里,随口道:“五百两白银吧。”   “........这么多!”梁清颐一惊:“你敲诈我!”   “那我现在就去告诉兄长我们俩刚才亲了.......”应琏作势要走,却被梁清颐死死抱住手臂:“我给你,我给你就是了。”   他用应琏的衣袖蹭了一把鼻涕,小声道:“但是你要给我一点时间。”   应琏说:“要多久。”   “最晚一个月吧,”梁清颐心虚:“我手上没有那么多钱啦。”   每个月的俸禄都被他买衣服买饰品花光了,他脑子比姜盈画还不好使,投资的铺子不是倒闭就是生意不佳,已经亏进去好多钱了:“你让我,让我先周转一下嘛.........”应琏看了他一眼,随即道:“好。”   他说:“最迟七夕灯会那天,你要凑齐钱给我。”   “好嘛好嘛。”梁清颐扑腾几下,因为哭太累了没力气没能自己起来,只好求助道:“扶我起来。”   应琏伸出手,放到他面前。   梁清颐撇了撇嘴,抓住了应琏的手。   应琏把他拉了起来。   梁清颐没站稳,踉跄几步,扑进他的怀里。   他还没靠着应琏的身体稳住身形,应琏就猛地把他推开了。   梁清颐:“........???”   他靠着桌子,生气地鼓起脸颊:“你竟然敢推我!”   “我可是陛下亲封的镇军大将军,从正三品,不是谁都能靠的......得加钱。”应琏说:“扶一次五十两,靠一次五十两。”   他说:“帝姬殿下,你现在欠我六百两了,惊不惊喜?”   梁清颐:“..........”言罢,他还欠嗖嗖地对梁清颐笑了一下,随即推开门,走了出去。   梁清颐气地握紧拳头,冲出去,想要一拳捶在应琏身上,却被应琏侧身躲过。   门口就是台阶,他没站稳,失去平衡扑腾几下,面朝下正要摔倒之际,被应琏抓着手臂拉了回来。   梁清颐踉跄几步,转了个圈,扑进应琏怀里。   “.........”应琏扶着他的肩膀,道:“一天摔八百次。”   他说:“你脑子是不是就是这样摔坏的?”   梁清颐咬紧牙关,冲着应琏的心口,给他一拳:“打你。”   根本没感觉到一点疼痛的应琏:“?”   见应琏面无表情,梁清颐有些不服气,砰砰又给了应琏几拳,跃跃欲试:“疼不疼,疼不疼?”   应琏:“..............”他沉默片刻,半晌用很怜悯的眼神看着梁清颐道:“帝姬,我不要钱了。”   他说:“您还是留着那六百两去治治脑子吧。”   他一边说,一边想,哥哥可真可怜。   现在娶了一个笨蛋嫂子已经够累了,要是今年再把另一个笨蛋帝姬娶进门当平妻,然后三个人生一群小笨蛋,组成笨蛋家族,那应家可能不到十年,就会没落了吧。   那到时候后,谁来光耀应家的门楣啊?! 第24章   弟弟应琏的担忧,应咨并不知情。   对于他来说,应琏能把梁清颐弄走,给他和姜盈画留出单独相处的时间,就算的上是大功一件。   所以等到灯夕等会那天,他带着姜盈画出门玩的时候,还有闲心问应琏今天晚上怎么过。   “我当然是比不了哥哥,有嫂子陪着去看灯会。”   应琏笑说:“我就在家看书好了。”   应咨欲言又止,犹豫几秒,还是舍不得弟弟一个人在家像是个和尚似的无欲无求,好似下一秒就能立地成佛,于是便道:“要不你和我嫂子一起去看灯会吧。”   方才还抱着应咨的手臂蹦蹦跳跳、急着出门的姜盈画:“.........”他今天精心打扮了一番,双髻旁边的飘带都换成了鲜红色的,还穿了一件红白色的交领裙子,云肩是他最喜欢的红锦鲤款式,连身后的背云都是红宝石珍珠流苏的,打眼看上去像是个送财童子,红彤彤可喜庆了,如同过年一样——不难看出他今天对与应咨出去过七夕的期待。   一听说应咨腰带上个电灯泡弟弟,姜盈画顿时失落起来。   他眼睫微颤,牵着应咨的手,像是个萎靡的花一样垂下脑袋,靠着应咨的手臂,无精打采地用脚尖去踢地板上的石子。   他想和夫君两个人,一起单独过七夕.......可是好像把应琏弟弟一个人放在家里,确实有点太冷漠无情了........就在姜盈画一个人低着头纠结的时候,应琏开了口:“不了,哥。”   他说:“今天七夕,你还是陪着嫂子单独过吧,我就不去了。”   应咨:“可........”“哎呀,别纠结了,快点去吧,再磨蹭点灯会都结束了。”   应琏笑着去推应咨,一路把他推出门外:“去吧去吧,我在家里等你们。”   应咨踉跄几步被推出门槛之外,站稳之后抬头看着应琏,想了想,低头看了一眼姜盈画,还是松了口:“好吧。”   他说:“回来我给你带你最喜欢的云片糕吃。”   “好,谢谢哥。”应琏笑:“那我先回........”“应琏!”一道吼声从耳边传来,如同惊雷在耳边炸响。   应琏一听就知道是谁,下意识转过头,下一秒,一个矮土豆就像是炮仗一样蹦了过来,差点把应琏的下巴顶翻:“找到你了!”   应琏:“...........”他后退几步,低下头,看着梁清颐,深吸一口气,扬起一抹看似礼貌实则警告的微笑:“帝姬.......您怎么来了?”   “哼哼。”今天是七夕灯会,梁清颐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应咨和姜盈画出去潇洒,增进感情,于是找了个由头就来了:“看我给你带什么了?”   他很肉痛地从腰上的小挎包里掏出六张银票,数了数,然后递给应咨,眼神还有些依依不舍:“六百两,你点点。”   他嘀嘀咕咕:“我卖了好些喜欢的饰品呢,都快家徒四壁了,才把钱凑齐。”   应琏:“.........”他那天说要六百两封口费,完全是逗梁清颐的,完全没想到梁清颐会当真,还把最喜欢的饰品卖了。   但现在说当初自己只是开玩笑的,按照梁清颐的性格,估计能气到当场爆炸。   一个帝姬,能笨成这样,也是没救了.......思及此,应琏闭目,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一叹气,梁清颐就警觉地仰起头,瞪大眼看着应琏,道:“你叹什么气?”   应琏摇了摇头:“没事。”   他琢磨着怎么把钱以另一种形式还回去,思考半晌,便道:“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在他生辰的时候,用这些钱买些礼物送过去吧。   “你问我生辰作什么,”梁清颐虽然疑惑,但还是老老实实道:“我生辰是下个月十六日。”   “行,”应琏把钱收起来,随即淡声道:“我先回去读书了。”   “哦........”反正来给应琏送钱也只是借口,闻言转过头,正准备跟着姜盈画和应咨,却没想到扭头早已不见两人的身影:“........”梁清颐:“.........欸???”   他跑到街上,左看右看,也不见应咨,有些急了,余光里又看见应琏进了门,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脑子一抽,忽然奔过去,拉住了应琏的手,问:“你哥去哪啦?!”   应琏被迫止住脚步,闻言有些无语:“我怎么会知道我哥去哪了?”   他尝试甩开梁清颐抱着他的手臂,却被梁清颐抱的更紧,“我不管!”   梁清颐在宫中被骄纵惯了,连太子梁清宴都对他敬而远之,简直要无法无天,当下就理不直气也壮道:“你带我去见我哥.......不对,你哥!”   应琏:“.........”他不想和梁清颐多纠缠,可拒绝的话还未说出口,就被梁清颐强行从门口拉走了。   “糖葫芦!好吃的糖葫芦!”   街上灯火通明,有情人成群结队,河道里有莲花灯四散如同星子掉落,莹莹发光,河岸边卖货郎的叫卖声和熙攘的人群声从街道两边飘散开来,伴随着面摊袅袅的白烟,姜盈画已经坐在椅子边,捧着碗,吃完了一整份虾球汤面。   “慢点吃。”应咨伸出手,给他拂去嘴角的汤汁,“好像我今晚虐待你,没让你吃饭似的。”   “嘿嘿,夫君没有虐待我,是这个虾球面太好吃啦。”   姜盈画用勺子舀起最后一个虾球,递到应咨唇边:“夫君,啊,张嘴,我喂你吃。”   应咨知道他爱吃,不和他抢:“你吃吧。”   他说:“吃饱了吗,要不要再点一份?”   姜盈画闻言,犹豫了几秒。   他其实没有完全吃满足,但要是再吃一份虾球面,他就吃不下别的东西了。   他还有好多好多想吃的东西呢。   应咨看着他纠结的表情,片刻后道:“没事,我再给你点一份。”   他说:“吃不完我解决就好。”   “耶!谢谢夫君!”姜盈画这下无后顾之忧,满足了,转头对老板道:“再来一份虾球面!”   应咨补了一句:“多加点虾球。”   老板看着应咨和姜盈画,手上的动作不停,笑道:“好嘞!”   热腾腾的虾球面很快就拿了上来,姜盈画拿起筷子正准备吃,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对老板道:“老板,再拿一个小碗!”   应咨看着他把大碗里的面挑到小碗里,有些疑惑,下一秒,就见姜盈画把那个像小宝宝用的小碗推到自己面前,道:“夫君吃这个。”   他的大碗里飘着大颗大颗红彤彤的虾球,而应咨的宝宝碗里只有可怜的一个:“夫君,你吃。”   应咨:“..........”应咨无语到极致,被气笑了,伸出手,捏了捏姜盈画的脸颊,凶狠道:“你吃虾球我吃面,姜盈画,你好算盘啊,嗯?”   “也没有全让夫君吃面,我给了你一个嘛。”   姜盈画委屈,试图用撒娇蒙混过关:“夫君,你最好了........”应咨受不了他这套,拿起筷子,把自己碗里唯一一颗虾球也丢进了姜盈画的碗里:“吃吧你。”   他说:“饿死鬼投胎似的。”   姜盈画揉了揉脸颊,闻言也不反驳,低下头吸溜吸溜面,时不时还从比他脸还大的碗里探出头来,对应咨露出一个傻笑,把应咨笑的一点脾气都没有。   陪着姜盈画吃完面,等姜盈画吃饱了之后,两人才沿着街一路散过去,欣赏花灯。   姜盈画看中了一个兔子河灯,准备买下来去放,准备掏钱的时候,听见不远处有人用熟悉的语气在说话:“老伯,可不可以便宜一点,”姜盈画转过头去,见梁清颐站在一个卖糖葫芦的老伯身边,双手交叠像是在拜年似的哀求道:“我真的没钱了........”“小公子,这糖葫芦,最便宜的山楂口味都只要两文钱。”老伯无奈道:“我这也是小本生意,你还要我便宜多少?”   他说:“要不我白送给你好了。”   梁清颐说:“那敢情好呀!”   老伯:“...........”站在一旁的应琏看不下去,从钱袋里翻出几文钱,没有数,就放在了老伯手中:“来两根吧。”   老伯见状一愣,片刻后脸上的无奈登时烟消云散,点了点铜钱,随即拔出四根糖葫芦,有草莓、葡萄、山楂和橘子口味的,都给了应琏:“给您。”   “给他吧,”应琏看了一眼梁清颐,道:“我爱不吃这个。”   “给我给我。”梁清颐闻言,抱过四根糖葫芦,欢欢喜喜道,“谢谢老伯。”   糖葫芦老伯摇头笑道:“往常我都只见妻子管丈夫的银钱,还没看到丈夫管妻子的钱的。”   梁清颐闻言一愣,正想解释,余光里忽然间姜盈画拉着应咨过来了:“你们两个怎么来一起逛七夕灯会呀。”   姜盈画是真的好奇:“好巧哦。”   梁清颐怕应咨误会他和应琏的关系,澄清道:“我们只是偶遇。”   “什么偶遇?”糖葫芦老伯看着梁清颐,随即指着应琏诧异道:“你刚刚不是还闹着他给你买糯米鸡吃嘛?”   他说:“虽然我人老了,但是眼神还好得很呢。”   应琏:“.........”梁清颐:“............”应咨:“哇。”   姜盈画:“哦。”   梁清颐:”...........”他撒谎被当场拆穿,红着脸,尴尬到低头假装找东西:“........”老伯看不懂这些年轻人,摇头,随即道:“我这还剩下几根糖葫芦,准备收摊回家了。”   他看了一眼姜盈画,道:“小公子,要不我便宜点卖给你好了。”   “好呀,好呀。”姜盈画点头:“那剩下这三根都给我吧,我和我夫君分着吃。”   “别扯上我。”应咨:“你自己想吃三根就直说好吗。”   姜盈画:“........”他被拆穿,撅了撅嘴,随即推了应咨一把,不理他,付了钱,开开心心地接过三根糖葫芦,各尝了一口,随即露出了很满足的表情。   他的吃相一直让人看了很有想要尝试一把的欲望,梁清颐见状,不免好奇道:“好吃吗?”   “好吃好吃超好吃!”   姜盈画连声说。   “..........”梁清颐被这个形容词小小震撼了一把,迟疑几秒方道:“........能有多好吃?”   姜盈画想了想,随即超大声道:“就是和我夫君一样甜呀!”   应咨:“.........”应琏:“.........”他扭过头,看向自己哥哥,看见应咨露出了看似嫌弃实则暗爽的表情,对姜盈画道:“又在胡说什么呢,姜盈画。”   “我没有胡说呀。”姜盈画扭过头,踮起脚尖亲了亲应咨的嘴角,道:“其实,夫君比糖葫芦还要甜。”   应琏:“........”他不由得陷入了沉思——七夕灯会,他一个无妻无妾,甚至连一个通房都没有的人,为什么要出来围观他哥和他嫂子秀恩爱?! 第25章   假装没看见应琏带着些许怨念的视线,应咨揽过还在低头啃糖葫芦的姜盈画的肩膀,轻咳一声,随即对应琏和梁清颐道:“我们准备去买河灯,你们要一起吗?”   梁清颐怎么可能放过这个可以和应咨在一起的机会,登时蹦蹦跳跳地上前,很是积极道:“我要去,我要去!”   应琏看不下去,抓着他的衣领将他拽过来,道:“我哥和我嫂子过二人世界,你凑什么热闹。”   梁清颐:“........”他转过头,呲起牙,睁大双眼,自下而上地瞪着应琏,嗓子里滚出威胁的叽里咕噜声:“应琏........”“哥,你和嫂子去玩吧,我看着他。”   应琏誓要做哥哥和嫂子爱情的御林军,装作没看见梁清颐的怒容,随意道:“去吧去吧。”   应咨:“.........”他还未回话,不远处卖河灯的中年男人就已经开了口,大声问:“小公子,这个兔子河灯你还要不要呀!”   姜盈画抱着啃到一半的糖葫芦转过头,只见那卖河灯的中年男人看着他,指着一对穿着墨蓝色衣装的夫妻,一脸为难道:“他们也看中了这个兔子河灯。”   “要,要!”姜盈画见状,赶紧蹦过去,挤进人群里,把刚才掏出来的铜钱拍进了中年男人的手心里,道:“这个兔子河灯归我了。”   “凭什么!”一旁站着的男人看起来有些凶:“是我的妻子先看中了这个兔子河灯的。”   男人看起来有三十岁左右,皮肤黝黑,嘴角一圈络腮胡,手背上青筋鼓胀,说话时一圈腱子肉颤抖,看起来凶极了。   姜盈画有些怵,但一想到是自己先来的,用忍不住叉腰道:“胡说,明明就是我先来的!钱也是我先给的!”   言罢,他一把抢过中年男人手中的兔子河灯,紧紧抱在怀里,超大声道:“归我了!”   “你!”腱子肉男人挥舞着拳头,猛地上前一步,把姜盈画吓了大一跳,赶紧后退一步想要逃跑,后背却抵上了一个坚实的后背。   姜盈画一顿,仰头一看,见是应咨负手站在自己身后,垂眸看着他。   他一见应咨,就如同有了底气,登时站稳,也不跑了,就这样瞪着腱子肉男人,晃了晃脑袋,表情得意,颇有些狐假虎威的意思。   腱子肉男人被他的表情气的七窍生烟,但又仗着应咨不敢动作,直到应咨开了口,道:“这位大哥,这个兔子河灯却是是我夫人先看上的,我们方才都准备付钱了,只不过路上遇到我弟弟,故而走过去说了一会儿话,这才耽搁了。”   应咨说:“不如我自掏腰包,再给您夫人买一个兔子河灯,如何?”   卖河灯的老板为难道:“可是这兔子河灯只剩下一个了.........”他说着说着,忽然灵机一动道:“不如,我出一个灯谜,谁先猜中,兔子河灯就给谁,如何?”   腱子肉男人有些不愿意,但他的夫人看起来比较明事理,于是便推了推腱子肉男人,慢声细语道:“罢了,一个河灯而已。我们去别的地方再看看吧。”   “可是走了这么久,你好不容易才有个喜欢的河灯。”   腱子肉男人道:“你整日里操持家中,连衣裳都已经两年没有新添了,我怎么能连一个你喜欢的河灯都不给你买?”   言罢,他转过头,对河灯老板道:“你说吧,我猜。”   河灯老板下意识看了一眼应咨。   应咨也点了点头。   “好吧,那我就出了。”河灯老板想了想,随即道:“池无水,地无土,猜一个字。”   “呃...........”腱子肉男人明显一愣,很快就面露难色,摸着胡子不吱声。   姜盈画也陷入了沉思,不得其解:“池子里怎么会没有水呢?”   应咨揉了揉他的脑袋,随即道:“也。”   姜盈画一愣:“啊?”   “谜底是也字。”应咨重复了一遍。   “答对了。”河灯老板笑着对姜盈画道:“小公子,兔子河灯归你了。”   姜盈画:“哇!”   他高兴地蹦蹦跳跳,道:“夫君夫君你好厉害!我好崇拜你!”   应咨:“..........”姜盈画给的情绪价值太足了,应咨有些顶不住,压制住嘴角弯起的弧度,按住他的肩膀,将他搂进怀里。   腱子肉愿赌服输,没得到河灯,有些失望地带着妻子走远了。   应咨见状,左右张望,见不远处还有一个不同颜色的兔子河灯,便走过去,将其买下,让老板送给那个腱子肉男人的夫人。   那夫人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见状摆摆手,说自己没有钱买,然后又听说是商家免费送的,登时高兴起来,牵着自家夫君的手,高高兴兴地去放河灯了。   “夫君,我也想放河灯。”   姜盈画抱着兔子河灯,手里又抓着三根糖葫芦,有些拿不住了,只能求助应咨。   “吃不下又要买这么多。”   应咨不爱吃这种甜不拉几的东西,顺手拿过姜盈画啃剩下的糖葫芦,道:“我陪你去河边放。”   “好欸!”姜盈画单手圈抱着河灯,一只手揽着应咨的手臂,道:“走吧走吧。”   应咨笑了笑,伸出另一只手,捏了捏姜盈画的脸颊。   梁清颐跟在他们后面,看着他们亲密无间的动作,又是羡慕又是嫉妒,转头看向应琏:“我也想放河灯。”   应琏看了他一眼,道:“那你想着吧。”   梁清颐:“............”他差点被气哭,用力锤了应琏一拳:“应琏,我可是帝姬!”   他说:“你不可以这样对我的!”   应琏:“帝姬殿下,我能陪你出来玩已经很给你面子了,你还想怎么样?”   “我也要河灯!我也要我也要!”梁清颐就差没坐在地上撒泼打滚了:“给我买给我买!”   应琏:“.........”他受不了他小嘴叭叭的烦人,上前一步,用掌心堵住梁清颐的嘴巴,低声警告道:“再吵人就不给你买了。”   梁清颐:“.........”他说不了话,只能撅嘴,用眼神瞪着应琏。   应琏看着他,很快又收回了视线,走到卖河灯的小摊处,随意买了几个,付了钱:“走吧走吧,放完送你回府。”   “哼哼,这还差不多。”   梁清颐抱着比姜盈画多得多的河灯,胜负欲被满足了,抱着河灯,摇摇晃晃地往前走。   河灯太大太多了,挡住了视线,他很快就看不见面前的路,走来走去,竟然和应琏走散了。   人太多了,梁清颐不慎被撞了一下,身体一歪,手中的河灯掉在地上,滚了几圈。   梁清颐伸手去捡,手却被路过的路人踩了一脚,连新买的河灯也被人群挤扁了。   梁清颐:“...........”他手被踩了,好不容易买到的河灯也被挤扁了,微微一愣,很快,眼睛里就蓄满了泪水。   不到几秒钟,他就蹲在地上,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应琏..........”他本来就不高,蹲在地上和个土豆似的,应琏找了半天都没找到他,听到他哭,下意识回过头,循声找到他,挤进人群:“怎么了?”   “呜.......应琏..........”梁清颐听到应琏的声音,一怔,随即猛地从地上站起来,一边哭一边往他身边跑,看起来委屈的不行:“有人踩我.........”他大哭:“你去哪里了.........”“刚刚转头买了个云片糕,买完就不见你人影了。”   应琏手里提着一包云片糕,道:“这么多人呢,你又蹲在地上,不踩你踩谁。”   应琏一边训,一边抓住梁清颐的手,看了看,发现只是脏了点,并没有破皮,微微放下了心:“别哭了,没破皮,好着呢。”   他用衣袖擦掉梁清颐脸上的眼泪,然后吹干净他的手,道:“别哭了,踩一脚就哭,这么娇贵........好了好了,不是说你娇气,是怕你等会儿把脸哭伤了。”   梁清颐还在哽咽:“河灯........”“再买,再买。”   应琏说:“别哭了,听见没?再哭不给你买河灯了。”   梁清颐一秒止住哭声,用两只袖子遮住脸颊,露出一双红彤彤的眼睛,道:“那你,那你再给我买........”“...........”应琏拿他没办法,只能又去买了几个河灯。   这回他学聪明了,买的都是精致漂亮的小河灯。   应琏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长的方巾,铺在地上,防止梁清颐坐下时弄脏裙子,随即扶着梁清颐坐在河边。   梁清颐弯下腰,把河灯放在水面上,发现河灯竟然不飘,有些急,伸手推了几下,发现河灯还是不飘,登时有些恼怒,指着河灯道:“动!”   河灯:“...........”应琏见状,微微叹了一口气。   他左膝触地,右手放在膝盖上,半蹲在梁清颐身边,指尖化了一点内力,在梁清颐恼羞成怒要河灯动的时候,轻轻送出内力,河灯微微一颤,果然“听话”地顺着河流飘下去了。   “耶!我好厉害!”梁清颐还不知道应琏在帮他,以为连河灯都在听自己的话,晃了晃小腿,转过头,随即兴奋地看向应琏,预备炫耀:“你看我.........”瞳仁里忽然撞进少年清俊的侧脸,在凌凌的河水波光映衬下下,应琏的脸泛着温柔的光泽,连低眸时的双眸都透着柔柔的银蓝色,像是银河揉碎在了他的双眼之间,显得他眉目如画,清俊秀致。   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应琏等了一会儿,没等到梁清颐的下半截话,有些疑惑,于是转过头,看向梁清颐:“怎么了?”   梁清颐:“.........”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嗓子像是被东西黏住了一样说不出口。   下一秒,河面蹦出了一个硕大的锦鲤,水波荡起涟漪,溅湿了梁清颐的裙摆。   梁清颐冷不丁吓了一大跳,几乎是想也不想,就猛地扑过去抱住了应琏的脖颈。   应琏被他一抱,差点失去重心栽进河里。   他手指按在地上,稳住身形,看了一眼活泼乱蹦的锦鲤,随即安抚性地道:“没事,一条锦鲤而已。”   梁清颐没应。   他呼吸时能闻到少年身上的清浅香味,和应咨身上的水安息味道不一样。   应琏身上是很轻浅的意合香味道。   他闭了闭眼睛,小声道:“应琏.........”他说:“我,我可不可以把你当作你哥哥。”   应琏:“...........”梁清颐等了一会儿,见应琏沉默,怕他不同意,便慌乱道:“就,就今晚.........”他语无伦次道:“我就是,羡慕姜盈画,我也想应咨哥哥能........”“不可以,帝姬。”应琏拉开他,看着他的眼睛,双眸平静,低声道:“我是我,哥哥是哥哥。我不能成为他,也不允许有人把我当作他的替身。”   他伸出手,将衣袋里的六张银票放回梁清颐的掌心,道:“走吧。”   梁清颐话还未说完就被打断,闻言一呆:“去哪?”   “送您回帝姬府。”   应琏起身,伸出手,将他拉起来,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任何情绪:“今晚过后,我们就不要再见面了。” 第26章   “夫君,你看应琏和帝姬怎么走了呀?”   姜盈画坐在河边,用手拨弄着河面,好奇道:“他们不放了吗?”   “别管他们。”应咨一边帮姜盈画盯着那些顺流而下的花灯,以免被风吹翻,一只手则揽着姜盈画的腰,防止姜盈画掉下去:“你刚刚不是说要许愿吗,快点儿许,等会儿飘远了。”   “哦哦,差点忘了,谢谢夫君提醒我。”姜盈画赶紧双手合十,很虔诚地许了一个愿。   他许愿的时间有点长,久到应咨的腿都快蹲麻了,姜盈画才眼睫微颤,缓缓睁开了眼睛,最后喃喃补了一句:“河神娘娘,你可一定要保佑我啊。”   应咨摸了摸他的头,问:“许什么愿呢那么认真。”   “我许愿,要一辈子和夫君在一起,然后赶快给夫君生一个大胖小子,给夫君传宗接代。”   姜盈画的语气很认真,说完之后,又补了一句:“河神娘娘,快点赐我一个孩子吧。”   应咨:“.........人家是河神娘娘,又不是送子观音。”   他说:“你这有点超出人家业务范围了哈。”   姜盈画闻言,有些不满地撅嘴,强词夺理道:“那,那说不定神仙之间,都是认识的,我求一求河神娘娘,说不定她听见了,一心软,就会告诉送子娘娘,这样我们就可以有孩子了呀。”   应咨:“..........”他被姜盈画逗笑,道:“好好好,你说的都对。”   “你也快点许愿。”姜盈画催促道:“两个人许愿,更灵验。”   应咨被迫双手合十,一边许愿,一边半睁眼,用余光看着姜盈画。   希望我的妻子喜乐无忧,事事顺遂如意。   我愿意用一生去保护他、疼爱他。   姜盈画不知道应咨许了什么愿,还以为应咨也是要孩子,回去的路上蹦蹦跳跳的,甚至还突发奇想,想要去买新生儿的虎头鞋和拨浪鼓。   应咨:“...........”他一把捞过姜盈画,掌心揉着姜盈画的下巴,道:“急什么?又不是明天就有孩子了。”   “哎呀,夫君,”姜盈画搂着虎头鞋不放,仰头振振有词道:“河神娘娘很灵验的,说不定今晚就会赐给我们一个孩子了。”   姜盈画说:“俗话说,未雨绸缪,唔,还有什么来着.........对,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我们要早点做准备才行。”   应咨:“..........”他无语地看着姜盈画,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是这样用的吗?”   他说:“别买虎头鞋了,我给你买几本书,涵养涵养,以免孩子出生之后,被你这个笨蛋娘亲教坏。”   “夫君聪明,夫君教。”姜盈画抱着虎头鞋,闹人:“夫君,我要买,我要买。”   应咨:“...........”他拗不过他,只能让他买了。   回去的路上,应咨经过书局,想了想,还是拉着姜盈画进去:“买几本书吧。”   他说:“你没事也看看,省的一天到晚黏人,连我去校场也要跟着。”   “哼。”姜盈画生气了,一扭身,提着裙摆往二楼走去:“夫君不让我跟着,那我就不跟了。”   应咨提着他买的东西,想要跟上去,但东西太多了,他又怕跟上去哄会让姜盈画更骄纵,就没有跟着,让他自己上了楼。   姜盈画从小就不爱读书,对书同样也不感兴趣,但应咨要他读书,他还是在书架上摸索着找自己喜欢看的。   他半蹲下身、眯着眼睛找书的这副样子很像在偷东西,书局的老板见状走了过来,上下打量了一眼姜盈画的装扮,见他浑身显贵,珠光宝气的,不像是会偷东西的人,于是便稍稍放下了心,笑道:“小公子想要买什么书?”   姜盈画听到动静,微微直起身,看着书局老板,迟疑道:“有没有那种,那种有图画的?”   他不喜欢全是字的书,看的头晕:“最好都是图画。”   书局老板被说的一愣,半晌才道:“小公子要书干什么呢?”   姜盈画心想当然是我因为我夫君嫌我笨,怕我教坏孩子,但他又不好意思直说,只能含糊道:“因为我夫君希望我学习怎么当一个好娘子,好母亲。”   书局老板:“.............”他看着姜盈画扭捏的表情,迟疑片刻,恍然大悟道:“我懂了。”   他说:“小公子,你这个书,咳,我这里确实是有,但你不能说出去哈。”   言罢,他转身进了一间小屋子,半晌,又拿着几叠书出来了,递给姜盈画:“一共十两银子。”   姜盈画惊呆:“这么贵?!”   “小公子,这里可有三本呢,每一本都很难找,我这也是最后的存货了。”   书局老板道:“您要是不要,我就拿走了啊。”   “哎哎哎,等等。”姜盈画一低头,看着书面上写的《飞花灯影》《品花宝鉴》《隔帘花史》。   姜盈画看着上面的字,心想这些书是写怎么种花的么,怎么全是花字。   但转念一想,学会怎么种花,也是学习怎么做一个好妻子的必备技能,于是也就收下了,给了十两银子:“谢谢老板,那我走了啊。”   “哎,等等,小公子,我先把书给你包装起来吧。”书局老板满头是汗:“算是.......算是我的额外服务吧。”   “哦,那也行。”姜盈画不知道书局老板在紧张什么,想了想,把书递了过去,“那麻烦你了。”   书局老板赔笑片刻,没说话,只拿出一块精致的布,将那些书整整齐齐地包好。   包书的时候,姜盈画还在问:“老板,看了这三本书,我真的能当一个好娘亲吗?”   书局老板拍着胸脯保证道:“放心吧,等您和您夫君看完这三本书,不到半年,就能有孩子了。”   姜盈画:“..........???”   这些书是他买来给他自己看的,为什么要和他夫君一起看?   虽然不太明白,但姜盈画将书局老板的话当作是对自己的祝福,很快就姜盈画提着包袱下了楼。   应咨正垂头在看一本兵书,听见姜盈画走路的动静,转过头,看见姜盈画背着一个包袱下来了,有些诧异:“你真的买书了?”   “那当然,我很乖很听话的。”姜盈画撅嘴:“你等着吧,等我看完这三本书,一定脱胎换骨,学富五车,让你对我刮目相看!”   应咨被姜盈画赌气的话逗笑,伸出手,刮了刮姜盈画的鼻子:“好。”   他说:“我等着你脱胎换骨。”   姜盈画哼了一声,抱着书扭过头,被应咨捉住,吻了吻眉心。   他亲一下,就把姜盈画哄好了,姜盈画忽然又不生气了,踮起脚尖仰起头,追着应咨的唇亲过去。   应咨觉得书局人多,不太好意思,拦着姜盈画的肩膀,把人带走了。   回到家中之后,姜盈画沐浴完,换上睡裙,迫不及待地就爬上小榻上,对着灯火,打开了包袱。   应咨擦着头发走过来,坐在他身边,看他拆包袱,道:“这么晚了,不如明天再看吧。”   “不要!”姜盈画道:“我决定要从今天开始,好好学习,不然孩子出生之后,一定会嫌弃我是个笨蛋娘亲的!”   应咨:“..........”他没说话,只是看着姜盈画拆开包袱,把包书的布丢到一边,随即露出底下的《飞花灯影》《品花宝鉴》《隔帘花史》。   应咨:“?”   他看着这些书名,觉得有些怪怪的,不由地问:“这些书,主要内容是什么?”   “不知道呀,我也没有打开看。”   姜盈画侧过头,看着应咨道:“但是老板说了,看了这些书,很快就能当上一个好母亲。”   应咨:“?”   他想这些是什么《妻诫》之类的书吗,正疑惑间,姜盈画已经打开了第一页。   姜盈画还未看清图片上那两个人在干什么,眼前就忽然一黑。   是应咨用掌心捂住了他的眼睛。   姜盈画:“???”   他放下书,扑腾几下,试图用之间扒拉开应咨的指尖,发现扒拉不开后,不由得气恼道:“夫君.........”“这些书,要不还是别看了吧。”   姜盈画觉得应咨抵在他耳边说话时的口气忽然灼热起来,有些烫人:“你买的都是什么书啊.........”“应该是学习怎么种花之类陶冶情操的书吧。”姜盈画撒娇道:“夫君,你快点放开我啦,我看不到了。”   “别看了。”应咨把姜盈画打横抱起来,远离小榻,将其丢到床上,用被子盖住:“不许看,睡觉。”   姜盈画:“.........???”   他愣愣地躺在床上,看着应咨,疑惑道:“夫君,不是你让我多看书的吗?”   “那书看了没用,你别看了。”应咨避而不谈,在他身边躺下:“睡吧。”   “哦..........”姜盈画只好听话地闭上眼,滚进应咨的怀里睡了。   他玩了一天,着实也累了,很快就沉沉睡去。   到了晚间,姜盈画一翻身,只觉身旁的被窝空空荡荡的。   他迷迷糊糊间伸手,去摸应咨的身体,没有摸到,忍不住微微清醒,揉着眼睛,直起了身。   他正想喊一声夫君,却没想到隔着床帏,朦朦胧胧间见外室还亮着灯。   .........这么晚了,谁还在外面?   姜盈画有些疑惑,又有些不解,微微睁大眼,好奇掀开床帏的一角,从缝隙往外看去,只见在外间的小榻上,应咨正盘腿坐在上面,对着烛火,很认真地看他新买来的《品花宝鉴》——脸上竟然一点困意都没有,甚至还能隐隐约约看到些许——兴奋?!   姜盈画:“???”   夫君不是说,那些书看了没什么用吗?   那他为什么,要一个人晚上偷偷地看?   难道是...........他也想学怎么种花吗? 第27章   虽然心理有很多疑惑,但俗话说,认真的男人最帅,看着应咨认真钻研的模样,姜盈画还是不可遏制地为应咨感到心动。   他捂着胸膛,尝试按住砰砰跳动的心脏,但最后还是失败了。   他坐在床上,捧着脸美美欣赏了一番自家夫君在灯下的清俊侧脸,片刻后稳了稳心神,蹑手蹑脚地下了床。   他动作很轻,应咨又看的很入神,因此完全没有发觉姜盈画已经醒了。   姜盈画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靠近应咨,在应咨又翻过一页纸的时候,他猛地扑过去,抱住了应咨的脖颈:“夫君!”   应咨看的太认真了,完全没有防备,被突然窜出来的姜盈画吓了一大跳,手中的书也飞了出去,面朝下掉在了地上。   他反应过来之后,脸上的惊吓表情还未散去,慢半拍地动了动指尖,揽住了姜盈画的肩膀,道:“怎么醒了?”   他问:“我吵醒你了?”   “没有啦,我就是睡醒没有发现夫君,就起来找夫君了,”姜盈画跪在应咨的□□,很依赖地凑过去,用脸贴了贴应咨的手臂,声音软软的:“夫君看的好认真,太勤奋好学了。”   他真的很崇拜应咨:“我要努力向夫君学习才行,多多读书。”   应咨:“.........”他低下头,看着姜盈画亮闪闪的星星眼,莫名有些心虚。   几秒钟之后,应咨轻咳一声,默默移开视线,伸出手,摸了摸姜盈画的头顶:“你知道就好。”   姜盈画又用脸蹭了蹭应咨的脖颈,像是黏人的猫崽子一样。   应咨受不了他黏人,按住他的肩膀,道:“睡觉了睡觉了。”   姜盈画闻言,有些疑惑道:“夫君不看书了吗?”   “不看了,太晚了。”应咨一边下地一边单手把姜盈画整个人扛起来,顺手拍了拍他的臀部,往前走,“睡吧。”   姜盈画想了想,也是,毕竟自己的夫君已经是大将军了,已经不需要靠读书来考取功名了,自然要选择劳逸结合。   思及此,姜盈画倒也没有表达意见,闭上眼睛,滚进应咨的怀里,安安心心地睡了。   只不过在梦里的时候,姜盈画梦见自己在种花,但背后被一根坚硬的烧火棍抵着,热热的,烫烫的,他有些难受,就使劲儿往旁边躲。   但躲了半天,还是没能躲开。   梦里被那根烧火棍折磨了一晚上,早晨醒来的时候,姜盈画还觉得自己身上热热的。   想和应咨说自己这个怪梦,但转头一看,应咨已经不在身边了。   许是又去校场了吧。   思及此,姜盈画伸了个拦腰,揉了揉眼睛,满是困意地下了床。   梳洗吃过饭之后,姜盈画本来想把昨天买的那三本书拿来看看,但没想到找遍了整间屋子,都没找到那三本书,他一脸疑惑,问身边的侍从,都说没看到,他只好自己去书房,找了几本书来学习——结果就是连续在书房睡了一上午和一下午。   等到晚上的时候,姜盈画睡太饱了,甚至都不困了,精神百倍地蜷缩在应咨怀里扑腾,不是摸摸应咨的肌肉,就是亲亲应咨的脸颊,简直像是要长在应咨身上似的,黏人的不得了。   应咨本来还想看会儿书什么的,但被姜盈画折腾的受不了,只能陪着他早睡。   一个多月后,何青纾生下一个小双儿。   因为是好朋友,所以姜盈画在何青纾生完孩子第三天,就提着礼物,兴冲冲地去池府看望何青纾。   何青纾比姜盈画大不了多少,脸颊上的婴儿肥还未完全褪去,就已经当了母亲了。   “好可爱呀。”姜盈画看着睡在何青纾怀里的一小团人类幼崽,心都快要化了,于是积极道:“我来抱,我来抱。”   “小心点。”何青纾刚生完孩子,身体还有些虚弱,声音也轻轻的,怕撕裂伤口:“你这样,托着他的头.........”在何青纾的指示下,姜盈画终于把柔软的婴孩抱在了怀里。   孩子是个小双儿,身体其他部位和男子一模一样,只有眉心一点孕痣,代表他能像女子一样生儿育女。   “白白净净的,真漂亮。”姜盈画羡慕道:“青纾,什么时候我也能给夫君生个这么可爱漂亮的宝宝呀。”   “你和应咨长的都不赖,孩子一定也是个漂亮的。”   何青纾倚着枕头,笑道:“不过想要孩子,你家那口子确实要好好努力一下。”   “努力?要怎么努力?”姜盈画是真的不懂,于是有些好奇疑惑道:“你能告诉我要怎么努力吗?”   “呃.........”何青纾被姜盈画的反问问的一愣。   他迟疑片刻,看着一脸好奇单纯的姜盈画,想了想,隐晦道:“你和你夫君.......圆房没有?”   “圆了呀,我们每天都抱在一起睡觉。”姜盈画说。   “那,那你夫君本事怎么样?”   因为两人是闺中密友,还都已婚,在场又没有旁的闲杂人等,何青纾便大胆问了。   “.......本事?什么本事?”姜盈画不懂:“你是说他建功立业的本事吗?”   “哎呀,不是,”何青纾心想哪来这么大一块木头,叹气后摇头道:“就是,就是那方面的本事呀........”姜盈画:“????”   他脑袋上冒出几个大大的问号:“青纾,你在说哪方面啊?”   何青纾:“.............”他虽然已婚,但到底是双儿,脸皮也薄,不好意思说,吞吞吐吐半天,被姜盈画连声催促之后,他才满脸通红道:“哎呀,你这要叫我怎么说呢!”   “有什么不好说的。”姜盈画说:“不过我也奇怪,我整日与夫君同床共枕,怎么肚子就还没动静呢。”   言罢,他颇有些苦恼地垂下头,拍了拍自己的肚皮。   正当他伸出手时,手臂上的轻薄袖子忽然往下滑,忽然露出了小臂的一颗红色守宫砂。   何青纾:“..........”他本来没多留意姜盈画奇怪的言行举止,只当刚才是因为姜盈画成亲之后依旧单纯,直到看到姜盈画手臂的守宫砂,何青纾才猛然睁大眼睛:“杳杳,你手上的守宫砂..........”“嗯,怎么了?”姜盈画闻言,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手臂,有些莫名道:“守宫砂怎么了?”   “守宫砂在圆房那天就会自动消失,只有处子才会有,你不知道吗?”   何青纾撸起自己的袖子,给姜盈画看:“我在成亲洞房那天就已经没有了。”   “........啊?”姜盈画闻言有些奇怪,歪了歪脑袋,道:“可能是因为我体质特殊?”   他说:“我和夫君在一起睡了好多次了,守宫砂都还在。”   何青纾看着姜盈画茫然的脸,忽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把抓住了姜盈画的手臂,急声道:“杳杳........”姜盈画有些不解:“.......怎么了?”   何青纾定了定心,半晌,一个大胆地猜测忽然在心里成型,“杳杳.........”他迟疑片刻,九九都未曾说出剩下那半截话,直到姜盈画都有些急了,道:“到底怎么了?你说话呀?”   何青纾:“..........”他看着姜盈画焦急的神情,有些不太敢相信,但又不得不相信,犹豫许久之后,他才试探着道:“杳杳........你夫君是不是根本就没有碰过你啊?”   “怎么会?!”姜盈画一愣,随即超大声道:“他每天都抱着我睡觉的!”   他这一嗓子,直接把窝在襁褓里怀里睡觉的小崽子吼醒了。   小崽子动了动,皱了皱稀疏的眉头,随即用力握紧小拳头,哇的一声哭了。   姜盈画:“..........”何青纾:“..........”何青纾也顾不得姜盈画和应咨房里的那档子事儿了,赶紧把孩子抱过来,焦头烂额地哄了半天,发现哄不好之后,就叫乳母把他抱下去哄了。   看着何青纾疲惫的模样,姜盈画有些心虚,小声道:“对不起啊,青纾.........”“没事儿。”何青纾掀起眼皮看他一眼,随即道:“杳杳,我们所说的圆房,是要这样那样..........不是抱在一起睡觉,就能算的。”   姜盈画越听越糊涂:“........那要怎么才算?”   “就是.........”何青纾欲言又止片刻,似乎是想到什么,脸颊上微微浮上些许粉色。   这,他实在不知道要怎么说啊.........姜盈画何青纾一直吞吞吐吐的,登时有些急了,抓住何青纾的衣袖,轻轻晃了几下,哀求道:“好青纾,你就告诉我吧,到底什么才叫圆房呀.........”见姜盈画真的有些急了,何青纾才咬了咬唇,轻声道:“这,要我怎么说........”他想了想,忽然直起身。   他刚生完孩子,行动还有些不便,艰难地从床上起来,从床头和床体的间隙里,缓缓抽出一本书。   姜盈画见状一看书皮封面,赫然是他昨天在书局买的《品花宝鉴》。   不过,和他昨天买的那本不同的是,这本《品花宝鉴》应该是有些年头了,书页都被翻得卷卷的,显然是实时翻看。   在姜盈画疑惑的视线里,何青纾缓缓把书递给了他,看起来也有些不太好意思:“这本书,你带回去,晚上一个人在房间的时候,好,好好看看。看了你就懂了。”   姜盈画接过书,心想不就是一个讲如何种花的书吗,为什么还要在晚上偷偷看?   他有些懵,又有些不解,已经等不到晚上,还没等何青纾阻止,他就猛地翻开了第一页。   入目是两个赤条条交缠在一起的两个小人,姜盈画瞳仁微震动,浑身一颤,片刻后又忍不住往下翻了一页。   图文并茂。   他看着上面的字和图,越看越吃惊,越看脸越红,片刻后猛地盖上了书,浑身如同煮熟的虾子一样,烫得要自燃了:“这.......他们,他们在干什么呀!”   “.........在圆房。”何青纾一句话就让姜盈画彻底怔在当场,不知所措:“杳杳,你嫁过去两年多,你的夫君都没像书上那样碰过你吗?你夫君.........是不是根本就不喜欢你呀?” 第28章   何青纾的一句话,宛若石破天惊,姜盈画本来就单纯不装多少东西的大脑此刻更是一片空白。   他呆坐在床边,好半晌,才想起来自己应该要反驳:“怎,怎么会呢..........”他手腕开始颤抖起来,在脑海中迅速搜寻应咨喜欢他的证据,可心里越是急,他就越想不到,急得使劲儿握拳开始捶自己的脑袋:“不可能的,夫君肯定喜欢我的.......”“欸........”何青纾手疾眼快地抓住姜盈画的手腕,让他不要把脑袋敲得更傻:“好了好了,你就当我刚才是胡说八道吧。”   “..........”可何青纾一句话,却像彻底抽走了姜盈画的三魂七魄一般。   姜盈画的神情开始逐渐变的空白,眼神也慢慢放空,瞳仁涣散,懵懵地坐在床边,何青纾看不下去,伸出手将姜盈画揽过来,让姜盈画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姜盈画好像是个木偶一样倒下去,直挺挺地戳在他怀里,一声也不吭。   何青纾和他相识多年,知道这是姜盈画的情绪酝酿成狂风暴雨的前夕,心里暗暗恼自己多嘴,然后轻轻拍了拍姜盈画的肩膀,哄小孩似的哄道:“杳杳别难过,别难过啊。”   姜盈画眼睛直直地目视前方,还是不说话。   晚间,何青纾留姜盈画在内宅吃了饭。   姜盈画还是保持着那副呆木头似的神情,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夹着面前的菜,像是尝不出好坏似的,夹起一筷子菜,就往嘴里塞。   那副木木呆呆的模样搞得何青纾的丈夫池云谏有些害怕。   他情不自禁地放下筷子,看着自家夫人,小心翼翼地问何青纾:“他没事儿吧?”   “没事,就是受了点重大刺激,等会儿酝酿完了,大哭一场就好了。”   何青纾很了解姜盈画,一边见怪不怪地解释,一边顺手给丈夫夹了菜。   “一点.......重大刺激?”   池云谏哪见过这阵仗,有些害怕,想要问些什么,但又怕刺激到姜盈画,只能垂头不语,拿起筷子猛吃,装作没看见。   吃完晚饭后,何青纾拉着姜盈画玩了一会儿小孩,就有小侍来报,说世子殿下来接世子妃回家。   何青纾闻言,推了推还在发呆中的姜盈画,道:“你相公来找你了。”   他说:“我月子里身子不适,就不送你出门了。”   姜盈画呆呆地点了点头,又呆呆地站起身,呆呆地出去了。   门外的应咨被奴仆引进前厅,侍女端上茶盏,放在了应咨的手边。   应咨点头致谢,坐下和池云谏喝茶。   池云谏一边喝茶,一边头偷瞄了一眼一无所知的应咨,心里不知道该怎么和自家好友解释姜盈画忽然变成木头的事情。   ——他真的怕应咨知道后会把自己打死。   正纠结间,走廊转过一个人影,姜盈画面无表情,像是个游魂似的飘过来了。   应咨坐在走廊正对面,一抬头就看见姜盈画,于是便站起身,微微抬起手,准备等姜盈画扑过来时方便接住他,却没想到等了半天,却看见姜盈画游魂一样飘过来,游魂一样在他面前站定,然后双目发直,呆着不动了。   .........甚至连一声夫君都没叫。   应咨:“?”   咋了这是?   应咨伸出手,捧起姜盈画的脸,晃了晃,发现姜盈画难得的从始至终都面无表情,一点反应也没有。   应咨:“.......姜盈画?”   姜盈画不吭声。   应咨还以为自己今天没有陪他来池府看孩子,姜盈画和自己闹脾气了,揉了揉姜盈画的脑袋,牵起他的手,和池云谏告辞。   回去的马车上,姜盈画也没有开口。   两人一路无话。   晚间两人梳洗毕,姜盈画率先爬上床,用被子阖上身体,像是个尸体一样,闭上眼睛睡了,再也没有像之前那样滚进应咨的怀里,蛄蛹蛄蛹着闹人要亲。   没有美人在怀,应咨还挺寂寞的,但又不知道怎么哄人,只能看着姜盈画的睡颜,很郁闷地睡了。   第二天醒来,姜盈画还是不说话。   连楚袂也察觉到些许不对了。   她看了看姜盈画,又看了看应咨,半晌才道:“盈画怎么了?”   “不知道啊。”应咨难得主动接话:“昨晚把他从池府接回来就一直不开口说话,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惹他不高兴了。”   楚袂不满意应咨的回答,道:“盈画不是会耍小脾气的人,定是你这个夫君哪里做的不好,他身为妻子又不好意思主动开口说。”   楚袂一锤定音:“咨儿,你该好生反省一下自己了。”   应咨:“????”   他想说些什么,垂头却瞥见姜盈画默不作声吃饭的动作,微微一顿,竟然真的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做的惹姜盈画不开心了。   不是........他到底干什么了让姜盈画这么冷暴力他?!   应咨也郁闷了。   可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很会哄人的人,他和姜盈画之间,从来都是姜盈画主动的。   看起来像是应咨占据了主动地位,实际上两个人之间是姜盈画掌握着两个人关系的进度,一旦姜盈画不主动了,两个人的关系就开始僵在哪里,无论如何也无法向前推进一步。   姜盈画和应咨前几天还好的和蜜里调油似的,后两天就开始莫名其妙的冷战,夫妻一旦开始吵架,就搞得一家人的气氛都开始变的很紧张。   后来还是应琏年纪小先顶不住,拉着应咨出去喝酒解闷去了。   两个人喝酒自然无聊,应琏又拉了几个年纪相仿的一道喝,喝了没一会儿,姜盈画的嫡兄姜培安路过,见人多热闹,也凑过来一起喝了。   姜培安是个混不吝的,尤其喜欢花天酒地,年纪大了也一直未改坏习惯喝坏毛病,一直在外喝到一半,又叫琴娘过来弹奏。   琴娘只卖艺不卖身,弹了没几首曲子,那姜培安眼睛就直了,把人叫过来,摸着琴娘的手连声叫娘子,把人琴娘的脸说的一阵青一阵白,偏生又不敢惹他这个姜国公世子,只能尴尬地笑着,极力想要把手从那姜培安的手中挣脱出来,但却挣脱不得,急得都快要哭了。   最后还是应咨看不下去,伸出手拦了一把,道:“兄长,嫂嫂尚且在孕中.....您召琴娘他本身就不高兴了,要是再被人添油加醋说出去,说您在此喝花酒调戏琴娘,晚间回去就更说不清了。”   “我管他呢!”   姜培安一把推开应咨,扑到琴娘身边,抬手就要脱人家衣服,下一秒,就被应咨拽着胳膊按在地上:“兄长冷静!”   姜培安喝多了,手脚瘫软,打不过应咨,只能红着脸怒道:“应咨!我可是你妻子姜盈画的嫡兄!”   “就是因为您是我妻子的嫡兄,我才不能看见你这般胡闹。”   应咨使劲儿按着他,看向应琏,道:“他喝醉了,把他送到楼上去,以免醉酒回家,惊吓孕中嫂嫂。”   应琏点了点头,走过去,想要拉起姜培安。   姜培安却有些惊怒,被扶起身之后,竟然失去理智,回身给了应咨一拳,应咨嘴角瞬间见了血:“一个小辈,竟然也敢多管闲事!”   应咨也喝酒了,平白挨了姜培安一拳,登时也恼了。   他本来就因为姜盈画冷落他的事情,心情不好,挨了一拳之后,更是气血上头,二话不说,竟然也转身回了一拳。   两人都喝了酒,还都是血气方刚的男人,一旦打起来谁都拉不住,目光所及很快就狼藉一片,连桌腿都被砸了个粉碎,杯盘更是纷纷落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一瞬间竟然连个下脚的地方都快没了。   应琏为了自保只能往后退,看着眼前这副情景,心想坏了,还是赶紧找嫂子吧。   于是他当机立断,赶紧叫人给姜盈画通风报信,告诉小侍,就说应咨在碧玉馆内被人揍了。   姜盈画本来还在庄子里查账,听小侍说自己夫君被人打了,大脑登时一嗡,一片空白。   反应过来之后,他账也不查了,马车也不坐了,直接冲出去,丢下一群喊着“大娘子冷静”的小侍就骑上马,一甩马鞭,着急忙慌就朝碧玉馆冲去。   路上他还买了一把吹毛断发的剑,因为太沉只能背在背上,一进碧玉馆,就拔出剑,双手提着冲了进去,大喊道:“谁敢伤我夫君!”   应琏站在二楼忐忑不安地走来走去,见自家嫂子来了,赶紧挥手道:“嫂子,嫂子这里!”   姜盈画抬头一看应琏,气势汹汹就提着剑爬上了楼,还不等应琏解释,一把就踹开门,看见应咨被人背对着按在墙上,当即气血翻涌,竟然也没认出按着应咨的人就是自己的嫡兄,气到抬手就砍:“王八蛋,竟然敢打我的夫君!”   应咨:“.........”他看见姜盈画来了,酒瞬间醒了一半。   看到姜盈画提剑看人,更是完全清醒了,一把推开姜培安,以免姜培安被砍死。   但姜盈画显然是怒意上头了,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剑砍进墙里,他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拔出来,转身朝着姜培安又是一剑,因为剑太重没有握稳,甚至还差点把自己整个人甩出去:“王八蛋!竟然敢伤我夫君!”   应咨见状,怕他受伤,赶紧揽着他的腰把他拽回来,道:“我没事,我没事.......”他伸出手,抓住已经杀红了眼的姜盈画手里的剑,低声道:“别打了,夫君在这儿呢........乖啊,把剑放下........”听话应咨的声音,姜盈画的手一颤,手中的剑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他缓缓转过头,仰面看着应咨嘴角的豁口,伸出手相碰,但又怕弄疼应咨,一时间心疼的眼睛里都是眼泪,最后竟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夫君.......”“没事啊,没事。”应咨把他搂进怀里,单手拍着姜盈画单薄颤抖的肩膀,低声哄道:“让杳杳担心了,对不起。”   “呜........”姜盈画大哭:“到底是谁打伤了你,我要杀了他!”   姜培安:“.........”相较于应咨嘴角仅有的一道伤口,姜培安都快被打成猪头了。   他扯了扯嘴角,痛地眼睛都眯起来,“姜盈画,你这个没良心的!”   他气地压根都痒痒,恨不得打姜盈画一拳:“你竟然为了一个外人打自家哥哥,你忘了小时候你不读书偷偷出去玩哥哥替你挨打的恩情了!”   姜盈画闻言浑身一颤,下意识转过头,看见凶巴巴的姜培安,微微一怔,道:“.......哥哥,怎么是你?”   “知道是我还不帮我报仇!”姜培安疼的呲牙咧嘴:“都是你这个多管闲事的夫君,坏了我的好事!”   原以为姜盈画会站在自己这边,却没料到,下一秒,姜盈画就道:“肯定是哥哥你先挑事,我夫君才会还手的!我夫君性格最是温和明理不过,怎么可能会无缘无故动手打人!你不要觉得我夫君处处忍让,谨慎小心,觉得他脾气好,就可以这般欺负他!”   姜盈画挡在应咨面前,用手护着应咨,道:“谁都不许欺负我夫君!毕竟,我的拳头可不是面团捏的!”   应咨,温和忍让,脾气好?   不仅是应琏觉得不可思议,连姜培安都快被姜盈画的一番拉偏架的说辞气地快要吐血。   他最后真的吐血了,掌心按着桌子,捂着胸膛,气急败坏地连说了几个好字:“嫁出去的双儿,泼出去的水,此话果然不错!”   姜培安道:“日后你要是在应府受了委屈,可别哭着回来找哥哥给你作主!”   “不找就不找!”姜盈画也放狠话:“我从不会回去呢!”   姜培安气急攻心,又吐出一口血。   应咨拍了怕姜盈画的肩膀,道:“好了好了,少说两句。”   姜培安恶狠狠地瞪了应咨一眼,片刻后被自家小侍扶下去了。   姜盈画怕应咨有个三长两短,赶紧让人在碧玉馆内开一间房来,他扶着应咨进去休息。   其实应咨没什么事,纯粹是喝多了。   但他还清醒,装醉装晕,全身倚在姜盈画身上,由着姜盈画扶他进屋。   姜盈画把他放在床上,俯下身来,摸他的脸,担忧道:“夫君,你头晕吗?身上疼吗?”   应咨想要姜盈画多和他说话,于是装难受道:“晕,身上也好疼啊。”   应琏:“.............”他这个哥真的是越来越做作了。   不想看应咨表演,应琏退了下去,还顺带关上了房门,准备下楼给应咨拿药。   姜盈画没注意到应琏走了,像是个忙碌的小蜜蜂一样,绕着应咨团团转,一会儿给应咨脱靴子,一会儿给他擦去嘴角的血迹,一会儿又突发奇想,想要确认应咨身上没有其他伤。   应咨一开始还很享受姜盈画的关心,直到姜盈画扑上来想要扒他的衣服,他才真正地开始慌了,像是个良家妇男一样,死死地抓住衣领,谨守男德,守身如玉:“姜盈画,你想干嘛?”   “你不是说你身上疼吗,我看看你身上有没有别的伤口,我好给你上药啊!”   姜盈画膝盖抵在床面上,扑过来撕扯应咨的衣服,身上还把应咨带到在床上:“害羞什么,让我看看——”话音还未落,伴随着开门声的,还有刺啦一声衣服被撕裂的声响。   “...........”应琏目瞪口呆地看着被姜盈画强行按在床上撕开衣服的应咨,心想这两人可真是迫不及待。   六目相对,只有窒息的尴尬。   应琏僵硬地移开视线,同手同脚的走进屋,将药膏放在桌上,随即又关上门,走之前,还留下了一句:“嫂子,记得对我哥温柔点。”   应咨:“........”没被姜培安打吐血,他要被自家弟弟气地吐血。   正在走神间,姜盈画猛地就撕开了应咨的衣服,应咨胸口一凉,整齐的八块腹肌就出现在了姜盈画面前。   安静的空气里,响起一声清晰的“咕嘟”声。   应咨:“............”他都忘了要反抗了,低下头,看着姜盈画骑坐在他身上,咽了咽口水。   他似乎连生气和担忧都忘了,俏脸上满慢都是迷恋,低下头去,脸贴在应咨的腹肌上,轻轻摩挲。   应咨浑身紧绷,在自己快要失控的前夕拉住了姜盈画的手,不让他向下:“姜盈画!你冷静点!”   “为什么要冷静!”   姜盈画一出声,嗓音里就带上了些许哭腔。   应咨没预料到他哭了,微微一怔,想说的话卡在嗓子眼里,竟无法说出口。   皮肤处传来微微的热意和湿意,他迟钝地转动起被酒精泡发的大脑,这才发觉竟是姜盈画哭了:“夫君,我都知道了..........”应咨慌了,想伸手去擦他的眼泪,无奈姜盈画紧紧低着头,他只能努力缓下语气,轻柔地问:“你知道什么了?”   “我知道你把我当傻子!”姜盈画猛地坐起来,指着傻眼的应咨,大哭道:“抱在一起睡觉根本就不算真正的圆房对不对!这样也不能有孩子!”   应咨:“..........”他说:“...........谁告诉你的?”   “你别管谁告诉我的!”姜盈画大哭:“应咨,你是不是根本就还是不喜欢我!也不想和我有宝宝!”   应咨见他哭的停不下来,肩膀发颤,都快抽过去了,他才慌张地直起身,揽住姜盈画,伸手给他擦去眼泪,哄道:“我没有这么想.........”“那你不跟我圆房!”姜盈画气地锤他,一边捶一边被应咨的胸膛弄得指骨疼,心气更加不顺了:“你还出来喝花酒!召琴娘!”   他仰面大哭,哭的鼻头和眼尾都通红,瞳仁也被泪水浸满,是真的很伤心了:“你宁可宠幸外面的琴娘也不肯和我圆房!我就,我就这么不讨你喜欢吗!”   “没有,没有,”应咨手忙脚乱地将他揽入怀中,轻轻吻他的眉心,紧张的大脑一片空白,都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来哄姜盈画开心,只能凭着本能道:“我喜欢的!我喜欢的!”   话音刚落,满室安静。   连姜盈画的哭声也小了下去。   应咨身体一僵,缓缓地低下头去,只见姜盈画贴在他胸膛上,用衣袖按着脸颊上的眼泪,仰头看着他,小声道:“你真的喜欢我?”   应咨:“...........”等了一会儿,见应咨没回答,姜盈画作势又要大哭,应咨忙道:“对!对!”   他一狠心,只希望姜盈画别再哭了:“我喜欢你!我爱死你了!”   “我也最爱夫君!”姜盈画很轻易就被这句话哄好了。   他破涕为笑,扑进应咨的怀里,抱住应咨的脖颈,小声道:“夫君,既然你也喜欢我,那我们圆房吧。”   言罢,他抬手就开始扯开自己的腰带,着急的好像他今晚就要宠幸应咨一般。   应咨眼看着他往下拉外衫,赶紧又给他拉上,道:“不要这么急.........”他说:“我还没有准备好........”“要准备什么?”姜盈画不明所以,脑子在床上竟然难得灵光一现,撅嘴道:“难不成夫君又想什么理由来骗我,拖延时间?”   他恍然大悟:“你还说你喜欢我!其实都是骗我的缓兵之计!”   “不是,不是!”   应咨连声否认,压住激动的姜盈画,轻轻抚摸他的肩膀,道:“不是不想。”   他说:“现在手头,没有,没有找到那个。”   “........哪个?”   姜盈画低下头去,看应咨的双腿之间,担忧道:“夫君,你男人的本事.......不会被我刚才的剑误伤了吧?”   他小心翼翼道:“它.......还在吗?还好吗?”   应咨登时大受刺激:“还在,好得很!”   他当即就想掀开裤子给姜盈画展示男人的资本,但是克制住了:“脂膏,没有脂膏!”   他被姜盈画气地不行,感觉男人的尊严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严峻挑战:“你这是第一次,不用脂膏会受伤的!”   姜盈画闻言,缓缓停下了动作。   就在应咨以为他终于放弃了的时候,姜盈画却歪了歪头,随即求知若渴道:“夫君,脂膏........又是什么?”   应咨:“........” 第29章   应咨想,这个问题,要他怎么回答?   解释了会尴尬,不解释吧,按照姜盈画那刨根问底的性格,估计之后又有的闹人,到时候头更疼。   不出应咨所料,应咨刚沉默没几秒钟,姜盈画就在他怀里扑腾了。   他一边扑腾一边蹦起来用爪子挠人,像是个团成一团的炸毛矮脚猫,上蹿下跳喵喵叫个不停,企图引起自家主人的注意力:“夫君你又骗我!你就是不想同我圆房!呜哇哇哇——”“停——”应咨被姜盈画折腾的头疼,下意识伸出手,捂住了姜盈画的唇,手动给他消音闭麦:“闭嘴!”   姜盈画一愣,片刻后瞪圆眼睛,撅了撅嘴,水灵灵的瞳仁里浸满眼泪,眼看就要哭——“圆,现在就圆,到时候你自己别喊疼。”   应咨受不了他闹人,翻身把姜盈画按在了身下,顺手还拉上了床帏。   姜盈画眼前微微一暗,下一秒,就看见了应咨放大的侧脸。   他没有接受过专业的培训,嬷嬷们嫌他资质不够,也没有把床上那点事告诉他。   姜盈画不知道在床上要怎么讨夫君欢心,只能努力放松身体。   下一秒,他的脸色就刷啦一下白了。   “停,停——”姜盈画在家的时候就被宠着,嫁到应府更是被娇养,哪里经历过这些。   他心想,自己看话本的时候,图上那些人看起来也没这么疼吧!   他浑身紧绷,最后实在受不了了,哆嗦着将掌心按在应咨的肩膀上,哭道:“夫君,我疼......疼死了.......”应咨也是个十九岁的小处男,零经验,还没等姜盈画做准备就开始了。   他感觉自己像是个误闯山洞的人,走到一半发现山洞前面没路了,想要退出来吧,发现自己的腰被死死卡住了,竟然也出不来。   眼看着姜盈画哭,应咨自己也要哭了,“你别抖啊,你放松........”姜盈画看起来是在努力了,一边努力放松,一边哽咽:“放松,要怎么放松?”   应咨:“........”他没办法了,低下头,摸了摸姜盈画的额头,亲吻他的唇,努力低下声音,哄道:“乖,杳杳,宝贝儿,心肝,别哭了........”他努力让姜盈画转移注意力,姜盈画满头是汗,滴进眼睛里,眼前模糊成一片。   应咨在山洞里卡了很久,在他耐心的哄下,姜盈画的身体终于软了下来。   应咨缓缓退出山洞,披衣坐起。   姜盈画躺在床上,哭的眼睛都肿了。   他手臂上全是汗,一点鲜红的守宫砂缓缓淡去,颜色稍浅了一些,但还在。   应咨探了一下,惹来姜盈画的又一哆嗦。   “受伤了。”   应咨叹气:“我就说缓点儿来,你偏不,这下吃苦头了。”   猫咪哭唧唧:“我就想早点和夫君圆房要宝宝嘛,谁知道会这么疼......”应咨训他:“你才多大,这么早要宝宝作什么?”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床下走,刚好应琏送来了膏药,都是愈合伤口用的,功效都差不多。   应咨打开膏药,给姜盈画敷上。   膏体凉凉的,很舒服,感觉没那么疼了。   敷完之后,姜盈画又活过来了。   他看着应咨在他身边躺下,主动钻进应咨的怀里,撅嘴主动去亲应咨的下巴,道:“夫君,要不再试一次吧?”   他信誓旦旦道:“这次,我一定行!”   应咨:“.........”他喝酒喝多了,现在有点困了,想睡觉,不想再折腾了,于是睨了姜盈画一眼,叹了一口气,捏了捏姜盈画的柔软脸颊,道:“我不行了,祖宗。”   他打了个哈欠,“等你伤好来,好不好?”   姜盈画:“..........”他本来要闹,但看着应咨略带疲惫的脸,还是懂事地应了:“好。”   他趴在应咨的胸膛上,听着应咨的心跳,像是个听话的乖宝宝,心中却在愧疚自己扰了夫君的兴致。   “我都听夫君的。”   “真乖。”应咨闭着眼吻了吻姜盈画的额头,下一秒就睡着了。   姜盈画蜷缩在他怀里,看着应咨的睡眼,又看了看自己还在的守宫砂,默默叹了一口气,也揽住应咨睡了。   第二天醒来,两人换了一身衣服,这才回到家。   回来楚袂就把应家两兄弟训了一顿,让兄弟俩去跪祠堂。   楚袂说应咨和应琏不该大晚上出去喝酒喝到夜不归宿,还说要早一点给应琏娶一个妻子,好好管一管应琏。   应琏跪在祠堂上,嘴上好好好地应是,实际上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全当没听见。   应咨跪了没一会儿,姜盈画就跑进来要陪着应咨一起跪,拦都拦不住,只说要和夫君一起受罚。   楚袂舍不得他乖巧的儿媳妇受苦,只能挥手让两个人都回去,留下应琏一个人跪着。   应琏:“???”   不是,这还有天理吗?!   应咨和姜盈画说开之后,两个人又很快和好了,整日里又黏在一起,蜜里调油似的。   姜盈画本来还在等伤好,好能继续和应咨圆房,把该做完的事情做完,可是还没等几天,就听说姜家世子爷姜培安和他的大娘子沈初晴在闹和离。   姜培安召琴娘的事情还是传进了沈处晴的耳朵里。   沈初晴知道之后,看起来毫无异样,无事发生,惹得酒醒之后的姜培安心下稍定,又出去寻欢作乐。   一日,在他醉酒之后,又搂着沈初晴叫他在外边儿的小情人的名字的时候,沈初晴终于忍无可忍,选择了和离。   这让姜培安一家人都觉得很不可思议。   原因无他,一是在大梁,双儿的地位比女子低,甚少有双儿主动选择和离的;二是沈初晴算是高嫁,他的父亲只是商贾之流,家中世代无人从政,他能嫁到姜家,算是他命好;三是男人有几个是不在外花天酒地寻欢作乐的,姜培安虽然荒唐了一点,起码还没有把外面的人带回家威胁沈初晴的地位,在姜家人眼底,已经算是很给沈初晴面子了。   起初,姜家人不想把事情闹大,象征性地骂了姜培安几句,让姜培安认错,以为这事就算过去了。   但沈初晴早已忍无可忍,坚决要求和离。   姜盈画听说之后,想到那天姜培安召琴娘时,他和应咨也在,想了想,还是回了一趟娘家。   他本来也想劝沈初晴忍一忍,可回到家中时,看着孕中嫂嫂苍白憔悴的模样,想说的话却堵在嗓子眼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知道姜盈画是来劝自己的,沈初晴只是抬起头,淡淡地扫了他一眼,随即又低下头,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腹部,道:“我意已决。”   他一字一句道:“我要和姜培安和离。”   “可是嫂嫂,你马上就要生了。”姜盈画担忧道:“你一个人........”“一个人我也能养好孩子。”沈初晴道:“我十四岁嫁给你哥,为他操持内宅,为他生育儿女,一直到现在,我可曾有过半分的错处?可他何曾有一时顾念过我?”   他说着,又流下泪来,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颤声道:“可他仍旧嫌弃我相貌丑陋,出身商贾.......可我出生便是如此,我又能改变什么?”   姜盈画:“..........”其实平心而论,沈初晴长的并不丑,在双儿里也算的上是眉清目秀,唇红齿白。   他不受宠,顶多是因为他没有那么温柔小意,加上是正妻,也做不来那些妖媚姿态,让姜培安这个玩心重的觉得无趣,喝多了酒,又会对沈初晴说些有的没的,来伤沈初晴的心。   长此以往,沈初晴便觉得自己容貌丑陋,才会失宠。   想来他也忍姜培安忍了很久了,故而才会在孕期提出和离。   姜盈画知道自家哥哥是什么性子,沉默片刻,又看向应咨。   两个双儿说话时,应咨就抱臂站在门边,沉默不语,并不发表意见,直到垂头和姜盈画对上视线。   看着姜盈画的眼神,应咨知道他什么意思,想了想,道:“那就和离。”   沈初晴浑身一震,抬起头,看向应咨:“.......你说什么?”   “不想过了,就离。”应咨简单道:“你的人生还这么长,不该为了一个不在乎你的男人这样伤心。”   沈初晴:“..........”他下意识看了一眼姜盈画,见姜盈画的眼底闪过一丝纠结。   片刻后,姜盈画眼底的那丝纠结和犹豫也没有了,重重点了点头:“我夫君说得对。”   沈初晴微微一愣,看着姜盈画,随即伸出手摸了摸姜盈画的脸颊,小声道:“杳杳。”   他说:“你命真好。”   姜盈画歪了歪头,没有懂沈初晴这句话的意思,只道:“嫂嫂,你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他握住沈初晴的手,小声道:“一定要平平安安把孩子生下来啊。”   “我会的。”   沈初晴眼睛里含着泪花,道:“谢谢你,杳杳。”   姜盈画摇了摇头,伸出手,轻轻抱住了沈初晴单薄的身体,拍了怕他的背。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沈初晴的事情刺激到了姜盈画,姜盈画从姜府回来之后,一直是闷闷不乐的。   他往常都能吃能睡,心里不装什么事情,脸上也很少有难过出现,这一连天的闷闷不乐真的把应咨都觉得棘手。   他上朝的时候,随口把这事给池云谏说了。   池云谏说可别提了,姜培安和沈初晴闹和离的事情被何青纾知道了,搞得何青纾也开始疑神疑鬼,怀疑自己怀孕的时候,池云谏也偷偷在外面养外室召琴娘泻火,把池云谏冤的要死,但偏生又不敢对刚出月子几天的何青纾大声说话。   “我家夫人生完孩子之后可脆弱了,这不,前两天,我不小心把他养的那盆花打碎了,他足足哭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整天没和我说话,我现在都不敢惹他,胆战心惊的。”   下朝之后,应咨和池云谏找了个安静的酒楼喝酒,池云谏对着应咨大吐苦水:“我家娘子,结婚前多活泼可人的一个人,我和他青梅竹马十多年,一直都是我被他欺负哭。结果他生完孩子之后,到处疑神疑鬼,不仅把我搞得身心俱疲,自己也是动不动就哭,掉眼泪。你说,刚生完孩子的人,身体怎么能禁得起这样一直哭?我都急死了,每天在家陪他,结果他也不领情,还觉得是我做了亏心事,所以要补偿他,这把我气的.........”池云谏又喝下一口酒,一个磕巴不打,又继续道:“离开他太久吧,他倒是不觉得我可能是做亏心事了,他觉得我就是在背着他做亏心事!你说,这要我怎么办!”   池云谏说着说着,眼泪就下来了,拉着应咨道:“兄弟,我劝你,年轻的时候多陪夫人到处玩玩,别那么早和夫人要孩子,否则,有的是你苦头吃!”   应咨:“............”他本来就没想这么早要孩子,嫌养娃麻烦,但也没想到,要孩子的结果会是这样。   他本来想和姜盈画早一点圆房,好让姜盈画安心,但他又担心要孩子会........许久,应咨才叹了一口气,道:“要说吃苦,你夫人吃的苦比你多多了。”   他说:“你又没十月怀胎,你也没有经历过生孩子时撕心裂肺的疼,只是看见夫人哭就觉得麻烦........要是换做你自己生,生完还指不定要怎么哭呢。”   言罢,他拍了拍池云谏的肩膀,道:“你自己种下的因,是你夫人替你结的果,受苦的是他。好好回家陪夫人吧。回去的路上买一些他爱吃的爱玩的,哄一哄他,或者带着他出去走走,实在不行在家搭个戏台,陪他在家看一场戏解解闷也好,总之别让他一个人闷着。”   池云谏闻言微微一愣,片刻后对着应咨竖了个大拇指,一口喝完酒,就火急火燎地离席了。   应咨轻轻摇了摇头,喝完剩下的酒,随即也站起身,沿着街走回家。   回家的路上,他去布庄,买了几匹流光锦,叮嘱店家送到应府,然后转头又买了姜盈画喜欢吃的桂花糖和酥山乳茶,才继续往家走。   没多久,街上开始亮起了灯,人来人往,卖货郎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络绎不绝。   应咨喝的有点多,走了一会儿,身上也有点热了。   他站在原地,缓了一会儿,片刻后觉得头疼,决定抄近道回家。   但走着走着,他忽然发现这条小巷他已经走了两遍,只能掉头往外走,打算原路返回。   走了没多久,面前忽然亮起一个小屋。   屋子装修的很像店面一样,应咨怀疑自己迷路了,于是决定走进去,问问路。   他掀开布帘子走进去,扫视一眼,发现满屋都是他没见过的东西。   他不欲探究,晃了晃脑袋,感觉眼前都快出现重影了,只能踉跄着走到柜台前,问蹲在柜台下整理东西的掌柜,道:“这巷子的出口要怎么走?”   蹲在柜台下面的掌柜听到动静,下意识站起身,转头看看见应咨,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嘴巴。   应咨还以为要钱才能说,于是直接拿了一点银钱,塞到他手心里,道:“劳驾把我指个路,天色已晚,我妻子还在等我回家。”   再不回去,加冰的乳茶都要化掉了。   掌柜的迟疑了片刻,看了一眼自己掌心里硕大的一锭银子,片刻后点了点头。   他从地下脱出一个布包,然后开始往里面打包东西。   应咨头疼的很,倚在柜台边,最后竟然站着睡着了。   掌柜把短的几乎只有一块布的几条裙子放进里面,又放了蜡烛,一个珍珠链圆球,还有脂膏之类的统统丢进里面,还附上一本厚厚的使用说明,随即打包起来,背在了身上。   他是个双儿,有些矮,背着一个大包袱着实有些吃力,还要搀着应咨,不免有些艰难。   好在应咨睡到一半自己清醒过来了,认得路了,就没再让掌柜的扶他,迷迷糊糊地甩开掌柜的手,自己拎着一个包袱,回到了家。   姜盈画早就在等他了。   今天应琏提议在小院子里烧烤,姜盈画烤了不少肉和生蚝,就等着应咨回来。   他看见应咨背着包袱回来,有些疑惑,拿着扇子蹦到他面前,看着他手里拎着的东西,有些疑惑,问:“夫君,你手里这是什么呀?”   还没等应咨回答,他想了想,忽然又高兴起来,道:“这是给我买的吗?”   应咨有些迷糊,想了想,自己确实是买了桂花糖给姜盈画,于是便点了点头:“对。”   “耶,谢谢夫君!”姜盈画抱过包袱,很想现在就打开看里面有什么,但又记挂着自己烧烤架上的鸡翅,于是赶紧把包袱丢给如墨,他则拉着应咨坐下,道:“夫君,我烤了生蚝和鸡翅,你先坐,马上就好。”   应咨点了点头。   他坐下,没多久,姜盈画就拿了一个生蚝过来。   生蚝撒上了蒜蓉,味道还不错,应咨见他吃了一个,姜盈画见他觉得味道还行,又一连喂他吃了六七个。   吃到最后应咨实在有点腻了,摇头说不吃了,姜盈画以为他是不吃生蚝了,又给他烤了腰子和韭菜,甚至还偷偷把公公应声泡了很久的酒冰镇了,拿来给应咨喝。   他不知道他给应咨吃的这些都是壮阳滋补的菜,更不知道那个酒其实也是壮阳的,就一个劲儿地给应咨吃,怕应咨最近公务劳累,虚了身子。   但应咨本来就是个身心正常的武将,不需要怎么补,吃下去后更觉得浑身发热,最后实在顶不住,一无所知地将冰镇的壮阳酒灌下去一大碗,然后起身去房间睡了。   连楚袂叫他起来吃完饭,他都没醒。   姜盈画和楚袂都以为他喝多了,就随他去了。   姜盈画晚间陪着楚袂说了一会儿话,等到时辰差不多了,就回到房中沐浴。   沐浴完之后,他才兴致勃勃地盘腿坐在床上,开始拆应咨给他买的东西。   他一打开,里面琳琅满目的东西就把他惊到了。   这些........都是干什么使的?   姜盈画拎起那薄如蝉翼的裙子,左看右看,有些迟疑。   这是应咨给他买的?   这是外穿的还是内穿的?   应该是内穿的吧.......这么薄,怎好意思穿的出去呢?   姜盈画把裙子放到一边,打算不辜负夫君的好意,等会儿试试,又开始翻里面有什么东西。   没多久,又被他翻出一个琉璃彩瓶。   他晃了晃,里面还有水液在晃动。   这是怎么用的?   他试了试,胡乱摸索着按了按,瓶口登时喷出一股水液,淋到他的锁骨和眼睛上。   “哎呀.........”姜盈画眼睛有点痛,失手放开瓶子,瓶子掉在桌上,摔成了碎片,里面的水液洒了他一身。   他眨了眨眼睛,等眼睛不痛了,他才手忙脚乱地起来,收拾碎片。   如墨等人听到动静推门进来,见状劝姜盈画换身衣服,他们来收拾。   小侍们将碎片收拾好,姜盈画转过屏风,顺手患上了应咨给他买的裙子。   裙子实在是太薄了,就算在家穿姜盈画都有点不太好意思,换完以后赶紧爬上床,放下床帏。   小侍们本来想收拾完碎片后进来帮姜盈画换衣服,见姜盈画都换完了,也就退出去了,熄了灯。   应咨本来睡的好好的,鼻尖忽然涌入一股极其甜腻的香味。   他被那香味冲醒了,缓缓睁开眼。   怀里的姜盈画已经睡了,柔软的脸颊贴在自己的胸膛上,像一只安静的猫咪。   应咨闻到了一阵催情的依兰花的香气,而且这香气.......似乎还是从姜盈画身上传来的。   应咨浑身一热,意识到不对,赶紧推开姜盈画下了床。   姜盈画被应咨推醒,一睁眼见应咨下了床,缓缓坐直,用手揉了揉眼睛:“夫君,你怎么醒了?”   应咨踉跄着下床,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要烧起来了,嗓子干的要命,他只能扑桌边,借着月华,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灌入口中。   可这并不解渴。   连应咨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要怎么样才能冷静下去,只能又低头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   忽而姜盈画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带着些许担忧和惊惧:“夫君,你流鼻血了!”   应咨:“..........”他低下头,果然见杯子里漾开一点血点。   他吓了一跳,赶紧放下杯子,姜盈画也提着裙子跑过来,扶着他,担忧地用帕子捂住他的脸,急得要哭:“夫君,你是不是病了?啊?”   应咨摇了摇头,示意姜盈画不要伸张,但姜盈画却以为应咨得了什么大病了,急得要去找大夫。   他还未往前跑几步,就被应咨拦着腰揽入怀中。   姜盈画踉跄几步,摔进他的怀里,坐在他的大腿上。   “别动.........”应咨的声音哑的要命,滚烫的额头抵在他的脖颈处,道:“我没事.........”“可是.........”“让我抱一会儿.......就没事了。”应咨的唇在他脸侧游移,沙哑缠绵。   姜盈画只好背对着让他抱。   可是应咨的体温却一直没有消下去,与此同时,还有一点不对劲从姜盈画的后腰传来。   他意识到不对劲,刚想开口问应咨他怎么了,应咨就忽然把他抱起来,放到了床上,随即放下床帏,往门外走去。   姜盈画赶紧起身,问:“夫君去哪?”   “去院里洗个冷水澡。”   应咨的手搭在门上,垂着头,将额头抵在门上,试图以此降温:“你先睡。”   姜盈画:“..........”他低下头,看着应咨,随即视线缓缓向下。   片刻后,他忽然是意识到了什么,猛地一个机灵。   等应咨在院里洗完冷水澡,头重脚轻地进来、往床上一趟时,忽然有一个柔软似蛇的身体,缠了上来。   应咨往旁边推了推美人蛇,道:“下去,别闹。”   “夫君,我准备好了。”姜盈画说:“我刚刚看了你给我买的东西,里面有.......”他附在还在迷糊的应咨的耳边,低声道:“我给我自己用了。”   应咨:“............”他缓缓睁开眼,见姜盈胡坐在他的身上,正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他这才发现姜盈画穿了一件根本遮不住任何部位的裙子。   他闭了闭眼睛。   半梦半醒之间,应咨梦见自己半个身体陷入了一个温暖的沼泽之中。   他想要呼救,结果刚闷哼出声,一条美人蛇就爬了过来,将他从泥沼里救走,然后安置在了山洞里。   山洞里升起火苗,应咨浑身发烫,美人蛇死死缠着他,让他几近窒息。   他想走,美人蛇却忽然长了一张姜盈画的脸,趴在他的胸膛上用指尖抚摸他,告诉他需要男子的阳气,才能蜕皮重生。   火光哔波,蛇尾冰凉,交缠上应咨的小腿。   但是蛇信是热的。   应咨缓缓睁开眼睛,伸出指尖,摸了一把蛇尾表面的鳞片,随即报复般用力按下去。   美人蛇忽然惨叫了一声,脸颊上的鳞片似有若无地出现在应咨面前。   应咨本该怕,但看着姜盈画的脸,忽然凑过去,吻了吻冰凉如玉的蛇鳞,只觉浑身的燥热都有了缓解的出口。   山洞里的火,灭了。   应咨转过头,借着月华,看见一条白蛇从自己的小腿往上爬,缠上他的腰、胸膛,还有脖颈。   最后蛇头缓缓直起,和应咨对视。   应咨看了他一会儿,片刻后伸出指尖,碰了碰白蛇的如玉般的鳞片,还有透亮的瞳仁,半晌,喃喃道:“娘子,你真美。”   蛇低下头,亲昵地蹭了蹭应咨的脸颊。   蛇缠着应咨,安静地趴在睡着的应咨身上。   没多久,蛇腹微微鼓起。   美人蛇低下头,见状,用尾巴欣喜地拍了怕自己的小腹。   里面含着孕育后代的种子。 第30章   屋外鸟雀叽喳,晃眼的日光从雕花窗棱里射进来,落在了应咨的眼皮上,久了,如同烧火一般烫。   应咨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轻轻一动,就发现身上有点沉。   平日里娇养的垂耳兔此刻正趴在他的胸膛上,呼吸一起一伏,睡颜安详。   他浑身光溜溜的,睡裙早就已经被应咨撕碎了丢下床,被子悄然滑落,能看清姜盈画白皙滑腻的肩膀,上面还沾着几点吻痕,如同雪中落梅那般鲜明。   应咨:“.........”似乎是想到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应咨脸颊一热,登时转过头,用双手默默给姜盈画盖上被子防止着凉,心里早已翻起了惊涛骇浪,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姜盈画。   正在他表面强作镇定实则内心兵荒马乱的时候,姜盈画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眯了眯眼,适应了光线之后,看见应咨,随即迷迷糊糊地凑了过去:“夫君。”   他亲了亲应咨的下巴和唇,一边亲一边道:“我昨天晚上伺候夫君伺候的好吗?”   应咨:“..........”何止是好,应咨昨天晚上都快爽翻了。   他忘不了独属于双儿身体的柔软和高热,忘不了探索其中时源源不断的快感,也愈发明白了为什么有些已经娶亲的人会眷恋温柔乡。   但他怎么好意思说,只能揽住姜盈画,含糊不清地应道:“唔,还可以。”   “!真的吗!”姜盈画眼睛一亮,扑腾地爬上来,抱住应咨,小声道:“我会多多进益的,日后一定让夫君更舒服。”   应咨:“.........”他没说话,只是抱着姜盈画翻了个身,将姜盈画压在身上,拉起了被子。   自又是一番被翻红浪,鸳鸯交颈,婉转承欢。   两人双双睡迟,一直到日上三竿才起。   通过下人的禀报,楚袂早就知道两个人在干什么。   所以她并没有急着催应咨和姜盈画起来,而是慢悠悠地用过餐,吩咐小厨房给应咨和姜盈画炖上滋补的汤,然后就不紧不慢地出去逛街了。   等到姜盈画和应咨起床的时候,姜盈画才发现自己手臂上的守宫砂不见了。   “哇,原来圆房之后真的会消失欸。”   姜盈画看着自己白皙的手臂,即是兴奋,又是好奇:“夫君,夫君你看,我的守宫砂不见了!”   还在对镜给自己扎头发的应咨:“..........”他不用回头看,也知道姜盈画的守宫砂不见了,毕竟昨天晚上,他就是借着月光,亲眼看见它消失的。   “行了,别得瑟了,起来吃饭。”   应咨随意扎了一个高马尾,换好衣服就可以出门了,姜盈画就要磨蹭很久。   他要挑和应咨相同色系的裙子,又要搭配与今日服装相合适的珠钗、环佩和耳环,等他终于收拾完的时候,应咨都快要倒在一旁的小塌上睡着了。   昨晚全是他在出力,所以他要累的多。   折腾了一晚上,醒的时候又折腾,应咨迟来地感觉到腰疼,因此两人圆房之后的几天,应咨都很老实,没有再瞎折腾。   但姜盈画却误以为应咨和他圆房之后,就和他冷淡了,大哭一阵后跑去和楚袂诉苦。   楚袂很严厉地把应咨训了一顿。   应咨心里好苦。   但出于男人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自尊心,他又不能说自己腰疼,一到晚上,就只好老老实实地出力。   他一出力,姜盈画就怕他虚,就使劲儿钻研菜谱,给应咨补身子,应咨补到后面,身体都烫到在冒白烟了,应琏看到吓了一大跳,还以为他哥哥马上就要羽化成仙,踏碎虚空而去了。   就这样过了一个月,忽然有一天,姜盈画在饭桌上冷不丁开了口,说自己想喝酸梅汤。   这已经入秋好多时了,天气又不冷,喝什么酸梅汤?   应咨没放在心上,只敷衍地给姜盈画夹了一口菜,让他别瞎闹。   一家人谁也没有将姜盈画的话放在心上,唯有生养过的楚袂心里一惊,看向姜盈画,如临大敌。   但是还不敢确定心中的想法,只能吩咐姜盈画的小侍,好生照顾姜盈画,将姜盈画平日里吃了什么、又有什么表现都告诉他。   她怀孕的时候,食欲不振,什么补身体的汤药都不爱,总喜欢吃些酸的,或者稀奇古怪的,有一天晚上甚至想吃白糖拌冷稀饭,把应声都给惊呆了。   但姜盈画好像胃口还不错,除了酸的之外,甜的、辣的、咸的也都爱吃,一点也没有食欲不振的样子。   就在楚袂迟疑,以为姜盈画没怀的时候,小侍又来报,说姜盈画晨起的时候吐了一次。   ........吐了一次?   孕吐吗?   这下,楚袂又不确定了。   纠结了好几天,楚袂终于下定决心,要给姜盈画找个郎中把一把脉。   但郎中还未来,忽然就有眼熟的小侍匆匆来报,说是姜盈画的前嫂子沈初晴临盆,昨晚就开始生了,但一直生到晚上还未生下来,人已经剩半条命了。   沈初晴和姜培安和离之后,娘家沈家觉得他丢人,不愿意接纳他回去,姜家也没有他的容身之地,他身怀六甲,行动不便,只能暂时买下一处小院落脚。   还未完全打点好和离后的事情,沈初晴就忽然肚子疼,下身血流不止,竟然是提前生产了。   沈初晴的小侍见产婆无用,沈初晴眼看着只剩半条命了,一咬牙,只能来求姜盈画。   毕竟姜盈画现在可是世子妃,生下应咨的长子就是未来的应家掌权主母,所以郎中也好,止血药也好,应府应该都有的,姜盈画也有分量去支配这些东西——而且姜盈画和沈初晴的关系似乎还算不错,当初沈初晴能成功和离,姜盈画也出了不少力,姜盈画应该——不会见死不救吧?   听说前嫂嫂难产了,姜盈画果然着急,当即当上了郎中,还有止血药、参片等,就来到了沈初晴栖身的小院了。   应咨放心不下他,更怕姜盈画年纪小不会处理这些事情反倒添乱,想了想,也跟来了。   刚下马车,就听见一阵惨叫声从院中传来,惊的姜盈画和应咨顿住脚步,几秒后才往里走。   说真的,应咨在沙场上拼杀这么多年,人的惨叫声没少听,但听见双儿或者女人生产的惨叫声,他还是从心里打怵,感觉头皮发麻。   应咨其实是对正在孕育生命或者生产的女子和双儿有着天然的敬重的。   他也深知她们的不易,所以他从小到大,他对抚养生育他的母亲楚袂基本上都是有求必应,甚至在楚袂为了打消圣疑,保住应家的皇恩,所以强行和皇帝达成和约,给他塞了一个素未谋面的妻子时,他也从来未对自己的母亲有一丝一毫的怨言。   在他心里,母亲楚袂的地位甚至超过了父亲应声,他敢和父亲应声顶嘴,但非必要他都不会忤逆楚袂,即便楚袂经常因为姜盈画的事情说他,应咨也都老老实实挨训,并不愿意和楚袂闹不愉快。   因为那是怀胎十月,忍受着疼痛和苦楚生下他、养育他的母亲。   他不想让他的母亲伤心。   扶着着急踉跄的姜盈画进了小院,沈初晴的声音已经逐渐微弱下去了。   郎中拿着药箱,被引入房间。   姜盈画跟进去,想看一看沈初晴,应咨也想进去,但却被拦在了房间之外:“世子,您不能进去。”   小侍解释道:“产房污秽,阴气重,您不能进去。”   “怎会污秽?”应咨诧异道:“诞育孩儿,是天底下最神圣之事,哪里污秽了?”   言罢,他就想进去,但又被小侍拦在外面,满头是汗道:“世子,您,您是外男,实在不方便呀!”   应咨:“..........”姜盈画也反应过来,抓着应咨的肩膀,踮起脚亲了一口,安慰道:“相公,你在外面乖乖等我,我一会儿就出来。”   言罢,他一闪身,挤进了产房。   “夫人,孩子的头出来了,快用力呀!”   跪在地上的产婆已经满手是血,着急道:“吸气,用力!”   一盆盆的血水从产房端出去,应咨站在小院里看,都快惊呆了。   耳边沈意初的惨叫声还在继续,听的应咨头晕晕的,人也晕晕的。   百战百胜、意气风发的常胜小将军,竟然头一次了怕的东西——他有点晕血了。   应咨只能靠着树,勉强站稳,只觉头昏脑胀。   他想,如果哪一天他的妻子姜盈画也怀孕了,也要像沈初晴今天这样,无助绝望地惨叫吗?   在生孩子那最虚弱无助、疼痛无比的那几个时辰里,他会想些什么呢?   应咨掌心发汗,有点站不住了,只能靠着廊坐下来,左手抓着抖动的右手,强行让自己冷静。   此刻,甚至开始沉浸在想象之中,在想万一现在在产房里生孩子的人是姜盈画,他要怎么办。   就在他大脑一片空白的时候,忽然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从院子里响了起来。   如同划破黑暗的第一缕晨曦一样,让人精神一震。   很快,产房的门就被打开,姜盈画满手是血地抱着孩子出来了。   应咨心脏都要停跳了。   在那一瞬间,他还以为在里面生孩子的是姜盈画。   他几乎是想也不想,就快步走过去,抓住姜盈画的肩膀,道:“没事吧?!”   “.........?”姜盈画有些疑惑,看了一眼紧张的应咨,还以为他也在担心沈初晴,想了想,扬起一个灿烂的笑,道:“没事呀。”   他把怀中的孩子递给应咨看,既兴奋又羡慕道:“看,这是我哥哥的长子,漂亮吧!”   “.........”应咨低下头,看了一眼襁褓里还没张开的皱巴巴的紫皮哇哇,“呃”了一声,还是没能违心说出“漂亮”两个字:“有点丑。”   他说完,还补了一句:“这是可以说的吗?”   姜盈画:“...........”姜盈画气的轻轻踢他一脚,很快又将视线收了回来,轻轻拍着襁褓里的小孩,温柔道:“不要听他的。以后,你就是我的小侄子了,我会给你买.........”他话还未说完,里面的小侍忽然连滚带爬地冲过来,扑通一声跪在姜盈画的脚下,仰起头时,眼泪和鼻涕刹那间糊了满脸。   姜盈画被他这副样子吓了一大跳,连声问:“怎么了?”   小侍脸颊涨红,肩膀抖动都快要抽过去,半晌,才跪在地上,以头戗地,嚎啕大哭道:“世子妃,夫人他,他..........忽然没气了!” 第31章   “——什么?!”   听说刚才还好好地躺在自己面前的嫂子沈初晴突然没气了,姜盈画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先是一愣,随即将襁褓丢进应咨的怀里,在应咨手忙脚乱去接的时候,姜盈画已经提起裙摆冲进去了。   应咨想也不想,也跟着跑了进去。   迎面便被浓郁的血腥味冲了满脸,应咨下意识放慢脚步,抬头看去,只见阴暗潮湿的角落处,正躺着一个虚弱的人影。   沈初晴的头发散下来,全部被冷汗打湿了,黏在脸颊、额头和脖颈处,根本提不起一丝力气去打理,皮肤白的几近于没有血色的透明,嘴唇也泛着白,被子上全是血迹,甚至连产婆的手上,也全是血。   应咨见状,眼前一黑,那种晕血的感觉又翻腾上来了。   他后退几步,抱着退出屏风之外,听见姜盈画扑通一声跪在床前,哭着拉着郎中的手,问能不能救他嫂子。   郎中的声音也在抖,说生孩子本就是在鬼门关上走一圈,他见过的因生产死亡的女子和双儿不在少数,只能尽心保住夫人三个时辰的心脉,三个时辰之后,他确实也无力回天了。   姜盈画闻言,登时瘫坐在地,不知所措。   应咨怀里的孩子似乎是感应到母亲虚弱的气息,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声音凄厉,听的人心中愈发悲伤。   浓郁的死亡的气息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头顶。   最后,应咨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冲出门去。   他飞身上马,往皇宫疾驰而去。   还未到宫门前,就看见太医院首正踱步出来,拿着药箱,似乎要去哪里的模样。   应咨见状,直接“吁”的一声停在太医院首面前,一手抱着孩子,一手牵着马缰绳,朗声问:“林太医,你要去何处?”   “世子。”太医院院首见应咨怀里抱着一个孩子,林照眠有些奇怪,但又不敢直接问,只能先拱手回答应咨的问题,道:“永宁帝姬今早请小侍来和我说,他感染了一点风寒,有点头疼,让我过去给他看看。”   应咨心里思量了一阵,心到梁清颐这病倒没有那么打紧,还没到人命关天的时候。   思及此,他心中有了度量,于是策马过去,对着还未意识到不对的林照眠说了一声“得罪了”,随即直接单臂将林照眠拉上马,然后调转马头,策马急行。   林照眠:“???”   他被横冲直撞的马吓的差点颠下去,只能胆战心惊地抱住应咨的腰,迎着呼呼的风声,大声道:“应世子,你要带我去哪啊?!”   应咨没有说话,只是抱紧怀中的孩子,朝沈初晴栖身的小院奔去。   林照眠长居宫中,为不少娘娘和帝姬们接生过孩子,应该算得上是经验丰富,比那些普通的郎中要靠谱的多。   事急从权,只能先对不起永宁帝姬了。   想到这里,应咨的视线里很快就出现了熟悉的小院。   他下了马,顺手把林照眠扶下来,因为抱着孩子不好拱手行礼,只低头诚恳道:“林院首,院中濒死的双儿乃是我妻子的嫂嫂,因为主动与夫家和离,娘家不接纳,只能暂居此处。今日生产,他命悬一线,还请林院首救他一命,若帝姬怪罪下来,应某会禀明圣前,所有过错,应某一人承担。”   林照眠闻言一愣,片刻后叹息道:“院中人莫不是姜世子的前妻,沈初晴?”   林照眠说:“为了一个被夫家和父家双双厌弃的双儿,被帝姬怪罪,世子殿下,这值得吗?”   应咨道:“我不去想值不值得,我只知道,我怀中的孩子,不能没有母亲。”   怀中的婴孩还在啼哭,林照眠闻言微微一愣,片刻后方肃起脸,认真道:“臣会尽力的。”   言罢,他便拎着医箱进去了。   应咨有点晕血,也怕自己一个外男进去会不方便,于是就候在门外。   怀中的婴孩还未睁眼,正颤抖着在啼哭,应咨笨拙地拍了拍他的背,反复走来走去,学着见过的妇人的模样,轻言细语哄着襁褓中的孩子。   一旁的小侍见状,抹了抹眼泪,羡慕道:“如果咱家姑爷也和应世子这般,就好了。”   应咨想到姜培安,没有搭话。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应咨抱着孩子,手也有酸了,索性坐下来,坐在廊下。   坐在门外听不到门内的动静和声音,他其实心里也没底。   如果连林照眠也没办法的话,那他也.........“夫人醒了!”   一声惊喜的嗓音将应咨的思绪拉回,他猛地站起身,看见门被打开,姜盈画奔出来,紧紧地抱住他,即便满身血污,但仍仰脸笑道:“嫂子醒了!嫂子醒了!”   “..........那就好。”   应咨伸出手,温柔地拨弄姜盈画的额头,惊觉原来自己也出了一身冷汗:“辛苦你了。”   “我不辛苦呀。”姜盈画不明所以地摇头:“嫂子才辛苦呢。”   应咨没说话,只是这样看着姜盈画。   这样年轻明媚的一张脸,他舍不得让其蒙上一丝死亡的阴影。   他希望姜盈画永远是健康的、快乐的、美丽的。   生孩子太疼了,他舍不得姜盈画因为他,经历如沈初晴今日这般相同的苦楚。   两人正说话间,林照眠按着太阳穴从里面出来。   他的袖子同样也都是血点,但没有姜盈画那样狼狈,看见应咨,拱手道:“世子。”   “今日辛苦你了。”应咨道:“大恩大德,应某没齿难忘,来日必当.........”“唉,谈什么报答不报答的。”林照眠摆手道:“我不是想让您报答我,而是想告诉您,沈夫人虽然已经清醒,但因为气血下阻,元气大伤,虽然勉强救回,但双腿僵硬,怕是日后,都将走动艰难。”   他这话说的委婉,但连姜盈画都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立刻瞪圆眼睛道:“你的意思是,嫂嫂的下身瘫痪了吗?”   林照眠点头:“是这样的。”   姜盈画:“...........”应咨:“.............”二人双双沉默。   好不容易将沈初晴就回来,却得面临沈初晴瘫痪的现实。   他们一时不知道,将沈初晴强行从鬼门关拉回来,究竟是不是一项正确的选择。   怀中的婴孩还在哭泣。   姜盈画从应咨的手中接过襁褓,看向里头的婴孩,喃喃道:“孩子,你怎么如此命苦呢?”   应咨看着姜盈画悲伤的侧脸,没有开口说话。   送走林照眠后,姜盈画和应咨一齐进去看沈初晴。   沈初晴精神不支,口含参片,打起精神和二人说了一会儿话之后,又昏睡过去了。   “如今嫂嫂行走艰难,自顾不暇,又无母家和夫家扶持,究竟要如何养大一个婴孩呢?”   姜盈画对应咨道:“夫君........”“无事,总有办法的。”应咨摸了摸他的脑袋,道:“我们先把孩子带回家,剩下的,从长计议。”   姜盈画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他们将孩子带回了家。   楚袂看见他们抱着孩子,脸上破天荒地出现了惊讶的神情,还揉了揉眼睛,不知道自己怎么出去逛个街,怎么姜盈画和应咨连孩子都有了。   姜盈画见状,开口解释道:“这是我哥哥的孩子。”   他将刚才的事情从头到尾叙述了一遍,楚袂闻言沉默了。   姜盈画很怕楚袂开口,让他把孩子带回去,但楚袂只是伸出手,从他怀里接过了孩子,吩咐道:“去请一个乳母来吧。”   楚袂熟练地抱着孩子,轻轻晃动,淡淡道:“左右应家也不缺这一张嘴的饭食。”   姜盈画见状,惊喜地上前,抱住了楚袂,高兴过后就是哽咽:“多谢........母亲。”   他知道让夫家去养这个孩子于理不合,但现在沈初晴身体不好,无暇照顾这个孩子;如果把这个孩子送回姜家,姜培安又是个不靠谱的,改日他要是又另娶一房正妻,这个孩子焉能有立足之地?   想来想去,姜盈画还是决定把这个孩子带在了自己的身边。   好在应家上下都很支持,没有人反对。   孩子没有父亲命名,应咨就自作主张,给他取了一个小名,叫笙笙。   本来打算叫声声,因为觉得孩子出声时哭的声音很大,但是无形中犯了父亲应声的名讳,只能改成笙笙。   “笙笙,笙笙?”姜盈画抱着孩子,用之前买的拨浪鼓去逗他:“想玩吗?想玩吗?”   几天后,笙笙能张开眼睛了。   他的眼睛很漂亮,如葡萄一样清澈干净,头发经过清晰,也不再黏糊糊地贴在头皮上,而是变的蓬松茂密,这几天也白了不少,一被逗,就咧开没有牙的嘴巴,对着大人笑。   应家上下都可稀罕这漂亮的小玩意了,姜盈画上哪都抱着他。   因为林照眠的事情,梁清颐还很不高兴,上门来找应咨的麻烦,但一看到笙笙,就忘了自己要干什么了,抱着孩子不撒手。   “真可爱啊。”梁清颐抱着孩子,仰头对应琏道:“是不是很漂亮?”   “嗯。”连一向嘴毒的应琏这时候也不再说些让梁清颐不爱听的话,只道:“好看。”   “我以后,也要给夫君生这么可爱的宝宝。”姜盈画站在应咨身边,抱着应咨的手臂,轻轻晃了晃,道:“好不好?”   应咨由着他撒娇,并没有应声。   姜盈画见状,有些不高兴,正想发脾气,忽然觉得胃中一阵难受,捂着唇干呕了几下,随即冲到一边,弯腰吐了。   应咨被他吓了一跳,赶紧走过去,低下头看他:“没事吧?怎么突然吐了?”   姜盈画有些难受,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应咨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正打算开口让他平时要注意饮食,不要随便乱吃东西,一旁的楚袂就走了过来,有些紧张道:“盈画,你.........”她迟疑片刻,视线落在姜盈画的腹部,左右打量,半晌,才不确定道:“你,你是不是也有孕了?” 第32章   “........欸,有孕?”   姜盈画自己都被问的一愣,低下头,看了看自己平坦的腹部,有些迟疑道:“真......的吗?”   “你最近有没有特别想吃酸的,或者辣的?有没有经常想吐?”楚袂问。   姜盈画按照楚袂的话,努力回忆:“好像........”他在楚袂欣喜的眼神里,不太确定道:“应该有吧......?”   楚袂闻言,心中更加确信自己之前的猜测是对的,登时伸出手,欣喜地抓住了姜盈画的肩膀,用力晃了晃,道:“那就是有了!盈画,你怀了咨儿的孩子了!”   “..........”这个消息仿若石破天惊一般,在姜盈画的耳边瞬间炸响,他登时大脑一片空白,完全停止了思考。   ..........他不敢相信自己一直期望的事情就这样突如其来地变成现实,当即傻傻地怔在原处,半天都没有开口说话。   许久,他只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腹部,半晌迟疑地伸出手,在自己的腹部上下试探着摸了摸,心想,这里真的有了一个属于应咨的宝宝了吗?   可是........为什么他一点感觉都没有呢?   肚子也平平的。   看着楚袂疯狂晃动姜盈画的肩膀,应咨不得不凑过去,伸出手,将姜盈画护在身后,道:“娘,他本来就胃口好,酸甜苦辣什么都爱吃,你这样问他,他当然说有了。”   应咨算了算日子,心想和两人第一次同房也才过去一个月多月,姜盈画就算要害喜也不至于害成这样,“许是吃多了,胃胀也说不定。”应咨很无情道。   “你个男人懂什么。”楚袂闻言,白了他一眼,双手拉过姜盈画,拍了拍他的手背,换上一脸慈爱地看着姜盈画,道:“好儿媳妇儿,咨儿刚回来不到半年你就怀上了,果然是个好生养的,母亲没看错你。”   “.........”姜盈画被楚袂夸得脸红,垂下眼睛,害羞不语。   得知自己怀上了应咨的孩子,姜盈画每天都开心的不行。   他本来不爱读书,但被楚袂确定为怀孕之后,竟然破天荒地日日捧起书来。   应咨还以为他怀孕之后转性了,却没想到,姜盈画每天看书,只是想给自己的孩子取一个富有寓意、简单大方、又朗朗上口的好名字。   应咨:“..........”“这么复杂的名字,还是交给我爹来取吧。”应咨看着对着烛火看的眼睛都红了的姜盈画,将书本从他的掌心里抽出来,劝他睡觉:“你早点睡吧。”   “才不要。”姜盈画从他手里夺过书,一扭屁股,用背对着应咨:“爹爹取名也不怎么样啊。”   一个应咨一个应琏,一看就是随便从字典上扣下两个字取的。   武夫世家,取名字就是简单又随意。   应咨听见这话,有些不乐意,从后面抱住姜盈画,故意往他耳朵里呼气,让姜盈画痒的咯咯笑往他怀里钻:“嫌我名字难听?那还嫁给我。”   “没有,没有觉得难听哈哈哈........”姜盈画痒的受不了,一边笑一边躲,被迫躺在小榻上,用柔软的肚皮对着应咨:“好了好了,不闹了........”他笑的脸好酸,双手揉了揉脸颊,道:“不过,我还是想要亲自给孩子取名。”   “随你。”应咨单手撑在他耳边,道。   “.........”姜盈画闻言,眼球微微转动,随即一咕噜爬了起来,看向应咨,歪头道:“我真的可以给孩子取名啊。”   “可以啊。”应咨说。   姜盈画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孩子的命名权,毕竟,在别人家,孩子的名字都是由公爹或者父亲取的:“爹爹会不会不同意呀?”   “不会。”应咨说:“你先取,取完我就说是我取的。”   姜盈画道:“要是爹爹不满意,想要重新取怎么办?”   “我俩的孩子,当然是我们命名,他不满意我也不管。”   应咨抱住姜盈画,亲了亲他柔软的脸颊,道:“我只要你开心就好。”   姜盈画闻言,登时眼睛一亮,扑过去,抱住了应咨,开心的直晃脑袋:“谢谢夫君。”   “傻不拉几的。”应咨拍了拍姜盈画的后背,道:“在家闷了这几天,有没有想好去哪里玩?”   “唔.......”姜盈画想了想,眼珠一转,忽然道:“明天,我们带着笙笙,去街上逛一逛吧。”   他说:“我想给笙笙买一匹新布,给他做新衣,顺便买点礼物,带着他一起去见见初晴嫂子。”   虽然沈初晴的身体不好,所以姜盈画和应咨吧笙笙带回应府养了,但沈初晴毕竟是孩子的生母,合当经常带着笙笙回去看看。   “好。”既然是姜盈画提出的要求,应咨基本都有求必应。   他轻轻搂住姜盈画纤细柔软的腰肢,低下头,在姜盈画的眉心吻了吻,随即用鼻尖蹭了蹭姜盈画的鼻尖,柔声道:“夫人可否随我一同安置了?”   这样近距离的摩擦有些暧昧,姜盈画不禁有些脸红,微微侧过脸去,躲开应咨的触碰,却被应咨用掌心按着后脑勺不许动作,随即嘴角很快就落下了温热的吻。   因为顾忌着姜盈画怀里的宝宝,应咨晚上很轻柔地来了一回,做完他累的倒头就睡。   姜盈画不是很困,躺在应咨的怀里,平复完呼吸之后,才微微转过头,给应咨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他的视线从应咨的眼睛,一直到鼻子,一路向下,最后轻轻凑过去,亲了亲应咨的唇,随即摸了摸自己的腹部,在心中默默道。   宝宝,母亲给你挑了一位全京城最俊秀的美男子,你可一定不能辜负母亲的一片苦心,一定要努力长得像父亲呀。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姜盈画滚进应咨的怀里,闭上眼睛,一边祈祷,一边进入了香甜的梦想。   第二天一早,刚好是休沐,应咨等着姜盈画梳妆完后,和母亲行过礼,就带着姜盈画和笙笙出门了。   时间还早,早市的摊子很快就支起来,应咨和姜盈画在熟悉的虾球面摊子里坐下,各要了一碗面。   姜盈画抱着孩子,不好吃饭,应咨就把笙笙抱过来,让店家先上姜盈画那份,让他先吃。   好在笙笙出门前,由乳母喂过奶了,否则应咨还真不知道要怎么给一个一个多月的婴儿喂食。   笙笙不懂应咨心里的想法,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啜着手指,就这样一眨不眨地盯着应咨看,时不时发出啊啊啊的声音,软乎乎的,声线嫩的像是春日新鲜的绿芽。   应咨琢磨了一会儿,抬起头,问姜盈画:“他能喝汤吗?”   “........欸?”姜盈画被问的一愣,口中的虾球嚼了好一会儿才知道要咽下去,迟疑半晌,道:“呃,不能.......吧?”   见姜盈画这么说,应咨只好收回了蠢蠢欲动的手。   姜盈画三口两口吃碗面,随即对着应咨伸出了手:“夫君,我吃饱了,我来抱吧。”   应咨点了点头,将笙笙递给了姜盈画。   店家将热气腾腾的滚烫汤面端上桌,他拿起筷子,正打算吃一口,却没想到旁边不知道哪里窜出来一个醉鬼,砰的一下撞到了桌子上。   在力的作用下,桌子向前迅速挪了几米,随即倒了下去,热汤和面被这么一推,连筷带碗地飞溅起来,眼看就要洒向姜盈画和笙笙。   “!”   应咨瞪大眼,见势不好,猛地脱下外衫,向前一展,挡住飞溅而来的热汤,随即足尖轻点飞速后退,顺带一脚勾过姜盈画的椅子,将他拖至半米之外。   “刺啦——”还没等姜盈画反应过来,沉重滚烫的瓷碗刚好砸落在他的脚之下,登时四分五裂,却没溅到他一分。   他稳稳地抱着笙笙坐在椅子上,而身边的应咨则旋身从空中稳稳落下,衣摆轻扬,其下的绣黑金鞋踩在椅子的另一边,以免姜盈画和笙笙失去重心翻倒。   “.........”周围安静了几秒,登时爆发出一阵叫好声:“好俊的功夫!”   “要是换做旁人,估计早就被烫伤了,这年轻人可真是厉害啊。”   面对周围群众的夸赞,应咨并未多听,站稳之后只是低下头看向姜盈画和他怀里的孩子,迟来的察觉到些许惊魂未定:“没事吧?”   “........没事。”姜盈画抱紧孩子,看着脚下的瓷碗,迟来的察觉到些许后怕,嗓音都抖了:“多谢夫君。”   应咨摸了摸他的头,并未多言。   他眉头紧锁,安置好姜盈画之后,便走过去,将那趴在地上的醉鬼翻过来,想要看看这个差点伤了他妻子的人是谁。   然而,在那个人的脸暴露在阳光下的一瞬间,应咨和姜盈画都双双瞪大了眼睛:“姜培安/哥哥?!”   被叫到名字的醉鬼缓缓睁开眼睛。   他显然喝的有些多,脸颊发红,双瞳涣散,但当看见应咨的时候,眼睛登时直了,咬牙切齿道:“应咨!”   他猛地跳起来,一拳砸过去:“你还敢出现在老子面前!”   应咨侧头躲过姜培安的拳头,一扫腿,直接将姜培安扫倒在地。   姜培安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拳头捏的咯吱作响,左右环视一圈,片刻后夺过面摊老板的两把菜刀,双手举着,直直冲向应咨。   应咨见状心中一惊,侧身躲过一刀,随即抓住姜培安的右手腕,死死攥住。   头顶又落下一刀,应咨反应快,直接大力将姜培安甩了出去。   原本打了几个回合,以为姜培安能老实了,却没想到那姜培安像是和应咨有夺妻之仇一样,艰难地站稳,随即又阴恻恻地转过头,挥起两个菜刀,猛地砍向应咨。   应咨今天是陪姜盈画出来玩的,没带刀剑,加上姜培安又是姜盈画的兄长,他便只防御不进攻,没让姜培安伤到自己半分。   姜培安很快就累的半死。   反观应咨,倒是很气定神闲的。   眼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议论的人,也逐渐多了起来:“这个拿刀的人,不是姜国公的世子吗?”   “是啊。我听说,他素日品行不端,酷爱花天酒地,连有孕的发妻都受不了他,非要和他和离呢。”   “同样是世子,还是我们应世子更英俊一些。”   “是啊,他和姜家那嫡双站在一起,简直算是珠联璧合,交相辉映啊。”   “欸,说起来,那姜夫人怀里的,是他和世子殿下的孩子吗?”   “好幸福的一家人.........”周围的议论声越来越嘈杂,姜培安双目赤红,猛地转头,看向姜盈画。   当初他和沈初晴和离,少不了姜盈画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出力..........这个想法甫一出现,就如同烈火燎原,密密麻麻地灼烧着姜培安的心脏。   ........这个吃里爬外的东西!   姜培安猛地抬起手中两把菜刀,背对着应咨,转身朝姜盈画扑过去。   姜盈画吓的懵然,后退几步,身后却是密密麻麻的人墙,让他无法再后退。   他只能死死地抱着怀中的孩子,猛地闭上了眼睛。   刀刺入血肉的声音,很快传来。   姜盈画吓的心中一颤。   但意料中的疼痛,此时却并没有传来,反而是温热的水液从额头滴落,一点接着一点。   姜盈画心中疑惑,缓缓睁开眼。   只见应咨高大挺拔的身影挡在他的面前,阴影自下而上洒落在姜盈画的脸颊。   从姜盈画的角度,他能看见应咨紧绷的下颌线,看见应咨额头爆出的青筋和汗珠,看见应咨一只手抵住姜培安落下的双臂,一只手则在匆忙间挡在了锋利的刀口之上。   刀口很快陷入血肉,直抵骨头,血肉横飞,露出森森白骨。   汩汩的血液淌出,飞溅在姜盈画的脸颊之上。   怀里的婴孩迅速啼哭起来,姜盈画看着面前这一幕,心脏怦怦跳动,血液像是发了疯一样直冲头顶,使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   在那一刻,所有的理智、冷静和恐惧都化成了飞灰。   他浑身颤抖起来,片刻后想也不想,转身将孩子交给身边的路人,随即冲了出去,竟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抓起路边的椅子,崩溃地大叫一声,下一秒,右手就重重落下,猛地敲在了姜培安的头顶。   他这一下用了十足十的力道,椅子瞬间从中间寸寸裂开,木屑刹那飞扬,伴随着一声闷哼,姜培安的身体缓缓倒了下去,手中的菜刀也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   他额头上全是血。   姜盈画像是没看到一般,拿起残破的椅子,双目赤红,发了疯一般就想在姜培安的头顶再打一下,替应咨报仇,可手还未落下,半路就被一双温热的手掌拦住了。   “.......别打了。”   温热的手往上移,遮住了姜盈画的眼睛,应咨平稳的声线从姜盈画的耳边传来,奇迹般地抚平了姜盈画内心的恐惧和愤怒:“再打会死人的。”   “...........”话音刚落,姜盈画的手腕微微颤动。   他缓缓放下了椅子。   极度的愤怒之后,就是情绪的余灰,搅和在脑海里,令姜盈画无从思考。   他只能无力地瘫坐在地,想到方才应咨为了保护他,被乱刀砍到手鲜血淋漓的那一幕,登时觉得腹中绞痛不已,忍不住捂着腹部蜷缩在地上。   他侧过身,双脚冰凉无力,最后趴在地上,猛地将方才吃的东西都吐了出来,在应咨焦急地扶起他时,姜盈画甚至还未来得及说半句话,就缓缓地闭上了眼——竟然是生生地疼晕了过去。 第33章   在一片混乱之中,应咨还不忘先给面摊的摊主丢下五十两银子,赔偿打坏的桌椅的费用,然后才把昏迷的姜盈画从地上托抱起来。   他一手抱着姜盈画,一手抱着还在哇哇大哭的笙笙,用轻功一路疾行,朝路边最近的医馆跑去。   应咨和姜培安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都算得上是皇亲国戚,而且还互有姻亲,如今在大街上大打一架,又见了血,此时没一炷香就迅速传遍了大街小巷。   楚袂和她的好姐妹本来还在外边逛街,听见路边有人在讨论今日京城中发生的事情,无意中听了一耳朵。   原本以为和自己无关,所以没放在心上,直到听见谈资的主角竟然有自己的儿子和儿媳妇时,楚袂登时坐不住了。   她的儿子,还有她的小孙子,可千万不能有事!   楚袂立刻让仆从去打听,很快就得知了应咨和姜盈画的去处。   她脚步匆匆地来到医馆之内,一掀起帘子进去,就开始喊应咨的名字:“咨儿......咨儿你在吗?”   也许是因为楚袂太慌张了,所以嗓门声音不算小。   很快,内间就有药童听到声出来,对楚袂行了一礼,示意她稍安勿躁,随即将楚袂引至一间房门前。   推开门,应咨正抱着哭累的笙笙,站在站在小榻前,俯视小榻上的人,而姜盈画则躺在上面,面色惨白,双眸紧闭。   “咨儿!”楚袂见状心脏猛地一跳,慌里慌张地扑了进去,甚至因为没有注意到门槛差点擦到长裙摔倒:“你没事吧?!盈画怎么了?!”   “........母亲,”应咨腾出一只手,下意识扶了楚袂一把,安慰般道:“我没事。”   说完,他语气微微一顿,随即又重新将视线落在姜盈画身上,罕见的沉默了。   楚袂见状,心里更着急,但问应咨又问不出什么来,只能又扭过头,去看向郎中,耳边的珍珠步摇大幅度地晃动:“大夫!我儿媳妇儿没事吧?!他,他肚子里的孩子也没事吧?!”   “...........孩子?”大夫一手替姜盈画把着脉,闻言转过头来,看着楚袂,眼神里带着些许差异:“什么孩子?”   “我,我儿媳妇儿现在孕中,方才突然晕倒,可曾会伤及腹中的胎儿?”楚袂还以为大夫没诊出来姜盈画腹中的胎儿,有些担忧,于是忍不住又重复了一遍。   大夫闻言,果然低下头,指尖放在姜盈画的手腕上,仔仔细细地诊了诊。   半晌,他转过头来,在楚袂期待又惶恐的神情里,道:“病人并没有怀孕。”   这一句话,如同惊雷一般在楚袂的耳边炸响。   她先是一愣,后像是不可置信一般,身体微晃,在快要倒下去的一瞬间,被眼疾手快的仆役扶住,勉强稳住身形:“怎,怎么会呢?”   楚袂不敢相信自己这么大的一个孙子就这么飞了,嗓子都抖了,哆嗦着唇道:“他分明前几日还说他喜食酸,害喜........我亲眼看见的........”“我刚刚观世子妃的脉象,再结合世子所说,知晓世子妃素日里应该饮食生冷不忌,不加节制,即便秋冬,也饮带冰的酥山乳茶,所以导致胃中受寒.......若再食之大补的生蚝等物,则两者相冲,故而会胃中翻滚,屡屡呕吐,看起来像是害喜一般。”   大夫一句话,就无情地打碎了楚袂抱孙子的美梦:“但夫人,世子妃腹中并无胎儿,也并未怀孕。”   大夫的话再给了楚袂沉重一击,她两眼一黑,差点就要撅过去。   “........母亲!”应咨手疾眼快地扶住她,缓缓让她坐下,一边扶一边安慰道:“冷静,冷静啊。”   “.......冷静什么,我的孙子没了!”   楚袂毫无形象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难过的,用帕子一捂脸,就差没撒泼打滚了:“我的孙子没了!”   应咨:“...........”他看了一眼完全沉浸在悲伤之中的楚袂,片刻后,又别过头去,掌心轻轻拍着襁褓中的笙笙,看向大夫道:“大夫,那我夫人何故会昏厥?他什么时候能醒?”   “夫人乃是惊惧昏厥,稍后我会给夫人的穴位施针,半个时辰之后,夫人就该醒了。”   大夫道。   应咨双手抱着孩子,没有办法行礼,只能点头谢过:“多谢大夫。”   “无事。”   大夫一边让药童拿来他的针包,缓缓展开,状若随意道:“世子,有一句话,草民不知道该不该说。”   应咨道:“您尽管说。”   “就草民方才的诊断来看,世子妃的身体尚弱,还不适合有孕。就算勉强有孕,也难逃.........”他话音顿了顿,看向应咨,谨慎道:“.........草民失言。”   “无妨。”应咨说:“事关我夫人的身体,我想要听到实话。”   见应咨脸上并无不悦,大夫便大着胆子,往下说道:“夫人体质稍弱,此阶段,还不宜要孩子。”   应咨微微蹙了蹙眉,思考了一番郎中的话,又问:“.......那你的意思是?”   “世子妃现在,还需以调养身体为主。”大夫说。   楚袂闻言一呆:“那,那我是不是不能抱孙子了?”   “不是不能,是现阶段暂且还不能。”大夫摸了摸胡须,随即道:“有些双儿体质稍弱,倘若未调养好生子就怀孕,产子过程中就很有可能遇到难产、血崩的问题,就算接生的大夫医术高超,勉强保住产夫一命,产夫也有可能落下各种各样的毛病,从而影响终生。”   应咨皱眉:“..........你只需要告诉我,我需要怎么做就好。”   “现阶段最好的方式就是调养身体,让世子妃暂时避孕,等身体调养好了,才是受孕的最佳时机。”大夫道。   应咨还未开口,一旁的楚袂就开了口,忐忑问道:“调养身体.........需要调养多久?”   大夫伸出了两根手指。   楚袂道:“.........两个月?”   “.......最少需要两年。”大夫说:“世子妃年方十八,年纪尚幼小,两年不算很长了。”   楚袂:“..........”她眉头微微蹙起,想要说话,但碍于应咨沉着的脸,故而欲言又止,久久未曾开口。   她看着应咨,半晌,缓缓站起身,伸出手,轻轻推了推应咨的手臂,忐忑纠结道:“儿啊..........”她想问问应咨的意思,却没想到应咨一句话就将她想要说出口的话堵了回去:“按照大夫说的办吧。”   他将孩子递给奴仆抱着,随即微微俯下身,用指尖轻抚姜盈画的眉眼,声音淡淡:“先为杳杳调养身体。”   楚袂急道:“可是两年,太长.........”迟则生变,谁知道两年之后,会不会又需要两年?   那到时候,她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抱上孙子?   思及此,楚袂试图劝应咨:“双儿生孩子都是那样过来的,或许没有大夫说的那么严重.........”应咨没有立刻开口说话。   他等楚袂说完,才缓缓直起身,看向楚袂。   他的眼睛很黑,很深邃,直起身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像他的父亲一般高大、挺拔,好似一颗在冬日里屹立不倒的白杨,已经可以开始独立遮住风霜雪雨:“母亲,我敬重您,自懂事之后,也很少忤逆违抗您。”   应咨直直地看向楚袂,道:“可是现在,我也希望您能倾听我的想法。”   楚袂:“...........”她张了张嘴,艰涩的语句卡在喉咙里,片刻后,她才低低道:“咨儿.......”“孩子,现阶段对我来说,不过是可有可无的。”   应咨说:“他还未出现,还未成形,我对他,更没有感情。”   他道:“可是杳杳对我来说,是不一样的。他嫁给了我,死后就要冠上我的姓,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所以我有责任和义务去保护他——起码在现在,在孩子没有出生之前,杳杳在我这里都排第一位。”   应咨的掌心轻抚着姜盈画的脸颊,舞刀弄棒的武将对许多人事大多粗心,可在拂过妻子眉头时,却细心地抚平着妻子眉间的皱起,声音低柔轻缓,带着难得的温柔情意:“母亲,说一句大逆不道的话——我......可以不要孩子,但我要一个快快乐乐、健健康康的世子妃。”   楚袂猛地瞪大眼,气的双目赤红,竟然绷不住温柔的面皮,抬手恶狠狠甩了应咨一巴掌。   “啪——”清脆的巴掌声在安静的室内传来,应咨的脸颊上迅速浮现出鲜明的巴掌印。   应咨当着外人的面挨打,一声不吭,更没有反抗,顶着右脸火辣辣的疼,被打的身体一晃,向旁边倒去。   耳边还回想着楚袂沙哑、急促、甚至还带着哽咽的训斥:“你是嫡长子!你可是,你是侯府的世子!你现在说你不要孩子,不要传宗接代,你先跪在祠堂里,看看你的列祖列宗答不答应!!!!”   话音刚落,方才还躺在床上的姜盈画指尖颤抖,眼皮下的眼珠微微转动。   片刻后,他眼睫颤了颤,在楚袂抬手又要给应咨一耳光的动作中,悄无声息地缓缓睁开了眼睛。 第34章   姜盈画一睁眼,就看见了楚袂抓着应咨衣领、抬手给了应咨一耳光场面。   他原本还在迷糊,一看见应咨挨打,整个人一个激灵,就立刻清醒了。   他不顾还在腹痛的身体,捂着肚子从床上坐起来,低下头发现自己的手臂上都扎着针,咬了咬牙,忍着疼将那些针连根拔起,随即在大夫惊慌的眼神里,披头散发地扑向应咨,挡在他的面前:“不要打我夫君!”   姜盈画刚醒,肚子还在疼,额头冷汗涔涔,梳好的发髻和步摇也都散了,松松地垂挽在鬓边,毫无世家贵双的仪态和风范,此时此刻,他只顾得上去护住应咨,说出的话都沙哑带着嘶喘:“母亲,夫君究竟做错了什么,你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对他动手呢!”   应咨原本还在站在挨打,余光里看见姜盈画挡在自己的面前,微微一怔,立刻伸出手,扶住姜盈画,当下都顾不上自己脸颊上的红肿和狼狈,只担忧道:“你怎么下来了!快让大夫再给你好好看看身体!”   姜盈画转过头,看向应咨,原本面对楚袂时的警惕眼神在落在应咨脸颊上的两个巴掌印时,登时心疼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在那一刻,他甚至恨不得那两巴掌是落在自己身上才好。   一向懂事乖巧的他,甚至开始在心中暗暗怨恨一直善待自己的婆婆来。   但他并未当场再与楚袂对峙,而是颤抖着伸出手,似乎是想要碰一碰应咨的脸,但又怕牵动应咨的伤口,只能哽咽道:“夫君........”“我没事,我没事,不用担心我。”   应咨自己都挨了打,见姜盈画哭了,都还有心情和余力去安抚姜盈画。   他将姜盈画纤细的身体缓缓搂进自己的怀中,缓缓圈紧,吻了吻他的鬓发,温柔道:“身体还会不舒服吗?”   应咨这么一问,姜盈画才想得起来回答。   他点了点头,捂着肚子,道:“肚子疼。”   “快坐下,让大夫再给你施针。”应咨扶着他坐下,用眼神示意大夫,随即打算低下头,去捡地下被姜盈画丢掉的针。   岂料他一动,姜盈画就以为应咨又要走。   他怕应咨离开他的视线之后又挨别人的打,或者受伤,只能下意识伸出手,用力握紧了应咨的衣袖。   应咨半跪下来捡针的动作一顿,抬起头,看见姜盈画心疼中又带着些许担忧的神情,为了不让他担心,便勾起唇角,对他笑了笑:“没事。”   他顿了顿,又道:“我不碍事的。”   姜盈画看着他,只问:“疼吗?”   应咨:“不疼。”   姜盈画不信。   他自己身体都还虚弱着,因为惊惧昏厥之后,身体各处的每一根神经似乎都还在疼。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能抓住应咨不放,试图从应咨的身上,找到自己安全感的来源。   应咨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不安,侧坐在塌上,陪他针疗,一边用掌心轻拍姜盈画的肩膀,一边轻声哄道:“没事,没事,很快的。”   姜盈画看着应咨,点了点头。   眼前这幅夫唱妻随的和谐画面,楚袂气的要肝疼。   她头一次被应咨这般忤逆,还是为了一个过门两年的新媳妇忤逆她,可看着应咨这幅骂不还口打不还手的模样,如同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最后只能铁青着脸,怒而拂袖而去。   将楚袂走了,大夫退出去给姜盈画开药了,房间里只剩下他和应咨两个人,姜盈画才有心情开口,问道:“夫君,母亲她......为什么要对你动手呀。”   应咨闻言,给姜盈画擦冷汗的动作一顿,半晌,他才低下头,看向姜盈画,道:“.........你猜?”   “.........”姜盈画鼓起脸,不高兴地伸出手指,戳了戳应咨的手臂,道:“夫君知道,我很笨的,猜不到。”   他仰起头,看着应咨,撒娇道:“夫君,你告诉我嘛。”   应咨闻言,微微一顿,道:“........原是我说错了话,惹母亲不高兴罢了,不是什么大事。”   “夫君说了什么,让母亲下此毒手。”姜盈画看着应咨脸颊上的伤,心就一抽一抽的疼,“等我好些了,我定要当面和母亲对峙,若是母亲的过错,我就要找公爹评评理去。”   “.......哎,别,不过是母子之间的寻常口角罢了。”应咨拉住姜盈画的手,和他贴着,慢声细语道:“何况你怎么就肯定是母亲的过错?万一是我忤逆了母亲呢?”   “这........”姜盈画倒是没想到这一层,闻言微微一震,半晌,他才理直气壮道:“夫君不可能有错的。”   他说:“就算夫君真的说错了话,母亲也不该当着外人的面动手管教,这让夫君的脸往哪搁?”   他说来说去,最后肯定总结道:“反正,夫君不可能有错的。”   应咨:“..........”他伸出手,用掌心揉了揉姜盈画的下巴,带着气音笑道:“就这么相信我啊。”   “那当然了。”姜盈画说:“夫妻一体,我始终是站在夫君这一边的。”   从姜培安,再到楚袂,不管那些人曾经对姜盈画多好、多亲近,但一旦他们开始冒犯到应咨,甚至和应咨站在了对立面上,姜盈画就像是被触及了底线,彻底变成会炸起毛、嘶吼尖叫的矮脚猫,他会高高竖起蓬松的尾巴,挡在比他高大的应咨面前,踮脚仰头、来回梭巡,用警惕的神情和姿态看着敌人,即使知道自己毫无战力,也要在气势上给应咨壮胆,甚至拼命保护他。   他总是和应咨站在一块儿的。   天下所有人都可能对应咨不好,但唯有姜盈画不会。   应咨脑海中不知为何,忽然浮现出了这样的画面,令他忍不住心中一动,抱住了姜盈画。   情到浓时,他低下头,吻了吻姜盈画的孕痣,又一路向下,含住姜盈画的唇,反复辗转温存。   姜盈画哄睡之后,应咨悄然关上门,走了出去。   他从大夫处拿了调养身体的药方。   “我这方子,给很多双儿夫人们调养过身子,虽然起效慢,但是效果好,无有猛药——只唯有一味蛇草籽,是避孕专用的,香气较重,有些人可能无法接受,但用其避孕,对身体无害。”   大夫拱手道:“子嗣之事,还需徐徐图之,世子请静待佳音。”   “无妨,我不急。”应咨看着方子上的草药名字,决定带回去再给太医看过,以免再生偏差枝节:“不过是两年,我等得起。”   他说:“他身体重要。”   两年后,就算姜盈画还是生不出来孩子也没关系,大不了之后他把世子之位传给应琏便是。   “.......是最少两年。”大夫纠正道:“世子妃腰细,市井都说细腰好生养,其实细腰是最不好生养的,因为.......”大夫还未说完原理,就看见应咨用一种很是复杂的眼神看着他。   大夫话说到一半,不得不卡住,谨慎道:“世子.........怎么了?”   “......没事,你继续说。”应咨强忍下自己的夫人被一个外男评价为细腰的不悦,反复说服自己这人是救死扶伤的大夫,才没有将醋意表现出来:“.......你继续说。”   将后续的注意事项一一记下,应咨就带着姜盈画和笙笙一起回了家。   两个人本来打算去前厅吃晚饭,却发现楚袂竟然意外的不在。   “母亲心情不好,说没胃口,早早地就睡了。”   应咨拿着饭碗,对姜盈画和应咨解释道:“你们不必等她。”   “...........”夫妻二人里只有应咨知道楚袂为什么心情不好,但他不说,只装作不在意地应了一声,道:“好。”   言罢,他便拉着姜盈画坐下,神情自若地开始吃起了饭。   反倒是姜盈画很忐忑,一晚上都有些不安,应咨睡着之后,他还有些失眠,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第二天清晨,天刚露鱼肚白,他早早地就梳妆起了,去楚袂房里告罪,想帮给楚袂梳洗,却被楚袂不冷不热的态度给轰了出来。   站在门口第一次吃了闭门羹的姜盈画:“............”姜盈画搞不懂楚袂为什么对自己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回去问应咨,应咨又是一副缄默不语的模样,惹得他同样心有惴惴,不安极了。   几天之后,一家人难得地坐在一起吃饭,忽然有京都府的官差来到应府,说是有人击鼓状告应咨当街行凶打人,要将应咨带走。   好在应咨够镇定,闻言倒也没有很惊讶,只问:“状告我的人,可是姜国公的长子,姜培安?”   “正是。”官差惊讶于应咨的料事如神,拱手禀告道:“姜国公及姜老夫人此刻就在京都府......咳,坐镇.......我们大人去年方调任而来,还蒙过姜国公的恩情,实在.........实在是没办法,只能先来找您来了........”他一边说,一边用余光瞄应咨面无表情的脸,只赔笑道:“世子不要让下官们难做,和我们走一趟,当庭对峙.........”“我自不会让你们难做,冤有头债有主,我愿意陪你们去走一趟。”   姜老夫人所生的嫡次女,是当今后宫中盛宠不衰的朝鸾殿贵妃姜藻音,应咨知道因着这一层关系在,京都府尹怕得罪姜家,更怕皇帝耳边的枕边风,于是便站起身,道:“走吧。”   官差们抱拳行礼:“多谢世子。”   因为应咨身份太高了,怎么样也是朝廷二品官员,还是世子,故而没有人来绑他,只从两侧让开一条路,让应咨先走。   在楚袂和应声等人还没反应过来,有所动作的时候,姜盈画见应咨要被带走,当即急了。   他砰的一声将筷子放在桌上,随即冲出去,抓住了应咨的衣袖,挡在应咨面前,大声道:“人,人是我打的!是我用椅子把姜培安的脑袋砸出血的!你们,你们要抓就抓我,不要抓我相公!”   官差们互相对视一眼,随即为难道:“状纸上只状告了应世子一人,并没有您的名字.........世子妃,还请你不要让我们难做。”   言罢,他们就拉过应咨,想将应咨带走,但姜盈画死死抓着应咨的衣袖不放,临走出门时,应咨的衣袖终于承受不住大力的撕扯,裂成两半。   姜盈画砰的一声摔在地上,膝盖磕在门槛上,痛的他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指尖却还紧紧地揪着应咨的衣袖,没有脱手。   应咨见状,赶紧挣脱开官差的束缚,跑过来将姜盈画扶起,轻轻俯下身,用掌心拍去姜盈画裙摆的灰尘:“没事,没事,我会回来的。”   他对姜盈画露出一丝笑,脸上并无任何惊慌失措:“娘子放心,会没事的。”   “我,我会救你,我会帮你。”姜盈画抱住应咨,哽咽道:“我马上想办法,马上想,不会让你,不会让你........”“好,”应咨打断了姜盈画的抽泣,用干净的指背缓缓擦去姜盈画眼角的眼泪:“放心。”   他对姜盈画眨了眨眼睛:“你忘了你夫君是什么身份了?岂会被这小小一个官司吓住?”   姜盈画闻言,终于破涕为笑,骄傲地仰头,但用沙哑带着哭腔的音调道,“你是,你是长平侯的嫡长子,是应家世子,是辅国大将军。”   他说:“是我的.......夫君。”   “对。”应咨的嗓音轻柔下来:“所以我会没事的。”   “我会把你接回来的。”姜盈画哽了一下,下意识抚摸着自己的腹部,坚定道:“我和宝宝,都会等你回来的。”   应咨:“.........”他低下头,看了一眼姜盈画的腹部,片刻后没有说话,只沉默几秒,然后凑过去,吻了吻姜盈画的眉心。   做完这个动作之后,应咨才复又转过身,背对着痴痴站在门口的姜盈画,跨上马,在京都府官差的看守下,一路朝京都府疾驰而去。   应琏跟了出来,看着倚在门口、望着应咨的背影久久未动的姜盈画,想要劝姜盈画先回去,冷静冷静想想办法,但当他的视线落在姜盈画身上时,却发现姜盈画紧握的拳头里渗出了点点红色。   他还以为那几抹朱砂红这是双儿新做的水仙蔻丹,但仔细看去时,却发现那是姜盈画指尖里渗出来的.........血。 第35章   应咨站在京都府的公衙前时,除掉上面坐着的京都府尹和位列两侧拿着水火棍的官差,姜国公和姜老太太已经坐在一遍的玫瑰圈椅上,等他好久了。   应咨眼尖,看见姜国公和姜老太太手边的茶盏都已经凉了,半杯冷茶叶沉入底部,茶水无涟漪,寂静无声,一如同这死寂沉闷的公衙一般。   姜国公姜言虽然在应家人嘴里是个心思深沉的阴诡之人,但相貌并不尖嘴猴腮五官扭曲,面容平和清俊,周身气质沉稳富有威严,散发着上位者的气息,即便是眼角多了几丝岁月增添的细纹,也无损于他容貌的斯文秀美——就是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应咨的时候,有点吓人罢了。   应咨见状,心想好歹这也是姜盈画的父亲,想了想,还是拱手道:“岳丈大人。”   姜言抬手,悬在空中,摇头道:“我岂敢应你一句岳丈大人。”   应咨说:“你是我妻子的生父,于情于理,我都该叫你一声岳丈。”   “哦,是吗?”姜言听到这里,忽然转过头来。   他脸上的淡笑也消失了,只是这样直直地凝视着应咨,打量着这个逆光站的笔直的年轻人:“你既然知道我是你的岳丈,又为何要当街打伤我的长子?”   应咨拱手,不卑不亢道:“回岳父,并非是我故意要打伤姜培安。实在是他那日醉酒失智,持两把菜刀,妄图伤我妻子,我无法,匆忙间只能上前抵御,两相斗殴之下,这才失手伤了他。”   “失手?!”姜言登时不悦起来,冷笑连连,道:“你这一失手,差点要了我儿子的命!”   话音刚落,他给了身边仆役一个眼神,那仆役很快就退了下去,带上来一个证人。   应咨定睛一看,是妙手堂的大夫。   “今日在这公堂之上,我也不要这张老脸了,非要和你说道说道。”   一旁的姜老太太抬手将拐杖重重敲在地面上,随即站起身,怒视应咨道:“你说你们是两项斗殴,为何你身上一点伤口也没有?!”   她一边说一边哭:“我那宝贝孙子,可是足足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才醒!要不是郎中大夫们尽心救治,家中又有陛下所赐的护心丸,我那宝贝孙子可就真的要被你活活打死了!”   哭完,姜老太太又一展袖子,转身对京都府尹哭禀道:“大人!我那宝贝孙子至今还躺在床上修养。因为头疼,整日噩梦连连,醒来后直言头疼如裂,以头戕地,满地打滚,哀嚎不止,大夫说,他日后或许还会落下耳鸣的毛病,终生难以根治........”应咨:“.........”姜老太太还在说着,应咨站在原地,却已经开始思维发散了。   他倒没想到姜盈画平日里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像是一朵娇花一样需要人保护,但冲动起来,竟然也是个会呲牙嘶吼的凶恶猫崽,被逼急了,挥起尖锐爪子,照样能把人抓的满脸血痕、让人吃不了兜着走。   想到姜盈画在自己和外人面前截然不同的模样,应咨觉得有趣,竟然忘了自己还在面对着姜言和姜老太太,嘴角逐渐挂上了些许淡笑。   姜老太太:“..........”她浑身颤抖,没想到应咨听到姜培安的惨状,竟然还能昧着良心笑得出来,愤怒地一敲拐杖,气的脸颊的皱纹都在不断颤抖,差点要昏厥过去了:“你,应咨,你实在是欺人太甚!”   应咨意识到不对,赶紧收了笑,抬手,挥了挥自己掌心的布条,然后解开,道:“我并非是没有受伤。”   他将沾血的布条丢到地上,露出里面深可见骨的伤口,转了一圈,展示给包括京都府尹和差役以及围观的群众看,道:“这就是当日姜培安手持菜刀,在我身上砍下的伤。”   门外有群众冷不丁嚎了一嗓子,道:“当日我在现场持面!确实是姜世子先持刀,砍向应小夫人,应世子当时离得远,来不及救,只能生生接了这一刀。”   “哇.......”公堂外登时开始议论纷纷起来:“应世子反应真快........”“那刀口好深,看着就疼.........”“要不是应世子接了这一刀,应小夫人估计就.........”围观百姓的讨论越来越大声,眼见姜言的脸越来越黑,京都府尹赶紧一拍惊堂木,道:“安静,安静!”   京都府尹之前受过姜言的恩惠,见舆论方向不对了,赶紧道:“不过是区区一刀刀伤而已,并不会伤及应世子的心脉,但那姜世子确是在床上躺了足足三天三夜,日后可能还有头疼耳鸣的病症。”   应咨心想那是因为我功夫好所以没受大伤,但也不代表我受伤就是应该的吧?   他刚想开口辩驳,一旁的姜老太太就跪在地上,开口道:“大人说的没错。”   老太太哭的跪在地上起不来了,用力用拳头敲地,就差没撒泼打滚了:“青天大老爷在上!朗朗乾坤,皇城脚下,怎能发生如此当街行凶打人的事件!简直是世风日下!”   京都府尹慌道:“老太太,您先起来.........”姜老太太闻言并不起身,只是继续悲愤道:“我姜家虽都是文臣,但也有文人傲骨,绝对不能平白受人打压欺负!”   她一拱手,道:“大人,我要状告应咨居功自大,当街行凶,伤我孙儿!求大人老妇我作主!”   京都府尹忙道:“我一定会给老人家一个交代。”   言罢,他又转头看向姜言,谨慎道:“姜大人,您……意下如何?”   姜言闻言,掸了掸膝头不存在灰尘,随即起身,拱手道:“大人,犬子受伤事小,但事关民风事大。若不能狠狠惩治这个应咨,任由凶手逍遥法外,恐日后还有会有更多当街行凶打人之事出现。因此,为表警示,建议将应咨先打五十大板,再关入大牢,待姜某禀明圣上,再行裁决。”   应咨:“..........”他看了一眼姜言,心想好你个老狐狸。   他估计皇帝都还不知道这事。   而姜家和应家势力相当,应咨还是世子,真要闹到皇上面前,让皇帝裁决时,到时候找到证人一对口供,就知道是姜培安先动手的,姜家估计也讨不到好——姜言想来想去,干脆先找熟人,把应咨带到公堂来,先打五十大板,然后再关几天泄愤再说。   毕竟应咨的身份决定了他就真算把姜培安打死了,应声也能用尽全力把应咨的命保住,而姜言洞悉世事明察秋毫,找吓人一问就知道情况,估计心里也清楚,这事姜培安确实也不咋占理,真要深究说不定还是姜培安自己喝多了酒闹事,应咨只是自保——何况中间又牵涉了他的另一个孩子,姜盈画。   虎毒还不食子,姜培安已经躺在床上半生不死了,他总不好把姜盈画的丈夫给弄死,让姜盈画守寡吧?   思来想去,还是先斩后奏,把应咨先打五十棍,再关几天消气再说。   姜言也担心应咨会在对质的过程中把姜盈画供出来,说是姜盈画打的,从而脱罪——但应咨真是个硬汉,从始至终都咬紧牙关,硬是没有说出姜盈画的名字,看来真的是爱妻心切,此时竟将罪责一道揽过去了。   他看向应咨,想知道应咨都这时候了,会不会说是姜盈画动手打的姜培安,但应咨始终一言不发,直到官差都过来拉他的手,要将他按到椅子上去了,应咨都没吭声。   他又不是姜培安,被酒色掏空身子,其实五十棍对他来说并不算太多,无法让他重伤,最多在床上躺一段时间罢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提出这个要求的人,是姜盈画的父亲,姜言。   如果姜盈画日后还想有娘家可以依仗的话,应咨就不能现场和姜言撕破脸。   姜言估计心里也清楚,才敢堂而皇之地在得知真相的情况下,继续提出这个过分的要求,就为了给自己的亲子报仇。   应咨看着姜言,闭了闭眼,心道为了姜盈画,自己就先受这五十棍,之后告到陛下阶前,他再好好为自己辩一辩清白。   棍棒裹挟着空气敲下来、甚至听到它入肉的沉闷声的那一刻,应咨的心里都是坦然。   可等了半天,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反而是背上一暖,似乎是什么人扑向了他,硬生生地受了这一棍。   “——杳杳!”   听到熟悉的名字,应咨猛地睁开了眼睛。   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伏在他身上,替他挡去一棍,而下一棍因为并未收到停歇的命令,所以继续从空中落下,眼看着就要落在姜盈画的背上。   应咨登时瞪大了眼睛,胸中的怒火腾的一下冒了出来。   他一手抱住姜盈画的腰,用轻功带着他从地面腾空而起,再转身落下时足尖勾起椅子,用力一甩,椅子登时裹挟着强劲的内力,砸在了落棍的官差身上。   那官差受不住如此强的冲击,登时连人带椅飞了出去,片刻后躯体沉重地落在了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响。   官差捂着胸膛,面带菜色,随即当着众人的面猛地吐出一口血,晕了过去。   见状,公堂一片哗然。   京都府尹奖状,面色铁青,一拍惊堂木,怒喝道:“应咨公堂打人,藐视皇威律法,实在可恶!来人,速速把罪犯应咨给我拿下!” 第36章   惊堂木一拍,随着京都府尹话音刚落,周围的官差听令蜂拥而上,要将应咨拿下。   应咨怀里揽着挨了一棍的姜盈画,低头看着姜盈画惨白的脸色,又是心疼又是恼怒。   但他尚存一丝理智,被安了扰乱公堂的罪名,也并未完全被冲昏头脑,在官差冲上来拿他之前,应咨也没有大开杀戒。   可此时要是不反抗,姜盈画说不定又会受伤........眼见手头没有趁手的武器,应咨往旁边看了一眼,最后顺手用脚尖挑起姜老太太跪下陈诉时的拐杖,随即单手拿起,在空中转了一圈,轻轻松松击倒围过来的官差。   他抱着姜盈画,倒也不影响他发挥,一边抵御一边后退。   等到他停下来时,原地已经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大片官差,而他毫发无损,握着姜老太太的拐杖站在公堂之上,身形站的依旧笔直。   应咨低头扫了一眼,见威胁已经解除,正准备丢下拐杖,余光里却见姜盈画脸色苍白,身形摇摇晃晃,片刻后再也站立不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捂着腹部,低头吐出一口血来。   “.........杳杳!”   应咨大惊失色,赶紧半跪下身,正打算将姜盈画扶起,岂料关心则乱,他没有及时察觉周围的情况,后脑勺却猝不及防挨了一闷棍,他眼前一黑,差点倒下去。   好不容易强撑着跪直,后脑勺又挨了一下,应咨头痛欲裂,恼火之下猛地抬起手,抓住敲在他后脑勺上的东西,看也看不看,猛地向后一推。   “砰——”□□落在地上的声音传来,紧接着,姜老太太的呻吟就响了起来:“哎呦,我这把老腰........”应咨登时清醒,捂着巨痛的头,两眼昏花地往前看,只见被他推倒的姜老太太坐在地上,半天没能站起身,口中还喃喃道:“应咨,你不仅打我的孙子,还敢欺负我这个老太太.........你真是,真是罪大恶极!”   应咨见状,微微一愣:“...........”一时间,公堂上一片混乱。   见应咨半跪在地上起不来了,京都府尹又赶紧叫那些陆陆续续爬起来的差役把应咨押入大牢。   应咨的手上很快就带上了沉重的镣铐。   他被强行拉着站起来,看着跪在地板上的姜盈画,担忧不已,正打算说些什么,忽然公堂之外又传来一声脚步声。   这脚步声很熟悉,应咨下意识回过头去看,只一眼就让他彻底站住了脚:“........母亲?”   楚袂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缓步走到他身边。   虽然楚袂在朝中没有担任官职,但毕竟是侯府夫人,周身气势甚至不输给姜言。   京都府尹见状,一拍惊堂木,道:“闲杂人等请不要扰乱公堂!”   楚袂可没有应咨那样老实,不顾周围拿着水火棍的官差,自顾自地往前走,一句话也不说,似乎完全没有理会这个京都府尹。   京都府尹大喝:“.........楚袂!”   “砰——”楚袂的右手猛地从袖子里抽出来,泛着寒光的匕首面如同水一般清粼粼的,一下就砸断了应咨双手的镣铐。   京都府尹惊了一下,片刻后道:“你竟敢......你竟敢藐视本官,还带匕首进来!来人,给我拿下她!”   楚袂还是不理他。   她缓缓俯下身,将地上的姜盈画扶了起来,让姜盈画靠着她站稳。   她手里拿着匕首,看着周围围成一圈的人,脸上并无惧意,片刻后竟然还哈哈大笑出声。   京都府尹惊慌道:“你.......你笑什么?”   楚袂冷笑地看了京都府尹一眼,没有和他说话,只是转向姜言,道:“我知道你生性卑鄙无耻,却未曾想过,你竟然真的阴狠毒辣到这种程度。”   听到楚袂骂他,姜言脸上并无恼怒,只负手道:“若不是应咨将我我儿打成重伤,我何须将他告上公堂?”   他看了应咨一眼,只平静道:“他完全是咎由自取。”   “我看,你的儿子才是真的咎由自取。”   楚袂道:“若不是姜培安生性放浪、素日里眠花问柳,他的妻子又如何会与他和离?要我说,你们姜家,就是既看重沈家的财力,又觉得娶一个商贾之子失了脸面,才会屡屡在姜培安面前提起此事,让姜培安和沈初晴生嫌隙,如今两人和离,你们不反思自己,还任由姜培安又强行将罪魁祸首按在我儿身上。你们姜家,一个个人面兽心,合起伙来,不仅欺负我儿子,还将矛头对准沈初晴,欺负一个怀着孕的双儿,下作可耻!简直,简直令人作呕!”   楚袂一段话掷地有声,直接揭开了姜家的遮羞布,令围观的众人哗然。   姜言原本还气定神闲的,被楚袂指着鼻子一骂,登时脸一阵红一阵白的:“楚袂!你在胡说什么?!”   “你少在我面前装!”楚袂将姜盈画推进应咨的怀里,随即猛地上前一步,将应咨和姜盈画护在身后,随即怒斥道:“你什么样我不清楚!当初,你我本就是娃娃亲,后我家败落,是你母亲亲手撕了婚书,将我赶出姜家!这么多年,你们姜家一直都是这样,唯利是图,不分是非,我忍你们很久了!”   姜言气的脸色大变,浑身都开始颤抖起来,一向能言善辩的国公爷竟然被骂的毫无还手之力:“楚袂,你.........!”   京都府尹见恩师被骂,想也不想就冲下来,道:“你这泼妇,怎能.......”“啪!”一巴掌甩在了京都府尹的脸上。   “...........”京都府尹惊愕的表情凝固在脸上,简直是不可置信地看着楚袂:“你.........”“我活到三十八岁,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叫我泼妇。”楚袂冷笑一声,随即道:“好一个青天大老爷,好一个正四品的京都府尹!竟然敢骂侯府夫人泼妇!我可是正一品的诰命夫人,诰命文书尚且还在家中你骂我泼妇,是说圣上识人不明吗!”   “.........”姜言和京都府尹两个大男人被楚袂一个人骂的无地自容,干站在原地瞪眼,楚袂的话像是两记响亮的巴掌,重重地扇在了两人的脸上。   “走!”楚袂一把拉过应咨和姜盈画,就往外面走,被姜老太太拦住:“想去哪!”   姜老太太跪在地上,气的浑身发抖,“今日若不给我孙儿一个公道,谁也别想走!”   她说:“想要走,就从老身身上踏过去!”   楚袂见,冷笑一声道:“老太太,您可别在我这里倚老卖老,我不吃这套。”   姜老太太道:“我知你因为当年退婚的事情有气,故而怂恿应咨屡屡针对我家孙儿........”“不,我庆幸您退了婚,让我可以脱离姜家。”   虽然应声也不是个多好的丈夫,还十分大男子主义,但总比姜言这个势利眼好:“您既然坚持要躺在门口,那我也不客气了。”   言罢,楚袂提起裙摆,果真要从姜老太太身上踏过去。   姜言见状,赶紧走过去,将大惊失色的姜老太太扶起来:“母亲.........”“你,你.......楚袂!”姜老太太气的直喘,像是个破风箱一般:“你,你不敬重长辈,哪里配当一品诰命夫人!难道就不怕举头三尺有神明,来日..........”“若真的有神明,现在就应该一道天雷,立刻劈死那些薄情寡义、虚伪自私、满口仁义道德的负心之人!”楚袂大喝一声,凤眸流转,里面都是的怒意,没有丝毫的惊慌:“我儿是二品官员,按大梁律法,三品以上的官员当由陛下亲自审理,若我儿真的有罪,在圣上未下令由京都府尹亲理此案之前,不得随意定罪打入天牢;我是一品诰命夫人,若要处罚,也该由皇后娘娘下懿旨褫夺封号!哪里轮得到你们姜国公府擅自做主,一口一个有罪,无端伤我孩儿,这京都府,到底是陛下的京都府,还是你们姜国公府的京都府!!!”   “.......”楚袂一顿暴呵,将在场所有人都镇住了。   四周一片安静,无人再敢开口,甚至连楚袂把应咨和姜盈画带走的时候,都没有一个差役敢拦。   “咳咳咳........”将姜盈画抱上床,应咨掌心的伤口已经再度崩裂,渗出血来。   楚袂虽然还在生应咨和姜盈画的气,但看着这苦命的小夫妻俩,她终究还是松了松神色,低声吩咐道:“去请两个郎中来。”   “是,大娘子。”   听见楚袂开口,应咨下意识转过头,看向楚袂,忐忑道:“母亲,您今日.........”“放心,我没事。我也不怕姜家。”楚袂毕竟活了三十多年了,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让人拿捏的:“傻儿子,你以为母亲能得一品诰命,靠的真的是生了两个儿子么。”   楚袂说:“在未嫁给你爹之前,我也是被人夸过,是京城里最温柔和善的女娘.......可温柔和善并无用处,若无铁血手腕管家处事,就只能任由人践踏。”   应咨道:“.........母亲教训的是。”   “你好好照顾着盈画,外面的事,一起有母亲在,不会让你受欺负,”楚袂伸出手,摸了摸应咨的头,叹了一声气道:“儿子啊...........”她想说很多话,但看着应咨,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晚间,有郎中来给应咨和姜盈画看伤。   应咨倒没什么,虽然挨了两棍,修养几天就没事了;但姜盈画体弱,挨了一棍之后吐了血,如今肺腑受伤,形容更是憔悴虚弱。   看着床上面色苍白的妻子,应咨忍不住自责:“杳杳,我..........当初要不是我冲动,不和那姜培安起冲突,你就不会........”“........不怪夫君!”姜盈画闻言,挣扎着坐起来,握住应咨的手,道:“是我将兄长打伤的,和你没关系!”   他一边说一边咳嗽,急得脸颊都红了:“若陛下和皇后娘娘怪罪下来,我会去阶前认罪的!不会拖累夫君和母亲!更不会拖累应家!   “傻杳杳,什么拖累不拖累的,”应咨摸了摸他的头,将急得坐起来的他小心翼翼地放回床上,垂眸道:“我们是一家人。”   应咨一句话将惴惴不安的姜盈画说的红了眼眶。   他想说话,喉咙里却吸入了冷气,猛地咳嗽起来,眼睛理溢出了水珠,也不知道是不是眼泪:“夫君.........对不起.........对不起..........”他哭的让应咨心碎,应咨忍不住俯下身去,抱住他,嗓音沙哑:“杳杳..........”“夫君,我太笨了,总是给你,给你添乱,让你受伤。”   “母亲对我那样好,我却,总是........总是辜负她的期待。”   姜盈画一边哭,一边哽咽,肩膀都在抖,声音也在颤动:“你们都对我这么好,我身为应家的嫡长媳,世子妃,却没有办法报答你们.......我也好希望,好希望能给这个家做点贡献...........”他委屈地大哭起来:“我好笨........我好没用.........”听见姜盈画哭,应咨的心像是被一双大手紧紧抓住,疼痛的呼吸不畅,只能用力抱住姜盈画,道:“杳杳不笨........我的杳杳,能健康快乐的活着就好了,不需要做什么贡献..........”姜盈画的眼泪像是晶莹剔透的泉水一样涌出来:“夫君,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好.........”“杳杳别哭了,别哭了........”应咨轻轻拍他的背,侧过头吻了吻姜盈画的耳朵,声音低低:“我会对杳杳好一辈子。”   “..........”姜盈画闻言,微微一怔,片刻后他用力伸出手,抱住了应咨的脖颈,将脸埋进应咨的胸膛,带着浓重的哭腔道:“夫君.........”他的眼泪打湿了应咨的脖颈,一粒一粒晶莹的泪珠滚进衣领,熨烫着应咨的心:“夫君,我好想给你生一个孩子........”他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应咨,像是大雨里淋湿的猫崽,瞳仁里盛满了委屈和期待:“夫君,我能的,我能给你生宝宝的.........对不对?” 第37章   姜盈画来到应家之后,应咨还未看见他这般哭过。   他向来是单纯的、可爱的、活泼且无忧无虑的,如今来了半年之后,却在应咨的怀里哭的这样委屈、这样不甘,无端让应咨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应咨看着姜盈画满是泪痕的面容,片刻后伸出手,轻轻捧起姜盈画的脸颊。   滚烫的泪水涌出眼眶后,便逐步变的冰凉,落在应咨的掌心,令他指尖微微一颤。   许久,应咨才深吸一口气,平复着因为疼痛而紧缩的心脏,慢慢道:“嗯。”   他说:“杳杳一定可以的。”   其实姜盈画不生孩子也没关系,就算没有后代,应咨也不会休妻纳妾——但他知道,姜盈画现在需要他的一个肯定,所以他说:“我的杳杳想做什么事,都一定能成功的。”   “.........真的吗?我真的能给夫君添一个孩子吗?”姜盈画闻言,终于破涕为笑,凑过去,像是继续寻求肯定般,道:“我一定可以的吧,夫君?”   “嗯,可以。”应咨抚摸着他的头发,道:“我的杳杳现在可以好好睡觉休息了吗?”   姜盈画终于不哭了,用袖子胡乱擦掉眼泪,像是个小花猫似的,用力点点头:“嗯!”   他下意识抚摸着腹部,嘀咕道:“我要好好休息,宝宝才能健康地出生。”   应咨:“.........”看着姜盈画临近崩溃、仿佛在悬崖走绳一般摇摇欲坠的情绪,应咨到底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扶着姜盈画躺下。   姜盈画心绪起伏很大,身体本来就不太舒服,又挨了一棍,夜里吐了一回血,把应咨吓了一大跳,等姜盈画睡下之后,他也一整晚没睡,就这么抱着姜盈画,到天露了鱼肚白,才合了眼。   之后的很多事情,姜盈画就不知道了。   他身体不好,没有了随意出去玩的允许,就在家调养身体,每天都在喝很苦的药汁。   药汁泛着紫色,凑近还能闻到一股异香,姜盈画不知道这个药汁是干什么用的,因为担心喝了对宝宝不好,所以一直很抗拒用药,但应咨说是用来给他调理肠胃的,不吃就没有好的营养给孩子,姜盈画闻言,只好乖乖喝下。   后来有一天,姜盈画睡到快要中午才醒,一睁眼,身边已经没有了应咨的影子。   他习以为常,洗漱过后就在家中等着应咨回来,但等了半天,甚至都过了用午饭的时间,院子里都还安安静静的,没有出现应咨的脚步声。   姜盈画见状,心下不由得有些慌了。   之前应咨不管有多忙,总会回家陪他吃饭午睡的,今日一直没有出现,实在是可疑。   于是,他不顾小侍的劝阻,冲出了凝香居,来到前厅喝花园时,发现前厅和花园也没有人,除了几个洒扫的仆役小厮之外,都没有看到楚袂和应声、应琏。   他不由得有些心慌,站在天井之中,只觉头晕目眩。   正惴惴不安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姜盈画还以为是应咨,立刻转过头,张嘴就道:“相——”他话还未说完,目光在落在来人的身上时,脸上的笑容就忽然凝固了,许久,才憋出一句——“.........怎么是你?!”   “咳咳咳.........”应隋还未说话,张嘴就是一连串的咳嗽,隔着几米远,姜盈画都能听到应隋身上浓郁的药味:“大哥父亲和应琏今早,都与大娘子都入宫去了。”   “.......入宫了?”姜盈画闻言一怔,心中的不安又如同潮水一般涌了上来:“他们都入宫做什么去了?”   应隋定定地看着姜盈画,片刻后脸上浮现处淡淡的笑,让人琢磨不透他的心思。   他知道姜盈画很急,但偏生不马上做声,而是慢条斯理地轻咳几声,才清了清嗓子,不紧不慢道:“许是.....许是和姜国公一起去陛下的玉阶前,因为当日之事对质了吧。”   “........!”   姜盈画心中一惊,闻言差点一口气没有提上来。   他几乎是想也不想,就踢起裙摆往门口跑去,往门外走时,还能听见应隋道:“嫂嫂跑慢点,可别伤了腹中的孩儿。”   这句话在姜盈画的耳边过了一遍,但却没有落在他的心上,姜盈画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出了门,想要去皇城门口揽下一切罪责。   如墨在他背后大声喊他,他也似乎没听到一般,直接骑上马夫牵来的马,朝皇宫城门狂奔而去。   等靠近皇城门口,因为无召无令,姜盈画进不去,只能急得在宫门口跺脚,强闯无果之后,只能蹲在宫门前巴巴地望着里面,眼泪水在眼眶里面打转。   就在姜盈画以为自己只能在此处等应咨出来的时候,面前忽然出现了一双金丝绣凤鞋。   他微微一怔,抬起头看去,只见梁清颐正俯身蹲在他面前,弯腰疑惑道:“姜盈画,真的是你啊?”   他语气里带着些许诧异,脖子上的璎珞项圈流苏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在阳光下折射出灿烂的金光:“你蹲在这里干嘛?”   “我,我.........”姜盈画被太阳晒久了,整个人的脑袋如同浆糊一般,好半晌,才憋出一句:“我,我在等我夫君.........”“咦,应咨哥哥今天进宫了?我怎么不知道?”   梁清颐闻言,挠了挠头,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猛地站直,问:“那应琏来了吗?”   姜盈画被太阳晒得脑壳发昏,傻傻道:“应......应该来了吧!”   “那我去找他!”言罢,梁清颐拔腿就往宫里跑,跑到一半又忽然想起蹲在墙角的姜盈画,赶紧又倒回来拉起姜盈画,就往宫里冲。   有梁清颐在,守卫也不再敢拦姜盈画,只能放姜盈画进去了。   梁清颐兴冲冲地就往内阁冲去。   他被宠惯了,知道梁帝在里面处理政务,也不乖乖在门外等着,直接拉着姜盈画冲进去,“父皇!”   梁帝坐在正中间的位置上,正在很认真地听应声和姜言说话,还未来得及深入思考,就被一声脆生生的音调打断:“你们在干什么呢?”   梁清颐拉着姜盈画来到阁中,粗粗扫了一眼,见内阁两侧各站着应家和姜家的人,应琏站在最后面,低着头,似乎没有看到他。   梁清颐见状眼睛一亮,松开姜盈画的手,提着裙子兴冲冲地跑过去,扑向应琏:“应琏!”   应琏听到动静抬起眼睛,还未来得及往旁边躲,身上就忽然坠进一个温软的身躯,像是一朵云漂落在了他身上:“你今天怎么有空来皇宫啊!”   应琏被撞得差点往后倒:“........”他下意识伸出手,扶助梁清颐的腰让他站稳,随即用余光看了一眼梁帝,看见梁帝已经换上了一副杀人的神情,又迅速收回手,无奈道:“帝姬,站好。”   他提醒道:“这里是内阁。”   “我知道啊!”   梁清颐又不是第一次在梁帝谈事的时候闯进来了,本不在意,但看着应琏表情很严肃,但是乖乖地转过头,对梁帝行礼:“父皇。”   姜盈画也蹲下行礼:“.......陛下。”   “冒冒失失的,像什么样子。”   梁帝训斥梁清颐:“内阁之地,是你们能随便进来的吗,添乱........过来站着。”   梁清颐:“........”他撅着嘴,一步三回头地走到了梁帝身边,乖乖束手站着,但视线还是一直往应琏身上瞟。   梁帝见状,又拍了一下桌子,梁清颐这才收回视线,低下了头。   “..........继续说。”   梁帝简直纳闷,这应咨应琏两兄弟身上哪来这么大的魔力,能把他最宠爱的小帝姬骗得神魂颠倒的,连带着面对应家语气也不太好:“应声,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臣没有什么话说了。”应声知道梁帝心情不好,也没多话,抱拳道:“一切听凭陛下作主。”   “姜爱卿,你呢?”   姜言也拱手行礼:“臣求陛下明察。”   “唔..........”梁帝想了想,最后道:“此事虽然是姜培安先挑起的,但考虑到应咨是武将,下手不分轻重,如今姜培安卧床不起,落下头疾,也实在是让人可惜。”   梁帝大手一挥,直接道:“就罚应咨官降两级,罚俸一年吧。”   应咨:“.........”虽然知道梁帝不太可能杀他,但直接降两级官,还是让他始料未及。   但他明智地知道此时开口为自己辩解并不能改变结果,甚至还可能让梁帝心生不悦,于是抱拳道:“臣.........”“陛下,臣还有话要说!”   就在应咨快要认命的时候,姜盈画忽然跪下,开了口:“望陛下明察!”   梁帝本来已经起身准备走了,见姜盈画开了口,又只能坐下:“........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当日在街上,打人的人,其实是.......”“哎呀........疼.........”姜盈画还未说完,一旁的梁清颐就忽然开了口,蹲下身去,表情痛苦:“父皇,我肚子疼........”梁帝:“..........”他没再顾得上姜盈画,赶紧低下头去看梁清颐:“怎么会忽然肚子疼?!是不是早上又吃错东西了?!”   “不知道.......”梁清颐蹲在地上,抓着梁帝的衣袖不放,可怜巴巴道:“父皇........疼........”“你这孩子.........”梁帝见状,急得满头大汗,环视一圈,随即对站在门口服侍的小侍道:“你们还不快点过来,扶帝姬去宫里头歇着!”   小侍们闻言,忙进来,七手八脚地扶着梁清颐出去了。   梁帝见梁清颐神情不太好,爱子心切,也没心情再管姜盈画,说此事容后再议,就直接出去了。   留下姜盈画傻傻地跪在地上,不知所措。   最后,还是应咨上前,将他扶了起来。   姜盈画怕应咨训斥他莽撞,站起身之后,一直有些忐忑不安,看着应咨不说话。   但应咨只是伸出手,替他擦了擦额头的汗,道:“身体不好,还匆匆忙跑出来干什么?”   见应咨脸上并没有责怪的神色,姜盈画忽然感到委屈,伸出手,抱住了应咨,吸了吸鼻子:“我.......我担心夫君。”   应咨闻言,动作微微一顿,下意识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背,哄道:“我没事。”   怎么会没事呢?   因为自己的冲动,害的应咨官降了两级。   姜盈画想哭,但是又不敢在宫里放肆,只能忍着眼泪,低下头往门外走。   路过姜言身边的时候,姜言一直用一种很复杂的神情看着他,以姜盈画的脑子,看不出他这个向来威严话少的父亲在想什么。   他只知道姜言其实并不喜欢他。   他这个父亲,只喜欢聪明的姐姐,喜欢身为长子的哥哥,喜欢乖巧孝顺的庶弟,却从来不喜欢笨笨蠢蠢的他。   姜盈画在家,听的最多的评价就是“脑子笨”“资质差”“空有皮囊”“缺心眼”“不像他爹”“难有大出息”,要不是他真的是姜言嫡出的双儿,他在姜家的日子过的一定无比艰难。   姜盈画知道姜言不喜欢他,但他都当作不知道,甚至在被姜言嫁出去的时候,还有点舍不得。   他以为姜言不喜欢自己,所以一定不会管他的死活,会把他嫁给一个暴戾粗犷的无知武夫,但他从没想过,应咨会那样高大俊美,还待他这样好。   “在想什么呢?”   应咨的声音把姜盈画的思绪拉回来,姜盈画下意识回过头,见应咨牵着他的手,看向他的眼底盛满了担忧:“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姜盈画嗫嚅道:“对不起,夫君。”   应咨知道他在说什么,想了想,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胡说什么呢。”   他道:“傻瓜。”   姜盈画摇了摇头,转过头,扑进了应咨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了应咨的腰。   因为应咨被降级罚俸,风头无两的应家也暂时落势,往日热闹的门庭也清净了不少。   但楚袂知道伴君如伴虎,哪有千日好,倒也乐得清静,没事还和姜盈画一起做女工。   “这个图案绣的好。”楚袂端详着姜盈画绣的桂花,道:“真精致。”   姜盈画得了夸奖,并无往日那般开心,只是仰起脸,嘴角勾起淡淡的笑:“多谢母亲。”   “.........”楚袂转过头,看着姜盈画干净的眼睛,想到前段时间的事情,莫名有些心虚,轻咳一声方道:“你身子怎么样了?”   “好多了。”姜盈画不知道想到什么,摸了摸自己的腹部,苦恼道:“母亲,为何自那日你说我有孕起,过去三个月了,我的肚子还如此平坦?”   楚袂:“............”她微微瞪大眼,仔细看着姜盈画,见姜盈画的脸上全是真情实感的疑惑,心中微微惊讶。   应咨竟然没将姜盈画无孕的真相告诉他么?   不过现在姜盈画身体正在调养中,又因为应咨贬官的事情愧疚,心情不好,应咨不告诉他,也是正常的。   思及此,楚袂只掩饰性地低下头,心不在焉道:“许是,许是你体质特殊吧。”   “.........是吗?”   姜盈画眼睛闪烁片刻,半晌,他才勉强笑道:“有时候,有时候我还以为,我没有怀孕呢。”   “........”楚袂闻言,猛地抬起头看向姜盈画,见姜盈画也在看他,向来纯净的眼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蒙上了淡淡的悲伤,说话的声音也在颤抖:“母亲,你实话告诉孩儿.......孩儿是不是.......是不是根本就没有怀孕?” 第38章   面对姜盈画的疑问,楚袂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忽然明白,姜盈画或许姜盈画并不是真的笨,真的蠢,他只是性格单纯,不汲汲营营,不工于心计,甚至有时候还会因此而吃一点闷亏暗亏,故而显地傻乎乎的。   但这并不代表他完全不懂这高门深宅里的暗流涌动。   他看得懂脸色,读得懂身边人语气里的未尽之意,他只是不是不愿意戳破罢了。   想到自己还未找来郎中看诊,便确信姜盈画有孕,平白给了姜盈画希望,又让他失望,楚袂心下便暗暗愧疚起来。   她强装镇定,低下头,没接这茬,装作无意地和心腹说了几句话,心腹会意,找了个理由,楚袂就顺势站起身离开了,留下姜盈画一个人坐在位置上,看着楚袂的背影,好半晌,才低下了头。   夜半,姜盈画梳洗沐浴完,穿好衣裙爬上床,平躺下。   没一会儿,应咨便推门进来了。   他被贬官之后,就经常早出晚归,想来时姜国公没少借此机会打压应家,让应咨疲于应付。   思及此,姜盈画心中又是默默愧疚。   正于心难安间,应咨掀开了床帏。   床帏外的烛火透进来,跳跃着落在了姜盈画脸上。   姜盈画微微眯了眯眼睛,往被子里缩了缩。   “.......还没睡?”   应咨没料到姜盈画竟然还没睡着。   姜盈画向来睡得早,往常他晚归回来,掀开床帏往里看时,姜盈画都抱着他的枕头睡得正香。   今天回来,看姜盈画的眼神,倒还清醒着。   “........睡不着。”姜盈画从被子里伸出手,薄薄的衣袖从他的手臂往下滑落:“想夫君陪着我。”   “..........”应咨俯身看着姜盈画的脸,片刻后脱下鞋子,掀开被子,躺在姜盈画的身边。   床帏放下,姜盈画像之前那样,蛄蛹蛄蛹拱进应咨的怀里,抱住了应咨的腰。   应咨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背,随即低下头,吻了吻他的眉心:“........怎么了?有心事?”   “..........”姜盈画将脸埋进了应咨的怀里,许久才道:“父亲他是不是还不打算放过你。”   应咨闻言,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口中所说的“父亲”指的是姜言。   他微微皱了皱眉,半晌才轻声叹气道:“不是让你不要放在心上吗?”   “我怎么能不放在心上!”一向乖巧的姜盈画此时忽然激动起来。   他猛地用手臂撑起身体,隔着朦胧的光线看着应咨,哽咽道:“都是因为我........”“姜盈画。”应咨看着他,忽然开始连名带姓地喊他,严肃道:“我说过,不要再提这件事了。”   他说:“睡觉。”   姜盈画看着面无表情的应咨,片刻后一言不发地起身,下床穿鞋子。   应咨先是躺着没动,片刻后见姜盈画开始下床准备穿衣服,这才有了动作。   他掀开被子起来,抓住姜盈画推门往外走的手,用力把他拽回来:“........杳杳。”   他的胸膛随着呼吸一起一伏,缓了几秒钟,才让自己平静下来,语气也变的轻柔:“是我态度不好,我说错话了。”   他抓住姜盈画的肩膀,用力把姜盈画搂入怀中,吻了吻姜盈画的眉心,低声道:“杳杳原谅我好不好?”   姜盈画抓着应咨的衣领,将脸埋进应咨的怀中,肩膀微微颤抖。   隔了几秒钟之后,直到姜盈画用沙哑的嗓音开了口,应咨才意识到他哭了,“对不起,夫君。”   他抽着鼻子道:“我知道我很笨.......但是我不知道我会笨到这种程度......出嫁之前,母亲和姐姐们总是说,说我这样笨,一定学不会如何做好一个主母大娘子.......我当时还不信,说要证明给他们看.........现在才知道,他们说的都是实话.........”他胡乱擦着眼泪,咬了咬唇,半晌才道:“夫君,要不........要不我们和离吧。”   应咨:“...........”他猛地抓住姜盈画的肩膀,手指掐入姜盈画的皮肤和血肉里,力道大的姜盈画几乎要觉得疼了:“不准。”   他沉声道:“想都别想。”   “可是........”“姜盈画,你想过和离之后会有什么后果吗?!”   听到姜盈画说要和离,应咨的脸色终于变了,刹那间黑如锅底:“出了那样的事情,你觉得与我和离之后,你还回得去姜家吗?!”   眼下姜应两家的关系更加势如水火,一旦姜盈画离开应家,姜家自然也不可能再接纳他,到时候,没有应咨和母家的庇护,姜盈画连基本的去处以及生存的能力都没有。   “我,我不一定要回姜家,我可以和初晴嫂嫂一样,买一处宅院住下来,然后,然后再.........”然后再作什么呢?   姜盈画话说到一般,眼里逐渐闪过一丝茫然,在那一瞬间,他竟然不知道该怎么样说下去。   他虽然从小未被认真培养过,但也知道双儿最好的命运和最终归宿就是找一个顶好的夫君嫁了。   嫁进夫家之后,再做一个好妻子,好母亲。   他还从未想过,不做一个好妻子,好母亲,他还能成为谁。   “如果你实在想要离开应家,搬出去住,可以,我不会拦你。”应咨低下头,对姜盈画道:“经商、读书,甚至出去旅行散心,你想做什么,我都答应,唯一不可能的事情.......就是和我和离。”   姜盈画瞳仁微微颤抖,看着应咨:“.........”“今晚你说的话,我当作没听到,你不要再提起了。”   看着姜盈画明显被吓到的神情,应咨缓下语气,轻轻摸了摸他的脸颊,道:“杳杳........不要离开我,好吗?”   姜盈画抿了抿唇,片刻后用力攥紧拳头,道:“那我们来做个约定,好不好?”   应咨见他字句坚定,眉头微微蹙起:“........什么约定?”   “我嫁进应家,已经快要一年了。”   姜盈画说:“倘若我,我再过一年,还未给你生下孩儿,我们就和离。”   “不行。”应咨想也不想,就立刻拒绝,“我不同意。”   姜盈画:“................”他眼睛微微瞪大,像是忽然得知了什么让他不可置信的消息一般,连呼吸都乱了,用力咬紧下唇,直到唇被咬破,渗出血来。   应咨:“........”他猛地意识到姜盈画是在诈他,用力抓紧了姜盈画的手,想要解释:“杳杳..........”“原来我,原来我真的没有怀孕..........”姜盈画颤抖着手,去摸自己的小腹,说话间眼泪已经掉了下来:“我就说,我就说为什么我什么感觉也没有,原来里面真的没有小孩.........”如果他怀里真的有小孩,一年之内肯定能生下来,那应咨就不会想也不想地拒绝他——而应咨之所以会拒绝,那就只能说明一件事——他根本没有怀孕。   心中的猜想被证实,姜盈画双腿发软,跌坐在地上,捂着小腹,痛哭出声。   他的小孩.......他期待了那么久的小孩.........原来只是一场空罢了.........为什么,为什么他这么笨,这么无能,不仅没能帮助他的夫君平步青云,连孩子也不能帮他生..........听着姜盈画撕心裂肺的哭声,应咨心间微颤,用力闭了闭眼,忍住了眼睛里的热意。   其实,他一直都不敢说,曾几何时,在听到姜盈画有孕的那一刹那,他也曾窃喜过。   他承认自己的卑劣,在明知姜盈画身体不好的情况下,得知姜盈画有孕,第一反应竟然还是开心。   他也想拥有一个有着他和姜盈画血脉的小孩,可上天和他们夫妻俩开了个巨大的玩笑,他也只能认命。   他俯下身,将坐在地上哭的姜盈画打横抱起,放在床上。   应咨坐在床边,看着蜷缩着身体、抱着膝盖落泪的姜盈画,半晌,他才轻声道:“我们一定一定会有孩子的,杳杳。”   他握住了姜盈画的肩膀,低声轻柔安抚:“要对自己有信心,好吗?”   “..........”姜盈画低下头,将额头抵在膝盖上,半晌,他才道:“应咨。”   他说:“要不.........我们还是和离吧。” 第39章   “..........”头顶传来沉闷的呼吸声。   这一次,姜盈画没有听到应咨的回答声。   姜盈画这个人,最大的优点是单纯执拗,认定的人或者事轻易不会更改,就像他认定应咨是他的相公,就会永远敬爱他;而他最大的问题,同样也是执拗,固执己见。   应咨知道自己不能强行改变姜盈画的性格,见说不通,便也不再和他说了。   姜盈画的余光里,只能看见应咨站了起来。   片刻后,应咨微微俯下身,与姜盈画双目平视,半晌,姜盈画才他听见他道:“你现在不冷静,有什么事,我们白天再谈。”   应咨怕自己在这里,会继续刺激姜盈画,于是伸出手,摸了摸姜盈画的头,道:“你先好生休息吧,我去书房和应琏再谈一些事情。”   姜盈画抱着膝盖蜷缩着身体,想要说些什么,可此时嗓子像是被黏住了一样,什么也吐不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应咨起身披衣,随即推门出去了。   姜盈画在床上坐了一晚,直到天空露出鱼肚白,晨光从窗户中斜斜射进,耳边响起鸟雀的响声,应咨也没有回来。   姜盈画知道自己惹应咨生气了,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在不惹应咨生气的情况下,遵从自己的心,只能抱着膝盖,盯着某一处默默发呆片刻,许久,才慢慢地将脸埋了进去。   自从姜盈画提出和离那一夜之后,应咨像是被刺痛了一般,开始很少回凝香居,避开和姜盈画直接交谈。   但他也并未夜不归宿,而是大部分都睡在书房里。   两个人像是恢复了刚成亲那段时间那般,甚至比之前还要生疏,要不是每次吃完饭后应咨都会叮嘱仆人给姜盈画煮一碗养胃的汤药端上来,姜盈画还以为应咨要不理他了。   他也想和应咨坐下来谈一谈,但应咨应该是被姜盈画那一晚吓到了,总觉得姜盈画一开口就是要谈和离的事情,因此应咨总是私下里避开和姜盈画的相处。   加上应咨在京城呆了几个月后,因为开始逐步上手新的事务,想要与他结交的人也不少,应酬很多,导致应咨平日里确实很忙,姜盈画能在家里见到他的次数屈指可数。   他心中苦闷,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在有笙笙陪伴在侧,平日里倒也不算太过于无聊。   但随着笙笙逐渐长大,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也出现了。   就是关于笙笙的落户问题。   当初姜盈画和应咨把笙笙带回来,是因为以沈初晴的身体情况,无法亲自养育他。   但笙笙毕竟不是姜盈画和应咨的亲生孩子,要落户,也不可能落到应家的族谱里。   但是要落在姜家的名下,又不太可行,毕竟姜培安和沈初晴都已经和离了,姜家不一定会接纳笙笙,万一姜培安日后另娶新妻,笙笙的日子只会更难过。   思及此,姜盈画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如先让笙笙在沈初晴家落了户,然后他再带回来接着抚养为好。   但这件事还需要和沈初晴商量过才能实行,于是在某一天,姜盈画便抱着笙笙来到了沈初晴的小苑。   相比于刚刚生完孩子时的憔悴,沈初晴的状态已经比之前好多了。   刚诞下笙笙时,他甚至连用餐都要小侍端到床前,由小侍持勺喂饭,生活完全不能自理;修养近一年之后,他已经可以自己梳洗挽发,甚至还能自己推着轮椅,到院中晒太阳。   上天夺走了他的一双腿,但却没多夺走他坚毅独立的灵魂。   姜盈画抱着笙笙掀开车帘,由如墨扶着他下了马车。   他走到沈初晴的小院门前,刚敲了第一下门,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听见里面传来惊恐的声音:“世子,请你不要来了!”   他说:“我们家夫人说了,既已和离,此生是不会再见你的!”   ........世子?   姜盈画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门内人说的世子大约不是他的夫君,而是他的哥哥姜培安。   姜盈画愣了愣,敲门的手都慢了几秒,半晌才开口道:“是我。”   “...........”门内安静了几秒钟,片刻后,木棍落地的声音传来。   “嘎吱——”小院的木门被人从里面缓缓打开半侧。   门只被打开一点点,小心翼翼露出一小个头,姜盈画一看,是沈初晴未出阁起,身边就一直跟着的小侍沉璧。   他的手一直仅仅扒着门沿,似乎是准备见识不好就立刻关上,直到看到了姜盈画,他脸上才出现了明显的松了一口气的表情,语气也不复方才那般紧张,而是变的送快起来:“呀,世子妃,还真的是你。”   他把门从里面打开来,讨喜的乖巧脸颊上挂满了开心的笑,道:“快进来吧。”   姜盈画点了点头,提起裙摆走了进去。   因为沈初晴生完孩子身体落下了病,导致身体不太好,现在孩子快一岁了,不仅越来越沉还很闹人,所以每次姜盈画抱着笙笙来看沈初晴,都是由沉璧先抱着给沈初晴看的。   “感觉又长大了一点。”距离上一次姜盈画抱着孩子来看沈初晴不过才过了半个月,沈初晴感觉笙笙的脸颊又圆润了些,人也调皮了不少,在沈初晴没什么知觉的大腿上动来动去:“宝宝不要这么快长大好不好?娘亲快要抱不动你啦。”   姜盈画:“..........”他原本还在逗着孩子笑,听见这话,脸上的笑意也逐渐淡了下来。   沈初晴不能走路,一旦孩子长大,学会走路了,那沈初晴就真的不能再碰到孩子了。   “.......”姜盈画低下头,看着沈初晴刚沐完发,还未施珠钗的泼墨般的青丝,许久才移开眼,强打精神,道:“嫂子,我今天来,是和你商量一件事的。”   “你说。”   姜盈画说:“嫂子,笙笙也马上要满一岁了。他是个男孩,日后可以科举从仕,但现下他还未落户,若无户籍身份,日后想要读书,都不能进入私塾。所以我在想,能不能先把他的户口落在你这里,我再把他带回去抚养。”   沈初晴闻言,微微一怔,片刻后轻轻摇了摇头:“他不能在我这里落户。”   姜盈画闻言一怔:“为什么?!”   他说:“我看到很多寡妇或者被休弃的双儿,都可以单独立户.......”“前提是,那些女子或者双儿的丈夫都死了。”   沈初晴声音艰涩:“只要我的丈夫还活着,我就不能单独立户,孩子......当然也不能归放在我的户口名下。”   当初忍无可忍,才在一怒之下做出和离的举动,如今虽然身边清净了不少,但真正从那高门宅院里出来之后,沈初晴才始知艰辛,真正知道在这样严苛的社会规训之下,双儿的一举一动都处处受掣肘,即便想要重新开始,也是步履维艰。   姜盈画没料到这个结果,呆呆地看了沈初晴半晌,许久,才张了张嘴,道:“你.......那怎么办?”   “为今之计,只能.........”沈初晴指尖摸着笙笙的幼嫩的脸颊,忽然转过头,看向姜盈画,直直地凝视着,许久,才道:“我知道我这样做有些过分,但.......”他每一个字都说的很艰难,像是说出这句话要付出极大的努力和勇气似的:“能不能,能不能请你和应咨,帮忙收养一下笙笙?”   姜盈画:“........”他迟疑片刻,半晌才谨慎道:“嫂嫂,你的意思是指,让笙笙........”“让笙笙落在应家的户口上,让他姓应。”   姜盈画:“.......”他惊呆了。   抚养和收养完全不是一个相同的概念。   姜盈画帮忙养一养孩子没有问题,但要是让笙笙落进应家的户口,那不等于就是要冠应家的姓?   笙笙还是个男孩,又不是双儿,冠了姓就得入族谱,那不就等于他姜盈画的侄子变成应咨的儿子了?   冠姓这种事,他一个世子妃,怎么能决定?   就算能过的了应咨这关,也不一定能过得了楚袂和应声那关。   让姜家的孩子冠应姓、入族谱这件事非同小可,事关应家血脉问题,姜盈画当即摇了摇头:“这件事,我不能做决定。”   他忐忑道:“这至少得,得先问我夫君,让他拿过主意才行。”   “........”看见姜盈画纠结的神情,沈初晴也知道自己鲁莽了。   他定了定神,嘴角又勉强扬起一丝笑,道:“是我冲动了。”   他说:“其实........”他话音还未落,就听门外传来砰的一声。   所有人头皮一麻,皆都被吓了一大跳,朝门口看去。   只见原本老旧的木门艰难地晃动了几下,缓缓下塌,在风中摇摇欲坠,还未再坚持的久一些,随即又在一声巨响之后,像是迟暮的老人,终于不甘地倒了下去。   门后,露出姜培安那双赤红的眼睛。   姜盈画愣了愣,下意识往前走了几步,想要挡在沈初晴面前,谁料那姜培安收回踹门的脚,径直走到姜盈画面前,一言不发地伸出手,直接一把推开了姜盈画。   姜盈画差点被推到地上。   他踉跄着站稳,回过神,见姜培安高大的身躯站在沈初晴面前,挡去了所有的阳光。   姜盈画被如墨扶着,只能看见姜培安的侧脸,只见他站在沈初晴的面前,声音哑的要命,问:“为什么不见我?”   他说:“只是和离,有必要老死不相见吗?”   沈初晴抱着孩子,不说话。   他不说话,姜培安也不发怒,只是盯着他怀里的笙笙看了许久,冷不丁笑道:“我就说当初应咨回来才半年,姜盈画去哪给他生的这么大的孩子。”   他俯下身,看着笙笙,余光却在看脸色发白的沈初晴,道:“那时我喝多了酒,没反应过来,现在想想,这孩子......”他语气开始变的意味深长起来,故意顿了顿,方才道:“应该是我的吧。”   沈初晴原本还紧闭双唇,一言不发,听见姜培安的话,登时激动起来:“这是我,这是我生下的孩子,是我的!”   “哈,那就是我的吧。”姜培安的语气在那一刹那变的十分得意。   “你.........”沈初晴身体不好,一激动就容易喘不过来气,他脸色发白,看着姜培安把孩子抱在怀里,愤怒地用手去抓姜培安的衣角:“把,把孩子还给我!”   “我的儿子,为什么要还你。”   姜培安说:“这个孩子,我要带走。”   听到姜培安要把孩子带走,沈初晴简直要疯了。   他抓住姜培安的衣角,不让姜培安走,姜培安后退的时候,他也未曾松手。   但沈初晴双腿不能走动,姜培安一后退,沈初晴又不愿意松手,两相用力之下,沈初晴不慎从轮椅上翻倒下来,咕噜噜滚下楼梯。   他头磕在地上,本就还未完全修养好的身子此刻疼痛不已,但他还是艰难地挪动着上半身,撑着掌心,拉住姜培安,语气里带上了些许哭腔:“姜培安,求,求你,别把孩子带走.......”一旦姜培安把孩子带走,他就真的再也见不到他的孩子了。   “沈初晴,没有想到你竟然也有跪在我脚下的一天。”   姜培安看着他,笑道:“你不是觉得我不学无术吗?不是觉得我比不上应咨吗?可现在,还不是要乖乖地给我生孩子?”   沈初晴的指尖用力到发白,眼泪大滴大滴地落在地上,晕开淡淡的水痕,刚沐的干净的青丝散下来,铺洒在肮脏的地面上,连带着沙白色的衣角也被沙土抹上了暗色:“姜培安,我们之间的恩怨,不要牵涉到孩子........求求你,把孩子还给我........”姜培安一脚踹开他,往门外走去。   他这一脚,恰恰好踢在沈初晴的腹部。   沈初晴的身体还未好全,姜培安这一脚下去,他登时剧痛难忍,倒在地上,不能言语。   姜培安还未察觉,抱着哇哇大哭的笙笙,转身往门外走去。   姜盈画被吓了一跳,第一反应就是去扶沈初晴。   但沈初晴此时已经疼晕了过去,倒在地上,脸色发白。   姜盈画慌得手腕都在抖,艰难地和沉璧一起,扶起晕倒的沈初晴,抬头看着姜培安绝情的背影,忽然怒从心头起恶从胆边生。   他小跑着冲到姜培安面前,一言不发地抬起手,猛地甩了姜培安一个耳光。   姜培安完全没有预料到他这个动作,生生被打的偏过头去。   他僵硬地站在原地,片刻后,才不可置信地缓缓抬起眼,看向姜盈画:“姜盈画,你是不是疯了?!”   “我没有疯!”姜盈画纵然害怕,纵然哭的满脸是泪,但依旧强撑着道:“嫂子,嫂子他为了给你生孩子,不仅伤了身子,甚至连后半生都不能走路了,你还,还这么对他,你还踹他的肚子........”姜盈画大哭道:“姜培安,你还是人吗?!”   姜培安:“........”他呆住了。   他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没有人任何人告诉他沈初晴生完孩子之后,就不能走路了。   这几个月来,他每一次来拜访沈初晴都吃闭门羹,他一怒之下,这才.........忽然想到什么,姜培安猛地回过头,看着歪倒在轮椅上,面色煞白的沈初晴,心猛地一跳,也顾不上姜盈画方才甩了他一巴掌,一个箭步,将歪倒在轮椅上的沈初晴抱了起来。   他一只手抱着昏迷的沈初晴,一手抱着孩子,飞奔上了马车。   看他离去的方向,应该是医馆。   姜盈画没缓过来,还在哭,用帕子遮着脸,哭的眼睛都红红的肿肿的。   如墨站在一旁,安慰他:“大娘子可别哭了,世子看到了,可是要心疼的。”   “..........”姜盈画用帕子擦了擦脸,片刻后,迷茫地在门槛上坐了下来。   提到应咨,他还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距离笙笙出生,都快一年了,他和应咨的关系并没有缓和,反而越来越冷淡。   就算应咨每个月至少还是会在他的凝香居呆三四次,但他的肚子,也一直没有动静.........如今,哥哥发现了笙笙的存在,应该会把笙笙带走.........这样,应府就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也想拥有一个属于他的孩子.........他真的好没用啊.........连孩子也不能帮应咨生.........脑袋在放空发呆,杂乱的思绪充盈着姜盈画的大脑,耳边如墨的话像是画外音一样,朦朦胧胧,并不清晰:“大娘子,门槛上不干净,还是起来吧。”   他听见如墨道:“这裙子是用世子殿下一个月前新买的布织成的裙子,他今日出门才夸过您穿好看的,您可别弄脏了。”   姜盈画转过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如墨,忽然冷不丁道:“如墨,我问你一件事。”   如墨被问的一愣,片刻后挠头道:“你说。”   “你喜不喜欢世子.......有没有想过,嫁给世子?”姜盈画问。   姜盈画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把如墨下了一大跳,如墨忙摆手道:“大娘子,你胡说什么呢,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高攀得了世子殿下?”   “我只问你,你喜不喜欢世子?”姜盈画感觉到自己面前的景象在旋转,好半晌才意识到是自己在头晕,忍不住捂着额头,颤着嗓音道:“如果你想.......我可以让世子殿下娶你当.......当侧妃。”   如墨愣了愣,看着坐在门槛上抱着膝盖的姜盈画,好半晌才意识到姜盈画不是在和他开玩笑,有些不知所措道:“大娘子.........”他承认,听到这个提议的时候,他真的心动了。   当世子侧妃,和当仆役小侍,可不是一个待遇。   即便妾始终只能在妻之下,无法僭越,但世子侧妃,怎么也比当一个小侍好........思及此,如墨在姜盈画的面前跪下来,叩首道:“世子殿下天人之姿,丰神俊秀,奴说不仰慕,那是假的.........”他额头抵在姜盈画的衣裙上,久久未曾抬起头:“倘若........倘若有朝一日,能得世子妃提携,能让我服侍世子殿下.......那世子妃便是我的大恩人,日后我若诞下世子之子,定将他过继到大娘子你的名下,由您亲为抚养。”   姜盈画抱着膝盖,看着如墨跪在他脚边的身影,片刻后默默低下头,将脸埋进了膝盖之中。   心好痛。   姜盈画心想。   为什么只是幻想到应咨纳妾的场面,幻想到应咨与旁人在床上颠鸾倒凤恩爱缠绵的模样,他就会如此的......心如刀绞呢? 第40章   如墨跪在地上,头抵着地面,许久没有听到姜盈画的回答。   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姜盈画的半截衣角,许久,姜盈画的声音才沙沙哑哑的落了下来,砸在他的肩头,令他心头一震,登时一喜:“.........可以。”   如墨听见姜盈画的嗓音在发抖,但却足够他听清他的字句:“若能找到时机,我定...........”接下来的话,姜盈画并未说出口,但如墨却懂了姜盈画的意思,喜出望外,再度重重叩首:“多谢大娘子!”   姜盈画捶了捶腿,扶着门边,缓缓地坐起了身。   如墨接着站了起来,伸出手去,想要扶姜盈画,却被姜盈画轻轻拂开。   如墨身体微僵:“...........”姜盈画扫开如墨的手之后,并没有再去看他,而是自顾自转过身,面向马车,一瘸一拐地走了过去。   刚才被姜培安推的那一下,他就已经磕伤了膝盖了,只不过当时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只顾得上去给了姜培安一巴掌,如今冷静下来,倒迟来地察觉到些许痛楚。   因为膝盖疼,导致姜盈画晚饭都没有胃口吃,草草地用了几口,就回到了房内。   应咨察觉到他的不对劲,也用了几口,就跟着姜盈画回到了房中。   姜盈画累了一天,打算早点休息,正准备叫热水沐浴,忽然听吱呀一声,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他下意识将半褪的外衫重新拉向肩头,旋即起身道:“你怎么来了?”   应咨看着他灯下匀称的体态和白皙的皮肤,片刻后才反问道:“我怎么不能来?”   姜盈画:“.........”他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两个人是在冷战而不是已经和离,抿了抿唇,正不知道说什么时,应咨忽然走过来,将指尖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姜盈画仰起头看应咨时,应咨已经将他重新穿好的衣服又落了下来。   姜盈画:“.........”他顺势往后靠,应咨已经倾身向前将头埋进了他白皙光洁的脖颈,轻轻吮吻着,在光\裸的皮肤上落下淡淡的红痕。   轻薄的外衫被轻轻褪去,如纱一般飘落在地上,姜盈画被应咨抱在小塌上,躺下时应咨的身体已经覆了上来。   姜盈画努力放松自己的身体,伸出手,抱住了应咨的背,轻轻闭上了眼睛。   闭上眼睛之前,他看见门被小侍从外面关上了,如墨的眼睛从缝隙里露出来,似乎带着隐秘的渴望和兴奋。   姜盈画:“..........”他转过头去,没再回忆白天发生的事情,而是将脸埋进应咨的脖颈,轻轻地喘\息,叫应咨的名字。   一直到深夜。   屋内终于安静下来。   姜盈画的墨发散落在不着寸缕的后背上,浑身汗津津的,他趴在被子上,浑身酸软疲惫,强撑着一丝力气,眯着眼睛看向床沿,应咨已经起身叫了水。   没多久,仆役进来,将水桶抬进来,放在屏风后面,又在水桶里倒了水和玫瑰花瓣,又在旁边的木架上放好睡衫和干净的毛巾。   等一切准备好后,他们又有序地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等所有人都走了,房间内只剩下应咨和姜盈画之后,应咨才俯下身,将姜盈画从床上抱了起来。   他将姜盈画放入水中,自己也跟着进去。   热水熨帖地抚摸过身体的每一寸。   姜盈画被烫的一哆嗦,好半晌,才伸出手,拦住了应咨的手腕,道:“夫君。”   他说:“给我个孩子吧。”   应咨:“............”他顿了顿,从善如流地停下动作,吻了吻姜盈画的侧脸,并未说话。   姜盈画才终于安静下来。   自从那一晚争吵之后,两个人很少有此刻这样面对面相贴的时候。   姜盈画闭上眼,听着应咨的呼吸,许久,才道:“夫君。”   “嗯。”应咨说:“怎么了?”   “.........笙笙被哥哥带走了。”   姜盈画说。   应咨足足沉默了有半柱香,许久,他才道:“他本身就是他的孩子。”   言下之意就是,姜培安把笙笙带走了,本就是应该的。   姜盈画知道,可他还是难受。   他转过身,仰起头,看着应咨,片刻后伸出手去,揽住了应咨的脖颈,眼睛在低下头的那一刻,已经变的滚烫湿漉了:“夫君,我什么时候才能有宝宝啊。”   他哽咽了:“我好想要一个孩子。”   应咨:“.......”他伸出手,摸了摸姜盈画的头顶,片刻后忽然问了一个完全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那个调养身体的胃药,你喝了大概有多久了。”   “快要一年了吧。”   姜盈画不知道应咨为什么忽然要问这个,但还是乖乖道:“怎么了,夫君?”   “.......无事。”应咨抱紧了他,吻了吻他的额头,道:“不急。”   姜盈画:“...........”他不明白,为什么每一次自己提到要孩子的事情,应咨总是说不急,不急。   哪有男人不想要孩子的?   难道应咨其实不是不想要孩子,而是不想和他要孩子吗?   焦虑了快要一年,姜盈画已经开始胡思乱想了。   但应咨没察觉到姜盈画沉默里代表的意思,将姜盈画洗干净之后,又叫人进来,给姜盈画上了一碗汤药。   姜盈画喝了一年的苦药,已经不太想喝,“夫君,我能不能不喝这个药了。”   他皱眉:“好苦........而且喝完身上还会有奇怪的味道。”   “乖,再喝一年,就不喝了。”应咨哄他:“养好身体,才能放心要宝宝,对不对?”   姜盈画:“..........”他心里有些抗拒,但又不敢违抗应咨的诱哄,只能无奈地将药喝下。   等躺下之后,姜盈画忽然说自己要起夜,等出去时,又背着应咨,在无人处,将汤药通通吐了出来。   呕吐的过程有些痛苦,姜盈画的手按在墙上,感觉眼泪都要吐出来了。   “大娘子,你好了吗?”   如墨在外面等他:“世子问您什么时候回去。”   “知道了。”姜盈画用帕子擦了擦嘴,又将买的糖含进嘴里,咬碎嚼烂,“就来。”   他推门出来,跟着如墨回了凝香居。   在回凝香居的路上,他看见一个丫鬟捧着药壶,看样子是准备去倒掉药渣。   姜盈画想了想,忽然叫住了丫鬟,道:“等等。”   丫鬟听见声音,转头一看是姜盈画,吓的赶紧跪下,惶恐道:“世子妃。”   “你怀里的药渣,是素日里给我调养身体的胃药么?”   姜盈画走过去,还不等丫鬟回话,就自顾自将盖子打开,闻到里面扑鼻的异香,心中就差不多确定了。   “是的,世子妃。”丫鬟不知道姜盈画问这个做什么,不安道:“您.......”姜盈画想了想,用帕子包了一点药渣,交给如墨,随即才叫丫鬟下去:“无事。”   他装作若无其事道:“只是吃了这胃药,总不见好,想着要不要换一方药罢了。”   “这样啊。”丫鬟似懂非懂。   “你先下去吧。”姜盈画对她笑:“我有事再传唤你。”   “是。”丫鬟行礼,抱着药壶出去了。   等丫鬟走远之后,如墨放拿着药渣,道:“大娘子,我们留在这些药渣有何用?”   “我总觉得这药不是普通的胃药,或许和我多年不孕有关。”姜盈画眉目沉冷,道:“过两日,我借着去看笙笙的由头,带你出门。到时候,你带着这药渣,于我同去药堂之中,问问大夫,这药究竟........究竟是不是给我调养身子的胃药。” 第41章   虽然不明白姜盈画为何会生疑,但既然是主子的意思,如墨还是选择了听从。   他将药渣仔仔细细地包好,放进袖子里,然后对姜盈画点头道:“我知晓了,大娘子。”   姜盈画没再多言,见如墨将药渣藏好了,便转身回了房。   应咨已经在床上等他,听见他推门进来,便转身道:“杳杳,快来,外面冷。”   姜盈画闻言换上一脸笑意,走到桌边饮了一口凉茶,不动声色地将糖碎咽下去,这才走到床边躺下。   他刚钻进被子里,应咨就从后面抱住了姜盈画,将脸埋在姜盈画的后颈处。   温热的呼吸扑洒在敏感的皮肤上,姜盈画不自觉颤动片刻,随即转过身,盯着应咨看了一会儿,然后悄悄地凑过去,抱住了应咨的脖颈。   他的皮肤贴着应咨的衣衫,隔着薄薄的一层布料,姜盈画能感受到应咨沉稳的心跳声。   这是.......他的夫君,他的相公。   不管发生什么,他的相公.........一定不会害他的。   思及此,姜盈画的心中渐渐安定下来,用脸颊乖乖地蹭了蹭应咨的脖颈。   应咨更加用力地抱紧了他,伸出手,用掌心摸了摸姜盈画的头顶。   靠在应咨温暖的胸膛上,姜盈画总算没有白日那般焦虑,而是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很快就陷入了沉睡。   第一天醒来的时候,应咨已经去上朝了。   姜盈画不紧不慢地起身,坐在铜镜前梳妆,穿戴好,才去前厅吃早饭。   饭后仆役又照例端上来一碗据说是调养肠胃的汤药,姜盈画看了一眼,当着楚袂的面,默默饮下。   但回到房间之后,姜盈画又像昨天晚上一样,将汤药吐掉了。   下午的时候,他接着去看笙笙的借口,和如墨一起去了一间药馆,将帕子里的药渣交给了郎中查看。   “大夫,你看看,这药渣里究竟有什么?究竟有什么功用?”   如墨将药渣递给郎中。   郎中翻了翻早就干冷的药草,仔细看了看,又拿起闻了闻,随即道:“这是调养身子的汤药。”   大夫一句话就让姜盈画高高悬起的心缓缓放下了一半,连带着说话的语气也松快了不少:“是吗?”   他迫不及待地问道:“是.......调养肠胃的汤药吗?”   下一秒,大夫摇头的动作就让他刚放下的心又狠狠揪紧了:“不是。”   姜盈画屏住呼吸:“那这是..........”“这是专门给双儿调养身体的药。”   大夫见姜盈画还没明白,于是解释道:“有些双儿的体质较差,不适合受孕,因此就需要吃药调养好身子,才能顺利诞下孩子。”   姜盈画:“..........”他愣怔片刻,只觉血液都一点一点凉了下来,不可置信道:“所以这汤药是..........”“这汤药是用来调养身体的汤药,但同样也是避孕的汤药。”   大夫道:“你瞧,这个蛇草籽,就是用来避孕的,虽然对身体无害,但有异香,很好辨认。”   姜盈画:“..........”他不知为何,忽然觉得有些头晕目眩,等到反应过来时,如墨已经伸出手,扶住了快要软倒的姜盈画,“大娘子,大娘子,你没事吧!”   大夫也被姜盈画吓了一大跳:“夫人........”“........我没事。”姜盈画勉强站稳,片刻后再度抬起头时,已然面色发白,指尖死死地抓着如墨的手臂,一字一句,几乎是咬着后槽牙道:“大夫,你的意思是,这汤药既是调养身子的汤药,其实也是.........避孕的汤药?!”   “.......”大夫迟疑片刻后方道:“是的,夫人。”   姜盈画:“.........”难怪他这近一年来一直未曾有孕,原来是这汤药的缘故!   姜盈画的双眼死死地盯着那帕子里的药渣,恨不得将它盯出一个洞来。   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抓住那帕子,泄愤一般,用里将那帕子丢到了地上,甚至还上前去踩了一脚。   如墨见状,赶紧上前去拦住姜盈画,劝道:“大娘子,您消消气........”姜盈画又是气,又是委屈。   气的是应咨给他喝避孕药的事一直瞒着他,委屈的是应咨明明知道他想要拥有一个孩子,还一直给他吃避孕药.......对于要不要孩子,从头到尾,都没有一个人尊重他,在意过他的感受!   姜盈画委屈到想哭,但在外人面前,他又只能使劲儿地忍住眼泪,红着眼睛仰头望天,嘴唇哆嗦着,憋了好久,才没能真的掉下眼泪。   见姜盈画状态不对,如墨赶紧拉着姜盈画出了药馆的门。   姜盈画站在路边,双目通红,虚虚地看着不远处,许久,才用帕子捂住了脸。   如墨赶紧低下头,安慰道:“大娘子,世子他定是担忧你的身体,所以才会........”“是我没用。”姜盈画的声音在帕子里,带着哭腔,显得有些闷闷的:“我连孩子也不能给夫君生.........”如墨:“.......”眼看着姜盈画忽然开始自暴自弃,如墨急的满头是汗。   他围着姜盈画团团转,正想出言安慰,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应琏,我想吃这个。”   如墨下意识抬起头,往一旁看去,只见不远处,帝姬梁清颐此刻抱着应琏的手臂,用脸贴着应琏的手臂,像是小猫打滚似的哼哼唧唧道:“给我买这个好不好。”   应琏背对着姜盈画和如墨,斜眼看了一眼放在桌面上的酸梅汤,道:“这么冰,喝了也不怕肚子疼。”   “哎呀,我现在就想吃酸的嘛,我就想吃酸的。”   梁清颐抱着应琏的手臂,左摇右晃,撒娇卖痴:“求求你了,求求你了,应琏..........”应琏顶不住他闹人,解下钱囊,倒出几文钱,放在了摊贩面前。   梁清颐见闹到了,笑嘻嘻地垫脚凑过去亲了应琏一口,随即捧起一碗酸梅汤喝了一口,喝完以后眼睛一亮,还双手递到应琏的唇边,让应琏也喝一口。   应琏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咋舌道:“这么酸。”   “不会啊,我觉得可好喝了。”   梁清颐说:“我还想吃话梅。”   “你可别越吃越胖了。”   应琏瞧他的肚子,疑惑道:“我怎觉得你的腰日渐圆润了不少。”   “.......有吗,哪有!”没有哪一个双儿喜欢被说胖,梁清颐闻言登时被气哭:“应琏,你,你太过分了!”   “.......好好好,我不说了。”   应琏忙道:“你不是想吃话梅吗,我带你去买就是了。”   “..........”梁清颐揉了揉眼睛,看起来并没有被哄好,似乎还在不高兴。   应琏伸手揽过他的肩膀,直接把他揽走了。   直到两个人的背影消失在人潮里,如墨才恍然间转过头,看向姜盈画。   姜盈画似乎没有注意到应琏那边,而是依旧站在医馆门口,像是被抽干了灵魂一般,眼睛红红地看向前方。   如墨半哄半劝地将姜盈画劝上马车。   回到家中时,姜盈画还有些恹恹的。   晚饭后,仆役又端来一碗汤药,姜盈画当着众人的面喝下,但回到房中后便吐了。   他吐的胃不是很舒服,倚在小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账目本。   没多久,应咨携着满身的寒气推开了门。   姜盈画抬头看了他一眼,很快又将头低了下去。   应咨走到他身边,在小榻上坐下,搂住姜盈画的腰,凑过去亲了姜盈画一下,道:“怎么不叫我?”   姜盈画转过头,看着应咨。   他心里有气,偏生又不知道该怎么发出来,动了动唇,半晌,只能道:“.......夫君。”   “叫的这般勉强。”   应咨低下头,吻了吻姜盈画的唇,一边亲一边含糊道:“按时喝药了吗?”   提到那碗吐掉的汤药,姜盈画心中一紧。   他惯不会撒谎的,怕被应咨看出不对,赶紧闭上眼,抱住了应咨的脖颈,低低应了一声:“嗯。”   听到姜盈画喝了药,应咨缓缓放下了心。   他将姜盈画按在塌上。   襦裙被一寸一寸地推了上去,露出白皙如玉的皮肤,腰带缠住了姜盈画的眼睛和手腕。   姜盈画浑身发颤,浑身热的发烫。   栀子花的香味忽然像是爆炸一样从他的肌骨中冲出来,沿着每一寸的毛孔往外渗透,如水一般铺满了姜盈画的皮肤。   姜盈画的身上汗津津的,像是发烧一样,脸颊发红,难受的小腿轻蹭摩擦,而此刻应咨的鼻尖全是姜盈画身上散发出的香味,一时差点被这香味冲昏头脑,失去理智。   香气扑鼻,应咨的大脑被这香味搅和的如同烂泥一般,无法集中起精力去思考,许久,他才勉强从混乱中,理清楚一个事实——姜盈画的含珠期到了。   双儿的含珠期是受孕的最佳时机。   但因为姜盈画身体不好,加上一直服用避孕的汤药,所以他的含珠期一向短而温和,有时候只要一两天就过去了,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猛烈而迅速,香气像是催情的依兰花一样,让应咨措手不及。   “夫君,夫君........”姜盈画不似应咨那般清醒,整个人都快要被折磨的哭了,手腕被绑着,又动不了,只能使劲儿蹭小腿,哭道:“夫君疼我,夫君疼疼我好不好...........”听着姜盈画的话,应咨的额头热汗遍布,滴进眼睛里,绵密的刺痛蔓延开来,但却仍旧压不住心中的火。   理智告诉他现在应该马上离开,但看着含珠期的姜盈画如此娇艳欲滴、宛若清晨滴露的栀子花般的模样,他又久久不愿意移开视线。   他怕姜盈画含珠期过后会怀孕,但忽然间,又鬼使神差地想到,既然姜盈画已服下避孕的蛇草籽汤药,许是应该也不会出问题吧。   还没等他犹豫,姜盈画猛地抬起腿,圈住了应咨的腰。   应咨闷哼一声。   “滴答——”门外的芍药花忽然开了。   细细密密的春雨从屋檐汇聚,滴落下来,随即压在了芍药花上,一下重过一下。   伴随着屋外的狂风暴雨,芍药花蕊上的水液越积越多,很快,花心里就盛的满满当当的。   如墨抱着手臂站在屋檐下,走来走去冷的直哆嗦,余光里看着小院廊下盛开的芍药花,却还闲有余心想到,这今夜的芍药花,怎的突然开的这样娇,这样艳? 第42章   一夜疾风骤雨。   直到天边微微亮起,雨声才渐小,滴滴答答的晶亮水滴自屋檐汇聚,如同小溪流一般垂落下来。   院子里尽是芍药花的残片,凤羽落金池的枝叶弯着,看起来有些奄奄一息,如墨见状心疼的不行,赶紧趁雨势小了,冲下阶梯,将那芍药花一盆一盆地搬了上来。   纵使雨小,他仍旧淋的浑身湿透,与其他小侍一起,将最后一盆芍药搬回来之后,总算得以歇一口气。   他身上都是水,不敢坐在廊下,只能狼狈的站在门边,等着主子传唤。   风吹过,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哆嗦,抱紧了自己的肩膀。   就在他来回踱步、掌心摩挲自己的手臂试图取暖之时,门忽然从里面被打开了。   他抬眼看去,只见应咨正散着头发,慵懒地披着一层中衣,漫不经心地抬头,看了一眼雾蒙蒙尚且在下雨的天,片刻后才收回视线,看向如墨,语气平淡道:“叫水吧。”   他应该是刚刚和姜盈画云雨过,嗓音都透着淡淡的沙哑性感,脖颈上也遍布红痕,应该都是姜盈画吮吸出来的。   如墨还未出嫁,见状脸一红,赶紧低下头去,应了一声,就想出去,岂料刚转过头,就听应咨道:“换身衣服再去。”   如墨心头一跳,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起来,转过身看向应咨,但应咨此时已经关上了门,将如墨的春心萌动挡在了雨幕里。   姜盈画趴在床上,浑身未着寸缕,只有一方红色鸳鸯被盖在身上,头发散下来,遮住了他光洁细腻的脊背和半张侧脸。   他听见应咨的脚步声,微微抬起眼,看向应咨。   “起床了,懒猫。”应咨坐在床边,对上姜盈画的视线时,已然换上了一副截然不同的亲昵语气。   姜盈画借着他的手微微直起身,用锦被抱住身体,团起来,头发散下来,只露出一个头,像一只炸毛的小猫:“你,你下次不许撕我衣裳了。”   他顿了顿,又道:“也不许,不许那样。”   应咨知道他在说什么,但他故意逗忽然结结巴巴的姜盈画道:“不许,不许哪样?”   姜盈画猛地抬起眼,看向应咨,片刻后伸出手一锤应咨,然后连人带被子都滚进了应咨的怀里。   又凶又乖。   应咨笑着搂住他,将他抱在怀里,随即吻了吻他的额头,低声道:“起来梳妆。”   姜盈画吸了吸鼻子,并没有马上起来。   他有些贪恋应咨的温暖的怀抱,搂着应咨赖了好一会儿,等仆人们都把水抬进来了,他才不情不愿地起床梳洗。   他沐浴间,隔着屏风看着应咨在换衣服,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开口,试探性道:“夫君,你觉得如墨如何?”   应咨还在思考今天应该佩戴什么样式的玉佩,闻言,抬起头,莫名道:“什么怎么样?”   “就是.......人怎么样?”姜盈画今天听到了应咨和如墨的那句对话,忍不住多心:“你似乎很关心他?”   “.......有吗?”应咨愣了一下:“什么时候?”   “就是,今天早上。”姜盈画想到自己躺在床上时应咨对如墨的关心,就忍不住打翻心中的醋坛子,说话的语气也酸酸的:“你还让他换一件衣服再去叫水。”   “那不是他去收花淋湿了衣服吗?”   应咨说:“不让他去换衣服,万一吹风得了风寒,染给你怎么办?”   姜盈画伸手在水里扑腾乱打,试图发泄掉自己心中的妒意,语气也拖长,慢吞吞道:“这样啊.........”应咨不懂姜盈画又在乱想什么,换完衣服,只叮嘱道:“记得吃完饭喝药。”   折腾了一晚上,他都没怎么睡,马上又要去上朝,因此来不及再哄姜盈画了。   等应咨走后,姜盈画又故技重施,将汤药倒了。   含珠期行完房后,姜盈画身体总不舒服,总觉得肚子涨涨的,故吃完早饭,又躺下了。   午饭应咨回来了一趟。   含珠期的双儿是黏人的,应咨不忍将他一个人丢在家中。   午间又是一番情动缠绵。   姜盈画的含珠期一共持续了五天,长的让应咨都怀疑姜盈画没喝药,但姜盈画又信誓旦旦地说自己喝了,还拉上楚袂做见证,应咨也没办法,只能暂时选择相信他。   然而,就在姜盈画以为自己能蒙混过关时,两个月后,却忽然发现了一件让人始料未及的事情。   京中忽然起了流言,说姜盈画与应咨成亲三年多不孕,应咨在外便养了外室,那外室甚至还有了身孕。   应咨有了私生子的流言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传的有鼻子有眼的。   谣言里不仅有应咨和那外室私会的地点说,甚至还有人说姜盈画其实早就知道,只不过不点破罢了,即便当街撞到了,也只会默默垂泪,转身离去。   才刚得知应咨有了私生子的姜盈画:“???”   他什么时候当街撞到、默默流泪、转身离去了?!   他其实是不信应咨在外会养外室的,但应咨前几个月与他冷战的时候,确实不经常回家。   加上还有人传了他们私会的地点,姜盈画想了想,还是没忍住好奇心,带着如墨,还有几个打手,去了传闻中应咨养外室时买的小院。   小院的地点很隐秘,外面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姜盈画试探着去扣了门,但没有人回应,也没有人出来开门。   但看门前庭院的干净程度,应该是经常有人在这里住才对。   姜盈画心中疑心更重。   但他并没有贸贸然闯进去,而是先打道回府,打算先找应咨问个明白再说。   晚间,应咨从校场回来。   他风尘仆仆,刚回来就说要沐浴。   他这幅样子惹得姜盈画本就怀疑的心更放不下了。   姜盈画想了想,走过去,对应咨道:“我服侍夫君沐浴吧。”   “不用。”应咨一边解释一边脱衣服,道:“我刚从校场回来,浑身是汗。”   姜盈画假笑:“没关系,我不嫌弃夫君。”   言罢,竟是直接从小厮的手中夺过了应咨的外衫。   小厮:“???”   应咨见他固执,也就懒得理他,随他去,径直转过屏风之后沐浴去了。   姜盈画抱着应咨的外衫,仔仔细细地闻了闻,又找了找,确定没有闻到双儿或者女人的味道,才慢慢地放下了心。   但他并未完全打消疑心。   等应咨沐浴完,穿好衣服,擦着头发走出来的时候,姜盈画就肃着容,端坐在小塌上,直直地看着应咨。   应咨:“?”   他少有看到姜盈画这样严肃的时候,稍有迟疑,便忍不住问:“你怎么了?”   姜盈画说:“别和我嬉皮笑脸的,严肃点。”   应咨:“???”   姜盈画嫁过来后,几乎没有和应咨顶过嘴,应咨觉得新奇,又觉得有趣,便忍笑道:“好,我不笑。”   他凑过去,抱住姜盈画的身体,大剌剌地亲了一下姜盈画的侧脸,道:“怎么了,我的心肝宝贝夫人?”   姜盈画推了他一把,见推不开,便伸出手,用掌心抵住应咨的凑过来的唇,瞪着应咨道:“今日京中的流言,你可有听说?”   应咨最近不是在校场就是在皇宫,很少出去和朋友们玩了,故而纳闷:“什么流言?”   姜盈画闻言,胸更闷,一扭头,鬓边的流苏珠串哗啦啦作响:“他们说,他们说........”从姜盈画这个角度,已经能看见姜盈画用帕子擦眼睛了,好不可怜:“他们说你在外面养了外室,还,还有了私生子!!!”   应咨:“.........”他一呆,手中擦头发的帕巾也掉落在地,“..........啊?”   他憋了半天,片刻后猛地跳起来,看向姜盈画,瞪大眼睛,少有的失了态:“这,这怎么可能!”   他简直被气笑了:“我怎么可能背着你在外面养外室呢!还有私生子......简直是荒唐!荒唐至极!”   姜盈画将脸埋在帕子里,不说话。   应咨见状,又过去搂住他。   姜盈画用手臂挣开他,却被应咨抱的更紧:“别听他们的,夫人。”   他哄道:“我没有养什么外室,更没有什么私生子........”姜盈画气的眼睛红红的,道:“那他们还传的有鼻子有眼的.........”“都是造谣!”   应咨信誓旦旦道:“我绝对不可能背叛夫人。”   姜盈画闻言转过头,看向应咨,片刻后黯然道:“若你真的想纳妾,尽管告知我,我给你挑个温顺的就是,何必去外面找那些个不三不四的勾栏.......”他话还未说完,就被应咨凑过来堵住了嘴,“没有外室,真的没有。”   应咨道:“若我在外真的有了一个与我有亲缘关系的孩子,就让我此刻被天打雷劈!”   话音刚落,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然响起一记闷雷,瞬间炸响在两人耳畔。   姜盈画:“.........”他气的伸出手,用力捶打着应咨,“应咨!你个混蛋!”   应咨被锤的吐血,还未来得及喊冤,忽然听见门外传来敲门声,紧接着,仆役匆匆进来,跪倒在地上,禀告道:“世子,宫里有急传。”   应咨闻言一愣,赶紧搂住姜盈画的肩膀,不让姜盈画乱动:“什么事?”   “陛下深夜派了德公公来传口谕,唤你与三公子速速进宫一趟。”   仆役说。   “........现在?”应咨一愣,转头也对上了姜盈画不解的目光:“可是现在已经子时了,这么晚了,陛下传唤我和三弟做什么?”   仆役摇头:“德公公未曾说明。”   见探不出什么口风,应咨只好转过头,吻了吻姜盈画的脸颊,道:“回来再和你解释,我现在先进宫一趟。”   言罢,他起身换了衣服。   推开门走之前,应咨似乎还想起了什么,转头对姜盈画道:“记得喝药。”   姜盈画点了点头。   应咨这才放心地离开了。   姜盈画看着他的背影,不由得有些忧心忡忡。   他倚靠在门边,直到应咨的视线消失在他的目光尽头处,他也未曾回房,只担忧道:“如墨,你说陛下深夜传唤我夫君,到底是因为什么事呢?”   “奴婢愚笨,奴婢不知,但世子殿下深的圣宠,一定会没事的。”如墨劝道:“大娘子,夜深了,还是早些歇息吧,否则世子回来了,肯定会怪我们没服侍好您的。”   姜盈画只好一步三回头地回了屋。   他换好衣服躺下。   因为应咨不在,所以他一直睡的不是很安稳。   肚子涨涨的,胃里也不是很舒服,姜盈画半夜起来吐了一回,连胆汁都要吐出来了。   “哎呀,大娘子,你是不是又吃错东西了。”   如墨捧着痰盂,有些担忧地看着姜盈画,道:“要不要叫郎中过来看看........”姜盈画摆了摆手。   “不必。”   应咨不在,他都没空关心自己的身体,只面色苍白地抬起头,用茶水漱了口,才气若游丝道:“夫君还没回来吗?”   如墨一边给姜盈画擦头上的冷汗,一边摇了摇头。   “.......”姜盈画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   一直到早上,应咨都没回来。   姜盈画洗漱时又吐了一回。   早餐是鸡丝肉粥,姜盈画往日最爱吃,现在看到只觉得腥臭无比,只用帕子捂住鼻子,道:“这个端走吧。”   如墨见状,便将鸡丝肉粥挪走,将酸枣糕和虾炙放在了姜盈画面前。   姜盈画挑挑练练地吃了几口酸枣糕和夹了酸梅的煎茶汤,又喝了半碗血燕窝。   正在他忍着胃中恶心,艰难进食的时候,忽然有小侍匆匆来报,说应世子和三公子此刻被关在宫内,据宫人所说,是挨了打了。   姜盈画闻言,猛地站起来,指尖的瓷碗也因为手腕脱力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什么?!挨了打了!?陛下为何,为何忽然要责罚我夫君?!”   他左思右想,心想自己这几个月来,都一直安心待在府中,甚少出去玩,也没有给应咨闯祸,应咨在朝堂上也向来稳重,未曾有过错,他怎么就忽然挨打了?!   小侍跪在地上,面对满脸焦急的姜盈画,更是一问摇头三不知,道:“不知。”   他说:“听人说,只知道陛下生了好大的气,朝鸾殿的鞭子声都响了一夜,却.......硬是没听到一声惨叫呢。” 第43章   顾不上想太多,姜盈画急令下人备好马。   他饭也顾不上吃,抬脚就往门口冲去,岂料刚奔到门前,正打算骑上马,却因为胃中翻腾,几欲作呕,差点从马上摔下来。   如墨站在马下,见状吓了一大跳,和其他几个小侍一起,赶紧伸出手将他扶住。   姜盈画胃不舒服,头又晕,白着脸,被搀扶着踉跄坐到了地上,捂着腹部缓了一会儿,等忍过那阵恶心之后,他才慢慢直起身,缓缓站了起来。   “夫人,还是坐马车吧。”   如墨伸出手,用帕子擦干净姜盈画脸颊上的汗珠,担忧道:“我去叫马车。”   姜盈画刚想摇头拒绝,但下一秒,脸色就巨变,弯腰在路边吐了起来。   ........可什么也没能吐出来。   如墨用帕子擦着他的唇,用眼神示意下人去牵马车过来。   等姜盈画终于缓过来之后,如墨方开了口,对姜盈画道:“夫人,我扶你上马。”   姜盈画吐的脸色苍白,神情虚弱地看了一眼如墨,没有说话。   如墨却懂他的意思,搀扶着姜盈画,缓缓上了马车。   他也跟着弯腰钻了进去,安置好姜盈画之后,又转过头,掀开车帘,吩咐车夫道:“去皇宫。”   马夫应了一声,一扬鞭子,马便嘶鸣着抬起前蹄,疾奔朝皇宫门口跑去。   如墨坐回马车中去,看着冷汗涔涔的姜盈画,想了想,安慰道:“夫人放心。”   他说:“世子吉人自有天相,不会出事的。”   言罢,他伸出手,擦了擦姜盈画额头的薄汗,声音轻缓,像是怕吓到了姜盈画:“夫人别怕,如墨会一直陪着夫人的。”   姜盈画闻言,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没有说话,半晌又轻颤着垂下眼睫,如墨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指尖姜盈画的手指指骨苍白,紧紧地拽着粉荷帕子,帕子已经被拽烂了,却仍旧被姜盈画紧紧抓在掌心里。   如墨看着紧张的说不出话的姜盈画,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半晌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安静地陪着姜盈画。   好不容易熬到了皇宫城门前。   姜盈画知道自己进不去,所以原本打算在城门前等着,却没想到刚下车,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就被太监从城门口拖了出来,似乎是想要将其带上马车。   姜盈画一看那人的脸,大脑嗡的一下,登时就变的一片空白。   虽然那人脸上有几道鞭痕,甚至还有血沾染在上面,但姜盈画一眼就认出,那是他的丈夫应咨。   姜盈画见状,心疼的心都在滴血,立刻提裙跑过去,想也不想就扑到那人身边,用力抓住了那人的手,失声喊道:“夫君!”   “........嘶。”“应咨”满是伤口的手被握住,疼的一抖,抽了抽嘴角,闻言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看了姜盈画一样,瞳仁里全是淡漠,似乎没有任何感情波动,嘴角动了动,似乎是想要说话,但还未说话,就再度晕了过去。   “夫君!”姜盈画心头一紧,嗓音一抖,嗓子里就已经带上了些许哭腔:“......你,你没事吧!”   看见“应咨”晕过去的那一瞬间,姜盈画在那一刻,甚至连杀了梁帝的想法都有了。   他被自己大逆不道的念头吓了一大跳,正准备和那些太监一起,将“应咨”扶上马车,但下一秒,一句熟悉的嗓音就从姜盈画的耳畔传来:“.......杳杳?”   姜盈画的手腕一抖,下意识回过头去,只见自己朝思暮想的夫君此刻就站在离自己不远处,正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你怎么来了?”   姜盈画:“..........”他一懵,下意识低下头,看向自己此刻正在搀扶的“应咨”,这才发现自己关心则乱,认错了人,面前这个满身是血的“应咨”,应该是自己的小叔子应琏才对。   一想到挨打的人是应琏,不是应咨,姜盈画竟然诡异地松了一口气。   他立刻松开了应琏,登时汗也不流了手也不抖了嗓子也不颤了,提起裙摆,飞扑到应咨面前,抱住了应咨的腰:“夫君!”   他像是炮弹一样冲进应咨的怀里,差点把应咨砸了一个踉跄,抬眼时,已经变成了一个哭唧唧的流泪猫猫头:“夫君,我好担心你啊!”   “........”应咨慢半拍地伸出手接住他,看着姜盈画圆润的眼睛里浸着一泡泪,眼尾也红红的,于是迟钝地摸了摸他的脸,替姜盈画擦去他脸颊上的泪珠,安抚道:“我没事。”   “我听说,朝鸾殿的鞭声响了一整夜,你没事吧,啊?”   姜盈画这才想起来检查应咨的身体,伸出手掌将应咨身上上下摸了个遍,发现应咨身上好好的,一点伤口也没有。   他这才放下心,但看着应咨的脸,最后还是控制不住情绪,哇的一声大哭,踮起脚揽住了应咨的脖颈,抽噎道:“夫,夫君!”   “........好了好了,我没事。”应咨抱住姜盈画的后背,道:“别哭了,我好着呢。”   姜盈画哭的肩膀都在抽,即便应咨百般安慰他,他也不松手,最后还是应咨把他拖抱上马车的。   姜盈画哭的眼睛都肿肿的,像是个核桃一样睁不开,应咨看着又是心疼又是好笑,等回到家中后,忙让人拿了膏药来涂。   “夫,夫君,陛下召你进宫,到底是因为什么呀?”   姜盈画的眼睛上了药,只能暂时用纱布包起来,看不清面前的东西,所以更加粘人,坐在应咨的大腿上,手还要搭着应咨的手腕,整个人像是猫一样蜷缩在应咨的怀里:“应琏弟弟为何受了这么重的鞭伤?”   “........”提到应琏,应咨的表情忽然变的古怪起来。   但姜盈画看不到,见应咨开始沉默,有些着急,鼻尖一抽,就哼哼了几声。   应咨一见他这样,就知道他马上就要撒娇马上就要闹人,于是伸出手,安抚地摸这只炸毛的猫:“没大事。”   他敷衍道:“不过是他与永宁帝姬........咳,心意相通,没忍住,在婚前就.........还..........”应咨的言下之意太过于晦涩,姜盈画反应了一会儿,才理解过来。   他猛地抬起头,差点撞到应咨的下巴,随即不顾自己的眼睛还蒙着纱布,马上坐起来,胡乱扑腾几下,抓着应咨的肩膀,道:“帝姬,他,他和应琏弟弟,难不成,有,有那个了?!”   他结结巴巴的话语让应咨有些忍俊不禁,同时应咨又伸出手,抵在了姜盈画的唇上:“嘘。”   他说:“陛下说了,这等事不可外传,若是被旁人知道了,你小命不保。”   姜盈画吓了一跳,赶紧捂住了嘴。   半晌,他闷闷的语气又从掌心里传了出来,含糊道:“那,那现在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应琏和永宁帝姬啊。”姜盈画道:“那个都有了诶........”“那自然是要择日成婚。”   应咨说:“虽然陛下震怒,昨天晚上差点把应琏打死,但永宁帝姬说了,若是梁帝真的失手把应琏打死了,他就一条白绫,带着腹中的孩儿跟着应琏一起走,到时候一尸两命母子俱亡,梁帝自己看着办。”   姜盈画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有些打哆嗦:“陛下没有生气吗?”   “生气啊,但那能怎么办,毕竟帝姬肚子里的不仅仅是我们应家的种,还是他的亲外孙。”   应咨叹气:“陛下就算再生气,为了永宁帝姬,也只能放过应琏了。”   姜盈画:“.........”他忽然有些羡慕梁清颐,有一个这么疼爱自己的父皇。   他的父亲都不喜欢他,如果他敢和应咨做出婚前有孕的行为,姜言倒是不敢把应咨打死,只敢用家法,把他和他怀里的孩子一起打死。   思及此,姜盈画打了个哆嗦,逃避般扭过头去,抱住了应咨的脖颈:“夫君.........”“.......嗯,怎么了?”   应咨失笑着拍了拍他的纤薄的后背,道:“又撒娇,嗯?”   “......”姜盈画悄悄把脸埋在应咨的怀里,闭了闭眼睛。   一想到连应琏和梁清颐都有孩子了,而应咨作为兄长,却还是一点子嗣的动静都没有,姜盈画心中就忍不住一阵愧疚。   按到底来讲,应咨作为长房的嫡子,他姜盈画是该先替应咨生下长子的,可现在应琏的孩子都有了,应咨膝下却还是空空荡荡的——这怎么行?   一想到这里,姜盈画的心就开始莫名焦虑起来。   应琏和梁清颐的事情败露之后,他同样也一晚上没有睡着。   等到月上枝头,圆月高悬,姜盈画趴在应咨的胸膛上,听着应咨平稳的呼吸声,半晌,慢慢地爬了起来。   他借着月色,看了一眼熟睡中的应咨,片刻后缓缓将长发别在耳后,然后凑过去,轻轻地吻了吻应咨。   这是........他的夫君。   也是应家的长子。   他身为应家的世子妃,应咨的正妻,不能那么自私。   想到这里,姜盈画的心中愈发苦涩。   他缓缓地下了床,穿好鞋子起来,走到了外间,随即打开了门。   如墨正坐在地上,双手揣着,靠着门睡觉,听见门被打开,立刻睁开了眼睛,站直身体,低声道:“夫人有什么吩咐吗?”   姜盈画穿着淡紫色的睡裙,头发散着,光裸的肩膀莹润白皙,手背和肩脊都轻薄如玉,如同仙灵一样沐浴在月色里,好似不沾染世间尘埃的仙子一般。   如墨仰头看着姜盈画,只觉自己和姜盈画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一个是千娇百媚、被人捧在手心里疼宠的尊贵世子妃,一个是从小做惯了粗陋活、在姜府里为奴为婢的小侍。   如墨莫名有些自卑起来,局促地搓了搓手,亲声唤道:“世子妃.........”“七日之后,我会安排时机,让你服侍世子。来日你若顺利诞下孩儿,我自会去请示大娘子,让其给你安排一个侧妃之位。”   姜盈画的声音暗夜里无比缥缈,像是下一秒就能随风散去,声音里并无往日的明亮神采,唯有疲惫黯然:“你.......可莫要辜负我的期望,务必要为世子殿下绵延血脉,多添子嗣。”   如墨的心重重一跳。   他立刻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若能成功服侍世子,替世子诞下长子,那他便可以跻身世子侧妃之位,到时候便能摆脱奴籍,连他的孩子,也可以不必与他一样,世代为奴了。   思及此,如墨立刻掀起衣摆跪下,重重叩首,额头抵在姜盈画的鞋面前,指尖用力扣紧地面。   纵使夜风很凉,如墨的心却是滚烫兴奋的,连嗓音里都是压制不住的颤抖喜意,咽了咽口水,才哑声道:“奴婢.......多谢世子妃!” 第44章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人希望应咨不要纳妾的话,那个人一定是姜盈画。   可现在,他却要亲手把自己的小侍送到应咨的床上,个种滋味——怎是心痛两个字能完全说明的。   姜盈画坐在小榻上,看着跪地给他捶腿的如墨,眼神微闪,片刻后伸出手,摸了摸如墨的头发。   如墨微微一动,下意识抬起眼来。   姜盈画纤细白皙的指尖微微舒展,藕粉色的指甲逐步向下,拂过如墨的鬓角和下巴,轻轻地网上抬。   平心而论,如墨长的并不丑,是他的陪嫁小侍里长相最标志端正、也是最漂亮的那一个。   眉心一点孕痣,衬得额头饱满白皙,眉如远山之黛,眼睛清透漆黑,似星河一般澄静,唇如一抹朱砂润亮,即便用极其严苛的目光去看待他,他也算得上是唇红齿白,年轻漂亮。   以他的容貌及礼仪,即便是当个小县令的妻子,怕也是绰绰有余。   他是小侍,但毕竟也是高门仆役,十一岁那年被选为姜盈画的随身小侍之后,干的粗活也渐少了,不过他的掌心依旧留着粗粗的薄茧,不如姜盈画的指尖那般滑腻,一点粗糙也不曾有。   “........世子妃,”许是姜盈画盯着他的时间过于长了,如墨有些不安起来,捶腿的动作也渐渐慢下,漆黑的眼睫缓缓眨动,如同被打湿的蝶翼:“........怎么了?”   他看着姜盈画面无表情的模样,有些怕姜盈画突然反悔。   “.........无事。”   姜盈画收回手,扭过头去,声音淡淡:“今日晚间,世子在外会有一场应酬。他醉酒之后,我会派人邀请世子来我房中,你届时换上我的衣裙,在床上安静等他便是。”   如墨闻言一愣,随即马上反应过来,后退几步,叩首道:“奴婢多谢世子妃!”   “............”姜盈画扭过头去,不着痕迹地用帕子擦了擦脸,没有说话。   如墨知道他心情不好,想了想,又补充道:“世子妃有事再唤奴婢,奴婢等在外候着。”   姜盈画还是没说话。   如墨俯下身又拜了一下,然后才缓缓起身,后退几步转出门去,关上了门。   关门的时候,他隔着门缝,看到姜盈画用帕子捂着脸,整个人伏在小几上,脸埋在手臂上,肩膀颤抖,似乎是在哭。   如墨:“..........”他悄悄关上门,想着刚才看到的场面,默默转过头去,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起来。   他缓缓走到廊下,坐下,盯着脚下的海棠花发呆。   平心而论,他是想抓住这次机会,当上太子侧妃,脱离奴籍。   何况世子殿下确实俊美无比,能服侍他一回,倒也不亏,纵然只能做妾,对他来说,高门之妾,也总比寒门妻要好.......但尽管如此,他也没想过让姜盈画伤心。   他毕竟服侍了姜盈画快要十年了,和姜盈画的感情,说是奴仆太浅,说是亲人又太重,但总归......如墨不愿意姜盈画因为此事难过。   他的良心和利己欲在打架。   半晌,如墨只能轻轻一叹,没精打采地晃了晃双腿。   裙摆轻轻扬起,被风吹乱,就像他的心一样。   要不........要不还是算了吧.......如墨心想。   可是........一旦错过这次机会,他就再也找不到这般好的姻缘了........他.......不愿意一辈子为奴。   思及此,如墨咬了咬牙,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轻轻摸了摸。   只盼望今晚之后,自己的肚子能争气点,早日为世子殿下生下个男孩或者是女孩,然后再将其过继到姜盈画的名下,让姜盈画做他孩儿的嫡母,这样.......或许姜盈画就不会如今天这般伤心了。   晚间。   应咨没有回来吃饭,姜盈画也托词身体不适,没有去前厅用饭。   他屏退下人,让如墨换上了他的衣裙。   “.........好看。”   姜盈画看着坐在镜子前的如墨,道:“竟比我穿着还要年轻美貌些。”   这话自然是假的,如墨当即站起来,惶恐道:“世子妃,奴婢........”“坐下吧,我再给你上妆。”   姜盈画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不容拒绝道:“届时世子殿下进了门,你不要出声。夜色漆黑,待他上床之后,你尽管照我教你的那般,服侍世子殿下就好。”   如墨毕竟是个未经人事的小双儿,被教了房事也难免紧张,闻言红着脸点了点头:“奴婢都记着了。”   姜盈画看他含羞待怯的模样,眼神一暗,半晌没有再说些什么,只是拿出玉簪花棒,挑起胭脂,沉默地给如墨上妆。   算着时辰差不多了,姜盈画让如墨躺到床上去,给他盖好被子,又额外叮嘱了几句,才吹灭灯,走到门外,关上了门。   屋里很黑,什么也看不清,四周静悄悄的,如墨穿着轻薄如纱的裙子,身上盖着的被子是云锦蚕丝被,轻薄又保暖,盖住了他砰砰的心跳声。   他的鼻尖还能闻到一股水安息香和栀子花交缠在一起的味道,栀子花的味道十分香甜,甜的有些腻人,如墨服侍姜盈画近十年,知道这是双儿含珠期到来时,诱发男人欢好时,皮肤散发出的体香味。   姜盈画和应咨曾在这张床上颠鸾倒凤过。   一想到自己夜深时抱臂在门外听的墙角,如今自己也躺在了这张床上,如墨心中就有一种莫名的感觉。   他轻轻动了动鼻子,努力在空气里捕捉属于应咨的味道。   一想到世子殿下英武俊美的体格和容貌,如墨就忍不住悄悄红了脸,将脸埋进了被子里。   他心想,他一点不贪心的。   世子和世子妃那样恩爱,他并不想去抢应咨的心,他只需要替应咨生下孩子,然后将其过继到姜盈画名下.......这样他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到时候,应咨和姜盈画依旧恩爱,他也能以世子侧妃的身份偏居在一方小院里,安安稳稳地过自己的生活,不必再为奴为婢,不必终日看人脸色惶惶不安,更不怕有日做错了事情,会被主人家发卖出去。   思及此,如墨又在心中,将姜盈画告诉他的事情事无巨细的回想了一遍,暗暗给自己打气。   不知过了多久之后,门外忽然传来了脚步声。   如墨心中立刻警铃大作,赶紧抛掉心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屏气凝神,安静地等待应咨的到来。   门很快被人从外面打开。   风吹进来,月色将应咨的身影投在墙上。   应咨喝多了,身上全是酒味,扶着墙,踉踉跄跄地往前走了几步,手勉强撑在桌上。   他感觉眼前的一起都是重影,只能按了按额角,用沙哑的嗓子含糊道:“杳杳,给夫君倒杯水。”   “...........”如墨心里紧张,躺在床上没应。   原因无他,是因为姜盈画叮嘱过他,无论应咨说什么,他都不能出声,否则就露馅了。   姜盈画的话,如墨不能不听,所以无论应咨怎么叫人,如墨都不出声。   应咨见床上的人不应,还以为姜盈画睡了,好脾气地再没出声,忍着头疼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紧接着便摸黑朝床边走去。   随着应咨靠的越近,如墨的心提的越高,他最后几乎是大气不敢出,躺在床上,任由应咨脱了鞋躺进来,顺手将他搂进怀里。   如墨身体一僵:“..........”应咨的胸膛温热精壮,贴在他后背的时候,属于男人的气息扑面而来,让如墨瞬间就软了身子。   如墨只穿了一件齐胸的睡裙,手臂和肩膀处都是赤\裸的,应咨凑过来,呼吸清晰地打在他的皮肤上面,让如墨瞬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根本不敢动,只能由着应咨的大手掀开襦裙,从小腿往上摸,紧张地闭上了眼睛。   对于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他又是害怕,又是期待,但还未等应咨做到最后一步,身后的男人似乎就发现了不对:“........杳杳?”   身后的男人松开了如墨,坐起了身。   他身上的酒味很重,但语气却是清明的,没有含糊,疑惑道:“你是杳杳吗?”   如墨不敢吱声。   床帏被人掀开,应咨意识到床上的人似乎不是姜盈画,登时毫不犹豫地下了床。   如墨被迫“完璧归赵”,衣服都穿的好好的躺在床上,见状傻了眼。   他侧过头,看着应咨走到桌边,用内力擦亮了烛火,随即端着烛台往这里走来。   澄黄的烛火悠悠,照亮了他沉凝严肃的脸色。   如墨的心不由得打起鼓来。   他捂着被子,用力掀起,遮住自己的脸,下一秒,却被一只大手用力抓住被沿,用力往下扯:“你不是杳杳.........你到底是谁!”   被子被拉到胸前,露出如墨惊惧的脸:“世子殿下!”   应咨:“...........”纵然心中早有预料,但看到床上的人竟然是姜盈画的小侍时,应咨身形一晃,手中的烛台都差点没有拿稳。   他目眦欲裂:“如墨!?怎么回事你?!你家夫人呢?!”   “我,我不知道.........”看着应咨从未有过的难看的脸色,如墨心中有些害怕,抱着被子瑟瑟发抖:“世子殿下..........”“..........”应咨用力握紧烛台,闭了闭眼睛,随即转过头去,不再看如墨,声音都在抖:“你.........出去。”   如墨心凉了半截,坐在床上,看着应咨的背影,半晌还是狠了狠心,连滚带爬地从床上下来,跪在地上,猛地抱住了应咨的腰:“世子殿下,就让奴婢服侍您吧.......奴婢,奴婢可以做的很好的........”言罢,如墨就按照姜盈画教的,抖抖索索地仰头,去解开应咨的腰带。   应咨猛地抓住自己的腰带,被他的动作吓的又惊又怒,最后再也憋不住怒火,抬脚就踹了他一脚,再也装不下去温文和善的面皮,吼道:“滚!滚出去!”   他这一脚可没有受力,当心窝子踹过去,如墨被踹的倒在地上,只觉骨头都快断了,当场转过头,呕出一口血来。   许是屋内的动静闹的太大,门忽然吱呀一声,从外面被打开了。   应咨顾不上去管趴在地上吐血的如墨的死活,正心烦意乱,闻言抬头就想让人出去,但没想到刚掀起眼皮,就看见姜盈画此刻就站在门口,看着他。   应咨见状,愣了片刻。   他的视线落在姜盈画平静的面容上,心中的火蹭的一下,就冒了出来。   他用力握紧烛台,感觉自己的手都在抖,片刻后,他才用力深呼吸几下,忍着怒意道:“是你........是你叫他来的?”   姜盈画:“...........”他看了一眼坐在地上、面色惨白的如墨,半晌才道:“是。”   他反问:“夫君不喜欢吗?”   “姜盈画!你是不是疯了!”   应咨再也受不了,大怒道:“你怎么能未经我同意,私自就将人送到我床上?!”   “为夫君纳妾,为夫君绵延血脉、开枝散叶,本就是我作为正妻主母的本分。”姜盈画敛着眉,低声道:“若是夫君不喜欢如墨,我改日再挑个聪明伶俐些的,送到夫君床上。”   “.........”应咨简直快要被气晕过去了。   血猛地冲向大脑,应咨眼前发黑,捂着额头,踉跄几步,手中的烛台顺势掉落在地上。   原本明亮的室内很快就变的昏暗,姜盈画站在门口,只能看见应咨发黑的侧脸和用力攥紧成拳的指尖:“姜盈画,你真的是疯了!”   姜盈画眼前一黑,肩膀很快就被钳制住,像是鹰用爪牙按住了他,他的骨头忽然尝到了一股极其强烈的剧痛,伴随其中的,还有耳边的嘶吼:“你究竟知不知道,我根本,我根本不想要孩子,我不在乎孩子........我只想要你!!!!”   应咨用力扣紧的身体,指尖几乎要嵌入姜盈画的血肉里:“我只想要你!!!姜盈画!!!至于有没有孩子根本就不重要!!!我只要你就够了!!!”   他不是种马,也不是一只不分对象场合、与任何人都可以□□配种的公狗。   他是人,他有尊严,有选择的权利,他想要选择与自己心爱的人欢好,也只想与自己的心上人姜盈画诞下爱的结晶。   如果姜盈画不能生,那他就不要孩子。   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一件事比姜盈画更重要。   看着应咨发红的眼睛,姜盈画眼神微闪、嘴唇微动:“可是.......我想要孩子。”   应咨微微一愣:“.........什么?”   “我说,可是我想要孩子!”   姜盈画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地甩开应咨,用尽全力吼了回去,尽管气势不够,但说话的一瞬间,眼泪已经落了下来,让应咨方寸大乱:“我想你有个孩子。”   他哽咽道:“你是应家的长子,是世子.........父亲母亲的期望都在你身上,你该有一个孩子,承继你的血脉和日后的爵位。”   应咨简直无法理解:“不需要,世子之位,完全可以传给应琏........”“难道你因为,因为我的缘故,让你从此失去做父亲的机会,让你失去爵位,我的心会安吗?”   姜盈画的肩膀微微垂下来,眼泪汇聚在眼眶里,落成晶莹的一条线,流到脸颊,沾湿了他漂亮的面庞:“应咨,我不想,我不想你这样.........我不要你为我牺牲这些......”应咨纵然有滔天的怒火,但看见姜盈画落泪的那一刻,早已熄了大半。   他想要伸出手去,给姜盈画擦眼泪,但一想到姜盈画竟然私自将自己的小侍送到他床上,他依旧怒意难消,语气缓下来,但仍旧硬邦邦的:“不是牺牲。”   他说:“我从未这么想过。”   姜盈画道:“可是我就是这么想的。”   应咨被顶了这么一句,简直无语,狠狠闭眼,被气的都快哆嗦了:“姜盈画,你可不可以不要这样胡思乱想,我都说了.......算了,你不要再提纳妾的事情了,也不要再做出这种事。”   姜盈画道:“为什么?”   应咨发火了:“因为我是人不是发情的公狗!不是和谁都能上床的!你能不能尊重我的想法!”   “那你也从没有尊重我的想法!”   姜盈画猛地扑过来,抓住应咨的衣领,大声吼道:“如果你尊重我,就不会让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服下避孕的蛇草籽!就不会让我一喝就是近一年!”   应咨说:“你的身体不适合受孕,我这是为了你好!”   “那我也是为了你好!”姜盈画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室内,宛若一记闷雷,给了应咨重重一拳:“我也是为了你好!”   应咨:“...........”话音刚落,室内一时之间,只剩下了两人重重的喘息声。   看向彼此的眼睛里,只剩下了怒火和愤怒,爱意荡然无存,唯有针锋相对的对质。   应咨闭了闭眼睛,半晌,缓缓推开了抓着他衣领的姜盈画。   他转过身,强忍着怒意,哆嗦着从椅子上拿起外袍,看也不看就给姜盈画穿上,随即扭头就想往门外走去。   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应咨听见姜盈画哽咽对他说:“应咨,我要同你和离。”   这一次,他没再说想,而是说要。   应咨:“..........”他顿了顿脚步,听见姜盈画话里的哭腔,没有回头,只是用力将指尖收入掌心,几乎是想也不想,就沉声道:“........如你所愿吧。” 第45章   “如你所愿”这四个字甫一落下,应咨就已经开始后悔。   但说出去的话,宛若泼出去的水,应咨在沙场上戎马倥偬七八年,自认为没有遇到过让他觉得难缠头痛的对手,但在面对姜盈画时,却少有的察觉到了棘手和不知所措。   往前进一步,能看清对方身上竖起的尖刺;往后退一步,是让人心惊的疏远冷淡,站在原地不动,反而又添无话可说的尴尬。   应咨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他掉头往外走去,任由夜风吹过自己的脸颊,未着外衫的身体被风扑的发凉,但进入胃中的酒是热的。   冷热交加,他顿觉不舒服起来,头昏脑胀,头重脚轻,有些想吐,扶着树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睁开眼睛,看向不原处清凌凌的圆月。   怒意上头,应咨还记得给姜盈画披衣,防止他着凉,但出来时,却忘了给自己多加件衣裳。   每一次争吵过后,应咨都会自己出来走走,冷静一下。   他从来不会让姜盈画在和他半夜争吵后出门,因为他知道姜盈画为了他和姜家几近决裂,姜盈画除了应宅无处落脚,他要是因为吵架冲动,一怒之下把姜盈画赶出门,那姜盈画还能去哪里呢?   ——姜盈画不仅无处可去,甚至还会因此,背负旁人的苛责和流言。   众口铄金,旁人的指点和议论,甚至比刀斧加身还要厉害、可怕。   应咨不想让姜盈画经历这些。   他清楚,双儿的地位是远远不如男子的。   双儿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这个社会给了双儿太多的条条框框的拘束,包括生孩子、传宗接代。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是这个社会给男子的规训,更是压在姜盈画肩膀上的沉重枷锁。   为人正妻者,要贤惠、宽容、甚至在未能诞下子嗣时,还需要亲手将旁的双儿送到自己丈夫的床上,才能不落善妒的“罪名”。   对于姜盈画心中的压力和苦楚,应咨一直都知道。   但他仍旧不希望勉强姜盈画怀孕生子,他也不想要姜盈画做什么贤德的正妻或者世子妃,他只需要姜盈画一辈子开开心心的就好。   若是姜盈画实在想要子嗣,等到时机成熟,应咨自然会从旁支过继一个孩子到他膝下,即便并非两人亲生,老了也依旧能享天伦之乐。   可惜他终究不是姜盈画,无法代替姜盈画去思考、去感受。   因为纵然能理解,但应咨站在自己的立场上,依旧对姜盈画不由分说强塞一个人到他床上的行为,感到无比的愤怒。   他这一次并没有选择低头哄姜盈画,因为他知道有一就有二,倘若他这一次因此容忍纵容,那就会有源源不断的人送到他床上——怕是直到他有了长子,姜盈画才会罢休。   而另一边,姜盈画也并未觉得自己有错。   两人莫名又重新陷入了僵持冷战之中。   而如墨自从被应咨踹了一脚之后,第二天依旧吐血不止,姜盈画吓得不轻,轮番请了郎中和太医上门,给他看诊。   看着如墨躺在床上惨白衰败的脸,姜盈画心中愧疚难安。   他握着如墨冰凉的手,垂头心想,难不成,自己真的错了么?   难道他真的不该这样做?   可他.......可他真的只是想做一个好妻子啊。   可眼下应咨与他冷战、如墨吐血染病,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酿成的苦果。   姜盈画不怪任何人,只怪自己肚子不争气。   是他惹了夫君不高兴,也是他........害了如墨。   他不配当一个好的妻子,一个好的主母。   思来想去,他还是将休书递到了应咨的案头。   应咨从厚厚的案牍之中,抬起头,握着笔看了他半晌,许久才问了一个完全不相干的话题:“如墨他.......他的病,如何了?”   “好一些了。”姜盈画说:“早起没再咳血了。只不过脸色依旧不好,大夫说,还需卧床静养半年休息,不能劳心劳神才行,否则会落下心疾。”   应咨“唔”了一声,想要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保持沉默。   姜盈画见状,走上来,又将休书往他面前推了推,道:“签了吧。”   应咨看着他,半晌才道:“非得如此,对么?”   姜盈画也看他,许久,方露出一个惨然的笑:“难道你认为,你我之间,日后还有话可说么?”   应咨:“...........”彼此都认为自己没错,谁也不愿意先低头,冷战僵持许久,到头来,也终究得惨淡收场。   不如现在及时止损,好歹还能给彼此留下一个还算完满的回忆和结局。   应咨沉吟许久,并不动笔,视线垂落下来,直直地对着那封休书,没有开口说话。   姜盈画闻言也不急,就这样安静地站着,等着应咨的动作。   许久,接近一炷香之后,应咨见姜盈画依旧站着不动,脸上没有流露出一丝不舍的神情,才方知姜盈画决心已定,他强留也无用。   再强行在一起,只有相对无言。   思及此,应咨终于抬手,在休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姜盈画见状,眉心微动,上前去,将休书拿了起来。   白纸黑字,从此缘分已清,两无挂碍。   姜盈画看着坐在位置上不动的应咨,将休书折好,放进袖子里,旋即福身,对应咨做了拜别的最后一礼,嗓音发颤:“山高水远,愿此后郎君自珍重,百岁无忧。”   应咨看着他,没应这句,只道:“你的那些嫁妆,都还在库房里,应家没有动用,你可以尽数带走。”   他顿了顿,又若无其事道:“城中还有几处宅院田地,我买后并没有住过,干脆都赠于你吧。你房中伺候惯了的几个小侍仆役,也都一并带走,我届时叫管家将他们的奴籍文书交给你。”   他向来话少,临到分别的时候,却意外地话多了起来,絮絮叨叨说了很久,都是有关财产分割的事情。   应家的家大业大,要从头开始分割,总是分不完的。   除了归还姜盈画的全部嫁妆,应咨将自己名下的半数宅院都给了姜盈画,还有这几年来自己的所有俸禄赏赐,只要是钱,都换成了大额银票或者黄金,全给了姜盈画。   眼看着姜盈画的马车离开,应咨才迟来地察觉,自己现下可真的是两袖清风,兜里一个钢镚儿都没有,真的是个穷光蛋了。   负手看着姜盈画的车马离开,应琏看着应咨默然的神情,叹气道:“哥,你这又是何苦呢。”   他欲言又止:“嫂子他.........”“都别说了。”应咨抬手下压,直住了应琏的话题:“若再强留他,他免不了又生心结,到时候夜里辗转反侧,反而让彼此都身心俱疲。”   应咨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看他这般,我也难受。不如放他离开,让他从此清净,不再受那生儿育女的苦楚。”   “哥,那你呢?”应琏一句话就把应咨问住了:“你的心,从此就清净了吗?”   应咨:“............”他沉默片刻,最终也没有说话,只是长长地又叹了一口气。   姜盈画走之后,一向身体健康的应咨忽然发起了高烧,大病了一场。   他的病来势汹汹,烧的浑身骨头疼,什么东西都吃不进去,夜里还喃喃说胡话,把向来稳重的楚袂都吓坏了,整日整夜地守在应咨的床前,看着应咨掉眼泪,直到三天后应咨的烧退了,才缓缓放下了心。   她一开始还怪应咨自作主张和姜盈画和离,应咨高烧生病后,她只恨自己猪油蒙了心,答应了与姜家的那门亲事。   一场亲事,没缓和应姜两家之间水火不容的关系,反而让两家人结下了更大的梁子,如今两家皆两败俱伤,彼此都视对方如同仇敌那般,相互憎恨。   而另一边,姜盈画的日子也不太好过。   虽然他有了一笔这辈子都花不完的钱,但没了应咨,他只觉每日每夜都无比难挨。   尤其是第一天住进没有应咨的宅院,孤身躺在冰凉的床上,一想到再也见不到应咨,姜盈画就有些想哭。   可哭又有什么用呢?   祸是他闯出来的,和离也是他提出来的,就算是他把眼泪都哭干了,应咨也不可能为他再回头了。   自己一个人流眼泪哭没意思,姜盈画哭了一会儿就哭累了,模模糊糊又睡了过去。   梦里又梦到应咨。   姜盈画冲过去抱住他,可应咨身姿似仙一般飘渺,姜盈画还未抱住他的腰,应咨就如同一阵风沙散去了,任姜盈画怎么努力,也无法抓住。   梦里他哭了一夜,梦外他睁开眼,眼泪也打湿了枕巾。   他不敢说自己和离后第一天就后悔了,他不配。   呆在昏暗的小屋里,既不点灯也不清扫,头也不梳,饭也不吃,昏昏噩噩地过了几日,就在姜盈画以为自己要烂在屋里发霉的时候,门却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姜盈画流泪的眼睛被惨白的阳光刺进来,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眼泪。   他微微眯了眯眼睛,眼睛适应了好一忽儿,才看清门口站的人是谁。   是他的前嫂子,沈初晴。   “咳咳咳........”沈初晴被房间里的灰尘呛得剧烈咳嗽起来,姜培安揽着他的腰,往后退去,顺带用手挥开洒下阳光的灰尘。   “..........嫂子?”许是沈初晴的咳嗽声吸引了姜盈画的注意力,姜盈画迟钝地抬起眼睛,伸手揉了揉,哑声道:“你怎么了来了?”   沈初晴腿脚不便,被姜培安带回去,治了几个月,勉强能走几步路,但仍离不了拐杖。   没有拐杖的时候,就只能靠姜培安搀扶着他。   他被姜盈画扶着,几乎是一瘸一拐地挪到姜盈画身边,看着姜盈画这副颓丧的模样,心里又是急又是气,勉强站直之后,胸膛急剧起伏片刻,忍不住大声斥道:“瞧瞧你现在这个样子!没有男人你就活不了了?!”   姜盈画被沈初晴说的想哭:“嫂子........”沈初晴伸出手,戳了一下姜盈画的额头,恨铁不成钢道:“你有手有脚的,又不像我一样残了。就算和离了,也可以出去经商、游玩,你还这样年轻,有大把的时间和空闲可以去挥霍,何必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做出这样不人不鬼的消沉模样来!”   姜盈画被说的掉眼泪:“可是嫂子,我真的好想他.........”沈初晴被姜盈画说的很无语,用指尖使劲儿戳了姜盈画几下,道:“不许哭!”   他说:“和离之后,他给了你钱没有?”   姜盈画点头,嗓音哽咽:“........给了。”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给了好多。”   沈初晴闻言,脸色缓和了不少:“那嫁妆呢?都还回来没有?”   “还了。”姜盈画抽了抽鼻子:“我清点过了,一个都没少。”   “..........还不算傻到无可救药。”   沈初晴的腿不能久站,没多久就只能被扶着坐了下来,看着姜盈画,随即拿出帕子,给他擦眼泪道:“好了,别哭了。”   他说:“和我回家去。”   姜盈画闻言瞅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哽咽道:“我不回去。”   他说:“回去了,他们会说我闲话的。”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沈初晴道:“你一个人住在这里,我不放心。”   姜盈画说:“嫂子,我都十九了,能照顾好自己。”   沈初晴的语气开始变的严肃起来,不容拒绝道:“不行,你跟我回去。”   言罢,他拉起姜盈画的手,就想带他走,可是他自己腿脚本来就不便,根本拉不动姜盈画,还未起身就反被姜盈画拽回来,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我不回去,嫂子。”姜盈画满脸写着抗拒道:“我回去了,爹爹肯定会打死我的。”   “这........”沈初晴看着他,闻言果然迟疑了片刻,半晌才道:“但你一个人住在这里,能照顾好自己么?”   “不是一个人,还有很多仆役。”姜盈画想了想,又强调道:“如墨也在。”   提到如墨,姜盈画的眼神不由得又变的闪烁起来,难过道:“不过他被我拖累了,现下身子不好,还在偏院里修养着。”   沈初晴不由得问:“他怎么了?”   因为面前的人是沈初晴,不是旁人,姜盈画犹豫片刻,还是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沈初晴。   “.........你是说,应咨拒绝了如墨做妾,甚至还因为这件事,和你和离了?”沈初晴愣了愣,完全表示无法理解:“若我当初同意给你哥纳妾,你哥指不定有多高兴呢。”   姜培安:“...........”他轻咳一声:“我说了,当初我是因为你........”他说到一半,又想起姜盈画还在,觉得在姜盈画面前提起这件事有些没面子,索性不说了。   “是啊。”姜盈画有些无精打采道:“现下不仅妾没纳成,我也........如墨也.........”他说到一半,说不下去,抽了抽鼻子,又有些想哭了。   “........罢了罢了,许是应咨不满意你给他挑的妻妾吧,下次总该先问他喜不喜欢才是,免得弄巧成拙。”   说到一半,沈初晴又想起姜盈画和应咨两个人其实已经和离了,多半没下次了,尴尬了一会儿,又强行转移话题道:“你陪我去看看如墨吧。”   看着姜盈画将自己闷在屋里的模样,沈初晴总归也是心疼难受的,总该把姜盈画骗出屋内,出去晒一晒太阳,去去霉味方好。   来到偏院,姜盈画推开了如墨的房门。   如墨身体还未大好,躺在床上,有一阵没一阵的咳嗽。   他是双儿,本来身体就脆,怎么可能经得起应咨大怒下的一脚,现下躺了半个月也不见好,虽不咳血了,但一咳嗽,胸膛仍旧牵起密密麻麻的疼痛,虽然不咳血,但脸色苍白一片,看起来是真的病的很重。   古代仆役的命都贱,不值钱,可以任意打骂买卖,像姜盈画这种还舍得给如墨花钱治病,让他修养的好心主人家,也不多了。   如墨听见有人推门进来,轻咳几声,起身往外探出头去,见是姜盈画进来了,慌忙就向从床上下来下跪行礼。   “别跪了,你好生先躺着。”   沈初晴一瘸一拐地走到如墨面前,凝视着如墨苍白的小脸,道:“你可怪盈画么?”   如墨闻言,轻咳一声,摇了摇头,道:“我不怪夫人。”   他顿了顿,又黯然伤神道:“是我贪心了。若我不贪心,便不会有今日如此的祸患。”   沈初晴长长叹出一口气。   他和姜盈画对视一眼,片刻后道:“我记得,你还是我刚嫁入姜家、头一回执掌中馈时,瞧你聪明机灵,特意把你拨给盈画伺候的家生子。如今你变成这样,倒也有我的一份因果。”   他说:“今日瞧你这般,我心里也难受。不如我自作主张,给你一张放良书,脱你奴籍,如何?”   如墨闻言一愣,听说能脱奴籍,登时不可置信地哆嗦起来:“您,您说的是真的?”   沈初晴看了一眼姜盈画,道:“盈画,你该不会不同意吧。”   姜盈画道:“嫂嫂开口,盈画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沈初晴点了点头,思索半晌,道:“你奴籍脱了之后,也该有个好去处。虽然做不成高门妾,但嫁给良人做正妻,倒也不错。我丈夫........姜培安身边有一手下,叫谢清玄,年二十三,前年中举人,今左迁七品大理寺主簿,我瞧着人沉稳,模样也俊俏,年龄也轻,倒是不错,你嫁过去,瞧在将国公府的面子上,他定不会薄待你。日后他若是在官场上平步青云,给你挣一个诰命夫人来,也未可知。”   “.........二十三?”如墨闻言一愣,嗫嚅道:“竟二十三了,还未娶妻么?”   “说是原有一妻,自小体弱多病,十六岁那年过门,不到两年就没了,后一直未再娶。”   沈初晴说:“虽是续弦,但也是正妻,谢清玄膝下也无子嗣,你嫁过去,不会受排挤委屈。”   如墨犹豫片刻,想来想去,心道主人家的眼光多半不会错,况且沈初晴既开口允了他放良书,就已经是天大的恩赐,如今还给他婚配,左右都是一番好意,不好再拒绝,不然显得他挑三拣四、不思感恩,便也迟疑着应下了。   解决了如墨的事情之后,沈初晴又再度劝姜盈画回家。   但姜盈画已经没脸回姜家了,只问过沈初晴父母是否安好,便也没有别的了。   夜色渐深,姜培安见时辰到了,便道:“该回去了。”   他说:“做针灸的大夫快来了。”   沈初晴闻言,只好撑着桌子站起了神,摇摇晃晃地对姜盈画道:“盈画,要照顾好自己。”   “放心吧,嫂子,我能应付的。”姜盈画看了看沈初晴,又看了看守着沈初晴一步为曾离开的姜培安,迟疑道:“嫂子........哥,你们这是.......和好了么?”   沈初晴:“...........”他没转头去看姜培安,只咬牙道:“待我腿脚好了,定离他离得远远的,再不回来。”   姜培安扶起他胳膊,敷衍道:“嗯嗯嗯,走吧。”   沈初晴:“...........”姜盈画:“..........”他没敢去看沈初晴铁青的脸色,只失笑地站起身,送姜培安和沈初晴离开。   等姜培安把沈初晴抱上马车的时候,姜盈画忽然想到了什么,对沈初晴的马车大喊道:“嫂子,你改日把谢清玄的画册送到我府中来,我好给如墨看看,否则若是如墨见了不中意,我们也不好强配鸳鸯。”   “........知道了。”沈初晴掀开马车帘子,对姜盈画道:“你放心吧,我定擦亮眼睛,给如墨找个如意郎君的。”   他说:“他虽然是小侍,但到底是从小服侍过你的,人品性情我再清楚不过,随便找个小厮作配也可惜了。那谢清玄虽然之前只是寒门布衣,但三代为农家世清白,现又高中,在朝为官,虽只有七品,但我瞧着倒是清俊端方,潜力无限,来日飞黄腾达,也未可知。”   姜培安在一旁,见沈初晴信誓旦旦,面色古怪,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他..........真有你说的那么好?”   姜培安阴阳怪气道:“还清俊端方.........你认得出除我之外的其他男人的模样么?”   沈初晴恼羞成怒:“你闭嘴。”   姜培安:“.........”其实,只有他知道,沈初晴什么都好,就是有个小毛病,就是有些脸盲。   双儿和女子还好,他还能勉强辨认,但是看男人,在沈初晴眼底,除了姜培安长的更不一样之外,其他男人长的都差不多,认人全凭声音和感觉。   虽然沈初晴看男人的眼光有待商榷,有了沈初晴的再三保证,姜盈画还是勉强放下心来。   眼看着沈初晴的马车走远了,暮色四合,姜盈画也缓缓踱步入院中。   夜风吹来,姜盈画打了个激灵。   一旁的小侍给他披上披风,轻声细语问:“夫人这几日都未进多少水米,可要传膳。”   姜盈画恹恹道:“没什么胃口。”   他饿的胃痛,但又想吐,可肚子里又没什么可以吐的,难受的不行,想了想,又道:“还是叫小厨房做一些煎茶和清粥过来吧。”   他说:“不用做太多。”   小侍应了:“是。”   姜盈画忽又记起了什么,道:“如墨的药也记得煎了。他想吃什么,也问问他,做了一道给他送过去。”   小侍又回:“是。”   姜盈画没什么胃口,草草地吃了几口,睡前又吐了个干净。   他实在难受,翻来覆去睡不着,半梦半醒间感觉到了应咨的气息,还没反应过来,伸出手去想要抱,但睁开眼睛时,被窝里空空荡荡的,哪有应咨的影子。   姜盈画睁着眼睛,看着空茫的房屋,缓缓支起身,掀开床帏,走到大开的窗边,伸出头,往外望去。   小侍揣着手睡在墙根下,听到声音抬起头,见姜盈画醒了,慌忙起来,跺了跺酸麻的脚,问:“夫人,怎么了?”   “.........没什么。”姜盈画说:“风太大了,起来关窗。”   “诶?”小侍闻言,脸上闪过一丝明显的错愕,挠头道:“我记得我关了呀。”   他嘀咕:“难不成,我记错了?”   姜盈画笑了笑:“没关系。”   言罢,他顺手将窗阖上了。   再无睡意。   姜盈画穿了一件外衫,走到桌边,点起了烛火。   他看着空白的纸面,想到白天沈初晴说的话,心想自己确实应该振作起来,不能整日呆在这屋里发霉。   可他真的好想应咨........不行,不能想!   姜盈画猛地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在安静的屋子里显地清脆无比,恶狠狠对自己道:“姜盈画,你不能再想应咨了!”   他决定再想应咨就再给自己一巴掌,强迫自己拿起笔,练练字也好,总之转移一下注意力吧。   毛笔尖落在纸面上,姜盈画凝心聚神,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地写了满满一页纸。   写完之后,他对着烛火欣赏自己的字,但看了半天,才意识到,自己在整张纸上,都只写了两个字——应咨。   应咨应咨应咨。   一页纸上,全是应咨。   姜盈画:“.........”他抬起手,又恶狠狠地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还没落下第二个耳光,他就被自己打自己的力道疼哭了,趴在桌上哭。   姜盈画一边哭一边想,自己可真没出息。   嫂嫂说得对,他真的是离了男人就活不了了。   哭了一会儿,又没人来哄,姜盈画没精打采地坐到天亮,满脑子都是应咨。   想应咨的脸,应咨的笑,应咨的怀抱,还有应咨给他擦眼泪时的表情。   鸡鸣三声之后,他终于想累了,脑子转不动了,才叫小侍给他进来梳妆。   头发都好几天没洗了,也不梳,就这样乱七八糟地披着,姜盈画对着镜子嫌弃自己。   但他也没有打扮的心情,沐浴过后,随便让人梳了个简单的发髻,簪了几个珠钗,也不上妆,就这么挑了一件的衣服,也没看和头上的珠钗颜色搭不搭,就这么胡乱出门了。   他漫无目标的在路上乱走,散心,试图把应咨从自己的脑袋里驱赶出去。   但越是控制,就越是控制不住,最后姜盈画也走累了,一抬头,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应府门前。   姜盈画:“............”他愣了愣,反应过来之后,掉头就想往门外走,谁料还没抬起沉重的如同灌了铅一样的腿,门就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姜盈画瞬间屏住了呼吸。   他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越来越大的门缝,既想见那个人,又怕见那个人。   很快,一张清俊的人脸就出现在了姜盈画的面前。   他的心瞬间高高提起,看清那张脸后,又很快大失所望——是应琏。   “哟,嫂子。”晨间有些冷,应琏一边出门,一边哈气,给自己系上披风,道:“你怎么在这?”   他开口很自然,像是完全不知道姜盈画和应咨和离了一样:“一大早吃完饭就街上溜达呢?”   他瞅了根本没吃饭、所以不知道该怎么接话的姜盈画一眼,道:“穿这么少,你不冷啊?”   姜盈画迟钝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这才发现自己出门随便,竟然穿错衣服了,明明都快入冬了,他还穿了个春衫,只能尴尬地吞吞吐吐道:“我........那个........也不太冷..........”“你来找哥吗?”应琏见他尴尬,于是善意地转移话题,“我哥在后面,一会儿就出来了,要不要我帮你叫他?”   言罢,他扭过头,对身后道:“哥——”他话还未说出口,姜盈画就已经吓的拔腿就跑,因为跑的太慌张,还踩到裙摆,狼狈地绊了一跤。   他都顾不上裙子是不是被弄脏了,慌忙从地上爬起来,不敢回头去确认应琏究竟看到自己摔倒的景象没有,赶紧躲到一家人门口的石狮子后面,捏着耳朵蹲下,全身蜷缩起来藏在石狮子后面,紧张的直哆嗦。   ——和做贼似的。   车轮从青石板上碾过,姜盈画僵硬着身体,侧耳细听着马车走远,他才扒拉着石狮子的身体,鬼鬼祟祟地从后面露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来。   应家的马车朝皇宫门方向去了,看样子,应咨和应琏应该是去上朝了。   想来..........应琏应该是没看到自己刚才摔倒的狼狈模样吧。   姜盈画忐忑不安,又有些沮丧,心想自己怎么十九岁了,还这么容易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丑,丢脸?   果然,和应咨和离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应咨应该娶个更聪明的妻子来辅佐他,而不是娶他这个笨蛋。   思及此,姜盈画更丧气了。   他眼巴巴地看着应家的马车走远,缩起脑袋,收回巴拉在石石狮子上的爪子。   他摊开手掌,看着因为摔倒所以被擦破流血的掌心,有些欲哭无泪。   笨蛋笨蛋笨蛋。   姜盈画骂自己。   姜盈画,你真的是天下第一大笨蛋。   他垂头丧气地朝家的方向走去,发现又习惯性地往应家的方向走了,又赶紧掉头。   没多久,街上摆起了小摊,卖货郎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周围的人也多了起来。   姜盈画茫然地站在街心,闻着包子、面和馄饨的味道,胃中饥肠辘辘,但却并不想吃,只觉反胃,四处寻觅了一会儿,见不远处有卖酸枣茶,便过去要了一碗。   “夫人,这酸枣茶可是配着羊汤解腻的。”   卖酸枣茶的摊贩诧异道:“你只要酸枣茶么?”   “嗯嗯。”姜盈画道:“你给我吧,多少钱。”   摊贩迟疑着伸出一根手指:“一文。”   姜盈画痛快拿出一块铜板给他。   接过酸枣茶,姜盈画一口气喝了一大碗,喝完之后,胃中又忽然翻江倒海起来。   他赶紧放下碗,扶着树吐了。   摊贩:“............”他胆战心惊地看着姜盈画,在姜盈画是故意来砸他招牌和真的肚子不舒服之间来回纠结:“........夫人,您没事吧。”   “........没事,没事。”姜盈画用帕子擦了擦唇,虚弱地抬头扬起一丝笑:“我胃不好,吃东西都容易吐。”   “既如此,夫人应该早点看郎中才是。”摊贩伸手指了指一旁的医馆,道:“那林大夫医术可厉害了,什么疑难杂症都能治。”   姜盈画敷衍地应了几声,并不打算去大夫。   回到家中,姜盈画回到家中,躺下就睡。   他半夜没睡好,白天倒是睡得香甜,一觉睡到下午,有小侍来报,说姜世子妃送画像来了。   姜盈画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姜世子妃说的是沈初晴,挠了挠头,打了个哈欠下了床,接过了画像。   既然是给如墨选夫婿,那自然是要好好看一看的。   姜盈画抱着画像,去了如墨的房间。   如墨已经得了放良书,心情还不错,连带着病也消了不少,此刻正披衣趴在书桌上,学写字。   姜盈画进去的时候,如墨抬起头,见姜盈画进来了,便笑起身,想要行礼:“夫人。”   “怎么不在床上躺着?”姜盈画闻言诧异道:“起来作什么?”   “下午喝了药,感觉身体好些了。”如墨脸颊红红的,眼睛也亮亮的:“我听说那谢清玄是个举人,想来是个文化人,我识字不多,有也忘得差不多了,还是起来温习一会儿,免得嫁过去,大字不识几个,给夫家丢份。”   “还未嫁过去,就想着给夫君长脸了。”姜盈画打趣他:“小侍大了不中留啊。”   如墨红着脸低下头,不语。   姜盈画见了,也不再多嘴,而是和他一起在小榻上坐下,打了个哈欠,道:“这画像,是那谢大人的模样,你瞧瞧,可中意吗?”   如墨忙道:“自然是沈夫人选的,自然是人中龙凤。”   话虽然这么说,但他的眼神还是不住往画像上瞟,想来也是十分好奇那谢清玄的长相。   姜盈画也不和他卖关子,用指尖抽出系绳,当着如墨的面,将画像展开。   卷轴徐徐下落,画中人的容貌一点一点地出现在了姜盈画和如墨面前。   姜盈画还未细欣赏,光乍一看,就被画中人的长相狠狠惊艳了一把。   嗯.........这眼睛,这鼻子,这嘴巴,确实是好看,说是万里挑一,倒也不虚。   姜盈画和如墨对着烛火品了一会儿谢清玄的长相,还未来得及夸,忽然就越看越不对劲起来。   “.........”两人同时对视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懵然,又再度转过头去,看向画像。   看着画上人的眉眼,姜盈画有些懵,伸出手,用力揉了揉眼睛,又拍了拍自己脸颊。   是他想应咨想出幻觉来了吗?   姜盈画不确定地想。   ............怎么瞧着这谢清玄的模样,竟然有五分像应咨呢? 第46章   再三打量,确认自己没有看错之后,姜盈画刷的一下把画卷收了起来。   “..........”如墨绷着脸不开口,扭过头去。   见状,姜盈画不知为何,忽然有些心虚。   他凑过去,掌心扳住如墨的肩膀,轻轻地晃了晃,绞尽脑汁地找补,缓解骤然尴尬的氛围:“许是.......许是那个画师技艺不精,没有画出你那郎君万分之一的独特神韵。”   如墨:“..........”姜盈画这一安慰,还不如不安慰,说的如墨垂下头来,吸了吸鼻子,抬起指尖,用帕子轻轻地拭泪。   应咨那一脚都快给他踹出阴影了,现在想到应咨,他心中那点指甲盖大小的爱慕早已荡然无存,唯有残余的心惊肉跳和恐惧,让他想起来还不禁直打哆嗦。   姜盈画见状,也有些不知所措,心中愈发恼恨自己之前的冲动,只能轻轻地伸出手,环拥住如墨,抱着他的肩膀,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以示安慰。   两个人又靠在一起说了几句掏心窝子的话,如墨心情不好,有些无精打采,加上身体不佳,快到子时的时候就已经困得不行了,姜盈画让他睡下,给他盖好被子,便又踱步出了屋门。   他也困了,进了自己的房间,关好门窗,才换了睡裙,爬上床睡觉。   他白天睡多了,晚上又看了谢清玄的画像,被那张像极了应咨的脸搞得有些思绪纷乱,躺了很久,也没睡着。   就在他闭着眼睛,翻来覆去失眠的时候,窗外忽然传来了脚步声。   “..........”姜盈画吓的立刻停住了动作。   他侧耳细细听去,想要确认刚才那个响动不是自己的幻觉。   但那脚步声像是凭空又消失了一般,很快就听不到了。   姜盈画:“..........”他在怀疑自己刚才出现了幻觉和家里进贼了之间犹豫了几秒,很快,就听见窗户被人从外面打开,发出细细簌簌的声音。   这下,姜盈画确认是有人进了他家的院子。   门外守着的小侍应该是睡着了,因而没又察觉。   这里又不是应府,有成百号的仆役和府兵,还有三个正当壮年、武功高强的男人,姜盈画听到窗户被打开了,登时有些心慌。   来人是盗贼........还是采花贼?   如果是盗贼还好,可别是采花贼吧?   脚步轻巧落地的声音再度传来,姜盈画心慌的要死,咬着唇背对着门,心里祈祷可千万只是盗贼,别是采花贼。   屋里值钱的东西都拿去吧,可千万别过来啊啊啊啊——但天不遂人愿,姜盈画的祈祷没被老天爷听见,他背对着屋,面前是墙,能感觉到一阵风从自己的耳边吹过,是有人撩起了床帏。   轻浅的呼吸声响了起来。   姜盈画不敢睁眼,只能竭力保持平稳的呼吸,假装自己已经睡了。   有人在姜盈画的床沿坐了下来。   姜盈画吓的要死,根本不敢动,也不敢翻身,只能像是一条僵死的鱼一样,直挺挺地躺在床上。   忽然有人叹了一口气。   在暗夜里,那人叹气的声音十分清晰。   姜盈画一愣。   他开始忍不住想,这个盗贼为什么要叹气?   难道是没在他的房屋内发现什么绝世财宝,所以感到失望了么?   还是他其实是个采花贼,发现自己长得丑,所以叹气?   就在姜盈画胡思乱想的时候,那贼忽然靠了过来。   温热的吐息喷洒在姜盈画的耳侧,姜盈画下颌线登时紧绷起来。   完了完了完了,这个人真的是采花贼!   姜盈画的心凉了半截。   难不成,这个采花贼连成过亲的双儿都要采?   不行,他可不能失身,就算他和应咨和离了,也不允许别的男人碰他!   就在姜盈画下定决心,准备跳起来,和这个贼拼了的时候,那贼也只是伸出指腹,轻轻摸了摸他的脸,随即轻手轻脚地握住姜盈画的手腕,将姜盈画露在被子外的手和脚放进了被子里,然后把被子盖齐到姜盈画的脖颈。   姜盈画:“..........”——诶?!   这怎么和他想象的不一样?!   这贼进来........只是给他盖被子么?   姜盈画没感觉到采花贼身上的敌意,心中迟疑片刻,正想偷偷睁开眼,看一眼这采花贼时,忽然那贼似乎借着月色看清了姜盈画颤抖的眼睫,给姜盈画盖被子的动作一僵。   “呼——”等姜盈画睁开眼时,哪见到什么采花贼的模样,只能看见床帏随风飘散,而原本被关紧的窗打开,呼呼灌进风来。   姜盈画:“..........”欸?   人呢?   姜盈画茫然地坐起来,挠了挠头。   被子从他身上滑落,风透过床帏吹到他身上,带着初冬的冷。   要不是姜盈画在睡前亲手关好了门窗,他还真要以为这窗是忘记关了,而不是有人刚刚趁着夜色,偷偷进来了。   可这个贼进他的屋,一不偷财,二不偷色,只是进来给他盖了个被子?!   他到底想干嘛?   难道大梁还突然出了一个盖被子贼,专给人盖被子的?   姜盈画心中的好奇大过于害怕,坐在床上挠了一会的头,发现脑子笨想不明白,索性也不想了,躺下睡觉。   倒也奇怪,那盖被子贼来过之后,就留下了一种让人安心的气息,姜盈画躺着躺着,竟然真的睡着了。   一觉安睡到天亮。   姜盈画起床的时候,已经是辰时了。   自从和应咨和离之后,他就再也没睡那么安心了。   他起了床,伸了懒腰,只觉难得的神清气爽——感谢盖被子贼。   他下了床,小侍听到动静进来,给他梳妆。   小侍进来,说今早姜世子妃派人送信,说三日后会请那大理寺主簿到金桂酒楼共进午餐,让姜盈画带上如墨。   姜盈画表示知道了,眼神则懒懒地看着铜镜。   他的神情原本还是漫不经心的,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凝眉,严肃道:“如烟,你看我的腰,怎么感觉胖了一些。”   “........欸,有吗?”如烟一边给姜盈画梳头发,一边低头看姜盈画的腰,摇头道:“没有吧。”   他说:“主子,我反而觉得你的脸瘦了很多呢,得多进些水米才是。”   “没胃口。”姜盈画恹恹道:“吃什么都吐。”   “要不,还是传个大夫来看吧。”   如烟道:“总这样也不是办法。”   “再说吧。”姜盈画说:“快梳快梳,梳完去看看如墨。”   如烟闻言,应了一声,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如墨睡的比姜盈画早,一连躺了半个多月,又好吃好喝将养着,今日看他脸色又比昨日好了些。   “能下床了。”姜盈画端详他的脸色:“能走吗?”   如墨笑:“能的。”   如墨言罢,便当着姜盈画的面,走到院中。   院中的太阳洒下来,照射在他白皙的脸颊上,无端显出些神采来。   “在屋内闷了这些时候,也该出去走走了。”如墨说:“夫人,今日可有什么安排么?”   “没有。”姜盈画说:“不如一起出去逛逛?”   如墨一口应下:“好啊。”   他说:“可我怕是走不远。”   “无事,先坐马车,到了闹市,我们再随便走走,走累了,就随便找个地方歇下。”姜盈画挽起他的手臂,道:“走吧走吧。”   整日闷在屋中,只会发了疯的想应咨,不如出去逛逛,转移一下注意力。   两人便一道共乘马车。   到了闹市区,两人分别下来,逛了一会儿小摊,又去逛了成衣店。   一口气买了一堆新衣服,姜盈画郁闷很久的心,总算被缓和了一些。   “果然还是买东西让人开心。”姜盈画把一件衣服比在如墨的身上,道:“你穿这个好看。”   如墨有些紧张,忙推开:“夫人,这衣服太贵了,我买不起。”   “没事,我付钱。”姜盈画一拍胸脯:“你喜欢吗?喜欢就买。”   如墨在府中当丫鬟,除非主子们赏赐,半年才只能做一件衣裳,看着轻薄却又保暖的冬衣,如墨有些心动,但又不好意思讲。   姜盈画见状,便拿过衣服,让小二包起来。   “放心我,我给你买。”   姜盈画财大气粗:“这个这个这个,全都给我包起来!”   如墨忙推拒:“使不得使不得使不得........”“哎呀,给你买,你就拿着!”   姜盈画说:“三日后,嫂子要带你想看那大理寺主簿,你不得穿的好看些啊?”   如墨为难:“这.........”他垂下眼睛:“我身份卑贱,穿了也是糟蹋这好衣裳。若是穿上去不伦不类,撑不起这衣裳,反而让谢大人看笑话。”   “哎呀,让你拿着就拿着,尽管穿就是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千金散尽还复来,意思是钱没有了,还可以再回来,但男人没了.........”姜盈画顿了顿,忽然想到什么,又若无其事道:“也可以再找。”   如墨没听清:“主子你说什么?”   “我说,别什么卑贱不卑贱的,不就是一件衣服吗,想穿就穿,管别人说什么。”姜盈画气哼哼道:“挺胸!抬头!站直!”   他使劲儿一拍如墨的肩膀,差点给他拍出去:“不就是个男人!那么放在心上干什么!自己穿了好看就行!若那谢清玄对你不满意,只能说明他没眼光!这个相看不成,我就给你找下一个!反正总能找到个好的!管他什么谢清玄,李清玄,什么应咨,王咨,统统都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自己开心最重要!”   如墨:“呃...........”姜盈画这句话也不知道是说来鼓励如墨还是用来鼓励自己,自说自话,越说越来劲,没注意到如墨看向后面时,逐渐变化的脸色:“没有男人又怎么样!有钱就行!自己开心就行!”   如墨戳了戳姜盈画的肩膀:“夫人...........”姜盈画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凭什么双儿就要三从四德!凭什么男人能流连花丛,双儿就得在家相夫教子!我受够了!我决定了!你先相,相完我也再找一个!我一口气相看十个男人,然后找个比应咨更俊美、更同情理的,然后狠狠地玩弄他们!”   如墨悄咪咪缩脑袋:“夫人呀..........”他小小声吸气,又叹气:“........你往后看看吧。”   “........看什么?”姜盈画扭过头去,道:“我决定了,今晚就去那个万花楼对面的绿樱馆,然后............”话音在看到应咨那张脸的瞬间,戛然而止。   应咨正穿着宽袖流云蓝色衫,扎着惯常爱戴的蓝色发带,负手站在他身后,不知将他的话听去了多少,正勾着唇,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姜盈画也同如墨一般,缩起脖子,扭过头去,小声埋怨道:“你怎么不提醒我呀!”   “我提醒你了啊,是你自己不看我的暗示。”   如墨小声叹气。   姜盈画莫名心虚,心虚完后,忽然又想到什么,心想我为什么要心虚?!   都和离了!   他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思及此,姜盈画又转过头去,和应咨对视,瞪着眼睛,像是不服输的猫崽似的。   应咨踱步过来,那张许久不见的俊脸又在姜盈画面前放大。   姜盈画的心一颤,立刻不争气地剧烈跳动起来。   如果应咨现在开口要求复婚,他估计会被应咨的脸迷得当场就失去神智,立刻答应。   可惜应咨并没有提复婚的事。   他缓缓逼近姜盈画,直到将姜盈画逼到柜台前,再也不能后退,两人的呼吸交缠,近的甚至能看见彼此瞳仁里的纹路,应咨方沉声道:“要相看男人?”   “..........”姜盈画一缩脖子,强作镇定,眼睛却乱飘:“不行?”   “..........随便你。”应咨说:“但你肯定找不到比我更好的男子。”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别说绿樱馆,就算是全京城,也找不到。”   姜盈画被气笑,仰头看着应咨,道:“怕不见得吧。”   ..........和离后还学会顶嘴了。   应咨低下头,挑眉看着姜盈画:“怎么说?你现在找到了?”   “.........还没。”姜盈画前几天还想应咨想的在屋头里怒扇自己嘴巴子,正面对应咨的时候又开始嘴硬了:“但总会找到比你更好的!”   他强调道:“比你更讲道理的!不会随便和我冷战的!”   “我还不讲道理?”应咨也无语了,嘲讽道:“我看最不讲道理的人是你吧?我倒是想知道,日后谁会把你这种性格又娇蛮、又蠢又笨、走在路上还能被自己的裙摆绊倒的双儿娶回家当正妻娘子。”   姜盈画:“...........”他一呆,之后便是羞愤欲死。   啊啊啊啊啊应咨果然看到他摔了!   这么狼狈的时候竟然被前夫看到!   他还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了!   他的脸往哪里搁!   姜盈画的脸像是熟透的虾一样,迅速炸红,他气的胸膛剧烈起伏片刻,半晌想也不想就道:“我也想知道谁会找一个像你床上的活一样l..........”他话还未说,应咨就脸色大变,伸出手,一把将姜盈画剩余的话捂了回去。   “.........你是笨蛋吗?!”应咨终于绷不住游刃有余的面皮,低下头,使劲儿瞪着姜盈画:“什么话都往外说!”   “.........”姜盈画被捂着嘴不说话,皱着眉也瞪他。   .........两人现在靠在一起,距离多少近的有些暧昧了。   确认姜盈画不会再乱说话,应咨轻咳一声,松开了他。   “.........别乱花钱。”   他最后只道:“否则哪一天你穷困潦倒流落街头了,还带我接济你。”   “不用你接济!”姜盈画气的直发抖:“我自己能挣钱!”   应咨不信:“真的吗?”   “真的!”姜盈画的血性也被激上来了,用手指戳着应咨的胸膛道:“总有一天,我会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姜盈画的名字,而不是像之前一样,都叫我应世子妃!”   “哇,好远大的志向。”应咨简直要给他鼓掌:“所以你第一步要怎么做呢?”   “我.........!”姜盈画脑子笨,刚才和应咨顶嘴已经花光了他为数不多的脑细胞,他有点想挠头发思考,但又觉得这样很露怯,于是强撑着道:“...........我不告诉你!”   应咨:“.........”他当场笑出了声。   姜盈画快要气炸了,伸出手去锤他,“不许笑!我又不是离了你什么都干不成!我会证明我自己的!我就算是不当应夫人、不生孩子,我也一样可以很厉害!”   “好好好,不笑啊,不笑。”应咨被捶的往后退,一边后退一边笑着随口哄了一句:“毕竟我们杳杳最厉害了,是不是?”   姜盈画:“..........”这样亲昵又熟悉的话刚一出现,就让方才还在拌嘴、针锋相对的两个人同时愣住了。   原本好不容易不再尴尬的氛围又重新变的尴尬起来,姜盈画低下头,看着应咨身上的宽袖流云蓝色外衫,忽然想到,这件衣服,还是他第一次来这里时,他给应咨买的。   应咨素日里最不爱穿这样宽大衣袖的衣服,可今日却穿了来。   姜盈画鼻尖一酸,忽然又有些想哭。   他想,为什么应咨还要穿着自己给他买的衣服?   明明两个人都和离了,彼此之间早该与那段过往一刀两断了..........不是吗? 第47章   眼看着姜盈画脸色不对了,应咨脸上的笑也逐渐收起。   他指尖微微动了动,似乎是想像之前那样,摸摸姜盈画的头,表示安慰,但手刚刚抬起,就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安慰的立场,只能默默地将手缩了回来,将指尖藏进袖中,用力握紧。   他轻咳一声,道:“好了,不逗你了。”   他说:“我认真的........别去找别的男人。”   姜盈画抽了抽鼻子,低着头扣手指,小声嘟囔道:“为什么?”   “因为他们都不会对你好的。”应咨说:“他们都是在图你的钱。”   姜盈画吸了吸鼻子,道:“........真的吗?”   “真的。”应咨说:“只有愿意给你花钱的男人才是好男人。”   姜盈画瞅他一眼,片刻后别别扭扭道:“也不一定吧。”   应咨也给他花钱,但他觉得应咨也还是很坏,凶他,还,还冷暴力他。   应咨:“.........”看着姜盈画这副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的模样,应咨也懒得跟他说了。   他想,大不了姜盈画把钱都花完、无处可去之后,再把姜盈画接回家中来。   到时候他闹也闹过了,苦也吃过了,应该能老实了。   思及此,应咨没再多说,踱步出去了。   应琏跟在他身后出来,见到姜盈画,还笑着和他打招呼,道:“嫂子。”   他很热情:“下月末我与清颐成亲,到时给你递请帖,你可一定要来啊。”   姜盈画微微吃了一惊:“你和清颐帝姬下月就成婚?”   这么快的?!   “是啊。”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应琏微微眯了眯眼睛,没有多言,只是笑着摆了摆手,出去了,徒留姜盈画一个人惆怅地站在原地,好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三日之后,姜盈画按照约定,将如墨带到了金桂酒楼。   沈初晴在金桂酒楼内定了一间雅间,姜盈画进去的时候,沈初晴和姜培安已经坐在里面了。   沈初晴不能自如行走之后,姜培安仿佛就成了他的双腿一般,整日和沈初晴呆在一起,沈初晴去哪,他也去哪。   姜培安顺手给沈初晴倒了一杯茶,抬头见姜盈画和如墨进来了,抬手道:“这里。”   姜盈画挤进去,视线扫了一圈,道:“那个谢大人呢?”   “他还有公务在身,稍等片刻。”   姜培安道。   姜盈画点了点头,坐了下来。   如墨还是习惯性地站在姜盈画的后面伺候,姜盈画想了想,拉着他坐下:“你如今已脱了奴籍,不必一直站着,与我们一同坐吧。”   如墨不是很适应,被强拉着坐下之后,又想要起来,“我还是站着吧........”“坐吧坐吧,没事的。”沈初晴说:“你身子还未大好,不好让你久站。”   如墨感激地看了一眼沈初晴,倒了一声谢,局促地坐下了。   没多久,就有人敲门进来。   姜盈画喝茶的动作一顿,下意识抬起头来。   面前闪过一个墨绿色的人影。   那人携带着淡淡的溯香味道,从门外抬脚进来,衣角随清风扬起,边缘的银丝竹绣纹摇摆,若隐若现,衬得他整个人气质如青竹一般,沉稳含蓄。   “下官参见世子、世子妃。”   谢清玄生的倒是俊俏,抬眸时,一双狭长漂亮的丹凤眼里闪过一丝暗光,看了一眼姜培安夫夫,视线又扫过姜盈画和如墨,最后对姜盈画行了一礼,薄唇轻启:“姜......”他顿了顿,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姜盈画,姜盈画忙道:“你随便叫,我都没关系的。”   谢清玄沉吟片刻,随即嘴角扬起一抹笑,道:“姜公子。”   姜公子........姜盈画不由得恍惚了片刻。   自从他成亲以后,就几乎没有听到过这种称呼了。   大家都叫他应夫人,或者世子妃。   姜盈画慌忙低下头喝茶,用茶杯挡住脸上一闪而过的不自然。   一旁的沈初晴忙开口,道:“坐吧。”   谢清玄应了一声,顺势坐下。   因为之前的事情,皇帝为了安慰姜家,给姜培安升了职,现在姜培安是大理寺卿,和应咨平级,是谢清玄的上司。   不过应咨中间是被贬了一次,姜培安是挨了打后升了一次,两个人才勉强平级的。   姜培安每每想到这里就又开始膈应,一膈应就开始头痛。   可应咨是武将,姜培安打又打不过,以至于不管姜培安心里有多不爽,每次见到应咨,还是只能老老实实地行礼,喊上一声“应世子”。   谢清玄伸手,给姜培安添茶。   姜培安虽然之前很混账,但当了父亲之后倒真的像样起来,和谢清玄聊天时倒也滴水不漏,真不知道之前到底是装的混不吝,还是真就是那般混蛋。   两人聊了一会儿,话题又转到谢清玄和如墨的婚事上来。   谢清玄其实早就知道姜培安夫夫今日叫他来的用意——不过是看他年少中举,青年有为,而姜家在朝堂上急需帮手和应家制衡,故而想要通过亲事拉拢他罢了。   毕竟应家现在娶了公主,来日应家三公子应琏就是正儿八经的驸马,而应咨作为他大哥,恢复职位也只是时间问题,说不定还能再往上升一升;而姜家成器的子女不多,姜言总有年老乞骸骨的一天,而长子姜培安有头疾,能保住现在这个职位就不错了,次女姜盈萧在宫中任二品女官昭仪,但再如何努力也总越不过梁清颐这个帝姬去,后宫势力也差了应家一截。   想来想去,拉拢青年才俊入门下,才是最好的选择。   谢清玄心中清楚,但只装作不知。   若是要他娶二婚的姜盈画,他还能答应,毕竟虽然姜盈画和离过,但好歹还是正儿八经的姜家嫡双;但要他娶一个刚脱奴籍的小侍作正妻,谢清玄再怎么说也是个七品官,实在是有点无法接受。   所以在饭桌上,他并未和如墨多说话,反倒和姜盈画说的更多。   如墨伺候人伺候惯了,偶尔会用筷子给谢清玄夹菜,谢清玄也并不吃,只道过谢之后,便将那菜拨到到一边,并未动筷。   如墨:“.........”他似乎是察觉到了谢清玄的嫌弃,藏在袖子里的指尖微微蜷缩起来,半晌,默默低下了头。   而对于如墨和谢清玄之间微妙的情绪,姜盈画并未感觉到。   他只觉得今天这桌菜仿佛很合自己的胃口,故而胃口大开,谢清玄和姜培安说话的时候,他就坐在旁边埋头苦吃,活像是饿死鬼投胎似的。   吃到一半,他忽然呛到了,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沈初晴被他吓了一跳,忙放下筷子,给姜盈画递茶。   姜盈画咳得眼泪都出来了,抬手挡去递过来的茶盏,自己别过头去咳了好一会儿,才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转过头来。   他用力呼吸几下,自己给自己顺气,泪眼朦胧间,旁边忽然递过一个方墨绿色的帕子。   姜盈画下意识抬起头,见谢清玄将帕子递给他,笑道:“擦擦。”   姜盈画犹豫了几下,接过帕子,没有客气,按在脸上,粗暴地擦了擦眼泪。   谢清玄:“........”他收回视线,用筷子夹了一粒花生米,并未说话。   饭后,几人又坐在一起聊了一会儿,直到沈初晴乏了,要回去午休,几人才散场。   姜培安抱着沈初晴,行动不便,于是便缀在后头,姜盈画不想打扰谢清玄和如墨说话交流感情,便率先走在前头。   下楼梯时,他吃太饱了,打了个嗝,以至于没看清脚下楼梯,身子一歪,差点摔倒,被跟在后头的谢清玄手疾眼快扶了一下。   姜盈画的手腕和他的掌心碰在一起,姜盈画一愣,下意识抬起头,这才正眼看向谢清玄。   他比谢清玄矮一些,只能仰头看着他,这才发现画师的画技确实拙劣,未画出谢清玄容貌的俊秀丰韵。   虽然只像了应咨五分,但也足够惊艳,可惜剩下那五分不像应咨的沉稳内敛,姜盈画欣赏不来,很快就兴致缺缺的收回视线,顺带把自己的手也收了回来。   虽然人各有各的美,但姜盈画私心还是觉得应咨才是全京城最好看的男子。   谁也比不上应咨,但谁要是像了应咨五分,便已经是人群中出挑的佼佼者了。   “姜公子小心。”   谢清玄不知姜盈画心中的比较与拉踩,只叮嘱道:“楼梯人多,可别摔了。”   姜盈画还在想前夫,随口“嗯嗯”了一声,提起裙摆往下走,还未走到尽头,视野里就转过一个人来。   是应咨。   姜盈画:“............”他站在转角处不动了,就这么盯着应咨.........和他身边的美娇娘。   应咨走到一半发现前面的路被堵住了,也抬起头,看向姜盈画。   ........真是冤家路窄。   两个人的脑海里同时蹦出这样一个念头。   一旁的谢清玄认出了应咨,行礼道:“应世子。”   应咨看了他一眼,对他没什么印象:“.......你是?”   “微臣是大理寺主簿。”谢清玄说。   “哦,姜世子的手下。”应咨闻言,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姜盈画,道:“你们一道的?”   谢清玄还没来得及说话,姜盈画就开了口道:“是又怎么样?”   他盯着应咨身后的女人,有些暗戳戳地嘲讽道:“有些人,表面装的深情,实则才和离不到一月,就这般迫不及待了。”   应咨:“?”   他负手站着,莫名其妙道:“你阴阳怪气谁呢?”   “谁做了亏心事谁知道。”   姜盈画气呼呼道:“水性杨花!红杏出墙!应咨,你真的太讨厌了!”   应咨:“???”   他看着姜盈画,被气笑了:“我都没说你和离不到一月就相看男人,你反而说我水性杨花?究竟是谁水性杨花?”   “是你是你是你!”姜盈画醋意冲天,说着说着就开始用力跺脚,“男人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   应咨:“.........”他无语地看着姜盈画提裙怒气冲冲离去的背影,还未说话,和追出去谢清玄擦肩而过时,不期然对上了对方隐晦打量的视线。   应咨挑眉:“..........”谢清玄不语,行了一礼,直接离开了。   美娇娘站在应咨身后,犹豫道:“世子殿下........”“..........徐大人,无事。”应咨说:“前妻娇蛮,让你看笑话了。”   礼部侍郎徐昀贤闻言笑了笑,道:“我看不是姜公子娇蛮,是您宠他宠的很呢。”   应咨摆了摆手,道:“罢了,不提了,都是过去式了。”   言罢,他就抬手道:“应琏和帝姬已经在天子一号雅间等着了,关于帝姬的婚事,还请徐大人移步天字一号雅间详谈。”   礼部侍郎徐昀贤拱手,让应咨先行,自己随即跟上。   雅间的门被关上,很快,扶梯的尽头,露出了姜盈画鬼鬼祟祟的脑袋。   应咨和那个女人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还........还对她笑成那样!   姜盈画气呼呼地用指尖绞着帕子,越想越生气。   一想到应咨和那个女人孤男寡女地呆在雅间里,指不定就会发生什么事情,姜盈画登时坐不住了。   他提起裙摆,偷偷摸摸地跟了上去,趴在天字一号的雅间门口,试图往里看去。   但房间的隔音很好,姜盈画只能听到男男女女的说话声,但又不知道说的什么,隔着窗纸,急得抓心挠肝的。   偷听了一会儿,发现真的听不到之后,姜盈画一屁股在门口坐下来,毫无形象地捧着脸生闷气。   雅间内,应咨喝着茶,余光频频看向门外。   应琏道:“哥,有人来了啊?”   梁清颐和徐昀贤同时一愣:“.........啊?”   “.........你们先聊,我先出去看看。”应咨将茶放在桌上,起身绕过屏风,朝门外走去。   他的指尖放在门口,随即猛地打开了门。   “哎呀——”姜盈画没意识到门会忽然打开,向后一仰,整个人就倒了下去。   应咨往后退了几步,姜盈画的身体就压在了应咨的脚上。   “..........”看着倒过来的应咨,姜盈画躺在地上,眨巴眨巴眼睛,半晌,缓缓地伸出手,干巴巴道:“.........嗨?”   应咨:“..........”他站着不动,只看着姜盈画,道:“想偷东西?还是想来蹭饭?”   “谁想蹭饭了!”姜盈画猛地坐起来,因为起身太猛,弯腰压倒了肚子,疼的他脸一白:“哎呦.........”“........怎么了?”应咨见他不是装的,忙蹲下身,扶他坐好,“又肚子疼了?”   “唔........”姜盈画伸出手,挠了挠头,心虚道:“可能是刚刚吃太多了。”   “..........”应咨无言地看着他,半晌伸出手,习惯性地轻轻揉了揉姜盈画的肚子,道:“现在舒服了一点没有?”   应咨的掌心很温暖,几乎是刚覆上姜盈画的肚子,姜盈画疼痛的腹部就瞬间平静下来。   姜盈画低下头,看着应咨的掌心在自己肚皮上抚摸,心中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升腾起来。   .........很奇怪,以他的文化程度,形容不上来。   就是觉得很温暖,很舒服,希望应咨多摸一摸。   他张了张嘴,正想说话,忽然听见应咨疑惑道:“姜盈画,你是不是胖了?”   他的掌心从姜盈画的肚子摸到腰,比了比,道:“感觉腰比之前粗了一点点。”   姜盈画:“...........”他瞬间炸毛,像是个弹簧一样蹦起来,瞪眼眼睛,怒道:“我才没有胖!”   他气的不行,用脚踩了应咨一下,并不重,应咨甚至没有感觉到疼:“讨厌你讨厌你讨厌你!”   应咨:“............”他眼睁睁地看着姜盈画刺溜一下消失在自己面前,有些无奈,摇了摇头,正想开口叫姜盈画跑慢点,忽然余光里看见一个墨绿色的手帕,眼神一凝。   他低下头,将那帕子捡起来,翻过来一看,只见帕子虽平平无奇,但角落正端端正正地绣着一个“玄”字。   应咨:“..........”他下意识握紧了帕子,想到半个时辰前看见的一幕,眸色微微一暗。   屋内有人在叫他。   应咨应了一声,在二楼看着姜盈画跑了出去,才关上门,转身回到房内,绕过屏风时,顺手将那帕子丢进了脏物篓子里,没有再分一丝视线去理会。 第48章   姜盈画怒气冲冲地出了金桂酒楼。   如墨站在门口,正抻长脖子,驻足等候他。   见姜盈画出来了,他忙迎过去,道:“夫人,你怎么进去了这么久呀。”   他不问还好,一问,姜盈画都快要气炸了,对着空气使劲儿挥拳,也不知道是在打谁,嘴上还气哼哼道:“水性杨花!水性杨花!王八蛋!”   如墨:“..........”他当然知道姜盈画不是在骂自己,微微叹了一口气,随即道:“夫人,我们回去吗?”   他说:“世子和世子妃都走了,时候也不早了。”   姜盈画闻言,这才抬起头来,看了看天色,随即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拍了拍胸膛,道:“走吧。”   他看起来还是有些气,头耷拉下来,看起来有些沮丧:“唉.......”如墨:“..........”他知道姜盈画是因为什么,情绪才会大起大落,但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是上前,轻轻握住了姜盈画的手,以示安慰。   姜盈画回了他一个勉强的笑。   回到家中之后,姜盈画还是闷闷不乐的。   过了吃什么都吐的时间段后,他开始变的很能吃。   晚上吃了一大碗饭,还不满足,夜里又爬起来,让小厨房煮了燕窝粥,端到他房里。   如墨看着姜盈画盘腿坐在床上,狼吞虎咽的模样,有些担忧道:“夫人,你这样吃,会不会积食?”   姜盈画被问的迟疑了片刻,然后摸了摸肚子,苦恼道:“可是我不吃,真的会觉得很饿。”   他可怜巴巴地看着如墨,道:“怎么办,如墨?”   如墨:“..........”他轻轻叹了一口气,道:“那夫人吃吧。”   他想了想,又道:“我还会做一些小点心,夫人要是喜欢,我明日可以做给夫人吃。”   “好呀好呀!”姜盈画眼睛一亮,道:“那你做给我吃吧!我想吃!”   如墨看着姜盈画,含笑道:“好呀。”   因为答应了姜盈画,所以如墨早上很早就起来,买材料,揉面。   姜盈画洗漱完之后,他还在厨房里忙碌。   姜盈画实在饿的不行,洗了一个苹果,就踱步到厨房,一边吃,一边参观如墨做点心。   如墨的手艺很熟练,显然是经常做,姜盈画咔嚓咔嚓咬着苹果,好奇道:“如墨,你这做点心的手艺,是和谁学的呀?”   “我祖母。”如墨手上的活不停,闻言抬起头来,很耐心地回答道:“我祖母的手艺可好了,之前还是御膳房最好的厨娘,她把手艺传给了我父亲,要不是........”他顿了顿,又低下头去,不说话了。   要不是中间家里发生了一些变故,他的父母亲也不会卖被进姜府为奴,他也不会成为姜府的家生子。   现在想来,万般都是命,半点不由人。   他把糕点放进蒸笼里蒸,随即将姜盈画推出门外,“夫人去外面晒晒太阳吧,暖和暖和。”   姜盈画咔嚓咔嚓吃完苹果,在廊下坐下来。   他最近总觉得有些懒洋洋的,浑身骨头都没有力气,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两天睡太多的缘故。   他想了想,总不好什么事都不干的,于是在等蒸点心的过程中,又出去逛了逛。   回来之后,如墨将做好的点心和酥点出炉,姜盈画摩拳擦掌,也顾不上如墨说烫,就赶紧用洗干净的手抓着,往嘴里塞:“烫烫......”姜盈画在口中将点心翻了几个面,等凉了一些后,才在如墨担忧的眼神里,尝了尝点心,随即眼睛一亮,道:“好吃欸!”   他又迫不及待地拿起一个,吹凉,塞入口中,一边吃一边赞不绝口:“好吃!好吃!”   “真的吗?”见姜盈画喜欢,如墨也开心地仰起脸笑了,露出白皙的牙齿:“夫人你喜欢就好。”   他说:“夫人要是喜欢,我天天做给夫人吃。”   姜盈画一边吃米糕,一边好奇道:“你还会做别的吗?”   “当然了!”如墨说:“桃花酥、绿豆糕、樱桃毕罗,桂花软酪,我都会做。”   “好厉害呀!”姜盈画惊呼道:“如墨,你太厉害啦!”   如墨被夸得不好意思,挠了挠头,羞涩地笑了笑。   接下来的几天,如墨开始变着花样给姜盈画做好吃的,姜盈画被如墨喂的饱饱的,脸都圆润了不少。   他整日闲的发慌,没事可做,又容易饿,吃的难免就多了些,一日,姜盈画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忽然莫名有些担忧,不愿意再这样胖下去,于是便决定每日傍晚饭后,都要出去散步,消食,免得腰愈发粗下去。   如墨陪着他。   两人散步到朱雀街上,正说着话,忽然看见不远处的店铺上,有个掌柜的走出来,脸上带着愁容,拿着一个红色的贴纸,贴在了门上。   姜盈画定睛一看,只见那贴纸上,写着四个大字“旺铺招租”。   姜盈画见状,忍不住和如墨蛐蛐:“要是真的旺铺,怕也不会要招租了。”   如墨:“..........”他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但不好意思说,只能笑。   两人正打算走过,但和那掌柜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姜盈画忽然想到了什么,扭过头,对如墨道:“如墨,你说,如果我们把这个铺子盘下来,做成一家点心铺,我们会发财吗?”   如墨闻言一怔,迟疑道:“.........我们?”   他可没有盘下点心铺的实力。   “是啊,我们。”姜盈画好歹也是名下有二十多家铺子的人,还是有一点经商头脑的,见如墨手艺好,便道:“反正我现在和离了,也无事可做,又有闲钱,不如我出资,将这铺子低价盘下来,然后你再做点心卖,说不定哪一天,我们就能发财了!”   如墨被姜盈画的话说的一愣一愣的。   他没试过经商,对自己的手艺其实也不太有信心,于是还是很犹豫:“这........能.......能行吗?”   “肯定能行!”姜盈画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又有余钱,于是没有犹豫,当场进去,就和老板谈下了盘下店铺的租金。   他行动力很快,三天内就谈好了合同,交付了租金,还未等如墨反应过来,就又掏了一笔钱,开始装修店铺。   因为他舍得花钱,所以工期很快,几乎半个月就装修完了,牌匾挂上的那天早上,姜盈画一早还让仆役买了鞭炮,在店门口放。   鞭炮声惊动了去上朝的应咨和应琏兄弟俩,应琏原本还在坐着,闭目养神,听到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下意识睁开眼,掀开马车帘字,看向外头。   姜盈画和如墨在正在铺子的阶梯前,捂着耳朵,笑着看着鞭炮燃放,裙摆下绵延开红色的鞭炮纸,看上去很喜庆。   “........”应琏咂了咂嘴,放下车帘,扭头对应咨道:“哥,嫂子他开铺子了。”   应咨:“...........”他缓缓睁开眼,看向应琏,眼神里带上了些许疑惑:“开.........铺子?”   “嗯嗯。”应琏说:“就是不知道是什么铺子,名字叫冠香园.......可能是卖香料的?”   “.........”应咨闻言,又把眼睛闭上了,冷嗤道:“他懂香料吗就卖。”   应琏说:“那说不准,等会儿下朝了,我们一起去看看?”   “.........不去,没意思。”   应咨没说话,只是闭着眼睛,看起来对姜盈画的店并不感兴趣。   应琏:“.........”他可不管应咨的口是心非,下了朝之后,应琏直奔冠香园。   姜盈画身边的小侍几乎半数都出动了,都在铺子里忙活,招揽客人的招揽客人,推销的推销,摆放物品的摆放物品,算得上乱中有序,而姜盈画则倚靠在柜台前,指尖打着算盘啪啪响,看起来是在算账。   看他的表情,看起来心情还算不错。   应琏见状,笑着走过去:“嫂子。”   姜盈画闻言抬头,见是应琏,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言罢,他的视线瞧瞧往后移,被应琏捕捉道:“别看了。”   他说:“我哥没来。”   姜盈画:“..........”他嘴硬道:“谁.......谁在意了!”   应琏笑了笑,没说话。   他的视线环视店内一周,随即问道:“嫂子,你这是在卖.......”“点心。”姜盈画把桌子上的盘子往他面前推了推,道:“可以试吃。”   盘子上面都立着一个小纸片,上面写着点心的名字。   应琏出于好奇,挑着几样吃了,随即眼睛一亮:“好吃!”   “是吧,好吃就多吃些。”姜盈画说:“如烟,你来,打包一份桂花糖蒸栗粉糕和一份吉祥果,还有菊花酒团过来,给三公子。”   如烟办事很利落,很快就用纸包好,塞进了应琏的怀里:“给您。”   应琏推辞:“这怎么好意思呢........”“没关系,”姜盈画扬起一抹笑:“带回去给家人吃吧,不要钱的。”   应琏道:“我还是给钱吧。”   如烟听到“钱”字,敏感地抬起头,顺嘴道:“公子,现在我们店铺内有活动,先在店内交五百文,就可以送一份赠品,你要不要参与活动呢。”   应琏没明白:“什么意思?”   “就是相当于先把五百文存到属于您的账户上,然后下一次您来买点心的时候,就可以直接抵扣了。”   应琏咂摸了一下,随即爽快道:“那我先交二两银子吧。”   左右也不是什么大钱。   交了银子,拿了赠品,应琏拎着大包小包的甜品走了出来。   他抬起头,看见原本说不在意的大哥,此时正站在店铺门口,负手看着店铺的牌匾。   应琏见状笑了:“哟,大哥。”   他打趣道:“不是说觉得没意思吗?怎么你也来了?”   应咨冷淡道:“去校场,顺路。”   “是吗?”应琏拉长声音:“我怎么记得校场和朱雀街是两个方向的呢?”   应咨:“..........”他没忍住,踹了一脚贱嗖嗖的应琏,随即面无表情道:“点心拿来。”   “我不,想要的话,哥哥你自己去买,我这个是要留给清颐的。”   应琏紧抱着点心包,警惕道。   应咨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有了媳妇忘了哥。”   应琏怼他:“您也不遑多让啊,是吧,没意思哥。”   应咨:“.........”他伸出脚,又想给应琏一记,但应琏现在已经是马上要有妻有子的人了,惜命,还未等应琏近身,就抱着点心跑了。   应咨恼火地看着应琏的背影,嘴唇微动,正想骂几句,下一秒,姜盈画就从铺子里走了出来。   他本来是送消费了一大笔的客人出来的,还在眉开眼笑,一看到应咨,脸上的笑就落了下来,瞪着应咨。   应咨:“.........瞪我干嘛?”   “你来作什么?”姜盈画生气:“怎么不去陪你的美娇娘?”   应咨:“.........什么美娇娘?”   姜盈画觉得他装傻,不欲和他废话,转身就往铺子里走进去。   应咨见状,跟了进去,刚踏进铺子里,就闻到了点心的香味。   他走到菊花酒团的架子前,指了指,问:“这个怎么卖?”   “不卖。”姜盈画白皙的指尖翻飞,将算珠打的啪啪响,像是心里有气似的。   应咨只好扭头,又指了指如意酥,道:“这个呢?”   “这个也不卖。”   姜盈画头也不抬。   应咨:“..........”他就在再迟钝也知道姜盈画是故意争对自己了,于是走到柜台前,对姜盈画道:“掌柜的,有生意也不做啊。”   “做谁的生意也不做你的生意。”姜盈画一开口就是醋意,说话也很冲:“怎么,要买回去给你的美娇娘吃?”   没门!想得美!   应咨:“...............” 第49章   看着姜盈画气哼哼的模样,应咨努力思考了半天,这才迟钝的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姜盈画可能是吃醋了。   想到这里,应咨微微愣了愣,片刻后无奈一笑:“没有什么美娇娘。”   他也不卖关子,直说:“那日在金桂酒楼,我身边站着的人,是礼部侍郎徐昀贤徐大人。”   姜盈画闻言,这才抬起头来,看向应咨。   他飞速瞄了应咨一眼,又很快移开,手里拨算盘的动作逐渐慢了下来,语气也不再那样针锋相对了:“那是在.........谈公事?”   应咨迟疑片刻:“.........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姜盈画一个算盘扫过来,抵在应咨的喉结处,动作快的应咨都差点没挡住,抬手移开算盘时只见姜盈画一双漂亮杏眸眯成了死鱼眼,阴恻恻地看着他道:“还是说,你们是在假借谈公事的名义,关起门来谈情说爱?”   应咨:“...........”他将算盘按在桌面上,发出砰的一声,认真道:“徐大人一心扑在公事上,任官多年兢兢业业,至今尚未婚配嫁娶,是同僚们皆交口赞誉的好官。杳杳,你不可以这样说人家。”   姜盈画不高兴:“你还这般维护她。”   应咨说:“不是维护.......只是你这话若传出去,若让那徐大人名声受损,可如何是好。”   “.........”姜盈画也不说话了,低下头来,抠手指。   许久,他才抬起头来,看着应咨,眼睛红红的:“那你保证,你不会对她起心思。”   应咨:“..........我对她只有同僚之情。”   姜盈画追问:“那以后呢?她这么漂亮,又这么优秀,你真的不会对她起心思?”   应咨:“..........确实,你这样说,我确实得好好再思考一下我和她之间的关系了。”   姜盈画:“............”他一愣,没能得到满意的想要的回答,眼睛迅速泛红,随即哇的一声哭了:“..........应咨!”   他眼泪大滴大滴的落下来,抬起指尖去擦,却怎么也擦不干净,弄得脸颊上全是泪痕,和花猫似的,一边哭一边哽咽道:“你,你太过分了!”   应咨倚在柜台上看他哭,无动无衷,又不哄,只老神在在道:“你又要问,问了又不满意,你还要我怎么样?”   姜盈画被他气炸了,从柜台后面绕出来,伸出手使劲儿推他,试图把应咨推出门去:“你走!你走!我不想看到你!”   应咨配合的后退几步,低头看他:“真生气了啊?”   姜盈画哭的泪眼朦胧的,不语,只顾得上用力推他,情绪过于激动以至于没看清脚下的门槛,被绊的往前扑去,将应咨扑倒在店门前。   应咨能躲但是没躲,顺势向后倒去,还伸出手,搂住姜盈画的腰,姜盈画倒在他身上,脸砰的一下撞到应咨坚硬的肩膀。   他鼻尖一酸,生理性的眼泪登时又涌了出来。   他想要起来,扑腾着膝盖却压在了某处,应咨登时浑身紧绷起来,双手掐着姜盈画的腰,把乱动的猫崽提溜了起来:“别乱动。”   应咨咬牙道:“再乱动我就..........”姜盈画手臂压在应咨的肩膀上,眼睛一瞪,气呼呼地看他,“就怎么样?”   应咨:“..........”他看着姜盈画,姜盈画也看着他,半晌,还是应咨率先败下阵来:“不怎么样。”   他说:“你先起来,街上好多人看着呢。”   “看就看,我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   姜盈画话虽这么说,还是扑腾着站起来。   应咨顺手扶了他一把,弯腰习惯性地替姜盈画整理好裙摆,整理到一半才意识到不对,抬起头,见姜盈画也正低头,一脸疑惑地看他。   应咨:“..........”他缓缓收回手,半晌瞅了姜盈画一眼,道:“掌柜的,生意可不是这么做的。”   他跳过了刚才那茬,装作不尴尬:“哪有把客人拒之门外的道理。”   姜盈画说:“在我这里,我的规定就是道理。”   应咨说:“好霸道。”   姜盈画回嘴:“和某人学的。”   应咨说:“我哪霸道了。”   姜盈画说:“我又没说是你。”   应咨:“............”他没再说话。   姜盈画看着应咨难得吃瘪的模样,只觉身心畅快,伸出手,把应咨推下了台阶:“别挡着我做生意。”   应咨负手站在台阶前,无奈地看着姜盈画转身离去时得意的背影,并未多言。   晚间姜盈画关起门来,盘了一下账,发现营业当日就赚了不少钱,扣掉成本,也还有不少入账,很是满意。   以为和离了之后,自己的人生就完蛋了,但原来不当应夫人,其实也没有这么糟糕嘛。   有钱入账的感觉很好,姜盈画决定继续将点心铺子做下去。   他将手中的铜板从右手抛到左手,看着柜子里白花花的银子,不管落到怎样孤立无援的难堪境地,只要有钱,天地间就还有他生存的一方天地,一切就都还好办。   人还是得有钱,才行。   思及此,他将柜门锁好,回到了院中。   姜盈画琢磨了一晚上,在天亮之前就将所有人的分工重新分配好了,包括厨房在内,除了如墨,如青和如纱也要参与面点的制作过程,这样才不会让所有的事情都压在如墨身上,导致忙中出错。   将工作清清楚楚地分配下去之后,他就去别的铺子查账了。   因为他没有用心去经营,所以导致其他铺子半数都在亏损状态。   之前是有应家替他填窟窿,现在不能靠应家了,姜盈画就只能卖了自己的一部分嫁妆,将亏损的部分补上,随即就在琢磨着如何扭转亏损。   他开始准备创新酿酒的方子,还有改进制作胭脂的过程,甚至自己裁缝成衣,或者亲自在街头给女娘或者双儿制妆。   他虽然读书不太行,但搞一些姜言口中的“歪门邪道”还是很在行,尤其是在制妆方面,凡是经他手改制的妆容,都能将人变个模样,不少要想看郎君的女娘或者双儿都会找他改制妆容。   姜盈画一开始还在街上支小摊制妆,后来发现虽然赚钱,但还是太累了,于是就让伺候自己的如烟帮忙。   他在制完妆之后,还会趁机推销自家铺子的胭脂水粉,还有成衣店的新款。   后来他觉得这样卖货实在太慢了,通过沈初晴和梁清颐,甚至还有太子妃,重新结交了不少高门主母,并免费赠予他们成衣,让他们穿着他家成衣铺子的衣裳去逛街。   很快,姜盈画的成衣铺里的衣裳就被销售一空,甚至连那些挤压的存货,都被卖光了。   姜盈画一鼓作气,开始自己设计成衣款式,经他手的衣装新潮又漂亮,每次出了新款衣装,他都会给梁清颐和太子妃、沈初晴送过去,让他们三个人先穿上露脸,才在衣店上新。   他的铺子很快就扭亏为盈,他也从应咨送给他的小院子里搬了出来,在应府的府邸前,买个了更大的府邸。   搬进屋之前,姜盈画穿着红彤彤的冬衣,叉着腰站在府邸面前啃苹果,仰头看着小厮爬上梯子,手上举着的红丝绸下方的牌匾上写的大大的“姜府”两个字,心不由得热血沸腾。   他想,和离了又怎么样?   靠自己,他一样能住上大房子。   日后,不管是姜言,还是别的什么其他人,谁也不能看不起他,谁也不能给他脸色看。   如墨现在也已经是他的合伙人了,与他住在一起。   他已经脱了奴籍,不再穿统一的相似的小侍衣装,加上他手中也有了余钱,穿着一身鹅黄色的大圆襟白兔毛冬服出来了。   他手上戴着姜盈画送他的宽金古言镯子,镯子挂在白皙纤细的手腕上,晃晃荡荡的,很是好看,浓密的发丝用红色丝绸发带挽起,右边簪着宝石钗,脸颊冻的有些红,但覆了淡淡的脂粉,衬的眼睛和嘴巴都亮亮的,背也挺得很直,不再如之前一样奴颜婢膝:“夫人,里头都已经收拾好了,可以进去了。”   “来了来了,”姜盈画将苹果丢了,用帕子擦擦手,跨进门槛去。   近两个月过去,他感觉自己的腰比之前更粗了,走路都费劲,抬脚时如墨看他身形摇摇欲坠,还伸出手扶了他一下。   “夫人,小心点。”   如墨扶着姜盈画,提醒他注意脚下的雪,随即道:“对了夫人,三日后应府要迎娶帝姬,我们可要送些什么礼物过去。”   “自然是要的。”姜盈画不是不懂感恩的人,虽然已经和应咨和离了,但应家人都对他很好,他也知道。   “我晚些时候列个礼物单子,你让如丝去采买,买好只好用礼箱装了,放在院子里,我要亲自清点。”   姜盈画没走几步路就累了,坐在椅子边。   如墨看他脸色,问:“要传膳吗,夫人?”   他说:“今天是小年,我让小厨房做了汤圆。”   “传吧传吧,你也坐下陪我吃点。”   姜盈画想了想,道:“有什么口味的?”   “知道夫人最近胃口好,所以什么口味的都有。”   如墨笑道:“我还让人多做了些,在冠香园卖,卖的很好呢。”   姜盈画点头:“等再过半年,我就将冠香园送给你。”   如墨闻言一愣,不知所措道:“这,这怎么行呢...........”汤圆被端了上来,满满一大碗,姜盈画用勺子舀了一个饱满圆胖的汤圆,低头轻轻吹了一口,忽然又话题一转,道:“你和谢清玄的事情,怎么样了。”   “..........”如墨眼神闪烁,将头低下,似乎并不愿意多说。   “他没相中你?”   姜盈画说。   如墨一僵,随即轻轻叹了一口气,绞着衣摆,惭愧道:“我出身卑贱,难得谢大人青眼,也不奇怪..........”“.........”姜盈画放下勺子,看着如墨,半晌招手让如墨到他身边来坐着,随即看着他,正色道:“若是我以前还在应府,也总觉得门当户对这句话没有错。”   他道:“但,人总得自己瞧得起自己。一辈子在别人的眼底过,还有什么活头?得自己看得起自己才行。”   姜盈画看着如墨,神情很认真:“就像你改变不了出身,而我生不出孩子,这些都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但难道这样了,我们就不活了?难道像我们这样的人,就活该一条绳子吊死?”   和离三个月了,很多事情,过了刚开始的戒断期,也就逐渐变的能接受了。   “那谢清玄,要是不中意你,那我就再给你另觅良缘,不必在一棵树上吊死。”姜盈画将属于如墨的那份汤圆推到他面前,眉眼在袅袅的热气中逐渐变的温柔起来,道:“一起吃吧。”   如墨哽咽了一声,随即慌忙低下头去,用手背擦了擦眼泪:“.......多谢夫人指点。”   他说:“如墨知道了。”   姜盈画伸出手去,擦去如墨的眼泪,对如墨笑了笑,道:“好了好了,别哭了,快吃汤圆吧。”   如墨点了点头,破涕为笑。   姜盈画最近挺能吃的,一个人吃完了一大碗汤圆,吃饱喝足之后,就倚在小塌上盘账。   冬天天气冷,脚下踩着汤婆子,房里也生着银丝炭火,姜盈画没一会儿就觉得有些困了,手支着下巴,眯着眼睛,小鸡啄米似的,有一下没一下地直点头。   如墨坐在他身边陪他盘账,抬头一看,见姜盈画的头已经低下去了,于是手疾眼快地伸出手,托住了姜盈画的额头。   温凉的指腹碰到姜盈画的额心,姜盈画一个激灵清醒了,抬起头,看着如墨:“........”“夫人,困了就去睡吧。”如墨拿着毛笔,道:“我来算。”   “.........”姜盈画想了想,自己最近确实是倦倦的,累得不行,于是便打了个哈切,伸了个懒腰,起来道:“那你来吧,我先去睡了。”   如墨点头。   没一会儿,小侍进来给姜盈画宽衣整被子。   屋里很暖和,姜盈画在铜镜前褪去厚厚的冬衣,换上轻薄的睡裙,正准备入睡的时候,目光视线忽然挪到铜镜前。   他觉得不对劲,低下头,摸了一把自己的腹部,疑惑道:“如墨,如墨。”   如墨的声音从屏风外面传来:“我在。怎么了,夫人?”   他的声音越来越近,姜盈画抬头时,和转过屏风来的如墨对上视线:“怎么啦?”   “如墨,你看我这肚子,怎么越来越胖啦。”   姜盈画捏了捏自己微鼓的小腹,又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忧心忡忡:“好在是冬天,衣服宽松,倒看不出来我胖了。但再这样胖下去,到了夏天,我可就系不上腰带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眉眼又垮了下来,欲哭无泪:“怎么办......脸上也长肉了。”   如墨伺候姜盈画很久了,知道姜盈画常年练舞,腰肢细,所以稍微吃多一些,就很明显。   “许是最近夫人吃太多了,又忙于铺子里的事情,没有练舞,所以胖了些。”   如墨宽慰道:“明日夫人抽些时间跳跳舞,说不定就能清减些了。”   “唔........你说的有道理。”姜盈画一边摸肚子,一边叹气:“也只能这样了。”   “其实夫人要是实在担心,不如少吃些。”如墨说:“夫人这两个月........确实吃的有些多了。”   “唉,可是我就是很饿,怎么办。”姜盈画摸肚子,苦恼道:“那我明日忍着些吧.......”他话音刚落,忽然瞪圆眼睛,像是被定住了一般,站着不动了。   如墨见状,吓了一跳,赶忙走上前,问道:“夫人,你怎么了。”   “我感觉............”姜盈画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肚子,伸出手指了指,随即僵硬道:“我感觉我肚子里有东西。”   如墨说:“.........有肉。”   “........不是!”姜盈画抬头,瞪他一眼:“不是说这个。”   他顿了顿,又道:“感觉不太舒服。”   “.........”如墨被驳了也不生气,光疑惑地看着姜盈画,不解道:“夫人,你是不是又闹肚子啦?”   “不是,这和闹肚子的感觉不一样。”   姜盈画形容不出来,下意识伸出手去摸自己的腹部,一边努力感受一边道:“就是感觉......感觉肚子里有一条小鱼,在咕噜噜吐泡泡........”他没文化,因此绞尽脑汁地往外蹦词,但依旧感觉很贫瘠,让如墨想象不出来:“又像是有一只小蝴蝶,在里面轻轻扇动翅膀。”   如墨:“.............”姜盈画:“.........我认真的!我肚子里好像真的有小鱼...........也可能是蝴蝶!”   如墨闻言,一脸严肃地盯着姜盈画,姜盈画也同样一脸严肃地盯着他,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两个人面面相觑,僵持片刻后,如墨才率先低下头来,很是忧虑地摇头道:“夫人,你还是早点睡吧。”   他小小声叹气说:“你看,你这都困出幻觉来了呀。”   姜盈画:“............” 第50章   虽然很不满意如墨的回答,但冷静下来,姜盈画也觉得有点怪怪的。   人的肚子里怎么可能会有小鱼和小蝴蝶呢。   那也太奇怪了吧。   .........难道是自己真的是累着了,出现幻觉了?   姜盈画挠了挠头,百思不得其解,最后还是选择不想了,干脆地爬上床睡觉。   一觉睡到天亮。   醒来以后,姜盈画照例让人进来服侍他梳妆,然后他再去巡视自己的铺子。   第二天下午,如丝采买的礼物都进了姜府,一箱又一箱,放的整整齐齐的,几乎放了满院子,都快没处下脚了。   “这么多礼物,都要送到应府去吗?”   如墨站在姜盈画身边,探头看着箱子里的画卷、瓷瓶和丝绸,笑道:“这都快赶上夫人成亲时的阵仗了。”   “我成亲的时候,除了铺子地契,所有嫁妆加起来,都足足有九九八十一个箱子,里面的绫罗绸缎、珍珠玉器、黄金钗都满满当当的放了六十多箱.......眼前这些,左不过十箱罢了,这才哪到哪啊。”   姜盈画撇嘴。   虽然姜盈画不得姜言宠爱,但成亲的时候,姜言该给的还是都给了,足够姜盈画丰衣足食地在应家过下半辈子。   “是是是,夫人成亲太久了,我都快忘了。”   如墨赶紧开口找补道。   可他不找补还好,一找补,姜盈画听到成亲两个字,脸色又愈发沉下来。   他想到应咨了。   ........坏男人。   姜盈画总觉得自己最近情绪起伏很大,一想到应咨,就容易变脸,生气,心情也不受自己控制。   他深呼吸几下,压下心中的怒火,好半晌,才睁开眼睛,道:“.......别提之前的事情了。”   他说:“快点一点数量能不能对上,明天送到应府中去。”   如墨连忙应了。   因为是迎娶正妻,所以应琏和梁清颐的婚礼是在傍晚的时候办的。   天色一点一点的暗下来,浓郁的彩霞铺满了天幕,温暖澄黄,还氤氲着丝丝缕缕的红色云棉。   没多久,明灿灿的灯笼一盏一盏地亮起,唢呐和鞭炮声一起响了起来,伴随着孩子的笑声和奔跑声,沉寂了很久的应府,也总算开始张灯结彩,热闹起来。   应琏去皇宫里接梁清颐了,应咨作为他的亲大哥,自然是站在门口,招呼往来宾客。   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应咨少见的穿上了赤红色的宽袖长衫,脖子上则戴着传家的四彩翡翠璎珞流苏金项圈,一头泼墨般的马尾发用金簪挽起,红色的柔软绸缎发带垂落在脑后,随着他抬手的动作微微摇晃,衬的他身形似竹,飘逸如风,眉眼如玉。   “恭喜应侯爷,恭喜应夫人。”   往来的宾客络绎不绝,都是平日里应声和应咨的同僚。   毕竟是天子嫁子,没人不敢给面子,就连往日和应家不对付的姜言和姜培安都来了,拱手道:“恭喜应侯爷了。”   “同喜同喜。”应声马上就要有一个新儿媳和一个小孙子,自然开心的不得了,摸着胡须呵呵笑,也不和平日里的死对头计较太多了,客套道:“外面冷,热已经在里头备好了,姜国公请移步内厅吧。”   姜言点了点头,让人将礼物抬进去,随即又和应声随意寒暄了几句,抬脚进去了。   接下来,又陆陆续续来了应咨的不少同僚。   礼部侍郎徐昀贤也来了,一来就拱手给应声贺喜,礼节挑不出任何错处:“恭喜应侯爷!”   应咨站在应声身边迎她,本来想随便应付应付就算了,但楚袂似乎很喜欢徐昀贤,站在门口一直拉着徐昀贤的手说个没完,还总是把话题抛给应咨,让应咨和徐昀贤尬聊。   应咨往常不爱笑,但跟在楚袂身边,他不好意思让他母亲的话落空,让楚袂尴尬,于是不管楚袂说什么,他只嗯嗯啊啊地敷衍,时不时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笑的嘴巴都要僵了。   好不容易把徐昀贤和楚袂一起请进屋里去休息,就在应咨准备转过头,偷偷休息一下的时候,身边又忽然传来了踩雪踏枝的声音。   他在沙场上征战多年,对于这种声音很敏感,知道有人来了,于是迅速转过了头,脸上扬起了礼貌的笑:“这边——”他刚想说请进,但视线在落在来人身上时,瞳孔情不自禁地放大,想说的话也卡在了嗓子眼里,张了张嘴,许久,才吐出一个气音:“请........”风吹过他脑后的发带,落在肩上,碎雪纷飞,飘飘渺渺,最后落在了应咨的面前的姜盈画的发钗间。   此刻,姜盈画正站在应咨的面前,仰头看他。   姜盈画今日穿了一件蓝紫色的冬衣,衣袖边缘绣着柳叶金边,穿着看起来大方又漂亮。   他双手握着金丝汤婆子,放在腹前,头发则挽起来,盘在脑后,用长珍珠流苏缀着,发间戴着梨花珠钗,对称整齐,更显温婉秀丽。   风雪刮过,姜盈画眯了眯眼睛,白皙柔嫩的小脸被披风领子边缘的兔毛包裹着,白玉耳环落在上面,显得他整个人软乎乎的,像是个冬日里的胖元宵,可爱的紧。   应咨:“........”他盯着姜盈画,喉结动了动,半晌,才道:“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就不能来?应琏和帝姬都邀请我了。”   姜盈画挺起背,单手叉着腰,看起来理直气壮道:“如墨,把请帖给他看。”   如墨闻言,赶紧把请帖递给应咨。   应咨手下,装作认真地看了看。   他看了很久,看到姜盈画都急了,他才装模作样地收起来,惊讶道:“竟然是真的请帖。”   他说:“你们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一直就很好呀,”姜盈画说:“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行。”应咨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看起来很无奈道:“姜小公子,这边请吧。”   “哼。”姜盈画抬起脚,挺起胸脯,很是骄傲地进去了。   他身后跟着的小厮将礼物抬了进去。   礼物有整整十大箱,都用檀木装了,简直沉的要命,摆在院中,傲视群雄。   比姜盈画有钱的,送的礼物没有姜盈画贵重;比姜盈画更穷的,送的礼物也没有姜盈画多。   姜培安见状,凑过去走到姜盈画身边,暗戳戳道:“这些礼物,你哪来弄来的。”   “买的呗。”姜盈画喝了一口热茶,舒服的眯起眼睛。   姜培安闻言,有些惊讶道:“你有这么多钱?”   他狐疑道:“该不会是.......你把自己的嫁妆拿出来,打肿脸充胖子吧。”   “怎么可能。”姜盈画很骄傲道:“都是我自己挣得好不好。”   姜培安早就听说姜盈画在自己挣钱,但他不太相信姜盈画短短几个月就能挣这么多,正欲再细问,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阵熟悉的清冷音调:“姜世子,姜公子。”   姜培安和姜盈画同时一顿,转过头去,只见不远处站立着一个熟悉的影子,定睛一看,正是几个月前刚见到的谢清玄。   “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姜培安说:“瞧你,才刚升官,模样看起来更精神了。”   谢清玄笑了笑,客气道:“还需多谢姜世子的提携。”   姜盈画闻言,有些疑惑地看向姜培安:“..........升官?”   “他前几天办了一个疑难杂案,陛下龙心大悦,决定升他为大理寺丞了。”   姜培安侧过头,对姜盈画小声道:“无权无势,出身寒门,才二十三,就能做到从五品下,算是后生可畏了。”   姜盈画心想那咋了,他前夫十九岁的时候就正二品,位比三公了,也没见应咨天天跟孔雀开屏似的走来走去到处显摆啊。   但这话姜盈画不敢说,怕拉仇恨,于是道:“那真是恭喜谢大人了。”   谢清玄道:“托小公子的福。”   姜盈画不知道该怎么接,只能转过头去,看向门口。   很快,应琏就从皇宫里回来了。   他从马上下来,走到花轿前,扶着梁清颐下马。   梁清颐有孕了,身子笨重,肚子也不能受压,但又必须得跨火盆去晦气,应琏就没有背他,而是将他打横抱起,跨过了火盆。   丝绸彩带漫天飞扬,伴随着众宾客的欢呼和鼓掌声,应琏和梁清颐牵着红色的牵巾,开始拜天地和高堂。   因为梁清颐是帝姬,所以可以不用跪应声和楚袂,轮到应琏的时候,就必须跪下跪梁帝和皇后。   姜盈画站在旁边,看着应琏和梁清颐共同拜堂的背影,不知为何,鼻尖一酸,眼泪也跟着流了下来。   应咨站在他旁边,一直用余光留意姜盈画,见他哭了,有些莫名其妙:“......你哭什么?”   “你管我哭什么!”姜盈画的脾气越来越大了,连自己都控制不住,说着说着,又掉下了眼泪,抽噎道,“我也,我也不知我哭什么.......”他茫然道:“我就是想哭.........”应咨:“.........”好家伙,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姜盈画暗恋应琏呢。   好在应咨已经习惯了姜盈画的娇蛮和毫无理由的情绪,叹了一口气,从袖子里拿出常备的帕子,递给了姜盈画:“给你。”   “给。”   两句话同时响了起来,很快,姜盈画的面前,就多了两方帕子。   一方蓝色,一方绿色。   姜盈画:“.........”他微微愣了愣,下意识抬起朦胧的泪眼,见应咨和谢清玄正一左一右站在他身侧,一齐给他递来了牌子。   姜盈画:“.........”谢清玄:“.........”应咨:“........”他不爽地眯起眼睛,看向谢清玄。   谢清玄也抬起头来,看他。   都是男人,只要一个眼神就能看出彼此心里在想什么。   应咨的眼底短暂地闪过一丝不悦,但很快又消失了。   应咨从来没有把谢清玄这样的人放在眼底。   毕竟谢清玄看似温润、无害,实则非常利己。他将聪明劲儿用在正事上还好,但偏偏又不满足于现状,想要铆足劲儿、不惜一切代价借力往上爬——冷心冷情,唯利是图,就太容易走入邪道,这样的人,应咨看不起,也自信姜盈画不会喜欢。   心里隐秘的嫉妒和被踏足领地的不爽很快又被绝对的自信压了下去,应咨低下头,用帕子给姜盈画擦了擦眼泪,还顺带给姜盈画擤了擤鼻涕。   姜盈画就着他的手擦了擦,鼻子被擦的红彤彤的,娇嫩的皮肤也开始隐隐痛起来。   他仰起头,看着应咨,小声埋怨道:“疼。”   “你太娇气了。”应咨说。   姜盈画撅起嘴,不满地踮起脚去够应咨手里的帕子,不高兴道:“那我自己来。”   应咨把手举起,抓着帕子不松,姜盈画攀在应咨身上,强行蹦了几下,但结果不仅没能蹦起来,反而把自己累的气喘吁吁的。   他低下头,靠在应咨的怀里,因为剧烈运动,脸色微微发白。   ........肚子有点疼。   他开始后悔自己胡乱蹦跶,身边的应咨也察觉到了他的不对,低头道:“........怎么了?”   姜盈画额头冒起了虚汗,感觉自己肚子里的小鱼又在吐泡泡了,这一次太明显了,他都感觉小鱼吐的泡泡要把自己的肚子塞满了:“肚子疼。”   “饿了吧?还是中午又吃错东西了?”应咨伸出手,扶着姜盈画,见他脸色不对,就带着他,挤出了拥挤准备闹洞房的人群。   他拉着姜盈画往前走了几步,绕过热闹的前厅,来到走廊处,随即带着他,进入了一间屋内。   姜盈画肚子疼的来不及打量这房间内的布置,也来不及阻止应咨将他拉走,就已经坐在了椅子上。   房间内的布置很喜庆,窗户和桌椅上都贴着红色的喜字,余光里放着粗大的龙凤红烛,橙黄色的烛火悦动,桌上的红枣和桂圆上铺着淡淡的光,在冬日里照出一方温暖和温馨来。   “早知道你胃不好,熬不到晚宴就会饿的肚子疼,我就让人先煮了面,”应咨将姜盈画扶在位置上坐稳,随即将一碗面推到他面前,打开上方的盘子,顺手将筷子递给了姜盈画:“面还是热的,快点吃吧。”   汤汁晶莹,劲道的面上洒着翠绿的葱花和滑嫩的牛肉,油脂点点,漂浮其中,香气四溢,令人胃口大开。   姜盈画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应咨和掌心里的筷子,不知为何,那种奇怪的想哭的感觉又从心里蔓延上来了。   .........奇怪,他最近怎么老是想哭。   他怕应咨又笑他娇气,慌忙低下头,用筷子搅了搅面,随即低头吹凉,吃了起来。   应咨很安静地看他吃面,偶尔还伸出手,用帕子擦掉姜盈画嘴角的汤汁。   面很好吃,但姜盈画的心却酸酸的。   他吃面吃到一半,忽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抬起头,看向应咨:“我们.........就这样进来了,没关系吗?”   “没事的,大家现在的注意力都在应琏和帝姬身上,谁还顾得上我们。”应咨不在意道:“等你吃完,我们就出去。”   姜盈画只好低头继续吃。   噗通——噗通——姜盈画还以为这是自己的心在跳的声音,但很快他就发现不是。   是他的眼泪砸进面汤里的声音。   “........怎么又哭了?”   应咨无奈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清朗又透着隐隐无措:“面很难吃吗?”   “........没。”姜盈画哽了一下,道:“没有不好吃。”   应咨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很耐心道:“那又是怎么了?”   他说:“我今天可没有欺负你。”   姜盈画:“.........”以前应咨欺负他逗他的时候,他虽然爱哭,但是心里并没有觉得难受;现在应咨不欺负他,也不逗他了,姜盈画反而觉得难受起来了。   虽然他嘴上和如墨说,又不是离了男人活不了,但真到了自己身上的时候,发现没了应咨,他简直要比死还难受。   白日还好,有那么多事情要忙,但一到晚上,尤其是冬日的深夜,长夜漫漫,夜寒衾冷,有时从噩梦中惊醒的时候,姜盈画是真的想念应咨。   因为之前他和应咨成亲的时候,不管他什么时候被噩梦惊醒,应咨都会将他搂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哄他继续睡。   有应咨在,姜盈画很少感到害怕;应咨不在身边的时候,他总是很容易想哭。   他揉了揉眼睛,想要擦掉眼泪,却被应咨轻轻抓住手,道:“不要揉眼睛。”   他说:“面吃完了,我们就出去吧。”   姜盈画点了点头。   应咨率先起身,往门口走去。   门被打开时,寒风从外面流淌进来,吹过应咨肩头的发带。   应咨回过头来,似乎是想要拉住姜盈画,扶着他跨过门槛,但当他回头时,不远处的天幕中忽然炸开了烟花。   蓝紫色的灿烂烟花如同流星一般四散炸开,最后划过长长的金色光芒,刹那间照亮了姜盈画的瞳仁。   他此刻能看见应咨眼睛中瞳孔的纹路,那是是透着淡淡金色的茶色眼睛,漂亮,纯净,好像一汪灿烂热烈的阳光融化在了其中,即便是头顶转瞬即逝的烟火,也不及应咨眉眼间的一瞬。   姜盈画:“.........”他盯着如玉如画的应咨,恍惚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连自己此刻出门要先迈左腿还是迈右腿都忘了。   直到应咨走过来看,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道:“看什么呢。”   “......没。”姜盈画回过神来,掩饰性地低下头。   肚子里又轻轻动了一下。   这次是小蝴蝶在扇动翅膀。   姜盈画屏息凝神地站着,感受着肚子里的动静,一句话未说。   半晌,他才突然开口,没头没脑地对应咨来了一句:“应咨,你说,人的肚子里,会同时长小鱼和小蝴蝶吗?”   应咨:“.........”他迟疑了片刻,随即道:“咳,这应该........不能吧。”   “但是我觉得我肚子里有小鱼。”   姜盈画说:“我还能听到小鱼在我肚子里咕噜噜吐泡泡的声音。”   应咨:“?”   “真的。”姜盈画指了指自己的肚子,道:“不信你听。”   “呃..........”看着姜盈画信誓旦旦的模样,应咨只好半跪下身,侧过脸去,附耳在姜盈画的肚皮上听了一会儿。   姜盈画等了一会儿,对应咨一脸期待道:“怎么样?听到了吗?”   应咨:“........”他站起身,低头看着姜盈画,随即摇了摇头:“我没听到什么小鱼吐泡泡的声音。”   他说:“你之前听到的该不会是你肚子饿的时候发出的叽里咕噜声吧。”   姜盈画:“.........”他气的直跺脚:“不是!我才不会笨到把这两个的声音混起来呢!”   那可说不准。   鉴于姜盈画的笨蛋形象已经根深蒂固,所以应咨并没有把姜盈画的声音放在心上,只敷衍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他随口说:“你肚子里有小鱼吐泡泡,对吧?所以你是人鱼公主?然后肚子里其实怀了个小鱼崽子?”   姜盈画:“.........”什么人鱼公主..........笨蛋前夫,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他想要证明自己,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感受,只好气鼓鼓地作罢。   晚间晚宴散去,姜盈画也只能告辞了。   应咨将他送到门口,看着姜盈画依旧不是很开心的小脸,想了想,故意逗他:“肚子还饿吗?还能听到小鱼吐泡泡的声音吗?”   姜盈画知道应咨在打趣他,于是绷着脸,扭过头去,不理他。   应咨见状,也不以为忤,只笑了笑,慢声细语地叮嘱道:“路上小心点走。”   姜盈画听见应咨认真的话语,片刻后转过头来,看着应咨,点了点头,眉眼也缓和了下来,道:“好。”   应咨对他弯了弯眉。   姜盈画对他行了一礼,随即转身离开了应宅。   路上雪多,被行人踩了之后,有些滑滑的,姜盈画一路都走的很小心,以免摔倒了。   好不容易走到门口,姜盈画跺了跺脚,抖了抖身上的积雪,像是垂耳兔在抖自己身上的毛:“好冷好冷冷冷。”   如墨忙想要扶他进去,岂料两个人刚迈过门槛,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句:“姜公子。”   姜盈画闻言,转过头去,只见谢清玄一身墨绿衣裳,鞋底埋在雪中,也不知跟了他多久,此时正站在门外,道,“姜公子且慢。”   姜盈画只好站定,看向他,道:“怎么了?”   “我有话,想要对姜公子说。”   谢清玄慢慢踱步过来,温润如玉的脸颊上挂着无害的微笑:“姜公子可否赏脸,给我一刻钟的时间?”   垂耳兔冷的不行,抖了抖毛,道:“那你进来说罢,外面冷。”   谢清玄含笑看着他,点了点头。   进了里屋,帘子放下,挡住风雪。   白茶落进白瓷茶杯,发出清脆的声响,打着旋儿浸泡在热水里,散着袅袅的茶香,桌上的香炉飘着白烟,暖香四溢,总算是让姜盈画活过来了。   姜盈画饮下一口热茶,只觉通体舒畅,像猫崽一样哈出一口气,方用被捂暖的掌心贴着脸,接过如墨递过来的汤婆子,道:“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谢清玄闻言,抬手放下茶盏,随即走到姜盈画面前,拱手行了一礼,随即郑重道:“谢某爱慕姜公子,想要聘姜公子为妻,不知可否得到姜公子准允?”   “..........啊?”姜盈画呆了一下,才意识到谢清玄是在和自己求爱,反射性地看了一眼如墨,见如墨把头低下去了,看不清表情,才迟钝道:“你喜欢我?”   他指了指自己:“你确定是我吗?”   “谢某确定。”谢清玄坚持道。   “可是你才见过我几次啊?”姜盈画不太能理解:“我们好像.......就酒楼见过一次,加上今天这次,好像就只有两次?”   他好奇:“你喜欢我什么?”   谢清玄笑了笑,道:“姜公子性格活泼单纯,如冬日暖阳,让人如沐春风,凡是见过姜公子之人,约莫都会起爱慕之心。”   谢清玄说:“谢某也不例外。”   “........”姜盈画说:“所以你是对我一见钟情啦?”   谢清玄想了想,点了点头,道:“姜公子也可以这么理解。”   “可我成过亲诶。”姜盈画说。   谢清玄迟疑片刻:“..........我也成过亲。”   姜盈画说:“我还不能生孩子.........难不成你也不能生孩子?”   谢清玄顿住了:“........那还是可以的。”   “那我们不合适。”姜盈画说:“你们男人不都是想要传宗接代?我生不了孩子,不能完成这项任务,还是算了吧。”   他看了一眼如墨,道:“你该娶个更合适的。”   谢清玄眼珠动也不动,只凝视着姜盈画:“谢某不在意这些。”   “........非要我说的更明白些吗?”   姜盈画轻轻蹙起眉,转过头,看向他,手里的茶盖拨着茶汤,敛下眉眼,启唇时声音不大,在偌大的屋里,却字句清晰:“我不喜欢你。”   他说:“所以不愿意嫁给你。”   谢清玄微微一顿:“可是因为谢某出身寒微?”   “不是。”姜盈画皱眉:“我选夫君从来不在意他是何身份。”   “谢某知道了。”   谢清玄脸上并无任何难堪或者尴尬的情绪,只轻轻直起身,看向姜盈画:“那姜公子.......可还是忘不了应世子?”   姜盈画像是被戳中心事一般,身形微微一晃。   半晌,他将茶盏重重地放在了桌上,掩饰性地用帕子盖住脸,不让谢清玄看清他此刻脸上的神情:“..........没有。”   “姜公子对应世子一往情深,可应世子却未必如姜公子对他之心那般,坚定不移。谢某在朝为官,经常看到下朝之后,应世子经常和礼部侍郎徐昀贤徐大人走的很近呢。”   姜盈画闻言,迅速摇了摇头,似乎不愿意相信,连说话的声音也快了不少:“他们........他们只是在聊公事罢了!”   谢清玄笑了笑,轻轻启唇,一句话就让姜盈画彻底怔在原地,浑身冰凉:“可我还听说.........应家大娘子楚袂,似乎是对徐大人很满意,甚至还不止一次在旁人面前提过,想让应世子亲自上门提亲,迎娶徐大人作正妻呢。”   姜盈画:“..........” 第51章   纵然知道谢清玄的话或许半分真本分假,但姜盈画的心还是因此不可避免地沉了下去。   应咨是什么人,他不可能不清楚,姜盈画明白他不可能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但同样也知晓应咨性格很孝顺,几乎不怎么会忤逆他的母亲楚袂,要是楚袂开口,让应咨求娶徐昀贤的话........姜盈画不敢再细想下去。   恍恍惚惚间,他连谢清玄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只知晓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在床上了。   如墨坐在他身边,一脸担忧地看着他,欲言又止,半晌只是伸出手,替他掖了掖被角,道:“夫人......”他犹豫半天,才道:“谢大人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他说:“应世子是什么样的人,你比我更清楚.......纵然他真的要再娶,也不可能在和离三个月后就再娶。”   “.......”这话并没有起到安慰的作用,姜盈画心里反而更难过了。   是啊,虽然不可能和离三个月后就马上就娶,但一年、两年、甚至三年之后呢?   总有一天,应咨会袭爵,他的世子之位,也总需要一个长子来继承。   到那时候,他还能像现在这样,在漫长深夜里,毫无顾忌地去思念一个有妇之夫吗?   姜盈画抱着被子,默默地转过了头去。   滚烫的眼泪从眼眶里落了下来,掉入枕巾,姜盈画怨恨自己不争气,动不动就哭,赌气抬手自己擦,却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他抱着被子,眼睛和鼻子都酸酸的,红着眼睛看着墙上朦胧的影子,直到外间的蜡烛被如墨吹灭,关门声从耳边传来,一室黑暗很快如薄纱一般静静地流淌,将姜盈画蜷缩的小小身影尽数笼罩在内。   当晚,姜盈画就做了个噩梦。   梦见应咨和徐昀贤穿着喜服,手上拿着牵巾,在摇曳的□□凤双烛光影和宾客们的祝福声中,缓缓进入了洞房。   姜盈画急的乱转,可伸出手去想要阻止,却死活都碰不到应咨,只有单薄的灵魂反复飘在两个人身侧,又焦虑又无能为力,眼睁睁地看着应咨和徐昀贤两人对视,含情脉脉地喝了交杯酒。   姜盈画想说不要喝,不许喝,可嗓子像是被黏住了一样,发不出声音来。   他瞪大眼睛,看见应咨起身,像是之前抱他那样,打横抱着徐昀贤,缓缓朝床边走去。   他们要.......入洞房。   在这个念头闯入脑海中的一刹那,姜盈画心脏骤然一跳,瞳仁猛地放大,像是终于突破了什么禁制一般,大喊道:“不要!”   姜盈画猛地坐了起来,抱着被子,额头冷汗涔涔。   他视线也飘忽,整个人看起来像是被抽走了灵魂一般,浑浑噩噩恍恍惚惚的,眼睛眨也不眨,只知道抖着苍白毫无血色的唇,呆滞地不停重复两个字:“不要.......不要........”耳边很快传来开门的声音,如墨听到动静,推门走了进来,扑到姜盈画身边,担忧地看着姜盈画,道:“夫人!夫人你怎么了?”   “如墨.......”看着如墨的脸,姜盈画几欲分不清现实与梦境,傻傻地看着如墨,半晌,不受控制地哇的一声哭了,扑到如墨身上,用力抱紧了他:“应咨成亲了.........”他声音绝望:“他真的不要我了.......”“???”如墨被姜盈画的话说的一愣,怔了几秒后,才伸出手去,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背,道:“夫人,你在说什么呢。”   他很耐心道:“应世子没有成亲呀?昨天成亲的是三公子哦。”   姜盈画:“........”闻言,他的瞳仁中微微恢复了些许清醒。   但他还是不信,吸了吸鼻子,坐在床上,红着眼睛看着如墨,慌张道:“真........真的吗?”   “嗯嗯,真的呀。”如墨说:“夫人,你做噩梦了,时不是?”   他一边说,一边拿出手中的手帕,给姜盈画擦额头上的冷汗,慢慢道:“夫人不要乱想,应世子还没成亲哦。”   姜盈画闻言,这才冷静下来。   但他还是害怕,紧紧抓住如墨的手,在如墨扶他下床,让人进来给他梳洗的时候,他还时不时一个激灵,冷不丁抬头问如墨:“应咨他.......真的没有和别的成亲吗?你没有骗我吧?”   “没有。”如墨说:“夫人,你要是不信我,出去街上,随便找一个过路人问问,就知道了。”   姜盈画闻言,这才慢慢放下心来。   但他还是有些恹恹的,一上午情绪都不太好,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干劲,连午饭都没有怎么吃。   如墨见状,想了想,便道:“夫人,听说城西那处新开了一家梨园,不如我们去看看戏吧。”   姜盈画对这些没什么兴趣,但闷在家里,他又容易胡思乱想,于是便点了点头,答应了。   屋外又是大雪。   “夫人小心点。”如墨将姜盈画扶上马车,片刻后自己也跟着坐了进去,顺手扫了扫身上的雪,对马夫道:“走吧。”   马车缓缓转动轮子,马蹄踏着雪,一路朝梨园而去。   等姜盈画下马的时候,梨园已经有不少人了。   “好热闹呀。”   如墨上下打量了一下院子的布置,还有往来的人,不住的感叹。   姜盈画心情不好,没怎么抬头,始终像是失魂了一样,站在原地不动。   被园子里的引入戏台前坐下。   热茶被端了上来,还有瓜子和红枣。   姜盈画喝了一口茶就不再动了,抱着汤婆子,抬头看着戏台上上演的一出《锁麟囊》。   他看着看着就开始走神。   不经意的一瞥,余光里忽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姜盈画微微一愣:“........”是楚袂。   楚袂新得了儿媳,人逢喜事精神爽,眼角眉梢都挂着笑。   她本来和心腹在聊些什么,一边说话一边朝戏台这边走来,直到看见姜盈画的时候,她嘴角的笑意忽然一凝,随即缓缓落了下去。   梨园是新开的,班子也是新来到京城的,不知道姜盈画和楚袂之间还有过婆媳关系,竟然直接将楚袂和姜盈画安排在了一起。   视线再好的位置也已经没有了,楚袂想了想,还是只能在姜盈画身边落座。   热茶被放在了楚袂的手边,她抬手去拿,却不慎碰到了姜盈画想要拿瓜子的手。   姜盈画:“.........”楚袂:“.........”她收回了手。   两人对视一眼,又同时别开视线,彼此皆是无话可说。   “这都是神话凭空造,自把珠玉夸富豪,麟儿哪有神送到,积德才生玉树苗.........”台上《锁麟囊》的唱腔婉转悠扬,听的台下叫好声一片,楚袂也听的眉头舒展,浑身冰冷的气势也逐步和缓。   但姜盈画显然就没有认真听,低着头喝茶。   忽然听见楚袂开了口,话音却不是对着心腹,而是对着他的:“你送的那些礼,我今日都看过了。”   姜盈画恍然间抬起头,见楚袂正看着他,道:“虽然不是事件罕见,但足可见是用了心去选的,我替琏儿和清颐谢过你。”   姜盈画闻言,放下茶盏,摇了摇头:“母........”他习惯性想要说母亲,但话刚说出口,就意识到不对。   话音拐了个弯,又重新落入肚子里,只留下不尴不尬的寒暄:“应夫人说的哪里话,理当如此的。”   他没说为什么理当如此,楚袂也没有问,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你如今和离,倒比和离时圆润不少,想来........是离了应府,过的还不错?”   姜盈画:“........”这话他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接。   说是吧,显得好像他分外没良心,和离之后一点事也没有,还能吃好睡好;说不是吧,难不成要说他现在还辗转眷恋前缘,忘不了应咨不成?   这和离可是他先提出来的,怎好说自己先后悔了.......思及此,姜盈画只能抿了抿唇,尴尬地笑笑:“夫人........”“你离了应府,吃好睡好.......可我那可怜的儿子,和离之后,倒是大病了一场。”楚袂的指尖捏着茶盖,轻轻拨弄着茶汤,语气沉冷:“我不知道昨日,你为何还敢大摇大摆地来........但若不是应咨在,我定是要将你赶出去的。”   姜盈画:“.........”他没有注意到楚袂说的后半句话,在听到应咨“大病一场”之后,耳边一嗡,大脑都空白一片。   半晌,他才张了张嘴,道:“应咨........病了?!”   他不敢相信应咨那样身强体壮的人都会生病,想要继续追问下去,但再度张口时,竟然已经放不出声音,努力了很久,才颤声道:“他怎么.........会生病?!生什么病了?”   “你走之后第二天,咨儿就在校场上病倒了。琏儿将他送回来的时,咨儿浑身滚烫昏迷不醒,唇色乌黑脸色发青。他病倒后,足足烧了三天三夜,梦里还在叫你的名字......最后太医用猛药强灌了,他的烧才勉强退下去。烧退之后,他几乎是连命也没了半条,在床上继续躺了半个月.......那段时间,他手抖的连勺子都拿不起来........别说去校场,就算要出院门都需要人搀扶。”   楚袂低着头,看着茶汤逐渐由热变凉,想到那时候的光景,她还是不由得心惊肉跳:“他那双手,是弯过弓、降过马的......但病重时,却连喝粥用的勺子都拿不起来,到现在,都还未能完全恢复..........我问太医,他的手究竟何时能恢复如初,可太医说咨儿是心病,或许只有他自己想通了,才能完全好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转过头,看着姜盈画:“所以我有时候,真的特别特别恨你。”   “即便知道,这一切,都不是你直接造成的.......可我总在想,若我当初没有松口,没有答应你嫁进来,或许咨儿就不会受那么多伤,或许他后来也不会病重,甚至也不会被剥夺他在沙场上拼命争夺来的荣耀。”   “他的每一寸功勋荣耀都是他自己挣来的,可是你非但没有做好一个妻子的本分,没有助自己的丈夫平步青云,反而还害他遭遇贬谪。”   楚袂说:“我看错了你........或许如同旁人说的那样,你确实不能当好一个合格的世子妃,一个优秀的侯府主母。”   姜盈画:“........”他端着茶盏的手微微颤抖,半晌,他方才开了口,原本清亮如莺啼的声音此刻无比艰涩,仿佛裹了层沙子,连吞咽都无比困难:“对不起.........”对不起.........他想对应咨好,所以选择了和离。   本以为和离之后,不会对应咨造成什么影响,甚至还能给应咨更多的选择机会,给他更好的人生,却没想到,他走之后,却给应咨造成了更严重的伤害。   姜盈画.........你真的是,太糟糕了。   你真的是个很糟糕、很糟糕的妻子。   恍然间,也不知道戏是何时散场的。   顺着人流往外走,姜盈画没有注意脚下,因为积雪消融,还差点滑了一跤,好悬被如墨扶住。   上了马车,姜盈画还在想楚袂方才说的话,以至于整个人看起来比来之前跟呆傻了,连如墨对他说话,都没有听到。   “夫人,我瞧那边有卖糖人的,做的好好看呀。我下去买一个给你吃好不好?你在马车上等我一会儿。”   如墨看着姜盈画的脸色不太好,于是便想着买些糖人逗姜盈画开心,于是伸出手,在姜盈画面前轻轻晃了晃:“夫人?”   姜盈画迟钝几秒之后,方缓缓抬起头。   他双眼无神,眼神发空,僵硬地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有没有明白如墨的话。   如墨见状,微微叹了一口气,起身掀开车帘,对姜盈画道:“外面冷,夫人不要出来。”   姜盈画没应。   如墨以为他明白了,便转身下去了。   “两个糖人。”   如墨将铜板放在了做糖人的卖货郎面前,正打算挑一个自己喜欢的,耳边却忽然想起了熟悉的声音:“如墨?”   如墨愣了愣,下意识转过头,视线尽头是一个墨绿色身影。   他身形僵了僵,片刻后慌忙低下头,视线重新落在了糖人上:“谢大人。”   “好巧啊。”谢清玄手里还拿着卷宗,衣摆上沾着暗色的血,身上也带着冷冽的血腥味,应该是从什么牢狱里刚刚查案出来,脸色白的可怕,也不知道是看到了什么东西:“在买糖人吗?”   如墨没说话。   他胡乱挑了两个糖人,转身就向往马车边走,忽然身边跑过一群拿着弹弓的小孩,谢清玄便伸出手,拦了他一下:“.......小心。”   如墨赶紧后退几步,站定后方道谢道:“........多谢谢大人。”   接着便再无话可说。   如墨知道谢清玄看不起他,虽然心有爱慕,但也无可奈何。   古往今来,戏文唱腔里说的都是皇子配公主,高门配显贵,丫鬟配小厮,他就是一个刚脱奴籍的小侍,怎么可能高攀的了五品官呢?   他不该有不切实际的期待,否则就会像当日妄图攀上世子那样........一想到当初在床上躺的那一个月,如墨一个寒颤,复又低下头,匆匆行了一礼道:“谢大人,我还有事,就先,先走了。”   言罢,他匆匆就想要走,却被谢清玄下意识抓住了手腕:“如墨.........”而马车上,姜盈画久等他不来,已经自信下了马车。   姜盈画下马车时,见谢清玄拉着如墨的手,似乎是在温言细语说些什么,而如墨的头死死低着,怀里抱着两个糖人,一边摇头往后退,一边试图把手从谢清玄的掌心里拿出来。   姜盈画想了想,抬脚想要走过去,耳边却传来孩子用弹弓划破冷气的尖锐风声。   他还没意识到什么,耳边就忽然起了马的嘶鸣声。   他眼珠微动,忽然看见如墨猛地抬起头来看向他,接着如墨的脸上,如潮水一般,蔓延开清晰的惊惧和惊恐。   紧接着,姜盈画看见如墨用力推开了谢清玄,朝他扑过来。   姜盈画的身体瞬间栽倒在柔软的雪地上,很快,他身上就压上了双儿柔软的身体,双儿压抑的惨叫声从他耳边响了起来,姜盈画仰着头,看见受惊的马高高抬起前蹄,从他头顶越过,而马车的车轮则重重落下来,砸在了如墨的右腿上。   温热的血缓缓从额头落下来,姜盈画迟钝地眨了眨眼睛,眼帘里很快就漫上了一层又一层血红。   他的头磕在了石头上,剧痛后知后觉地传来,姜盈画两眼一黑,登时晕了过去。   如墨牙齿咬着唇,用力到几乎发抖,牙尖里缓缓沁出鲜红的血来。   他忍着尖锐刺骨的剧痛,缓缓从姜盈画的身上下来,而右腿已经完全麻木而没有知觉,他只能坐在地上,两眼发黑地看着谢清玄蹲下身,查看他左腿的伤势。   “我没,我没事。”   如墨拂去谢清玄放在他右腿上的手,一边疼的抽泣,一边忍着生理性的眼泪,道:“先看看,看看夫人怎么样。”   谢清玄看了他一眼,并未说话,片刻后倾身向前,把昏迷过去的姜盈画扶了起来,让姜盈画靠在他的怀里。   他的指尖随意搭在了姜盈画的手腕上。   如墨疼的在抖,整个人说话都不连贯,一遍哆嗦,一边止不住掉眼泪:“你会.......你会把脉吗?夫人,他,他怎么样了........?”   谢清玄说:“我自小学医,十六岁后方决定参加科举致仕的。”   他一边把脉,一边回答,表情原本还是冷静且漫不经心的,直到几秒钟之后,他似乎是把出了什么问题,表情陡然变得凝重起来,神色也变了。   如墨见状,更紧张了,不顾自己的右腿,艰难地伸出手去,抓着谢清玄的衣袖,道:“夫人,夫人他.........没事吧?”   谢清玄不语。   许久,他才在如墨惴惴不安的神情里,收回了手,慢声道:“他没事。”   如墨听见谢清玄道:“但........他肚子里那两个,可就不一定了。” 第52章   两个?什么两个?   如墨还未从谢清玄的话语里反应过来,面前的谢清玄已经开始脱衣服了。   如墨见外男在他面前脱衣,甚至都忘了疼痛,原本苍白的脸颊“蹭”一下就红了。   他慌忙抬手,用衣袖将脸遮挡住,磕磕巴巴道:“谢,谢大人,你这是做什么...........”谢清玄看了他一眼,并未多言,而是将脱下的衣服盖在了姜盈画身上,紧接着俯下身来,双手穿过如墨的膝盖弯下方,直接打横将如墨抱了起来。   如墨的身体失去重心,微微晃动,他下意识抓住了谢清玄的衣袖,见自己被谢清玄抱起来了,呆滞片刻后便慌乱道:“谢大人,你放我下,下来.......”他扭过半个身子,极力探头去看向躺在雪地里的姜盈画:“夫人他........”“你伤的更重,先救你。”   谢清玄的声音很平,在冬日里透着一股寒意,伴随着他呼出的白雾,如墨在他怀里仰起头时,只能看见他白的过分透明的面皮,在冬日的雪色和阳光交叠处里折射出一层淡淡的光泽,垂眸时有一种不将任何人放在眼底的冷感:“你别乱动。”   他说:“再乱动,你的右腿就彻底废了。”   如墨:“.......”他不想落残,在谢清玄的威胁下,只能下意识噤声。   好在医馆隔得不远,谢清玄很快就抱着他,叩开了医馆的门。   在大夫给如墨看腿的时候,谢清玄又将昏迷在雪地里的姜盈画抱了进来。   他毕竟是文臣,来回两趟运人,就已经把他累的不行,大雪天里出了一额头的汗,感觉骨头都要散了。   如墨躺在椅子上接受治疗的时候,他就坐在一边,随手拿过一把医书,当做扇子扇风,胸膛起伏,不停喘着气。   “臭小子,这可是你叔叔我好不容易买到的草药本,你可别给我扇坏了。”   听到谢清玄拿书的动静,大夫转过头来,瞪大眼睛对谢清玄道:“放下。”   “知道了,二叔。”谢清玄敷衍道:“你快点给他看看,可别让他的腿落下残疾了。”   “唉。”说到这个,被唤做“二叔”的大夫就皱紧了眉:“这腿...........”如墨心中一紧,道:“我这腿怎么了?”   “骨头都裂的差不多了,要养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谢大夫看着如墨,道:“起码得修养半年。”   如墨闻言,登时傻了眼:“这么久.......”“听大夫的话,好好吃药修养,能好全的。”谢清玄伸出手,想要撩起如墨的裙摆看看伤处,却被如墨死死压住。   “..........”谢清玄抬头看他:“..........怎么了?”   如墨压着裙摆盖住腿,红着脸用力摇头,不让谢清玄看。   “..........”最后还是谢大夫看出问题来了,一脚把谢清玄踹开,怒道:“人家清清白白一个小双儿,还未出阁就被你看了腿去,日后传出去,他在夫家还怎么做人?起开吧你。”   谢清玄被踹的踉跄,后退几步方站定,抱臂看着抿着唇眼神飘忽的如墨,神情似乎有些无语。   “.......那这个呢?”   谢清玄只能谁也不碰,抱臂靠墙站定,片刻后将视线落在了姜盈画身上,对谢大夫道:“二叔,你看看他,他也受伤了。”   “唉,你们这些年轻人。”二叔闻言,又转过头来,站起身,坐在了姜盈画的身边。   他抬起手,给姜盈画把了把脉,随即诧异地摸了摸胡子道:“........竟然是个孕双。”   “还怀了两个。”谢清玄看向谢大夫,道:“二叔,他胎像不稳........这两个孩子,能保住么?”   “不太好说。”   二叔摇头:“他身体本就不适合受孕,又一下怀了双生胎.......现下母体负担过大,他又受了伤,若是再受了什么刺激,肚子里的孩子说不定都不能怀到足月降生,不到七月就小产了。”   谢清玄闻言,身体向后倚着墙,闭着眼睛未再说话,似乎是在思考什么,唯有如墨的表情由震惊转为凝重,看着昏迷的姜盈画,忧心忡忡。   等姜盈画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   他一晚上没有进食,醒来的时候,只觉饥肠辘辘,额头又疼的要命。   “嘶........”姜盈画下意识伸出手,摸了摸被石头磕破的额角,缓缓坐了起来。   “呼——”一阵风吹过,门外有人推门走了进来,姜盈画警觉地回过头:“谁?!”   一个墨绿的身影如同风一般,从门前,出现在了门后。   姜盈画看清了谢清玄在烛火中越发清晰的容貌,不由得有些惊异,“........是你?!”   谢清玄关上门,手里端着一个药碗,随即缓步走到了他面前,影子在墙面上越投越大,带着些许压迫感。   “喝药吧。”谢清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但眼睛里毫无波澜,笑里不带什么感情,甚至还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和打量:“姜公子。”   “...........我不喝。”姜盈画对不熟的人还是有基本的警惕心的,怎么可能别人让他喝什么,他就喝什么:“你这是什么药?我怎么会在这?是谁把我送过来的?”   面对着连珠炮般的问题,谢清玄看了他一眼,片刻后在他的身边坐了下来。   汤碗里的药还在冒着热气,袅袅地散入安静沉闷的氛围里,谢清玄看起来很有耐心,道:“你被受惊的马车冲撞,是如墨救了你,只不过救你的过程中出了点意外,你的额头不慎磕在了石头上,出了点血。”   谢清玄指了指他的额头。   姜盈画见他说的这样清楚,丢失的记忆也随着话语,慢慢回来了。   脑海中又重新浮现出如墨扑过来的画面,姜盈画心中一颤,掀起被子,马上就要下床:“如墨呢?!他现在怎么样了?!”   “右腿受了伤,但未伤及要害。”谢清玄倾身上前,按住了姜盈画,道:“姜公子,你现在最好别乱动。”   “我要去看看如墨!”姜盈画根本不听他的,扑腾着手臂就要下床,下一秒,就被谢清玄一句话定在原地:“你要还想保住你肚子里的孩子的话,就听我的,不要乱动。”   “............”话音刚落,姜盈画原本充满情绪的表情,瞬间僵硬空白一片。   他登时的眼神由焦急变的茫然,看起来有些发蒙,好半晌,他才缓缓转动眼珠,看向谢清玄,颤抖着声音道:“什么........什么孩子?”   “........”见姜盈画似乎什么都不知道,谢清玄似乎觉得很意外,微微挑了挑眉头,没有马上说话。   他不说话,姜盈画就急了。   他像是疯了一样,猛地扑过去,用力晃着谢清玄的肩膀,急的大叫道:“我问你话呢!什么孩子!你刚刚说的.......说的什么孩子?!”   “........”谢清玄被他晃的头晕,伸出手按住激动的姜盈画,慢慢道:“你肚子里的孩子。”   他说:“姜公子,你有孕了,孩子都已经快五个月了......你难道不知道吗?”   姜盈画:“..........”这句话甫一入耳,姜盈画一僵,抓着谢清玄的手就缓缓松开了。   他不可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肚子。   半晌,他缓缓伸出手,掌心搭上了自己的腹部。   孩子.........在他完全不报希望的时候,他竟然,竟然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了!   在得知自己有孕的那一刹那,姜盈画几乎要笑出声:“哈哈........”他一边笑,眼泪却又迅速涌了出来:“孩子,我的孩子..........”偏偏是,在他和应咨和离之后,出现的孩子.......看着喃喃自语,状若癫狂的姜盈画,谢清玄掸了掸衣袖,道:“敢问姜公子,你腹中的孩子.........可是应世子的?”   姜盈画掌心搭在小腹上,闻言,缓缓抬起头,用通红挂泪的眼睛看着他。   半晌,他才哽咽开了口,嗓音似悲似喜:“.........除了他,还能是谁的?”   谢清玄“哦”了一声:“那你可要将有孕之事,告诉应世子?”   “那是自...........”姜盈画想也不想,就开了口,但话说到一半,他又忽然想到自己现在已经和应咨和离了,脸上的笑意又缓缓地淡了下去。   这个孩子,来的真不是时候........偏偏是在他和应咨和离之后有的孩子——现在除了他自己,又有谁能证明,这个孩子就是他和应咨的呢?   万一应家人觉得孩子的生父存疑,甚至不喜欢,不接纳这个孩子,要怎么办?   看清了姜盈画脸上的犹豫,谢清玄又道:“姜公子,恕我直言。”   他说:“你的身体原本就不适合受孕,如今又怀了双生胎,母体压力过大,随时可能小产.........所以这两个孩子能保多久,能不能生下来,还是个未知数。”   姜盈画:“..........”他还没从怀了双生胎的欣喜和惊慌中回过神来,就再度面临这个噩耗。   “你的意思是........孩子可能生不下来?我可能会小产?!”   姜盈画傻眼了:“那我,那我怎.........”“如果姜公子信我的话,我倒可以和二叔尽力一试,保住你腹中的胎儿。”谢清玄说:“我自小学医,自信有这个实力。”   姜盈画还是有基本的理智和判断能力的:“我要怎么信你?我可不能拿我腹中的孩子做赌注。何况..........”他顿了顿,又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我想与公子做一个交易。”   谢清玄说:“若你我能达成这个交易,我愿意拼尽全力,为您保住腹中的孩子。”   姜盈画肚子里怀着两个孩子,没一会儿就站累了,扶着腹部坐了回去:“什么交易?说来听听。”   “公子腹中既然有了孩子,就不能不回到应家,带着孩子认祖归宗。”   谢清玄顿了顿,看清了姜盈画脸上的动摇之后,才复又说下去:“可现在,一来,应大娘子不喜欢您,二来,您与应世子和离已经有三月余,应世子待您之心是否如初,也并不确定,且您腹中的孩子,又无法证明就是应世子的,贸贸然带着孩子去寻父,也未必会被应世子及应家上下接纳,到时候被扫地出门,岂不是尴尬?”   谢清玄说的,正是姜盈画此刻的顾虑。   姜盈画看了他一眼,终于正色道:“那你.........有什么好办法,可以让他们接受我和我肚子里的孩子?”   “我倒是有办法,可以帮您试一试那应世子的心,是否还待您如初。”谢清玄道:“倘若那应世子心里还有您,想必让您和您腹中的孩儿回到应家,也并不难。”   姜盈画心中顿时豁然开朗。   是了,倘若应咨能重新接受他,那接受他肚子里的孩子,怕也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见姜盈画又有点打退堂鼓,谢清玄想了想,又问:“姜公子可还有什么顾虑么?”   “我在想,有孕了又如何,我又学不会、做不好一个合格的妻子和主母,就算回到了应家,母亲也未必会喜欢我。”   姜盈画摇头叹气:“何况这肚子里的孩子,也不知道能不能生下来.......”“不试一试,怎么能知道呢?”谢清玄一句话就止住了姜盈画的话头,只道:“难不成,你就甘心让您肚子里的孩子出生之后,沦为应世子在外的私生子么?”   “.......当然不!”姜盈画闻言立刻道:“绝对不成!”   他的孩子,绝对不能当没爹的野种!   “那就想办法挽回应世子的心,带着孩子,重新回到应家。”谢清玄道:“世上无难事,你当初不也说你不能生孩子,但现在不还是有孕了?难道做一个合格的妻子和主母,能比怀孕还难?”   姜盈画:“........你说的好有道理哦。”   他咂摸了一会儿,慢慢回过味来:“你这样极力劝我回到应家,是想达到什么目的?”   谢清玄闻言笑了笑,随即慢条斯理道:“原本是想通过娶您,攀上姜家这枝大树,但您现在已经有孕了,这条路走不通,我此刻只能改寻他路了。”   谢清玄道:“我知应世子不喜欢我,但要来日,他知道是我帮您保住了两个孩子,想必,日后在官场仕途上,也多少也会提携我一把。”   他说:“我出身寒门,家中无所助益,为了能在朝堂上站稳脚跟,我也得找个靠山不是。”   姜盈画哼了一声:“你还真是无利不起早。”   “谬赞了。”谢清玄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我也只是俗人罢了。”   “好,我答应你,若你帮我回到应家,我会让我夫君帮你一把的。”   姜盈画迫不及待道:“那我现在........”“先喝药。”谢清玄说:“喝完药再说。”   姜盈画犹豫了片刻,还是端起碗,咕嘟咕嘟把安胎药喝下了。   喝的一滴不剩。   “这样可以了吧。”   姜盈画把碗翻过来,给谢清玄看:“我下一步该怎么做。”   “雪天路滑,你又受了伤,如今的身子已经不适合来回奔波,否则会伤及胎儿,导致小产。这几天,你哪儿也不要去,要安心呆在医馆修养、喝药、保胎。”谢清玄说:“明日下朝之后,我自会去找应世子,将您有孕的事情告诉他,探探他的口风。”   他别说,别看了一眼窗外的天:“天色已晚,姜公子休息吧。”   姜盈画想了想,也有道理,点了点头。   他看着谢清玄走了出去,还是不放心,想了想,又道:“你明天可一定要把我有孕的事情,告诉应咨啊。”   谢清玄脚步一顿,闻言背对着姜盈画摆了摆手,并未回头,随即便走出去了,徒留姜盈画一个人在房间里,盯着自己的肚子看了一晚上,反复用掌心抚摸,高兴的一晚上没睡着。   第二天清晨,谢清玄回府中换了一身官府,在清晨的初雪之中,风尘仆仆地朝皇宫走去。   他是五品下官员,所以只能站在文官队伍的中后排,远远看着应咨身站在武官前列时,高瘦挺拔的背影。   看着那个身影,谢清玄脑海中一时只能想到“身形玉立、如松如鹤”八个字。   那个人,是长平侯的嫡长子,是当朝的世子,更是皇太子的伴读和义弟,身份之尊贵,家世之显赫,让人望尘莫及。   若不是他拼了命的读书,或许连应咨的一个衣角也看不到。   谢清玄还记得,那年金榜题名,金銮殿上,梁帝钦点他为状元,看到他的第一眼,先是一愣,后又是哈哈大笑,对着周围的官员说,说他长得有五分像出征在外的应世子。   那时,他还在好奇那应世子究竟是何模样,后来亲眼目睹应咨的姿容,这才发现,有些人的容貌和气度是与生俱来的,即便一句话不说,仅仅站在那里就能吸引所有人的视线——他是那样的矜贵无双,即便谢清玄倾尽所有去追寻,也终究是像其形,而不能仿其真正神韵。   应咨就是应咨,大梁独一无二的应咨,从来只有别人像他,而没有他像别人。   朝堂之上,谢清玄一直在走神,只有应咨说话的时候,他才能稍微集中一点注意力。   散朝之后,谢清玄随着人潮走了出去。   应咨和应琏并肩走着,似乎是在聊刚才说的率兵南下剿游匪的事情。   谢清玄见应咨周围的人不多,抓了个机会,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应咨的面前,挡住了应咨的去路。   应咨走到一半,发现前面的路落下了一层阴影,有些疑惑的抬起眼:“..........”“应世子。”谢清玄振了振衣摆,随即拿着绿玉笏,弯腰郑重行了一个礼。   “.......嗯,”应咨品级比他高,点过头就当行过礼了,问:“谢大人,怎么了?”   “下官有要事要告知世子,请世子借一步说话。”   谢清玄起身道。   “.........?”应咨有些不解:“大理寺并不归我管辖,谢大人若是有公事,应该禀告姜世子。”   “此事并非公事,而是私事。”谢清玄坚持道:“此地人多眼杂,并不方便,请应世子借一步说话。”   应咨:“...........”他和应琏对视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出了疑惑。   但应咨思考再三,还是答应了:“好吧。”   他说:“我现还有公务在身,请大人在碧玉茶楼稍等我片刻,我忙完公务之后,换身衣服便来。”   谢清玄道:“好。”   等谢清玄离开之后,应琏方转过头,看向应咨:“哥,这人找你什么事儿啊?”   “........不清楚。”应咨一边往皇宫门口走,一边随意说道:“刚刚说到哪儿了?南下剿匪?”   “对。”应琏不好意思笑道:“南下剿匪之事,陛下交给了应家。但........清颐如今已经孕八月余了,身子笨重,不太方便,太医说,可能下个月末就要临盆,所以.........南下剿匪之事,可能还要拜托兄长了。”   “好。”应咨应下:“我知道了。”   他和应琏商量好之后,回到家中,脱下官服,换了一身常服,才去碧玉茶楼赴约。   和小二报过之后,小二引着应咨来到了定好的房间。   谢清玄已经在房间里等着他了。   炉子上煮着热腾腾的茶,旁边还放着些许干果和金灿灿的橘子,谢清玄低着头,纤长白皙的手指不紧不慢地剥开干桂圆的壳,片刻后方将其放入口中。   应咨见状,解下披风走了过去,在谢清玄的面前坐了下来,笑道:“外面冰天雪地,屋内却生着热茶,谢公子真是好兴致。”   谢清玄闻言抬起头,看着应咨,片刻后笑道:“应世子百忙之中赏脸见下官,下官惶恐,不胜荣幸.......请坐。”   他将白瓷茶杯放在了应咨面前,随即给他倒了一杯水仙茶。   澄黄绿色的茶汤咕嘟嘟冒着泡泡,应咨拿起茶杯饮了一口,感受着茶在舌尖上的回甘,半晌才道:“谢大人今日找我,究竟有什么事。”   “自然是正事。”   谢清玄道:“应世子,我今日要和你说的,是姜盈画姜公子的事情。”   听到姜盈画的名字,应咨的眼神闪烁片刻,半晌,缓缓抬起头来。   他将茶杯放在了桌面上,盯着谢清玄看了许久,才缓缓道:“........他怎么了?”   有什么事,是姜盈画不能亲自来和他说,非要让谢清玄转告的?   谢清玄说:“他现在,在我家的医馆内。”   应咨来不及思考刚才的问题,放在茶桌上的手指瞬间收紧,手背上绷起青筋:“他........他病了?”   “不。”   谢清玄说:“是他有孕了。”   “...........”满室沉默。 第53章   纵然在来的路上,就已经将谢清玄可能会对自己说的话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但真到了谢清玄开口的时候,应咨还是不可避免的被愣住了。   因为这句话.........实在是太超乎他的意料了。   他放在桌上的手指用力收紧,半晌,他才抬起头道:“这是........他来让你告诉我的?”   谢清玄“嗯”了一声,又抬手给他续了一杯茶,道:“他现在身子不方便。”   应咨心想,你们之间的关系何时变的如此好了?就连姜盈画怀孕这种事,都需要谢清玄前来转告他?   ——难道说,这孩子其实........就是谢清玄的?   他倒是隐隐约约有听说,姜培安有心拉拢这个下属,一直想给谢清玄安排一门亲事.........说不定,姜培安就是想把姜盈画嫁给谢清玄.........而这个孩子,其实也是谢清玄的。   毕竟,姜盈画离开姜家的时候,他还没有怀孕;而且如果姜盈画腹中的孩子不是谢清玄的,有孕有喜这件事,应咨为什么没先从姜家人口中听到,而是从谢清玄这个和姜家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口中听到了?   想到这里,应咨莫名有些心绪不稳。   他忽然抬起手,指尖用力捏住了茶杯。   一向沉稳理智的他,此刻感觉心下乱糟糟的,大脑一片空白,想说的话一股脑儿地涌向喉头,但最后说出来的,却是一句驴唇不对马嘴的话:“那你........有照顾好他吗?”   “.........?”谢清玄闻言一愣。   他将茶壶放在手边,用帕子擦了擦手,随即抬起头,看着应咨严肃的脸,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犹豫许久,方道:“应该有吧。”   他说:“他现下就在我家的医馆内,我已派了人照料他。”   所以你的两个孩子都很安全。   应咨点了点头:“........那就好。”   谢清玄想问应咨什么时候把姜盈画接回去,应咨却已经站起了身。   他的脸色看上去有些不太好看,接过了侍从递过来的披风,似乎有些急于想要离开:“那姜盈画就拜托你照顾了。”   他拱手行了一礼:“我还有公务在身,就不奉陪了。”   言罢,他竟然径直转过身,朝门外走去。   谢清玄:“...........???”   他站起来,大脑飞速转动,刚想说些什么来拦住应咨,但应咨的动作比他还快,一个闪身就消失在了门后,等谢清玄追出门去的时候,应咨人已经消失在楼梯口了。   谢清玄:“.........”他赶紧一个箭步冲下楼去。   但他毕竟是个文臣,平时缺少锻炼,跑步都还不如应咨走路快,追下楼梯时满头是汗,用力喘了两口气,等歇够了,走到门边的时候,应咨已经扬起马鞭,嗖的一下离开了,原地只剩下马蹄印和雪尘,呛的谢清玄至咳嗽。   谢清玄刚才下楼的时候,走的太急,忘记披披风了,走出门外被风一吹,察觉到了些许冷意,打了个哆嗦,又转身回到了茶楼里。   不管了,反正话已经带到了,他回去之后,也好和姜盈画交差——“......什么,你说,你说他知道我有孕之后,竟然就这么走了?!”   医馆内的姜盈画听到谢清玄所说的话,登时不可置信地站起身来。   他怀孕已经近五月了,在室内不穿厚厚的冬装时,小腹已经很明显看见微微的拱起了,像是有什么东西塞在里面似的,鼓鼓的。   谢清玄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观察双儿怀孕,视线总是忍不住落在姜盈画的肚子上,瞟了好一会儿,才移开,道:“他说他有公事在身,所以先行离开了。”   “........这样啊。”姜盈画看起来有些失望,手扶着腹部一屁股坐了回去,喃喃道:“或许他真的是很忙很忙吧。”   说完之后,姜盈画忽然又有些生气起来,不过不是对着应咨,而是对谢清玄:“你也不挑个好一点的时机问,偏偏找他最忙的时候!”   谢清玄:“???”   他很是无语地看着姜盈画,道:“这要我怎么挑时间?”   他说:“一下朝我就找了他,也当他的面,把你怀孕的消息告知了、带到了,你还要我怎么样?”   姜盈画对谢清玄的话不满意,所以还是生气,收叉着腰鼓着脸颊看他。   他往常生气的时候,应咨都会哄,但谢清玄可不惯他这脾气,低下头自顾自喝了一杯茶,片刻后,又抬起头道:“现下我已经把消息带到了,也算帮了你。”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我还救了你和你的腹中的孩子三条性命,你要怎么报答我?”   姜盈画想了想,道:“.......金银财宝?”   谢清玄说:“虽然我确实很缺钱,但大梁选官看重清廉,若是你忽然给我一大笔钱,陛下说不定会以为我贪污,到时候,我的仕途受影响怎么办?”   姜盈画闻言,轻轻皱眉,鬓边的步摇轻晃:“那你想要什么?”   “我........”谢清玄想了想,忽然眯起了眼睛,道:“我要如墨。”   姜盈画:“..........”他一口回绝:“不行。”   谢清玄:“.........为什么?!”   姜盈画很看不上谢清玄,不乐意道:“我们如墨过了下月生辰,才刚满十八,你这都二十三岁了,比他大了五岁多,还成过亲........不行,我不同意!”   谢清玄:“大五岁怎么了,又不是大五十岁........何况你不是也成过亲吗?怎么,看不起二婚的?”   姜盈画又换了个理由,道:“你汲汲营营,精于算计,一开始想要和我成亲,现在又想要如墨,左右摇摆,心志不坚.......你根本就不是真的喜欢如墨,如墨跟了你,定是会吃苦的。”   “我要是真的冷血无情就不会把你们从路边捡回来送医了。”谢清玄掸了掸衣袖,完全没有把姜盈画的话当回事:“况且人在朝堂,怎能一点心眼都没有?难道你不想姜家的荣宠权势长盛不衰,难道你不想日后你大哥和姐姐在前朝有人帮衬助力?”   姜盈画张了张嘴:“我........”“互惠互利的事情,不要纠结太多了,姜公子。”   谢清玄说:“当初你和应咨的婚事,不也是陛下与姜应两家一起做出的交易?所谓真心难得,故而彼此有利益相联便已足够,不必将真情当做成亲的必要条件,那太天真了。”   姜盈画想来想去,不知道该如何辩驳,半晌,又道:“就算是如此..........若是如墨不同意,我也不会把他嫁给你的。”   他说:“如墨现已经脱奴籍了,他的亲事,该由他自己做主。所以我说了不算,不可能把他强配给你的。”   谢清玄闻言,忽而眯了眯眼睛,半晌,他才道:“........我知道了。”   言罢,他转身朝门外走去,顺手关上了房门。   一墙之隔,如墨躺在床上,面前放着一个小几,正趴在上面看书。   屋内有些阴暗,白天他又不好意思点灯,怕废油,只能眯着眼睛慢慢看。   就在他看得入神的时候,身边忽然传来一阵冷冽的风,打在了他的身上。   他忍不住一哆嗦,下意识抬起头,身边就忽然贴上一个劲瘦的身形,温热的口气也直吹到他的脸上,令他微微一怔:“.........”“在看什么。”谢清玄的脸在他面前放大,带着惯常的游刃有余的笑意,“看得这样认真。”   “.........诗集。”如墨不习惯与外男这样亲密的接触,想往旁边挪一挪,但他脚受伤了,又不方便挪动,只能微微侧过身,低下头去,不再看谢清玄,含糊道:“谢,谢大人来做什么?”   “来看看你。”谢清玄伸出手,将温热的手臂搭在了如墨的肩膀上,顺带将浑身僵硬的如墨环进了自己的怀里,声音低沉,几乎是贴在如墨身边,带着循循的诱惑道:“你知道吗,我给你前主子办成了一件事,他现在想要报答我,所以把一样东西赐给我了.......你想知道是什么东西吗?”   如墨:“.........”他微微缩起身体,似乎是想要躲开和谢清玄过于近距离的接触,使劲儿低下头去,不敢对上谢清玄漆黑的眼睛,小声道:“什........什么呀?”   “你。”谢清玄的唇贴在他的耳垂上,带着笑道:“他把你给我了。”   如墨:“..........”他倏然一呆。   耳边嗡的一声,血液猛地朝脸上涌,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脸颊已经滚烫一片。   他猛地转过头去,好半晌,如墨才哆嗦道:“不可能!”   他说:“夫人他不会这样做的!”   谢清玄仗着他动不了,捏着他的下巴把他的头转过来,强迫如墨和他对视:“怎么不可能?”   谢清玄逼问:“姜家人对你这样好,难道你不想报答姜家吗?我费劲千辛万苦把你从雪地里抱回来,你就一点也不知道感恩,都不知道报答我的吗?”   如墨闻言有些慌张,眼睛里漫上了些许不知所措,张了张嘴,被问的眼睛里都有泪水了:“我........”“还有,你不是喜欢我吗?”谢清玄微微眯了眯眼睛,笑道:“既然喜欢我,难道不想嫁给我?”   如墨猛地抬头:“我才......我才没有喜欢你!”   “眼睛是骗不了人的。”谢清玄凑过去,看着如墨,道:“你现在看着我,说你不喜欢我试试。”   如墨:“.........”他盯着谢清玄看了不到两秒,就迅速低下头去,谢清玄带着笑意的嗓音从他头顶传来,片刻后,如墨的视线里就出现了谢清玄的脸。   从眼睛,再到鼻子,最后是嘴巴。   温热的唇印在了如墨的嘴角,辗转片刻,在被吻的人因为不可置信而浑身僵硬的时候,湿滑的舌尖不其然地撬开了洁白的贝齿,探了进去,勾住了如墨的舌。   如墨惊吓不已,伸出手去,用力想要推开谢清玄,却被谢清玄死死地抓住手臂,动弹不得。   双儿和男人的力气差距是巨大的,如墨又伤了腿,根本无从逃脱。   谢清玄扣住如墨的唇,仗着自己有过几分经验,就将如墨吻的浑身发软,几近窒息。   等他松开如墨的时候,如墨的唇已经红肿一片了。   如墨眼睛红红的,眼底包着一泡泪,晶莹剔透,泫然欲落。   他神情有些恍惚,看起来又有些意乱情迷,总之说不出话,视线只落在谢清玄摩挲他唇角的手指上。   谢清玄的眼底清明一片,看起来并没有因为这个吻而丧失理智,看着如墨恍然的模样,瞳仁中浮现出些许笑意。   他又凑过去,吻了吻如墨的唇,道:“墨墨喜欢我,就嫁给我吧。”   如墨闻言,低下头,吸了吸鼻子,带着沙哑的鼻音道:“我........我配不上你。”   谢清玄说:“那成亲之后,就多给我生几个孩子。”   “..........”如墨绞着手指,片刻后抬起头,既轻且快得看了谢清玄一眼,抿了抿唇,沉默不语。   许久,就在谢清玄即将失去耐心的时候,如墨才轻轻点了点头。   谢清玄道:“.........你愿意?”   如墨像是有些不好意思,点头道:“你还是纳我做妾吧。”   他说:“我身份卑微,于官场上不能给你任何助力......日后倘若你仕途畅通,遇到身份更显赫的双儿,再娶他为正妻便好。”   谢清玄:“.........”他微微扬起眉,看着如墨的脸,许久,才又慢条斯理地笑开:“........好啊。”   大理寺的谢大人要成亲了。   这个消息传到应咨的耳朵里的时候,应咨还在和应琏商议南下剿匪的具体事宜。   应咨倾向于先将其降服后招安,应琏更想要将那些气焰嚣张的游匪原地剿灭,以彰显朝廷威严。   两人就这个问题争执不下期间,忽然有人来报,说是应府对面隔着一条街的姜府,忽然挂起了红灯笼和红丝绸,似乎是要准备做喜事。   “.......做喜事?”应琏第一反应是不解:“姜家有什么喜事要做的?”   难不成,是姜盈画要二嫁了?   他这个想法,应咨同样也有。   应咨的脸色很快就难看起来。   被他刻意遗忘的有关于姜盈画有孕的事情又在记忆里翻腾起来,搅的心中抽痛,应咨伸出手,按了按胸膛,半晌才道:“打听清楚是做什么喜事了吗?”   小侍道:“似乎是姜家要与大理寺丞谢清玄结亲?有人说看见姜公子和谢清玄大人在金贵酒楼里见面,似乎是在互相交换生辰八字;又有人说曾目睹谢大人和姜公子在雪地里相拥,姜公子还在谢大人的医馆里呆了不少时间,之后谢大人也经常出入姜府,似乎并不避讳。”   应咨:“.........”小侍越往下说,应咨的脸色就越是阴沉,最后竟然是生生地将手中的茶杯捏碎了。   破碎的瓷片从他的掌心里跌落,染上了斑驳的鲜红血印,滴入地里,慢慢变成暗色的黑。   应琏胆战心惊地看着应咨的脸色,抬手下压,一个眼神就示意小侍不要再说了。   小侍会意,行了个礼退下,留下应琏伸出手,拍了拍应咨的肩膀,担忧道:“哥...........”“.........我没事。”应咨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说话间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我尊重他的选择.........只要他幸福就好。”   应琏:“那个.........”“可是那个谢清玄不是好人!嫁过去之后,他一定会被折磨的不成人样的!”   应咨忽然又反悔了,转过头对应琏道:“姜盈画嫁给谁都行!但他怎么能嫁给谢清玄呢?!”   应琏:“我觉得吧.........”“要不,我还是去抢亲吧。”还没等应琏将想要说的话说出口,应咨又忽然开口,打断了应琏的话,道:“我把他重新抢回来,带回应家藏起来,怎么样?”   应琏:“这个怎么说呢........”“很好,就这么决定了!”应咨说:“我现在就去!”   应琏:“..........”他猛地转过身,看着应咨的背影,不可思议地大喊道:“哥,你疯啦!”   应咨的身影转过廊角,很快就消失,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应琏的话。   应琏见状,怕应咨做出什么傻事来,赶紧追出去,想要拦住他。   但他还未往前走几步,忽然有小侍匆匆赶来,见到他的身影,便赶紧行礼道:“驸马,帝姬他忽然腹痛,传你过去。”   应琏:“..........”他一愣,下意识抬眼望应咨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几经犹豫,最后还是扭头看向小侍,急急道:“........清颐现在在哪?”   “——都在院子里了。”   看着院子里整整齐齐摞着的聘礼,姜盈画手撑着腰站在一边,用挑剔的眼神扫视着那些箱子。   在给如墨议亲的日子里,他的肚子已经越来越大,坠在他清瘦的身体上,看起来有些不堪重负。   他怀的是双胞胎,原本只有六月,但看起来和寻常七月差不多,此刻怀的很是辛苦。   “.......还行。”虽然和当初应家下聘时给的聘礼差了十万八千里,但谢清玄毕竟只是个小官,家中又无家底,能掏出的这些,就已经是压箱底的老婆本了。   姜盈画转过头,看向坐在轮椅上的如墨,一脸担忧道:“你真的要嫁给那谢清玄?”   他犹豫了很久,纠结了很久,方道:“我瞧他,不像是良人........我偷偷用他的生辰八字给他算过一卦,那算卦先生说他命里克妻,不好相与,虽然中年能位极人臣,大富大贵,但性子凉薄,你跟了他,怕是会受苦。”   “没关系的,夫人。”如墨说:“我原本就是一个小侍,能嫁给谢大人,已经是前世修来的福分了........何况,何况........”他偷偷瞄了姜盈画一眼,又很快低下头去,绞着帕子道:“何况我觉得谢大人,也没有.......也没有您说的那样.........”姜盈画:“.......”他无语地看着一眼如墨,正想说话,忽然门外传来一阵喧闹声。   姜盈画下意识抬起头去,视线直直地穿过前方杂乱的人影,最后落在正中心那个挺拔高挑的人身上。   那人似乎完全不惧周围拿着棍棒的仆役,正大踏步闯进门来。   “........”姜盈画一愣,片刻后猛地反应过来——应咨来了!   这个念头甫一进入大脑,姜盈画的脸上就迅速弥漫上笑意。   他身体先于意识,快步朝应咨走去。   他本来想跑,但肚子有点大,他跑不动,只能像是蜗牛一样,艰难地挪动过去。   应咨三步并作两步朝他走去,在姜盈画朝他靠近的时候,他就已经先伸出手,抓住了姜盈画的手臂。   姜盈画顺从地被他揽住,随即仰起头,对应咨笑的很甜:“你怎么来啦!”   还未等应咨开口,他就环视一周,看着跟过来的仆役,皱眉道:“你们都把棍子放下!不许伤着应咨!”   仆役们面面相觑,随即听话地放下了棍子。   见“危机”解除,姜盈画扬起脸,又弯眸想要对应咨笑,却被应咨严肃的表情镇住了:“怎么了,这幅表情?”   姜盈画很少看见应咨这样严肃,见状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下意识伸出手,捧着应咨的脸,担忧道:“是家里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应咨余光里瞥见了院子里的聘礼,闻言摇了摇头,抓着姜盈画肩膀的手指愈发用力,力道大的姜盈画几乎要觉得痛了:“不要嫁。”   他沉声说:“谢清玄不是好人。”   姜盈画闻言一怔,片刻后认同点头:“我也觉得。”   他想了想,补充道:“可我又没办法。”   如墨他非要嫁,他能怎么办?又不可能拦着“..........”应咨闻言,脸上的表情变的愈发难看。   他不语,直到视线缓缓下移,落在了姜盈画的肚子上。   ..........既然怀孕了,确实是不得不嫁。   孩子必须要有一个爹。   思及此,应咨咬了咬牙,对姜盈画郑重道:“有办法的。”   他说:“其实........我可以当孩子的爹。”   姜盈画:“?”   他揣摩着应咨的心思,但想不明白,心想,难道你不就是我孩子的爹吗?   他被应咨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说的有些纳闷,愣了很久,才道:“那你是原谅我过往的任性........愿意和我重归于好?”   应咨道:“只要你........回来,我都........不介意。”   姜盈画闻言,高兴的快要跳起来。   他猛地扑到应咨的身上,用力圈住了应咨的脖颈,高兴的都快哭了:“谢谢你......谢谢你应咨.........”应咨反手搂住他,像是得到了一件失而复得的宝贝,用力将他抱紧。   姜盈画的肚子有些大了,应咨怕压着他,于是等姜盈画冷静下来之后,他才拉住姜盈画的手,道:“和我回应家。”   “好呀好呀。”   姜盈画一口答应,爽快的让应咨有些头脑发蒙。   姜盈画早就想回应家了,他怀着孕,孩子的爹不在他身边,简直是吃不好睡不好,赶紧拉着应咨的手,就向往前走。   他走了几步,忽然又想到坐在轮椅上还未恢复的如墨,下意识又顿住脚步,迟疑地回过头,越过那些聘礼,看了如墨一眼。   他这一眼,本是朝着如墨去的,却被应咨误以为是反悔了。   应咨第一次抢婚,没经验,总觉得不把姜盈画带回去,就是夜长梦多。   见姜盈画不走了,他便用力抓住了姜盈画的手,随即俯下身来,打横将姜盈画抱起。   姜盈画重心一失,下意识地抱住应咨的脖颈,看着离地的双腿,胆战心惊道:“应咨........我,我现在很重的。”   “不重。”   这点重量对应咨来说不算什么,就算抱两个姜盈画也绰绰有余:“走吧。”   姜盈画想了想,点了点头,随即回头对如墨道:“如墨,那我先走了,你好好照顾自己。”   如墨坐在旁边,听着面前这两个人的对话,同样也是头脑发蒙,被姜盈画叫到名字,才机械性地点了点头:“知道啦,夫人。”   应咨怕再晚一点儿谢清玄就来了,总有种干坏事的心虚,于是火急火燎地把姜盈画抱出了门。   把姜盈画抱进应府,进了凝香居的时候,应咨已经出了一额头的冷汗了。   他觉得抢别人已经下了聘礼的未婚妻这样的事情不道德,但除此之外,似乎一时又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   姜盈画被他放在了椅子上。   久违的回到了熟悉的凝香居,姜盈画心中涌起一股陌生的冲动。   他竟然有些想哭。   不知道为什么,怀孕之后,他的情绪波动就特别大。   应咨一低头,看着姜盈画通红欲落泪的眼睛,心凉了半截:“你.......你难道不愿意和我回来?”   “不,不是。”姜盈画慌忙擦了擦眼泪,道:“我想回来的。”   他仰起头,对应咨道:“应咨,我就是觉得我特别对不起你。”   在和应咨分别的那几个月里,他也慢慢醒悟到,之前是自己太任性了。   他之前自作主张地和离,以为是对应咨好,实则根本就没有考虑到应咨的感受。   他只顾得上自己因为怀不上而难过,只想要放应咨自由,却忘记了要再为了应咨努力一下。   如果当初他不那么冲动的和离,现在两个人就不会搞得这样两败俱伤。   是他.........辜负了应咨对他的真心。   他日后,要加倍对应咨好才是。   应咨闻言,原本就凉下去的心仿若置身冰天雪地:“.......没事。”   他慢声道:“我不在意那些事情的。”   “谢谢夫君!”姜盈画开心地伸出手,想要抱一抱应咨。   但他刚伸出手,眉心却忽然一皱,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忍不住痛呼出声:“嘶.......”“........怎么了?”   应咨蹲在他面前,仰头看他,眼睛里带着明显的担忧:“不舒服吗?”   “.......没有。”姜盈画抬起头,看着应咨的脸,随即慢慢笑道:“是孩子在踢我呀。”   他解开外衫,随着丝绸般的衣服如流水一样落在地上,姜盈画缓缓握住应咨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腹部:“应咨,你能感受到宝宝的存在吗?”   应咨:“........”姜盈画的肚子里似乎是真的有什么东西在乱动,隔着一层薄薄的肚皮,应咨能隐约看到上面的起伏。   掌心下似乎还有东西在滚来滚去,隔着肚皮感受并不清晰,但应咨还是被眼前这幅景象和手心的触感吓得头皮发麻,身躯僵硬不已,半晌,才道:“你的肚子里面.......好像真的关了个人。”   还会乱动的那种。   姜盈画被应咨这个形容逗笑,温声细语道:“是孩子呀。”   他说:“有两个呢。”   应咨:“........是吗?”   “是呀。”姜盈画说:“大夫说了,是双生胎呢。”   姜盈画握住应咨的手,像是陷入了某种畅想之中:“你说,孩子叫什么好呢。”   他说:“大名肯定是由你来取啦.........那我取小名好了。孩子来的这样不容易,是我们盼望来的惊喜,不如就一个叫盼盼,一个叫喜喜?”   姜盈画取小名的水平也不咋样,但应咨还是道:“你做决定就好。”   姜盈画“嗯嗯”点了点头,随即又道:“那大名叫什么呢?”   应咨:“呃........”看着应咨为难的表情,姜盈画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忽然一拍脑袋,笑道,“孩子还没那么快出生呢,不急着取,不急着取。”   他美滋滋:“应咨,你的姓这么好听,两个孩子随你,一定取什么名字都好听呀。”   应咨:“.........”他反应了一会儿,才猛地抬起头来,惊讶道:“孩子........和我姓?!”   “那是当然了。”姜盈画莫名道:“孩子不和他的父亲姓,那和谁姓?”   应咨磕磕巴巴:“........那谢清玄,他不介意吗?”   “?”姜盈画不明白,一脸懵:“这.........他为什么要介意啊?”   应咨:“..........他难道不该介意吗?”   姜盈画:“?难道他应该介意?”   他表示不懂:“他有什么资格去介意啊?他有什么可介意的?”   应咨看着姜盈画写着茫然的脸,忽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几乎是猛地就跳了起来,向后退去,盯着姜盈画的肚子,死死地看了几秒钟,像是要把姜盈画的肚子看出来一个洞似的:“..........”他突如其来的眼神,看的姜盈画害怕。   姜盈画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腹部,半晌才小心翼翼道:“应咨,你怎么了?”   应咨脱口而出道:“你肚子里的孩子........难不成是我的?!”   姜盈画:“........?”   他看着应咨,应咨也在看他,两个人面面相觑片刻,好半晌,姜盈画才挠头道:“那.........那没有你,我自己一个人,要怎么怀孕啊?”   应咨:“.........”他盯着姜盈画看了片刻,忽然冲上前,用力抱住了姜盈画,随即在他的脸颊上用力亲了两口,亲到发出两声“啵唧”声,然后转身朝门外跑去。   姜盈画被亲的发蒙,看着应咨跑出去的背影,呆了片刻,赶紧扶着肚子费力地走出去。   他扶着门,看见在门外井边打水的小侍手里的水桶忽然被人夺过,小侍疑惑地转过头去,紧接着,就看见了让他震惊的一幕——应咨抓起水桶的两边,毫不犹豫地将水桶高举起来,随即水桶里的冰水倒出,将应咨从头淋到脚。   小侍:“........”姜盈画:“...........”他简直惊呆了。   那可是冬天的井水啊!   姜盈画顾不上自己怀着身孕,箭步冲出去,抓住应咨的手臂,急的团团转,都快哭了:“应咨,你疯了!”   他说:“你冷不冷啊?!啊?!快点回屋里去!要是染上了风寒就糟糕了呀!”   他迅速转过头,就想让小侍烧热水来给应咨洗澡,然而下一秒,右手就被人重重拉住了:“........我没疯。”   喑哑的喘息从耳边传来,姜盈画转过头,不其然对上了应咨亮的惊人的眼睛:“我就是.......”他顿了几下,才继续说下去:“我就是..........就是太高兴了...........”“高兴你也不能用冷水浇头!这样会着凉的!你太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了!”姜盈画担心他担心的不行,伸手用力将他往屋里推,急的大声叫道:“应咨,你给我们的宝宝带了个很坏很坏的头呀!”   应咨:“..........” 第54章   急急忙忙让人叫了热水进来,给应咨沐浴。   穿起襻膊,给应咨洗澡的时候,姜盈画还在一旁絮絮叨叨,小声埋怨道:“太冲动了,太冲动了...........”他鼻子皱了起来,眼角眉梢都挂着清晰可见的担忧,不停碎碎念道:“要是得了风寒可怎么是好呀..........”应咨闻言,转过头去,仰起头看向姜盈画,随即伸出手,抓住了姜盈画伸进浴桶里给他搓背的手“不会得风寒的。”   他说:“我自己的身体,我有分寸。”   “你要是有分寸,就不会大冷天用井水淋头啦!”   姜盈画生气地用澡帕巾甩了一下应咨的肩膀,随即将帕巾放在应咨身上,使劲儿搓应咨的后背,力道大的在应咨的皮肤上面搓出了一层又一层的红痕,报复一般搓道:“让你冲动,让你冲动!”   应咨:“........”这样的力道落在应咨的身上,和挠痒痒似的。   应咨并不感觉到痛,仰起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围着他团团转、忙忙碌碌的姜盈画,片刻后不知道想到什么,从水里伸出手去,慢慢环住了姜盈画的腰腹。   姜盈画的肚子已经有些大了,应咨的头抵在上面,盯着那层圆润看了许久,片刻后,才仰起头隔着一层纱衣,珍而重之地轻吻姜盈画的腹部。   姜盈画浑身一抖,停下给应咨搓背的手,颤着眼睫,垂眸看着应咨。   应咨也在看着他。   姜盈画没有说话,只是任由应咨环抱着他的腰,然后慢慢放缓了动作。   沐浴完之后,姜盈画服侍应咨穿衣。   他现在系腰带已经很像样了,只不过怀着孕不能蹲下来,所以戴玉佩这些,还需要小侍代劳。   临近午间,两个人收拾仪容完毕,随即一同去了前厅。   楚袂是应家的当家主母,在姜盈画进门的半个时辰内,就知道应咨把姜盈画带回家了。   所以她一早就等在了前厅,没多久,就看见应咨携姜盈画,自廊下款步绕来。   “小心点。”   在即将通过天井,跨上台阶的时候,应咨怕姜盈画大着肚子看不见前路,会摔倒,于是还伸出手,扶了姜盈画一把。   姜盈画单手提着裙摆,闻言抬头看了应咨一眼,对上了应咨关心的眼神,忍不住弯眸笑了笑,将手搭在了应咨的掌心上,嗓音乖软,甜的像是棉花糖:“谢谢。”   楚袂:“.........”她无语地抬眼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边的心腹,心腹对他笑了笑,摇了摇头。   “母亲。”   走上台阶之后,应咨撩起衣袍跪下,行了一礼,随即给楚袂郑重磕了一个头:“儿子问母亲安。”   姜盈画扶着肚子,顺势跟着应咨跪下。   “别跪了,起来吧,咱们家哪有这么多礼数。”   楚袂说。   应咨闻言,站起身来。   他扭头正想把跪在地上的姜盈画扶起来,却被楚袂一个咳嗽止住了动作:“咳。”   应咨:“.........”姜盈画:“...........”姜盈画抬起头,目光对上居高临下打量他的楚袂,只听楚袂嘴角勾着一丝弧度,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知姜公子来我应家,有何贵干?”   姜盈画:“........”应咨闻言,开了口:“母亲.......”“你闭嘴。”楚袂说:“我在和姜公子说话。”   应咨:“.........”姜盈画闻声,下意识抬起手,抓住了应咨的指尖,对他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应咨稍安勿躁。   应咨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姜盈画对他笑了笑,随即转过头来,看向楚袂,郑重道:“大娘子。”   他说:“往日种种,过错皆在我一人身上,我并不辩解。如今.......如今我已然知错,盼望大娘子再给我一次改过的机会,日后我定当竭尽我的所有心血、能力辅佐应咨,为他排忧解难、打理后宅、绵延子嗣。”   姜盈画诚恳道:“望大娘子再给我一个机会。”   楚袂看着姜盈画真挚的脸,闻言,紧皱的眉头微微松开,脸色也稍微好看了一点。   应咨见状,赶紧道:“母亲,让他先起来吧........”楚袂并未理睬他,而是低下头,看向姜盈画的腹部,半晌,犹疑道:“你的肚子........”“是应咨的孩子。”姜盈画说:“怀孕已有六月余,大夫说,是双生胎。”   楚袂算了一下,如果确实怀孕六月余的话,那就是应咨的种。   思及此,楚袂对姜盈画的态度总算好了些。   “如氤,请姜公子上座。”   她嗓音淡淡:“再请济善坊的大夫过来一趟。”   事关应家血脉问题,她不能光靠姜盈画的一面之词,总要请熟识的大夫过来把一把脉,确定一下孩子的月份才行。   在等济善坊的大夫来的时候,应咨小心翼翼地将姜盈画从地上扶了起来,让他坐在圈椅上。   姜盈画坐好之后,应咨也没有松开手,而是紧紧握着姜盈画的指尖,始终用眼神注视着姜盈画。   姜盈画也抬头看他,两个人用彼此才看得懂的眼神无声交流着。   没多久,济善坊的大夫来了。   他当着楚袂的面,给姜盈画把过脉,结果确定,姜盈画确实是怀了双生胎,至今已有六月余。   楚袂总算放下了心。   她虽然不喜欢姜盈画,但姜盈画的肚子里毕竟怀着应咨的骨肉,应家的血脉,她总不好无情无义到把姜盈画扫地出门。   姜盈画又重新在应家住了下来。   三日后,清颐帝姬早产,生下一个男婴。   或许是因为梁清颐怀孕的时候年纪还太小,以至于孩子孕九月余、还不足月就提前降生了,出生的时候孩子呼吸微弱,非要嬷嬷使劲儿拍打他,他才舍得大哭。   不过好在,没有缺胳膊断腿什么的,就是孩子生下时有些瘦弱,梁清颐生完孩子也非常虚弱,产后情绪不稳,母子俩都需要人多照顾。   但恰在此时,南下剿匪的事情已经事不宜迟。   应琏抽不开身,只能希望应咨一人前往。   “不好意思啊,大哥。”应琏说:“清颐临盆之后身体亏虚,夜半总是噩梦惊醒,流泪不止,我怕我走了之后........”“无事,你陪着他。”应咨说:“我已经答应你,此次剿匪由我前去,便不会因为其他的事情而改变。”   应琏有些抱歉:“那嫂子他尚且还在孕中........”提到姜盈画,应咨的神情闪烁,表情也有些动摇了。   半晌,他才道:“........我回去之后,会与你嫂子再商量的。”   应咨抱拳:“多谢大哥。”   应咨摆了摆手。   “.........剿匪?”姜盈画坐在小塌上,用手扶着腹部,闻言一愣:“要去多久?”   “来回往返,快则三月,多则半年。”   应咨的视线落在姜盈画的身上,只见姜盈画的手脚都很纤瘦,唯有腹部,像是个膨胀的球,随着月份增大,越来越鼓,莫名让人有些心惊肉跳:“我可能..........无法亲眼看见孩子出生了。”   “...........”姜盈画闻言,抚摸着肚子,默默低下头去。   应咨还以为他又要哭,忙坐过去,用掌心扶着姜盈画的背,张嘴要哄:“杳杳..........”“没关系,你去吧。”   姜盈画转过头,耳边的珍珠耳坠晃动,衬得他皮肤莹白如玉,泛着细腻的光泽:“我和宝宝会在家里等你回来的。”   应咨微微瞪大眼睛:“杳杳.........你,你不生气?”   “为何要生气。”姜盈画有些疑惑道:“你是有公务在身,又不是出去寻欢作乐,我作为你的妻子,怎么能不支持你。”   他难得打趣道:“难不成,在你心里,此刻我就应该一哭二闹三上吊,然后求你别走。”   应咨说:“那.......也不是不行。”   姜盈画鼓起脸颊,抬起手肘,戳了戳他,不满道:“........就知道欺负我。”   应咨看着他,带着气音笑了笑,随即伸出手,拨弄着姜盈画鬓边的碎发,半晌,凑过去,吻了吻他眉心的鲜红孕痣:“等我回来。”   姜盈画抚摸着自己圆滚的肚子,半晌,点了点头。   “放心吧。”不知何时,他已经成为了可以站在应咨身后的一棵挺拔的树,成为了同样可以为他心爱的人遮风挡雨的港湾了:“我会等你的。”   “宝宝,父亲要走了,和他说再见。”   姜盈画伸出手,圈住应咨的脖颈,应咨顺势低下头来,隔着宽松的孕裙,亲了亲姜盈画的肚皮:“要乖乖的。”   也不知道是在说姜盈画,还是在说他肚子里的孩子。   姜盈画的肚皮很快就拱起一点弧度,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姜盈画的肚子里滚来滚去地动,姜盈画疼的眉心微皱,但又很无奈,只能隔着肚皮,眼睁睁看着两个崽子在他的肚子里撒欢。   应咨是在第二天的清晨里,悄悄走的。   姜盈画睁眼的时候,身边的被窝已经凉了。   他似乎早有预料,所以并不觉得十分惊讶,只是盯着应咨的枕头看了很久,才缓缓直起身来,让人扶他起来梳妆。   应咨虽然不在,但府中多了一个梁清颐,倒也不算特别寂寞。   两个已孕双儿年岁相仿,志趣相投,整天有很多话可以说,很是投机,几乎每天都在一起,聊天,品茶,给自己的孩子做绣鞋或者衣帽。   有时候应琏忙于公事,夜深回来的时候,发现姜盈画和梁清颐已经一起躺在床上,双双陷入了沉睡。   他只能上前去,给两个熟睡的双儿盖好被子,随即退出房外,独自去书房休息。   姜盈画孕八月的时候,如墨和谢清玄成亲了。   谢清玄掏空所有积蓄,在朱雀街置办了一间新宅院,姜盈画去看了看,发现宅院虽然不大,但胜在整齐,该有的布置也都有,倘若夫妻和睦,这日子多半也不会过不下去。   姜盈画孕九月,冠香园全权转让给了如墨经营,一应收支由如墨自己支配,姜盈画不再过问,也不从冠香园的收入中抽取银钱充作己用。   他孕八月中的时候,肚子就已经很大了,手脚也出现了水肿,脚趾和手背涨大,吃饭睡觉和梳洗都很不方便。   夜半胎动或者手脚抽筋的时候,姜盈画总是觉得很疼,抱着应咨的枕头掉眼泪,但又不肯写信给应咨诉苦,第二天醒来,依旧像是没事人一样,吃药、散步。   谢清玄和他说过,他怀了双胞胎,要注重运动、舒展四肢,并且不能吃的太多,否则会导致孩子突然变大,肚皮爆裂,肚子上落下妊娠纹路。   姜盈画很怕这样,所以他一直很注重运动,按照谢清玄教他的方式,晚间用兰花油仔细涂抹腹部,一日三餐吃足但不吃撑,每天饭后坚持走路、散步,舒展四肢,尽量让身体的皮肤变得柔软。   等到孕九月的时候,姜盈画的胎动开始变的很频繁。   他几乎每天晚上都疼到睡不着觉,闭眼就感受到孩子在他肚子里动来动去,有时候孩子一脚踢在他的肚子上,他能两眼一黑,险些栽倒过去。   应咨又不在他身边,姜盈画想要诉苦都没有人说,只能和梁清颐抱怨。   一日,就在两个双儿在花园里做虎头鞋的时候,姜盈画觉得口渴,拿起茶杯想要喝茶,但下一秒,就感觉到下腹一热。   他的手腕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慌忙低下头去,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坐在一旁的梁清颐抓住了指尖。   耳边的脚步声和惊叫声乱成一团,姜盈画忽然觉得肚子很疼,坐都坐不稳,往地上滑下去,被顺势蹲下来的梁清颐扶在怀中。   “盈画,盈画你坚持住。”梁清颐转过头,对一旁的小侍大吼道:“快来人,世子妃要生了!”   应家的世子妃要生产了。   几乎半个皇城的大夫都聚集在了凝香居的门外,门里面也被太医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个遍。   姜盈画躺在床上,抓着梁清颐的手臂,听见耳边有人着急地催促他:“世子妃.........世子妃用力些啊!”   姜盈画耳边嗡嗡作响,眼前也阵阵发黑,汗水从他的眼睫滴进去,他瞳仁涣散,因为神志不清而微微翻着白眼,只能在别人一声又一声的催促声中,本能用着力。   他口中含着参片,而后背的衣服已经湿透了,一头长发杂乱地黏在脸侧,脖颈上也全是汗,他用指尖使劲儿撕扯着被单,因为记着太医的嘱咐,要省着力气,所以不敢张嘴大声哭,只能任由生理性的眼泪落下。   最后,姜盈画已经听不见别人在说什么了,脑海里只有“痛”这个字在反复的回旋,他反反复复地深呼吸一口气,又徐徐吐出,最后咬紧牙关,实在忍受不了长达两个时辰的折磨,大喊一声,叫着应咨的名字,指尖抓挠床板,随即一把扯烂了被单,用力将下腹的阻塞感往外推出——“哇!”   一股热气从他下腹涌了出来,小孩的哭声也随之响起。   杂乱的脚步声和惊呼声从四面八方似潮水一样涌过来,姜盈画实在是累极了,抬眼放空自己,盯着天花板,连转动眼珠的力气都没有,只听见梁清颐带着喜意的哭腔:“盈画,你生了!你生了!”   “世子妃,再用力,还有一个。”   产婆急急忙忙道:“世子妃,再用力些啊!”   姜盈画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在心里暗暗发誓,等生完这一胎,就绝对不生了。   他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气,脑海里想着应咨的脸,随即抓紧枕头,深呼吸一次,又缓缓吐出,用早就沙哑发干的嗓子,嘶喊道:“应咨——”“........哇!”   最后的阻塞感也消失了。   姜盈画只能听见耳边此起彼伏的哭声。   他浑身脱力,身体空的发虚,感觉自己像是个漏风的破布娃娃,躺在床上,没有一点力气。   他躺了一会儿,随即艰难地转动眼珠,看见产婆给两个孩子擦干净身上的血,随即将其用襁褓包好,将孩子抱了出去,准备给楚袂看。   “孩子........”姜盈画看见眼前的这一幕,不知为何,心中忽然有莫名的惶恐,像是潮水一样涌了上来,堵塞着他的胸膛,让他呼吸不能。   他动了动指尖,伸出手,试图去够那两个襁褓,看向孩子时瞳仁中直直地溢下泪来,嘴唇蠕动,声音艰涩沙哑道:“让我,让我看看........”他说完这句话,就再也没有吐出字句的能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生下的两个孩子都被抱走,他甚至还没有看清自己孩子的容貌和性别,沉重无匹的眼皮就坠了下来,瞬间将他拖进了无边的睡梦之中去。   他实在是.........太累太累了。 第55章   鸟雀吱啾。   等姜盈画拖着酸痛的身体,缓缓睁开眼睛的时候,窗外白色耀眼的日光已经斜斜照入,刺入双眸,令他不适地眯起了眼睛。   视线从模糊到清晰,清澈的瞳仁里,不其然倒映出一个熟悉的影子。   “..........”在看见那个背影的一瞬间,姜盈画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一个高挑的身影正面对着日光站着,用侧脸对着他。那人怀中抱着一个深红色绣瑞兔的襁褓,脚尖轻移身体微晃,用掌心轻轻拍着襁褓中熟睡的婴儿,垂眸时额间的碎发落下几缕,却依旧挡不住他双目里的无尽柔情。   深蓝色的发带和泼墨般的青丝一起垂落至劲瘦的腰间,清透的日光折过累丝金冠,随即落在那人的肩膀上,跳动轻跃,将他挺拔的肩背投成阴影,一路蔓延至姜盈画的床边。   姜盈画激动的浑身战栗,但身体却动弹不得,张了张嘴,努力了半天,才积蓄起力气。   他揪着被单,微微抬起身子,转头,用沙哑的嗓音努力喊道:“夫......夫君!”   “..........”似乎是听到了姜盈画的声音,那人下意识回过了头。   一张完整的清俊脸庞出现在了姜盈画的视线里。   唇红齿白,眉目如画,是一张糅合了少年英气和青年男人成熟气质的俊秀脸庞。   在看清应咨的脸的那一瞬间,姜盈画几乎要哽咽起来。   他颤抖着伸出手去,直到应咨坐在他床头的那一刻,他才滚滚落下泪来,眼眶发烫,鼻尖发酸,“夫君.........”他伸出手去,在应咨的脸上和肩膀上摸来摸去,甚至都顾不上会不会吵醒孩子,只顾得上去确认应咨的存在:“你,你真的回来了?!”   他睁着大大的眼睛,几乎不肯眨眼,只是紧紧盯着应咨的脸庞,久久不肯移开:“还是.......还是我在做梦?!”   “.........”应咨带着气音笑了一声,任由姜盈画摸自己的脸,慢声细语道:“不是梦。”   他说:“我真的回来了,杳杳。”   姜盈画:“..........”他盯着应咨死死地看着,听到应咨温柔话语的一瞬间,泪水迅速盈满了眼眶,令他哇的一声哭出了声:“应咨.........”他嗓音发抖,人也在抖,软软地伸出手去,想要抱住应咨:“我好想你..........”应咨见他哭了,登时有些慌张,手足无措地抱着孩子,半晌才微微挪过去,让姜盈画圈抱住他的脖颈。   姜盈画用力抱住他,眼泪从眼眶里滑落,滴落进应咨的衣领,哽咽难言:“我还.......我还以为我刚才又梦到你了。”   应咨闻言,心顿时如同泡在酸梅汁里,软成一片。   他一只手抱着孩子,腾出另一只手,拍了拍姜盈画的后背,温声细语道:“我真的回来了。”   “我每天,我每天都好想你,每天都在想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姜盈画哭的快要哽住了,但还是坚持往外一个字一个字地蹦词:“我,我真的想你,不做事情的时候,脑子里都是你的样子,想你想得睡不着........”他也说不出什么很高深的话,只反反复复地说自己很想应咨,哭声凄切,哭的应咨心里发软,一边轻哄姜盈画,一边伸出手,用掌心抚摸着姜盈画的头顶,“杳杳不哭了,夫君回来了。”   姜盈画哭累了,片刻后带着鼻音轻轻“嗯”了一声,将脸埋进应咨的脖颈里,吸着鼻子道:“那你........那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走了。”   说完,他像是知道自己提了一个很过分的要求,抬起头,快速地瞥了应咨的神情,随即还不等应咨回答,复又低下头去,逃避般将脸埋进应咨的脖颈处。   应咨:“..........”他感到有些好笑,同时又有些无奈和心酸的情绪在他的心理发酵,喉咙都好似被千言万语堵住,最后,只能说出一个字:“.........好。”   他顿了顿,随即偏过头,亲了亲姜盈画的耳垂,道:“我就留在这里,一辈子陪着杳杳和孩子。”   ........孩子!   这两个字如同一道惊雷,电光火石间在姜盈画的脑海里炸响。   他猛地从应咨身上起身,随即低下头,看着应咨怀里睡的正熟的孩子,惊疑不定道:“这是........”“这是我们的孩子。”应咨把孩子抱到姜盈画的面前,道:“好看吧。”   孩子刚生下来大多都丑丑的,但姜盈画生的这个,倒是白白净净的。   “.........怎么一点也不像我呀。”姜盈画有些遗憾,伸出手指,好奇地戳了戳自己生下的柔软幼崽,“就像你,不像我。”   他一点参与感都没有了。   应咨被他逗笑:“小孩子这么小能看出什么呀。”   他说:“长大了,就像你了。”   “.........好吧。”姜盈画噘嘴,片刻后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忙又道:“另外一个孩子呢?”   他抻长脑袋往门外看:“我的另外一个崽呢?”   “在母亲那儿看着呢。”   应咨忙按住他,道:“我怕你中途醒了要找孩子,就先抱一个过来看看你。”   姜盈画这才想起来关心孩子:“孩子都还健康吗?没有缺胳膊少腿吧?”   “健康,没有缺胳膊少腿,好着呢。”   应咨摸了摸他的头,眼睛里带着怜惜:“杳杳,辛苦你了。”   姜盈画摇了摇头,仰脸看着应咨,骄傲道:“应咨,我觉得我自己好厉害呀。”   他说:“我给你生了两个宝宝诶!两个!”   他说:“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痛!但是我还是坚持下来了!把两个宝宝都健健康康地带到这个世界上来了!我真的好厉害哦!”   “厉害厉害,我们杳杳超级棒,一级棒,是全世界最棒最棒的娘亲。”应咨夸他:“全京城最厉害的小双儿。”   “那,那也没有那么厉害啦。”   姜盈画被应咨夸的很羞涩,红着脸,慌忙移动着眼珠,半晌对应咨道:“我,我想抱抱孩子。”   “来。”应咨把孩子递给他,教他怎么抱:“母亲说,要这样托着他的头,对.........”姜盈画抱着怀里软乎乎的婴儿幼崽,看着孩子熟悉的模样,一股陌生又熟悉的情绪从心尖上涌来,令他不知所措的同时,又觉得很幸福。   这是.........他和应咨得来不易的孩子呀。   三天后,应咨给两个孩子取名。   双胞胎弟弟叫应星鸾,哥哥叫应裕景。   亏得姜盈画小心翼翼地怀胎,三餐定时吃饭吃保胎药,以至于两个孩子的身体都很健康,活泼的不行,也不怎么生病,姜盈画和应咨几乎都没怎么操心过。   孩子一岁生日那天,应家摆了周岁宴席。   一大早,红彤彤的鞭炮就从应家门绵延到了朱雀街的尽头,应家的仆人们煮了红色的鸡蛋,用竹篮装了,挨家挨户地敲开门,送给应府周围的邻居。   到了临近正午时,陆陆续续有客人登门了。   第一个来的是姜培安和沈初晴。   沈初晴还是不能走,需要姜培安搀扶着。   他下了马车,一瘸一拐地来到姜盈画和应咨的身边,随即仰头露出一丝笑,对应咨和姜盈画道:“孩子呢?”   “在屋里呢。”姜盈画说:“哥哥嫂子快些进去吧。”   姜培安点了点头。   他做完这个动作之后,眼神隐晦地向旁边瞟了一下。   很快,又一辆金碧辉煌的马车停在了应府门前。   应咨和姜盈画对视一眼,随即又再度朝马车看去。   只见马车帘子被抬起,露出了姜言和姜夫人的脸。   姜言从马车里被人扶下来,左右看了一眼,随即轻咳一声,提起衣脚登上了应府的台阶。   姜盈画迎上去:“.......父亲、母亲。”   姜言又咳了一声,道:“我外孙呢。”   “在屋里头呢。”   姜盈画笑:“我带着父亲过去吧。”   姜言点了点头,跟着姜盈画一起进了里屋。   屋内,应裕景和应星鸾被大人团团围在其中,他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双手撑在小塌上,追着拨浪鼓艰难爬动双腿。   他们的五官像极了应咨,但脸型又如同姜盈画一样柔和可爱,白皙圆润,肉嘟嘟的,眼睛继承了应咨那般的茶棕色瞳孔,在太阳底下泛着晶莹剔透的光泽,像是漂亮的水晶珠子。   “真可爱。”   沈初晴忍不住道:“我想抱。”   言罢,他伸出手去,将应星鸾抱了起来。   应星鸾瞅着突如其来的陌生人,并不害怕,而是咧开嘴咯咯笑着,掌心握着拨浪鼓,绳子晃动,敲在鼓面上,发出轻轻的拍打声。   沈初晴抱了一会儿,姜培安也接过去抱了,最后姜言等人看着眼馋,也一个接一个地抱过去,众人抱着孩子逗着,不亦乐乎,反倒是姜盈画和应咨这两个亲生父母,被挤出了“围观”的圈子外边。   应咨:“.......”姜盈画:“..........”他们同时对视一眼,无奈地笑了笑。   刚好两个闹人的娃有人带,夫妻俩正打算找个地方躲懒,忽然又闻大理寺少卿谢大人和他的夫人到了。   应咨和姜盈画闻言,忙迎了出去。   他们还未走到门口,谢清玄就扶着如墨走了进来。   如墨看起来像是有孕了,行动很缓慢,小腹也很明显地隆起一点,裙子宽松,不显腰身。   “如墨!”姜盈画看到如墨,很是高兴,奔过去抓住了如墨的手,眉眼都弯了起来:“你来了呀!”   “两个小公子的满岁宴,我怎么能不来?”   如墨转过头,递给身边的小侍一个眼神,小侍立刻将手捧的两个盒子端了上来。   “这是我一月前让工匠打造的长命锁,夫人你看看你喜不喜欢。”   漆黑的盒子被打开,里面铺着红色的布,两个金灿灿沉甸甸的长命锁安静地躺在里头,上面还刻着莲花的图案,锁下垂东珠六鎏,鎏个三珠,以红宝石为坠脚。   “谢谢如墨。”姜盈画很是开心,让如烟上前收下了。   他拉住如墨的手不放,道:“快进来吧,快进来。”   言罢,他拉着如墨往院内走去,应咨和谢清玄寒暄过后,负手跟在两位夫人身后进了屋中。   等到客人都来齐了,戏台也已经搭好,戏台上的戏子在唱戏,戏台下宾客高朋满座,应咨和姜盈画抱着孩子穿梭其中,举着酒杯,答谢着亲朋好友的到来和贺礼。   尽管有那么多人在,但从始至终,应裕景和应星鸾都乖乖的,趴在父亲娘亲的背上,任由客人们摸他们的圆脸和脑袋,捏他们的小爪子,只笑,并不哭。   吃完饭后,在床前陈设了大案,上面摆上了印章、儒释道三教的经书,还有笔墨纸砚算盘、钱币、账册、首饰和玩具。   应裕景是哥哥,率先被应咨放在了大案上,应星鸾跟在哥哥的屁股后面,努力往后爬。   在众人期待的眼神里,应裕景双手撑在大案上,在一堆东西里摸索了片刻,最后一手抓着小弓,一手抓着木剑,坐在原地不动了,低头摆弄。   应星鸾见弓和木剑都被哥哥拿走了,掉头在一堆东西里找了半天,最后爬到一本书上面坐着,然后拿了一朵牡丹花放在头顶,咯咯大笑。   哥哥还好,拿弓拿剑,日后定是继承父亲的志向的,但应星鸾拿着个牡丹花是什么意思,没人懂,索性也没有人太纠结,说了几个漂亮吉祥话就过去了。   等宾客们都散去之后,姜应两家人又在花园里的小亭聚集起来,品茶说着话。   应星鸾和应裕景、还有应琏的孩子应律和,就在三个人脚下爬来爬去,稍不留神,就会爬出视线之外。   正聊到心头上时,忽然听见门外有小侍来报,说宫里来了几位公公,传旨来了。   应声和姜言起身理了理衣袖,整了整衣摆,忙起身接旨去了。   应咨和姜盈画、应琏和梁清颐、姜培安和沈初晴在两位的长辈身后左右分别跪下,听见太监用阴柔的嗓子传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长平侯世子应咨雍和粹纯,性行温良,淑德含章,挺峻绰于金枝,挹英风于琼握。宜膺茅土,以有家邦。现剿匪有功,特册尔为三军大将军,掌管节制天下兵马,保大梁民安国泰。望尔不负皇恩,尽心尽力,共谋社稷福祉,钦此!”   “长平侯世子妃应妻姜氏,贤仁淑德,纯诚中正,秉德柔嘉,善相其夫,尚宜尔家,自膺宠命,诞育贤嗣,可特授一品清河国夫人,主者施行。”   言罢,太监收起诏书,往前一递,笑眯眯地看向应咨和姜盈画:“接旨吧,世子,世子妃。”   应咨和姜盈画起身,抬手接旨:“谢陛下隆恩!”   看着用凤云锦和玉轴制成的圣旨,姜盈画高兴的眼睛都要眯起来了,蹦蹦跳跳地来到应咨身边,开心道:“应咨应咨,我得诰命啦!我现在是一品国夫人了!”   “嗯,好厉害。”应咨笑着摸摸他的头:“我们杳杳怎么这么厉害呀。”   楚袂笑道:“我是三十岁才得了一品诰命,盈画才二十岁,就得诰命了。”   “嘿嘿嘿嘿。”姜盈画被夸的只顾得上傻笑,嘴巴都快要合不上了,看着应咨,片刻后踮起脚尖凑过去,在应咨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一旁的如墨一脸羡慕地看着姜盈画手里的圣旨。   谢清玄见状,揽住他的肩膀,附在他耳边低声道:“给我五年,我也给你挣一个诰命来。”   如墨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腹,小声道:“我一个脱奴籍的妾,哪里配当诰命夫人。”   “你不信你自己,还不信你相公吗?”谢清玄亲了亲他的鬓角,带着笑道:“生下孩子,就抬你为妻。”   如墨瞪大眼睛,转头看向谢清玄,不可思议道:“真.......真的吗?”   他有些不安,磕磕巴巴道:“那,那要是生的是个双儿,怎么办?”   “生了双儿也一样。”谢清玄说:“答应你的事情,不会反悔。”   听了谢清玄的话,如墨登时高兴了,抱着小腹开开心心道:“谢谢相公!”   谢清玄也看着他笑,并不说话。   “如墨如墨快来,”姜盈画站在不远处的树下,对他招手:“我们一起去花园里看桃花啦。”   “来啦来啦。”   如墨赶紧牵起谢清玄的手,走过去,跟在姜盈画的身后。   姜盈画和身边的相视一笑,随即怀里抱着应星鸾和应裕景,领着众人走入了层层叠叠的日光之中。   桃花纷纷扬扬落下,玉兰和桃花在初春的盛景里粉白交织,如霞似霰,绵延开无边的粉雾。   春日温柔漫上枝头,姜盈画鬓边的粉色发带被吹起,如春光在抚摸他。他在风里眯起眼睛,随即缓缓伸出掌心,直到柔软的手掌里触到了一片带着淡香的粉色柔软。   是春天落在了他掌心。   很快,又有一只稍大的手覆了上来。   姜盈画微微一愣,片刻后抬起头,看着逆光垂眸看着他的应咨,片刻后弯起双眸笑了笑。   他主动踮起脚尖,凑过去吻住了应咨的唇,连带着应咨的手指也紧紧握住,不愿松开。   这一握,从此就握住了彼此一生的幸福和圆满。   【完】 第56章   “你听说了吗?”   “什么?”“快快附耳过来,我们悄悄说——三皇子的未婚妻,昨日竟然逃婚了!”   “?啊??果真么???”   “我亲眼所见的呀,千真万确的事儿!”   卯时的朱雀街还未完全热闹起来,商贩们就陆陆续续都在地上支起了摊。   卖包子的蒸笼处飘起带着香气的白烟,叫卖的声音此起彼伏,青黛山边的雪色阳光透过薄薄的水雾,缓缓折过清晨树叶上清透的露水,与其一同滴落进地里,溅起几不可见的水花,很快就被人踩在脚底下。   瓜子壳扑簌簌落在脚边,伴随着嗑瓜子的声音,听到两个人靠在一起,含糊嘀咕道:“那三皇子的表情难看极了,忙派人去追,结果把人捉拿回来一看,嘿——”那人特意卖了个关子,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片刻,惹得一旁的人急急扯了扯他的袖子,忙不迭问:“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发现抢亲的竟然是那谢中书令的长子,谢筠亭!”   “霍——”这大周的百姓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谢中书令是当今天子宠臣?   谢中书令谢迁鹤,在当年陛下还是个落魄皇子的时候,就与他交好,后又帮助周帝躲过了几次前朝和后宫的暗害毒杀,因有从龙之功,故而盛宠至今。   谢中书令还把自己的嫡妹嫁给了陛下,虽然那嫡妹至今未诞下后嗣,可在皇后过世之后,依旧顺利晋升为皇贵妃,行代掌凤印之责,宠冠后宫,至今,还未有人能越过她的位次去。   如今前朝、后宫,哪里不是谢家人的天下?   而说起这三皇子夏侯鹜光,出身并不好。他是由先皇后身边的一名宫女所生,后来皇后因擅用巫蛊之术毒害谢贵妃,失去圣宠,最后上吊自尽,而那服侍的宫女也是个忠心的,在替皇后守陵一年之后,也撞棺殉主而去,留下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三皇子,孤苦伶仃的在皇陵长大。   因为生母的身份地位低微,三皇子夏侯鹜光自出生起就不受重视,直到九岁那年,才被人从皇陵接回宫中。   周帝子嗣不多,包括夏侯鹜光在内,长大的只有五个皇子,三位公主。   其他四位皇子的生母虽然不如谢贵妃受宠,但也未完全受冷落,在朝中也有母家助力,所以能够在后宫安稳度日。   唯有夏侯鹜光,生母亡故,又无舅父可以倚仗,堪称无依无靠,故而备受排挤。   而此时此刻,百姓们口中的主角,三皇子夏侯鹜光,正跪在紧闭的昭鸾殿的门口,等待周帝传召。   他身上还穿着昨日大红的喜服,一夜未曾合眼休息。   而此时,周帝还在昭鸾殿内。   谢筠亭抢亲的消息其实早就传到了周帝的宫里,只不过当时周帝刚好在谢贵妃的昭鸾殿内宿着,谢贵妃便叫人将消息压了下来,留夏侯鹜光在殿外跪了一晚上。   等周帝得知消息,让夏侯鹜光进来的时候,夏侯鹜光的脸色已然惨白不已,身形也摇摇欲坠。   无人注意到的膝盖处,早已经青紫红肿一片。   “陛下,筠亭与祝余原本就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此次抢婚,也是少年人一时冲动上头,昨夜冷静下来之后,筠亭已经知道错处了。”   谢贵妃坐在小榻边,握着周帝的手,温声细语道:“大哥也一早就递了信进来,说他教子无方,此刻正带着筠亭在宫门外跪着,求陛下宽宥。”   正在闭目养神的周帝闻言,悄然睁开了双眼。   他看了看跪着垂眸不语的夏侯鹜光,半晌,轻轻叹了一口气道:“让谢迁鹤父子进来吧。”   没多久,宫人将谢迁鹤父子引进昭鸾殿。   谢迁鹤一跨进门槛,往前走了几步,对上周帝的视线之后,就按着儿子,扑通一声跪下了:“陛下!”   他的眼泪说来就来,声泪俱下道:“臣教子无方,竟然纵容筠亭犯下这弥天大错!”   哭完之后,他又按着谢筠亭的头用力往下压,谢筠亭的脖子顺势弯下,额头磕在地面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还不快给陛下认错!”   谢筠亭忙砰砰砰地给周帝磕了三个响头,张嘴就是自己有错,但是话里话外又说自己情难自禁,所以才会冲动抢亲,求陛下宽宥。   周帝年岁已经不小了,不睁眼看,光听都知道谢筠亭这番声泪聚下的说辞是谢迁鹤教的。   “唉..........”周帝一声叹息打断了谢筠亭的话。   谢筠亭下意识止住话头,跪在地上,仰头看着周帝。   周帝并未看向他,视线飘落在夏侯鹜光身上,半晌道:“鹜光,你是怎么想的。”   夏侯鹜光刚才一直没说话,听见周帝开了口,才慢慢抬起眼,用沙哑的嗓子慢声道:“儿臣.........但凭父皇作主。”   他一夜为曾进水进食,故而嗓音如同被沙石磨过,低沉粗粝,配上半边脸颊的青色印记,更是如同恶鬼一般令人害怕恐惧。   他早些年在皇陵长大,皇陵阴暗潮湿,他不慎被毒蛇咬伤,被发现的时候,已经倒地昏迷了。   虽然后面用猛药救了回来,但他的左脸从此留下了一道形似树枝枝桠的痕迹,印迹同时朝从脖颈处向耳朵和眼睛蔓延,几乎覆盖了半张脸,诡异的印记破坏了原本清俊的五官美感,令他此刻看起来有些丑陋,大部分人只消匆匆看上一眼,就会心生厌恶,而迅速移开视线。   “事已至此,祝余已不适合做三皇子妃了。”   周帝说:“朕过几日,再从适龄的双儿里,为你择妻吧。”   当着谢贵妃的面,他并未说如何责罚谢筠亭。   夏侯鹜光等了一会儿,随即缓缓低下头,盯着周帝的鞋看了一会儿,才慢声道:“多谢父皇。”   他向来话少,一夜未睡,早已是身心俱疲,此刻更是说不出一点话。   周帝扭过头,又斥责了谢筠亭一番,降了他的职,还罚了他的俸——但是夏侯鹜光知道,不到一年,谢筠亭就会官复原职,至于那罚的俸禄,对财大气粗的谢家来说,就如同毛毛细雨,根本不算什么。   面对周帝的轻拿轻放,夏侯鹜光也并未发表什么意见。   他行了告退礼之后,缓缓起身,一瘸一拐地往门外走。   谢迁鹤和谢筠亭跟在他身后。   没多久,谢迁鹤跟上来,再度给夏侯鹜光道歉。   夏侯鹜光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眼角眉梢带着过分平静的冷漠。   “.........怪胎。”   看着夏侯鹜光离去的背影,谢筠亭小声嘀咕了一句,话音未落,脑袋却挨了一巴掌:“找死啊你!他再怎么样不受宠,也是个皇子!”   谢迁鹤面对自家这个混世魔王,简直是把一辈子的好脾气都用尽了,暴躁道:“要不是你姑姑今早替你说尽了好话,你以为凭你刚才干的事情,此刻能全须全尾地出来么?!陛下没下令打你板子,就已经是开恩了!还在那里瞎得意得瑟什么?!回去给我跪祠堂去!!!”   “哦.......知道了.........”谢筠亭挨了一巴掌,痛的脑瓜子嗡嗡的,一边揉脑袋,一边没精打采地垂头往皇城门口走去。   “哥哥!”   谢筠亭一回到家中,谢筠兰就仿佛等候了很久一般,跑了回来。   他奔至谢筠亭面前,上上下下地把谢筠亭打量了一遍,见谢筠亭身上没有伤口,高高悬起的心才慢慢放下,忙道:“哥哥,陛下没有下令打你的板子吧?”   “没有。”谢筠亭说起这个还有些得意:“只是降了我的官职,还罚了俸禄而已——”他话还未说完,后脑勺又挨了一巴掌:“哎哟——”“还啰嗦什么?!”谢迁鹤恶狠狠地瞪了谢筠亭一眼,“去祠堂里跪着!今天谁也不准给他送饭!”   谢筠亭脸上的笑容迅速落下,一秒蔫儿了:“是,爹..........”他没精打采地去了祠堂。   谢迁鹤训完谢筠亭,又转过头来训谢筠兰:“兰儿,你不要学你哥,他就是个——”他话还未说完,谢筠兰就对他做了个鬼脸,提起裙摆,一溜烟儿跑掉了。   “哎,你这孩子.........”谢迁鹤跌足叹息:“怎么一个两个,都这么不让人省心。”   虽然谢迁鹤说了,不让给谢筠亭送饭,但到了晚间,府内大部分人都休息了,周遭安静的只剩下蝉鸣的时候,谢筠兰怀揣着几个桂花糕,一溜烟到了祠堂。   祠堂门口有家丁仆役看守着,见谢筠兰来了,拦住他。道:“公子........”“让我进去!”谢筠兰娇蛮惯了,见有人拦他,吓唬他们道:“否则我就说你们推我,让我受伤了,让爹爹罚你们!”   守卫:“..........”这谢筠兰,也是个骄横的性子,之前因为给些守卫拦着他不让他出门,他就故意自己从台阶上摔下去,扭伤了脚,然后去谢迁鹤面前告了一状,以至于当日拦他的守卫被罚了当月的月例。   因为谢筠兰有“前科”,所以守卫们都不敢拦他,对视一眼,只能放他进去了。   谢筠兰推开门,又鬼鬼祟祟地关上,抱着布包小跑到跪在祠堂里的谢筠亭面前,小声道:“哥!”   谢筠亭闻言回过头,看见谢筠兰,登时一脸苦相:“你可算来了。”   他赶紧伸出手,去扒拉布包,迫不及待地看里面有什么吃的,一边翻一边还大吐苦水:“我快饿死了!”   “方才娘亲唤我去房里说了会儿话,我等她困了方才脱身的。”谢筠兰蹲在地上,看着谢筠亭大口大口地拿着糕点往嘴巴塞吃的,皱了皱秀气的眉毛:“父亲也真是的,明明陛下都罚过你了,还要让你跪着........”“做给三皇子看的呗。”谢筠亭满不在乎地舔舌尖上的糕粉,“不过我就不明白了,这个夏侯鹜光,背后既没有母家可以倚仗,还毁了容,完全不可能再有机会登上帝位,父亲到底为什么要在他面前这样放低姿态?”   “父亲生性谨慎,如此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谢筠兰道:“不过哥,你这次可算是真的得罪三皇子了吧?这样没关系吗?”   “怕啥。”谢筠亭很是看不起夏侯鹜光:“三皇子的生母原来就是先皇后身边一个身份低微的宫女,撞棺而死的时候,位份都还只是个答应。何况三皇子自小在皇陵长大,九岁才被接进宫中,根本不讨陛下喜欢,这宫里宫外,谁人不知他是最不受宠的皇子?我就算我抢了亲又如何,还不是没人给他撑腰。”   谢筠兰闻言,轻轻皱了皱眉,耳边的银杏钗环轻轻晃动,半晌,才吐出几个字:“哥。”   他说:“官场之上,还是小心谨慎为好。”   听见谢筠兰带着担忧的话语,谢筠亭吃糕点的动作缓缓变慢,半晌,他才转头对谢筠兰道:“知道啦。”   他说:“兰儿不用担心哥哥。”   谢筠兰欲言又止,半晌叹气道:“也不知道这三皇子,回去之后,会不会想办法报复哥哥。”   他说:“我听说这三皇子性格阴沉,看起来就一副老谋深算的模样,总感觉他经过此事之后,会对哥哥不利。”   听到这话,谢筠亭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笑了起来,道:“他啊.........”他道:“这夏侯鹜光的第一任未婚妻刚与他订婚不到一年,忽然得了恶疾暴毙;第二任未婚妻在下旨赐婚的半年之内,就不知为何,竟离奇失踪。”   谢筠亭一边说一边乐:“后来陛下为他准备了一场招亲会,名头是邀请京城内适龄的双儿前往御花园赏花,实则是给夏侯鹜光挑选皇妃。结果夏侯鹜光那张丑脸刚一出现,当场就吓晕了几个双儿。后来宫内有消息传来,说夏侯鹜光看上了当日招亲会上的光禄大夫家的嫡双,那嫡双闻言吓的做了几天的噩梦,最后还因为神思恍惚摔断了腿,在床上足足躺了半年才好。”   谢筠兰听的心中一惊,道:“这三皇子.......容貌竟然丑陋至斯?”   “是啊。”谢筠亭说:“因为和他有关的双儿都倒了霉,京中传他命硬克妻,加上相貌丑陋,性格阴沉,于是双儿们都不愿意嫁给他。他今年都二十四了,还未娶妻呢。”   谢筠兰闻言有些担心:“那陛下会不会让我........”“不会。”谢筠亭打断了谢筠兰的话,认真道:“你放心。”   他说:“哥哥不会让你嫁给他的。”   谢筠兰盯着谢筠亭看了一会儿,半晌笑着抱住了谢筠亭的手臂,撒娇道:“谢谢哥哥。”   谢筠亭揉了揉他的脑袋,温声道:“回去休息吧。”   谢筠兰点了点头,又与谢筠亭说了一会子话,这才提起裙摆,悄咪咪地回到了房中。   当晚他就做了个梦,梦见一个眼球凸出、面容青黑、肌肉虬结、身形微微佝偻还留着络腮胡的大汉一边桀桀怪笑,一边伸出粗糙满是粗茧的手靠近他,说自己是夏侯鹜光,要娶他当皇子妃。   谢筠兰当即被吓醒,醒的时候额头冷汗遍布,一摸后背,全湿了。   “.........”回想起梦里的场景,谢筠兰对夏侯鹜光的恐惧又上了一层楼。   床帏外似乎是听见了谢筠兰起床的动静,很快,小侍碧华就掀起了床帏,看向谢筠兰,道:“公子醒了?我服侍您梳洗吧。”   谢筠兰轻轻喘了一口气,拍了拍胸脯,平复了一下心绪,才点了点头,道:“好。”   梳洗过后,谢筠兰有些无聊,想起梦里那个场景,又莫名有些担忧。   他再过两个月就要到十八岁生辰了,现已经是个适婚双儿了,很怕被周帝许配给夏侯鹜光。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去寺庙里拜一拜,祈求好姻缘,顺带去去晦气才好。   想到这里,谢筠兰决定去离京城最近的寺庙里上香。   他叫人牵来马车,随即朝寺庙而去。   因为天气炎热,谢筠兰到的时候也有些受不住了,一边用团扇扇风,一边被小侍牵下马车,朝寺庙内走去。   寺庙里飘着香火的味道,谢筠兰提起裙摆迈上台阶,款步跨进佛堂内。   他给过香火钱,随即接过和尚手中的三根香,跪下虔诚地拜了拜,在心中说过愿望之后,才起身,将香插入炉中。   拜完佛祖之后,谢筠兰又求了一签。   签文显示他近期会遇到一段好姻缘,要把握珍惜。   “.........果真吗?”谢筠兰将那签文反复看了看,欣喜道:“多谢师父为我解签。”   和尚双手合十,喃喃念了一句经文,随即告诉谢筠兰要珍惜眼前人。   谢筠兰点了点头,将竹签还了回去。   他很是高兴,跨出门槛的时候,还扭头与碧华道:“碧华,今日抽的签真不错,我回去一定要告诉母——”他话还未说完,身上就漫上一层浓重的阴影,紧接着就额头一重,他当即痛的眼前一黑,双腿踉踉跄跄向后倒去,随即身体失去重心,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哎呀,公子!”碧华见状,赶紧蹲下去扶谢筠兰:“你没事吧!”   “.........”谢筠兰腰椎和头都摔的很痛,感觉浑身都要散架了,咬牙缓了很久,睁眼时眼睛里已经有眼泪在滴溜溜地打转。   掌心也有剧痛传来,他摊开手掌,只见掌心已经被磨出了伤口,破皮的肌肤上面带着沙石,渗出了丝丝缕缕的血。   “抱歉。”耳边传来男人低沉沙哑的声音,“方才没有看到你。”   谢筠兰闻言心中一怒,猛地转过头,正想发火,视线内正好对上一个青色印记遍布的脸:“..........”他被这诡异的印记吓的一哆嗦,猛地向后一缩,连男人伸手试图将他扶起的动作都迅速躲过了:“...........”夏侯鹜光:“.........”他见状,动作微微一顿,随即从善如流地缩回了手。   谢筠兰被小侍扶了起来,看着夏侯鹜光的脸,很快又收回眼神,只觉得那个青色印记实在难看,好似密密麻麻枝桠丛生,多看一眼都会起鸡皮疙瘩,“无事,无事。”   谢筠兰一边说,一边扯了扯碧华的衣袖,示意碧华赶紧带他走。   碧华顺势扶着他往门口走去。   一瘸一拐地走出了门,谢筠兰才捂着胸口,心有余悸道:“碧华,你看见没,那张脸好,好.......”“好丑!”碧华接过话头说:“怎么会有人脸上长这种印记的?难道是胎记?”   “有可能。”谢筠兰在深闺里养了十七年,府中的仆役都是挑的模样中等往上的,哪见过这阵仗:“真的太可怕了,感觉多看一眼都会做噩梦!”   “就是就是,好丑啊。”碧华说:“我也被吓的不轻呢。”   主仆两人正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话,忽然背后传来了脚步声。   谢筠兰敏感地回过头,只见他口中那个可怕的男人正站在他背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也不知道将两人的对话听去了多少,随即朝他缓缓抬起了手。   谢筠兰:“..........”他以为男人要打他,登时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后退几步,用警惕的视线看向夏侯鹜光。   但他却没想到,那男人并没有打他,只是站在原地,对他缓缓摊开了手掌。   ——掌心里放着一个小小的瓶子。   “........?”没有意料到这个发展,谢筠兰一愣,不知道男人是何意,故而不敢轻举妄动,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男人见他眼睛里盛着恐惧,往前走的动作顿了顿,随即将瓶子放在了离谢筠兰只有两步的地上,然后指了指谢筠兰的手掌,接着便沉默的转头离开了。   小侍等他走之后,才小心翼翼地走上前,试探性地捡起了地上的瓶子,看了看,发现是金疮药:“公子,是金疮药。”碧华把瓶子拿到谢筠兰的面前,道:“是不是他给你用的?”   谢筠兰:“.........”他想起男人刚才指自己手掌的动作,猛然意识到了什么,瞳仁微闪,指尖也微微蜷缩起来。   半晌,他忽然抬起头,朝夏侯鹜光的方向,一瘸一拐地追了过去。 第57章   “等.......等等!”   看着男人的身影即将消失在回廊的尽头,谢筠兰追的气喘吁吁的,眼见着要追不上了,赶紧伸出手大喊了一声:“等一下!”   “............”男人似乎听到了他的叫声,迟疑了片刻,随即停住脚步,缓缓扭过了头。   谢筠兰双手撑在膝盖上,用力喘了一口气,感觉嗓子干干的很疼,抬头又对上男人可怕的脸,情不自禁一颤,开始后悔自己为何要喊住这个陌生的男人。   夏侯鹜光很早就失去了母亲,九岁之前一直需要小心翼翼看人脸色,才能确保自己能平安长大,所以对旁人眼神中一闪而过的微表情很敏感,见谢筠兰瞳仁中倒映的恐惧和害怕,微微一顿,随即侧过脸,一言未发,扭头又往前走去了。   “哎——”谢筠兰见状,赶紧又追上去,小跑着跟在身高腿长的夏侯鹜光身边,尽量低着头,不去看夏侯鹜光的脸,小声嗫喏道:“..........你刚刚是不是听到我和碧华讲话了?”   夏侯鹜光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谢筠兰口中的碧华是刚才那个小侍装扮的人。   他用余光看了一眼低着头的谢筠兰,半晌方道:“没有。”   谢筠兰低着头看着自己和男人同步往前走的鞋子,闻言抬头刚准备说话,映入眼帘的是夏侯鹜光没有青色印记的侧脸。   谢筠兰一愣:“.........”皮肤白皙,鼻梁高挺,嘴唇微薄,挺清俊的侧脸。   他愣了愣,好半天,才找回神智:“真的吗?”   “嗯。”夏侯鹜光很耐心:“我什么也没有听到。”   谢筠兰迟疑了片刻,挠了挠头,半晌轻轻叹了一口气道:“虽然你什么也没有听到,但是我还是要和你道歉。”   他脸上浮现出明显的羞惭的情绪,吞吞吐吐道:“对不起.........我刚刚,刚刚不该在背后说你长得吓人.......”其实刚刚明明是他自己没看路撞到了别人,他不仅没有道歉,还在背地里说人家丑。   真的太不应该了。   夏侯鹜光:“..........”他微微偏过头,露出带有青色印记的另一张脸,半晌摇了摇头,道:“没关系。”   他的声音很平,好像并不在意谢筠兰的话,或许也是早已习惯别人说他丑:“没事的,不需要道歉。”   谢筠兰闻言,有些诧异,不可置信地微微瞪大眼:“你........你不生气?”   夏侯鹜光扯了扯嘴角,似乎是想笑,最后并没有笑出来,只叹气道:“没关系的。”   他慢慢道:“公子请回吧。你是双儿,与我一个外男呆太久,于理不合,若被人看见,定是要被说闲话的。”   谢筠兰眨巴眨巴眼睛:“.........”他没想到面前这个男人看起来面无表情凶巴巴的,但其实心还是挺细的嘛。   话音刚落,两人已经来到一处禅室。   有方丈等在禅室之外,见夏侯鹜光来了,对他做了一礼。   夏侯鹜光也回了一礼,道:“方丈。”   “施主要的经书我已经誊抄好了,”方丈将经书递给夏侯鹜光,对夏侯鹜光慢慢道:“您很有佛缘。”   夏侯鹜光笑了笑,没说话。   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儿话,看起来是在交流对于佛法的理解,谢筠兰抻着脖子在旁边听了好一会儿,都没怎么听懂。   夏侯鹜光说到一半,余光里看见谢筠兰还站在他身边,有些疑惑,于是道:“你怎么还不走?”   “........啊?”谢筠兰被问的一怔。   他听出夏侯鹜光语气里明显的驱逐之意,有些不开心地撅了撅嘴。   他被父亲母亲还有哥哥捧在手心里宠着,长这么大,还没有人这样让他走,于是便生气道:“我为什么要走。”   他一跺脚,偏要和夏侯鹜光对着干:“我就不走!凭什么你可以听大师讲佛法,我不能!”   夏侯鹜光:“..........”他很少和双儿对话,平时也一向寡言少语,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话,只能保持沉默。   刚好一旁走出一个和尚,附耳在方丈耳边说了几句,方丈闻言点了点头,随即看了夏侯鹜光一眼,行礼道:“寺中还有要事要处理,恐不方便再作陪,二位施主请自便吧。”   夏侯鹜光颔首:“好。”   方丈又行了一礼,随即抬脚离开了。   夏侯鹜光目送他离开,随即也转身离开了。   谢筠兰“哎”了一声,忙又跟上他:“你等等我呀。”   夏侯鹜光道:“.......你跟着我作什么?”   谢筠兰被问的一愣,差点忘了自己跟过来的目的,吞吞吐吐了半天,才一拍脑袋道:“我,我想跟你道歉来着。”   “我说了没关系。”夏侯鹜光道:“我没有生气,也没有想报复你。”   他终于转过头,猛地用那张脸直面谢筠兰:“你现在可以走了吗?”   谢筠兰:“..........”他猝不及防地对上了夏侯鹜光的正面,没有余地躲闪,只能盯着夏侯鹜光那张脸看了一会儿。   不知为何,他竟然觉得现在竟然没有第一次看到夏侯鹜光那样害怕了。   夏侯鹜光见他直愣愣的,眼睛里并没有溢出如之前那样惊恐的情绪,不由得轻轻挑眉:“..........”谢筠兰见状,张了张嘴,下意识道:“你不要对我耍帅。”   夏侯鹜光第一次听到别人说自己耍帅,懵然过后,简直无语到极致:“我用这张脸怎么耍帅。”   他的语气难得带上了些许波动:“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想你接受我的道歉。”谢筠兰理直气壮道。   夏侯鹜光难以理解怎么还有人追着要道歉的:“我不是说了没关系吗?”   “可是你看起来还是在生气啊。”谢筠兰说。   夏侯鹜光道:“........没有。”   “有。”谢筠兰一口咬定:“你还在生我的气。”   夏侯鹜光简直对面前这个双儿没办法。   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见谢筠兰一直在纠缠“原谅不原谅”这个问题不放,也无法自证,夏侯鹜光干脆扭头就走。   “你别走啊!”   谢筠兰赶紧追过去,道:“我请你吃饭好不好?或者你想要什么?我给你买,补偿你。”   夏侯鹜光说:“不用。”   “嗯......那你可有在朝为官?我哥哥和父亲都在朝中为官,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叫他们帮你。”   听到这句话,夏侯鹜光的双眸才起了些许变化。   他微微转过头,盯着谢筠兰看了一会儿,看起来像是对此很感兴趣:“是吗?”   他问:“你父亲和哥哥在朝任什么官?”   谢筠兰闻言,很骄傲地叉腰道:“我父亲是中书令谢迁鹤,我哥哥是詹事府詹事,谢筠亭。”   “.........”夏侯鹜光的脸色微微变了变,眼中若有若无的笑意也消失了。   等了一会儿,见夏侯鹜光一点动静都没有,似乎并没有对自己的话表示震惊和不可思议,一向在哪都受追捧的谢筠兰有些疑惑,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怎么,你难道不认识他们吗?”   “.......只是听人说过,没见过。”夏侯鹜光撇开脸,慢慢道:“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哪见过中书令呢。”   “你是干什么的呀?”   谢筠兰早就想问了。   夏侯鹜光想了想,道:“守墓的。”   “哦,这样啊。”谢筠兰同情的看着他,很是理解:“那平时一定很无聊吧。”   难怪需要拿经书学习佛法来打发时间。   夏侯鹜光闻言,并不否认。   “你别这样严肃,我看着害怕。”谢筠兰语气软软的,说话都像是在撒娇:“我叫谢筠兰,你叫什么名字呀。”   夏侯鹜光:“........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哎呀,交一个朋友吗。”谢筠兰性格活泼,心思单纯,总觉得自己方才以貌取人不太好,于是努力和夏侯鹜光套关系:“多个朋友好办事嘛。”   夏侯鹜光不语,只一味向前走,却被谢筠兰伸手挡住前方的路。   见谢筠兰实在难缠,夏侯鹜光只好停住脚,随口道:“我叫夏........夏仁。”   “..........吓人?”谢筠兰闻言一怔,紧接着不由得好笑:“怎么会有这样的名字。”   他忍不住乐:“你父亲母亲是怎么给你取名的呀,也太不负责了。”   夏侯鹜光:“我母亲在我很小时候就去世了。”   谢筠兰:“.........”他的笑容逐渐消失。   他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指尖绞着帕子,后悔自己多言,以至于踩了一个又一个的雷,此刻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半晌讷讷道:“对不起啊.........”“没事。”夏侯鹜光道:“告诉了你我的名字,我可以走了吗?”   谢筠兰闻言,只好让开一条路,跟在夏侯鹜光的身边。   夏侯鹜光的身躯挺拔高挑,站的直,看起来气度不凡,就是侧脸实在有些狰狞,看久了还是会有些打怵。   跟在夏侯鹜光身后出了后院,不远处正在着急寻人的碧华看见谢筠兰的身影,赶紧迎了上来,拉着谢筠兰的手急升道:“公子,你叫我好找!”   “.........”谢筠兰闻言挠了挠头:“我刚刚去听了一会儿佛法,所以耽搁了。”   碧华闻言,不由得有些疑惑:“公子,你平日里不是只爱看话本嘛,什么时候爱上研究佛法了?”   谢筠兰鼓起脸颊,正想回答,一旁的夏侯鹜光已经绕过碧华,往前走了。   谢筠兰忙道:“哎,那个,夏仁。”   他说:“我马车停在寺庙外,要不要送你一程。”   夏侯鹜光背对着他,摆了摆手。   “公子,干嘛叫他和我们一起乘马车啊。”等夏侯鹜光走远之后,碧华方小声抱怨道:“看着他那张脸,我害怕。”   “怕什么,光天化日之下,他还能对我们作什么不成。”刚才自己还吓的半死的谢筠兰此时倒是教育起碧华来:“做人不要以貌取人。”   碧华:“..........”他看着谢筠兰,忍气吞声道:“噢........”“走吧走吧。”谢筠兰抬头看了看天,道:“天色不早了,我们还是先回吧。”   碧华点了点头。   回到家中,谢筠兰吃过饭,又照例捧起话本。   看到累了,他才沉沉睡过去。   在寺庙里看见夏侯鹜光这件事,仿佛只是一件小插曲,掠过了生活平静无波的池面,没有给谢筠兰的心上留下涟漪。   他依旧该吃吃该睡睡,直到一个半月后——“什么?!陛下又要给三皇子选妃?!”   谢筠兰惊呆了,指了指自己:“我也要参选?!”   “你已经到了年纪了,陛下亲口说了,要让京城中所有适龄双儿都参与选妃,任何人不得抗旨。”   “什么!!!我不要嫁!!!”谢筠兰崩溃了,就差在地面上撒泼打滚了:“我不要参加选妃!!我不要嫁给夏侯鹜光那个丑八怪!!!我看到他,晚上绝对会睡不着觉的!!!”   “兰儿........”谢迁鹤也无奈:“你必须参加呀........”“我不要我不要嘛!”谢筠兰抓住谢迁鹤的袖子,大哭大闹:“爹爹,你快点想办法!”   他使劲儿晃荡谢迁鹤的衣袖:“你肯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谢迁鹤:“........”看着谢迁鹤为难的眼神,谢筠兰哇的一声大哭:“父亲!我,我不要嫁!别说,别说嫁给夏侯鹜光,就算在招亲会上看到他一眼,我都会晕过去的!我就是不去招亲会........我就是不嫁嘛!”   “兰儿,陛下说了,这次不开招亲会了,由礼部直接将适龄双儿的名单报上,随即派画师给参选的双儿绘制画像,送到陛下的案头,由陛下亲选,连父亲也不能干预阻挠、动手脚将你落选。”   谢迁鹤一句话就击碎了谢筠兰的幻想:“你这次可能真的..........不得不要参选了。”   谢筠兰:“..........”一想到自己后半辈子极有可能和一个传说里性格阴沉还克妻的丑八怪绑定,共度余生,谢筠兰闻言,两眼一黑,当即就昏死了过去。   倒下去完全失去意识之前,谢筠兰的指尖颤抖,脑海里只有六个大字在反复盘旋,那就是——他绝对不要嫁!   他就算上吊,跳井,服毒......反正就是死也不要嫁给那个夏侯鹜光! 第58章   接下来那段时间里,为了逃避招亲,谢筠兰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   他先是装病,后是绝食,总之就是什么方式都试过了,但终究也无法阻止礼部把他的名字报上去,通过了三皇子妃的初步筛选。   “唉.........”谢筠兰一个人坐在谢府的池塘边,惆怅地捧着脸,轻轻叹气。   碧华站在他身后,帕子里装着鱼食,有一下没一下地伸出手,将鱼食均匀洒进池子里,惹来那些五颜六色的胖锦鲤拍打着尾巴,张着嘴争先恐后地凑过来夺食。   看见这些胖锦鲤无忧无虑,只知道讨食的模样,谢筠兰又是羡慕又是生气,最后甚至开始迁怒碧华:“哎呀,碧华你快别喂了。”   他转过头,伸出手,抓着碧华的袖子轻轻晃了晃:“碧华,碧华,快帮我想想办法嘛。”   他瞪圆眼睛,鬓边的金步摇轻轻晃动,珠子碰撞在一起,发出动听的响声,衬得的他嗓音也清脆如莺啼:“要是我嫁过去,你说不定也得当作陪嫁小侍,跟我一起过去的!”   “哈?”碧华被吓了一大跳,闻言赶紧停下喂鱼食的动作,皱着眉冥思苦想了片刻,最后在谢筠兰期待的眼神里,小声嗫嚅道:“公子,这.......这我也没办法呀。”   在谢筠兰马上要发怒的前一刻,他又赶紧补充道:“家主和你都这么聪明,都没有办法,那我一个小侍,没有读书,脑子又笨,怎么会有法子嘛。”   他表情为难。   谢筠兰:“..........”他一下子泄了气。   想要发火,但他又知道,错不在碧华。   半晌,谢筠兰只能气哼哼地转过头,用手指使劲儿揪池塘边的野草,直到新染的蔻丹都染上了鲜绿的草色汁液:“都怪那个丑八怪!都怪那个夏侯鹜光!”   “公子,你快别揪草了,”碧华怕他弄坏指甲,忙止住他:“好啦好啦,别生气了。”   他绞尽脑汁地安慰:“只是先报了公子的名字,通过了初选而已......现在陛下又没有下旨,事情还没有真的成定局,公子不用忧虑。”   见谢筠兰还是鼓着脸,脸上并无高兴的情绪,他想了想,又说:“公子,你不是想看话本《醉春狸》的下卷嘛?我们现在去买好不好?我昨儿听碧烟姐姐说,已经出了下卷呢。”   谢筠兰不喜欢读书但喜欢看话本,闻言眼睛一亮,脸上的阴霾也少了一些。   他动了动唇,盯着碧华看了半晌,复又扭扭捏捏道:“那好吧。”   他说:“那.......就去逛逛?”   “走吧走吧。”碧华见状,忙道:“我去叫马车。”   谢筠兰点了点头。   谢筠兰不爱读书,琴棋书画也都只是半桶水,但唯爱看话本,甚至自己也会偷偷摸摸写几本,只不过怕被谢迁鹤发现,说他不务正业,所以每年只写两到三本。   到了书局,谢筠兰被扶下马。   《醉春狸》是畅销的新话本,老少咸宜,讲的是一个富家双儿在某一天变成狸猫,惊慌失措之下被贡院的清俊书生捡到,由此衍生出的爱情故事。   谢筠兰提起裙摆跨进书局的门槛,刚好看见自己写的《桃花醋》就放在《醉春狸》的旁边。   他写的话本向来不温不火,有一定受众,但也没有到全民皆知的爆火程度。   还需要再学习学习。   谢筠兰拿起一本《醉春狸》,顺手又拿了几本其他的话本。   正在他绕过正对着大门的桌子,准备和碧华一起去柜台结账,在和书架擦身而过的一瞬间,余光里忽然瞥见了一个挺拔高挑的身影。   这身影.......有些熟悉啊。   谢筠兰微微一怔,下意识停住脚步,转过头去。   “公子,怎么了?”碧华抱着书坠在他后面,谢筠兰忽然停下,他差点撞上去,有些不解地看向谢筠兰。   谢筠兰却不说话,只是转过头,面向碧华,指尖抵在唇边,对他轻轻嘘了一声,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出声。   碧华不解,但还是下意识咬住了下唇,配合地闭紧了嘴巴。   谢筠兰提起裙摆,蹑手蹑脚地靠过去,在即将靠近夏侯鹜光的时候,猛地伸出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嘿!”   夏侯鹜光肩膀一颤,似乎是被下了一个激灵,手中的书也脱手,掉在了地上。   “哈哈哈......”谢筠兰恶作剧成功,忍不住大笑起来,一边弯下腰去,替夏侯鹜光捡书,一边乐不可支:“夏仁,你胆子好小啊哈哈哈哈........”他话音还未落下,指尖就忽然一暖,他微微一愣,垂下眼眸,发现夏侯鹜光的手指不慎和自己碰到了一起,但又很快移开。   纤长白皙的手指,勾着书的边缘,将书拾起,手背上隐隐可见青筋,蜿蜒而过几道浅浅的伤痕,是一双宽大温热的男人手掌。   谢筠兰盯着那只手,直到那手逐渐离开他的视线,他在顺势缓缓抬头:“.........”“你怎么来了?”夏侯鹜光低头凝视着他,右脸上的青色印记在逆光的环境下,竟然有些看不清晰。   “.........我来买话本。”   谢筠兰直起腰,道:“你也来买话本嘛?”   夏侯鹜光看了他一眼,将书封翻过来,上面写着《金刚经》三个大字。   谢筠兰:“..........”面对夏侯鹜光隐隐带着鄙夷的眼神,谢筠兰撅起嘴,很不满道:“好啦好啦,知道你好学,我不务正业了。”   他说:“可你还这么年轻,老是看佛经干嘛?怎么,你想出家啊。”   夏侯鹜光看着他,没说话,像是并不否认,只是用指尖翻过一页,低头看着书面。   谢筠兰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夏侯鹜光的回答,见夏侯鹜光又低头不理他,有些生气,一巴掌拍在书面上,不让夏侯鹜光看:“夏仁,我和你说话呢!”   他生气时嗓音也是绵软的,像是在撒娇:“干嘛总是不理我。”   夏侯鹜光于是又仰头,无奈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和我说说话嘛,我最近心情不好。”谢筠兰说:“我给你买书,请你吃饭,你陪我出去逛逛,解解闷,好不好?”   夏侯鹜光一口拒绝:“不要,我........”他话音还未落,谢筠兰就一把抓过他手里的经文,丢给了碧华,带着碧华去结账了:“碧华,我们走。”   夏侯鹜光:“.........”手里被强塞了一把谢筠兰给他买的《金刚经》,接下来就是谢筠兰无理的需求——“陪我出去走走吧,散散心。”   夏侯鹜光很无奈,半晌道:“你想去哪里散心。”   谢筠兰理直气壮:“不知道。”   夏侯鹜光:“..........”看着夏侯鹜光无语的神情,谢筠兰想了想,道:“你平时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会去哪里?”   夏侯鹜光:“佛堂。”   谢筠兰性格闹腾,不爱去佛堂,想了想,于是道:“还有呢。”   夏侯鹜光:“我娘的排位前。”   谢筠兰:“.........”他转过头,看着夏侯鹜光平静的眼睛,只觉那一双眼睛像一汪寒潭,似乎什么时候都不会起任何波动,如同死水。   谢筠兰想了想,伸出手,揪住了夏侯鹜光的袖子,轻轻晃了晃,随即道:“春色正好,我们去城西郊外踏青吧。”   言罢,还不等夏侯鹜光回答,他就推着夏侯鹜光上了马车。   马车很宽大,原本容纳谢筠兰和碧华刚刚好,再塞一个夏侯鹜光,就有些拥挤了。   鼻腔里是属于男性的沉香味道,谢筠兰鼻尖微动,看着夏侯鹜光完美无缺的左侧脸,半晌道:“其实我觉得你........你还是挺好看的嘛。”   夏侯鹜光:“..........你眼神不好。”   “我说真的,其实我觉得你还是挺好看的。”   在夏侯鹜光又转过右脸来的时候,谢筠兰又补充道:“左脸很好看。”   夏侯鹜光:“.........”他扯了扯嘴角,又将脸转了回去,没说话。   “哎,你说,要是能有东西把你脸上的青色印记遮住,就好了。”   谢筠兰忽然伸出手去,掌心捧着夏侯鹜光的脸,强行让夏侯鹜光转过头来,面对他,仰头道:“也不知道玉容粉能不能做到?”   夏侯鹜光盯着他,片刻后抓住谢筠兰的手,缓缓拉下,看着谢筠兰白净的小脸,喉结微动:“不需要。”   他嗓音淡淡:“我不觉得我这张脸有什么丢人的。”   “可是如果能用玉容粉把印记遮住,你就会变得更好看了呀?俗话说,女为悦己者容,男人也一样,若是你以后遇到喜欢的双儿,难道不想把印记遮住?”谢筠兰道。   他丝毫不知他天真的话语对夏侯鹜光来说会造成什么样的伤害,夏侯鹜光闻言,怔怔地看了他半晌,眸光闪烁片刻,方低下头去。   他舌尖漫上些许酸涩,慢慢道:“遮住了一时,难道能遮住一世?”   他说:“靠遮掩原本容貌,从而欺骗得来的感情,怎么能长久。”   谢筠兰一愣:“..........”他看着夏侯鹜光沉默的表情,许久,才绞了绞衣摆,不知所措道:“对不起。”   他说:“我,我不知道你是这样想的,我只是觉得.......”他话还未说完,就被夏侯鹜光打断:“没事。”   他说:“是非美丑只在人心,倘若一味追求容貌,而忽略了内心的平静,那样也并非是我想要的。”   夏侯鹜光说:“我改变不了过去,也改变不了旁人的眼光,只能做到让自己平静........如此而已。”   谢筠兰抿了抿唇,羞惭地低下眼:“..........”两人说话间,已然到了城西郊外。   碧华率先下了马车,掀开车帘,扶着谢筠兰下了马车。   谢筠兰下马之后,夏侯鹜光也从车上下来。   春光正好,和风溶溶,谢筠兰漫步在各色的花草之间,迎面就是旭日暖阳,感觉心情也好了不少。   夏侯鹜光跟在他身后,沉默。   “公子,这里有好漂亮的花,快过来看。”   碧华指着不原处一个五颜六色的花株,上面开满了白色、橙色、粉色的花,“好漂亮呀。”   谢筠兰见状,缓步走过去,低头看着那些各色的花,伸出手去,欲摘下一朵。   岂料他的手刚碰到花,花枝就忽然一颤,紧接着一个蛇头从花里探出头来,张嘴就朝谢筠兰的手咬去。   谢筠兰吓了一跳,想要反应的时候已经反应不过来了,手僵硬地放在花枝上,眼睁睁地看着蛇窜出来,即将要落在自己的指尖上——“嗖——”旁边不知何时已经飞过来一个石子,携带着疾风射来,径直打在蛇头之上。   蛇头立刻被打偏,下一秒,谢筠兰的腰就一重。   谢筠兰顺着力道,下意识后退了几步,直到退到相对安全的距离,才站定。   他惊魂未定,下意识仰头看向身边的夏侯鹜光,只见夏侯鹜光皱眉看着地面,随即拔出头顶的金簪,凝在指腹,紧接着指尖轻弹,还未等谢筠兰看清,金簪就钉死在了逃跑的蛇的七寸,深深插入地里。   头发失去束缚,随之散了下来,泼墨般的青丝遮住了夏侯鹜光的侧脸,露出过分明亮漆黑的眼睛。   一双漂亮的丹凤眼,狭长带着冷光,在春日里带着寒气,但眼睫垂落时,又遮住了里面的杀意,再抬头时,已经是一片平静。   “没事吧?”谢筠兰见蛇不动了,才转过头,看向对他发呆的谢筠兰:“伤到没有?”   谢筠兰回过神来,动了动手指,掩饰性地低下头,盯着夏侯鹜光的鞋面,只觉得心跳的很快,应该是刚才被吓的:“我,我没事。”   “没事就好。”夏侯鹜光见他没受伤,便松开了放在他腰间的手。   男人的手臂强硬中又带着些许禁锢,抽离时,竟然无端让谢筠兰察觉到些许空虚来。   谢筠兰匆匆看了一眼夏侯鹜光的手臂,随即又看向钉在地面上的金簪,道:“你的发簪........”“没关系。”夏侯鹜光说:“你人没事就好。”   “都怪我,”谢筠兰摸了摸身上,也没有空余的发簪了:“你的头发........”夏侯鹜光摇了摇头。   他走到一旁山壁下落形成的一汪小水池边,从自己的衣袖里抽出一条明黄色的发带,用掌心将头发尽数撩起,扎成了一个高马尾。   他一个人弄不方便,还有不少碎发散下来,落在脸侧,谢筠兰便走过去,对他道:“我来帮你。”   “不用。”夏侯鹜光唇边咬着发带,双手将浓密的青丝拢起,看他一眼:“你不方便。”   谢筠兰知道他在顾虑什么,莫名有些生气:“你救了我一命,我该报答你才是。”   他扯下夏侯鹜光口中咬着的发带,踮脚拍了拍夏侯鹜光的肩膀,让夏侯鹜光低下头来:“你低头,你太高了,我弄不到。”   夏侯鹜光看他一眼,片刻后在他面前半跪下来。   谢筠兰绕到他背后,给他扎头发。   夏侯鹜光的头发很长很浓密,漆黑滑顺,像是绸缎一样,散在谢筠兰的掌心。   谢筠兰觉得手感很好,就摸了几把。   他的手很巧,绑好头发的同时,还顺带给夏侯鹜光给发带扎了个蝴蝶结。   “好了。”谢筠兰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杰作,道:“可以了。”   夏侯鹜光看不到蝴蝶结,以为谢筠兰就是普通地给他扎了个马尾,闻言顺势起身。   马尾发垂下来,落在劲瘦的腰后,谢筠兰站在夏侯鹜光的背后,目不转睛地看着夏侯鹜光宽阔的后背,只觉掌心痒痒的,想要摸一把夏侯鹜光晃动的发尾。   夏侯鹜光却不知,只是仰头看了一眼天空,随即道:“要正午了,天气热,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谢筠兰盯着夏侯鹜光发呆。   夏侯鹜光:“.........”他没等到谢筠兰的反应,有些疑惑地又问了一遍:“走吗?”   碧华侧过头去,看向谢筠兰,伸手轻轻推了他一把。   谢筠兰这才冷不丁回过神来:“......走,走。”   他定了定神:“走吧。”   夏侯鹜光点了点头。   两人一同上了马车。   夏侯鹜光话少,谢筠兰不找他搭话他就坚决不主动开口,最后还是谢筠兰觉得沉默的气氛太尴尬,又主动道:“等会儿我请你吃饭好不好?”   夏侯鹜光唇边轻轻吐出一个字:“不。”   “那就这么决定了。”谢筠兰假装没听见夏侯鹜光的拒绝:“我们去金桂酒楼吃饭,我可喜欢他们家的杏仁酥啦。”   夏侯鹜光:“.........”他意识到谢筠兰真的是把他当作解闷的玩具了。   他闭眼,徐徐吐出一口气,半晌,才无可奈何道:“你到底有什么心事?”   他说:“你说,我听着。”   谢筠兰眼睛一亮:“这是你第一次主动问我的事情欸。”   夏侯鹜光:“........”谢筠兰迎上夏侯鹜光无奈的神情,半晌,屁股挪过去,靠在夏侯鹜光的手臂上,小声道:“那我偷偷和你说,你不要告诉别人。”   他柔软的呼吸声打在夏侯鹜光的侧脸上,夏侯鹜光只觉脸颊痒痒的,不适应地偏过头去:“你说,我不告诉别人。”   “那我说了啊........”谢筠兰小心地瞅了夏侯鹜光一眼,一咬牙,随即道:“你,你知道三皇子,夏侯鹜光吗?”   夏侯鹜光眸光微动:“.......知道。”   “我听说,这个三皇子素有克妻之名。之前陛下为他选的两个未婚妻,不是暴毙就是失踪,还有几个双儿,看过他的脸之后,回去就做了噩梦,生了病。之前我年纪小,躲过几劫。但此次陛下给他选妃,礼部报送的适龄双儿名单里,有我的名字.......接下来,我还要进宫,让画师绘制我的画像,送到陛下案头,成为三皇子妃的候选人。”   谢筠兰很是苦恼:“我,我不想被选中,不想嫁给那个三皇子。”   他说:“他们都说,他命格硬,克妻,还......还性格阴沉,容貌奇丑无比,晚上睡在他身边,都会做一整夜的噩梦,我嫁给他,一定会遭罪的。”   夏侯鹜光沉默:“...........”见夏侯鹜光沉默,谢筠兰伸出手,揪住夏侯鹜光的手,忐忑道:“你,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夏侯鹜光道:“.........你就这么不想嫁他?”   “不想,不想。”谢筠兰头摇的和拨浪鼓一般:“我这辈子都不会想嫁给这样一个男人。”   夏侯鹜光看着谢筠兰抗拒的表情,没有马上说话。   就在谢筠兰以为他也没有办法的时候,夏侯鹜光方平静开了口:“那你就买通画师,让他们把你的画像画的丑一些,这样,说不定就不会入选了。”   谢筠兰闻言一怔:“可,可以吗?”   “可以。”夏侯鹜光说:“既然不愿意嫁给他,那就不嫁。”   谢筠兰忐忑道:“你真,真这么觉得?我要是真的这样做,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坏?会不会觉得我不愿意嫁给三皇子,特别特别不识抬举?”   “.........不会。”夏侯鹜光别过脸,掀起马车帘,看向窗外的景色,慢慢道:“不过人之常情罢了。” 第59章   等到马车快要靠近谢府的时候,谢筠兰才想起来问夏侯鹜光的住址:“你家住在哪里呀?”   谢筠兰歪头看着夏侯鹜光,软声软气道:“夏仁,我让马夫把你送回去好不好?”   “不用了,我等会儿自己走回去吧。”   夏侯鹜光掀起马车帘子,看见马上就要到谢府了,怕撞见到谢筠亭让彼此尴尬,于是想了想,便道:“我家在这里附近。你把我在这里放下就行。”   “哦,好吧。”谢筠兰莫名有些舍不得,但又不可能把夏侯鹜光扣下来给自己当奴仆,于是便对马夫道:“这里停。”   马夫“吁”的一声,勒紧马绳,停下马。   等马车轮子停稳,夏侯鹜光预备掀开车帘子出去,却听身后传来一句:“哎——”夏侯鹜光动作微顿,保持着伸手的动作,转过头去,看向谢筠兰:“怎么了?”   “你留个地址吧,我下次找你玩就方便多了。”   谢筠兰道:“你家是住在哪个巷子里呀?”   “.........”夏侯鹜光看着谢筠兰,片刻后竟破天荒地勾起唇角,笑了:“谢公子。”   他漆黑的眼睛里带上了难得的认真,道:“你还是不要和我这样的人走太近才好。”   他慢条斯理道:“否则,你会后悔的。”   谢筠兰当即想要反驳:“怎么可能,我........”他话还未说完,夏侯鹜光就已经转过头,掀开马车帘子跳了下去。   “——等等!”见夏侯鹜光迅速下了车,谢筠兰心里急,不顾形象地赶紧扑过去,想要问清楚夏侯鹜光的居所,但等他掀开马车帘子的时候,夏侯鹜光的身影早就消失在视线内了。   谢筠兰:“.........”他扭过头,问马夫:“你看到他去哪个方向了没有?”   马夫茫然地看着他,摇了摇头:“.......没看清。”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他走的太快了,一闪身就不见了。”   “.......哎呀!”谢筠兰有些气恼,鼓起脸颊:“你笨死了呀!”   “.........”马夫挠头:“小公子,不怪我,他应该是有武功在身,离开时的动作很快,所以我方才才没看清他的身形。”   “........这样吗?”谢筠兰一怔,片刻后只能按下心中的失望,叹了一口气:“好吧。”   他放下车帘子,看着夏侯鹜光走之后,略显空荡的马车车厢,有些惆怅道:“也不知道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公子,你干嘛这样上赶着和他交朋友呀。”   碧华说:“他长的那样吓人......还不知趣,你何必挂念他。”   “.......我哪里有挂念他啦。”谢筠兰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反驳夏侯鹜光长的丑,而是马上道:“我就是,就是觉得他这个人很有意思嘛。”   “........哪有意思了。”碧华早就不满了:“要不是你主动和他搭话,他都不带开口的.......你可是中书令的嫡双,他一个守墓的,两个人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你是云中仙,他是地里泥,你愿意和他玩,他应该感恩戴德才对,真不明白他究竟有什么可高傲的.......简直没礼貌,不识抬举。”   “.......哎呀,你不懂。”谢筠兰虽然也觉得碧华说的有道理,但还是嘴硬反驳道:“反正我就是觉得他好,怎么啦!你不许再这样说了!不然,我就,我就生你气了!”   见谢筠兰叉着腰撅嘴,一副马上要使性子的前兆,碧华赶紧道:“好吧好吧,我再不说了。”   他无奈:“公子你喜欢和他玩就和他玩吧。”   他嘀咕:“虽然他长的丑,但好歹也不是全无用处,好歹还救了公子一命呢。”   “是嘛是嘛,就是这个道理,人要懂得感恩才对。”   谢筠兰这下找到自己想和夏侯鹜光玩的借口了,理直气壮道:“我得要报恩才行。”   “那下次见面,公子给他送点银票什么的,答谢答谢他好了。”   碧华说。   “感觉他不缺银子呀.......你看他穿的衣服,虽然简朴,但布料刺绣什么的,都是上乘的。”   而且身上的气质和谈吐也不凡,不像是那种要为生活奔波的普通百姓。   谢筠兰好歹也是世家嫡双,还不至于这点眼力见儿都没有,琢磨道:“难不成,是京城谁家的贵公子不成。”   “没听说谁家公子长得这样丑的。”   碧华不以为然道:“可能是守墓的都比较富裕吧,毕竟那活也不是谁都能干的。”   “.......可能是吧。”谢筠兰想也想不明白,想的头痛,索性也不想了。   回到家中之后没几天,宫里果然传来消息,要那些通过初选的双儿们分批次进宫,绘制画像。   谢筠兰接到通知之后,其实心里是万般不情愿的,但还是不得不进宫。   他进宫之前,精挑细选了自己最丑最旧的裙子,梳了个凌乱的头发,还故意化了最难看的妆容,往自己的脸上贴了黑乎乎的媒婆痣,甚至还拿上了“贿赂”画师的银子,这才坐上了去皇宫的马车。   等到他信心满满到了皇宫、觉得自己肯定是今天最丑的双儿的时候,但下了马车,他往四周一看,发现那些平日里在各种场合都争相比美的双儿,此刻穿的一个比一个丑、妆容也是一个比一个难看。   谢筠兰:“..........”“噗哈哈哈........”城墙之上,濮阳公主夏侯仪看着下面,排队进去等着画师给他们画像、丑的各有特色和风格的双儿,终于忍不住捧腹大笑道:“三哥,你看他们,都打扮的好丑啊哈哈哈哈哈.......”夏侯鹜光负手站在濮阳公主的身边,居高临下地往下打量,片刻后扯了扯嘴角,并未笑出声:“.........”见夏侯鹜光没说话,夏侯仪微微侧过头,余光里看向夏侯鹜光的脸色,半晌,慢慢止住了笑。   她心里自然知道为什么这些人会故意打扮的很丑,自然是想要落选:“三哥........”“父皇让你来掌眼,你慢慢选吧,我就先走了。”夏侯鹜光道:“今日太傅布置的功课,还未做完呢。”   “哎,三哥,虽然父皇是叫我来掌眼,但你也得选个你喜欢的不是。”夏侯仪跟着夏侯鹜光下了城楼,提裙沿着楼梯慢慢往下:“怎么样,有看上的嘛?”   夏侯鹜光一顿,片刻后道:“......没有。”   “真没有?”夏侯仪听着夏侯鹜光语气里可疑的停顿,忍不住刨根问底道:“三哥,你都已经二十四岁了,要是再不娶,难不成真的打算孤独终老不成?”   “从我记事开始,我一直就是一个人。”夏侯鹜光声音平静:“不娶妻,只不过和现在一样罢了,我并不会觉得不好或者是不开心。”   他说完这句话,看着夏侯仪愣怔的脸,又道:“而且,他们都不想嫁给我,何必强求呢?即便强行婚配,日后也难逃夫妻感情不和的结局,倒让彼此都难堪......如此,还不如一开始就不娶妻的好。”   夏侯仪:“..........”她站在原地想着夏侯鹜光的话,等反应过来之后,夏侯鹜光已经往城墙下走了。   “........等等我呀,三哥........三哥!”   两个人一路从城墙往下走,夏侯鹜光怕自己的容貌吓到那些小双儿,于是特意选择了绕一段远路。   从御花园绕了一段长长的路,才走到宫门口,夏侯鹜光刚打算出去,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疑惑的声响:“夏仁?”   夏侯鹜光:“........”他听到这声音,眸光微闪,慢慢转过头,果然在原地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你怎么在这里呀?”   在夏侯鹜光和夏侯仪说话、绕远路的时候,谢筠兰已经被画好了画像,准备出宫了,他提着裙摆,小跑着跑到夏侯鹜光和夏侯仪面前,视线移到夏侯仪身边,疑惑道:“你是........”夏侯仪道:“我是濮阳公主夏侯仪,这位是我的——”“侍卫。”夏侯鹜光接过话,道:“我是公主的侍卫。”   夏侯仪:“..........”她转过头,一脸疑惑地看向夏侯鹜光,满脸写着欲言又止。   “原来是这样啊,我说怎么会在宫里见到你呢。”   谢筠兰闻言,不仅没起疑心,还赶紧给夏侯仪行礼道:“臣谢筠兰给公主请安。”   夏侯仪转过头来,对他假笑:“免礼。”   谢筠兰得了允许,这才起身,随即转过头小声对夏侯鹜光道:“夏仁,我终于画完画像啦!终于解脱了!”   他走到夏侯鹜光身边,道:“你马上要散值了嘛?我请你喝酒吃饭好不好?”   “...........”夏侯鹜光看了一眼夏侯仪。   夏侯仪心领神会,顿时道:“夏.......咳,夏仁,你可以走了。”   她一边说一边憋笑,心想三哥取的这是什么破名字:“你走吧!”   夏侯鹜光敷衍行了一礼:“多谢公主。”   谢筠兰闻言,也微微蹲下身,认认真真地行礼:“多谢公主。”   夏侯仪把头转过头,忍住嘴角的笑意,半晌才转过头,装作严肃道:“快去快回。”   谢筠兰见状,赶紧把夏侯鹜光拉走了。   “原来你是侍卫啊!”等在马车上坐定之后,谢筠兰才回过味儿来,有些不高兴道:“那你还骗我,说你是守墓的。”   他气鼓鼓:“你过分了!我把你放心上,把你当朋友,结果你就这样骗我!”   夏侯鹜光:“..........我,我前天刚转行。”   谢筠兰一愣:“.........真的吗?”   “真的。”夏侯鹜光随口瞎编:“我前天在路上看见有刺客欲对公主不利,所以救了公主,公主见我身手不错,就把我带回宫了。”   “......哦这样啊。”谢筠兰是见识过夏侯鹜光的武功的,知道他功夫好,听到夏侯鹜光的解释,很快就相信了,还莫名愧疚起来,瞅着夏侯鹜光,小心翼翼道:“不好意思啊。”   他忐忑不安:“我,我刚刚不是故意冲你发火的........我就是以为你骗我,所以才.........”“没事。”夏侯鹜光说:“你不用道歉,我又没生气。”   “........你脾气真好。”谢筠兰说:“从来不生别人的气........我就好容易对人生气的。”   他之前说夏仁长得丑,夏仁都没有生气,足可见夏仁的情绪有多稳定。   “.........好羡慕你。”谢筠兰嘀咕说:“父亲总说我爱使性子,像小孩.........我也想像你一样沉稳。”   夏侯鹜光:“..........”他从小就已经被生活磨平了棱角,知道生气也不能改变任何事实,于是只扯了扯嘴角,没有对这句话发表意见。   等到了酒楼,谢筠兰率先下了马车。   在上菜之前,他让小儿打了一盆水过来,对着清水,准备卸掉自己脸上丑陋的妆。   等水被端过来,谢筠兰往水里照了一下,还被水中的自己吓了一大跳:“.......好丑。”   妆容因为时间原因晕成了一块一块的,大块红色的胭脂红从脸颊上蔓延,脏脏的,红的像是猴屁股一样。   谢筠兰:“........”当着夏侯鹜光的面,他不知为何,忽然有些脸热和不好意思,赶紧低头,用清水卸掉妆容。   等卸完妆之后,他用帕子擦掉脸颊上的水珠,一边擦一遍嘀咕道:“我平时不这样上妆的。”   他观察夏侯鹜光的反应,下意识问:“你刚刚看到我的时候,会不会觉得我很丑很难看?会不会........”“不会。”夏侯鹜光看他一眼,喝了一口茶,道:“不丑,不难看。”   “......嘿嘿。”听到夏侯鹜光这样说,谢筠兰脸上的忐忑和惴惴不安这才消下去。   虽然结果还没出来,但谢筠兰觉得自己都故意扮丑成这样了,肯定不会被夏侯鹜光看上了,于是大手一挥,又多点了几个菜,甚至还让小二温了酒端上来。   碧华站在一旁,听见谢筠兰要喝酒,忙道:“公子,还是别喝酒了吧。”   他说:“你喝醉了,就喜欢,咳......就喜欢那样,还是别了吧.........”听见碧华要说自己的黑历史,谢筠兰登时瞪他一眼,道:“我十八了!又不是十六岁,已经酒量见涨了好吧!不会再做出之前那样的事情的!”   夏侯鹜光接过话头:“不能喝,就不要喝。何况你一个双儿,独自和外男饮酒,确实不方便。”   “我,我可以的,你不要看不起我。”谢筠兰说:“何况我想要报答你之前救我,所以才请你吃饭。请你吃饭不喝酒,那多奇怪、多扫兴呀。”   言罢,他不顾碧华的阻止,接过小二端上来的酒壶,主动给夏侯鹜光满上:“来,我先敬你。”   言罢,他端起酒杯,酒杯往下放低,和夏侯鹜光的酒杯碰了碰,发出清澈的声音:“来,敬你!敬我们伟大的友谊!”   夏侯鹜光:“..........”他心想才认识一个月,见了不过四五次,哪来什么伟大的友谊,但看着兴致勃勃的谢筠兰,又不好意思泼他冷水,只叮嘱道:“少喝点,量力而行。”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言罢,谢筠兰端起酒杯,就一饮而尽,饮完又咂了咂嘴,皱眉道:“好辣!”   说完,他还打了个酒嗝。   夏侯鹜光:“..........”他看着谢筠兰,道:“不要喝这么急,不然容易上头。”   “嗯嗯,知道啦。”谢筠兰伸出手,给夏侯鹜光夹菜,道:“快吃快吃!”   他说:“在宫里当侍卫肯定很辛苦吧?不一定天天能吃到这些的。”   他给夏侯鹜光夹了他最喜欢的杏仁酥和芋头牛排:“吃吧,吃吧。”   他打量着夏侯鹜光:“感觉你比上次瘦了欸。”   夏侯鹜光:“..........”他微微侧过脸,躲开谢筠兰打量他脸颊的视线,心想这个小双儿第一次见到他的脸都吓得半死,怎么现在竟然还敢仔细看他,甚至说他瘦了:“......没瘦。”   这一句话让他的心骤然乱了几拍,他都不知道自己一向平静的心什么时候开始变的有波澜起来,甚至连带着语气也变的十分急促,几乎是有些不耐烦:“你快吃你的吧。”   谢筠兰闻言,听出夏侯鹜光语气里的变化,以为夏侯鹜光觉得他啰嗦,登时不满地撅嘴:“我关心你,你还不乐意啦。”   他把筷子一撂:“我生气了。”   夏侯鹜光:“........”他转过头来,看着谢筠兰,半晌干巴巴道:“........那你别生气。”   谢筠兰一愣,半晌直接被气笑:“我凭什么不能生气!我就生!我就生!”   他抱着双臂,气呼呼地看着夏侯鹜光,道:“我觉得你还是没有把我当朋友!”   夏侯鹜光看他,迟疑:“.........朋友?”   “对啊,朋友。”   谢筠兰斜他一眼,不满道:“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那既然是朋友,互相关心是很正常的,你刚才干嘛对我这样凶。”   谢筠兰强调:“我、很、不、高、兴!”   夏侯鹜光不知道怎么说:“........我没有凶。”   “那我以后说你瘦了,你就要知道,我这在关心你。这时候,你就要和我一五一十地说你的情况,比如在宫里,有没有什么人欺负你,有没有人对你不好........这样,我才好帮你呀。”   谢筠兰双手交叉放在下巴处,歪头对夏侯鹜光说话时,脑后的珍珠步摇晃动,衬的他的面容莹润如玉,在日光中泛着柔柔的光,皮肤如同山涧的清泉凝成的一般,干净漂亮:“要是有人欺负你,不给你饭吃,我会给你作主的。”   夏侯鹜光盯着谢筠兰圆润如同小鹿一般单纯无辜的眼睛,半晌,端起桌上的酒杯,掩饰性地喝了一口酒,喉结微动:“你.......给我作主?”   “嗯嗯,”谢筠兰说:“我不是和你说了嘛,我爹是中书令........我姑姑,是当今的皇贵妃,要是有人欺负你,我就去姑姑面前告那个人的状,给你撑腰!”   夏侯鹜光心中一动,片刻后转过头来,对谢筠兰道:“..........没有人欺负我。”   “..........真的嘛?”谢筠兰尾音上扬,鼻尖微皱:“但是我觉得你好像每天都很不开心的样子欸。真的没有人欺负你?”   面对谢筠兰对自己的细致观察,夏侯鹜光人生第一次觉得有些无措,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真的没有。”   “好吧好吧,你说没有就没有。”谢筠兰不欲刨根问底,见夏侯鹜光有些不自在了,赶紧转移话题,自认为体贴地端起酒杯,又敬了夏侯鹜光一杯,“那你下次受了欺负,一定要来找我啊!我会帮你的!”   “.........”听着谢筠兰的话,夏侯鹜光心中涌起一阵很奇怪的感受。   像是有什么压抑已久的种子即将从土地里破出,此刻正躁动不已。   他下意识按了按胸膛,试图将心中那个即将萌芽的复杂心绪就此压下去。   他自出生起,包括他的父皇母亲在内,就没有人对他说过要给他作主的话。   他向来是被遗忘的、忽视的、甚至是被厌恶冷落的——被人这样细致地叮嘱关心,还是人生破天荒头一回。   夏侯鹜光垂下眼眸,第一次如此认真打量谢筠兰的脸。   谢筠兰酒量一般,急急猛猛喝了两杯下去之后,很快上头,但还未完全醉,此刻正脸颊微红地用手撑着下巴,看着夏侯鹜光笑:“嘿嘿........”他声音软软的,带着沙哑,但是并不难听,反而像是一个小勾子一样,在夏侯鹜光的心里轻轻挠了一下:“夏仁,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呀。”   夏侯鹜光闻言,像是被烫了一样,迅速移开视线,张了张嘴,还未开口掩饰,余光里忽然看见谢筠兰靠了过来。   小双儿身上还漂浮着轻浅的茉莉花的香气,是双儿出生时自带的体香,等到含珠期时,会更浓郁:“夏仁,我忽然发现,你的眼睛很好看欸。”   喝醉了之后完全不知道自己此刻和夏侯鹜光之间的距离已经超过了寻常双儿与外男应该保持的正常的社交距离,谢筠兰只顾得上使劲儿去打量夏侯鹜光的眼睛:“很黑、很亮、很........”他很了半天,喝了酒的大脑此刻像是浆糊似的,他一时间找不到适合的形容词,憋了半天,好半晌,才突然道:“像是玉一样,温润、漂亮。”   他凝神屏气,很用力盯着夏侯鹜光的眼睛,都快盯出斗鸡眼了,看起来又滑稽又可爱,配上嘿嘿一笑,显地更傻了:“我还挺喜欢的。”   夏侯鹜光:“.............”这话实在有些暧昧,碧华在旁边听的心头一跳,赶紧上前去,将几乎要扑到夏侯鹜光身上的谢筠兰拉了回来,强行将他按在座位上,道:“主子........”“干嘛!”谢筠兰伸出手,推开他,不高兴道:“难道你也喜欢夏仁的眼睛!”   他气呼呼地瞪着碧华,像是被抢了心爱玩具的小孩,撒泼打滚:“你不许喜欢夏仁的眼睛!是我先发现他眼睛好看的!你不许和我抢!”   碧华简直无语,心里暗暗叫苦,心想早知道刚才就拦着不让谢筠兰碰一滴酒:“公子........”“好了!不要说话了!嘘!”谢筠兰双眼发直,上身摇晃,伸出手,袖子落下,露出纤细手腕处的缠枝金镯和妖紫翡翠,金玉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只见此时的谢筠兰伸出纤长如玉的手指,抵在碧华的唇边,示意他闭嘴,很严肃道:“这是你第一次这样,我原谅你,下次,不可以再被我听到这样的话。”   他凑到碧华的耳边,像是要交流什么机密情报一般,神神秘秘、小心翼翼地压低声音,带着气音道:“只有我,只有我才能喜欢夏仁的眼睛哦。”   毕竟这是........他谢筠兰,最先发现的宝藏呀。 第60章   “来!我们再喝!”   不知什么时候,一壶酒已然见了底。   夏侯鹜光酒量不错,还不至于三杯倒,喝了酒也脸不红心不跳,全程一句话没说,光看着谢筠兰一个人在那发酒疯。   谢筠兰本来就容易自来熟,喝了酒更甚。   他此刻像是没骨头一样趴在桌上,脸颊酡红一片,眼神迷离,伸出手去,用力晃了晃酒瓶,企图把酒瓶里残余的酒液都倒出来,但惨遭失败。   谢筠兰:“...........”他有些不满意,把酒壶丢开,随即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叉腰大喊道:“小二!小二!”   小二听到有人唤他,忙进来:“客官你有什么吩咐?”   “再上一壶酒来!”谢筠兰明明站都快站不稳了,但还是坚持大着舌头道:“快,快点!”   “好嘞!”   小二听令下去了,很快又端了一壶酒上来。   谢筠兰双手撑在桌面上,眼皮沉重的都快和下眼睑黏上了。   夏侯鹜光还以为他睡着了,刚想伸出手去扶他,让他坐下,岂料手指还未碰到谢筠兰,谢筠兰就忽然睁开眼,冷不丁醒了。   他面无表情,直直地瞪着夏侯鹜光,眼睛里水色泛滥,似含秋波,又如同氲了无数的情在里头,恍若夏夜清澈的湖泊一般,揉碎了一汪月,彻底融化在谢筠兰一个人的瞳仁里。   夏侯鹜光:“..........”他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几秒钟之后,原本还闭上眼睛、看起来嘴的快要睡过去的谢筠兰忽然弯起双眸,对着夏侯鹜光露出一个很傻很甜的笑:“........嘿嘿。”   夏侯鹜光:“...........”笑完之后,谢筠兰站立不稳,摇晃着身体就要倒下去。   碧华心中一惊,马上就想冲过来扶住他。   但还未等他近谢筠兰的身,谢筠兰就主动伸出手,圈住了离他最近的夏侯鹜光的脖子。   夏侯鹜光登时身体一顿,伸出的想要扶他腰的手僵在空中,一时间不知道是放下还是保持原状。   “夏仁,看在......嗝,看在你是我朋友的份上,我再告诉你一个,一个秘密。”   谢筠兰比夏侯鹜光年纪小,也比他矮不少,踮起脚来时,脸颊还只能埋在夏侯鹜光的脖颈,呼吸轻浅地打在男人已经略微暴起青筋的皮肤上,闭着眼睛,喃喃自语,都快把自己前十八年的所有黑历史都抖搂出来了:“三岁的时候........嗝,我和母亲一起去骊山北麓散心,然后我,我趁母亲不注意,不小心闯到皇家陵墓去了,那可是杀头的大罪........”碧华闻言,在一旁都快急死了,甚至想伸出手去,捂住谢筠兰的嘴巴,让他快别说了,可谢筠兰还在絮叨:“然后我,然后我在里面遇到一个特别好看、像是,像是神仙一样漂亮的哥哥.........”说罢,谢筠兰忽然皱了皱秀气的眉头,有些不满道:“可是,可是他不理我,还不和我说话.........”说到后面,谢筠兰的声音就越来越小,慢慢的都快听不清了,说话也开始颠三倒四的:“然后皇陵里,也有,也有蛇........很大、很粗的一条,黑黑的,鳞片泛着冷光,我好害怕........”他说着说着就开始哆嗦起来,抱着夏侯鹜光的脖颈不放。   夏侯鹜光咬紧牙关,下颌线绷紧,片刻后伸出手,将谢筠兰从自己的身上拔出来,随即用掌心按在谢筠兰的肩膀上,道:“坐好。”   谢筠兰迷迷瞪瞪地看着夏侯鹜光,不开心地撅嘴:“.........”“........哼!”他憋了半天,才道:“你又这样!”   夏侯鹜光:“.......我哪样了?”   “天天绷着个死鱼脸,也不笑,活像我欠你几百两银子似的。”   谢筠兰说着说着,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   他开始低下头,翻自己的钱囊,最后抖着手从里面翻出几张银票,强行塞进了夏侯鹜光的怀里:“给你,给你!”   他按着银票,不让夏侯鹜光还给他,随即凑近夏侯鹜光的脸,笑嘻嘻道:“你,你对我笑一下!”   不等夏侯鹜光回答,他又可怜兮兮地伸出手,认真道:“就,就一下!”   夏侯鹜光:“...........”他笑不出来。   见夏侯鹜光不笑,谢筠兰嘴一撅,眼睛往下撇,开始不满地撒泼打滚:“我求求你啦!夏仁!你就对我笑一下嘛!夏仁!”   夏侯鹜光:“...........”他没有看自己怀里的银票,而是盯着谢筠兰祈求的眼神,听着谢筠兰近似撒娇的语气,最后慢慢扯了扯嘴角,勾出一个带有很明显勉强意味的笑。   “哇!”谢筠兰一眨不眨地看着夏侯鹜光的脸,片刻后伸出手指,好奇地戳了戳夏侯鹜光的嘴角:“原来你真的会笑欸.........”夏侯鹜光:“.........”他被他缠的烦,转过头去,准备避开谢筠兰的脸,但下一秒,他的嘴角就忽然一烫,像是有什么柔软的东西,直直地撞向了他的唇。   夏侯鹜光:“.........”他猛地瞪大眼睛,原本无波无澜、毫无情绪的瞳仁里登时浮现出清晰的错愕。   指尖用力地收入掌心,夏侯鹜光好似被操控的木偶一般,不可思议地一寸一寸地转过头去,凝视着“罪魁祸首”。   此时的谢筠兰已经被冲过来的碧华拉开了,但他还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嘿嘿地对夏侯鹜光傻笑。   “不好意思啊,夏公子。”碧华急得满头是汗,心想自己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只能硬着头皮解释道:“我们公子喝醉了,就容易乱亲人........”不过之前因为都是双儿之间的小聚会,谢筠兰才会喝酒,喝多了也就是亲亲那些闺中好友的脸颊,亲外男的嘴,还是盘古开天辟地头一次。   “........”听到碧华的解释,夏侯鹜光此刻心里,不知道时惊讶更多,还是失望更多。   原来.........他不止亲过自己一个人。   夏侯鹜光绷紧的脸慢慢放松,连带着掐入手掌的指尖也微微蜷曲起来,不再用力。   片刻后,他慢慢转过头去,尽量忽视嘴角处传来的温热和酥麻的感受,只轻轻地“嗯”了一声:“我知道了。”   碧华一边扶着乱动的谢筠兰,一边焦头烂额道:“那公子..........”“今天的事情,为了你家公子的清白着想,我不会说出去的。”   夏侯鹜光知道碧华的顾虑:“你家公子还未成亲,我也不会因此来威胁谢家,要求他嫁给我........此时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家公子酒醒之后,也不要再和他提起。”   碧华闻言,微微一愣。   他不敢相信夏侯鹜光竟然这样正中他下怀地说出了这番话,如此爽快地答应了保密。   片刻后,碧华眼珠转了转,随即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那你是否需要.........”“不需要。”夏侯鹜光明白他的意思,“我不缺钱........”他顿了顿,又道:“也不缺人脉。”   言罢,他在碧华愣怔的眼神里,站起了身,声音平淡,但只要熟悉他的人,就知道他的心并非如同他的声音一样平静无波:“走吧,送你家公子回家。”   谢筠兰大抵是真的醉的不轻,回家的路上一直靠在碧华的怀里,喃喃说着醉话。   看着马上就要临近谢府了,夏侯鹜光怕撞见谢家人,便开口对帘外的马夫道:“在这里停一下。”   马夫“吁”的一声拉紧了马缰绳,在街边停下了。   夏侯鹜光掀起马车帘字准备下车,但还未下去,衣角就被人拉住了:“.........”他只觉袖子一重,回过身去,只见谢筠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正迷迷瞪瞪地看着他:“夏,夏仁.......”他声音软软的:“你别这么快走嘛.......再,再陪我喝两杯.......”他扑腾着想要上前去拉住夏侯鹜光,却踩到自己的裙摆,一骨碌摔进了夏侯鹜光的怀里。   夏侯鹜光下意识伸手接住他,“干什么.......”“我心里烦........”谢筠兰抱着夏侯鹜光的脖颈,小声道:“你再陪我玩一会儿好不好.......”夏侯鹜光:“.........”他抿了抿唇,把难受的皱紧眉头谢筠兰重新推回去坐好:“你喝多了.......下次来。”   他说:“下次见面我一定陪你玩。”   “可是我不知道你住在哪里,我无召又不能进宫找你。”   谢筠兰开始闹人:“那,那下次见面,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呀!”   “.......”夏侯鹜光看着眼泪汪汪的谢筠兰,终究还是不忍心,松了口道:“我家住在朱雀街百里巷十六号。”   他说:“你要是想约我,可以派人给我递信。”   谢筠兰眼睛一亮:“真,真的吗?”   “真的。”   夏侯鹜光说:“只要你约我,我一定会来。”   “那就,那就这么说定了!”谢筠兰打了个酒嗝,随即伸出小拇指,要和夏侯鹜光拉钩,认真道:“那你不准骗我。”   夏侯鹜光看了他一眼,随即轻轻“嗯”了一声,伸出小拇指,勾上了谢筠兰的手指。   他甚至配合默许了这样幼稚的行为,看着谢筠兰红润的唇吐出酒气,像是小猫似的,软声软气道:“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大拇指按在一起,承诺完成,谢筠兰总算满意了,嘿嘿一笑,顺势松开了夏侯鹜光的手,然后一秒倒进碧华的怀里,睡了过去。   夏侯鹜光:“........”他看着谢筠兰的脸,无奈地笑了笑,最终,还是转身离去了。   他在皇宫外有府邸,但是不常住。   百里巷十六号是他的另外一处秘密栖身之所,很少人知道。   夏侯鹜光推开门进去,走进卧房,复又关上门。   屋内瑞兽香炉袅袅飘着白烟,轻浅的沉香味荡漾开来,让夏侯鹜光躁动不安的心重归于平静。   他掀开水晶珠帘,走到内间,看着案台上供奉的排位。   上面写着“慈母夏侯燕氏之位”。   夏侯鹜光盯着那排位看了一会儿,片刻后掀起衣摆,在蒲团上跪了下来。   案台上放着几本佛经,香烛供品一应俱全,想来是时时祭拜。   二十几年前,先皇后因擅用巫蛊,造周帝厌弃之后,就被打入了冷宫。   先皇后性子刚烈,很快就自尽身亡,她死之后,连带着满宫的宫人都被打发到了皇陵,一世不得出,还有些,则去了掖幽挺当苦力。   夏侯鹜光的母亲燕巽对先皇后忠心不已,即便怀着龙嗣也未声张,而是坚持出宫,为先皇后守陵,甚至还在陵墓里生下了夏侯鹜光。   生下夏侯鹜光之后,没多久,燕巽也随先皇后去了,留下夏侯鹜光一个人,独自在皇陵里,被其他守墓的宫人艰难地拉扯长大。   虽然早已不记得生母长什么样子,虽然燕巽也未曾对夏侯鹜光投入过多的母爱,但夏侯鹜光也未曾怨恨燕巽——毕竟,虽无养恩,但有生恩。   十月怀胎,艰难产子,这样的苦痛,让夏侯鹜光无法狠下心来,彻底憎恨燕巽。   所以在燕巽死后,夏侯鹜光还是为燕巽立了排位,时时祭拜。   祭拜过后,夏侯鹜光正准备回到书房,看一会儿书,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   他敏感地回过头去,只见窗户被人从外面打开,露出了一张娃娃脸:“嗨!”   那人穿着名明黄色的衣服,马尾用金冠半扎起,面容白皙清秀,手里还晃着一把折扇,年纪看起来比夏侯鹜光还小,但实际上却比夏侯鹜光大三岁:“三弟这么晚不睡,在干什么呢?”   夏侯鹜光:“........二哥。”   夏侯允恒撬开窗户,三下五除二地跳进屋里,看见燕巽的牌位,挑了挑眉,“霍”了一声:“..........”先皇后因巫蛊之祸死后,周帝就不许有人在他面前提起先皇后的名字,更不许有人私自祭拜她,燕巽作为她的心腹宫女,当然也享受了和先皇后一样的“待遇”:“私设灵位,祭拜巫蛊旧人,三弟,你该当何罪啊。”   夏侯允恒沉下脸,连扇子也不摇了,就这样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夏侯鹜光。   夏侯鹜光上前一步,挡住了燕巽的排位,道:“二哥可以现在去告发我。”   夏侯允恒:“你不怕死?”   夏侯鹜光说:“为何要怕。”   夏侯允恒盯着夏侯鹜光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一下:“二哥开玩笑的。”   他语气暧昧道:“我才舍不得我的好三弟死呢。”   夏侯鹜光:“........”他无话可说。   “好了,不开玩笑了。”夏侯允恒轻咳一声,用扇子遮住脸,只露出一双黝黑的眼睛,里面似乎藏着旁人看不懂的情绪:“你可知道,父皇为何忽然这么急着想给你选妃?”   “不知。”夏侯鹜光说。   “.........”夏侯允恒无语地看着似乎对很多事情都不太关心的夏侯鹜光,半晌道:“我听说.......”他凑到夏侯鹜光身边,压低声音道:“谢贵妃一直未有子嗣,父皇又这样宠爱她,为了保证自己百年薨逝之后,谢贵妃还能继续安享权力荣华,所以.....父皇决定将一个皇子过继到她膝下。”   夏侯鹜光随口道:“那他想过继谁?”   “........”夏侯允恒看着夏侯鹜光:“.........几位皇子里,只有你没有生母在世。”   夏侯鹜光顿了顿,终于抬起眼睛,看向夏侯允恒:“父皇想把我过继给谢贵妃当儿子?”   “是的。”夏侯允恒一摊手:“等你过继到贵妃名下,那岂不是妥妥的山鸡变凤凰,要飞上枝头了?”   夏侯鹜光闻言,终于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不过是讥讽的笑:“我怎么配。”   他说:“二哥,你不必这样试探我。我没有坐那个位置的心思,也不愿意过继到谢贵妃名下,喊她母妃。”   夏侯允恒道:“.......为何?”   “我有母亲。”夏侯鹜光转过头看他:“她十月怀胎生下我,不是让我生下来就当白眼狼,心安理得地在她过世之后,张嘴喊别人母妃的。”   夏侯允恒一展扇子,扇的飞快:“我倒不知你有如此孝心。”   他瞥夏侯鹜光:“只是你嘴上说的好听,倘若父皇问起,你满口答应,又当如何。”   “到时我自有我的一番说辞和道理。”夏侯鹜光道:“我........无意恋栈皇位权势,富贵荣华对我来说,也如同过眼烟云。”   在宫里的日子不好过,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每时每刻都要活在无数人的眼神窥视和皇家规训之下,夏侯鹜光最怀念的,还是在皇陵里,安静地听着清雨滴落,经文弥漫的日子:“若不是出身在皇家,我倒宁愿遁入空门,常伴青灯古佛。”   夏侯允恒:“.........”他看着年纪轻轻就无欲无求的夏侯鹜光,半晌轻轻叹了一口气:“小小年纪,就这样心如死水,如同槁木,这样可不行。”   他说:“你放心........倘若二哥能坐上那个位置,一定不亏待你。”   夏侯鹜光笑,言语缓慢:“那我,多谢二哥了。”   “不谢不谢。”   门外传来打更的滴漏声,夏侯允恒听到,忽然凝眉,说了一声“糟了”。   夏侯鹜光:“.........怎么了?”   夏侯允恒急道:“你嫂子还在府中等我,回去晚了,他定是要闹的。”   他掀开窗户,又跳了下去,很快就消失在夜色里:“你好好休息,我过几日再来看你!”   夏侯鹜光甚至还没来及应声,夏侯允恒就迅速翻出了墙外。   夏侯鹜光:“........”窗户大开,冷风灌入,呼呼吹动着夏侯鹜光的衣摆。   室内很快又只剩下了夏侯鹜光一个人。   他站在原地,等着夏侯允恒的气息完全散去,才慢慢上前,关上了窗。   晚间冷衾独眠,窗外忽然下起了雨,忽然又梦回皇陵。   腥泥土、红案桌、白香烛、黄丧幡、冷夜风、圆蒲团、长明灯。   夏侯鹜光跪在蒲团之上,地宫墙壁的火杖哔波,将他瘦小的声影无限拉长。   耳边传来窸簌的声音,也许是老鼠,也许是蛇。   他早已习惯。   供品在长期阴暗的环境下,早已腐烂,散发着丝丝缕缕的臭味。   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双晃晃悠悠的鞋子。   夏侯鹜光缓缓抬起眼睛。   一个约莫有二十多岁、也可能是三十岁的宫女歪垂着头,吐出鲜红的舌头,睁着漆黑的瞳仁,正双眼微鼓,似是带着无尽的仇怨般,死死地盯着夏侯鹜光。   她的身体如同风中残烛轻轻晃动,脖子上缠着白色的绫,皮肤上勒出了鲜红的印记,隐约可见尸斑和臭味。   夏侯鹜光恍然间明白,原来那不是供品的臭味,是尸体的臭味。   总有人忍受不了皇陵内压抑漆黑、暗无天日、终生不得出的环境,最终选择自尽。   夏侯鹜光沉默片刻,片刻后站起身。   他指尖弹出刀片,割断了宫女脖子上的白绫,随即将其背起,艰难地朝出口走去。   他挖了七天七夜,才终于挖好一个的坑位。   他将早就腐烂发臭、肌肤发青的尸体放进去,用土埋好,又用笔和木牌,在小土包上插了一个牌位。   淅淅沥沥的小雨落下,似乎有眼泪从他的眼眶里坠下来,混着冰凉的雨,一同落入了泥地里。   夏侯鹜光忘不了,他五岁生辰的时候,是这个宫女冒着挨打的风险,从小道里跑出去,替他买回了长寿面和红鸡蛋。   那是他生平第一次吃上长寿面和红鸡蛋。   唇里蔓延开咸腥,像五岁那年的长寿面一样——夏侯鹜光知道那是自己的眼泪。   从出生,到他被接离皇陵,九年里,他送走了一个又一个熟悉的人。   有宫女,有太监,有照顾过他的,有排挤过他的,有病死的,有老死的,有自尽的——也有,他自己的亲生母亲。   雨下了一夜。   等夏侯鹜光醒过来的时候,枕巾已经晕开一片湿痕。   他的眼睛从迷蒙到清醒,最后缓缓直起身。   今日休沐,不用上朝。   夏侯鹜光起迟了,平静地梳洗完,准备推开门出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或许是寺庙,或许是书局,或许是哪里也不去,只是去街上吃一碗面,再回来练功。   昨夜雨下了一整晚,院内都是青石板的潮味,黑色的靴子踩过水痕,在衣摆上溅起零星几点湿润印迹。   夏侯鹜光心里正思考着要吃什么,手搭在门边,用了点力,向内打开了门——“嘿!”   一巴掌猛地拍在了夏侯鹜光的肩膀上,夏侯鹜光冷不丁吓了一跳,出走的涣散神智一股脑地回笼了:“.........”他惊魂未定,好半晌才凝神一看,只见面前站着一个笑容明媚的小双儿,正双眸弯弯,仰头看着他。   小双儿今日穿了一袭浅青色的纱裙,腰间扎着月色的腰带,束起纤细的腰肢,腰肢两边垂着两只伶仃白皙的手腕,一只手带着金镯和半山水翡翠玉镯,一只手则戴着铃兰绿宝石花银镯和晶莹剔透的粉水晶手链,稍微一动就碰在一起,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和他的声音一样动听悦耳:“我刚刚想敲门,没想到你就开门了!你说,我们是不是很有缘分!”   谢筠兰指尖揪着用鹅黄色发带扎着的细辫子,用指腹轻轻拨弄,见夏侯鹜光楞楞地看着他不开口,不满意地走上前,踮起脚尖,伸出手用辫子尾巴挠夏侯鹜光的脸颊,不满道:“我和你说话呢!你又不理我!”   “.......”夏侯鹜光回过神来,垂头看向他:“......你怎么来了?”   “哼!你是不是想说我又来找你玩,不务正业?”谢筠兰神神秘秘道:“那你就大错特错啦!”   他眼珠一转,抱着手臂,鞋跟抵在地面上,轻轻晃动右腿,哼哼唧唧地卖弄关子:“我这次来找你,是有正事的。”   他说话间,头顶的瓦片汇聚了一滴雨水,轻巧的落下来,被夏侯鹜光敏感地捕捉到。   他下意识伸出手,掌心抵在谢筠兰的头顶上,用自己的手背为谢筠兰挡去头顶的积水:“有什么正事?”   谢筠兰仰起头,看着比他高了一个头的夏侯鹜光,似乎很不满意,轻轻地推了推他,让夏侯鹜光后退。   等夏侯鹜光退出门外,他自己则站到门槛上,试图和夏侯鹜光平视,但因为门槛狭窄,他站也站不稳,身体左摇右晃。   夏侯鹜光看不下去,伸出手,扶了他一把。   谢筠兰终于站稳了,掌心搭在夏侯鹜光的手臂上,借着夏侯鹜光的力,仰头嘿嘿笑道:“那我就不卖关子了!”   他嘴上说着不卖关子,但声音还是软软的慢慢的,像是要故意吊起夏侯鹜光的好奇心,“我今天来........”他顿了顿,紧接着又看向夏侯鹜光,试图从他眼睛里捕捉到好奇的情绪。   夏侯鹜光见状,配合道:“你今天来,是作什么?”   他声音很平静:“你快说,我真的好好奇。”   “哼哼。”谢筠兰闻言高兴了,挺起胸脯道:“我今天来,是想邀请你参加婚礼的。”   “......婚礼?”夏侯鹜光心里没来由地沉了下去,一瞬不瞬地看着谢筠兰,没发觉自己的嗓音都冷了几度:“你的婚礼?”   “......当然不是啦!你想什么呢。”   谢筠兰急了,猛地转过头看他,腾出一只手指,使劲儿戳了戳夏侯鹜光的额头,气道:“我还没有遇到喜欢的人,哪有这么快嫁!”   他撅嘴道:“是我哥啦。”   他说:“祝阁老你知道嘛?他的嫡孙祝余,要和我哥成亲了。”   夏侯鹜光:“..........”见夏侯鹜光不语,谢筠兰瞪圆眼睛,道:“.......你不认识祝阁老?那他的长子祝御史你总认识吧。”   夏侯鹜光心想何止认识,祝御史都还差点成了他的老丈人:“.........认识。”   “嗯嗯。”谢筠兰还没意识到不对,道:“下个月,谢府要办喜事,到时候你来,我瞅准时机把你引荐给我爹和哥哥,说不定我爹爹也喜欢你,给你进言,把你调到御前,当带刀侍卫也说不定。”   他兴致勃勃道:“你功夫这样好,假以时日,说不定能做到御林军首领呢。”   夏侯鹜光:“......”他看着谢筠兰,半晌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所以你来嘛。”谢筠兰道:“我想你来。”   夏侯鹜光心想自己要是去了谢府,那岂不是当场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谢筠兰想要交的朋友是“夏仁”,不是他夏侯鹜光。   等到谢筠兰有一天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说不定会吓的说不出话,甚至离他远远的,再也不想看见他了。   思及此,夏侯鹜光便道:“不来。”   他说:“我那天有事。”   谢筠兰一怔:“.......我都还没说是哪天。”   夏侯鹜光:“我下个月哪天都没空。”   谢筠兰:“..........”这明显的敷衍和托辞让谢筠兰慢慢抿紧了唇。   他眼底的期待和笑意也消失了,牙齿咬得紧紧的,绷着小脸,一言不发地盯着夏侯鹜光看。   半晌,他才冷笑道:“好吧,我就知道你还是没有把我交朋友。”   他气鼓鼓道:“不来就不来,不来就算了。行吧其实我也没有很想你来,哼,你真的挺一般的,哈哈哈你该不会真的以为我很想你来吧,我就开个玩笑,你不会当真吧.......你真的不来吗?”   夏侯鹜光:“.......真的不来。”   “........”谢筠兰盯着夏侯鹜光看了一会儿,片刻后哇的一声哭了:“夏仁,我讨厌你!”   夏侯鹜光:“.........” 第61章   不怪谢迁鹤总是说谢筠兰不够稳重,在同龄人都成了当家主母,甚至早已做了母亲的年纪里,对比之下,谢筠兰使小性子的次数,还是太多了。   “讨厌你!讨厌你!”谢筠兰眼泪汪汪地看着夏侯鹜光,伸出拳头,用力锤他:“我第一个就想到你,然后早饭都没吃几口,马上就来邀请你了!你就这样一点面子也不给我!连理由也不找好一点的来拒绝我!”   他第一次这样热脸贴别人的冷屁股,完全就道心破碎了,仰头哇哇大哭,眼泪从眼角往下掉,夏侯鹜光下意识想要伸手接住,却晚了一步:“我绝对不会再原谅你了!”   他抽出腰间的帕子,擦着眼泪,道:“夏仁,我们绝交!绝交!”   夏侯鹜光:“.........”他看着谢筠兰通红的眼睛,还有脸颊上挂着的泪珠,半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唉.......”虽然人生中绝望和无奈的时刻挺多的,但遇到谢筠兰之后,这样的时刻成指数性上升了。   “好了,别哭了,等一下眼睛哭坏了哭肿了,就不漂亮了。”   夏侯鹜光微微俯下身来,从他手里抽出帕子,很仔细地擦干净双儿脸颊上的眼泪。   谢筠兰一看在家中就很受宠,被养的很好,唇红齿白,皮肤滑腻白皙,几乎一点儿瑕疵也没有,凑近看还能看见上面小小的柔软绒毛,像是成熟的水蜜桃,脸颊上还浮着浅浅的粉色。   “........”看着夏侯鹜光态度变了,不似刚才那般冷硬绝情,谢筠兰也很好哄,慢慢止住哭声。   他眼珠滴溜溜转着,里面含着晶莹剔透的眼泪,一吸鼻子,晶亮的眼泪就滚了下来,掉在了夏侯鹜光的指尖上。   “.......”察觉到皮肤上传来的一点湿润,夏侯鹜光的手指微动,片刻后若无其事般抽回了手。   他把帕子塞回谢筠兰的掌心,谢筠兰下意识攥紧帕子,把夏侯鹜光的指尖也一并包在了里面。   他的手很小,掌心不能包住夏侯鹜光的整个手,只能包住夏侯鹜光的两根手指,用力攥紧,不让夏侯鹜光抽回手。   “.........”夏侯鹜光努力了几次,不仅没有成功取得对自己两只手指自由的控制权,还被抓的更紧。   他有些无奈:“谢筠兰.......松手。”   谢筠兰咬紧牙关,摇了摇头,死死不肯松手,仰头看向夏侯鹜光时却有些可怜巴巴,活像是抓着别人手指的人是夏侯鹜光不是他似的,满脸写着不开心:“你,你真的不来吗?”   夏侯鹜光,“不来你怎么样。”   “不来我就和你绝交!我再也不理你啦!”   谢筠兰嘴上虽然放着狠话,但面对夏侯鹜光的时候,还是鼓起脸颊,抓着夏侯鹜光的手指,轻轻晃动,撒娇似的软声道:“我求求你啦!求求你啦!夏仁,你来嘛!你来嘛!我想和我父亲母亲和哥哥介绍你呀!”   夏侯鹜光道:“我长得这么丑,会吓到宾客的,还会搞砸你哥的婚礼。”   “不会!你长的才不丑呢!”谢筠兰说:“谁敢说你丑,我就打扁他!”   言罢,谢筠兰伸出拳头,仿佛面对着敌人一般,左右勾拳,跃跃欲试道:“谁也不准欺负我的朋友!毕竟,我谢筠兰的拳头也不是面团捏的!”   夏侯鹜光:“...........”他终于被谢筠兰逗笑。   夜里那些或冰凉或苍白或充满血腥味的记忆终于如同泛尘带着霉味的被子一样,被冬日的暖阳一晒,尽数都褪去了,只剩下柔软的熨帖。   “夏仁........”见夏侯鹜光终于笑了,谢筠兰眨了眨眼,片刻后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物一样,蹦过去,道:“你笑了!你笑了是不是就代表你答应了!”   “.....看情况。”   夏侯鹜光模棱两可道:“有空就去。”   “不是有空就去,是一定要空出时间来。”   谢筠兰说:“我等着你哦!你不许食言哦!男子汉大丈夫,一诺千金,一言九鼎的!”   夏侯鹜光看着他笑,半晌叹气道:“.......好。”   他说:“我一定来。”   “耶!”谢筠兰的目标达成,终于开心了。   他原地蹦跶转了个圈,随即伸出双臂,开心地想要抱一下夏侯鹜光。   结果手刚伸过去,一旁的碧华就重重咳了一声,提示道:“公子........”谢筠兰:“..........”他意识到夏侯鹜光是外男,不能随便抱,于是讪讪缩回了手,挠了挠头,笑道:“那你今天有事么?我们出去玩吧!”   “今天休息,没事。”夏侯鹜光说:“你怎么天天都玩?不做点正事的么?”   “我做正事呀。”   谢筠兰说:“我,我会写话本!我还赚了不少银子呢!”   夏侯鹜光说:“话本?”   “嗯嗯。”谢筠兰眼珠一转,随即道:“你还没看过我写的话本吧。”   他兴致勃勃道:“我带你去看看!你想要的话,我还可以给你我的签名特别版哦!”   夏侯鹜光说:“完全不想要。”   谢筠兰:“.........”他气的一蹦三尺高,辫子都飞起来了:“夏、仁!”   夏侯鹜光乐了一下,伸出手,把他按回去,笑道:“好好好,要要要,我要。”   他说:“你等一下,我进去拿伞,等会儿陪你去书局。”   谢筠兰炸起的毛这才慢慢被抚平,撅着嘴瞪着夏侯鹜光,用辫子尾巴使劲儿戳夏侯鹜光的胸膛。   夏侯鹜光进门拿了两把油纸伞,道:“平时家里只有我一个人住,只有两把油纸伞,你和碧华一把,我一把。”   谢筠兰不依:“好啊你,让我们俩挤一把,你自己就独享!”   夏侯鹜光:“.......你们俩一人一把,我不撑?”   谢筠兰也不依:“那你岂不是淋到了吗?”   夏侯鹜光耐心尽失:“那你想怎么样呢?嗯?我的谢小公子?”   谢筠兰眼珠一转,随即挤进夏侯鹜光的伞下,笑嘻嘻道:“我想和你共乘一把呀。”   夏侯鹜光:“..........”他盯着谢筠兰弯起的眼眸,片刻后悄然移开了眼睛:“.......没苦硬吃。”   “嘿嘿。”谢筠兰又开始傻笑。   没多久,雨开始逐渐下大。   等到几人到了书局的时候,夏侯鹜光的右肩已经淋湿了大半了。   碧华用干净的帕子做成头巾,盖在了谢筠兰的头顶,用簪子固定住两侧,防止头巾滑下来。   “好大的雨啊!”谢筠兰用帕子拍着夏侯鹜光身上的水珠,看着夏侯鹜光肩膀的大片湿痕,担忧道:“你的肩膀.......”“没事,湿了一点点。”夏侯鹜光不以为意说:“你不是说要给我看你的话本吗?在哪里?”   “哦哦,对。”说到自己的话本,谢筠兰当即拉着夏侯鹜光的手腕往里走,完全没看到碧华刹那间瞪大的眼睛:“当当当!在这!”   夏侯鹜光伸出指尖,从紧密排布的书里抽出了一本,看了看封面:“《桃花醋》?”   “嗯!我写的!”谢筠兰拍了拍胸脯:“连宫里的娘娘们都爱看呢。”   “那我确实是要拜读一下。”夏侯鹜光粗略地翻了一遍,发现就是很简单的爱情小说,于是道:“你写这些,是谁给你的灵感。”   “嗯?没有人给我灵感呀!”谢筠兰说:“就自己瞎想。”   “哦.........”夏侯鹜光斜眼看着他,似笑非笑,道:“原来你每天不务正业,光想男人去了。”   “........”谢筠兰一愣,随即脸上迅速蔓延开红粉,像是灼灼的桃花在他心上开了:“才没有想男人!”   他又羞又气,伸出手去抢夏侯鹜光手上的书,却被夏侯鹜光一把举高:“干什么?不是让我看吗?”   夏侯鹜光灵巧地躲闪着,不让谢筠兰抢到自己手上的书:“怎么又自己不好意思了?”   “我不给你看了!”谢筠兰还未出嫁,就被打趣想男人,羞的不行:“你还给我!”   夏侯鹜光把手臂举起,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睛里带着笑意:“不给。”   “你给我!”谢筠兰在原地蹦跶了一会儿,伸长手也够不到,气的原地跺脚。   看着夏侯鹜光脸上的“嘲弄”,他脸颊更烫了,一时怒从心头起恶从胆边生,猛地扑过去抢:“你还给我——”他这猝不及防地一扑让夏侯鹜光没有防备,夏侯鹜光被他扑倒,整个人被带着往后退了几步,最后没有站稳,后背抵在书架前,两人一同倒了下去。   哗啦啦的书从头顶落了下来,谢筠兰两眼一黑,后背就被几本书同时砸的生疼。   他闷哼一声,疼的垂下头去,下一秒,就有人伸出手,揽过他的腰,翻身将他压在了身下。   “砰——”书架被撞到,彻底倒了下去。   谢筠兰仰面看着头顶翻飞的书本,还有双手撑在他身上,用身躯替他挡去不断砸落下来的书的夏侯鹜光,缓缓眨了眨眼睛。   不知为何,面前的夏侯鹜光的容貌,忽然和记忆里在皇陵遇见的漂亮哥哥的轮廓和五官诡异地重合了起来。   那时他年纪小不懂事,贪玩跑进皇陵,遇到了一条又粗又黑的毒蛇,是那个不知道名字的漂亮哥哥扑过来,将他挡在了身下,替他挡去了毒蛇突如其来的攻击。   那时的他还小,心里装着恐惧,只来得及匆匆撇了一眼漂亮哥哥的容貌,很快就因为后脑勺撞在地上,当场晕了过去。   醒来之后,他已经在谢府了。   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那个漂亮哥哥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被那毒蛇咬了之后,漂亮哥哥有没有受伤,性命是否无忧。   愣神之间,夏侯鹜光已经从他身上直起了身,站了起来。   他伸出手,将倒在地上的谢筠兰扶了起来,上下打量着他,道:“没事吧?头磕到没有?”   谢筠兰还沉浸在那段往事的记忆里,愣愣地地坐起来,傻傻地看着夏侯鹜光。   夏侯鹜光担心他脑子被磕坏了,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道:“谢筠兰?谢小公子?”   “........”谢筠兰终于被这一声声呼唤叫回神。   他一个激灵,混乱溃散的理智终于回笼。   他抓着夏侯鹜光的手,顺势直起身,看着夏侯鹜光俯下身来捡书的身影,忽然冷不丁道:“夏、夏仁。”   他犹豫了几秒,对上了夏侯鹜光疑惑的眼神,半晌才一咬牙,说了下去:“我们.......我们之前,很小的时候,见过面吗?”   夏侯鹜光:“..........”他盯着谢筠兰看了一会儿,直到看清谢筠兰眼睛里藏着的忐忑和紧张,眸光闪烁。   许久,他才将书整整齐齐地摞在地上,避开了谢筠兰的目光打量,低声道:“.......没有。”   他说:“我之前,从来、从来没有见过你。” 第62章   看着夏侯鹜光因为印记而显得狰狞可怖的侧脸,谢筠兰陷入了短暂的思索和沉默之中。   时间过去太久了,连谢筠兰自己都不太想得起来那个漂亮哥哥究竟长什么样子了。   那个漂亮哥哥脸上没有青色印记这件事,谢筠兰却是记得一清二楚的。   .........是了,他真是鬼迷了心巧了,怎么会觉得夏仁就是那个漂亮哥哥呢。   就算漂亮哥哥长大后容貌再怎么变化,也绝对不可能长成夏仁那个样子才对呀。   思及此,谢筠兰轻轻曲起手指,敲了敲自己的额头,心想,谢筠兰,你可真是个笨蛋。   差点认错恩人了。   夏侯鹜光不知道谢筠兰心中的百转千回,把地上散落的书一叠一叠整齐的摞好。   书局的老板很快就闻讯赶来,看着倒下的书柜和沾了泥土的书,登时皱了眉,看起来有些心痛,跌足叹息道:“唉,我的书.........”“掌柜的,你不必担忧,这些弄脏或者破损的书,我会全部买下来。”   夏侯鹜光道:“你叫人点一点数量和金额吧。”   掌柜闻言,抬起头看向夏侯鹜光,登时有些惊讶:“三........”“三百两?”夏侯鹜光止住他的话头,装作不知地打断了他:“确定是这个数吗?”   “.........不,当然不是。”书局老板讪讪地笑了笑,随即道:“我马上叫人过来清点。”   言罢,他给身边的人递了一个眼神,很快,就有几个书童上前来,将地面上的书搬到柜台后面去。   在书童清点弄脏或者破损的书时,书局老板让人上了今年的雨前龙井给夏侯鹜光和谢筠兰。   “三.......咳,”书局老板看着夏侯鹜光警告性的眼睛,轻咳一声,道:“这位公子,怎么称呼?”   “叫我夏仁就好。”夏侯鹜光面无表情地说着这个听起来非常怪异又好笑的名字:“这位是中书令的嫡双,谢筠兰谢小公子。”   “.......好的,夏公子,谢小公子。”书局老板不明白怎么抢亲事件过后,三皇子还是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开始和谢家嫡双交好了。   但他也不敢深想,毕竟这两个都是他得罪不起的人物,于是把茶点推到夏侯鹜光和谢筠兰面前,谄媚一笑道:“这是我刚让人出去买的山楂锅盔和牛舌饼,公子尝一尝。”   夏侯鹜光不爱吃这些,于是用眼神示意谢筠兰吃。   谢筠兰本来就起迟了,早上起来也没吃几口,就急匆匆来找夏侯鹜光,这会子早就饿了。   他眼巴巴地看着盘子上的点心,随即仰头看向夏侯鹜光。   夏侯鹜光瞥了他一眼,“想吃就吃。”   “我想吃呀。”谢筠兰很纠结:“但是我怕点心的碎屑会掉到我的裙子上。”   他皱起了秀气的青黛眉,双手捧着还带点婴儿肥的脸颊,唉声叹气道:“我前几日才新制的裙子呢,不想弄脏。”   “.......”夏侯鹜光“啧”了一声,“你怎么吃个东西都这么麻烦。”   谢筠兰噘嘴,圆溜溜的杏眼瞪着夏侯鹜光,藏在裙摆下的绣鞋挪过去,轻轻踢了夏侯鹜光一脚:“.........”不重,说是踢,其实只是两个鞋靠在一起碰了一下,虽是发泄怒意,但在旁人眼底看来,倒像是调情。   夏侯鹜光轻咳一声,看了谢筠兰一下,随即勾了勾手指,示意谢筠兰靠过来。   谢筠兰不明所以,挪过去,鬓边忽然一轻,他的簪子被人抽走了。   被当做遮雨头巾的粉色帕子失去桎梏,掉了下来,轻飘飘落到了夏侯鹜光的掌心里:“你吃吧。”   夏侯鹜光用帕子蒙着掌心,托着在了谢筠兰的下巴处,嗓音淡淡:“我接着。”   谢筠兰一愣,随即看向夏侯鹜光,很快就弯起了双眸。   他的眼睛亮亮的,像是漂亮的宝石,闪着细碎的光泽:“谢谢夏仁。”   他终于无所顾忌,伸出手,拿出一枚山楂锅盔,像是个仓鼠一样,双手捧着,低头默默吃。   他大抵是真的饿了,脸颊两侧鼓起,一动一动的,耳边的梨花耳坠也因此轻微晃动,鬓边的青丝碎发落下来几缕,衬的皮肤愈白,有些凌乱的美感。   夏侯鹜光凝视着他,片刻后伸出另一只手,轻轻将谢筠兰的碎发拨弄到耳边。   “........”感受到脸颊处的温热触碰,谢筠兰像是个受惊的仓鼠一般,先是僵硬不动了几秒,用余光看见是夏侯鹜光在碰他,他才慢慢不再紧张,转过头来。   夏侯鹜光此时已经整好了他的头发,收回了手,惹得谢筠兰一脸疑惑地看着夏侯鹜光,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碰自己。   他陷入了沉思。   见谢筠兰不吃了,夏侯鹜光以为谢筠兰是因为自己碰了他觉得不舒服,所以不吃了。   他抿了抿唇,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他果然........还是嫌弃自己吧。   夏侯鹜光撇过头,不再看谢筠兰的眼睛,周身莫名有些低气压,连声音也沉闷了不少:“我方才.........”“喏。”一个甜软的糕点被送到了他的唇边,山楂的艳红和手指的素白形成了对比,只一眼就让夏侯鹜光愣住:“你是不是也想吃呀,夏仁。”   谢筠兰方才仔细思索了几秒,觉得自己让夏侯鹜光帮自己接碎屑,但是自己一点表示也没有,实在是太失礼了,想了想,便将自己没吃过的部分掰开,送到了夏侯鹜光的唇边:“来,给你吃。”   夏侯鹜光愣怔片刻后便瞥过头去,唇擦过山楂锅盔,带起淡淡的一层白色的糕点碎屑:“.......我不吃。”   “........真不吃啊。”谢筠兰一直在注意他的反应:“我刚刚看你一直在看我,还碰了我一下,我还以为你是不让我吃独食,自己想吃呢。”   “.........”夏侯鹜光闻言,这才转头看他,发闷的心在谢筠兰单纯疑惑的话语里,一点一点松快下来:“.......不是。”   他解释:“我刚刚,看你的头发散下来了,所以想给你弄一下..........”“噢噢,这样啊。”谢筠兰晃了晃脑袋,随即对夏侯鹜光弯了弯眸,露出几颗白皙的牙齿,笑容甜软:“谢谢你啊,夏仁。”   夏侯鹜光:“..........”他盯着谢筠兰的粉白粉白的小脸蛋,喉结微动,片刻后悄然移开了目光。   他想说不谢,但不知为何,忽然又觉得嗓子发紧,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谢筠兰见夏侯鹜光不吃,歪了歪脑袋,双侧的银杏珍珠流苏轻轻晃动。   他想不明白夏侯鹜光怎么看起来一下高兴,一下子不高兴的,但本着不浪费的原则,他还是顺手把刚才送到夏侯鹜光唇边的那点糕点丢进口中。   嚼嚼嚼。   碧华站在一旁将二人的动作尽收入眼中,看着干着急,小声提醒道:“公子,公子。”   他凑到谢筠兰的耳边,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磕磕巴巴道:“你方才吃的那块,被夏公子.....被夏公子碰过了.........”“..........”谢筠兰双眼一凝,脑海里忽然回忆起夏侯鹜光方才转过头去时,双唇擦过糕点的画面。   谢筠兰当即一呛,想要把糕点吐出来,但显然已经晚了。   糕点已经滑进了他的食道里,就算想吐出来也不能够,卡在中间上不去下不来,他只能用力锤着自己的胸膛,片刻后匆忙接过夏侯鹜光递过来的茶,一饮而尽:“咳咳咳.......”温热的茶水,包裹着柔软黏糊的糕点,进入了胃中。   谢筠兰觉得腹部一热,连带着脸颊也热了起来。   他慌张地用帕子擦干净手指,用余光匆匆看了夏侯鹜光一眼,脸情不自禁地红了。   “........你怎么了?”夏侯鹜光没往那方面想,疑惑地看着谢筠兰:“呛了?那还吃吗?”   “.......不吃,咳,不吃了。”谢筠兰摆了摆手,看向书局老板,强行忽略胃中的异样:“老板,点完了吗?”   他话音刚落,一旁的书童就拿着算盘和纸过来了。   “一共点出五十八本受损和脏污的《桃花醋》,总价五十八两,其他都还完好。”   “好,那五十八本《桃花醋》,我都要了。”夏侯鹜光也不管书局老板有没有讹他,径直将三锭银钱放在桌上,道:“这里一共是六十两,老板你收好,多的二两,就当做是茶水钱。”   老板一喜,但面上又道:“这怎么好意思呢..........”夏侯鹜光想了想,用放了二十两在桌面上,道:“老板,麻烦你把剩下的《桃花醋》都放在正对着门、位置最好的货架上。”   书局老板一怔:“夏公子,你这是......”夏侯鹜光想了想,随意笑道:“就当是.......我为了博美人一笑吧。”   谢筠兰:“........”夏侯鹜光说这话时,谢云兰并没有看到夏侯鹜光的脸,但两个人坐的这样近,他还是能听见夏侯鹜光说话时嗓音里带着的淡淡磁性和温和。   他只觉的心脏怦怦跳动起来,几乎要不受他控制。   他慌忙低下头,像是做贼似的,用掌心捂住胸膛,生怕有人听到他的心跳声。   “这五十八本《桃花醋》,你要放到哪里去呀。”   直到出门的时候,谢筠兰都还不敢看夏侯鹜光的脸,只低下头,看着夏侯鹜光的腰:“要不,我还是把那八十两给你吧。”   “不用了,上次在酒楼,你不是给过我银票了吗?”夏侯鹜光说:“还给了不少呢,我现在都还没花完。”   “那,那是我为了报答你的救命之恩,才给你的银票呀。”   谢筠兰急了,仰头道:“刚才是我闯出来的祸,怎么能让你帮我善后。”   言罢,他赶紧低下头,从自己的荷包里找银子。   但把荷包倒过来,里面也只有几两碎银子。   谢筠兰:“.........”他讪讪地抬起头,看向看热闹的夏侯鹜光,强作镇定地嘴硬:“我.......我今天出来的急,忘记拿银子出门了.........”夏侯鹜光眼神戏谑:“哦,这么急着来找我啊。”   他说:“就这么想和我玩?”   “谁,谁想和你玩!”谢筠兰方才吃了那半块被夏侯鹜光“亲”过的锅盔,本来就有一种做贼心虚的不好意思,被这么一打趣,脸上的热度更是居高不下了:“我,我就是看你一个人孤单,所以才好心........”“哦?”夏侯鹜光抱臂,不冷不热地牵起唇角,笑了一下,随即抬起脚,慢慢靠近他。   他眼神漆黑,似笑非笑时,身上莫名有一种上位者的气势,让谢筠兰禁不住双腿发软,竟然不敢看他的眼睛,下意识往后退。   他退,夏侯鹜光便进,直到夏侯鹜光将慌张的谢筠兰抵在门口。   谢筠兰心跳的很快,耳膜都快被震破了,手指腹抵在门边,紧张地轻抠。   夏侯鹜光自上而下打量着他,片刻后垂下眼眸,扎起的高马尾发披散在左肩,随着他说话的动作轻轻晃动,洒落几缕阳光:“谢公子.......对谁都这么好心吗?”   夏侯鹜光看着谢筠兰从刚才起就莫名其妙浮着嫩粉的脸颊,只觉谢筠兰今日的妆上的有些浓了,于是歪头,和紧张的谢筠兰对上视线,故意逗他道:“还是........只对我这么好心呀?”   谢筠兰:“........”看着夏侯鹜光唇角挂着的一抹淡笑,还有那似笑非笑、带着淡淡的戏谑的眼神,谢筠兰只觉浑身的血液都烧起来了,最后轰的一声炸开,连带着大脑也一片空白。   还是只对我这么好心呀......只对我.......这几个字像是来自灵魂的发问,让开始哆嗦起来,耳边嗡嗡作响,头脑发蒙。   最后,谢筠兰又是羞又是气,竟然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地一下就推开了夏侯鹜光,差点把夏侯鹜光推的栽下楼梯,然后自己像是被欺负狠了一般,哇的一声大哭:“夏仁,我再不理你了!”   言罢,他也不要门口放着的伞了,提起裙摆,径直冲进蒙蒙微雨里,顶着发烫发红的脸颊,逃也似的跑走了。   踉跄着站稳却被单方面绝交的夏侯鹜光:“..........”“???” 第63章   谢筠兰冒雨冲回了谢家。   因为心情纷乱,他进门的时候,甚至还没注意看路,低着头,差点把他亲哥谢筠亭撞到在地。   “唉呀——”谢筠亭也正抬脚往外走,结果还没走出门,就被谢筠兰坚硬的毛茸脑袋顶了一遭。   此刻正在飘小雨,地面湿滑,谢筠亭没保持住平衡,脚一滑,向后倒去,要不是身边的侍从顺手扶了他一下,他真就要结结实实地摔一个屁股墩了。   “啊!对不起!”谢筠兰自己头撞得也够痛的,蹬蹬噔向后退了几步,踉跄间后背已经靠在了墙面上,两眼发黑。   但当他看见自家大哥面色狰狞、眉眼痛苦地捂着胸膛、弯腰看着自己时,当即也被吓了一大跳,都顾不上自己脑袋疼,捂着额头就小跑过去扶着谢筠亭的手臂,生怕谢筠亭被自己这么一撞,明天自家还未过门的嫂子就要守寡了,胆战心惊道:“大哥!大哥......你,你没事吧!”   “没......咳咳咳,没事........”谢筠亭只觉心肝脾肺肾都要被谢筠兰顶移位了,皱着眉,还未来得及骂谢筠兰,余光里看见谢筠兰的头发和脸颊上都沾着水珠,登时微微一怔:“你怎么浑身都湿了?”   他一看见谢筠兰淋了雨,登时身上也不痛了气也不喘了,直起身,抓着谢筠兰的手臂,表情凝重,“兰儿,你这是怎么搞的?碧华呢?他没在身边给你撑伞吗?”   “啊........”谢筠兰是知道谢筠亭多护着他的,闻言,生怕他迁怒碧华,赶紧摆手道:“不是的,不是的,大哥。”   他绞尽脑汁地编瞎话:“不是碧华没有照顾好我........是我自己,是我自己想要,呃,想要体验一下雨中漫步的感觉。”   他越说,越坚定,最后差点自己都信了:“我最近想在自己最近的话本里写一个,写一个这样的场景,所以,所以就自己来亲身体验一下......这样才能写得好嘛。”   他抱着脸色不大好看的谢筠亭的手臂撒娇,道:“哥,你不用太担心我。”   “.........”听到这里,谢筠亭脸色虽然好看了一些,但紧锁的眉头依然没有松开:“.......就算是这样,也不能淋雨啊。”   他说:“万一得了风寒怎么办?你想急死爹娘和我吗?”   “唉呀..........”谢筠兰也知道自己刚刚一时上头,太冲动了,强撑着道:“我身体可好了,区区这点小雨,不会让我得风寒的。”   他一边说,一边脸上浮现出了清晰的心虚的脸色,都快不敢去看谢筠亭的脸了,愈发晃着谢筠亭的手臂,试图用撒娇蒙混过关:“我真错了,哥.......”他低着头,用毛茸茸的脑袋抵着谢筠亭的手臂,脚尖在地上轻轻踢着,裙摆轻扬:“哥哥,你就不要告诉爹娘,好不好........求你了......”“........唉,行了行了。”谢筠亭晃了晃手臂,试图挣脱开谢筠兰的桎梏,佯装不耐道:“我急着出门,见你嫂子,今天就先放过你。”   他掌心一推,把谢筠兰黏着他的手臂的脑袋推出去,警告道:“下不为例。”   “好嘛好嘛,谢谢哥。”谢筠兰双手掌心合在一起,一副支棱起来的模样,上下晃了晃脑袋,像是招财猫一般:“谢谢哥哥。”   “你呀.......”谢筠亭伸出手指指了指他,一副对他无可奈何的模样,摇了摇头,随即拍了拍身上的水珠,道:“我先出门,你把这身湿衣服换了。”   他威胁道:“要是我回来还看见你穿这身,当心我再也不让你写那些个破话本。”   “好嘛好嘛,我记住了!”   谢筠兰一听谢筠亭不让他写话本了,登时就急了,忙点了点头,随即眼珠一转,用力把谢筠亭推出门:“哥哥再见!”   他把谢筠亭推出门,用力晃了晃帕子,道:“哥哥帮我和嫂子带句话,就说我也想他了!”   言罢,他也不管谢筠亭脸上是什么个表情,提起裙摆,一溜烟儿就跑回了房间。   “阿嚏——”虽然信誓旦旦地说不会感染风寒,但到了晚间,谢筠亭还是成功地开始喷嚏连天,双眼迷离,脸颊酡红。   一天之后,他果然病倒了。   “唉........”看着床上烧的连爹娘都快认不出的谢筠兰,谢筠亭伸出手背,抵在了谢筠兰的额头,去试谢筠兰的体温。   谢筠兰闭着眼,迷迷糊糊间去蹭谢筠亭的手背,含含糊糊道:“夏仁........夏仁.......”“.......?”谢筠亭一开始还没听清,看着谢筠兰张着嘴,一张一合地似乎是在说着什么,想了想,微微地俯下身去,凑到谢筠兰的耳边,仔细听,“夏仁.........”“吓人?”谢筠亭有些不明所以,直起身来之后,看着谢筠兰烧红的小脸,疑惑道:“什么吓人?”   “吓人.......夏仁!”一旁端着药的碧华像是想到了什么,忙道:“长公子,这是小公子最近在外面交到的玩伴的名字。”   “........玩伴?”谢筠亭一愣,转过头去看着碧华,皱着眉,微微眯起的眼睛里藏着警惕:“男的还是女的?是双儿吗?什么出身?家里是干什么的?”   “呃..........”面对着一连串的问题,碧华反应了一会儿,才道:“男的,是宫里的侍卫,家里干什么的........不知道。”   “........侍卫?”谢筠亭的心还是没放下,道:“宫里侍卫出行管控森严,无令牌或者口谕不能私自外出,这个夏仁是哪个宫的侍卫,又是什么时候进宫的。”   “说是........说是濮阳公主的侍卫。”   “........公主的侍卫?随行侍卫?”谢筠亭紧接着追问。   碧华不知道这宫里的侍卫还可以分好几个种类,当即傻了,磕磕巴巴都爱:“奴......不知道........”他慌忙跪下:“求长公子责罚!”   谢筠亭:“........”见问不出来个所以然,他一时无语,半晌,只能轻轻叹气道:“行了行了,也不怪你。”   他转过头,看向谢筠兰,伸出手,拨开谢筠兰额角的碎发:“父亲此生,只娶了我母亲一个.........虽然母亲在我之后又生了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但都夭折了,只剩下一个筠兰..........我朝中有事,也不能常常陪他,他一个人觉得孤单,想要多找些玩伴,也是正常的。”   但他说完这句话后,话锋又一变,道:“但是那个夏仁,来路不明,还是得好好查一查才行。”   他说话时,原本柔和的眼睛里,迅速闪过一丝狠厉,但很快又被妥帖地藏好。   碧华听着谢筠亭的话,此刻根本不敢插嘴,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   而对于谢筠亭的话,谢筠兰根本不知道。   他感染风寒之后,被强行关在房里喝了几天的药,都没能找到机会出去,找夏侯鹜光玩。   “唉........”谢筠兰穿着松松垮垮的睡裙,趴在书桌前,无聊地用毛笔在宣纸上乱写乱画,“夏仁........夏仁........”他话语喃喃的,毛笔下很快就出现了一张人脸。   虽然还未给夏侯鹜光添上那印记,画的也并不十分像,但眼睛已经有了几分夏侯鹜光独有的神韵。   还未等谢筠亭自己欣赏一番,只听“吱呀”一声,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是碧华端着汤药进来。   “..........”抬起头,一看到汤药碗,谢筠兰就忍不住皱起了眉。   他把毛笔丢在一旁,双手交叠,将下巴抵在桌面,整个人相识没骨头似的,趴在桌上,如同抱怨般道:“碧华,我不要不要喝药啦........”“不喝药,怎么能好?”   一声略带威严的嗓音从门口传来,谢筠兰一个激灵,忙坐直起身,视线越过碧华,看见谢筠亭的脸从门后转了过来:“.......哥!”   谢筠兰赶紧把画了夏侯鹜光容貌的宣纸反过来,顺手又用话本盖住,随即欲盖弥彰地站起身,紧张道:“哥,你怎么来啦?”   “看你有没有好好喝药。”谢筠亭在门口就将谢筠兰方才的动作尽收眼底,见状下意识地皱紧了眉头:“鬼鬼祟祟地在那干什么呢?”   “........没干什么呀?”谢筠兰装傻:“我,我在画画,陶冶情操呢!”   “往常见你逗鸟遛狗,看戏听曲,也没见你有那闲心去画画......这会子在病中,又画上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谢筠亭原本就觉得谢筠兰刚才的动作很不寻常,闻言心中疑心更起,径直负手走上前,伸出指尖就抽出了被压在书本上的宣纸。   “........啊!”谢筠兰见状急了,赶紧上前去抢,扑腾着手道:“哥你怎么能乱抢别人的东西呢!太过分了!”   “我是你哥,看看你画的东西怎么了。”   谢筠亭转过身去,仗着自己比谢筠兰身高腿长,抬起手就把纸张展开了,对着阳光细看。   ........只见纸上赫然画着一个五官俊逸、容貌隽秀的男子。   “...........”谢筠亭:“.........”他横看竖看,也没能从纸上看出一颗代表双儿的孕痣。   难道.......这画上画的是个男人?   “........”眼看着被谢筠亭发现自己在偷画夏侯鹜光,谢筠兰莫名有些心虚,踮起脚尖,蹑手蹑脚地就想往门外走去,却被谢筠亭抓着衣领,强硬地抓回来。   他登时像是被按在鹰爪下的兔子一般,动弹不得,只能徒劳地蹬腿:“哥!哥你放开我!”   “这画像上画的,是个男人?”谢筠亭的话里虽然带着疑问,但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该不会是那个你在病中还念念不忘的夏仁吧?”   “.........”谢筠兰的脸上顿时闪过一丝心虚,转过头去,强装镇定道:“当,当然不是!”   “.........”谢筠兰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亲弟弟,谢筠亭哪能看不懂谢筠兰,见谢筠兰拙劣的掩饰,脸登时被气青了。   他开始连名带姓地喊谢筠兰,咬牙切齿道:“谢筠兰!你是不是年纪到了,开始思春想男人了?!”   “........”谢筠兰被骂的一怔,片刻后眼睛也红了。   他一把推开谢筠亭,用手背擦着脸颊,情不自禁地往下掉眼泪,啪嗒啪嗒:“哥你胡说什么呢!你说话也太难听了!什么........什么思春!我哪里有思春?!”   “难道不是?!你都开始画人家的画像了!”谢筠亭看着这个被自己捧在手心里宝贝了十几年的单纯弟弟,就这样被一个满嘴谎话的骗子骗了,又是气又是痛心:“我实话告诉你吧,前几天的时候,我就开始调查这个夏仁了!这个人,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   谢筠兰闻言,更生气了:“哥你怎么能这样!”   他说:“他是我的朋友!”   “.......什么朋友!”夏筠亭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谢筠兰,肺都快要被他气炸了:“他就是个居心不良的骗子!”   “我不许哥哥你这样说他!”谢筠兰长这么大,第一次和谢筠兰顶嘴:“哥哥,你太过分了!我不理你了!”   “.......我过分?!”谢筠兰简直要被冥顽不灵的谢筠兰气死。   在他心里,谢筠兰已经被那个“夏仁”迷的神魂颠倒,也被骗的神志不清了,连基本的判断能力都没有了,一怒之下便将自己最近的调查结果竹筒倒豆子般,通通说了出来:“我去问过了,现在宫里的侍卫里,根本就没有叫夏仁的!你那个所谓的侍卫朋友,其实根本就是在骗你!”   “........”话音刚落,如同黑夜里一道雪色雷电划过,只听大脑轰的一下,理智被炸的粉碎。   谢筠兰不可置信地僵站在原地,瞪着眼睛,看着谢筠亭一张一合的唇,用力捂着耳朵蹲下身,不愿意听下去:“不可能!不可能的!”   他大喊道:“我不相信!哥哥!夏仁他救过我,他,他不会骗我的!”   “傻瓜,那肯定是他精心布好的局,就是为了让你倾心于他。”谢筠亭走到谢筠兰面前,看着谢筠兰眼泪汪汪的眼睛,轻轻用指腹替他擦去眼泪,随即叹气道:“你年纪也不小了,哥哥不反对你对人芳心暗许.......但是也要找个靠谱的不是。”   他说:“乖兰儿,那个夏仁不是好人,快把他忘了,□□后给你找过更好的.........好不好?”   “...........”谢筠兰低下头,并不应答。   他眼前模糊成一片,许久,他才意识道自己哭了。   他像是被人抽去了筋骨似的,失魂落魄地蹲在地上,抱着膝盖,仿佛受到了什么重大打击似的,好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偌大的室内,只余他低低的啜泣。   谢筠亭见不得他这副可怜模样,摸了摸他的头发,伸出手,正欲把他扶起来。   可他还未将手搭在谢筠兰的手臂上,就听谢筠兰忽然开了口:“哥.......”耳边只听谢筠兰哽咽、酸涩的话语:“我还是........我还是不相信夏仁会骗我。”   正愣神间,谢筠亭只见谢筠兰忽然抬起头,眼尾红成一片,仿佛涂了朱红胭脂,可怜的紧,但声音却字句坚定、清晰:“我.....我现在就要去找夏仁问个清楚!” 第64章   话音刚落,谢筠兰也不管谢筠亭是怎么想的,站起身来,抬脚就往门外冲去。   可谢筠亭哪容许自己被捧在手心里宠着长大的亲弟弟被一个连身份都不清不楚、来路不明的野男人骗走,当即就让人上前,将谢筠兰拦下。   “..........哥!”   见面前的路被仆役们挡死,谢筠兰急了,转过身喊道:“你让我出去!”   “在你没有想明白之前,哪里也不准去!”谢筠亭难得沉下了脸,负手站在他身后,冷声呵斥道:“一个世家嫡双,被一个身份低微的所谓‘侍卫’迷的神魂颠倒..........说出去,都丢我们谢家的脸!”   谢筠兰急的跑到他面前,仰头道:“哥........他真的只是我的朋友而已!”   他努力形容:“真的只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他急的快要给谢筠兰跪下了:“你就让我,你就让我见见他吧.......求你了!”   “不行!”谢筠亭头一次这样对谢筠兰疾言厉色:“你是双儿,清白比什么都重要。若是以后有人撞见你和他在一起,传到旁人的耳朵里,说是你行迹不端,到时候一传十十传百,众口铄金,你,你到时候还怎样嫁人!”   这个社会对待双儿比对待男人严苛的多,谢筠亭心里清楚,加上谢筠兰是他的弟弟,他也不允许有哪个心怀不轨的男人盯上他,企图对他做不好的事情:“你就给我呆在房间里好好反省吧!”   “.........哥!”   门砰的一声关上,将谢筠兰的声音隔绝在门外:“哥,你放我出去!!”   无视了谢筠兰拍门大喊的声音,谢筠亭让人在门外落了锁。   “看好小公子,别让他出去。”   谢筠亭吩咐看守的仆役。   “是,长公子。”   仆役抱拳应是。   最后看了门内的谢筠兰焦急地晃动、走来走去的影子,谢筠亭狠下心,转身离去了。   这一关,就足足关了一个多月。   在婚礼的前一天,傍晚时分,谢筠亭换好了鲜艳的红色喜服,来到了谢筠兰的院中。   屋内,此时的谢筠兰穿着红绫裙,双手交叠,趴在红木小几上。   裙摆遮住了他玉白光裸的脚尖,他未施粉黛,头发也只用简单的玉珠钗束起,铺散至纤细的后背和柔软的腰肢,此刻他身上的活力像是院中被过于安静的氛围抽走了一般,以助于双目无神地看着窗外的鹦鹉和黄昏的晚霞,表情看起来有些神思恍惚。   忽然,他耳朵微动,从一片寂静里,敏感地捕捉到了谢筠亭的脚步声。   “哥.......哥!”谢筠兰听到声音,一个激灵,从小榻上跳下来,光着脚才在地毯上,提裙奔至门边,用力拍这门:“哥!你放我出去吧!放我出去好不好?”   他在屋里被关了一个多月,快两个月,人都快要被关吐了,慌忙道:“我保证,我向你保证,我绝对不会再乱跑了!”   向来骄纵的谢筠亭哪里听到过谢筠兰如此卑微地哀求他,一边心疼,一边又忍不住将这个锅甩到了“夏仁”身上。   要不是那个叫“夏仁”的蛊惑他的弟弟,他怎么舍得、怎么忍心把谢筠兰关在房间里这么久?   说实话,要不是今天是他的婚礼,过程中不能出丝毫的差错,他或许会将谢筠兰放出来——但今天是他和祝余的大喜日子,不能出一丝一毫的偏差和问题。   想到这里,谢筠亭只能咬牙,再度下狠心,声音也冷了下来,道:“兰儿,今日是哥哥的大喜日子。”   他说:“我马上就要去祝家接你嫂子了.......你再忍忍,等婚礼过后,等时机成熟,我一定放你出来。”   谢筠兰:“...........”他的心登时凉了半截。   原来连今日的婚礼,谢筠亭都不放他出来么?   正在谢筠兰恍惚的时候,谢筠亭的脚步声已经逐渐远去了。   谢筠兰登时有些慌了,用力敲着门,哭喊道:“哥哥,你放我出去呀!你放我出去!”   他已经在这个屋中,被关了快要两个月了.........屋外的脚步声很快就被连片的鞭炮声和锣鼓声压下,谢筠亭应该已经从府门出发,准备去祝府了。   “哥哥,放我出去........”双手无力地砸在门上,指骨已经破皮,氤出了鲜红的血迹。   谢筠兰无力地滑坐在地上,任由眼泪从脸颊滑下,在红裙上染出深深的湿痕。   而在另一边,夏侯鹜光已经准备好了送往谢府的贺礼,骑马朝谢府而去。   他已经答应了谢筠兰他会来,就不会食言。   但在即将靠近谢府的时候,他还是犹豫了。   一是他的容貌确实不适合在这样的大喜日子,出现在谢府门前,否则会让不少来谢府的妇人孩童受惊,引起骚乱,破坏原本完美严格的婚礼进程;二是他的身份是祝余的前未婚夫,出现在他的现在的婚礼上,多少也有点不合适,多心的人,还会以为他是心存报复,特地来搞砸婚礼的。   思及此,夏侯鹜光想了想,还是决定以“夏仁”的身份,前往谢府送贺礼。   在经过一处面具摊时,他下马,买了一副银面具。   面具用白银打造,边缘有小孔,中间有绳子穿过。   夏侯鹜光将面具扣在脸上,随即将绳子系到脑后,确认自己的整张脸都被遮的严严实实的时候,他才重新上马,往谢府而去。   他到谢府的时候,门口只站着谢迁鹤和谢夫人,没看到谢筠亭的身影。   他应该还在接新娘子的路上,瞧天色,也快回来了。   夏侯鹜光毕竟也是成过亲的人,虽然都没有成功,但算时辰的功夫还是会的。   谢筠亭不在正好,在了也是麻烦。   思及此,夏侯鹜光下马,行至谢迁鹤面前:“恭喜谢大人。”   他的整张脸被包在面具里,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容貌,声音也因为戴着面具,而嗡嗡作响,听不太分明:“这是我的贺礼。”   言罢,他递上了精心准备好的贺礼。   谢迁鹤打开一看,发现是一本经文。   谢迁鹤心有疑惑,翻了翻,发现竟是一卷据说已经失传已久的《清心经》下卷。   “.........”他瞬间不可置信地瞪大眼,原本黯淡的眼神一下子就变的光亮起来。   他年少时爱读书,诗文经书读过不知凡己,但唯爱这《清心经》。   所以在他知道《清心经》下卷孤本疑似遗失的时候,他还扼腕遗憾了好久。   如今,竟然还有人将《清心经》的下卷送到了他手上,这不是踏破铁鞋无觅处是什么?!   思及此,谢迁鹤忙盖上盖子,像是抱宝贝一样,将盒子抱在怀里,忙道:“敢问阁下是?”   “我是濮阳公主的侍卫,夏仁。”   夏侯鹜光为了在婚礼上隐瞒自己的身份,简直做足了准备,拿出夏侯仪宫中的令牌,递给谢迁鹤:“今天是公主命我前来祝贺的。”   “原来如此。”   要是夏侯鹜光说自己是谢筠兰的朋友,谢迁鹤未必会让他进去,但他要是搬出了濮阳公主夏侯仪,那谁敢不给公主面子?   ........何况,夏侯鹜光还准备了一份投谢迁鹤所好的礼物,俗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都到这份上了,谢迁鹤也不好不让夏侯鹜光进去。   谢迁鹤叫来人,将夏侯鹜光引了进去。   进门之后,夏侯鹜光开始打量四周。   他的眼神隐晦地在人群里搜寻了一圈,随即开始找小厮套话:“你们府中人不多啊。”   “回大人,我们主君未曾纳妾,家中除了主母,就只有长公子和小公子。”小厮回。   “哦.......”夏侯鹜光不动声色道:“那你们小公子在哪里?怎的今日大喜日子,也不见他人影?”   “这........”小厮迟疑了一下,看了一眼夏侯鹜光,随机道:“小公子在萧然院。”   他含糊道:“可能是还未装扮好,所以没有出来吧。”   “...........”看着仆役含含糊糊、吞吞吐吐的模样,夏侯鹜光觉得有些不对劲,不自觉地凝了凝眉。   但他并没有说什么,而是又继续套话,终于套出了谢筠兰的方位。   府中的人越来越多,门外也越来越热闹,鞭炮和锣鼓的声音像是要把天捅破一般,在耳边炸响,入目一边通红的喜气。   小厮忙的脚不沾地,把夏侯鹜光送到宾客席后,就又被叫走去干活了。   夏侯鹜光没有人跟着,乐的清闲。   终于,在准备迎新娘子进门的时候,夏侯鹜光瞅准机会,脚底抹油,径直去了萧然苑。   今天是谢家长公子的大喜日子,几乎府中所有的人都去前院帮忙了,谢筠兰的小苑内只剩下他和门口守着的碧华。   在夏侯鹜光来到小苑的时候,刚好看见碧华捂着肚子,脚步匆匆,似乎是往茅房的方向去了。   夏侯鹜光见状,挑了挑眉,并未贸贸然开口,喊住他。   他用了轻功,悄然落地,行至门前,正欲敲门,忽然看见门口拴着的一把铜锁,瞳仁微缩,情不自禁道:“........谢筠兰?”   “........”门内似乎是听到了他的声音,很快,烛光中,有一个纤细的身影靠了过来,很快就贴在门上。   闷闷的声音传来,带着沙哑的哽咽,像是方才哭过,既轻又软,让夏侯鹜光的心忍不住抖了一下:“谁呀?”   门内的谢筠兰吸了吸鼻子,问:“你是哥哥派来的吗?”   “........不是。”夏侯鹜光隔着门,伸出手去碰谢筠兰投在门上的影子:“我是.........我是夏仁。”   “夏仁..........夏仁!”屋内的谢筠兰一开始还未反应过来,听到夏侯鹜光自报家门后,愣了几秒,随即像是见到了救星一般,忙拍了拍门:“夏仁,夏仁你来了!”   他急的上蹿下跳:“我哥哥........我哥哥不让我和你见面,所以把我关在了这里,你快点,快点走!别被他发现了?”   他担心自己和夏仁见面又被哥哥发现,更担心谢筠亭发现之后,会对夏仁不利——你自己就真的再也见不到夏仁,再也不会有这样好的一个朋友了。   他本意是想让夏仁赶紧离开,但没想到,夏侯鹜光听到他的话之后,却敏感地捕捉到了另外的信息:“........他把你,关在了苑子里?”   夏侯鹜光掌心一把按在门上,嗓音里已经不自觉地带上了些许怒意,在他的力气下,门都不自觉地颤抖了几下:“他怎么敢........他关了你多久了?!”   谢筠兰自己都快记不清了,只能模糊道:“应该快要两个月了吧。”   两个月没有出门,他都快被憋疯了。   但他显然担心夏侯鹜光胜过于担心自己,一个劲儿地让夏侯鹜光走,急的要哭:“你快走吧!我哥哥快要回来了!要是被他发现了,你就..........”“咔嚓——”只听耳边传来清脆的一声响,下一秒,原本坚不可摧的铜锁就被人从外面暴力砍断,紧接着,一阵夜风从门外吹到了谢筠兰的脸上。   他好久没有见到门外的景色,被风吹的下意识眯了眯眼睛,几秒钟之后,才迟来地闻到了自由的气息。   眼前是漫天的璀璨星子,不远处簌簌的白色柳花飞舞,而花下则站着一个身形挺拔笔直的男人,让周遭的一切美景都沦为了陪衬,开始变的黯然失色——“夏仁!”   谢筠兰愣怔片刻之后,才意识到面前这个戴着银色面具的人是夏仁,惊喜地扑过去,抓住他的手,激动的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只哆嗦道:“你........”“我带你走。”夏侯鹜光反手握住他的指尖,认真道:“有我在,谁也不能关着你。”   谢筠兰是人不是狗,不能像畜生一样,被谢家人关在小苑里,进退举止都要按照谢家人的要求来。   夏侯鹜光自己被关在皇陵里九年,所以比谁都更加明白自由的珍贵。   听到夏侯鹜光的话,谢筠兰迟疑地愣怔片刻。   平心而论,他是想和夏侯鹜光走的,但是...........要是就这么和夏侯鹜光走了,落在旁人眼底,怎么样也会被按上一个“私奔”的名头吧?   但是要是不和夏仁走,他可能还要被自家哥哥关更久........思及此,谢筠兰有些进退两难。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苑门外忽然传来脚步踩碎树叶的声音。   夏侯鹜光是习武之人,对待声音比其他人敏感,猛地循声转过头,发现碧华正站在树下,一脸震惊地看着他和谢筠兰,不可置信道:“公子,你们........”怕碧华误会,谢筠兰忙道:“碧华,这是夏仁,不是什么登徒子。”   可即便这样,碧华眼中的惊惧也未曾消散——未经主人家允许,私闯双儿的小苑,已经和私会差不多了。   碧华知道自己打不过夏侯鹜光,见势不对,扭头就想往门外跑,去叫谢筠亭来。   但夏侯鹜光比他动作还快。   他猛地提起脚边的石子,指尖握住,随即弹至碧华的脖颈。   只听嗖的一声,碧华被裹挟着内力的石子点住了血脉,随即两眼一黑,身体很快就软软地倒了下去。   将打晕之后,夏侯鹜光不由分说地将呆滞的谢筠兰扛在了肩膀上,足尖轻点,径直上了房梁,相貌一样翻过墙,无声无息地将谢筠兰带离了谢府。 第65章   直到夜风吹拂至脸颊,谢筠兰才迟来的意识到,他被夏侯鹜光带出了谢府。   他甚至连鞋都没来得及穿,就被夏侯鹜光放到了马背上,随即在众目睽睽之中,眼睁睁地看着夏侯鹜光拉起马缰绳,一夹马腹,一路冲破人群,策马疾行而去。   他坐在马鞍上,冰凉的双腿抵着马背,后背是男人精壮温热的胸膛,逐渐陌生的景色纷纷闯入视线里来,心脏砰砰跳的很快。   谢筠兰虽然骄纵任性,但好歹还不算过于叛逆,做过的最出格的事情,也只有一件写话本。   如今在哥哥的大婚上,当众和男人“私会”“出逃”,这大大出乎谢迁鹤和谢夫人的意料之外——包括他自己,也没有想到。   他原本只是想让夏侯鹜光先走的。   “吁——”也不知道走出去了多久,直到入目是寂寥无人的草地、再无鼎沸且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和人声,夏侯鹜光才一拉马缰绳,迫使马停下。   马原地转了一圈,踏了踏马蹄,随即低下头来,狠狠地咬了一口草,放在口中不紧不慢地嚼着。   入目是星星点点、宛若银河般光亮璀璨的萤火虫群,绿莹莹似一盏盏晃动的小烛灯,被风一吹,呼啦一下飘散在谢筠兰和夏侯鹜光的周身,将两人的发丝颜色都染上了点点的彩色荧光。   周遭青草摆动,空气中浮着雨后清新的水气,不远处红色的许愿树挂着红色的丝绸带,被零星的萤火虫包裹着、轻柔地飘动,如梦似幻。   “............”耳边很安静,除了蝉鸣,就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迟来地感受到男人放在自己腰间的桎梏,谢筠兰不适地动了动,发现自己挣脱不开,于是便小声道:“夏仁,你快放开我呀。”   “...........”夏侯鹜光闻言,这才如梦初醒。   他紧绷的双臂缓缓松开,随即翻身下了马。   他让谢筠兰坐在马上,他则将马牵到树边,用绳子绑好。   谢筠兰坐在马上,冷风从他的肩膀,一直蔓延到光裸的脚背,令他缩起脖子,悄悄将手藏在衣袖下,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他出来的急,身上还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红绫裙,又大病初愈,被夜间凉风一吹,难免又冷的颤抖,脸色也发青发白。   夏侯鹜光一直在用余光看他的举动,见状,脱下自己外袍,展开披在了谢筠兰的身上。   还带着体温的外袍隔绝了周遭的寒冷,为了不让自己在浸入那冷透骨髓的夜风里,谢筠兰也顾不上外男和双儿有别,赶紧用夏侯鹜光的外袍用力裹紧自己的身体,以此御寒。   他浑身藏在夏侯鹜光的衣袍里,连腿都被盖住了,只露出巴掌大的小脸,小脸上圆溜溜的眼珠子转动着,安静地注视着夏侯鹜光。   夏侯鹜光也仰头看着他。   一时沉默。   夏侯鹜光本来就话少,谢筠兰等了一会儿,见夏侯鹜光一直沉默,也就没指望他会再说话了。   他轻轻撇开脸,看向不远处飘着红绸的姻缘树,轻声道:“夏仁。”   他说:“你还是送我回去吧。”   “........”听到谢筠兰说要让自己送他回去,夏侯鹜光原本波澜不惊的瞳仁里缓缓浮动出一丝情绪,看起来似乎有些惊讶。   他抿了抿唇,似乎是在措辞,好半晌,他才面向谢筠兰,蹦出一句:“为什么?”   他歪了歪头,看起来像是某种努力思考的小动物,马尾发散下来,落在后腰,漆黑的发带轻轻晃动,“他们关着你。”   夏侯鹜光看起来似乎真的有些不高兴:“他们对你不好。”   “这..........”谢筠兰不知道怎么和夏侯鹜光解释,纠结了很久,才勉强道:“他们不是对我不好。”   他说:“他们是担心我,怕我的..........怕我的名声会受损,所以才关着我的。”   夏侯鹜光:“.........”他能理解,但却不认可。   在皇陵里暗无天日的九年,让他深刻地明白自由的重要性。   在他看来,没有哪一种爱能束缚自由。   即便是亲人之爱也不可以。   于是,夏侯鹜光想了想,才道:“虽然我明白,你家里人关着你,是为了你好.......但是我不认为这样是对的。”   他理所当然道:“你是人,不是畜生,他们不能这样关着你。”   谢筠兰闻言,无可奈何地看着夏侯鹜光,叹气一笑,“你说的对。”   他说:“可他们毕竟是我的父亲还有哥哥.......我与你私下相交,本来就是不和礼法之事,如今我一个人被关起来还好,难不成我们还要继续和他们做对唱反调,以至于两个人都遭受责难不成。”   在谢筠兰看来,关他一个人,虽然行动受限制,但好歹吃喝不愁,还可以忍受;但是如果谢迁鹤和谢筠亭迁怒夏侯鹜光,那就不是关一两个月可以摆平的事情了。   毕竟夏侯鹜光现在的身份只是一个“小侍卫”,一个侍卫,又怎么可能敌的了中书令和詹事府詹事的权势呢?   到时候,莫说是被关几个月,要是被他父亲和哥哥知道是夏仁把他谢筠兰带走了,说不定将夏仁暗地里打死,都不是难事。   思及此,谢筠兰只能再度好声好气道:“夏仁。”   他说:“人的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爱也是。”   “很多感情,不能用非此即彼来表明........就算我的父亲和哥哥把我关了起来,但我还是知道,他们是爱我的,并不是想要我死。”   谢筠兰说:“夏仁,你把我带回去好不好?”   他注视着夏侯鹜光的眼睛,轻声道:“我已经出来够久了。你要是不把我带回去,我的父亲和哥哥一定会生气的。”   夏侯鹜光:“........”他抿了抿唇,心中虽然万般不情愿,但还是在谢筠兰的祈求和注视中,缓缓松动了口:“........好吧。”   他说:“竟然你想要回去,我尊重你的选择。”   言罢,他走到树边,解开了绑在树上的绳子,随即翻身上了马。   谢筠兰见他肯带自己回去,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转头弯眸对夏侯鹜光道:“谢谢你呀,夏仁。”   “.......”夏侯鹜光藏在面具后的脸颊绷紧,并不应声。   正在他双腿一夹马腹,拉了拉马缰绳,准备带谢筠兰离开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了一阵沉闷的马蹄踏地声响。   紧接着,似乎是有大批人朝这里而来,夏侯鹜光敏感地察觉到不对,猛地转过头,尖锐的箭声迅速划破了夏夜的宁静,如雪夜的寒光,嗖的一下径直朝他的脸张牙舞爪而来。   夏侯鹜光瞳孔骤缩,猛地一拉缰绳,策马转头,险之又险地侧脸躲过流星般的箭矢。   箭尖直直地没入了马身侧的泥土里。   马登时受了惊,高高地抬起前蹄,往前狂奔,而此时此刻,谢筠亭已经率领府兵,追上了夏侯鹜光的马。   “长公子,我看到那个贼人和小公子了!”   身边的府兵拉着马缰绳,伏在颠簸的马上,借着月色和萤火虫的弱光,很快就看清了策马的夏侯鹜光和他怀里小小一只的谢筠兰。   “......该死!”   谢筠亭显然也看见了谢筠兰和夏侯鹜光,说话间,已然用力咬紧了后槽牙。   他甚至都没有来得及拜天地,一听到谢筠兰被一个贼人从房里劫持了,他立刻就跨上马、带着府兵赶来了。   他此刻还穿着喜服,但脸上却无喜色,月色将他铁青的脸庞照的一览无余——他肩膀上背着箭弓。   “长公子,我们........”府兵正想询问下一步是直接追还是将那贼人喊停,岂料刚抬起头,就看见谢筠亭抽出箭,坐在马上直起了身,借着月色和萤光,将冰冷的箭尖对准了夏侯鹜光。   不远处,夏侯鹜光的马受了惊,正在往前狂奔,夏侯鹜光用力拉紧马缰绳,不让其乱跑将谢筠兰颠下去。   但这幅景象落在谢筠亭的眼底,就是有贼人要带他的弟弟“私奔”,谢筠亭的眼睛里闪过一抹寒光,指尖微松,手中的箭就瞬间撕裂空气,如同狮子猛地张开了血盆大口,挥舞着爪牙朝夏侯鹜光冲去。   夏侯鹜光一只手揽着谢筠兰的腰,一只手拉紧马缰绳,耳朵微动,听到了箭破空的声音,心尖骤然一沉。   如果现在马上只有他一个人,他当然能迅速躲开箭,但一旦躲开这一发,势必会有第二发,第三发。   而马现在已然失控,一旦马中了箭,他一定控不住,会被甩下马背。   思及此,为了不伤到谢筠兰,夏侯鹜光当机立断,揽着谢筠兰的腰,直起身来,用轻功一踩马背,衣角轻旋,随即徐徐朝地面落去。   而在他松开马缰之后,果然有第二发箭射中了马的后腿。   马因为疼痛而嘶鸣一声,发疯地撅起马前蹄,身体直直如同要与地面成直角,片刻后,马重重倒下,砸在了草地上,溅起一片尘土。   “嗖——”夏侯鹜光惊魂未定,揽着谢筠兰在地面上站稳,还未放下心,耳边又传来了熟悉的破空声,仰起头,只见头顶有几发箭矢如同流星一般,朝他直直射来。   夏侯鹜光:“.......”他的眼神猛地一沉。   谢筠亭真的是个疯子。   夏侯鹜光心想,不仅敢抢婚,还敢在谢筠兰还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就下令放箭。   可惜他现在没有带长剑,不然别说是这几支箭,就算是万箭齐发,他也有办法脱身。   现在这个情况由不得夏侯鹜光考虑太多,他一掌将谢筠兰推到了一边,随即从袖子里掏出的短匕首,抬手抵在心口,挡去了直冲他胸膛而去的箭矢。   “叮——”箭和匕首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震得夏侯鹜光虎口发麻。   很快,还没等夏侯鹜光抬手当下第二支,余光里又见寒光一闪,夏侯鹜光猛地侧过头去,冰冷无情的箭矢直直穿过他的脸侧,将他的面具绳子射穿。   面具绳子顺势掉落在地,露出了夏侯鹜光沉冷的表情。   他抬手砍去了第三根、第四根箭。   第五根箭射落了夏侯鹜光的金冠,夏侯鹜光的青丝失去桎梏,纷纷扬扬落下,遮住了他的侧脸。   “夏仁!”谢筠兰在一旁看着这惊险无比第一幕,简直连心脏都快要吓出来了。   他想要往前走几步,却因为没穿鞋,脚掌被草地和砂石磨得生疼,只能僵硬地站在原地,片刻后才想起来,转过头对谢筠亭大喊道:“哥!”   一道鞭子缠上了他的腰,很快,谢筠兰整个人就被谢筠亭拉上了马背。   “闭嘴。”谢筠亭按着他的肩膀,不让他乱动,恶狠狠道:“还敢和野男人私奔!看我回去不收拾你!”   “不是的,哥!”   谢筠兰急的快要哭了,来不及解释,只能匆忙转头,对那些已经拉紧了弓弦的府兵大喊道:“停手!快停手啊!”   可那些府兵听命于谢筠亭,哪里肯放下手,还未等谢筠兰说完话,手中的箭矢就已经同时松手,朝夏侯鹜光而去。   箭矢在夜空中划过二十多道寒光,如同雨点一般,升至最高空,随即以更加迅速的速度往下落。   夏侯鹜光站在不远处,长发散落,遮住了半张脸。   见到眼前这一幕,谢筠兰的心跳都快要静止了。   然而,更让他惊恐的是,此时的谢筠亭也已经拉开了弓,指尖勾着三发箭,对准了夏侯鹜光。   谢筠兰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失声道——“不要,哥!!!”   “嗖!”   三发箭矢随即跟上。   很快,察觉到杀意的夏侯鹜光并没有躲,而是足尖轻点,直直朝谢筠亭而来。   他掌心的短匕首旋转,飞出砍断了朝夏侯鹜光要害处而来的箭矢,但很快,夏侯鹜光的衣袖和脸颊就被一发接着一发的箭矢划破。   很快在夏侯鹜光双拳难敌四手之时,体力逐渐下降之时,谢筠亭看准时机,在夏侯鹜光转身的瞬间,于暗处的一发冷箭悄然而至。   这一回,夏侯鹜光想躲,但是却没来得及。   冰凉的箭矢射进他的右肩,溅起了血液。   剧痛随之而来,像是蚀骨的蚁,密密麻麻穿透了骨髓,啃咬着每一根神经。   夏侯鹜光皱紧眉头闷哼一声,咬紧牙关,手中的匕首因为脱力而掉落在地。   千钧一发间,他几乎是想也不想,下意识就拔出箭,丢至一旁,随即就地一滚,下一秒,三发箭就没入了他曾经站过的草地。   “呼......”周遭安静的只剩下夏侯鹜光自己急促而沉重的喘息声。   有温热的汗不断从额头冒出,滴进眼睛里,夏侯鹜光捂着出血的伤口,踉跄几步,右膝抵在地面上,强行撑着上半身,不让自己脱力跪下去。   不远处,谢筠亭揽着谢筠兰,缓缓靠近了他。   “夏仁!”   谢筠亭见夏侯鹜光受伤了,急着想从马背上跳下来救他,但却被谢筠亭死死搂在怀里:“别动!”   谢筠亭紧紧拉住谢筠兰,不让谢筠兰靠近夏侯鹜光,随即对身边的府兵吩咐道:“把那个贼人给我带上来。”   “是!”府兵听令,翻身下马,连拖带拽、毫不客气地将夏侯鹜光带到了谢筠亭面前。   谢筠亭坐在马背上,手里抓着马鞭,居高临下地看着夏侯鹜光:“抬起头来。”   夏侯鹜光不堪受辱,沉着脸,用内力,单手震开了禁锢着他的府兵,随即一把抓住谢筠亭的马鞭,用力将他拽了下来。   谢筠亭没料到他会有这样的举动,不其然被他拽下马,摔在了地面上。   “——哥!”   谢筠兰在马上急的大叫,都不知道该帮谁好了:“夏仁,你怎么能........”“好久不见,谢大公子。”   夏侯鹜光看着摔跪在地上,给他“行了个大礼”的谢筠亭,沉着脸,冷笑着喘息了一声。   随着他运功使用内力,血液愈发汹涌地流出伤口,他的脸色愈发苍白,显得脸上的青色印记在月色之下愈发明显,声音沙哑:“很抱歉,毁了你的婚礼。”   “.......”听到熟悉的声音,谢筠亭不可置信地瞪大眼,随即像是想要确认什么般,猛地抬起头。   月色下,夏侯鹜光因为印记而略显狰狞的脸庞一览无余。   “........”谢筠亭用力攥紧了指尖,呼吸之间,已经将夏侯鹜光的目的和用意皆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睫不自觉轻颤,随即用力闭了闭眼睛。   许久,他缓缓站起身来,看着夏侯鹜光,半晌,低低开了口:“别来无恙啊........三皇子殿下。” 第66章   听见谢筠亭叫自己三皇子殿下,夏侯鹜光眸光微动,努力积攒起力气,正想回答,但嗓子眼里很快就尝到了一股浓郁的铁锈味。   脱力受伤的情况下,又强行运功提气,如今真气逆行,夏侯鹜光的喉咙间很快就不受控制地涌出大片猩红的鲜血,他被呛了一下,轻咳一声,下意识用掌心捂住了自己的唇,不愿让人看到自己此刻狼狈的模样,于是低下了头。   温热的血液从他的唇边流出,缓缓溢至指缝里,夏侯鹜光咳了几下,加速了血液的流动,血滴很快就承受不住,从他的手低落至地面,将翠绿的青草染的发红发黑。   谢筠亭见状,瞳孔骤缩,下意识走上前,掏出了自己的手帕。   但此时此刻,夏侯鹜光的肩膀也还在出血,谢筠亭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用帕子先按住夏侯鹜光的肩膀,还是给夏侯鹜光擦唇角的血。   虽然他不喜欢夏侯鹜光,但夏侯鹜光还是实打实的皇家血脉,大周的三皇子。   倘若今日夏侯鹜光真死在这里,死在了他的箭矢之下,那莫说他的姑姑是皇贵妃,就算是皇帝,也不一定保得住他。   思及此,谢筠亭有些情急,下意识转过头,想让人再牵一匹马来,他带着夏侯鹜光去治伤,可刚仰起头,就看见谢筠兰怔怔地坐在马背上,黑润的眼珠一瞬不瞬地看着夏侯鹜光。   他似乎是被什么震去了三魂七魄一般,脸上一片空白,徒劳地张了张嘴,好半晌,才愣愣地吐出几个字:“三皇子.........”他盯着夏侯鹜光,满脸写着不可置信:“你.......你不是夏仁吗?什么,什么时候变成三皇子了?”   他一向伶俐的嘴此刻却翻来覆去说不明白:“你是侍卫夏仁啊......怎么可能是三皇子.........你什么时候变成三皇子的........”这个夏仁,怎么可能是传说中容貌丑陋狰狞、性格阴沉冷漠的三皇子夏侯鹜光呢?   他不敢相信这个事实,更不相信........他的玩伴“夏仁”竟然会欺骗他。   看着谢筠兰惊慌中又带着些许震惊的模样,夏侯鹜光想要解释,但一张嘴,唇边就涌出了鲜血,滴落下来,令他好不狼狈。   所以,面对谢筠兰的“质问”和不解,夏侯鹜光只能闭嘴,保持沉默。   直到谢筠亭让人牵来了马匹,扶着夏侯鹜光上马,谢筠兰这才回过神来。   他紧紧地盯着夏侯鹜光,似乎是想听到夏侯鹜光的解释,想从夏侯鹜光的脸上看出抱歉或者不好意思的情绪——但夏侯鹜光的脸上始终没有说话,保持着面无表情的神态,让人看不清他的所思所想。   谢筠兰忽然惊觉,从两个人相识起,夏侯鹜光脸上就一直保持着冰冷的神情,偶尔才会吝啬地施舍给他一个笑。   或许.........他早就知道自己是谢筠亭的弟弟。   或许.........他根本就是——剩下的,谢筠兰不敢往下想。   或许夏侯鹜光一开始就识别出了他的身份,所以才用假名字和他虚以为蛇;或许夏侯鹜光对当日谢筠亭抢亲之事心怀怨恨,所以才故意在谢筠亭成亲当日,将他从谢家带走。   可........夏侯鹜光真的会这样做吗?   谢筠兰还是不敢相信。   他有心再问,谢筠亭就已经让人先行将他带回谢府,他只能徒劳地回头,看见谢筠亭带着受伤的夏侯鹜光一道策马离开了。   接下里的事情,谢筠兰就不知道了。   他只知道自己有好长、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夏侯鹜光。   父亲和哥哥禁了他的足,不再准许他随意出门。   他派碧华去打听,给夏侯鹜光送信,却得知,自那日之后,夏侯鹜光再也没有出现在朱雀街百里巷十六号。   他像是凭空消失了。   但谢筠兰知道,他还在,他还在波云诡谲的皇城之中,他还在.........他的心里。   而在另一边,受了伤的夏侯鹜光在府邸之中修养了好几天,直到伤口恢复了一些,他才拖着受伤的身体去上朝。   他在谢筠亭大婚当天,打晕小侍带走谢筠兰的事情,被谢迁鹤刻意压下来了。   朝中虽有风声,但谢迁鹤对外是贼人擅闯谢家带走了小公子,并未说那是三皇子夏侯鹜光——毕竟夏侯鹜光那天刻意戴着面具,无人认出;而目睹了一切的谢家的府兵没有主人家的允许,又不可能私自走漏风声,所以夏侯鹜光的身份并没有暴露。   至于他请假这几天里,周帝知不知道他受伤的事情,夏侯鹜光不知道,也没有兴趣去问。   毕竟这件事对谢家和对他来说,都不算一件好事——谢家射伤三皇子,自然不敢声张;而夏侯鹜光在谢筠亭大婚当天,把未婚的小双儿谢筠兰从谢家抢走,怎么看都像是存心蓄意报复。   他不好解释自己的动机,故而也默认了“贼人”这个身份。   此事之后,谢筠亭对待夏侯鹜光的态度愈发警惕。   他原本就不喜欢夏侯鹜光,如今更是连上朝的时候,都不愿意和夏侯鹜光对视,经常只是匆匆瞟一眼,就错开视线,用冰冷的侧脸对着夏侯鹜光。   夏侯鹜光管不了他,也改变不了谢筠亭对待他的态度,只能装作没看到。   半个月后,大周帝忽然下令,召了几个小双儿进宫。   觐见名单里,谢筠兰赫然在列。   谢筠兰不清楚周帝想干什么,但看着太监们笑眯眯的神情,似乎又猜到了周帝的用意,只能勉强起来梳洗打扮一番,坐上了进宫的马车。   和他进宫的还有场宁安侯的嫡双程子祯、金甲将军的嫡孙侯万繁,还有连国公的长女邱云天。   彼此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底看到了不安的情绪。   被太监引入朝鸾殿之后,谢筠兰和程子祯、侯万繁、邱云天等人分列并肩跪下:“参见陛下。”   “起来吧,不必拘礼。”周帝威严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像是带着威压,谢筠兰不敢直视他,只能微微抬起头,看着周帝的靴子:“赐座。”   听到这里,谢筠兰这才微微起身。   太监们将玫瑰檀木椅放在了谢筠兰的身后。   面见皇帝,谢筠兰不敢向在家一样随意,于是只微微坐了一点,低下头,将手放在了腿上。   接下来,就是周帝开口说话,不经意地问几个问题,被点到名字的人回答。   没多久,门外传来脚步声,太监尖利的嗓音响了起来:“皇贵妃娘娘到!”   谢筠兰慌忙起来,转过身俯身行礼:“参见皇贵妃娘娘。”   “起来吧,不必拘束。”   谢迁莺的声音如同她的名字一样清脆好听,即便是三十多岁的女人了,因为未曾生育过,没有感受过怀胎十月和产子的痛苦,没有经历喂养抚育孩儿的艰辛,故而眼睛依旧干净清澈,她走过谢筠兰身边时,似乎连她周围的空气都是甜的:“臣妾参见陛下。”   周帝亲自站起来迎接她,牵过谢迁莺的手,和她一起坐在了小塌上。   有谢迁莺在,周帝身边的气势似乎也和缓了不少,连嗓音也不再复又压迫感了,“这些都是你根据画册,挑中的双儿和贵女,今日召进宫来一见,果然容貌和才学都是上佳的,礼数和谈吐也都挑不出错处........你再看着,可有合眼缘的?”   谢贵妃闻言,抿唇一笑,用帕子遮住了唇角:“臣妾看中了不算。”   她笑道:“得鹜光喜欢才成。”   谢筠兰原本还在低着头,安静地听周帝和自家姑姑说话,并不发言,直到听见了夏侯鹜光的名字,他的心尖才陡然一跳,用力抓紧了帕子,下意识抬起头来,看着谢贵妃。   谢贵妃依旧保持着那副笑盈盈的模样,和周帝对视,余光里似乎是感受到了谢筠兰的视线,轻瞥了他一下。   她的眼底带着很很复杂的意味,谢筠兰一时之间分辨不出来,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微微愣了愣神,片刻后似乎是知道自己唐突了,赶紧低下头来。   谢贵妃说完之后,周帝接过话头去,微微凝眉,不以为然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朕下旨赐婚,他难道还敢抗旨不尊不成?”   谢贵妃闻言点头,耳边的东珠耳环轻晃,“是这个道理。”   她顿了顿,又慢声细语道:“可陛下之前为鹜光三次指婚,皆未能成。臣妾私以为,并非是陛下的过失,而是鹜光与他们缘分未到,才没能成一桩美事佳缘。”   她将柔嫩白皙的手掌盖在了周帝的手上,巧笑盈盈:“所以,这一次的婚事,不如就让鹜光自己选,如何?”   她声音轻柔悦耳:“臣妾愚钝,只希望天下有情人都如同陛下和臣妾一般,两心相知相许才好.........毕竟这样,姻缘才能长长久久。”   谢贵妃不愧是在后宫盛宠不衰的妃子,三言两语就说到周帝的心坎上,把周帝哄得心花怒放。   周帝登时改了主意,舒展了眉眼,连连点头道:“爱妃说的有理。”   他转过身,吩咐身边的太监,道:“传三皇子来朝鸾殿觐见。”   太监忙福身听令而去。   言罢,周帝就继续和谢贵妃说话,谢筠兰坐在位置上,表面上看起来是在听,但其实心思已经飞到了门外。   一想到等会儿会与夏侯鹜光见面,谢筠兰就不自觉紧张起来。   自从那日晚间一别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夏侯鹜光了。   一是他被限制了出行,不允许再去找夏侯鹜光;二是夏侯鹜光似乎是在故意躲着他,那天之后,就没再出现在百里巷,他想找夏侯鹜光,都找不到地方;三是夏侯鹜光在婚礼上当众将他带走的事情太轰动,几乎传遍了街头巷尾,以至于谢筠兰自己都不太敢出门,怕听到有关于自己的闲话。   不过闲话,谢筠兰倒是不在意,他只是很担心夏侯鹜光身上的伤........也不知道夏侯鹜光现在身体恢复的怎么样了。   正思绪纷乱间,耳边忽闻一阵男声,如同一缕清风一般,吹入了谢筠兰的耳朵,令他精神一震,慢半拍地转过头——“儿臣夏侯鹜光,参见父皇。”   远处跪着一个笔直挺拔的背影,谢筠兰一眼就认出了夏侯鹜光。   他瞳仁微震,牙齿也不自觉地颤动起来。   但周帝和谢贵妃都坐在上面,谢筠兰知道自己此时此刻不能表现出任何出格的行为。   此时此刻,他只能通过用力咬紧后槽牙的方式,好让自己面上的表情不那么失态,但指尖其实早已绞紧了帕子,用力掐入了掌心。   “起来吧。”恍恍惚惚间,谢筠兰听见周帝开了口:“这是你的母妃为你精心挑选的正妻,你看看,可有合眼缘的。”   纵然早已猜测到了周帝叫他们来的目的,但当真的听到这句话时,谢筠兰的心中还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手中的帕子都快被扯烂了,但他面上依旧不显,而是缓缓垂下眼睛,将涌起的情绪尽数收敛,闻声后便和其他几个双儿贵女一起,起身依次给夏侯鹜光行礼,好让夏侯鹜光辨认出他们的身份和名字:“宁安侯之子程子祯,参见三皇子殿下。”   ..........“中书令之子谢筠兰,参见三皇子殿下。”   “...........”夏侯鹜光似乎很不喜欢周帝说的“你的母妃”四个字,所以其他双儿或者贵女说话的时候,他一直垂着眼睛,并没有配合地看向前面,神情看起来有些难看,只不过碍于人多,他不好意思当众开口反驳周帝,所以强忍着,抿唇不说话。   而直到谢筠兰开口出了声,面无表情的夏侯鹜光眼中才闪过一丝波动。   他指尖微微蜷曲起来,身体先于意识,不自觉抬起了头,看向谢筠兰。   谢筠兰也偷偷撩起眼皮看他,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接,又如同被烫了一般,各自飞速移开。   “砰——”“砰——”谢筠兰能感受到心脏剧烈撞击胸膛的声音,他在某一刻,甚至担心自己的心脏会撕裂血肉跳出来,被夏侯鹜光看到。   许久,谢筠兰才听见夏侯鹜光开了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伤势未痊的疲倦,有些轻缓:“起来吧,无需多礼。”   谢筠兰听到夏侯鹜光的倦音,轻轻起身,心中却不自觉担心——怎么,夏侯鹜光的伤势还未好全吗?   也是,那一箭,已经穿透了夏侯鹜光的肩胛骨,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夏侯鹜光还吐了那么多血,又不是神仙,半个月怎么可能好。   思及此,谢筠兰又悄悄抬起眼,将视线落在了夏侯鹜光的身上。   但此时此刻,夏侯鹜光已经转过身去,身体面向周帝,看起来是在准备回话。   周帝果然开了口,声音低沉,带着皇帝和父亲独有的威严:“怎么样?”   他问:“可有合眼缘的没有。”   他顿了顿,又开了口,轻轻敲打他,甚至还特意加重了几个字:“这可是你母、妃为你挑选的佳偶,你可不能辜负你母、妃的一片心意。”   夏侯鹜光:“........”他方才一直在低着头,看地面,直到周帝开了口,他才缓缓抬起头,直视周帝的眼睛。   他缓缓动了动唇。   谢筠兰的心随着他开口的动作不自觉提了起来。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夏侯鹜光,直到夏侯鹜光的回答流经喉咙,缓缓吐出,落在偌大的朝鸾殿里,虽然虚弱,但字句掷地有声:“启禀父皇,这些双儿贵女,”谢筠兰听见夏侯鹜光慢慢说:“儿臣.........一个也不喜欢。” 第67章   “...........”似乎是没预料到夏侯鹜光的回答,周帝原本带着笑意的脸庞登时僵硬了。   他眼神倏然冷下来,嘴角也缓缓向下,盯着夏侯鹜光,半晌,他方慢声道:“.........你说什么?”   他没有立刻发火,但话语间透露的情态,已经告诉所有人,他此刻已经有了怒意。   谢筠兰莫名有一种感觉,那就是如果夏侯鹜光重复了刚才说的话,周帝一定会大发雷霆。   他的思绪被夏侯鹜光的话搅的纷乱,大脑也空白一片,好似停止了工作,唯有一颗心为夏侯鹜光高高提起,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夏侯鹜光的背影。   连谢筠兰都察觉到周帝不高兴了,但夏侯鹜光却像是没感觉到似的,看了周帝一眼,随即启唇道:“儿臣说,这些双儿,儿臣一点也不喜——”“混账!”   他话还未说完,迅速带着疾风的耳光就猛地落在了夏侯鹜光的脸颊上。   “啪——”夏侯鹜光没有躲,站着生受了这一巴掌。   周帝才四十六岁,正值壮年,从小又习武,生的身材高大孔武,双手健硕有力,夏侯鹜光虽说已经成年了,但半个月前才受了伤,还有些虚弱,这一巴掌,直把夏侯鹜光扇的站不稳,偏过头踉跄几步,往后退去。   谢筠兰心里着急,猛地想要跳起来,扶住夏侯鹜光,却被谢贵妃一个警告的眼神,死死定在了原地。   就在周帝抬手就想要在夏侯鹜光脸上落下第二个耳光的时候,谢贵妃急步上前,挡在了夏侯鹜光面前,喊住了周帝,道:“陛下。”   周帝手僵在半空中,胸膛急促地上下起伏,盯着谢贵妃看了半晌,道:“迁莺,你在塌上好生坐着,朕今日,一定要好好教训这个不孝子不可!”   言罢,他投手就想打。   谢贵妃却立刻抬起手臂,拉住了周帝的手,慢声抚慰着周帝的情绪,“陛下教育皇子,是陛下的家事,臣妾原本不该插手。可如今,朝鸾殿内还有客人,今日又是为鹜光选妃,大家总该平心静气地坐下来聊一聊,看一看才好。若是因为一时情急,导致选妃之事又延宕,岂不是误了鹜光的终身,又辜负了陛下的一片慈父心意。”   周帝:“...........”他猛地抽回了手,冷哼了一声,并不答话。   谢贵妃看周帝稍微冷静下来了,又款步上前,轻抚着周帝的胸膛,道:“陛下,消消气,消消气。”   她笑:“姻缘这事,做不得急,让鹜光慢慢挑,慢慢看,才能看到合适的。”   周帝坐了回去,看着垂着头不语的夏侯鹜光,冷声道:“你母妃的话,你听见没有?!”   他说:“回去闭门思过,好好反省反省。三日之内,将你的选择告诉朕。”   周帝看向谢迁莺,冰冷的眸光暂时柔软下来:“等你大婚之后,朕才好做解下来的事情。”   夏侯鹜光知道周帝想干什么,咬紧下唇,唇边渗出一丝血线,并不多言:“..........”“行了,都退下吧。”   被刚才的事情一闹,周帝也没有了谈话的兴致。   临近中午,他也乏了,道:“江临福,把他们都送出宫去。”   “是。”   周帝身边的心腹忙福身应是。   很快,除了谢贵妃之外,所有的人都退出了殿外。   其他的双儿和贵女都怕被夏侯鹜光看上,抬脚走的飞快,唯有谢筠兰跟在夏侯鹜光的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他。   直到走出宫门外,等所有人都乘上马车离开了,谢筠兰才小跑几步,跟上了夏侯鹜光的步伐。   他看着夏侯鹜光紧绷着的苍白侧脸,欲言又止。   夏侯鹜光身高腿长,大踏步往前走时,谢筠兰几乎有些追不上。   他只能提起裙摆,一路小跑,直到把自己累的气喘吁吁的时候,他才受不了了,猛地开了口道:“夏.......夏仁.......”夏侯鹜光动作微微一顿,紧接着,像是没听到一般,继续往前走。   看着夏侯鹜光的背影,谢筠兰意识到夏侯鹜光不想不理他,登时有些急了。   他停下来,用力地喘了一口气,盯着夏侯鹜光的后脑勺,有些气恼,贝齿用力咬着下唇,直到留下几个鲜明的痕迹,最后,方鼓起勇气大喊道:“夏侯鹜光!”   他说:“你站住!”   夏侯鹜光没理他,继续往前走。   谢筠兰生气了,也不管自己和夏侯鹜光站在一起会不会被人看到,会不会被人说闲话,小跑上前,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夏侯鹜光的手腕,嗓音急促道:“夏侯鹜光,我在和你说话呢!”   但话音刚落,他还未正式切入主题,夏侯鹜光就猛地将自己的手腕从谢筠兰的掌心里抽出来,甩开了谢筠兰的手,随即后退几步,一副对他避之不及的模样。   “..........”看着空荡荡的掌心,谢筠兰微微一震,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谢小公子,请自重。”   夏侯鹜光又恢复了彼此刚认识时的生疏模样,将手背在身后,缓缓垂下眼,避开了和谢筠兰的视线触碰,冷淡至极:“这里是皇宫,隔墙有耳,每一个动作,都会被人看在眼底。”   他说:“为了你的清白和名声着想..........还是不要离我太近的好。”   “可别人怎么想,我又不在乎!”   谢筠兰急的用力跺脚:“我只在乎你啊!”   他关心则乱,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此时此刻有多让人误会,以至于让夏侯鹜光的眸光瞬间变得漆黑深邃起来。   无数复杂的情绪陷进他的双眼,又如同入了泥潭,很快就消失不见。   在这深宫里,夏侯鹜光早就无师自通,学会如何妥帖地藏好自己的情绪。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但这么多年,夏侯鹜光并未在自己的人生里尝到一丝甜味。   他能拥有的,是孩童时期在皇陵渡过的暗无天日的日子,是年少失母的痛楚,是因为容貌而遭遇的厌恶和歧视,是在宫城之外因为不受宠而遭遇的嘲讽和排挤,甚至还有轻视。   夏侯鹜光早已习惯,但并不怨恨。   他不怨恨任何人。   他的不幸是谁造成的,谁也说不清楚——或许是周帝,或许是先皇后,又或许纯粹是夏侯鹜光自己命不好。   该怨谁呢?怨谁都不对,怨谁都没有用。   所以,只有沉默。   夏侯鹜光垂下眼,看见谢筠兰仰起头,用漆黑的眼睛注视着自己,圆润的瞳仁里盛满了不作假的担忧,甚至还想伸出手,去触碰自己因为挨了一耳光而红肿起来的脸颊:“你的伤好了没有?脸疼吗?需不需要去叫太医?或者,或者你需要什么伤药,我去给你弄来,好不好?”   夏侯鹜光狼狈地后退几步,摇了摇头,随即凝视着还要往前的谢筠兰,低声道:“谢公子,或许我的话,你还是没有明白。”   他深吸一口气,道:“这里是皇宫。”   他说:“你的一举一动,都会成为决定你命运的筹码........如果你还想拥有美满幸福的姻缘和大好人生的话,就不要靠近我。”   “为什么?”谢筠兰说:“我们不是朋友吗?我关心朋友,有什么不对?”   “........朋友?”夏侯鹜光简直想笑:“你觉得别人会像你一样单纯,把我们的关系定性为朋友吗?”   “可是只要我们自己明白就好了,何必在意别人怎么想?”   谢筠兰和夏侯鹜光不同,他从小就被捧在手心里长大,一举一动受尽父母和哥哥的宠爱和呵护,从来没有尝过如履薄冰、战战兢兢的滋味。他的心是赤诚的、坦荡的,对待朋友,都是始终如一的信任,甚至在谢筠亭反复告诫他夏侯鹜光和他的相知相识或许都是夏侯鹜光亲手策划的阴谋,他还是选择相信夏侯鹜光不是那样的人:“夏侯鹜光,哥哥说你是为了报复他才和我认识的,我不相信,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他上前一步,抓住了夏侯鹜光的手,眼神坚定道:“所以不管你是夏侯鹜光,还是夏仁,我都不在乎.........我只知道,你救过我,是我最好的朋友。”   “..........朋友?”   夏侯鹜光静静地听着谢筠兰的话,片刻后,他苍白的唇角忽然牵起淡淡的弧度,嘲讽地看向谢筠兰:“那你知不知道,我根本就不想和你做朋友。”   谢筠兰:“..........”他微微瞪大眼,瞳仁颤抖,不可置信道:“.........为什么?”   “谢筠兰,我是一个男人,”夏侯鹜光缓缓靠近他,谢筠兰步步后退,直到后背抵在了宫墙之上,直到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只有不到几厘米,近到呼吸之间,暧昧的气息缠缠绕其中,近到谢筠兰能闻到夏侯鹜光身上沉苦的药味:“如果我真的能和你做朋友,那只能说明........我不正常。”   他俯下身来,左手撑在谢筠兰的脸颊侧,看着谢筠兰慌乱的眼睛,缓缓靠近:“所以你想把我当朋友,但我从来没有这么想。”   下一秒,他就说出了让谢筠兰瞬间呆滞的话:“如果你真的相信我........那我想亲你,想娶你当皇子妃,你会愿意吗?”   言罢,他慢慢垂下头,给足了谢筠兰反应的机会,直到唇瓣轻轻落在了谢筠兰的嘴角。   “...........”谢筠兰没想到夏侯鹜光竟然会这么想,大脑瞬间混乱的他呼吸微滞,猛地转过头,躲开了夏侯鹜光的吻。   他不愿意。   起码,此时还不愿意。   他耳边的珍珠耳坠如同他的心一样,轻轻晃荡,没有落定,但用力抿紧的唇,已经明确告知了夏侯鹜光,他的拒绝。   夏侯鹜光凝神看着,眼睛里带着早已预料到的惆怅和释然。   他眼睫轻轻颤动,再度抬起时,却忽然发了狠。   他没有了刚才谦谦君子的模样,更像是换了一张粗蛮武夫的皮,伸出手,用力钳制住了谢筠兰的肩膀,随即不顾谢筠兰的意愿,将唇强硬地贴上谢筠兰的脸颊。   谢筠兰登时变了脸色,用力挣开他:“松手,松手........夏侯鹜光!”   夏侯鹜光哪里肯听他的,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从他的脸颊一路亲到脖颈,甚至还将手放在了谢筠兰的腰上。   谢筠兰猛地一个激灵,瞬间抬手,掌心不慎落在了夏侯鹜光的脸颊之上:“我叫你松手!”   话音刚落,啪的一声,清脆响亮。   两个人同时停住了动作。   “...........”谢筠兰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掌心,还有夏侯鹜光迅速红肿起来,甚至还被指甲划了几道清晰血痕的脸颊,有些不知所措:“你...........”夏侯鹜光微微偏过头,感受着右脸的热辣滚烫,下意识伸出手,摸了摸,摸到了点点的湿润。   旧伤又叠新伤,这张脸,日后怕是不能要了。   不过也无所谓,他本来就不好看。   所以,也不该去祸害别人。   夏侯鹜光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如果他今日不这样做,不让谢筠兰对他起厌恶之心,或许这场亲事谢筠兰真的会变成他的皇子妃。   可是一旦谢筠兰嫁给他,皇帝就会逼着他认谢贵妃为母。   这皇宫于来来说,本就是一道逃不出的牢笼,他怎么可能亲手再在这个牢笼之上,为自己再加一把亲缘之锁呢?   何况..........他有母亲。   皇权富贵、宠爱权势,不过如同过眼云烟,该失去的终究会失去,得到再多,也弥补不了年少时的孤苦,夏侯鹜光根本不在乎周帝的宠爱。   但他还记得他的母亲,还在乎他的母亲,如果他认谢贵妃为生母,那日后的史官工笔,就会亲手将他母亲的存在抹去。   他的母亲是为了先皇后而死,那样刚烈的女人,为了另一个女人殉身,夏侯鹜光明白她的忠诚和坚守,因为明白,故而如同他母亲没有背叛先皇后一样,他亦不能背叛他的母亲。   夏侯鹜光从前只盼自由清净,现在,希望谢筠兰能找一个好丈夫,得一门好姻缘,不入这宫门深墙之中。   思绪收回,夏侯鹜光缓缓抬起眼,眸光中倒映出谢筠兰惊惧的脸,片刻后,他才轻声问:“现在,还想和我做朋友吗?”   余光里,他看见谢筠兰的步摇因为动作过大,交缠在了一起,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替他打理,但还未碰到谢筠兰,就被谢筠兰后退一步,躲了过去。   夏侯鹜光:“..........”他微微一愣,随即笑了笑,第一次轻声细语唤他的名字,像是已经将这两个字在心里喊了好久,吐字都是缱绻的:“筠兰..........”“我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人,”谢筠兰冷冷看他:“算是我眼瞎,看错人了。”   夏侯鹜光只是看着他笑,并不说话。   谢筠兰心情纷乱,不欲与他多说,于是转身离去,与他擦肩而过。   在他踏出没几步时,忽然听见夏侯鹜光在他背后,轻声开了口:“筠兰。”   他听见说:“我喜欢你。”   “..............”谢筠兰脚步一顿,随即转过头来,看向夏侯鹜光。   许久,他开了口,眼底的亲昵和信任荡然无存,只有冷漠还在:“夏侯鹜光。”   他说:“我讨厌你。” 第68章   闭门思过的第五天。   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已经把燕巽供案上的几本佛经倒背如流。   夏侯鹜光捧着书,仰面看着燕巽的排位,沉默地跪在蒲团上,心中默念着熟悉的经句。   他麻木地将那些经文翻来覆去地念诵,直到听到太监尖利的传唤声时,古井无波的双眸才有了片刻的闪动。   整个人像是僵硬的木偶忽然有了生气,夏侯鹜光轻微一顿,随即缓缓转过头去,目光定定地看向紧闭的屋门缝隙里投射进来的、随着阳光不停跃动的一线灰尘。   或许........该来的,总会来。   躲不掉,逃不脱。   思及此,夏侯鹜光的嘴角牵起一丝自嘲的笑,然后趔趄地站起了来。   他起身时,只觉膝盖一阵刺痛,轻嘶一声,踉跄几步,不得不扶着供桌,才能站稳。   跪了几天,腿都要跪麻了。   只要夏侯鹜光掀起衣摆去看,必然发现膝盖此时已经是青紫红肿一片。   但他却没有心思去顾及自己的双腿,只是垂眸看着燕巽的排位,无视了太监的传唤,在那一下急过一下的叩门声中,夏侯鹜光不紧不慢道:“母亲,我走了。”   供桌上的三支香悄无声息地散出白色的袅袅烟雾,温柔缓慢,随着夏侯鹜光说话的动作,轻轻晃动。   夏侯鹜光见状,顿了顿,又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想走,你想留在皇宫,陪着先皇后娘娘。我明白你,所以我不会把你带走,到时候,我会留一个心腹好好照顾你的。”   话音刚落,一直被叩响的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只听“呼”的一声,疾音裹挟着劲风冲入屋内,破开水晶珠帘,水晶珠帘晃动片刻,发出清脆的提醒声。   供案上的白烟被吹的左右晃动,片刻后忽然朝前汇聚起来,落在了夏侯鹜光的身上。   香是上好的香,并不呛人,带着淡淡的清苦气息,像是想象中母亲的眼泪一样。   夏侯鹜光下意识伸出手,往前抓了一把,对着阳光,看见白烟悄然落在自己的手上,分外亲昵。   不知想到了什么,夏侯鹜光微微一笑,片刻后用力攥紧了拳头,低声道:“母亲,别担心。”   他说:“儿子长大了.........我会处理好一切的。”   白烟悄无声息,没出声,只是落在了他的肩头。   夏侯鹜光掀开水晶珠帘,走了出去,来到外间。   太监原本打算往里走,见夏侯鹜光走出来了,便下意识停住了脚步。   但他的视线却还是继续往里面看,一边看一边道:“陛下有口谕。”   夏侯鹜光熟练地跪下,行礼磕头:“儿臣听宣。”   “急召三皇子夏侯鹜光入宫,不得拖延。”   太监说完这句话,又道:“三皇子殿下,请吧。”   夏侯鹜光闻言起身。   他见太监的视线一直往里头看,就知道周帝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能找到这里,估计他精心选好的藏身之地已经暴露了。   燕巽排位的存在........自然也没逃过周帝的法眼。   不过也无所谓,私设排位而已,他还有更让周帝生气的事情,没有去做。   思及此,夏侯鹜光脸上依旧平静,对太监道:“请公公带路。”   太监收回了视线,点了点头,随即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让夏侯鹜光先行。   在夏侯鹜光走之后,他用余光给身边人递了一个眼神。   身边人会意,登时慢了几步,跟在夏侯鹜光身边,直到夏侯鹜光掀开帘子上了马车,他才停住脚步。   马车轮子缓缓滚动,朝皇宫而去,小太监兀自眺望了一会儿,见夏侯鹜光确实走远了,才一溜烟回到了夏侯鹜光的里屋,掀开水晶珠帘,走了进去。   他刚一进去,就被满屋的白烟刺的眼睛生疼,流下眼泪来。   不知屋外何时已经起了大风,吹的屋内的水晶珠帘左右摇摆,太监被吹的睁不开眼睛,只能听见供桌上放的几本佛经哗啦啦翻动,发出杂乱的声响,香炉里插着的香烧断了一根,零星几点火光被狂风席卷,不慎吹落在蒲团上,发出轻微的“刺啦”声,很快就烧出了几个焦黑的点。   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坐在马车上闭目养神的夏侯鹜光眼皮微颤,片刻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几息之间,轿子轻快,已经到了皇宫门口。   夏侯鹜光下了马车,跟在太监身后,朝朝鸾殿的方向走去。   之前要来朝鸾殿时,夏侯鹜光总觉得这宫道很长,很狭窄,压的他喘不过气来,但一想到马上要离开这个宫城时,又觉得这个宫城其实很大、很空,冰寒刺骨。   朝鸾殿的牌匾越来越近,夏侯鹜光知道自己马上要面对什么,心微微跳动起来,但面上仍然平静一片。   看见周帝穿着深黑色的衣袍,坐在上面,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周身带着若隐若无的压迫力,夏侯鹜光余光里又见谢贵妃坐在他身后,身上是不合礼制的正红色宫装。   夏侯鹜光见状,眸色微微一暗。   他想,按照父皇对谢贵妃的宠爱,若是谢贵妃能为他育有一子,他应该早就晋谢贵妃为皇后了吧。   谢迁莺无子封皇贵妃,代掌凤印,统摄后宫,就已经是周帝为她力排众议的结果,如今谢贵妃想要再往前一步,当上皇后,膝下就必须有孩子。   思考间,夏侯鹜光已经来到了周帝和谢贵妃面前。   他没再往下想,而是深吸一口气,随即走到他面前,缓缓跪下行礼:“儿臣参见父皇。”   他顿了顿,又道:“参见贵妃娘娘。”   周帝没让他起来,只盯着他看了片刻,跪到夏侯鹜光腿都已经开始麻了,他才道:“朕给了你五日。”   他声音很缓慢,一字一句,如同巨石一样,压在了夏侯鹜光的肩膀上,“你可考虑好了。”   夏侯鹜光起身,看了一眼周帝,随即道:“儿臣考虑好了。”   他看着周帝,虽然是仰视,但视线落在周帝身上时,却带着平静的勇气,连嗓音都没有抖,一瞬间让人以为他是站着和周帝说话的:“儿臣.......不愿意认谢贵妃为生母,也不愿意娶谢筠——”他还未说完,一巴掌就甩在了夏侯鹜光右脸上。   夏侯鹜光被扇的倒在一边,还未反应过来,左脸就又是一巴掌。   夏侯鹜光只觉眼前一黑,火辣辣的刺疼很快就窜上他的脸颊。   尊严被击碎的声音是如此的清晰,但只有夏侯鹜光听得到,他重新跪直,忍着膝盖和脸颊疼痛,沉默的接受周帝的责罚。   很快,在周帝暴怒的扇打之中,夏侯鹜光的嘴角淌下一丝血线来。   谢贵妃见周帝有点过分了,忙上前,拦住了周帝,道:“陛下,陛下!”   她抓住周帝的手,难的没有了笑盈盈的模样,正色道:“鹜光还年轻,或许是还没有想明白。此事可以徐徐图之,不急在一时。”   言罢,她又转过头,对夏侯鹜光慢声细语道:“鹜光,别惹你父皇生气。”   她说:“快和你父皇道歉。父子之间,哪有隔夜仇?”   夏侯鹜光用力喘息一声,指尖抵着地面勉强跪直,只觉眼前发黑,呼吸急促,脸颊肿胀发疼。   他知道自己现在肯定很狼狈,于是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跪直,低声道:“多谢........贵妃娘娘一片好意,为我说话。”   他的嗓音很哑,吞咽间还能感受到喉咙处涌起的血腥味,被他强行压下:“可是我........想好了。”   他深吸一口气,用了点力,方完整地将这句话说完:“我今生绝对不认母。”   他顿了顿,又道:“........也不娶妻。”   谢筠兰的姑姑是谢贵妃,有这层关系在,一旦娶了谢筠兰,下一步绝对就是被周帝逼着认母。   夏侯鹜光不认。   绝不。   周帝气的半死:“你个不识抬举的东西!”   言罢,他就左右张望了一番,随即拿起了桌上的砚台,猛地抬起了手。   夏侯鹜光见状,猛地闭上眼睛,准备迎接周帝狂风暴雨般的暴怒和责打。   但等了很久,他也没有等到周帝动手。   夏侯鹜光微微睁开眼,只见谢贵妃站在他面前,抬手挡住了周帝。   他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谢贵妃宫袍上绣着的大红金凤凰,还有她平静却带着力量的话:“算了吧,陛下。”   她说:“臣妾自认为不能做好一个好的母妃,既然鹜光不愿意,此事就暂时作罢吧。”   周帝无可奈何地看着她:“迁莺........”“陛下给予我的荣宠,已经是后宫中人所不能及。”谢贵妃说:“有无子嗣,全看老天是否庇佑,或许臣妾就是无儿孙之福,臣妾不怪任何人。”   她顿了顿,又看着周帝,笑道:“也许上天的意思是,要让臣妾全身心侍奉陛下,在陛下走之后,迁莺也能了无遗憾地跟着一起离去呢。”   周帝闻言,眼神微动,神情也缓和了下来。   他手中的砚台掉落在地,滚落在了夏侯鹜光的膝盖边。   他原本暴怒的神情也逐渐冷静下来,片刻后嘴角微动,唤道:“迁莺......”谢贵妃听到他唤自己,款步轻动,来到了周帝身边。   周帝抓住了她的手,紧紧不放。   谢贵妃仰起头看着他。   没有孕育过子嗣的脸颊依旧年轻,岁月仿佛格外偏爱这个女人,给了她绝色的容貌,高贵的身世,出尘的性格和高超的口才,让周帝始终对她着迷不已,难以自拔。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此事就暂时作罢。”   周帝看着谢迁莺,对她道:“是他不配当你的孩子。改日我从宗室旁支中过继一个子嗣,充至你膝下,等他长大些,我便立他为太子。”   谢迁莺闻言并未说什么,缓缓下跪,准备行礼谢恩,可膝盖还未触及地面,就被周帝扶了起来:“迁莺,不是说了吗,你我之间,不必有那么多的礼节。”   谢贵妃闻言顺势站直身体,对周帝微微一笑:“多谢陛下。”   周帝摸了摸她的脸颊,眼睛里带着疼惜。   但当余光看见仍旧跪在地上、一声不吭的夏侯鹜光,他的眼神忽然又变的锋锐冰冷起来:“........至于你。”   他冷哼一声:“既然你这么不愿意认母,”他顿了顿,似乎是在想要怎么惩罚夏侯鹜光,门外忽然进来一个小太监,急匆匆走进来,来至周帝的心腹身边,抬手附耳说了些什么。   心腹闻言,脸色微变。   他看向夏侯鹜光,片刻后又行走至周帝的身边,低声将小太监的话告诉了周帝。   周帝一边听,眉头一边皱了起来。   夏侯鹜光沉默地跪着,纵然尝到了满嘴的血腥味,他也依旧平静,不言不语。   “混账!”   周帝听完心腹的禀告之后,勃然大怒。   他一拍桌子,猛地站了起来,随便抓起塌上的花瓶就砸向夏侯鹜光。   耳边传来稀里哗啦的声响,过了几秒钟,有温热的血液先于绵密的刺痛从额角淌下来,模糊了夏侯鹜光视线,面前只见一片血红。   他除了痛和红,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感受不到,只能听见周帝气喘吁吁道:“你,你竟然敢违抗朕的旨意,为那个贱人私设排位!”   他一脚踹向夏侯鹜光:“说,你还背着朕做了什么?!”   夏侯鹜光被踹了一脚,依旧跪的很直,对他抗旨一时并不辩驳,在周帝又踢了他一脚,才慢慢道:“我母亲不是贱人。”   他说:“父皇,或许在你心里,会觉得一个毫无家世宫女的生命,卑贱如同草芥,死了也没有什么可惜的。”   夏侯鹜光道:“可是她是我的母亲。”   夏侯鹜光一边说,一边能感觉到被踢了一脚的胸膛随着他说话的动作刺痛着,好像是连骨头都被踢裂了,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已然咳嗽起来,断断续续:“我尊重我的母亲,敬爱我的母亲,为她设排位,有何,有何不对?”   “混账!朕是你的父皇!朕的话你不听,还因为一个死去的卑贱宫女,屡次忤逆朕?!”   他暴怒地用拿起一个花瓶,砸向夏侯鹜光:“你知不知错?!”   夏侯鹜光被砸的呛出一口血来,捂着胸膛咳嗽几声后,方用指腹擦去唇角的血,仰头看着周帝,一字一句坚定道:“儿臣,没错。”   “你..........!”   周帝被气得冷笑不已,连说了几个好,喘息几下后方道:“既然你屡次抗旨不遵,不服从朕、仇视朕,那从今往后,你也不必一直呆在朕的眼皮子底下了。”   周帝大手一挥,道:“从今日起,朕派你带兵前往青州,驻守边疆。”   他盯着夏侯鹜光,嘴角的冷笑一直未曾消解,甚至还变成了恶意的嘲讽,仿佛想要亲自折断自己儿子的傲骨,将他仅剩的尊严一同踩碎,无情碾入泥土里:“无帝诏.........永生永世,不得回京城。”   夏侯鹜光抿了抿唇,听见周帝对自己的命运下了最后的宣判,那一刻,竟然没有恐慌,甚至诡异地有了一种大石头落地的感觉。   十几年来,日夜不曾消失的惶然、害怕、不安和恐惧,此刻终于有了结果——是由他自己的父皇,亲手画下了句点。   夏侯鹜光悄然将手颤抖着放至地面上,随即俯下身子,对着周帝的鞋尖重重地磕了个头,直到额头沁出血来,他才听见自己沙哑的嗓音:“儿臣.........多谢父皇恩典。”   皇宫,是一座吃人的野兽,而现在.......他终于可以远离这里了。 第69章   三天后,当梁帝在早朝上下旨,宣布让夏侯鹜光前往边疆驻守时,每一个大臣的脸上都出现了不同的表情。   有疑惑不解的,有震惊失控的,有面无表情并不放在心上的,还有..........似乎早就有预料,所以只是微微变了脸色,但却并不惊讶的。   对于这些人的表现,夏侯鹜光并不关心。   他只是习惯性地低着头,看着周帝脚下的汉白玉阶。   汉白玉阶一层接着一层,在晨光中散发着温润的色泽,但在光线照不到的阴凉之处,却是森寒冰凉的。   就像是这个皇宫一样,夏侯鹜光短暂地在谢筠兰的身上尝到过温暖,但往后退一步之后,又重归了独身的凄冷和寂静。   好在他已经习惯。   在太监念完完整的旨意之后,夏侯鹜光像是才反应过来一样,从出神的状态中回过神来,慢慢地抬起头。   他看着九旒冠之下,被赤黄青玉三色玉珠遮挡着的琢磨不清的周帝的眉眼,恍然间想起,相比于记忆里毫无印象的母亲燕巽的容颜,周帝在他心里的印记却更加模糊。   周帝从未再意过他,他也从未打心眼底,敬重过这位父亲。   周帝只是给予了夏侯鹜光血脉,却从未尝过生怀养育夏侯鹜光的辛苦,对待夏侯鹜光的态度,更像是一个乏味无聊的玩具;他的孩子不多却也不少,以至于他从来未曾重视过夏侯鹜光,想要给夏侯鹜光赐婚,不过也就是把他当作一个用来托举谢贵妃的垫脚石,或者是用来保住谢贵妃荣华权势的工具。   从头到尾,在周帝眼底,夏侯鹜光都不算是个人。   因为他也曾经用这个态度对待过夏侯鹜光的母亲燕巽。   燕巽,一个身份低微、容貌平凡的宫女,为了保住入宫后一直无子的先皇后的地位,竟然敢擅自勾引他,想方设法怀上他的孩子,然后计划过继到先皇后名下,为先皇后日后的地位铺路。   周帝厌恶算计他的人,更恨燕巽所作的一切事情其实都不是为了争夺他的宠爱,而是为了先皇后。   他恨燕巽对先皇后的忠心,他不敢相信,在这个宫里,竟然有人的真心不是对着他的。   先皇后周浓嫣,一个笨到近乎愚蠢的女人,凭什么能得到燕巽的真心?   其实连周帝自己都不敢承认,他不愿意人提起燕巽,并不是因为燕巽是先皇后的心腹宫女,并不是因为她也曾经协助先皇后参与了巫蛊之术,更不是因为燕巽算计了他........而是因为,他恨燕巽不爱他。   每每看到夏侯鹜光的眼睛,周帝就想到燕巽,想到那个性格刚烈到决绝、甚至怀着孕大着肚子也要将刀架在脖子上要求出宫给先皇后守陵的女人,心里就情不自禁一阵恼恨。   恰好夏侯鹜光也如同她的母亲一样,骨子里带着清冷的高傲,如同一根竹子一般,宁折不弯,永不低头,让恨的人更恨,想要彻底将其摧毁。   周帝居高临下地看着夏侯鹜光,似乎想要从他脸上捕捉到一丝惶恐、不舍,和对马上要离开京城的迷茫。   可夏侯鹜光没有。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缓缓掀起衣摆,随即下跪行礼,对他磕了一个头,声音平静的像是没有涟漪的水:“儿臣接旨。”   除此之外,别无他话。   他真的很像他的母亲。   容貌相似,性格相似,连说话的语气也一模一样。   明明没有人教他的。   周帝面沉如水,大手一挥,径直退了朝。   退朝之后,站在文臣之列的谢筠亭犹豫片刻,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神闪烁片刻,到底还是抬脚,还是追上了夏侯鹜光,张嘴喊住了他:“三皇子殿下。”   “.........”夏侯鹜光闻言,下意识停住脚步,转过头来,看向谢筠亭。   他眼底闪过一丝惊讶,看着谢筠亭抬手对他行礼,方点头道:“何事?”   “我.........”谢筠亭张了张嘴,想问都不知道该以什么立场去问:“你.........”他“我你”了半天,也没能憋出一个字,夏侯鹜光耐心地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下半句话,想了想,竟展颜笑道:“谢大人贵为己丑年状元,我竟不知,你还会有这样笨嘴拙舌的时候。”   “.........”谢筠亭闻言不禁有些羞惭,但很快就明白过来,夏侯鹜光并未对他记仇,想了想,还是定下心神去问,“陛下怎么会突然派你去驻守边疆?”   他迷惑道:“他不是三个月前还在给你选妃吗?”   夏侯鹜光倒也没有遮遮掩掩,避而不谈,而是坦荡道:“因为我在家中为母亲设了牌位,日夜供奉。”   他想了想,又道:“也可能是因为我不愿意认谢贵妃为母,违抗了圣旨吧。”   谢筠亭:“...........”私设巫蛊之乱中人的灵牌,还抗旨不尊,这单拎出来都足以触犯圣怒的“罪名”,确实足以让周帝一怒之下把夏侯鹜光从皇城里踢出去。   谢筠亭不知道要如何评价夏侯鹜光的行为,犹豫半晌,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你的性子也太刚烈了。”   他说:“你毕竟是,是那个人的儿子,就算为她私设灵牌,也是可以理解的。虽说被陛下撞破了此事,对你生气,但父子哪有隔夜仇,你对陛下服个软,认个错,这件事不就过去了,何必把自己折腾成这样.......至于认母,明面上认,又没有人逼你真的对谢贵妃尽孝道,不过是互相利用,来日她封后,你就是嫡子,这其中的好处和利害,难道你不比我明白?”   夏侯鹜光看着谢筠亭,似乎对谢筠亭对他说的这番掏心窝子的话很是惊讶。   谢筠亭很快也反应过来,按照他们俩之间的关系,确实没有必要说这些,心中不由的暗暗后悔,想了想,又准备开口找补:“我.........”“谢大人一片好心,我心领了。”夏侯鹜光打断他,道:“我明白,但我仍旧不觉得自己有错。”   他说:“我有母亲,这辈子也只会有一个,除了燕巽,没有旁人。让我认旁人为母,即便是明面上,我也不愿。”   言罢,夏侯鹜光破天荒对着谢筠亭行了一个叉手礼,让谢筠亭受宠若惊起来:“多谢谢大人一番肺腑之言。只不过皇权富贵非我所愿,在我心中,没有什么比内心的自由清净更为重要。皇宫不适合我,或许日后在边疆,也自有我的一番天地。即便......即便日后无帝召不得回京,或许日后再无相见之期,我也会感念谢大人今日的热忱。”   对他表达过善意的人不多,夏侯鹜光每一个人都记得。   谢筠亭看着低着头对他行礼的夏侯鹜光,片刻后眸色微动。   拥有这样宁折不弯的傲骨和宁死不屈的刚烈的人,他在这个宫里,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了。   谢筠亭缓缓抬起头,收了心中原本的不屑和轻视,双手相握,放在身前,弯腰行了一礼,低声道:“三皇子殿下,此去山高水远、前路漫漫、长途崎岖、毒瘴丛生.........还望君.......善自珍重。”   夏侯鹜光弯起眉,露出了来到这个皇城中最后一个爽朗的笑,一时间竟然让谢筠亭忘了,这个人是原来那个性格阴沉的三皇子:“谢大人,保重。”   言罢,他转身朝皇宫门口走去。   谢筠亭站在原地,出神地看着夏侯鹜光的背影许久,半晌,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上前几步,着急大喊道:“三皇子殿下!你什么时候走!我去,我去送你啊!”   夏侯鹜光背对着他,没有回头,只是摆了摆手。   谢筠亭往前走了几步,最终,还是没有选择追上去。   他回到家中之后,他还有些心神不宁。   妻子祝余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一日夜里替他宽下衣之后,跪坐在小榻上,替谢筠亭揉着肩膀,打量着谢筠亭的脸色,旋即低声问:“夫君怎么了?”   他问:“怎么自从前几天下了朝回来之后,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妻子温软的话音将谢筠亭的思绪拉了回来,他眼神微微恢复了些许清明。   谢筠兰放下手里的书,微微偏过头,看着妻子白皙纤细的手,片刻后转过身来,抓着祝余的手,亲了亲:“.........没事。”   祝余:“.........”他微微皱了皱眉。   谢筠亭对上了祝余不满且困惑的脸,知道自家妻子深居内宅,对朝中很多消息都不灵通,又对朝中的事情有好奇心,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实话:“三皇子他......要去边疆了。”   “..........啊?”   话音刚落,祝余果然吃了一惊:“什么时候?”   “.........不知。”谢筠亭摇头:“陛下不许人送,三皇子也未和我明说出发之期........但是我确实好几天没有在朝中见到他了,也不知道他是在整装还是已经.......”剩下的那半截子话,谢筠亭没有往下说,祝余也明白。   他看着丈夫紧锁的眉头,片刻后伸出双臂,将身体靠近谢筠亭的怀里,头埋进谢筠亭的脖颈处时,声音还闷闷的:“其实........其实三皇子殿下是个好人。”   他犹豫着说:“其实,其实那日.......他将我从祝府接出来之后,似乎看出我不愿,在将我送进花轿之前,低声在我耳边说,如果我心有所爱,愿意放我走。”   谢筠亭闻言,微微一愣:“所以说那天,我能顺利将你从队伍中带出来.........”“是三皇子殿下默许的。”祝余说。   谢筠亭:“...........”他低下头,看着妻子温热颤抖的身躯,片刻后缓缓伸出手,用力将祝余揽进了怀里。   “小鱼。”谢筠亭吻了吻祝余的发顶,沉声说:“我们明日去三皇子府邸,送一送他吧。”   祝余用力点了点头。   一夜辗转反侧,近乎未眠,等到天露鱼肚白,鸡叫了三声,谢筠亭和祝余便起了床,梳洗妆扮。   他们生怕夏侯鹜光走了,所以连早饭都吃的很匆忙,以至于连谢筠兰都觉得不对,捧着粥碗,开口道:“哥,嫂子,你们怎么了?”   他说:“是今天早上有什么行程吗?”   谢筠亭:“.........”他喝粥的动作微微一顿,看着谢筠兰,犹豫许久,才道:“我准备,准备去找三皇子。”   “............”谢筠兰听到夏侯鹜光,马上就神情不自在了。   他低下头,用勺子搅拌着碧玉梗米粥,直到勺子不慎碰到碗壁,发出乱七八糟的清脆声响,如同他的心一样不平静:“你去.......你去找他作什么?”   他眼睫微颤,磕磕巴巴道:“他这样的人,有什么.......有什么好去结交的。”   他还不知道夏侯鹜光马上就要走了。   “...........”谢筠亭和祝余对视几秒,片刻后,双双移开视线,不由沉默。   等了很久,没等到哥嫂的回答,谢筠兰的心不知为何,忽然一跳。   他指尖用力捏紧了勺子,抬头看向谢筠亭,莫名有些不安:“哥.........”他说:“你怎么.......你怎么不说话了?”   谢筠亭:“..........”他盯着谢筠兰不安的脸看了一会儿,心中纠结不已,思考要不要将夏侯鹜光离开的事情告诉谢筠兰。   最后还是谢筠兰急了,松开勺子,抓着谢筠亭的手,用力晃了几下:“哥,你说话呀。”   他有些担忧,道:“你去找夏侯鹜光干什么?!他是不是,是不是还对你怀恨在心,做了什么报复你的事情?!”   “.........没有。”眼见谢筠兰想岔了,谢筠亭才不得不伸出手,握住了谢筠兰的手背,低声解释道:“是.........是三皇子殿下要走了。”   他说:“他马上.......马上就要去驻守边疆了。”   谢筠兰闻言一怔。   他像是没有预料到这个回答,眼睛里浮现出清晰的迷茫和震惊。   手臂脱力地垂下,谢筠兰眼神飘忽,一时不知道要看向何处,“他要去,要去驻守.......驻守边疆?”   他问:“那......那要多久才回来?”   谢筠兰抿唇,看起来小心翼翼:“一年,还是两年?”   谢筠亭从未觉得一句话有这么难说出口过:“..........陛下说,若无帝召,他永生永世,都不许回京城。”   也许这一去,就再也不能回来了。   谢筠兰:“...........”院里忽然起了风,席卷起地上的落叶,冷意呼呼地灌入谢筠兰的衣袖,随即蔓延遍至谢筠兰的四肢百骸。   用力咬住牙关,想要控制身上的颤动。   但越想要控制什么,却什么都控制不住。   谢筠兰低下头,装作不在意地拿起汤勺喝粥,但手腕却情不自禁地发抖,以至于手臂上的金镯和玉镯碰在一起,发出令人烦躁的声响。   最后,他再也听不得这样刮人耳膜的声音,一怒之下站了起来,当着众人的面,面目狰狞地将桌上的粥碗扫落在地。   “哗啦——”瓷碗掉落在地上,粉身碎骨,碎片发出刺耳的声音。   谢筠兰耳膜一痛,只闻耳鸣一片,好似有人将一根针恶狠狠地刺进了他的耳朵里。   周围的有人围了上来,似乎是想抓住他的手,看看有没有伤到,但谢筠兰此时此刻,却顾不上这些。   他推开所有人,提起裙摆,抬起脚,猛地朝门口冲了出去。   朱雀街百里巷十六号。   这九个字,自那日与夏侯鹜光在宫门长道上分别的一刻,就如同烙印在他心中一般,反反复复地出现,甚至在梦里也不曾遗忘。   夏仁。   夏侯鹜光。   朱雀街百里巷十六号。   谢筠兰丝毫不顾及形象,跑的鬓发凌乱,连新做的雪白绣鞋也沾上了尘土,他也并未多在意。   他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看到记忆中熟悉的门出现在他的面前,他才猛地扑了过去,用力敲着木门:“夏仁........夏侯鹜光!”   他头顶的玉兰珠钗终于不堪他过大的动作,从歪倒的云鬓中脱落,猛地摔在地上,流苏和钗体中间断裂,玉珠好似雨水滴落在地面一样,散成了无数,滚落至门槛边:“你开门.......你出来和我说话!”   “............”院内很安静,没有人说话。   谢筠兰忽然被一阵绝望的情绪包围。   他惶恐,害怕,如坠冰窖,后悔的情绪如同反酸一样从胃里反上来,顶在喉头。   他拍门拍的掌心红肿,浑身脱力,最后甚至有些想吐,弯下腰干呕了几下。   生理性的泪水从眼眶蔓延至瞳仁,以至于视线内模糊一片。   “夏侯鹜光........”伴随着嘶哑的声响,有温热的眼泪一滴一滴从他的眼睛里掉落,宛若破碎的水晶珠子,沾湿了地面:“你别走.........开门出来见见我..........”“吱呀——”不知喊了多久,直到喊到声嘶力竭,才有风吹过,树叶打着旋儿吹到谢筠兰的脚边,又借风力,轻巧飘进了打开的门缝。   谢筠兰微微一怔,片刻后,从逐渐变大的门缝边缘,一寸一寸地向上抬起了头,视线几乎是慌张又迫切的,落在了来人的身上。 第70章   一张黝黑带着粗糙的疑惑脸颊印入了谢筠兰的眼帘。   面前的人生的浓眉大眼,穿着粗布衣裳,浑身上下简朴素净,见谢筠兰站在门口,不由得局促起来,带着褶皱的宽大手臂不自觉慌乱地在大腿上抹了一下,好半晌才想到要弯下腰,小心翼翼地试图和谢筠兰平视,道:“小公子,你找谁?”   “.........”谢筠兰盯着他,缓缓直起腰来,看着他,眼眶中的泪水缓缓落下来,被他粗暴地用手背擦去,哽咽道:“夏侯鹜光........夏仁呢?”   “哦哦,你说我家公子啊。”那人听见夏侯鹜光四个字时还有些懵,听到“夏仁”这个名字时,才好似反应了过来,忙道:“他前两日出了远门,说是有几年不会回来了,雇我在这里看着他的院子。”   这人看起来面相老实,应该是不知道夏侯鹜光的真实身份,只知道他叫夏仁:“小公子,你找我家公子有急事吗?”   “.........”听到仆人说夏侯鹜光已经走了,谢筠兰的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了些许恍惚。   他像是被瞬间抽走骨头一般,情不自禁地扶着墙,踉跄着缓缓滑坐在地上。   他顾不上脏,只抱着膝盖,冷不丁流下了眼泪:“混蛋.........”他一边哭,一边骂,衣袖在脸蛋上胡乱地抹着,擦得原本娇嫩的脸庞发红发疼:“夏侯鹜光,你这个王八蛋........”他还没有原谅他,他怎么能就这么走了?   “.........小公子.........”守门的仆役错愕地站在门槛内,看着坐在他家门口毫无形象且预兆大哭的谢筠兰,在扶起他和站着之间犹豫了几秒,就听见了耳边传来了马蹄声。   他抬起头一看,只见一个容貌俊秀的公子下了马,来到马车边,扶着服饰精致华丽的美貌夫人从马车上走下来。   “筠兰.........”祝余刚站稳,就看见谢筠兰坐在路边伤心大哭,忍不住一阵心疼。   他提起裙摆跑过去,想要扶着谢筠兰起来,却没想到谢筠兰看见他之后,反而哭的更大声了:“嫂子.........”谢筠兰哭的都快站不起来了,趴在祝余身上,说话的声音一抽一抽的,像是快要哭断气了:“夏侯鹜光,他......他走了..........”祝余:“..........”他揽着谢筠兰的腰,不让谢筠兰哭到脱力滑坐在地上,闻言下意识转头,看谢筠亭:“.........”谢筠亭负手站在马车边,看着痛哭失声的谢筠兰,眼神微动,片刻后负手转过头去,没有开口说话。   夏侯鹜光走之后,谢筠兰回到家,就大病了一场。   他这一病,就病了一个多月。   先是高烧不醒,后来是终日噩梦连连,以至于神情恍惚,面色苍白,甚至还会说胡话,最后甚至连家里人都认不出来了,有一日竟然还光着脚、穿着单薄的衣衫跑到了街边,被飞驰而过的马车撞翻,差点没命。   等到家人找到他、将他救回来的时候,谢筠兰却说他并不记得自己出了门。   他像是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权,也失去了生平大半的记忆,无论什么汤药灌进去,都不见好。   后来实在不行,请了大师来看过,大师说是谢筠兰受了惊,以至于三魂少了一魂——通俗来说,就是得了癔症。   癔症是心病,需要心药去医,但这“心药”现在远在边疆塞外,谢迁鹤就算在京城只手遮天,也无法把这心药带回京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谢筠兰像是逐渐枯萎凋零的花一样,逐渐衰败下去。   一转眼过去了两年,谢筠兰已经二十岁了,早就到了议亲的年纪。   前两年,还会有不少媒人上门说亲,但谢筠兰的癔症越来越严重,有时候坐在地上双目呆滞无神,像是个没有灵魂的木偶泥塑娃娃;有时候却会突然发病,跳起来,嚷嚷着要去找“夏仁”,把说亲的人都吓一大跳,久而久之,竟然也没有人敢上门来了。   看着谢筠兰这副模样,谢家人急在心里。   大夫和大师像是流水一样被请进京城,可是谢筠兰的病却一直没有好,最后谢筠亭实在没法子了,只能让人戴上夏侯鹜光的面具,扮作“夏侯鹜光”,来见谢筠兰。   见过假扮的“夏侯鹜光”之后,谢筠兰的病果然好一些了。   他清醒的时候多了一些,一旦清醒,就闹着谢筠亭要见夏侯鹜光。   但在谢筠兰清醒的时候,让人假扮“夏侯鹜光”,肯定会露馅,所以谢筠亭没法子,只能找借口让人把谢筠兰带出去散散心,转移注意力。   恰在此时,祝余又有了身孕,身子笨重,不方便出门,故而带谢筠兰出门散心的“任务”,就落在了谢夫人身上。   谢夫人很怕自己看不住会突然发病的谢筠兰,但谢筠兰见过假扮的“夏侯鹜光”之后,一连几天都挺清醒的,谢夫人见状,心也不由得放下了不少。   此时正逢深秋,谢夫人就带着谢筠兰去骊山看枫叶。   大片大片的红如同被画家随意涂抹的丹青,一路绵延到天边,像是盛开怒放的火花一般,在骊山上灼灼燃烧。   看到如此盛大的美景,常年困于宅院中的谢夫人也不由得心情疏阔了不少。   她转过头,看向谢筠兰,只见谢筠兰仰起头,怔怔地看着绵延的枫林,眼睛一眨不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见状,谢夫人便走了过去,站在谢筠兰的身边,低声问:“筠兰,在看什么?”   她担心谢筠兰突然发病,于是声音放的柔之又柔:“乖儿,是不是身体又不舒服了?”   “...........”谢筠兰闻言转过头,随即摇了摇头。   他胸膛微微起伏,像是每说一句话都要穷尽所有的力气一般,道:“只是觉得,眼前这一幕,很熟悉罢了。”   谢夫人闻言,情不自禁一愣,片刻后仔细想了想,方笑道:“好孩子,难为你还记得。”   她说:“你三岁那年,我也曾经抱着你,来此处看过枫林。”   谢筠兰对于自己三岁时发生的所有事都忘记了,独独记得这片枫林。   这篇枫林一直印在他的记忆里,留着一个极其模糊的影子:“我记得这座山的北面,是........是皇陵。”   “对。”谢夫人说:“那皇陵原本是不允许人进去的,但那时候你年纪小,从围栏的破洞里溜了进去,竟然也没有人发现。”   “...........”谢筠兰闻言恍了一阵,像是陷入了某种记忆里:“然后我跑进了皇陵,遇见了很黑、很长的一条蛇.......”“..........”谢夫人闻言一怔,被吓了一大跳:“你遇到蛇了?!”   即便事情过去了很久,她听到这件事,还是被吓了一大跳,抓着谢筠兰的手,急切道:“我的乖儿,你那时候伤着没有?你是,是怎么跑出来的?!”   “那时候我......”谢筠兰闻言轻嘶一声,说话微顿,随即用手按住了脑袋,晃了晃头,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里。   自从生病之后,他就经常头疼,记忆也是散的,还容易混乱,“那时候我遇到了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哥哥.......他扑到我面前,救下了我........”谢筠兰再度睁开眼睛时,眼睛里只剩下了茫然:“后来.......后来我就不记得了.........”“.........什么漂亮哥哥?”谢夫人闻言,满是疑惑地看着他:“我记得那时候,是一名守皇陵的宫女送你回来的呀。”   “.......宫女?”谢筠兰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什么宫女........怎么可能是宫女?”   他说:“明明是一个漂亮哥哥........”谢筠兰急切地比划:“这么高,扎着马尾,皮肤很白,眼睛很亮........大概八九岁左右.........”谢夫人怀疑谢筠兰又撒癔症了,忙抓住他的手腕,一边安抚一边缓声道:“兰儿,兰儿是你记错了,皇陵里面,怎么可能会有小孩子呢,那里,明明只有守陵的宫女和太监........”“.........我记错了?”见谢夫人这样笃定,谢筠兰都开始怀疑自己了。   他的神情看起来像是想要相信谢夫人,说服自己是自己记错了,但很快,谢筠兰就摇了摇头,眼神变的坚定起来:“不,我不可能记错的。”   他说:“我记得很清楚,是一个比我大不了几岁的漂亮哥哥,他身上穿着黑色的衣服,长的.........”他话音刚落,微微一顿,脑海里忽然闪现出自己曾经为夏侯鹜光画过的那幅还未画上青色印记的画像。   那个眉眼,和记忆里那个漂亮哥哥,几乎一模一样!   电光火石之间,模糊的记忆突然变的清晰起来,谢筠兰浑身颤栗,猛地回过头,看向不远处的皇陵。   他似乎重新回到了那个阴暗潮湿的皇陵里,只消仰起头,就能看见漂亮哥哥站在他面前对他笑,而此时此刻,夏侯鹜光和漂亮哥哥的容颜在某一刻忽然完全重合在了一起,让他一时间竟然分不清谁是谁..........或许,夏侯鹜光,就是那个漂亮哥哥!   这个念头甫一出现在了谢筠兰的大脑里,他忽然觉得有些气急攻心,带着铁锈味的血液从喉咙里翻滚,片刻后猛地涌了出来:“咳咳咳........”他捂着胸膛,脱力跪在地上,忽然想到了什么,豆大的眼泪从他的眼眶里滚落,一滴一滴,浸染了泥土。   “兰儿.....兰儿你怎么了?”谢夫人见状被吓了一大跳,都顾不上地上脏,慌忙蹲下身来。   她双手捧起谢筠兰的脸颊和下巴,眼见着谢筠兰唇角的血从嘴角流淌至她的掌心和指缝,温热粘稠,当即慌的说不出话,手腕也在微微发着抖:“兰儿........兰儿你........”“母亲.......”谢筠兰艰难地伸出手,用指尖握住了谢夫人的手腕,一边说话,嘴角的血愈发涌出,混着眼泪一同落下。   他像是想要说什么,但此刻脸色苍白如纸,眉眼里含着水光,脆弱破碎的好似一缕芳魂即将逝去,又似夏日急雨里的一株海棠花,被打的枝叶零散,只剩倔强的根茎还在挺立,远远看去,全靠一口力在吊着:“是我.......是我对不起他.........”他怎么会这么笨,这么傻,连自己的救命恩人就在自己面前,也认不出来。   他不仅没有报恩........还对他说了那样过分的话。   愧疚伴随着思念喷薄而出,贯穿了四肢百骸,谢筠兰哭的肝肠寸断,每掉一滴泪,后悔就如同针一样刺穿了他的血肉和皮肤,将他钉死在回忆的墙上,痛地他不能自已。   泪珠纷纷而落,他用指尖揉着胸膛的衣服,直到那一层布料被他揉的皱巴巴的,像是被攥紧又展开的纸张,好似纷乱的心绪,怎么样也抚不平、理不清,喃喃道:“是我,是我误会他了.......是我对不起他........”他一边说话,一边掉着眼泪,最后气急攻心,“哇”的一声,猛地吐出一大口血来。   斑驳的血点洒在他雪白的衣角上,好似雪中落梅,刺目鲜艳。   灵魂好似离开了身体,谢筠兰的心一空,登时失了力气,重重倒在了地上。   在即将失去意识之前,谢筠兰还能听见谢夫人惊慌的叫喊声,但他此刻什么也顾不上,只能缓缓转过头,用颤抖的眼珠,痴痴地注视着那片枫林后的皇陵。   那边有人穿着黑色的衣裳,在火红的枫树下对他笑。   离得远,谢筠兰看不清,只觉那人像是记忆里的漂亮哥哥,又好像是夏侯鹜光。   他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叫“夏侯鹜光”的名字,可喉咙被不断涌出的血堵住了,他被呛的说不出话,只能用眼睛看着那人,看着他发带轻扬,少年恣意,看着那人肩上的枫叶随风缓缓飘落,最终落在了谢筠兰的掌心里。   谢筠兰拼尽所有的力气,用力将那片枫叶攥紧在了手心里,忽在这一刻,陡然下定了决心。   他想,他要去边疆。   他要去那里,去把他的漂亮哥哥.........亲自找回来。 第71章   在慌乱中,谢筠兰被仆役们送上了马车。   接下来的事情,谢筠兰就不知道了。   他只知道后悔的感觉太过于痛彻心扉,以至于他在昏迷之中一直呕血不止,直到有人施针,暂时封住了他的经脉,让他不再气血逆行,他才平静下来。   浑浑噩噩间,睡了一场并不安稳的觉。   梦里梦见了夏侯鹜光。   他正背对着他,骑在马上,被金冠束起的马尾发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日光洒照下来,衬得他每一寸发丝都透着金色的光泽。   发带飞扬,随风而飘,夏侯鹜光微微偏过头来,像是用余光发现了谢筠兰,忽然勾起唇角一笑,一拉缰绳掉转马头,夹紧马腹,朝谢筠兰而来。   谢筠兰见状,心中微微一跳,站在原地矜持了一会儿,注视着夏侯鹜光,直到夏侯鹜光逐渐靠近了他,面容愈发清晰,谢筠兰才终于抛去了胆怯和羞涩,提起裙摆朝夏侯鹜光奔去。   夏侯鹜光见状下马,张开双臂,顺势抱住了扑进他怀里的谢筠兰。   “夏侯鹜光.........”在梦里,谢筠兰没有了束缚,可以更加自由自在地从心而行。   他用力将脸颊埋进了夏侯鹜光的脖颈处,用鼻尖轻轻蹭了蹭,像是小狗崽撒娇般,一边轻嗅着夏侯鹜光身上的味道,一边小声道:“哥哥.........”他想说哥哥我想你了,但又有些不太好意思,只能用力抱紧了夏侯鹜光劲瘦的腰,费力地踮起脚尖挤进夏侯鹜光的怀里,像是要与夏侯鹜光永远不分开一般。   “哥哥........”谢筠兰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夏侯鹜光的名字,像是要把前十几年没能喊出口的感激一同说出来一般。   可他还没喊够,面前的天地忽然失色。   远处仿佛有巨象群轰隆隆踩踏而至,惨淡的愁云在灰色天幕中逐渐聚拢起来,仿若顷刻间就要压城而至,白蛇一般森冷的闪电穿行其间,骤然闪烁又复现,伴随着要震破人耳膜的雷声,惊的谢筠兰瞳孔骤缩,漆黑的双眸里倒映出愈发恐怖翻滚的天象。   滂沱大雨从天而降,落在皮肤上时还渗出透骨的凉,谢筠兰的脸颊被打的发疼,眼睫也沉重的快要睁不开。   干燥的衣服很快就浸满了冰凉的水液,令谢筠兰情不自禁地觉得发冷。   他忍不住哆嗦,肩膀微微颤栗,想要躲进夏侯鹜光的怀里躲雨,但下一秒,他的怀中就忽然一空。   劲风吹起他往下滴水的衣袖,与他扑了满怀。   谢筠兰被撞的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随即勉强站定。   他下意识低头一看,望着空空荡荡的怀抱,似乎还不太明白为什么夏侯鹜光会突然消失了,于是茫然又迷茫地转动着眼珠。   见不到夏侯鹜光,他的心忽然慌了起来。   他赶紧抬头,看向不远处,对着漆黑又雷声轰轰的天幕,对着被冷雨凄风吹动的半人高的草,拔起被雨水浸湿的绣鞋,艰难地往前走,一边走,一边拨开扎人脸颊的野草,努力睁开眼睛,大喊道:“夏侯鹜光!夏仁!”   他怕夏侯鹜光又不见了,只能提起湿漉漉的裙摆,向前跑去。   忽而疾风又起,混着割人的草吹打在谢筠兰的脸上,谢筠兰下意识抬起手,闭上眼睛,挡住了脸。   在他抬手的那一刹那,风声忽然停住了。   雨滴也悬在了空中,谢筠兰察觉到不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周围的草以恐怖的速度枯萎下去,很快,雨水倒流消失,黑云散去,视线里出现了一轮鲜红的近乎滴血的残阳落日。   大片大片的澄黄从落日的边缘,铺至谢筠兰的头顶,天边大雁发出凄凉的叫喊,排成一排,朝西边而去。   空气干燥的几乎能烤干谢筠兰的衣袖,谢筠兰受不了这样强烈的温差,只觉有些头晕。   鞋面在沙土遍布的地面上,很快就变的发黄脏污。   谢筠兰被晒得头晕,眼前阵阵发黑,只能强撑着不肯倒下,脚下趔趄几步,很快就踩碎了脚边的枯草。   “.........”周围安静的只能听见风声,但很快,金戈铁马的声音,忽然清晰起来。   有马蹄踏在地面上,沙哑嘶鸣的声响;有刀剑相击清脆,伴随着血液飞溅的声响;更有箭矢破空,刺破盔甲,深入血肉中的哭喊嚎叫。   谢筠兰一个激灵,猛地回过头,只见不远处,夏侯鹜光提着剑,穿着浸满血的盔甲,在人群中杀敌。   他的脸颊和头发上全是血和土灰,狼狈不堪,但眼睛却是明亮的。   “众将士——”谢筠兰听见夏侯鹜光高举着剑,大喊道:“随我杀——”“杀——”穿着黑色盔甲的大周将士们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义无反顾的决绝,很快,血肉飞溅的声音再度传来,谢筠兰的瞳仁里倒映出夏侯鹜光被漫天的箭雨射中,万箭穿心的模样。   “不要——”谢筠兰猛地睁大眼,不顾危险狂奔过去,但夏侯鹜光已经踉跄着,用剑插在地面上,半跪着倒了下去。   夏侯鹜光的后背仍然挺得笔直,但瞳仁已经涣散了,愈来愈多的鲜血从他的嘴角和耳朵里涌出来,很快,眼睛里浸满了血泪,往下滴落,被恐慌不已的谢筠兰接在掌心里。   “夏仁........”谢筠兰顾不得脏,手掌慌忙捧着夏侯鹜光的脸颊,似乎是想去擦夏侯鹜光脸颊上的血,但怎么也擦不干净。   他急得要哭,看着夏侯鹜光无神的眼睛和脏污的脸颊,一遍一遍道:“哥哥........”“.........”夏侯鹜光闻言,微微转动眼珠,失神的瞳仁眼睛里没有什么情绪,只是定定地看向谢筠兰。   半晌,他动了动唇,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但身上的生机随着鲜血涌出身体,而不断消失,他说出的话也细弱如蚊蝇,几乎要听不见。   谢筠兰忙跪着膝行过去,耳朵凑到夏侯鹜光身边,艰难地去分辨夏侯鹜光说出的话:“来........来陪........”夏侯鹜光被血呛的咳嗽起来,最后重重地往下倒去,被谢筠兰接在怀里,直到眼神完全涣散之前,还在用漆黑空洞的眼珠看谢筠兰,仿佛有些狰狞的不甘,喃喃道:“来陪我.........”“哥哥.........”看着夏侯鹜光的身体逐渐僵硬,眼中的生机逐渐褪去,变成如同死人一般的灰败,谢筠兰不由得崩溃地大哭起来。   心好痛,像是快要死了一样。   知道亲眼看见夏侯鹜光死的那一刻,谢筠兰才知道,原来他舍不得他,原来他——爱他。   原来他喜欢夏侯鹜光。   因为喜欢他,所以才会在他走之后这么难过,那么悲伤,这么痛。   谢筠兰只觉心像是被利箭贯穿,连带着五脏六腑的神经都跟着颤抖起来。他疼的想要闭上眼睛,但一束刺目的白光落进他的瞳仁里,生理性的眼泪便落了下来。   面前的景象从模糊到清醒。   谢筠兰怔怔地看着熟悉的床帏,只觉浑身像是被定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他还沉浸在夏侯鹜光死了的噩梦里,不受控制地落下泪来,嗓子里发出濒死之人一般,“赫赫”的沙哑声音。   他动不了,想要起身,但只能转动眼珠,像是个被钉死在床上的人一般,无法动作。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谢筠兰几乎要绝望的时候,门口忽然传来了开门的声响。   谢筠兰敏感地动了动耳朵,听到了水在水盆里晃动的动静。   很快,床帏就被人从外面掀开。   那人都没有看床上的谢筠兰,习惯性地挂上床帏,随即转过头去,用干净的帕子浸入水里,等到帕子被充分沾湿的时候,他才把帕子拿起来,用手拧干。   昨晚这套动作之后,那人才转过头,视线落在了床上的谢筠兰身上——他和谢筠兰对上了眼神。   “........”在看清谢筠兰睁开的双眼的那一刹那,碧华不可置信地呆站在原地。   手中的帕子瞬间掉在地上,沾上了尘土,但碧华顾不上去捡,而是伸出手,揉了揉眼睛,直到确定自己没有看错,谢筠兰是真的醒了,他才哭喊着扑过去,用力抓住了谢筠兰的手指。   “公子.......”眼泪混着鼻涕一起落下来,碧华看见谢筠兰醒了,又惊又喜道:“你终于醒了.......你终于.........”他一边说一边哭,最后自己都说不下去了,使劲儿用衣袖擦着自己的眼睛。   谢筠兰见他这副模样,有些疑惑,张了张嘴,正想问夏侯鹜光从边疆回来没有,忽然看见碧华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站了起来,慌里慌张地擦干净眼泪,哽咽道:“公子,你好好躺着别动,我去找长公子!”   言罢,碧华还不等谢筠兰说话,就飞奔出了门。   “...........”见没有人帮自己,谢筠兰只好自己艰难地动了动指尖,积蓄着力气,半晌,掌心撑在床面上,使了吃奶的力气,才将身体微微撑起几厘米。   但他很快就没有力气了,脱力又倒了回去。   熟悉的床帏在头顶飘动,谢筠兰躺在床上,感受着这副仿佛不属于自己、无法操控的躯体,不明白自己只是睡了一觉,为何竟然不能动作了。   正当他疑惑发呆间,门外又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   他转动眼珠,微微转过头去,只见谢筠亭的脸出现在了门后。   他看起来成熟英俊了很多,人中下方长出了短短的胡子,脸上透着焦急;几息过后,祝余牵着看起来只有两岁的小孩,扶着鼓起的小腹,慢慢跟在谢筠亭的身后走了进来。   谢筠兰:“..........”他有些懵,又有些不解,不明白自己怎么只是睡了一觉,哥哥就变了模样;不明白祝余嫂嫂的肚子怎么忽然变的这样大;不明白这个小孩是谁,为何要跟在谢筠亭和祝余的身后,还........与哥哥长的这样像。   “筠兰!”在谢筠兰呆滞的眼神里,谢筠亭疾步走到谢筠兰的身边。   他像是怕碰碎一个珍宝一般,想要伸出手去确认谢筠兰的存在,但又顾忌着什么,很快收回,只转过身,对下人沉声道:“快去寻大夫来!”   “是!”   下人忙领命而去。   “........”看着谢筠亭挺拔宽阔的背影,谢筠兰好像认不出面前这个人是他的亲大哥一般,愣了愣,盯了许久,才恍然开口:“哥......”他的嗓子像是被沙石磨过一般粗粝:“你.......”谢筠亭听见谢筠兰说话,背着的手松开,下意识回过头,走到谢筠兰身边坐下,顷刻间已经换上了一副温柔的神情,低声问道:“筠兰,怎么了?身上可有不适吗?”   “........”谢筠兰摇了摇头。   他只是盯着谢筠亭看了一会儿,随即伸出手,艰难地用指尖摸了摸他的脸,感受到些许风霜,怔怔然道:“哥。”   他问:“你怎么看起来,有些老了?”   谢筠亭:“.........”他看着谢筠兰,片刻后无奈一笑,道:“兰儿......”他说:“你这一觉,已经睡了三年多了.......哥哥已经三十岁了。”   他说:“还是我们兰儿好,依旧年轻貌美。”   “.........”听着谢筠亭的话,谢筠兰似乎有些不可置信,微微抖动着眼皮,半晌,才低声道:“我睡了........三年多........?”   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挣扎着要坐起来。   此时此刻,忽然有一股劲儿支撑着他,让他力气大的谢筠亭几乎都要压他不住:“我要去,我要去找夏侯鹜光.........”三年多!他竟然白白浪费了三年多!   夏侯鹜光怎么样了?他还好吗?他从边疆回来了吗?   有很多很多的问题从谢筠兰的心底冒出,三年像是流水一样从掌心划过,而他有那么多的愧疚和后悔,到头来却依旧一事未做。   不安和惶惑像是潮水一样蔓延上谢筠兰的心头,他害怕的大脑成了一团浆糊,几乎无法思考,只能本能地回头攥住谢筠亭的衣角,像是求证般,急促呼吸道:“大哥,大哥,夏侯鹜光回来了吗?他........他还好吗?”   他几乎要哭了:“我在梦里,在梦里梦到夏侯鹜光在战场上打仗,好多箭射中了他,他眼睛、嘴巴里都流出血来,然后死在了我的怀里.......”他一边说,一边像是快要犯病一样,肩膀微抽,最后完全呼吸不上来,往后倒去。   谢筠亭知道他又要撒癔症了,忙扶住他,焦急道:“........筠兰!”   他害怕谢筠兰会像三年前一样,忽然发病,吐血晕倒,陷入昏迷,然后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醒来。   但好在,这一次谢筠兰并没有再昏迷。   他只是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窒息,像是有什么东西压在了他的心口上。   他疼的用手去抓胸前的衣襟,嗓子里发出疼痛的嘶喊声。   没多久,有大夫匆匆赶来,给谢筠兰重新扎针,又熬了药,让人喂进谢筠兰的口中。   半个时辰之后,谢筠兰终于安静下来。   但他还是没有像之前那样,闭上眼睛睡觉。   也许三年来实在是睡的太久了,谢筠兰此刻毫无困意,就这样一眨不眨地看着谢筠亭,像是没有生气的布偶娃娃,渗人的很,一张嘴就是重复的话:“夏侯鹜光回来了吗?”   他问:“他还活着吗?”   谢筠亭:“..........”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上前一步,俯下身,替谢筠兰盖好被子,低声道:“兰儿好好休息,好不好?”   他说:“等你的身体好全了,哥哥再告诉你。”   谢筠兰看着谢筠亭,片刻后轻轻摇了摇头。   纵然手臂上还扎着密密麻麻的针,上面全是经年的针孔,但他像是感受不到痛似的,伸出手,抓住谢筠亭的衣角,固执道:“告诉我,哥哥。”   他说:“夏侯鹜光回京城了吗?”   谢筠亭犹豫片刻,随即轻轻摇了摇头。   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答案,所以谢筠兰的脸上,并没有浮现出非常失望的情绪。   他只是顿了顿,像是在积攒力气,好半晌,他的手将谢筠亭衣袖的那片布料抓的皱起。   他苍白的指尖毫无血色,唯有嘴唇因为方才吐过血,还带着星星点点的红,一张一合,吐出了最想问的话:“那夏侯鹜光,他现在........现在还活着吗?”   谢筠亭:“........”谢筠亭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本能地转过头,看了一眼祝余。   祝余坐在不远处的圈椅上,用掌心抚摸着自己的腹部。   似乎是感受到了丈夫的眼神,祝余转过头来,看向满脸写着期望的谢筠兰。   对上谢筠兰的视线之后,祝余下意识地移开,片刻后,又微微低下了头。   他的侧脸隐没在烛火的阴影里,从谢筠兰的角度,看不清他的全部神色,只能看见他抿紧的唇,还有紧绷的下颌线。   许久,久到谢筠兰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下去,几乎要以为自己的梦成了真时,祝余才轻声道:“三殿下没死,他也不会死。”   他字句坚定,也不知道是说给谢筠兰听,还是说给自己和谢筠听听:“为了妹妹濮阳公主,为了他的万千子民,为了大周,的千秋万代,他.......一定不会死的。” 第72章   什么........什么意思?   饶是谢筠兰再怎么迟钝,也该从谢筠亭紧锁的眉间和祝余不同寻常的神情里,猜测到什么。   他的筋脉被封着,无法有太大的动作,也不能有太强的情绪,只能任由眼泪纷纷扬扬而落,那种呼吸不上来的感觉又再度出现了:“哥........”他一边说话,一边用力喘着气,如同被人掐着脖子,每说一句话都非常费劲:“哥,夏侯鹜光到底怎么了........”他说话时看着谢筠亭,浸满水光的眼睛里全是悲伤和鉴定的情绪:“........如果,如果他走了,我就,我就和他一起........”“兰儿,你怎么能这么想呢!”   谢筠亭闻言,反应很大地站起身来,刚想抬声训斥他,却被谢筠兰以更大的声音吼了回去:“那你就告诉我,他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啊!”   谢筠兰说话用力到脸上的每一寸肌肉都在用力颤抖,看得出他的身体已经难受紧绷到了极致,仰头看向谢筠亭时,细弱的双臂撑在床的边缘,好似随时都能折断,倔强道:“你倒是告诉我,夏侯鹜光到底怎么样了!”   谢筠亭:“...........”他瞪着谢筠兰,谢筠兰也看着他。   两个人都不是会轻易低头的性子,沉默的对视片刻,谁也不愿意先让步。   但最终,看着谢筠兰逐渐急促的呼吸,仿佛下一秒就要病发,终究谢筠亭还是不忍心,走到离床边不远处的椅子上坐下,缓缓叹出一口气来,随即用指尖按住了额头:“你昏迷这三年里,大周和南疆、楼兰爆发了战争。”   谢筠亭闭了闭眼,像是很不愿意提及,连说话都有气无力的:“南疆、楼兰联手,兵强马壮,中间又有人擅用巫蛊,以至于大周被打的措手不及、毫无还手之力,连连战败,不仅主帅被杀,还丢了几座城池。大周现想要求和,而南疆、楼兰提出了要黄金绸缎等在之外,还要和亲,才肯停手。”   “.......和亲?”谢筠兰微微一怔:“让谁去和亲?”   “濮阳公主,夏侯仪。”谢筠亭说。   “.........”谢筠兰和夏侯仪有一面之缘,对这个笑容活泼明媚的女子有天然的好感,像是人看到一朵灼灼绽放的花朵,都会下意识地多看几眼,留下印象:“那,那然后呢?”   “大臣们吵了几天,没吵出结果来。后来濮阳公主大义,自愿和亲,前往南疆。”谢筠亭说。   谢筠兰闻言,心中不由得揪起,有些难受:“公主真的去和亲了吗?”   “........没有。”谢筠亭长长吐出一口气,不知道是在庆幸,还是在表达什么别的情绪:“濮阳公主和和亲仪仗被新任主帅扣在了边疆,没有再往前。南疆、楼兰大怒,继续率兵攻打大周,但未能再寸进半步。如今局势焦灼,两方僵持不下,再拖下去,过一个月,兵马和粮草可能就会消耗完,南疆、楼兰就会长驱直入,京城..........就危险了。”   谢筠兰:“.........”他恍惚了片刻,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动了动唇,轻声道:“新主帅........是夏侯鹜光吗?”   谢筠亭:“..........是。”   除了他,没人敢违抗周帝的默许,没有人敢擅自把和亲的仪仗扣在军营里。   就在谢筠兰不知道该对此事发表什么看法时,谢筠亭又再度开了口,眉间皱的更紧:“但我昨日收到消息,说.......说三皇子殿下中了蛊毒,至今昏迷不醒,也不知,不知现在情况如何了。”   谢筠兰:“.........”他猛地坐直身体,看样子就想要下床,但因为昏迷了三年多,脚刚踩在地面上,就摔了下去。   就算是摔的不轻,谢筠兰却仍旧像是感受不到疼似的,马上又用手撑着爬起来,失了魂般喃喃道:“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筠兰!”谢筠亭见状,赶紧俯下身去,想要将谢筠兰扶起。   却没想到,他才刚碰到谢筠兰,就被谢筠兰用力抓住了手腕,低声泣道:“哥.......哥求求你,带我去找他好不好........”谢筠亭:“..........”平心而论,虽然现在局势紧张,但他要是真的想把谢筠兰带出去,也不是不能够。   “但是,你的身体.........”这几年来,谢筠兰对夏侯鹜光的执念都快要深到旁人无法理解的程度了。   带谢筠兰出去,怕他身体受不了;不带谢筠兰出去,怕谢筠兰会想不开,病的更重,左右为难之下,谢筠亭只能深深叹了一口气:“兰儿,你为什么非得念着他呢........”“因为.......因为..........”谢筠兰垂下眼睛,任由滚烫的泪珠砸在了自己的手背上。   他闭上眼,终于说出了他深藏在心里五年的秘密:“因为我喜欢他.......”不是俗套的一见钟情,而是在那些相处的日子里,他早就慢慢喜欢上那个披着“夏仁”的皮的夏侯鹜光了。   无关样貌和身份,他只是喜欢他这个人而已。   他们之间已经错过了五年,谢筠兰不愿意与再错过下去了。   无论如何,他也要去前线,找夏侯鹜光。   纵然前路是深渊万丈,纵然会面临粉身碎骨的结局,他也要去。   谢筠亭拗不住谢筠兰,只能随他。   三天之后,前线粮草告急,急需后方补充。   朝中无人敢上前线,谢迁鹤倒是自请当监军押运粮草,但年纪已有些年迈,最后,还是谢筠亭接过了他手中的担子,决定前往前线。   他已经有了长子,祝余腹中又怀有一个,就算他真的遭遇不测,谢家也不至于绝后。   只是苦了祝余,腹中的孩子还未降生,孩子的爹就要上前线。   他虽然能理解谢筠亭的选择,但还是难受了几日,终日以泪洗面,以至于谢筠亭要出发的时候,还哭的眼眶发红,泪水涟涟。   谢筠亭坐在马上,看着祝余肿的和桃子似的眼睛,片刻后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俯下身来,掌心扣着祝余的后脑勺,唇贴着他的脸颊,轻轻吻了吻他的侧脸:“小鱼不哭了。”   他说:“乖乖在家等我回来。”   祝余轻轻抽了抽鼻子,用力点了点头。   他费劲儿地踮起脚尖,想要伸出手去,搂住谢筠亭的脖子,但谢筠亭此时却已经松开了他,用眼神示意仆役将祝余扶进去。   “进去吧。”谢筠亭说:“外面风大,不用送了。”   祝余仰起头,小声喊他:“夫君..........”没多久,屋内跑出来一个两岁多的小孩,梳着珍珠发髻,张开手哭着喊着要爹爹,但还未跑到街上去,就被仆役抱在了怀里,死死挣脱不得,鼻涕眼泪流了满脸:“爹爹——”“..........”听着孩童越来越远的哭闹声,谢筠兰动了动耳朵,随即掀开了马车帘字,轻声唤着谢筠亭:“大哥........”“.........”谢筠亭闻言转过头,看向谢筠兰,眼睛里带着关心:“怎么了?”   “.........没怎么。”谢筠兰说:“我们这一路,要走多久?”   “前线物资告急,需得越快越好。”   谢筠亭说:“我计划是二十天内,必须到边疆。”   一个多月的路程要硬缩到二十天,少不得日夜不停,披星戴月地赶路。   谢筠亭自己还好,是个正当壮年的男人,但谢筠兰大病初愈,也不知道能不能扛得住。   谢筠亭的担忧不无道理。   当晚谢筠兰就发起了烧。   虽然备好了足够的药物,但再行进路程中,难免照顾不周,谢筠兰烧的浑身难受,一夜未睡,拖着病体,早起又跟着队伍上了路。   一路走走停停。   虽然谢筠兰身体不好,经常生病,但他忍耐力倒也强的惊人,一路上没哭也没闹,最常问的,就是离前线颍州还有多远的距离。   别人都是巴不得躲颍州躲的远远的,他是恨不得早一点到哪里。   很多人都在私下里议论谢筠兰,说他赶着去送死,后来被谢筠兰听到了,也只是微微一愣,片刻后竟然还笑了。   要是换做以前,他肯定会使性子发脾气,让谢筠亭把乱嚼舌根的人惩罚一遍,但现在他听了这些话,心里并没有起任何的波动。   他不是去送死。   他是赶着去见他喜欢的人。   他的......心上人。   出发后的第二十三天傍晚,谢筠亭一行人终于紧赶慢赶地到了颍州。   虽然一路上心心念念地想要到颍州,但真的踏入颍州的地界的时候,谢筠兰还是不免感受到了些许紧张。   马车的轮子在地面上碾过,谢筠兰听着外面的响动,掀开了马车帘子。   原以为现在的颍川应该已经是一副凄凉衰败的模样,却没想到城内的街道依旧整洁,百姓们的脸上虽然带着风尘和疲惫,但眼睛还是亮的,街边的叫卖声也不绝于耳,治安井然有序。   “.........”谢筠兰动了动眉眼,迎风轻咳一声,用帕子遮住了唇,放下了马车帘子。   很快,队伍就在主帅的府邸门口停下了。   虽然说是府邸,但从外面看去,这座府邸和普通的宅院并无不同,简朴素净。   谢筠亭下马来,身边的侍从跟在他身后,叩响了府门。   没多久,府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一个看起来十几岁的少年士兵从里面探出头来,眼睛里带着警惕,上下打量着谢筠亭,半晌道:“你是........”“我是朝廷派来押送粮草的监军,谢筠亭。”   谢筠亭对着这个看起来就没有什么职级的少年笑了笑,随即拱手行了一礼,道:“你们主帅呢?”   “哦哦哦,原来你就是前几日主帅和我提起的谢大人。”   少年闻言,余光扫过门口押送粮草的队伍,眯起眼睛笑了,忙推开门,让谢筠亭进来:“大人,我叫云逸。主帅这几日都驻扎在城外的营帐里,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住了,我这就去通报,谢大人你稍坐片刻。”   言罢,他向后伸出手招了昭,一个年纪更小的少年就从他身后走了过来,引着谢筠亭一行人进去喝茶了。   云逸则骑上马,去城外找夏侯鹜光了。   谢筠兰从马车上下来,跟着谢筠亭走进了夏侯鹜光的府邸。   府邸内部很干净,也很朴素,虽有假山,但并未种花,走过长廊,绕过花园的时候,发现水池子都是干的,没有养锦鲤。   谢筠亭走到前厅,撩起衣袍要坐,但被少年及时叫住,“等,等等!”   谢筠亭身形微僵,只能复又尴尬地直起身,眼睁睁地看着少年冲过来,用袖子擦干净凳子。   “现在,现在可以坐了。”   少年不过十三四岁,脸颊嫩生生的,眼神也很怯,看着谢筠亭,随即又一溜烟离开,一炷香之后,又恭恭敬敬地端了几杯茶水过来。   谢筠亭道了声谢,拿起茶水喝了一口。   他毕竟当了十几二十年的公子哥,嘴巴刁的很,很快就从茶水里面尝出了淡淡的霉味。   “.........”他又默默把茶水放下了。   那少年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脸色,见他不喝了,有些紧张,红着脸想要问,但又不敢,只能局促地站在一旁,视线在谢筠亭和谢筠兰的身上扫来扫去,似乎是在思考他们之间的关系。   谢筠亭装没看见。   一直等了几个时辰,夏侯鹜光也没有回来。   谢筠亭还好,谢筠兰本来就病着,身体有些不舒服,强撑着坐了一下午,最终还是受不住,慢声细语问有没有休息的地方。   那少年虽然不知道他是什么身份,但料想能和监军坐在一起的,估计也不是小人物,于是等谢筠兰开口之后,他便忙不迭地点头,说有的。   谢筠亭见谢筠兰实在是脸色不好,便让他去后院休息,他则在前厅等着夏侯鹜光。   谢筠兰撑起身子,跟着少年来到后院。   因为拿不准谢筠兰的身份,少年不敢怠慢,加上谢筠兰看起来脸色真的很差,少年不免对他多了几分关心,想来想去,干脆把谢筠兰带到了夏侯鹜光的房间。   夏侯鹜光一般都在城外驻扎的营帐里休息,偶尔才会来城中过夜,因此让谢筠兰睡一睡,休息休息,也不会怎么样。   加上府邸内其他房间都没怎么收拾,床上连被单都没有铺,睡上去和睡石头没区别,娇贵柔弱的双儿肯定受不住。   思及此,少年便打开了夏侯鹜光的房间。   房间里也没有多余的摆设,放了桌子椅子和衣柜等,就没有别的什么装饰了,干净的像是雪洞一样。   少年把干净的被单和被子放到床上,叠好,随即转过身,对谢筠兰道:“公子,你可以,可以休息了。”   谢筠兰轻咳一声,道:“多谢。”   少年摆了摆手,见谢筠兰脸色不佳,于是便赶紧退出房门,关上了门。   四周安静下来。   谢筠兰在外人面前还能勉强维持体面,但在没人的时候,肩膀瞬间松下来。   他解开衣带,将外衫放在了床脚,只留一件齐胸的短襦裙穿在里面,随即放下床帏,轻咳着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他一路上都没怎么休息,跟着谢筠亭日夜行进,如今又累又困,没多久就睡着了。   夜幕很快降临。   夏侯鹜光还没回来。   见夏侯鹜光还没回来,谢筠亭坐不住,决定自己亲自去城外营帐找人。   但他刚出去,没多久,夏侯鹜光就回来了。   他穿着盔甲,风尘仆仆,脸颊上和头发都还粘着血,显然是经过一番血战,皱着眉,大踏步走了进来。   云逸赶紧迎上去,接过夏侯鹜光丢过来的破烂带着尘土的披风,道:“主帅.......”“谢大人呢?”在边疆风吹日晒几年,夏侯鹜光黑了一些,也瘦了一些,但身材更高大了,眼神也更亮了:“他在哪?”   “呃.......”云逸说:“谢大人就等不见你,便出城去找你了。”   “什么,他出城了?!”夏侯鹜光卸甲的动作一顿,随即猛地转过头来,对云逸道:“城外危险,快去把他追回来!”   “哦哦,是!”云逸忙把披风给了身边的人,自己出门,骑马去追了。   夏侯鹜光把盔甲交给那个十三四岁的结巴少年,让他把上面的血迹清洗干净,随即便去了后院。   他还不知道谢筠兰也跟着来了,走到后院里,随意用冷水洗了脸洗了澡,然后便去自己房间里换衣服,准备待会儿和谢筠亭一起吃晚饭。   夏侯鹜光在外驻扎多年,周围都是大老爷们儿,也没那么多规矩约束,加上在自己的房间里,又没人看,夏侯鹜光便也没那么谨慎,身上的衣服被他一件又一件地被丢到椅子椅子上。   直到脱完衣服之后,夏侯鹜光才裸着身体,走到了衣柜边,打开衣柜,探头弯腰进去,准备拿衣服。   “.........”也不知道是不是衣柜的吱呀声吵醒了谢筠兰,谢筠兰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发现屋里不知何时,已经亮起了烛火。   他还以为是有人进来点了烛火,又出去了,只觉睡的浑身发热,嗓子又干干的,有些想喝水,于是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他还没意识到屋里有人,迷迷瞪瞪间掀开床帏,下了床,站起身准备去倒水,但却没想到一脚却踩在了夏侯鹜光的衣衫上,他没有防备,脚一绊,趔趄着摔倒在地,向前扑去。   而此时此刻,夏侯鹜光选好了衣服,已经关山了柜门。   谢筠兰没有了柜门的阻挡,更加畅通无阻,摔倒后扑腾着跪在地面上,随即上半身失去支撑,按照惯性,一头扎进了夏侯鹜光的□□。   夏侯鹜光:“...........”他根本没想到屋里竟然有人,瞳仁瞬间瞪大,浑身僵硬,后背瞬间起了鸡皮疙瘩,看着低头埋在他腿间的双儿,又惊又惧,连说话都不利索了:“你......你是谁?!”   他惊诧道:“你怎么会........怎么会出现在我房间里?!” 第73章   在地上扑腾了几下,双手胡乱往前抓了一把,按住了一双笔直的小腿,谢筠兰这才保持住平衡。   他听到头顶传来声音,下意识抬起头,刚好和一个面目狰狞的“东西”打了个照面。   那玩意长的着实有些丑陋,谢筠兰瞪圆眼珠子,瞳仁里倒映出它硕大无匹的模样,吓的一个哆嗦,一屁股坐在地上,随即用掌心捂住了眼睛,满脸通红。   夏侯鹜光见状,都顾不上谢筠兰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在他的房间里,赶紧穿好裤子,扎在腰间,慌里慌张地背过身去,穿好外衫。   在战场上都能冷静处理任何事情的主帅此刻仿佛刚成年的毛头小子似的,腰带乱系一气,勉强把自己收拾的人模狗样之后,才转过身来,看向身后。   ..........谢筠兰还坐在自己的身后。   夏侯鹜光当即差点昏死过去。   不敢睁开眼,希望只是幻觉。   但尽管他将眼睛眨了又眨,谢筠兰都还坐在地上,用掌心捂着脸,从指缝里偷偷看他。   ........也不知道被他看了多少去。   面前这个谢筠兰,既不是什么长相酷似谢筠兰的陌生人,也不是他日思夜想出现的幻象。   是........真的谢筠兰。   夏侯鹜光震惊过后便是茫然,完全不知道谢筠兰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他房间里。   但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之后,夏侯鹜光又忽然想到谢筠兰的哥哥谢筠亭是此次押送粮草的监军,谢筠兰......多半是跟着谢筠亭一起来了。   思及此,夏侯鹜光再度垂下眼,和谢筠兰对上了视线,随即像是被烫了一样,立刻移开。   “你.......你........”他你了半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半晌,还是谢筠兰自己扶着腰,爬了起来,站在原地看着他:“我.........”这个字刚吐出口,谢筠兰也哑了声音。   五年未见,有太多的话想说,但细细想来,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两个人的最后一面闹的这样难看,说来,还是谢筠兰自己的过失。   恰好,夏侯鹜光也是这么想的。   他现在一定很讨厌自己吧。   这个想法同时浮现在谢筠兰和夏侯鹜光的脑海里。   他们互相盯着彼此,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对方的神情,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要不,先寒暄?   可五年未见,彼此都不知道对方的近况,都不知道该从什么话题切入。   直接说我好想你?   那.......会不会太肉麻恶心了些?   心中千回百转,情绪汹涌如潮,澎湃拍打着心房,但反映在脸上时,却仍旧只有震惊的余韵和不可置信的木然。   正当两个人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间,云逸匆匆忙忙从门口冲了进来,道:“主帅!”   他跑的气喘吁吁,一个急刹停在夏侯鹜光面前,将屋内两个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主.....主帅.......”他胸膛急促起伏,跑的脸都红了,一边弯腰垂头喘息,一边颤颤巍巍抬手指门:“谢大人,谢大人追回来了........”夏侯鹜光:“.........”他都怕云逸抽过去。   他顺着云逸手指的方向,只见一个穿着浅蓝色外衫的男子走了进来。   夏侯鹜光眉头微动。   五年未见,谢筠亭看起来比之前成熟了不少,连胡子都长出来了。   虽然夏侯鹜光本人没有长胡子,但谢筠亭对夏侯鹜光的评价也差不多。   两个男人对视过一眼,随即谢筠亭率先抬手行礼:“三皇子殿下。”   “谢大人。”夏侯鹜光对他点了点头,道:“一路辛苦了。”   谢筠亭摇了摇头:“粮草都还停在府门外,殿下可亲自去清点一番。”   “........”被谢筠兰这么一打岔,夏侯鹜光都快忘了这件事了,忙点头:“好。”   他赶紧抬脚往门外而去。   云逸跟在他身后一同跨出门槛,谢筠亭也跟了出去。   他毕竟也在朝中混了这么多年,该察言观色的本是还是有的,见夏侯鹜光方才的脸上写满了不自在的神情,有些疑惑。   他思忖半晌,随即下意识转过头,看向谢筠兰。   谢筠兰正转过头,从床上拿起外衫,慢慢披好,随即才走出夏侯鹜光的屋门。   谢筠亭故意慢他一步,等谢筠兰跟上来,彼此并肩,他才低声道:“你怎么跑到三殿下的屋子里去了?”   “我也不知道!”谢筠兰一说到这个就尴尬,那“东西”又在他面前闪过,令他脸颊浮上可疑的红,声音压得更低:“是那个少年带我来的!”   “.........”谢筠亭狐疑地看着他,道:“说话就说话,你脸红什么?”   “.........哎呀,哥你快别问了!”   “不行,你到底有什么事瞒着哥!快给说清楚!”   “...........”夏侯鹜光在清点物资的时候,谢筠兰和谢筠亭就站在不远处靠在一起嘀嘀咕咕,夏侯鹜光总觉得后背毛毛的,但在他转过身去时,谢筠兰就不说话了,别过脸去,而谢筠亭的眼神则可疑地往下滑,落在了夏侯鹜光的下三路上。   夏侯鹜光:“........”他忙转过身,当作没发现谢筠兰和谢筠亭的对话。   清点完物资之后,夏侯鹜光让几个人去安排了饭菜。   “战事焦灼,就不饮酒了,恕我招待不周。”   夏侯鹜光在圆桌旁落座,带着笑道。   “得此招待,已经让谢某受宠若惊了。”谢筠亭摆了摆手,拿起茶道:“我以茶代酒,敬主帅一杯。”   夏侯鹜光闻言,盯着杯子里的清茶看了一会儿,才道:“好。”   谢筠兰也拿起了杯子,抬手过去,和夏侯鹜光碰了碰杯。   杯沿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以茶代酒之后,夏侯鹜光放下杯子,抬手示意谢筠亭动筷。   虽然饭桌上只有一个冷菜和两个热菜,外加一碗汤,一眼瞟过去还是素菜更多,用来招待朝廷二品官员着实是寒酸了一些,但现在是战时,正是粮草紧缺的时候,也顾不上计较那么多了。   夏侯鹜光把唯一一盘荤菜白切鸡放在了谢筠兰面前,在谢筠兰抬起头来看向他时,他又转过头,看向谢筠亭:“谢大人奉命前来押运粮草,如今任务完成,可要在颍州城落脚么?”   “要的。”谢筠亭说:“殿下私扣濮阳公主留于颍州之事,已经让陛下不高兴了,故而,故而......”故而周帝派了谢筠亭这个监军来此,表面上是押运粮草,实则是监视夏侯鹜光,以防他再抗旨不尊。   思及此,夏侯鹜光嘴角挑起一丝嘲讽的笑。   但他没有挑明,只是转移了话题,打断了谢筠亭的下半截:“好罢。”   他说:“那我即日起,就在府邸里收拾出一间厢房,供谢大人休息,其他人,就随军一起驻扎在城外吧。”   谢筠亭刚想点头,忽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微微皱起眉头,疑惑道:“一间?”   他说:“那........筠兰住在哪里?”   夏侯鹜光闻言,看向谢筠兰,对上视线后又一开眼睛,慢声道:“谢小公子也是来监军的么?”   “........那倒不是。”   谢筠亭轻咳一声,“呃,他就是来,就是来看看你的。”   夏侯鹜光:“............”这句话的意思有点暧昧,夏侯鹜光没敢深想下去这句话的意思,怕自己自作多情。   他抬起手,强装镇定地喝了一口茶,随即道:“这里是前线,是战场,刀剑无眼,凶险万分,一旦南疆楼兰军破城,颍州势必第一个遭到沦陷屠城。”   话到这里,他又顿了顿,随即慢声道:“所以这里........不是谢小公子该来的地方。”   谢筠兰闻言,当即有些不乐意:“你什么意思?”   他呛声道:“难道我哥能来,我就不能来?”   夏侯鹜光道:“谢大人是监军,你又是以什么身份来此处的?”   谢筠兰一愣,半晌才磕磕巴巴道,“我,我是随军家属!”   夏侯鹜光:“...........”他放下茶杯,杯底撞在红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响。   他看起来是被谢筠兰缠的有些不耐烦了,语气也重了些:“谢小公子,请你不要胡搅蛮缠。”   他说:“边疆苦寒,物资短缺,生活艰苦,不似京城那般富贵迷人,生活舒适。”   夏侯鹜光道:“明日一早,我就派一队人,护送你回京。”   谢筠兰一路大半时间都在生病,披星戴月地赶路,历经了千辛万苦才来到颍州,怎么可能被夏侯鹜光一句话就被打发走,猛地站起了起来。   他一拍桌子,看起来比夏侯鹜光更凶:“凭什么你叫我走,我就得走!我不回去!”   夏侯鹜光忍无可忍,道:“谢小公子,你乖一点,不要任性!”   他暴躁道:“你来这个地方,只会给我添乱!”   他这话说的有点重,也有些伤人,导致谢筠兰当即就红了眼眶,眼泪水骨碌碌在眼睛里打转。   自己好不容易来到这个地方,就想看一看夏侯鹜光过的好不好,有没有受伤,但夏侯鹜光一点也不关心自己这一路有没有受苦,还说自己会给他添乱。   谢筠兰抿了抿唇,看起来是努力在憋眼泪,但在开口说话的那一刻,泪珠就掉了下来,沙哑哽咽的哭腔暴露了他委屈的情绪,看起来是真的伤心了:“那你,那你当作我不存在不就好了!”   他哭道:“我又,我又不要住在你的主帅府,我就在旁边找个一小房子,租住下来,不用你看着我,不用你照顾我,这也不行么!”   言罢,他一口饮尽了茶杯中的茶水,赌气放在桌上,随即提起裙摆,跑下了台阶,飞一般朝门口而去。   “........筠兰!” 第74章   还未等谢筠亭及时拦住谢筠兰,谢筠兰就已经哭着冲出门外去了。   谢筠亭:“.........”他急的想要站起身去追,但余光又看见神情也不太好的夏侯鹜光还坐在桌边,自己就这么贸贸然离开,似乎不太好,于是犹豫片刻,还是慢慢坐了回去,干笑道:“筠兰.......咳,自你走后,筠兰就愈发任性了,缺少管教,还望三皇子殿下不要......不要怪罪于他。”   夏侯鹜光闻言,喝茶的动作一顿,随即给身边的云逸递了一个眼神,身边的少年登时会意,转身对谢筠亭抱了一拳,随即火速退了下去。   ......朝他离开的方向,应该是追人去了。   见状,谢筠亭这才放下心来。   他心想,看来自家傻弟弟这几年来,倒也不是单相思,这夏侯鹜光,对他的弟弟,还是有那么几分心思的。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看见夏侯鹜光转头看向他,表情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谢筠亭猜到他想要问什么,但又碍于身份和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没有明说。   谢筠亭想了想,也没想明白夏侯鹜光到底想问什么,耐心地等了片刻,好半晌之后,才看见夏侯鹜光竟然低下头去,不说话了。   谢筠亭:“.........”他确定自己没看错,夏侯鹜光刚才一直盯着自己,看起来是真的想问些什么——但为什么不问???   难不成是不方便???   谢筠亭和夏侯鹜光一别五年没见,只觉自己越发猜不透这个三皇子的心思了。   两个人一个心中有顾虑而疑云遍布,一个在操心另一个人的去向,因此都没心思说话,食不知味地吃完了饭,等到仆人把盘子收走之后,谢筠亭甚至连今天的菜是咸了还是淡了都不太回忆的起来。   就在两个人换了一个地方落座,仆人又上了一盏茶时,云逸才从匆匆从外面赶回来。   但他回来的时候,身边并没有谢筠兰。   原本还在喝茶的夏侯鹜光见状,登时有些坐不住了。   现在是在战时,不比之前那样太平。   谢筠兰一个浑身上下都穿戴着贵重珠宝、在京城长大的双儿,毫无防备地跑到颍川这种前线来,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被有心的歹人抢劫,甚至还可能被打晕拐卖。   思及此,怕谢筠兰遭遇危险的夏侯鹜光马上站了起来,还没等云逸蹲下身复命,他就立刻开口道:“谢小公子呢?”   他说:“你怎么没把他带回来......难不成是让他走丢了?!”   “呃.........”云逸看着夏侯鹜光神情,想说的话还未说出口,就情不自禁地微微一愣。   他还从未见过夏侯鹜光如此惊慌着急的模样。   就算被南疆人设计中了会令人发狂的蛊毒,夏侯鹜光知道之后,也能在短时间内很快就平静地接受——而不会像现在这样,眉眼里都透露着焦急万分的神色。   他挠了挠头,看着夏侯鹜光下一秒就要冲出去的模样,忙道:“不是的,不是的。”   云逸道:“属下........属下已经把谢小公子带回来了。”   夏侯鹜光:“..........”他闻言,神情微顿。   云逸小心翼翼地瞧着夏侯鹜光,见他神情看起来冷静了不少,只不过眉头仍然皱着,看起来一副心情欠佳的模样:“那怎么不与你一同进来?”   “这个.......”云逸闻言,动了动眼珠,看向夏侯鹜光,看起来有些为难,支支吾吾道:“那个.......”夏侯鹜光耐心尽失:“到底有什么事?!”   “.........谢小公子说,除非主帅您亲自去找他,向他道歉,他才愿意回来。”云逸一脸视死如归,像是怕被殃及的模样:“他说,要是你不愿意去找他,他就再不回来,也再不理您了。”   夏侯鹜光:“........”他简直被气笑了,咬牙道:“他又威胁我?!”   理由还总是用同一个!   夏侯鹜光重重放下茶杯,看起来是有些生气了:“他真的以为我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为他破例是吗?!”   云逸见状,忙道:“那要是您不愿意,我这就去和他说.......”“他现在在哪?!”夏侯鹜光猛地转过头,冷不丁地对云逸道。   “.......啊?”云逸微微一怔,见夏侯鹜光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好半晌,才半慢拍道:“呃........在门口。”   夏侯鹜光闻言轻“啧”了一声,随即扯了扯衣领,随即一言不发,沉着脸,大踏步走出了门外。   他看起来有些不爽,似乎心中还带着未消散的怒意。   一个时辰前,刚一见面,他就发现谢筠兰瘦了。   那个大腿,都快没他胳膊粗了,手腕捏起来也是细瘦伶仃的,像是稍一用力就能将其折断。   这五年来,谢家人都没有照顾好谢筠兰么?   不,不对,谢筠兰都已经过了议亲的年纪了,说不定,是谢筠兰的夫家没有照顾好他。   思及此,夏侯鹜光心中愈发恼怒。   正胡思乱想间,谢筠兰的背影倏然出现在了他的视线内。   谢筠兰也不是十七八岁的小孩子了,没那么傻,不可能知道这里是前线还乱跑,所以刚才走到半路就假装脚扭了,慢下步伐,故意等人来追。   ........只不过没想到追上来的人是夏侯鹜光的仆役云逸,不是夏侯鹜光本人。   他干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夏侯鹜光来接他,心里不免失落。   他心里疑心夏侯鹜光不会出来了,但又不肯率先低头,于是站在原地,迎着冷风用力跺脚,还用掌心双手搓着手臂摩擦生热,抵御寒冷,口中则轻轻呼出白气,仰头看着头顶的一轮黄色圆月。   颍州.......可比京城冷多了。   边疆苦寒,物资稀缺,也不知道夏侯鹜光一个皇子,这么多年在边疆,究竟是怎么忍过来。   别的皇子都日夜笙歌,美人在怀,似乎唯有夏侯鹜光从始至终都孤身一人,今日进府中一看,洒扫之人都是一些半大少年,连个丫鬟或者小侍都没有。   想到这里,谢筠兰不免开始心疼起夏侯鹜光来。   脑海里刚浮现出夏侯鹜光的脸,身后就冷不丁炸出一句话:“站在这里,是想冷死了等你哥给你收尸么?”   谢筠兰:“...........”他慢半拍地回过头,果然看见夏侯鹜光站在他身后,漂亮的唇形里吐出恶毒的话:“还不快进去?要真冻死了,我才不会管你。”   谢筠兰闻言咬牙,冷笑道:“我要是真冻死了,不会去投胎,做鬼也要缠着你。”   夏侯鹜光无动于衷:“随便你。”   他顿了顿,又装作不经意道:“打算什么时候回京城?”   “不回去了。”谢筠兰说:“我打算这里找个好人嫁了,然后在家替他传宗接代,相夫教子。”   “........”夏侯鹜光的眼神顿时变得微妙起来,有些怀疑地上下打量,好半晌,才道:“你?找丈夫?”   在颍州?   夏侯鹜光本想表达的意思一是怎么谢筠兰到了议亲的年纪还没有成亲;二是怎么会有人面对京城那么多青年才俊不选,跑来颍州这个苦寒之地寻找夫君?   这对吗?   但他这话不好听,配上狐疑的眼神,就更不对劲了。   谢筠兰对上他的神态,想到夏侯鹜光刚才想的恶毒的话,登时以为夏侯鹜光是在怀疑凭他他找不到丈夫,登时气炸了:“怎么了?不要以为你娶不到夫人,我就找不到丈夫。”   他呛他:“我要找的丈夫,肯定比某人好一千倍,一万倍!”   夏侯鹜光:“........随便你啊。”   他说:“不过你要是想要找丈夫,还是建议回京城找。”   他诚恳道:“颍州自古是兵家必争之地,颍州人向来尚武,大多是一些五大三粗的粗莽汉子,可没有什么翩翩美少年。”   “我要找到的丈夫,又不要是翩翩美少年。”谢筠兰瞅了一眼夏侯鹜光,道:“我就喜欢那种长相奇特,身材高大,说话又难听,还经常对我爱答不理的。”   夏侯鹜光:“........那你口味挺独特的。”   谢筠兰:“没办法,谁叫我喜欢他呢?”   “..........”听着谢筠兰的描述,夏侯鹜光情不自禁地皱紧了眉。   他觉得谢筠兰喜欢上了一个渣男,一边听,一边心里醋意翻滚,心中的酸涩都快把自己淹了,连带着眉眼都变的狰狞起来。   他有些听不下去,甚至想转身就走。   但本着为谢筠兰好的态度,他还是强忍着心中情绪,勉强站定,低声劝告道:“这样的人.......他配不上你。”   “我也觉得,可是我就是控制不住我自己的心,我就是喜欢他。”谢筠兰盯着看起来有些不爽但强行忍耐的夏侯鹜光,慢慢道:“我每天都在想他,念他,为了他,我甚至抛弃了京城的繁华富贵,几乎是披星戴月、不眠不休地骑马赶了二十多天的路,就只为到颍州见他一面.........可还没等我和他表达心意,他一见我,就要赶我走。”   谢筠兰每说一个字,夏侯鹜光的脸色就变了一分,等到谢筠兰最后一个字落下时,他已经完全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谢筠兰一张一合的唇:“你说,我喜欢的男人.........是不是真的很糟糕?” 第75章   谢筠兰一口气说完这段话,随即抬起头,静静地看向夏侯鹜光。   夏侯鹜光瞪大的瞳仁里倒映出谢筠兰平静的双眸,他忽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眼睛里闪过一丝无措。   面对谢筠兰的暗示,他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于是后退几步,扭头就想离开。   但谢筠兰没有给他逃离的机会。   他猛地伸出手,抓住了夏侯鹜光的脖颈,踮起脚尖,闭眼亲向夏侯鹜光的唇。   夏侯鹜光没料到他会忽然动作,猛然一怔,反应过来后便下意识仰头躲过。   但因为谢筠兰整个人已经靠在了他的身上,甚至因为他仰头躲闪的动作,导致谢筠兰的身体失去重心和方向,很快就直直地倒了下来。   夏侯鹜光怕他摔倒,不得不伸出手揽住谢筠的腰肢,同时被他压的后退几步,脚跟抵在府邸门前起伏不平的台阶上,身体失去支撑,重重地倒了下去。   在倒下去之前,他顾不上自己,还下意识仰起头,去看谢筠兰。   但下一秒,他的眼前一黑,趴在他身上的人头顶遮去月光,温热的唇重重地印在了他的嘴角,令夏侯鹜光浑身僵硬,倏然瞪大了眼睛。   他只觉嘴角一麻,丝丝缕缕的疼从脆弱的皮肤神经里蔓延开来,但很快,温软的小舌就一点一点地舔去了夏侯鹜光唇角的鲜血,像是灵活的蛇一样,随即试探性地往夏侯鹜光的唇间探去。   “..........”夏侯鹜光的每一寸头皮都快炸开了,撑在地上的手猛然抬起,随即放在了谢筠兰的肩膀上,用力推开了他。   谢筠兰还沉浸在刚才那个吻中,坐在地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夏侯鹜光,脸上还有些茫然。   他借着月色,看清了夏侯鹜光眼睛里的惊慌失措,觉得很有趣,于是愈发想要再试探一步,好看看夏侯鹜光的脸上,究竟会出现什么样的神情。   思及此,谢筠兰伸出双手,搭在了夏侯鹜光的肩膀上,软下腰,像是一条柔软的蛇一样,死死地缠在了夏侯鹜光的身上,嗓音发痴发软,是夏侯鹜光从未听过的充满诱惑的强调:“哥哥.........”夏侯鹜光:“.........”他神情一晃,眼神都迷离了,差点有些把持不住。   但最后,他还是凭借着极其强大的自制力,用力推开了谢筠兰的身体,顺势站了起来。   动作火急火燎的,像是怕被人轻薄了一般:“谢小公子,请自重。”   谢筠兰:“..........”他差点被气笑了。   索性坐在地上不起来,谢筠兰也不怕青石板凉,干脆就盘起腿来,仰头看向夏侯鹜光,振振有词道:“当初在宫道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亲我的时候,你怎么不知道自重了?”   夏侯鹜光闻言一噎:“我那是因为.........”“因为知道自己马上就会被逐出京城,所以故意亲我,让我对你生气,与你绝交?”   谢筠兰想了这么多年,才终于明白那天在宫道上,夏侯鹜光为何会有这样的举动,越说越恼火:“你不想我因为你的事情伤心,但却没有想过,我因为你的事情,差点,差点.........”差点死了........接下来的话,因为怕夏侯鹜光内疚,所以谢筠兰并没有再往下说下去。   而夏侯鹜光远在京城,不知晓他的近况,也没能懂他的未尽之语,见谢筠兰闭了嘴,不由得有些疑惑:“差点怎么了?”   “........差点被你气死啦!”谢筠兰对过往自己的病痛避而不谈,坐在地上,鼓着脸道:“夏侯鹜光,你真的太讨厌了!”   正常人被说讨厌,心里应当都会有些不舒服,但没想到,夏侯鹜光闻言,脸上只闪过一丝释然,仿佛在说“理当如此”。   他蹲下身,伸出手,把谢筠兰扶了起来,像是之前那样,俯下身来,轻轻拍去谢筠兰裙摆上的灰尘,随即微微直起腰,和谢筠兰平视,语气认真:“你说的没错。”   他说:“我就是很讨厌.........你应该离我远点。”   谢筠兰盯着夏侯鹜光看了一会儿,随即猛地踮起脚尖,在夏侯鹜光的脸颊上亲了一下,重重的,分开时还发出了“啵”的一声轻响:“我不。”   谢筠兰迎上夏侯鹜光的神情,以更认真的语气回答道:“夏侯鹜光,你听好了。”   他说:“我很笨,对很多事情,都明白的很晚。我知道你是当年救我的漂亮哥哥,而喜欢你这件事,也是我足足花了五年,才想明白的事情........所以我想说,我不会因为你的一两句话,而动摇心意。”   谢筠兰用力抓住夏侯鹜光的手臂,语气严肃道:“你等着吧,总有一天,我会成功当上三皇子妃的。”   他表情庄严的像是马上要去做什么很重大的事情一般,惹得夏侯鹜光想笑又不敢笑,片刻后,只能轻轻叹出一口气,道:“筠兰。”   他这一次没再叫他谢小公子了,只唤他的名:“你还太小了,分不清什么是恩情,什么是感情。”   夏侯鹜光道:“当年的事,换做任何人,都会救你........这不是你必须要喜欢我的前提条件。”   他尝试说服谢筠兰:“我不好的,你不要喜欢我。”   长得丑,性格又不好,还被周帝赶出了京城,无诏不得回京,而谢筠兰是在京城里长大的小双儿,若嫁给他,要长期待在边疆这种地方,相信不出一个月,就一定会受不了的。   他也舍不得谢筠兰受苦。   岂料,他的一片苦心,落在谢筠兰的耳中,却成了嫌弃。   谢筠兰简直要被夏侯鹜光气死了。   他生气地跺了跺脚,随即用力咬了咬下唇,恼怒地推了一把夏侯鹜光,气到:“笨蛋笨蛋笨蛋!”   他说:“我喜欢你,才不是因为想要报恩呢!”   当初夏侯鹜光从蛇口上救下他,他也没有以身相许啊,而是给了夏侯鹜光银票报恩。   报恩的方式有千百万种,夏侯鹜光怎么会以为是谁来救他,他都会感动,都会以身相许呢?   夏侯鹜光却还不明白,听见谢筠兰说话,还愣了一下:“那不是因为想要报恩.........是因为什么?”   谢筠兰:“..........”他翻了夏侯鹜光一个白眼,随即伸出脚,用力踩了夏侯鹜光一下,随即提起裙摆,怒气冲冲地跨进了门槛。   笨蛋夏侯鹜光!   他怎么就喜欢上了这样一个笨蛋呢!   虽然心中生气,但让谢筠兰真的离开主帅府,他倒也真的不敢。   城门外面还在打仗,城门里也不太平,表面的平静下暗流涌动,谢筠兰又是双儿,晚上不敢乱跑,虽然和夏侯鹜光闹了脾气,但还是只能老老实实地歇在主帅府。   但云逸给他收拾出来的客房,他不想睡,抱着枕头,又去了夏侯鹜光的房间。   夏侯鹜光刚打完一场仗,累的要命,准备收拾房间睡了,结果刚弄好被子,一转身,就看见谢筠兰抱着枕头,穿着诃子裙,一身单薄的站在他面前。   夏侯鹜光:“.......你来干什么。”   谢筠兰不想和他说话,也不搭理他,自顾自地走过来,推开站在床边的夏侯鹜光,把枕头一放,脱下鞋子,就往床上爬。   夏侯鹜光:“.........这是我的床。”   谢筠兰盖好被子,闻言抬头看他:“那你可以把我赶出去。”   夏侯鹜光:“...........”他无奈又局促地站在床边,看着躺在被窝里,只露出一双素净脸蛋的谢筠兰,半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筠兰,你一个未婚的双儿,在我房内过夜,于名声有损........”见他还要唠叨,谢筠兰干脆地闭上了眼睛,不想再听。   他千里迢迢从京城来到颍州,又不是来游山玩水的,此行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要嫁给夏侯鹜光,要和夏侯鹜光在一起。   除了夏侯鹜光,他没想过要嫁给别人,当然也不在乎什么名声。   名声是什么,能当饭吃么?   何况因为他得了癔症的事情,他在京城的名声已经不太好了,还有谁会来娶他。与其在意那些有的没的,不如早点逼夏侯鹜光“就范”。   所以,现在在夏侯鹜光面前,只有两个选择。   要么,去城门外的营帐去过夜;要么,和谢筠兰一起睡,躺在一张床上。   这两个选择.......怎么选,都不舒坦。   营帐晚上冷,他又中了蛊毒,发起疯来十个大汉都拉不住他,今天好不容易服药压抑了毒性,但要是再暴露,势必会动摇军心;但和谢筠兰睡在一张床上,他又是个身心正常的男人,难保不会忽然禽兽起来,对谢筠兰行不轨之事。   想来想去,都很难办。   许久,谢筠兰听见夏侯鹜光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紧接着,便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像是夏侯鹜光在走路。   他以为夏侯鹜光是妥协了,要和他一起睡,却没想到他刚半睁开眼睛,就看见夏侯鹜光又从衣柜里掏出了一床被子和一个枕头,铺在了地上。   谢筠兰:“........”他瞪圆眼睛,看着夏侯鹜光神态自若地在地上打地铺,肺都快要气炸了。   自己都暗示成这样了,夏侯鹜光竟然还想当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谢筠兰简直咬牙切齿,心想好你个夏侯鹜光,你到底还是不是男人了?! 第76章   对于谢筠兰心中的疑惑,夏侯鹜光心中并不知晓。   他刚打完一场仗,只知道自己现在很累,还很困,所以迫切需要睡一觉,实在没力气折腾了。   所以等他吹灭了烛火,躺在地铺上,盖上被子的时候,几乎是沾枕,就闭上了眼睛,迅速进入了睡眠状态。   按道理他在睡梦中也仍然该保留一丝警惕,但不知为何,睡在谢筠兰的身边,他不仅没有察觉到紧张和不安,反而睡的更沉了。   双儿身上带着的淡淡的体香充盈了整间房屋,温柔,缠绵,即使在睡梦中,夏侯鹜光也能感受到那股若有若无的清甜香味,以至于睡的愈发昏沉。   谢筠兰趴在床上,仔细听着夏侯鹜光的呼吸声。   等到夏侯鹜光的呼吸逐渐变的低沉、缓慢,复有节奏的时候,谢筠兰知道,夏侯鹜光这是睡着了。   于是,谢筠兰便悄悄从床上坐起。   他眨了眨眼睛,直到适应了黑暗,能看清地上躺着的夏侯鹜光之后,才蹑手蹑脚地下了床。   他缓步走到夏侯鹜光的身边,半蹲下来,借着月色,用目光一寸一寸扫过夏侯鹜光的眼睛、鼻子和唇,痴痴地用视线描摹着夏侯鹜的模样。   虽然有那道青色印记是突兀、难看了一点,但仔细看去,夏侯鹜光的容貌还是十分帅气逼人。   自己当初怎么会觉得夏侯鹜光丑呢?   真是有眼疾。   谢筠兰一边在心里唾骂当初的自己,一边悄悄掀开被子,轻手轻脚地躺在了夏侯鹜光的身边。   岂料,他刚悄摸躺下,还未彻底闭上眼睛,脖颈就忽然一凉。   他没反应过来,登时一怔,身体僵硬不敢动,直到视线缓缓下滑,不其然对上了一个在月色中散发着寒光的锋利匕首。   谢筠兰倏然一惊,不敢转头:“.........”“大晚上的,不在床上好好睡觉,跑我被窝里干什么?”   夏侯鹜光声音低沉里带着些许沙哑,似乎是困极,但仍旧保留着战场上本能的警惕和小心,几乎是在还没意识到身边躺着的人是谢筠兰时,就拔出了枕头下的匕首。   在认出是谢筠兰偷爬他的床时,他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把匕首翻个面,把匕首刃翻了过来,对着自己的手指,但声音里仍旧带着些许恐吓:“回去。”   谢筠兰:“........”他本来有些害怕,但在听到夏侯鹜光的威胁时,心里的火蹭的一下就又冒出来了。   他凶我.......他竟然敢凶我???   谢筠兰有委屈,又不爽,也顾不上匕首此刻就抵在自己的脖颈处,猛地转过头来,还把夏侯鹜光吓了一大跳:“我就不回去。”   他得寸进尺,还胆大包天,直接凑过去,将腿压在了夏侯鹜光的腰上,还伸出手,圈住了夏侯鹜光的脖颈,理直气壮道:“有本事,你就来砍了我。”   他挺了挺胸脯,一副不怕死的样子:“来呀!”   夏侯鹜光:“........”双儿的体香直往他怀里飘,夏侯鹜光快三十岁了,都没碰过双儿和女人,此刻又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当场有些把持不住,匕首都快拿不稳了。   虽说双儿和男子的生理构造一样,但双儿还会怀孕,身体也更软些。   加上每个月特定的含珠期,所以每个双儿身上都会带有特殊的体香,夏侯鹜光分辨不出谢筠兰身上的香味,只觉得像是糖一样清甜,闻多了,是会上瘾的。   他转过身,背对着谢筠兰。   他这边努力想躲,但谢筠兰却不肯放过夏侯鹜光,如白蛇般柔软的双手此刻又缠了上来,放在了夏侯鹜光的腰间。   “哥哥。”   夏侯鹜光听见谢筠兰闷闷道:“谢谢你。”   夏侯鹜光想要拉开他,听见他这么一说,覆在谢筠兰的手背上的手也微微一顿,好半晌,才道:“........谢什么?”   “谢谢哥哥让我知道了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   谢筠兰揽住了夏侯鹜光的后腰,脸颊贴在了夏侯鹜光的后背上,低声道:“哥哥,我这是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   夏侯鹜光:“..........”他沉默了很久,久到谢筠兰以为夏侯鹜光又会再次逃避这个话题时,夏侯鹜光却又再度开口了:“筠兰.......我给不了你想要的。”   他:“边疆苦寒,你跟了我,会一辈子受苦的。”   “我不怕吃苦。”谢筠兰用力抱紧了夏侯鹜光:“我只怕没有你在我身边。”   没有夏侯鹜光在的日子,他简直生不如死。   如今虽然身在颍州,吃穿用度都不如京城,但他却未再生病。   只觉安心。   听着彼此安静的心跳声,夏侯鹜光忽然有了一种冲动。   他本来就喜欢谢筠兰,谢云兰又追到颍州来,一而再再而三地和他表白,甚至还爬上了他的床,这样直白的感情,让夏侯鹜光既无力招架,又紧张激动。   他猛地转过了头,将谢筠兰压在了身下。   谢筠兰配合地躺下,任由夏侯鹜光动作。   为了睡觉方便,谢筠兰穿了一件抹胸的透纱粉诃子裙,呼吸起伏间,能看见锁骨上的一颗红色小痣,落在他白皙的皮肤上,漂亮的抓人眼球。   夏侯鹜光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起来。   看着身下乖乖躺着的双儿,看着他漂亮清绝的妩媚脸蛋,看着他任由自己为所欲为的动作申请,夏侯鹜光用了非人的自制力,才克制又温存地俯下身来,吻住了谢筠兰。   这一吻,如同天雷勾动地火,几乎要一发不可收拾。   夏侯鹜光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谢筠兰的唇怎么能这么软,这么甜,身体也像是一汪温泉一样,能温柔地将他包容在怀里。   好像不论夏侯鹜光会对他做出什么事,谢筠兰都能接受,都能温和地容纳。   夏侯鹜光像是想要从谢筠兰的身上拿回缺失的母爱一般,用力索取着,要求着,在谢筠兰的身上撒欢撒野,直到谢筠兰的唇都被他咬的有些肿有些疼了,谢筠兰才轻声道:“夏侯鹜光........”他说:“你弄疼我了。”   这句话登时如同过电一般,流经蹿过夏侯鹜光的身体,令他登时头皮一麻,脑海中雪亮一片。   ...........他到底在做什么?!   谢筠兰还未婚,他们也不是夫妻,怎么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做这种事情!   夏侯鹜光像是从蛊惑和迷乱中及时抽身了,猛地从谢筠兰的身上撑起身子,用力喘息片刻,随即坐起了身。   他盯着脸颊发红的谢筠兰看了片刻,随后用被子裹好谢筠兰的身子,自己则起身点了烛火,开始穿衣服。   谢筠兰还未反应过来,躺在地上愣了几秒,才微微坐起身来,肩膀上的头发泼墨般散下,轻声细语道:“怎么了?”   夏侯鹜光一言不发,背对着他,迅速穿好衣服,还顺手拿走了被他丢在地上的匕首,然后才垂下眼睛,匆匆看了眼仍旧迷惑的谢筠兰,飞速道:“我想起来,我军营中还有些事,就先走了。”   言罢,他也不管此时此刻谢筠兰的脸上究竟是什么表情,转过头就要往门外走。   但就在他即将抬脚跨出门槛时,谢筠兰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等等。”   夏侯鹜光的心一紧,想要往门外跨的动作也顿住了,许久,慢慢收了回来。   身后传来穿衣服的窸窸窣窣声,很快,谢筠兰就披了件外衫,缓步走到了夏侯鹜光的面前。   他伸出手,让夏侯鹜光转过头来面对他,就在夏侯鹜光浑身紧绷、不知该如何动作的时候,谢筠兰的指尖一路向下,落在了夏侯鹜光的腰带上:“腰带没有系好。”   他说:“堂堂三军主帅,难道连腰带也不要系好,出去白白惹人笑话么?”   夏侯鹜光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我.......”谢筠兰却没有再仔细听他说话,而是低下头来,仔仔细细地解开夏侯鹜光的腰带,重新给他系好。   夜风微凉,吹起他的衣袖边,月色将薄纱之下的一截莹润藕臂照的分外白皙,晶莹的皮肤泛着淡淡的玉色,一时间,竟然让夏侯鹜光看呆了眼睛。   “好了。”在夏侯鹜光发呆的时候,谢筠兰已经给夏侯鹜光系好了腰带。   他后退几步,欣赏了一番自己的杰作,再度仰起头时,对上了夏侯鹜光呆滞的眼睛。   “.......”看着一动不动的夏侯鹜光,谢筠兰先是迷惑,片刻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轻笑了一声,随即上前一步。   他踮起脚尖,伸出手,用双臂圈住了夏侯鹜光的脖颈。   像是蛊惑人心的魅妖,趴在刚下山的正直的道士肩膀上,轻声细语,看起无意,却一举一动、一字一句,都带着十足的十足的勾人意味:“哥哥。”   他说:“我就在你房中等你,哪里也不去。”   谢筠兰说:“你什么时候想通了,筠兰就什么时候成为你的妻子。”   他故意咬重了最后两个字的读音,暗示意味颇浓,夏侯鹜光虽然是处男但是又不是听不懂,闻言耳根一热,忙推开谢筠兰,逃也似的走了。 第77章   谢筠兰抱着双臂倚在门边,看着夏侯鹜光落荒而逃的背影,嘴角逐渐噙上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风吹起他的裙摆,谢筠兰觉得有些冷,顺手将身上的衣衫拢了拢,视线的余光无意间扫到自己锁骨下方的红色吻痕,片刻后不知想到什么,眼神微闪,随即笑了笑,伸了一个懒腰,回屋睡觉去了。   一天勾引不到夏侯鹜光,那就两天,三天,总有一天,他会让夏侯鹜光再度对他动心的。   ——岂料,谢筠兰的信心满满到半个月之后的时候,就被全然打破了。   因为他发现,自从那一晚两个人误打误撞地差点成了事实上的夫妻之后,夏侯鹜光就开始躲着他了。   一开始,谢筠兰还以为夏侯鹜光是营中事忙,因而没有经常回府邸,但当他发现夏侯鹜光连续半个月都没有再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谢筠兰终于回过味儿来了。   感情夏侯鹜光是又旧病复发,像五年前那样撩完就跑,开始变着法儿地躲着自己了。   一而再再而三,谢筠兰差点要被气笑了。   好你个夏侯鹜光!   那天晚上都快把他扒光、浑身亲摸个遍了,现在临了了,就差临门一脚了,他这又开始装起正直来了!   谢筠兰指尖一折,差点把院子里新养的一盆花给折断。   不行,他得找夏侯鹜光去!   心动不如行动,谢筠兰当即就想出城门。   可现在是在战时,城门哪里是他能想出就出的?   谢筠兰试了好几次,竟然一次都没有成功过。   其实这也倒也不怪谢筠兰,主要是夏侯鹜光治军严谨,在城门口值守的士兵,都经过了严格的训练,闲杂人等一律不放出城门,以防城内出了奸细,与城外的楼兰和南疆军里应外合。   谢筠兰又是从京城里随军而来的家属,自然又受到了严格的盘问外加保护,因而想要出去,简直比登天还难。   而就在此时,南疆和楼兰又对颍州展开了新一轮的突袭。   这一次的战争打了好几个月了,南疆和楼兰擅长快战,因而并没有带足足够的兵马和粮草,需要速战速决,而夏侯鹜光性格谨慎稳重,恰好又选择了保守作战方式——只守不攻,这样温水煮青蛙,足以将联军拖死。   果然,在过了半个月之后,南疆和楼兰的联军终于坐不住了,开始对颍州展开了新一轮的进攻。   这一次,他们是卯足了力气,在半夜就开始偷袭,战火从城门十里之外就开始蔓延,最后烧到城门。   惨叫声和箭矢落地的声音不断传来,伴随着阵阵战鼓声和马蹄的踏踏声,炮弹砸在地面上的动静是如此的惊心动魄,连一直在府中呆着、没有出去过的谢筠兰,此刻都意识到了战争的激烈和残酷。   他想要出去看看,又怕自己出去后会给夏侯鹜光添乱,于是虽然心中纠结担忧,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待在府邸里,没有出去。   但他同样也没有休息好,每日不睡满三个小时就惊醒,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问夏侯鹜光回来没有。   可惜,这一场仗,一打就又打了整整半个月。   打到最后,谢筠兰出门时,都能看见不少穿着破烂的妇人和孤儿在街边上游走。   一些稚子,小小年纪便满脸沧桑,在路边偷到半块馊饼,随即就像老鼠一样呲溜一声跑开了。他们躲到巷子里,用脏污的手掌捏着泛青发霉的饼块,用力塞进嘴里,开始狼吞虎咽,甚至还没等嚼碎,就用力咽了下去,噎的瞳仁凸出,喉咙肿起一大块,像是宁可噎死,也绝对不饿死。   这一切的一切,谢筠兰都看在眼底。   他想要伸出援手,可又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帮到他们,只能在内心祈祷,希望这场战事尽快结束。   半个月后,颍州又再一次停住了南疆和楼兰的疯狂进攻。   但这一次,周军同样也死伤严重,夏侯鹜光轻点伤员的时候,发现又死了五千多名士兵。   虽然南疆和楼兰死的人更多,但再这么熬下去,即便战争有一方胜利了,都会元气大伤。   而屋漏偏逢连夜雨,夏侯鹜光还没来得及为这些死去的士兵感到悲伤,他体内种下的蛊毒又开始发作了。   蛊毒一月发作一次,发作时会让人失去理智,变成一头只会发狂伤人的怪物。   夏侯鹜光在战前特意吃了药压制住蛊毒,但此副药只能压住一时,不能压住一时,而且一旦压制,等下一次蛊毒发作时,会比上一次还要烈,还要猛。   前几次蛊毒发作,夏侯鹜光还能生忍过去,保持一丝理性,但这一次,他没能压制住自己。   为了不伤到自己的士兵,夏侯鹜光竟然硬生生地用刀砍伤了自己的大腿,用剧痛让自己清醒过来。   但这样的方式显然是没有什么效果的,就算是受伤了,他失控起来,连十个士兵都拦不住他。   后来还是几个副将一拥而上,将他用绳子绑住,随即又强行灌了一些蒙汗药进去,这才让夏侯鹜光短暂的恢复了平静,昏睡了过去。   被这么一闹,夏侯鹜光大腿上的伤口又裂开了,汩汩流着血,皮肉外翻,伤势狰狞,副将们没有办法,只能先将他抬进城内的主帅府中。   他们刚一进门,谢筠兰就立刻迎了上来。   他像是一直在等夏侯鹜光回来似的,还没等副将们去通报,他就出现了,提着裙摆一路跑到门口。   他脸上原本还带着隐隐的笑意,像是新婚的小妻子好不容易盼到自己的丈夫归来,但当他看到夏侯鹜鹜光昏迷的脸时,脸上的笑意登时凝结住了。   一旁懂眼色的副将,立刻和谢筠兰“汇报”道:“咳,这位小公子........”他们小心地打量着谢筠兰的穿着,猜测着些谢筠兰的身份,半晌猜测谢筠兰应该是夏侯鹜光养在颍州的外室之类的。   没想到夏侯鹜光看起来冷漠禁欲,宛若柳下惠一般,但实际上,也英雄难逃美人关,竟娇养了一个漂亮的像天仙一样的小双儿在府中。   看着谢筠兰眼睛里迅速漫上了一层水雾,滴溜溜的眼珠子里包着泪,好似下一秒就要落下,委屈到了极致,也只憋出一句:“他......他怎么伤成这样了?”   副官们在塞外,见惯了硬汉猛男,还没怎么见过小双儿落泪,见谢筠兰哭了,一时间心慌,立刻七嘴八舌地从实告来:“主帅中了蛊毒,每月发作一次,一发作就会发狂伤人。”   “为了不伤到无辜的士兵,主帅砍伤了自己的大腿,但即便这样也效果甚微,我们只能给主帅灌了蒙汗药,用绳子绑了,把他送回主帅府修养。”   其中一个络腮胡副官忧心忡忡道:“希望这一次,主帅能早点恢复清醒,要是一直这样......一旦南疆和楼兰进攻,我们群龙无首,就难办了。”   谢筠兰一听这话,更加难过忧心了,视线一瞬不瞬地落在夏侯鹜光苍白的脸颊上,垂下了眉头。   见状,另一位副官忙伸出手肘戳了戳那位络腮胡副官一下,道:“胡说八道什么呢。”   他说:“主帅吉人自有天相,一定能早点恢复清醒的。”   “噢噢,是是是,我说错话了。”那位络腮胡副官忙醒悟道:“是我胡说八道,小公子不要放在心上。”   谢筠兰勉强一笑,但笑意不达眼底,看起来还是有些难过:“你们把夏侯鹜光抬到他的房间去吧。”   副帅们连忙应是,赶紧将夏侯鹜光抬进了内院。   他们把夏侯鹜光放在床上,准备用绳子绑住夏侯鹜光的身体,却被谢筠兰制止了:“不要绑他。”   他说:“你们这样会弄伤他的。”   副官们闻言,忙解释道:“小公子,你有所不知。”   他说:“主帅发起狂来,六亲不认,要是不绑他,他要是伤着你,该怎么是好?”   谢筠兰坐在床边,看着夏侯鹜光没有什么血色的唇,指尖轻轻拂过他的脸颊,眼神随即暗了暗,道:“不会的。”   他字句坚定:“他不会伤害我的。”   为首的副官拿着绳子,为难道:“小公子.........”“你们都走吧,我会留在这里照顾他的。”   谢筠兰转过身,像是没看到副官们面面相觑的神情,对他们道:“一旦夏侯鹜光清醒了,我也会派人给你们送信的。”   他对副官们的劝告置若罔闻:“我会照顾好他的。”   “.......”其他副官还想再劝,但凭他们如何想要说服谢筠兰,谢筠兰都不肯退让,也不愿意让他们绑着夏侯鹜光。   见状,副官们没办法了,只能缓缓退出门外去。   见人都走了,谢筠兰才起身,让人拿一盆干净的温水过来。   军营里都是一些管杀不管埋的糙汉子,没有那么多照顾人的经验和温柔,夏侯鹜光浑身都是灰尘和血迹,看起来脏兮兮的。   如果放任夏侯鹜光晚上就这样睡,到时候伤口感染,说不定连腿都要废了。   思及此,谢筠兰将干净的帕子放在水里,浸了浸,随即拧干。   他解下夏侯鹜光的盔甲,轻柔地脱去他的外衫,随即用帕子给夏侯鹜光净身。   在擦到大腿上时,谢筠兰的视线不可避免地又碰到那处,脑海中忽然又想起那巨物的狰狞和恐怖,手腕微微一抖,满脸绯红地别开了脸。   重新给夏侯鹜光包扎好伤口,把夏侯鹜光浑身上下弄干净之后,谢筠兰也出了一身的汗,累的腰酸背痛。   他站起身,本来想唤人进来,把地上的那盆水给端走,可还未离开床半步,手腕就忽然一重,紧接着,整个人直直地向后仰倒,不其然跌进了温软的被子里。   “.......!!!”谢筠兰吓了一大跳,挣扎着坐起来,但手腕上的五指却如同铁箍一般,将他紧紧地扣住。   下一秒,他整个人就被拖起来,天旋地转间,他的头重重地摔在了枕头之上。   “呃........”谢筠兰没有防备,身体一晃,头顶撞在了坚硬的床头。   他痛的两眼发黑,生理性的泪水瞬间充盈了瞳仁,唇不可避免地发出了细弱的呻\吟声。   他一边用力吸气,胸膛起伏,一边缓缓睁开眼睛,看向“罪魁祸首”。   只见夏侯鹜光双手单手撑在他的耳边,眼睛发红地看着他。   似乎有什么东西从他的皮肤下不断游走,夏侯鹜光觉得有些不舒服,脖颈上爆出了青筋,眼睛里也布满了红血丝。   很快,他的身体处就蔓延开红色的血线,像是有什么毒素在他的身体里作用,从腹肌间一路往上蔓延,最后甚至密密麻麻的延伸,布满了他的脸颊。   青红的印记像是某种神秘的图腾,交织交缠在一起,莫名有些吓人,再配上夏侯鹜光红的几乎要滴血的眼睛,每一处都透着狰狞和恐怖。   .........难怪自己不让那些副官用绳子绑住夏侯鹜光时,那些副官会用那样欲言又止的眼神看着自己。   是真的有点吓人。   谢筠兰想到。   但他并没有害怕,而是躺在夏侯鹜光的身下,缓缓伸出手,用指尖抚摸着夏侯鹜光的脸,仔仔细细地借着烛火看着夏侯鹜光额头渗出的冷汗,还有因为疼痛和难受而皱起的眉头。   .......他是真的在忍。   心中的暴戾和保护谢筠兰的本能在打架,夏侯鹜光闭上眼睛,汗已经从额头冒了出来,淌过鬓角,随即汇聚到下巴。   谢筠兰定定地看着夏侯鹜光脖子上爆出的一根根青筋,和愈发急促的呼吸,片刻后忽然倾身上前,用手臂圈住了夏侯鹜光的脖颈,随即仰起头,用舌尖舔去了夏侯鹜光下巴的汗。   温软的舌划过皮肤,夏侯鹜光头皮一麻,浑身战栗,眼中竟然莫名恢复了些许清醒:“...........”他垂下头,直直地看向谢筠兰,眼中的红褪去了不少,但依旧很可怕。   谢筠兰也看着他,看着夏侯鹜光眼睛里的挣扎和扭曲,片刻后微微一笑。   他圈在夏侯鹜光脖颈上的指尖缓缓向下,抚摸过夏侯鹜光背上的线条流畅的肌肉,如同抚摸一只浑身紧绷的雄狮,低声道:“不要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谢筠兰微微抬起小腿,圈住了夏侯鹜光的腰,像是一条柔软的蛇,又像是一汪能包容一切的温泉,能够容纳夏侯鹜光所有的情绪。   那些暴戾的、隐忍的、逃避的感情,都在谢筠兰一句句话中,慢慢消失,归于尘土:“夏侯鹜光,我知道你还喜欢我。”   谢筠兰仰头,看着夏侯鹜光宽阔的背,像是能为他挡去人生的风雨,让他再度情不自禁地说出了那些话:“我也喜欢你。”   他说:“就让我.........成为你真正的妻子吧。”   夏侯鹜光盯着他,红的滴血的瞳仁里闪过一丝隐忍。   他带着薄茧的指腹用力抓住了谢筠兰的头发,像是抓住了一只飘摇的风筝,此生所有的喜悲欢欣都系在了他一人的身上:“你会后悔的,筠兰。”   他的嗓子哑的要命,大腿处的伤口再度崩裂,疼痛让他短暂拥有了些许清醒,但那不足以令他完全恢复理智,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命令道:“快走。”   他从嗓子里逐渐蹦出字句,最后甚至是低吼出声:“趁我还没有完全丧失理智,趁我还没有完全发狂之前,走啊!”   话音刚落,一个温热的吻就落在了他的唇上。   夏侯鹜光猛地瞪大眼,脑子轰的一声炸开了。   谢筠兰看见他这幅吓人的模样,不禁没有躲,还主动亲了他。   一吻毕之后,谢筠兰躺在瞬间呆愣的夏侯鹜光的身下,缓缓脱去了肩膀上的薄衫。   外衫和襦裙被他一起丢下了床。   只有一件晃晃荡荡、薄的完全遮不住什么的香云纱肚兜系在他的脖颈上。   第一次以这样几乎和男人坦诚相待的模样躺在床上,谢筠兰有些害羞,但又强装镇定。   因为之前被夏侯鹜光拒绝过一次,所以这一次谢筠兰有了经验。   他双手压在自己散开的黑发上,正绞尽脑汁地想些欲勾引夏侯鹜光的话,岂料刚抬起眼,动了动唇,脑海中憋出的字句还未说出口,头顶夏侯鹜光的眼睛就完全变的血红。   他再度失控了。   绷起几条青筋的粗糙手背覆在了谢筠兰白皙柔嫩的掌心上,很快,带着薄茧的手指用力插入了谢筠兰的指缝之中。   谢筠兰只觉自己仿佛被钉死在案板上的鱼,浑身动弹不得,只能偏过头去,任由男人宛若狂风暴雨一般的吻,落在了他的脖颈和锁骨处。   好热。   豆大的汗从脖颈淌下来,落进眼睛里,迷蒙了谢筠兰的眼睛。   他看着自己胸膛上铺散着、交缠的蜿蜒青丝,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恍然——他分不清,那是汗、那些缠绵的发丝,究竟是自己的,还是夏侯鹜光的。 第78章   等到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临近中午了。   谢筠兰是被仆役的敲门声吵醒的。   他缓缓睁开眼睛,迷离尚且还带着睡意的瞳仁没有防备,被窗外射进的雪白日光刺的生疼,眼角情不自禁地蒙上了些许水雾。   他缓缓抬起手臂,伸手挡住了阳光,听见仆役在门外焦急又带着试探性的声音:“谢小公子.........”谢筠兰只觉浑身无力,但又怕人突然敲门进来,见敲门声越来越急促,他只好勉强提起力气,道:“.........怎么了?”   谢筠兰一开口,就被自己沙哑的嗓子吓了一大跳,说话的声音都情不自禁地顿住了。   “........小公子。”门外的仆役听见他开了口,登时松了一口气。   他是真的怕谢筠兰出什么事。   毕竟夏侯鹜光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照顾好谢筠兰,也不能让他随意跑出去,要是服侍不周,或者谢筠兰偷跑出去出了事,说不定夏侯鹜光一怒之下,就会把他赶出府邸了。   好在,谢筠兰还在房间里,除了声音听起来有些怪怪的之外,也不像是出了什么事的样子。   思及此,仆役道:“小公子,快要到晌午了,你要用膳吗?”   谢筠兰昨天晚上闹了一晚上,消耗了太多的精力,如今腹中空空,感觉饿的胃中绞痛,现下都可以生啃下一头牛了。   思及此,谢筠兰便再度开了口,道:“简单准备两碗阳春面就好,放在前厅,我梳洗完就出去吃。”   “是。”仆人忙领命去了。   听见仆人逐渐远去的脚步声,谢筠兰闭上眼睛,本想要再睡一会儿,却没想到,一直箍在他腰间的手忽然动了动,将他拖进了一个精壮的怀里。   温热潮湿的吻再度落在了谢筠兰的脖颈处,谢筠兰被亲的皮肤有些痒,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一边笑着,一边转过身来,躲进了夏侯鹜光的胸膛:“好痒啊。”   他的声音软绵绵的,像是刚蒸好的糖糕似的,听的人心尖微颤,恨不得要将他再揉进怀里,狠狠再疼上一番才好。   夏侯鹜光的掌心缓缓上移,落在了谢筠兰雪白的后背上,轻轻抚摸着,感受着那滑腻无暇的触感,随即再度俯下身,轻轻地吻了吻谢筠兰的唇。   感受着略带粗糙的掌心和手指在他的身上放肆谢筠兰仅剩的那一点困意,也被夏侯鹜光亲没了。   他的眼睫颤了颤,随即缓缓睁开眼睛,看向夏侯鹜光。   此时的他正躺在夏侯鹜光的怀里,一睁开眼睛,只能看见夏侯鹜光精壮的胸膛。   夏侯鹜光并不黑,相反还挺白的,显得皮肤上一层叠过一层、密密麻麻的伤疤是如此的显眼。   即便那些伤疤不在自己身上,但不知为何,谢筠兰竟然有些感同身受地疼了。   他心疼。   “这么多伤........”昨天晚上谢筠兰都没仔细看夏侯鹜光的身体,如今两个人坦诚相待,看着那些新伤和旧伤,谢筠兰忍不住垂下了眼睛,表情看起来有些伤心:“肯定很疼.......”“......还好。”夏侯鹜光用力搂住了谢筠兰,像是哄小孩一样轻轻拍了拍谢筠兰的背,低声道:“想到你,就不疼了。”   “胡说。”谢筠兰生气:“我又不是药。”   夏侯鹜光冷不丁一笑,“你就是。”   谢筠兰吵不过他,伸出手轻轻锤了锤他的胸膛,正想再嗔一句,忽然又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瞳仁微颤,随即猛地抬起了头,惊疑不定道:“你......你恢复清醒了?!”   一张白皙干净的脸逆光折进谢筠兰的眼底,夏侯鹜光的容貌完整地落进了谢筠兰的眼底,和昨天晚上狰狞可怖、不满青色印记和红线的脸颊截然不同。   这个面庞白净,相貌清俊的男人是谁?!   是.......夏侯鹜光吗?!   谢筠兰情不自禁有些迷惑了。   还没等夏侯鹜光出声,证明他的话,谢筠兰就伸出手,捧起了夏侯鹜光的脸颊,左看右看,一副很震惊的模样。   夏侯鹜光被他看的不自在,伸出手,拉下他的指尖,有些困惑道:“怎么了?”   他说:“你怎么一直盯着我的脸看。”   谢筠兰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只能怔怔道:“你的脸.......”夏侯鹜光登时紧张地别开脸:“别看.........很丑。”   “不丑啊!”谢筠兰掰着夏侯鹜光的脸,强迫他转过头来,仔仔细细地盯着夏侯鹜光的面容看了片刻,又惊又喜道:“夏侯鹜光,你脸上的青色印记没有了诶!”   “........”夏侯鹜光闻言一怔。   他借着谢筠兰的瞳仁,看清了倒影在他眼睛里的有关自己的身形。   确实是一张再干净不过,又陌生的脸。   “........”夏侯鹜光猛地坐了起来。   他伸出手,撩起袖子,又扯开衣摆,将自己的浑身上下都检查了一番。   蛊毒作用下产生的可怖的血线不见了!   夏侯鹜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蛊毒竟然就这样解开了!   谢筠兰忍着腰酸,从他身边坐起来,拢了拢衣裳,遮住身上的红痕,随即歪头看着夏侯鹜光,不明所以道:“.........怎么了?”   “蛊毒.........好像解了。”   一直压在自己身上的那一种不适感消失了,夏侯鹜光看着自己的手掌,看着上面完全消失的血线,仿若双脚踩在云端一般恍恍惚惚的,有一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不仅是他自己不敢相信,连谢筠兰闻言,也不由得有些发怔:“蛊毒解了?!”   谢筠兰又惊又喜道:“怎么会这样?!”   “......不知道。”夏侯鹜光自己也懵了,反反复复地检查自己的身体确认。   “许是老天有眼,庇佑了你。”谢筠兰靠在夏侯鹜光的肩膀上,低声笑道:“真好。”   片刻后,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忙道:“要不,我还是再去叫大夫来给你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言罢,谢筠兰披衣就准备下床,但还未穿好鞋子,就被夏侯鹜光抓着手腕重新坐了回去:“..........别走。”   后背触到了一个精壮的胸膛,感受到夏侯鹜光身上的战栗,谢筠兰微微一怔。   他没有再动作,而是慢慢侧过头,随即伸出手,用掌心摸了摸夏侯鹜光的脸颊,像是在安抚一只没有安全感的猛兽:“怎么了?”   夏侯鹜光不语,只是低头看着他,眼睫微颤。   昨晚带给他的记忆太过于美好,醒来之后蛊毒又莫名其妙的消失了,这一切带给他的感觉都太不真实,夏侯鹜光害怕只是一场梦,醒来又会化为乌有,所以紧紧地揽住了谢筠亭,不让他离开。   谢筠兰看着夏侯鹜光紧抿的双唇,想了想,随即微微挣扎了一下,示意夏侯鹜光松开圈的太紧的怀抱。   夏侯鹜光见状,犹豫了很久,才不情不愿地松开了手。   就在他以为谢筠兰会像他无数次做的梦一样,离开他的时候,谢筠兰却转过了身,面对着他。   他双膝跪在他面前,随即直起身,伸出手,将夏侯鹜光的头抱在自己的怀里。   他抱住夏侯鹜光的姿势很亲昵,像是妻子拥住了失意的丈夫,又像是母亲拥住了没有安全感的孩子,有一种带着神性的温柔和美。   小双儿的身体很软,带着自然清甜的体香味,夏侯鹜光视线一晃,鼻尖已经触到了谢筠兰的胸膛上。   入目是谢筠兰锁骨上的一颗红痣,很漂亮,像是落梅点在了白雪之上,又像是春桃浸入了清灵的溪水里。   他昨夜亲吻过这里很多遍。   谢筠兰费力地搂抱住夏侯鹜光的脖颈,随即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声音柔缓:“不要怕。”   他说:“夏侯鹜光,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夏侯鹜光闻言,缓缓垂下头。   半晌,他用力伸出双臂,揽住了谢筠兰的后腰,将他拉进了自己的怀里,随即,仰头吻住了谢筠兰的唇。   谢筠兰垂下眼睛,眼睫如同蝶翼一般颤抖,看着夏侯鹜光,没有说话,也没有躲开夏侯鹜光的吻。   夏侯鹜光轻轻用了用力,谢筠兰便顺势倒了下去。   柔软的外衫又再度被丢在了地上。   这一次,有莹润白皙的手指从床帏里伸下来,用力攀住了床沿,紧绷的弧度勾勒出完美的曲线,上面带着莹润的汗液。   细微的颤抖和带着沙哑的哭腔是上好的□□,夏侯鹜光的理智和冷静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只想要谢筠兰。   所以要了一遍又一遍。   最后谢筠兰仰面躺在床上,轻轻喘着气,夏侯鹜光的头压在他的胸膛上,像是累到了极致,但眼睛却亮的惊人,一副兴致难减的模样。   谢筠兰伸出手,将十指插入夏侯鹜光的头发里,轻轻抚摸着,语气有些无奈,轻声道:“阳春面都要凉了。”   “让他们再热。”夏侯鹜光凑过来吻他,道:“筠兰,春宵苦短,不可辜负。”   谢筠兰被他逗笑,任由夏侯鹜光亲吻他,闭上眼,慢慢道:“某人一个月前还是一副贞洁烈夫的模样,一副对我一点也不感兴趣的模样,如今倒是变了很多。”   听出他语气里的调侃,夏侯鹜光压在他身上的动作微顿,随即道:“不是对你没有兴趣。”   他说:“是见到你的第一眼,就想亲你了。”   谢筠兰藏在眼皮下的眼珠微微动了动,随即缓缓睁开眼,看着撑在他身上的夏侯鹜光的认真的神色。   许久,夏侯鹜光才听见他说:“那你当时怎么不亲?”   夏侯鹜光说:“怕吓到你。”   谢筠兰笑了笑:“我才没那么胆小呢。”   他伸出手,圈住了夏侯鹜光的脖颈,故作轻松道:“夏侯鹜光,你今日要了我的身子,就得娶我了。”   夏侯鹜光没多犹豫,“嗯”了一声,“好。”   他低下头,用鼻尖蹭了蹭谢筠兰的鼻子,眼睛里带着纵容和喜爱:“我喜欢你,筠兰。”   他郑重道:“虽然我现在还在颍州,但是我......会努力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听着男人坚定的承诺,谢筠兰眼睛微微湿了湿。   他从京城远道而来,历经二十多天的波折,不就是想听到这句话吗?   好在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功夫不负有心人,夏侯鹜光最终还是喜欢上了他,愿意给他一个承诺。   于是谢筠兰便也开了口,说话间嗓音不知何时,已经带上了些许哭腔:“好。”   他说:“我相信你。”   彼此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底看出了隐忍的爱意。   两具身体紧紧搂抱在了一起。   春宵一夜,让两颗原本有隔膜的心再度拉近,至此——才算亲密无间了。 第79章   日晚倦梳头。   在仆人的三催四请之下,谢筠兰和夏侯鹜光才终于愿意起床了。   谢筠兰床上对夏侯鹜光很主动,但面对旁人,脸皮还是挺薄的,不愿意叫仆役进来帮忙,坚持自己梳洗描妆。   夏侯鹜光穿好衣服,坐在床沿,看着谢筠兰拿着眉笔画眉的侧脸,不由得有些恍惚。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只因自己几年前在庙里遇到谢筠兰,只是多看了谢筠兰一眼,从此之后,两个人之间,就拥有了怎么解也解不开的缘分。   “哎呀........”一声抱怨声将夏侯鹜光的思绪拉了回来,夏侯鹜光回过神来,看着谢筠兰葱白的指尖拿着一只眉笔,似乎是有些不高兴地看着铜镜,秀眉紧紧皱起,看起来有些气恼。   “........”夏侯鹜光见不得他不高兴的样子,下意识站起身,走到他身后,掌心搭在谢筠兰的肩头,低声问:“筠兰,怎么了?”   “眉毛没画好。”谢筠兰有些郁闷,看着自己手腕上的一抹红痕,是被夏侯鹜光昨日用腰带勒出来的痕迹:“手疼。”   影响了他的发挥。   他忽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放下眉笔,转过头来,轻轻用脚踢了踢夏侯鹜光的小腿,裙摆轻扬,窗外光阴折过他薄纱裙下细白笔直的小腿,朦朦胧胧的,带着暧昧的娇气:“都怪你。”   夏侯鹜光只觉得很冤:“怎么又怪我了?”   他俯下身来,和谢筠兰平视:“眉毛画不好也怪我。”   夏侯鹜光说:“筠兰,你有点无赖啊。”   “就怪你,就怪你。”   谢筠兰伸出双手,圈住了夏侯鹜光的脖颈,嘴角带着笑意,但语气却是嗔怪的:“罚你........”他说完这两个字,忽然又一笑,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眼珠子一转,抿唇,却又不肯说了。   夏侯鹜光看不得他这幅故意卖关子的模样,低下头,和谢筠兰额头抵着额头,宽大的掌心覆在谢筠兰的后背,用力将他搂进自己怀里,趁谢筠兰惊呼的时候,压低声音,威胁道:“快说,罚我什么?”   他不允许谢筠兰挣脱,作势要亲他,被谢筠兰笑着推开:“你要是不说,我就亲你了。”   谢筠兰被他揉着敏感处,浑身发软,一边笑一边将手抵在他胸膛处,强忍着大掌在他腰间和后背摩挲的痒意,抿唇笑道:“我就不告诉你。”   夏侯鹜光:“...........”他瞪着死活不肯说、故意拿他寻开心的谢筠兰,低下头就要亲他,要给谢筠兰一点颜色看看,却被早就有所防备的谢筠兰一把推开。   谢筠兰躲开夏侯鹜光的怀抱,提裙站起身,往门口走去。   可夏侯鹜光哪里肯让他逃,伸出手,抓住他走路时手腕间晃动的披帛,一把将谢筠兰拽了回来。   谢筠兰没有防备,惊呼一声,踉跄着后退几步,跌进了夏侯鹜光的怀里,被夏侯鹜光紧紧地抱住了腰。   “往哪里跑。”夏侯鹜光顺势将脸埋进谢筠兰的脖颈,像是在心爱的夫人面前可以卸下一切伪装的丈夫,因为知道夫人心里有自己,所以可以蛮不讲理地撒娇使性子:“不肯说,那就罚你给我亲一口。”   谢筠兰闻言,伸出手,用葱白的指尖戳了戳夏侯鹜光的额头,笑道:“你比我更无赖。”   夏侯鹜光闻言不说话,只是抬起头来,盯着谢筠兰白净秀丽的小脸看了一会儿,心中愈发意动,于是复又凑过去,轻轻地吻住了谢筠兰的唇。   谢筠兰掌心搭在夏侯鹜光圈在自己腰间的手上,轻轻地闭上了眼睛,任由夏侯鹜光的舌头探了进来,与自己唇齿交缠。   就在夏侯鹜光托着谢筠兰的臀部,将其放在桌上,吻的几乎有些忘乎所以,差点就要擦枪走火的时候,身侧的门却忽然被打开了。   夏侯鹜光本该有的警惕心全在温柔乡里被消解了,竟也没有听到脚步声,正吻的忘情的时候,忽闻耳边“吱呀”一声。   他登时警觉,动作微微一顿,猛地抬起头来,下意识用掌心扣住谢筠兰的后脑勺,按进自己的脖颈处,随即迅速将脸转了过去,看向门外。   而门外,一个意想不到的不速之客正扶着门,震惊地看着他和他的怀里的谢筠兰。   ——是谢筠亭。   他早就知道夏侯鹜光中了蛊毒发疯的事情,所以一直躲在自己的屋中胆战心惊,但当早起的时候,他听说夏侯鹜光一直由谢筠兰照看着,甚至呆在谢筠兰的房间里,整夜没有出来,心不由得有些慌了。   他有些怕夏侯鹜光发起疯来伤着自己,毕竟他上有老下有小,可不能随便交代在这里;但他同时也怕谢筠兰出事,在屋头里来来回回走动,纠结犹豫到了下午,才鼓起勇气,来到了夏侯鹜光的屋头。   还以为会听见夏侯鹜光发疯砸东西砍人的动静,没有想到,刚走到院内,就听见谢筠兰的笑声。   谢筠亭认得出谢筠兰的笑声,见状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的墙角。   隔着门,朦朦胧胧的听不清晰,但谢筠亭却越听越不对劲,思来想去,还是咬牙,推开了门。   然后一推开门,就看见了一副让他无比震惊的一幕——只见一个陌生的男人正搂着他的弟弟,大手还包在他弟弟的臀上,两个人旁若无人地低头拥吻......再低头一看,他那弟弟的双腿都快盘到那人的腰上去了。   “......谢筠兰!!!!”   谢筠亭都不知道原来自己一个文臣也能发出这样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怒吼声,一嗓子嚎出去,都快把他自己震聋了:“你在干什么!!!”   谢筠兰被吼的差点滑坐到地上去。   他借着夏侯鹜光的身体,扶着桌沿坐稳,胆战心惊地转过头,只见谢筠亭正站在门口,死死瞪着自己,模样看起来像是恨不得把他吃了:“给我过来!!!”   谢筠兰犹豫了片刻,转过头来,下意识看了夏侯鹜光一眼。   夏侯鹜光从善如流地松开了手。   见状,谢筠兰才从桌上跳了下来。   他还未走到谢筠亭身边,就被谢筠亭揪着耳朵拉了过来,疼的谢筠兰眉头都皱起了,直喊疼:“哥哥哥哥........”他痛的眼角泛起了泪花,想要撒娇却被谢筠亭一个眼神瞪了回去:“别叫我哥!”   谢筠亭把谢筠兰护在身后,眼睛瞪着夏侯鹜光,心中的怒火熊熊燃烧,就差没有冲上去手撕夏侯鹜光了:“你到底是谁?!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我弟弟的房间里!?”   谢筠亭肺都快气炸了,胸膛急促欺负,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谢筠兰感觉这辈子都没看见谢筠亭这么生气过:“你知道这座府邸的主人是谁吗?这里是主帅府!他的主人是当朝的三皇子,夏侯鹜光——”夏侯鹜光:“.........”眼见谢筠亭越说越上头,谢筠兰看着夏侯鹜光似笑非笑的脸,自己都替他尴尬,赶紧伸出手,拉了拉的衣袖,道:“哥........”他刚想说面前这个人就是夏侯鹜光,却被谢筠亭一把甩开手:“你走开。”   他撸起袖子,左右环视了一圈,拿起一把椅子,冲上去就准备和夏侯鹜光拼了:“你个无耻的采花贼,竟然敢引诱我的弟弟,看我不和你拼命........”眼看着头顶的椅子就要砸下来,夏侯鹜光轻巧地往旁边一躲。   他躲谢筠亭的姿态游刃有余,就像猫逗老鼠似的,不仅自己没有受伤,还把谢筠亭累的够呛。   谢筠亭很久就没力气了,椅子被他重新放回地上,他则掌心撑着膝盖,呼哧呼哧地喘气,抬头面目狰狞地看着夏侯鹜光,一边说话,一边因为剧烈运动嗓子干疼而用力咳嗽:“你,咳咳咳,有种你别跑........”夏侯鹜光闻言,动作微微一顿,随即站在原地,轻笑道:“好,我不跑。”   见采花贼竟然如此嚣张,在主帅府调戏了他弟弟,还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谢筠亭一时又怒从心头起。   是男人就忍不了这种挑衅!   他用力握紧拳头,随即用力朝夏侯鹜光砸去。   谢筠兰担心谢筠亭下手没轻没重,伤着夏侯鹜光,见状一惊,赶紧冲到夏侯鹜光面前,伸手挡住了谢筠亭,以一种保护的姿态大喊道:“哥你干什么呢?!你不许伤他!”   拳头悬在空中,原本是朝夏侯鹜光的脸而去的,因为谢筠兰的阻拦,硬生生地停住了:“.......你让开!”   谢筠亭暴躁道:“你个蠢货!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他指着夏侯鹜光大怒道:“这个人,他摆明就是想要骗你的身子!你还护上了?!你不是喜欢三皇子吗?怎么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了?!”   谢筠亭越说越来气,瞧着夏侯鹜管的模样,越看越气不顺,横看鼻子竖挑眼,眼睛里都快要喷出火来了:“你看他,长的就是一副书生弱气、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模样,还婚前对你这般轻佻,哪里比得上三皇子夏侯鹜光一分清正风骨?!谢筠兰,你挑男人的眼光怎么就这么差?!挑了这样一个登徒子?!”   夏侯鹜光:“...........”他缓缓地挑起眉毛,唇角,似乎是想笑,但是又不敢笑,只能转过头去,看向谢筠兰,似笑非笑道:“筠兰,他说我比不上三皇子,还说你眼光差。”   他说:“真的吗?我真的比不上三皇子吗?”   “........哪里差了!”谢筠兰也被谢筠亭说急眼了,差点气哭:“哥哥你眼神才不好呢!”   他拉过夏侯鹜光的手,将他拉到了谢筠亭的面前,随即推了他哥一把,让他哥和夏侯鹜光离得近一些,好更容易看清夏侯鹜光此刻的容貌:“哥哥,他才不是什么采花贼登徒子呢!他就是夏侯鹜光!!!”   “..........”这一句话如同闪电一般蹿过谢筠亭的脑海,他浑身一震,瞬间不可置信地瞪大眼。   视线好似被焊死了一样,牢牢落在夏侯鹜光气定神闲的脸上,谢筠亭将面前这张脸和往日记忆里有关夏侯鹜光的脸仔细回忆了一遍,在意识到面前这个人,就是没有青色印记的夏侯鹜光时,登时两腿一软,两眼一黑,差点给夏侯鹜光跪下了。   他刚刚都当着夏侯鹜光的面说了些什么?!   现在收回原话.......还来得及吗?! 第80章   看着谢筠亭目瞪口呆的神情,夏侯鹜光似乎是觉得有趣,抱着手臂斜倚在门边,冷不丁地笑了一声。   他的笑里并不带着嘲讽之意,只是轻轻勾起唇角,微微眯起了眼睛,模样像极了一只睡饱了觉的慵懒大猫。漂亮如星的眼睛里折过耀眼的光芒,半边的脸都沐浴在澄黄似金的阳光之下,更加衬的他面如冠玉,容貌清隽。   .......谢筠亭微微怔住了。   他不敢相信站在自己面前的俊美男人就是那个令京城里所有双儿都为之色变、容貌丑陋的克妻三皇子。   见谢筠亭愣住了,似乎并不会再伤害夏侯鹜光,谢筠兰这才微微放下心,松了一口气。   他放下抬起呈保护状的双手,提起裙摆走到夏侯鹜光的身边,右臂圈住夏侯鹜光的手,仰脸对着夏侯鹜光傻笑。   他年纪轻,又被家里保护的很好,脸庞被养的白白净净的,模样清秀柔美,虽说在来颍州的路上吃了不少苦,但被夏侯鹜光养在府里的这一个月来,又吃胖了一些,脸蛋子圆圆的,像是天上的银玉盘。   大周从来不以瘦为美,特别是皇室之人选妃,虽然也有爱身段苗条者,但普遍的审美还是像谢筠兰这般身体介于丰腴和清瘦之间的正常身材。   看着谢筠兰圆润白皙的脸蛋,夏侯鹜光不由得心中一动,伸出指尖,捏了捏谢筠兰的脸颊。   他下手不重,谢筠兰也由着他捏,甚至还踮起脚尖来,用柔软的脸使劲儿蹭夏侯鹜光的手掌心——像是任由夏侯鹜光怎么欺负他,他都不会再反抗似的。   谢筠亭看着谢筠兰这幅没出息的样子,有些恨铁不成钢。   唉。   双儿大了不中留啊。   夏侯鹜光像是没看到谢筠亭心酸中又带着些许不爽的脸,伸出手,将谢筠兰的身子搂进了自己的怀里,随即才转过头来,对谢筠亭道。   “谢大人。”夏侯鹜光一想到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脸上尴尬中又带着一丝暗爽,总之很复杂,看着谢筠亭拳头痒痒的,总想揍他一顿:“我与筠兰,昨夜已有了夫妻之实........”即便将谢筠兰带到颍州时,谢筠亭早就猜到了会有这么一天,但当听见夏侯鹜光亲口说出这件事时,心还是忍不住颤了一下。   那种感觉很奇怪,像是尘埃落定,又像是无可奈何。   可有什么办法呢?   路是谢筠兰自己选的,怨不得任何人,要是他走错了,也有自己这个哥哥的责任在——毕竟,是在他的默许下,才把谢筠兰带到颍州来的。   他曾经也反对谢筠兰和夏侯鹜光在一起,但在那五年里,看着谢筠兰因为夏侯鹜光得了心病,一副病恹恹的样子,他就忍不住心痛。   最难受的时候,是看着谢筠兰躺在床上、不声不响昏迷的那两年,那时候谢筠亭真想冲去边疆把夏侯鹜光给打包回来,和谢筠兰死死地绑在一起算了。   当初阻止谢筠兰见夏侯鹜光,是为了想让谢筠兰嫁给更好的人,过更好的生活,但现在谢筠兰如此坚定地要选择夏侯鹜光,为了让弟弟开心,谢筠亭也不可能再强行将他们拆开。   其实,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希望谢筠兰能开心而已。   看着谢筠兰望向夏侯鹜光时,眼底闪烁的细碎的光芒,谢筠亭轻轻叹出一口气。   自从夏侯鹜光走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自家弟弟这么开心过了。   似乎只有在夏侯鹜光身边,他才能真的开心。   思及此,谢筠亭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抬眼,看向夏侯鹜光,像是在等夏侯鹜光继续说下去。   好在,夏侯鹜光也没有“辜负”他的期待,薄唇轻吐,说出了让他放心的话:“所以.........我想娶筠兰。”   谢筠亭肩膀微不可查地一松,随即指尖掐入掌心,“你说这话......应该不是诓骗我的权宜之计吧?”   “怎会。”夏侯鹜光伸出手,掌心揉了揉谢筠兰柔软的头发,由着谢筠兰搂着自己的腰,像是小狗一样往自己的怀里钻,满脸纵容道:“我想好了,我喜欢筠兰,想要和他过一辈子。”   他认真道:“既然已经成了夫妻之实,我就不会丢下筠兰不管,我会娶他为妻,对他好一辈子。”   之前反复的拉扯,都只是彼此在试探对方的心意,如今既然心灵相同,彼此契合,既然就要当机立断。   不然要是再蹉跎下去,明年夏侯鹜光都要三十了,谢筠兰也要成别人口中嫁不出去的老双儿了。   见夏侯鹜光说要娶谢筠兰,谢筠亭总算是放心了。   可颍州战事还未罢,帝诏又如同山一样压在夏侯鹜光的肩头,谢筠亭看着夏侯鹜光,自己都替他着急。   虽然他默许了谢筠兰嫁给夏侯鹜光,但他不想谢筠兰过苦日子。   边疆苦寒,实在不是人呆的。   但谢筠兰却接受良好。   自从夏侯鹜光说要娶他之后,他就整日神采奕奕的,甚至还去算了成亲的好日子。   按道理,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谢筠兰是不能嫁给夏侯鹜光的,但谢筠兰远离京城,谢迁鹤管不到,夏侯鹜光和周帝感情又不好,两个人都没理会在京城的父母双亲,没多久,就在主帅府成亲了。   婚礼很朴素,除了两位新人和谢筠亭之外,就请了几个副将亲信,几个人一起吃了顿饭,没有喝酒,吃完饭后,夏侯鹜光连洞房都没有入,就奔赴了战场,打了最后一场仗。   倒也不是夏侯鹜光不肯给谢筠兰一个盛大的婚礼,实在是谢筠兰自那一晚之后,肚皮一天天大了起来,眼见着要藏不住了,才向夏侯鹜光和谢筠亭坦白。   如此,夏侯鹜光和谢筠亭不得不火急火燎地准备了婚礼。   前线物资少,婚礼少不得很简陋,但谢筠兰却很满足。   夏侯鹜光在前线打仗的日子里,他就一个人在主帅府养胎,躺在院子里晒太阳,把自己养的白白胖胖的。   终于,在谢筠兰孕七月的事后,经过艰难的拉锯,大周和南疆、楼兰的仗终于打胜了。   谢筠兰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实在是高兴疯了,都顾不上自己还怀着身孕,当即就让人备了马,冲上战场。   此时的夏侯鹜光还穿着浑身是血的盔甲,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让人打扫残尸,突然听见谢筠兰要来,登时被吓得够呛。   一转头,一个温软臃肿的身体就扑进了他的怀里。   这几个月来,夏侯鹜光已经练出了反射性动作,见状下意识接住这具带着暖香的身躯。   他低下头,看见谢筠兰小腹微骨,穿着宽松的孕裙,垫着脚圈着他的脖颈,眼睛亮亮的,就这样盯着他看,也不说话。   夏侯鹜光动作微微一顿,随即在士兵们的起哄声里,缓缓低下头,吻住了谢筠兰眉心的牡丹花钿。   三个月后,谢筠兰为夏侯鹜光生下一子,夏侯鹜光为他取名为夏侯松云。   愿他如松般坚韧不拔,如云那般自由自在。   三年后,周帝崩,夏侯允恒即位。   夏侯允恒即位后,不到一年,就将夏侯鹜光召回了京城。   受帝诏,夏侯鹜光携妻带子回京。   “哇,娘亲,你看,那里有好多漂亮的花花呀!”   夏侯松云还是第一次来到皇城,在边塞那般荒凉的地方呆久了,以至于他对京城的风光景色有着莫大的兴趣。   他坐在谢筠兰的怀里,兴奋地扭来扭去,但又怕动作过大,会惹得父亲训斥他,于是只能尽量伸出短短的手,小爪子扒在马车窗边缘,探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黝黑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打量着四周的一切。   莫说夏侯松云好奇,连谢筠兰自己都忍不住,屡屡掀开马车帘子,看向京城繁华的街道。   他已经四五年没有回京城了,就算来之前就早有准备,但如今京城变化巨大,和印象中的皇城大为不同。   外患已经被夏侯鹜光扫除,他镇守边疆,无人敢再来犯。   最终,在周帝和夏侯允恒的治理下,大周百姓安居乐业,大周江山海晏河清,到处是一派欣欣向荣的平和气象。   “吁——”马车最终在原本的三皇子府门前停下。   夏侯鹜光已经将近十年没有回来,原本寂寥朴素的三皇子府更显凄凉,门可罗雀。   但好在夏侯允恒早就知道早就知道夏侯鹜光会回来,所以提前派人打扫好了府邸,在夏侯鹜光的仆从推开门时,府邸内部还是干干净净的,并无太多的灰尘和杂草挡眼。   谢筠兰本来想抱着夏侯松云先进去,但他刚抬起脚,踏入院子里,余光却见夏侯鹜光并没有跟上来。   “........?”谢筠兰见状转过头来,用疑惑的眼神注视着自己的夫君。   “兰儿,你先带着儿子进去。”   夏侯鹜光站在门外,对他笑:“我先去见皇兄。”   谢筠兰毕竟已经成人妻成人母,不像之前那般单纯,闻言,眉眼登时闪过淡淡的忧虑。   他重新抱着夏侯松云走过来,仰起头,忐忑不安地看着夏侯鹜光:“夫君.........”夏侯允恒忽然召夏侯鹜光回来,谁也才不到具体是什么意思。   但总归,留这样一个拥军在外、功高震主的皇帝在外,不是什么好事。   此次夏侯允恒把夏侯鹜光召回来,也许只是兄弟间许久未见,想要叙叙旧,但更大的可能性是,有夏侯鹜光这个拿着兵权的皇帝酣睡在侧,他心里不安,所以找了个由头,把夏侯鹜光叫了回来,准备削了夏侯鹜光的兵权。   夏侯鹜光并不贪恋兵权皇权,在他的心里,只要能老婆孩子热炕头就好,但要是夏侯允恒削了他的兵权,还想要他的妻儿孩子的命,斩草除根的话,夏侯鹜光也不会坐以待毙。   思及此,夏侯鹜光低下头,吻了吻焦躁的妻子和状况外、完全没有意识到危险的儿子的脸蛋,低声安抚道:“放心。”   他一字一句道:“兰儿,我虽然向往自由,但事关你和儿子的性命,我不会退让,亦不会让你们受到伤害的。”   谢筠兰:“........”他定定地看了一眼夏侯鹜光,眼眶微湿:“夫君,我相信你。”   夏侯鹜光见状笑了笑,又低下头,单独吻了吻谢筠兰的脸颊,惹来夏侯松云不满意的哼哼唧唧。   “父亲偏心!”夏侯松云皱起小团子似的脸庞,抱着手臂,嘴巴撅的能挂油瓶:“父亲只亲娘亲,不亲我了!”   “回来再亲你。”夏侯鹜光大手揉了揉夏侯松云的脑袋,低声道:“父亲不在,你要保护好娘亲,知道吗?”   “嗯!”听到夏侯鹜光郑重的语气,夏侯松云收了脸上的不满,用力捏紧了胖乎乎的拳头。   他爪子捏起来,像是个馒头般,圆润黝黑的眼睛里写着坚定,说话时的语气都像极了夏侯鹜光,一字一句道:“爹爹放心,我一定一定会保护好娘亲的!”   “真乖。”夏侯鹜光指尖勾了勾夏侯松云的下巴,像是逗猫崽似的,嘴角漾起一抹笑。   他余光又看向眉头紧锁的谢筠兰,又再度吻了吻他的唇。   当着孩子的面,这个吻蜻蜓点水,没有缠绵的情欲,只有温柔的安抚。   片刻后,两人才缓缓分开。   看着谢筠兰带着湿意的眉眼,夏侯鹜光轻叹一声,不忍再看,最终还是狠下了心肠,转过身,朝门外走去。   就在他刚跨上马,准备调转马头,朝皇宫而去时,谢筠兰却意料之外地忽然追了出来。   他抱着夏侯松云,脚步踉踉跄跄的,出来时还差点被门槛绊了一跤,好悬被小侍扶住了,才能站稳。   夏侯鹜光见状,心中一紧,差点就想下马了,语气也不免急躁了起来:“你出来干什么!”   谢筠兰在小侍的搀扶下,立足脚跟,随即缓缓抬起头,看向夏侯鹜光。   两个人视线相接的瞬间,夏侯鹜光听见谢筠兰说:“我等你。”   夏侯鹜光:“...........”他微微一怔。   谢筠兰只有这短短三个字,其余没有再多说。   但夏侯鹜光却不由得有些心惊肉跳起来。   他看着谢筠兰的眉眼,忽然想到,谢筠兰的一生,似乎都是在等待着他。   在不知晓夏侯鹜光的真实身份之前,谢筠亭一直将夏侯鹜光当做自己的恩人,等待着报答的机会;在遇到夏侯鹜光之后,又在京城守望着远在边疆的他;待到成亲时,又想今天这样,痴痴地在家中,等他打完仗,等他从皇宫中回来。   谢筠兰一生的欢乐喜悲都尽数牵系在了夏侯鹜光的身上。   他看似自由,但这一生却如同飘荡的风筝,命运牢牢攥在了夏侯鹜光的掌心里,夏侯鹜光在哪,他就飘到哪。   而夏侯鹜光看似被牢牢禁锢着,但身体却是自由的,行走如风,不留痕迹。   意识到这个事实的一刻,夏侯鹜光的心神猛地一震。   他以为他是悲惨的,被遗弃的,无助的,却没想到,他实际上是被深爱的,被思念的。   是谢筠兰和夏侯松月的出现,弥补了他对家庭的幻想和在爱里的缺失。   谢筠兰是风筝,那他是风筝线。   夫妻........本就为一体。   就像倦鸟终会归林,浮云终要归山,夏侯鹜光漂泊无依了这么久,总算栖在了一棵名为谢筠兰的枝头。   他是他一生不变的爱和牵挂。 第81章   大周皇宫。   夏侯鹜光没有想到自己还能有回到这里的一天。   曾经离开这里、前往边疆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回来了。   往日那个高高在上、拥有生杀大权、可以随意决定他生死的男人已经崩逝,端坐龙椅上的人已经换了,这个事实陡然出现在脑海的一瞬间,让夏侯鹜光有些茫然,心中又涌现出一些说不清道明的复杂情感。   他对周帝没有什么感情,周帝只是夏侯鹜光生物意义上的父亲,但是毕竟与他有着分不开的血缘,所以尽管周帝崩逝的时候,夏侯鹜光没有为他流一滴眼泪,可如今真的意识到周帝不在了,夏侯鹜光在战场上锻炼出来的、不会轻易为人所动摇的心绪,还是因为这件事微妙的摇摆了。   这一次回来,既有因为帝诏的原因,但更多的还是夏侯鹜光想回来看看周帝的灵位。   否则,就按他手握重兵,雄据边疆的实力,夏侯允恒也怕不能轻易将他召回。   正思忖间,忽然看见引路的太监在他面前停下了。   白发的太监转过头来,一边说话,脸上的珍珠粉一边簌簌的抖动,珍珠粉叠在皱纹之间,看起来莫名有些喜感:“殿下,请您放下武器,再进殿。”   夏侯鹜光:“.........”他看了说完话就开始紧张的太监一眼,随即抬起手,示意他接住剑。   太监见状一怔。   他一开始以为夏侯鹜光会不同意,自己得磨好久的嘴皮子才能让夏侯鹜光脱了兵器再上殿,却没想到夏侯鹜光竟然答应的这般爽快。   他赶忙伸出双手,指尖轻轻地握住了夏侯鹜光的剑边缘。   夏侯鹜光一松手,那把剑就重重砸向太监的掌心。   太监没有防备,被砸的一个趔趄。   他使了吃奶的劲儿,才勉强抱稳夏侯鹜光的剑。   乖乖,这剑咋恁重嘞?   太监呲牙咧嘴地抱着剑,等到有两个人上来将剑抬走时,他才松一口气,抬起头来,看向夏侯鹜光。   夏侯鹜光已经走进朝鸾殿里了。   他卸了甲和兵器,只着一身浅蓝色绸缎衣裳,用金冠竖起马尾,简单又不失威严华丽。   他仰起头,看着坐在龙椅之上,隔着九旒冠冕看着他的夏侯允恒,随即掀开衣摆,半跪下,抱拳行礼:“臣弟参见陛下。”   夏侯允恒并没有马上让他起来。   夏侯鹜光只能感受到夏侯允恒压在他头顶上的沉重的目光,像是在打量,又像是在忌惮。   空气安静的落针可闻。   许久,就在夏侯鹜光以为夏侯允恒会让他跪着给他个下马威的时候,夏侯允恒方幽幽道:“一别经年,皇弟你的模样竟大改了,皇兄刚才看了许久,差点认不出了。”   夏侯鹜光闻言,抱拳道:“臣弟四年前在边疆中了蛊毒,原本命悬一线,可蛊毒与体内残余的蛇毒两相消解,故而去了青印,恢复了原本容貌。”   夏侯允恒若有所思:“竟有此奇事。”   他看着夏侯鹜光低着头的模样,片刻后,闭了闭眼睛,轻轻叹了一声,慢声道:“罢了。起来吧。”   他转头,九旒冠冕轻轻撞在一起,发出清脆响声:“来人,给朕的弟弟赐座。”   他自称朕的时候,夏侯鹜光起身的动作微微一顿,不经意地抬起头,看了一眼夏侯允恒。   两个人的视线撞在一起,夏侯鹜光率先移开,随即落座。   一时无话。   两个人都不是小孩子了,都知道彼此的目的是什么,无须再多言。   可,该怎么开这个头呢?   夏侯鹜光沉默了许久,又听见夏侯允恒道:“皇弟此次回京,要呆多久?”   夏侯鹜光闻言便笑了:“臣弟能呆多久,全看皇兄的意思。”   夏侯允恒瞅他:“那要是朕不让你回去呢?”   夏侯鹜光气定神闲:“那就不回。”   夏侯允恒又问:“你舍得你边疆那几十万的大军?”   夏侯鹜光道:“那几十万的大军是陛下的大军,是大周的大军,臣弟有什么舍不得的。”   言罢,他起身,面对夏侯允恒,朗声道:“皇兄,你不必再试探我。”   他镇定道:“臣弟无心恋栈皇位,若臣弟有心,当年就不会与谢贵妃闹翻,远赴边疆。”   夏侯允恒老神在在道:“人都是会变的。”   夏侯鹜光说:“若我有心皇位,在先皇崩逝的时候,就该起兵清君侧了,而不是等到现在。”   夏侯允恒闻言,登时脸色大变,屁股坐在龙椅上,都觉得不踏实了。   他盯着夏侯鹜光面无表情的脸,见他眸中没有杀意,才勉强道:“你还是这么敢说。”   夏侯鹜光:“皇兄谬赞。”   夏侯鹜光道:“皇兄放心。臣弟如今有妻,有子,还不至于这么想不开,做出一些大逆不道的事情。”   夏侯允恒长长叹出一口气,道:“可你手握重兵,朕心里,还是不够踏实啊。”   夏侯鹜光闻言笑道:“可如今朝中无人,若无臣弟,还有谁能替您守卫边疆呢。”   夏侯允恒:“...........”夏侯鹜光说得一半对,一半不对。   如今朝中并不是无人,而是武将大多都听命于夏侯鹜光,就连以谢家为首的文臣,都与夏侯鹜光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关系,给夏侯允恒能用的人,不多。   可以说,如果夏侯鹜光想要这个皇位,确实随时都能反。   但他一直没有动手,说明就是没有那个意思。   如果他当初真的想要皇位,和谢贵妃闹翻,确实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夏侯鹜光不肯交出兵权,一是怕自己交出之后,夏侯允恒会把他们一家老小都给杀了;二是确实也不放心边疆的防卫。   自从四年前那一场大战之后,周边的国家就开始忌惮起夏侯鹜光来,可以说,只要有夏侯鹜光在一天,周围的国家就不敢来犯。   思来想去,杀夏侯鹜光都不算是明智的选择。   于是,夏侯允恒只好道:“也罢。”   他说:“那朕封你为长平王,赏你宝册金印。”   夏侯鹜光闻言,脸上并无喜色,只是深深对着夏侯允恒行了一礼。   一个月后,夏侯鹜光被封为长平王,长子夏侯松云册为世子,谢筠兰母凭子贵,得了个一品国夫人的诰命。   在夏侯允恒在位的二十八年里,夏侯鹜光一直替他镇守边疆,君臣和睦信任,周遭无有来犯着,大周境内呈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贞元三年,夏侯允恒崩。   因其膝下子嗣凋零单薄,无有继承者,死前便下了遗诏,命皇弟夏侯鹜光即位。   夏侯鹜光接过皇位之后,只当了一年的皇帝,便主动退了位,将皇位和玉玺交给了长子夏侯松云。   他无心眷恋皇位,所求者,不过一人罢了。   景元一年,夏侯松云即位。   他即位之后,册谢筠兰为孝慈太后,册燕巽为太皇太后。   燕巽的牌位被移入了皇陵之中,与先皇后周浓嫣合棺而葬。   至此,夏侯鹜光才终于完成了燕巽的遗志。   皇权富贵,不过过眼云烟,而百年之后能与另外一人同棺而眠,黄泉路上,也不算孤单。   “夫君在想什么?”   看着抬手接住飘飞的梨花,目光悠然寂远的夏侯鹜光,谢筠兰挽着他的肩膀,情不自禁问:“想的这样入神。”   听见妻子的话,夏侯鹜光微微转过头来,看向谢筠兰。   两个人相伴三十余载,谢筠兰已经不复十几岁时那般青春娇妍,但在夏侯鹜光眼底,他依旧漂亮美丽:“没什么。”   他幽幽道:“只是想到了母亲罢了。”   “那不如过几日,我陪你去皇陵,一同祭拜她?”谢筠兰想了想,片刻后又忽然道:“可月底是裕秀的生辰..........”夏侯松月的第三子夏侯裕秀于一年前降生,没几日,就是他的周岁了。   看着妻子纠结的眉眼,夏侯鹜光轻轻一笑,道:“无事。”   他说:“晚些去,母亲也不会怪罪我们的。”   谢筠兰转头看着夏侯鹜光,道:“真的吗?”   “真的。”夏侯鹜光揽着谢筠兰的肩膀,低声道:“花园里风大,我们回去吧。”   “好。”   谢筠兰仰起头,蹭了蹭夏侯鹜光的肩膀。   两人一头朝披香殿内走去。   正午阳光正好,斜斜地洒在了夏侯鹜光和谢筠兰的侧脸,彼此恍然间对视时,还能从对方眼底看见抹不开化不去的爱意。   他们就这样,一路扶持,从青春年少,走到盛夏壮年,再到深秋暮色,直到两鬓斑白。   可无论四周季节如何变换,无论沧海是否变成桑田,他们牵在一起的双手始终放在一起,从未变过。   元康三年,文秀帝夏侯鹜光崩,留下戏文手书一封,赠予孝慈太后。   三日后,孝慈太后谢筠兰无病无灾而薨,随先帝去,二人同葬皇陵。   二人在世时,结发恩爱,两不相疑,相濡以沫,白首到老,为当世人所称羡。   百年后,文秀帝的手书被后人所发现,上面只有九个大字,却写尽了文秀帝与孝慈太后的一生——情双好,纵百岁,犹嫌少。   【全文完】 第82章   程青稍和不知名男人开房的照片发到江自流的手机上时,江自流还在参加一场拍卖会。   手机震动了两下,坐在前排的江自流低下头一看,只见有几条消息弹了出来。   而恰在此时,拍卖会进入了胶着阶段。   江自流看中了一颗8.88克拉的艳彩黄色钻石配钻石戒指,原本是买来送给程青稍的,但当他点开手机,放大私家侦探发给自己的照片,从那高清的像素里捕捉到程青稍那秾艳漂亮的有些过于突出的脸庞时,顿时兴致全无。   甚至还有些想吐。   于是他便离了场。   在贵宾vip房里兀自抽了几根烟,期间助理打电话来吻他,那枚黄钻已经加价到了九百万,问江自流要不要再跟。   九百万对江自流来说不算什么,他猛吸一口烟,辛辣的尼古丁在肺中转了一圈,最后化为白气缓缓吐出,模糊了他那俊朗到了极致的面容,声音低沉沙哑:“跟。”   男人的声音透过电流,有些慵懒的磁性:“继续。”   虽然老婆不打算要了,但喜欢的黄钻还是可以拿回家的。   最终,那颗黄钻戒指以一千两百万的价格被江自流收入囊中。   回公司的路上,江自流单手撑在车窗边,将手机里那照片反反复复地打开,又放大,盯着程青稍隐藏在帽子阴影下的侧脸,目不转睛。   即便看见自己老婆和别人开房,即便此刻头顶上绿的几乎要发光,江自流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也不知道是他根本就不在乎程青稍,所以压根无所谓,还是已经愤怒到了极致,反而归于平静了。   助理贺文敬坐在他身边,看着江自流握着手机时绷起青筋的手背,猜测应该是后一种。   但是她也不敢随便乱猜。   毕竟从她入职公司起,江自流就是出了名的喜怒不形于色,任是泰山崩于前,也能做到面不改色——更何况是老婆出轨这种小场面。   似乎是察觉到了助理暗自飘来的神色,江自流懒懒地收起了手机,看向窗外。   在盯着窗外不断向后退的人影看了片刻后,江自流才下了决心,施施然道:“去京华国际大酒店。”   说完,他又顿了顿,转头看向助理贺文敬,道:“打电话给张律师,让他以最快的速度,给我拟出一份离婚协议书来。”   贺文敬一愣,随即以最快的速度调整好脸上的表情,恭敬道:“好的,董事长。”   她一边说,一边心想,自己的老板不愧是年纪轻轻就能跻身上流社会的新贵,刚发现老婆出轨,就能当机立断要离婚,这种急流勇退、及时止损的判断力和执行力,换到她之前见过的任何一个身上,也绝对不可能有。   毕竟那程青稍的身份,可不是人人都能惹得起的。   他可是京都老牌世家的幺儿,上头有哥哥从商,姐姐从政,爷爷是网络某度搜索都搜不出来的不可说,每次扒某瓣发帖子扒程青稍的家世,不到三小时,就能被删的干干净净,发帖人喜提禁言十年起步。   久而久之,连带着程青稍身后的靠山身份也变的神秘莫测、扑朔迷离起来。   有人说程青稍的靠山是他的哥哥姐姐,还有头上的那位不可说爷爷,也有人说程青稍其实就是个大学都没毕业、学术造假的208,只是因为一副好皮囊被金主哥包养了,所以飞升成了资源咖而已。   这类的猜想层出不穷,江自流闲暇时也偶有刷到过,只觉得有意思。   其实网友猜得不错,程青稍之所以演技这么烂还能在娱乐圈混下去,确实少不了他老公江自流,也就是星尘娱乐公司的董事长给他兜底。   在江自流看来,能搭上程家,确实给他在京城开拓商业版图增加了不少便利和机会,而他在将公司做大做强之后,又将资源倾向程青稍,不至于让演技奇烂的程青稍彻底糊掉。   不过是彼此互相利用而已。   只要明面上过得去,江自流也给了程青稍足够的尊重,即便程青稍在娱乐圈“花名”在外,与他炒cp暧昧的男人可以绕地球一圈,江自流也没有管。   在他看来,艺人为艺术献身,并且保持足够的曝光度是正常的,至于炒cp,只要不太过火就行,毕竟这也是针对观众的一种售后服务。   但,江自流没想到程青稍真的会按捺不住,出轨。   虽然他对程青稍的感情也还没有爱到要死要活的地步,可有哪个男人能容许自己的妻子和别的男人睡觉出轨,于是在私家侦探发来程青稍和别的男人开房出轨的照片时,他用了五分钟就决定了要离婚,剩下的几个小时里,他都在考虑婚后财产的分割问题,还有以及如何在不彻底得罪程家的情况下,与程青稍离婚。   毕竟程青稍的爷爷还有几年才能退休,只要他在那个位置上一天,想搞江自流就非常容易,就算不至于把羽翼已丰的江自流彻底按死,但要搞点政策或者动作来对付江自流,还是能做到的。   思及此,江自流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他决定先发制人。   既然程青稍的出轨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那他就不能逃避,索性去亲眼目睹,彻底证实一下,一旦给他抓到更可信的证据,等到来日与程家人因为此事一同上了谈判桌,他也更有底气些。   思忖间,已经到了京华国际大酒店。   贺文敬给江自流打开了门。   江自流下了车,皮鞋踩在酒店光可鉴人的大理石砖地面上,将他浑身的气质衬得愈发冷冽。   既然能查到程青稍的行踪,那么要知道他在哪间房偷腥,并不难。   亲自抓老婆出轨,说出去很掉价,但人生哪有时时刻刻都体面的,江自流自认在商场上摸爬滚打这么些年,没有什么输不起的,一段失败的婚姻,对他来说,也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   没有人能事事掌控全局,事事都有赢面。   站在酒店的房间门前,江自流看着上面“419”的房间号码,微微一顿。   他在暴力破门和礼貌敲门只见思索了半晌,最后还是选择了用和平的方式解决问题。   一旁的贺文敬见老板没有出声让保镖踹门,很懂眼色的上前几步,敲响了房门。   笃笃笃——房间门很厚实,声音落在铺着地毯的酒店地面上,逐渐消弭于无形。   没有人来开门,屋内静悄悄的。   高档酒店的门隔音都好........说不定这对奸夫淫夫已经在房间里干起来了。   思及此,江自流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今天以来的第一个冷笑。   既然如此,他也没有给程青稍体面的必要了。   他正想转过头,让身后的保镖暴力破门,可还未出声,就忽然间听见耳边传来发卡贴在感应器上,随即防盗链落在门上的响动。   他动作一怔,下意识转过头来,看向前方。   门已经被悄悄打开了一条缝。   来开门的人似乎还有一点警惕心和羞耻心,脸上严严实实地裹着黑色口罩和巨大的墨镜,再配上熟悉的在私家侦探发给江自流的照片里出现过的帽子,很快将那巴掌大的小脸盖的不露出一丝皮肤。   他悄悄探出头来,隔着几厘米宽的门缝,和面沉如水的江自流对上了视线。   江自流正在低头打量着他。   他的眼睛里没有多少情绪,甚至连肩膀和手臂都是放松的,看不出是不是在生气,看了愣怔的程青稍许久,才道“程青稍。”   他牵起嘴角,冷冷道:“你胆子真是肥了啊。”   程青稍见是江自流来了,微微一怔,左右看了看四周,见没有闲杂人等,随即赶紧脱下墨镜,钻出门,走上前来,就想要挽江自流的手臂,小声道:“老...........”他想说老公,但还未等他碰到江自流,江自流就轻轻退开了。   “站着别动。”江自流说:“别用你的脏手碰我。”   程青稍:“.........”他被嫌弃了,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用漆黑的眼睛看着江自流,看起来有些委屈。   江自流心想你委屈什么,他作为被戴绿帽子的对象,都没有委屈呢。   思及此,江自流掌心按在门上,推开了门。   程青稍赶紧跟了进去。   经过了大敞的浴室门,入目即是一张大床。   江自流低下头看,果见一个只穿着一件白色三角内裤的裸\男平躺在白色的被单上面,头朝下,埋进枕头里,身边散落着他各色的衣服和鞋子。   江自流上下扫了一眼那裸\男的身材,轻嗤一声,拿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   拍完照片之后,他并没有收起手机,而是转过头,对跟上来的程青稍道:“你过去。”   程青稍呆呆的,还未意识到江自流的意图:“啊?”   “坐到床边。”江自流言简意赅,“让我拍张照。”   “哦哦。”程青稍很听话,走到了床边。   他看着床上的白色三角内裤男,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似乎很是嫌弃。   但为了不让江自流生气,他只能配合地贴着床沿坐下,尽量不碰到白色三角内裤男。   他刚仰起头,江自流就用镜头对着他,拍了几张照片。   听见闪光灯的声音,程青稍很是不适地眯了眯眼睛,但仍旧一句话未说。   “好了。”见“罪证”被自己拍下,江自流收起手机,轻飘飘道:“我走了。”   言罢,他转身便朝门口走去,一句话也懒得对程青稍多说。   程青稍见状,有些懵,愣了几秒之后,又亦步亦趋地跟着江自流走出来。   他看着江自流的背影,有些不知所措,犹豫几秒之后,方鼓起勇气,软声软气地喊:“老,老公,你去哪里呀。”   江自流听见程青稍喊自己老公,动作微顿,随即转过头来。   他盯着程青稍看了片刻,随即微微挑起眉,似乎像是在看什么让他觉得很有趣的物种。   对上江自流打量中甚至带着些许戏谑的神情,看不懂又参不透江自流眼神中带着的含义的程青稍站在原地,怯怯地看着自己的丈夫,小声咕哝道:“我,我可以跟着老公一起走吗?”   江自流看着程青稍紧张的表情,片刻后笑了,闲闲道:“不可以哦,大明星。”   程青稍闻言,语气有些急,赶忙又问:“那,那我什么才能再见到老公?我,我有很多话,想对老公说。”   “以后都不会有机会了。”江自流不再去看程青稍此刻脸上是何神情,只是低下头,随意地扫了一眼手表,随即转过身。   皮鞋踏在地面上,倒映出他没有一丝褶皱的西装裤角,江自流的声音平静的像是一汪干净池水,任是狂风暴雨也不足以掀动他内心的一丝涟漪,甚至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淡漠,只一句话就让程青稍彻底怔在原地:“有什么话,就对我的离婚律师说吧。” 第83章   离婚?!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一般在程青稍的耳边炸响,他登时头脑一片空白,思绪如同被炮弹荡平的平地一般,所有的理智和冷静都随着江自流的话,一同飞灰烟灭了:“离婚.......什么离婚..........”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江自流的背影,像是听不懂人话一般,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半晌,才像是要确认一般,又赶忙追了过去。   他伸出手,想要拉住江自流的手,但看着江自流挺拔笔直的背影,又莫名有些害怕和忌惮,踌躇片刻,只能由谨慎地收回手来,指尖绞着衣摆,语气中不安又带着些许祈求:“老公......老公,为什么要离婚呀?”   他磕磕巴巴道:“可不可以不离婚?”   江自流:“............”他用余光看了程青稍一眼。   江自流如今不过二十九,生的一副好皮囊,容貌精致五官凌厉,眉目俊朗到极致,竟隐隐透出些许桀骜和自矜来,薄唇紧抿,周身带着冰冷的压迫感,让人一时无法直视他。   此刻他听见程青稍开了口求他,似乎觉得很惊讶,眉尾上扬,并不说话,只是用一种似笑非笑的眼神看着程青稍,直至在电梯口前停下。   贺文敬替他按下了电梯门。   江自流率先走了进去,几个保镖跟着他鱼贯而入,在江自流的身后站定,用无波无澜,无任何感情的视线注视着程青稍,将程青稍镇在了原地。   一点火光自江自流的唇边亮起,很快,贺文敬就收回了替江自流点烟的手。   江自流唇边含着细长的烟,居高临下地睨了程青稍一眼,那眼神里没有为他掀起一丝的情绪,直到电梯门被关上之前,他都没有对程青稍说一句话,好像站在他面前的人不是他的妻子,而是一个陌生人。   程青稍被江自流的眼神冻的情不自禁打了一个哆嗦。   但程青稍是什么反应,江自流并不在意。   既然程青稍已经背叛了他们的婚姻,违背了当日结婚时彼此在礼堂立下的对彼此忠贞的誓言,江自流就不打算再稀里糊涂、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地和程青稍过下去。   他用最快的时间拟好了财产分割的离婚协议书,又让秘书给程青稍发消息,让程青稍做好近日空出档期,来婚姻登记处离婚的准备。   至于接下来,程青稍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是死还是活,就和他没关系了。   午间休息时,江自流打开浏览器,准备搜索近期的新闻来看看,但浏览器却不知他此刻的“头顶绿光”,还在孜孜不倦地给“绿云罩顶”的江自流推荐程青稍的花边新闻。   一会儿是程青稍和某某影帝共游A国首都被抓拍,一会儿又是程青稍和某小鲜肉在剧组共吃同一块蛋糕,再往下滑,又跳出来程青稍和他的新歌mv男主眼神暧昧拉丝的照片,还有cp们信誓旦旦两个人已经在谈了的证据一二三。   江自流:“..........”他拿出自己的手机,看了看那天拍的照片,画面上的白色内裤男也不知道是程青稍几个暧昧对象中的哪位。   算了,反正他也没有兴趣知道。   没有了看新闻的欲望,江自流准备去办公室后的隔间休息室休息。   他将外套放在老板椅背上,单手解开领带,站起身朝休息室走去,岂料还未走到门边,就听见办公室门传来叩叩叩的三声响。   江自流动作一顿,随即转过头来,想了想,道:“进。”   很快,他的另外一名秘书方自在就推开门走了进来。   方自在往前走了几步,仰头看见江自流,便停住了脚,随即低声道:“董事长。”   他说:“一楼有人找您。”   江自流单手撑着沙发的边缘,有力修长的指尖在漆黑的真皮沙发的映衬下显地十分白皙,一看就是一双保养的很好的手:“谁?有预约吗?”   方自在闻言犹豫了片刻,迎上江自流极富有压迫感的眼神,方道:“是........是江太太。”   听到“江太太”三个字,江自流第一反应还是自己的母亲:“我妈?她怎么不直接上来,还需要你们来汇报我?”   “不是夫人。”   方自在硬着头皮,道:“是,是您的夫人。”   江自流:“.............”他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方自在口中的江太太是自己那个花边新闻缠身、自婚后就给自己戴上了无数可疑绿帽的老婆程青稍。   他眯了眯狭长的眼睛,半晌将领带扯松,转头道:“不见。”   他声音淡淡:“你转告他,如果是对婚后财产分割不满意,让他直接和律师谈。”   “.........好的,董事长。”   方自在出去了。   江自流平静无澜的生活再度被程青稍的到来搅出几道涟漪。   他莫名有些心烦,以至于午睡之后起来心情依旧不太好,搞得看他脸色干活的下属们各个胆战心惊的,生怕被他捏到什么错处,又换来一阵训斥。   就算是领导也不喜欢加班,等到晚九点之后,没有别的行程的江自流就准备回家了。   他乘坐专用电梯,从楼顶一路下到一楼,二十几秒之后,电梯缓缓停下,“叮”的一声打开。   江自流走出电梯门,准备朝集团门外走去。   可他还未踏出门,身形擦过人来人往的前台,余光不经意间一瞥,就看见一个身影缩在屏风之后的沙发上,现在是秋天,江氏集团内部还开着中央空调,一楼并不十分冷,但那个人还是穿的严严实实的,不仅头上带着帽子,身上还穿着芬迪的披肩,厚实漆黑的披肩将他的手和半身都包裹在里面,要不是这个人身材细瘦苗条,现在街上又没有人打猎,穿着这么长的披肩,估计会被人认成熊一枪崩了。   江自流被自己的想法冷不丁地逗笑了,但他还未勾起唇角,坐在沙发上的人似乎感知到了江自流的视线,下意识抬起了头,看向江自流。   他戴着口罩和墨镜,和江自流对上目光的一瞬间,就摘了下来。   看着那熟悉的眼睛,江自流只用两秒钟就认出了这个人是几天前刚给自己戴了绿帽子的妻子。   他还未勾起的唇角瞬间抿直,胸膛起伏片刻,面无表情地看了程青稍一眼,随即移开视线,没有再分心去关注程青稍,而是径直向门外走去。   但往日对他不理不睬的程青稍此刻和转了性似的,见到他,像是跟屁虫一样跟了上来。   他跟着江自流到了地下车库。   江自流身高腿长,轻轻松松就能将程青稍甩在身后,程青稍为了跟上他,不得不小跑几步,把自己累的够呛。   江自流也懒得照顾他,走到自己的车边,坐进驾驶室,随即砰的一声关上了车门。   程青稍抓住机会,打开副驾,爬了上去。   江自流:“...........”他看着摘下帽子的程青稍,顿了顿,准备插车钥匙的手指一转,随即收入掌心,向后一靠。   他并不说话,只是这样坐在驾驶座上,片刻后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含在唇边,用掌心护着,点燃。   打火机擦出的声响在安静的密闭空间内显地如此明显,程青稍被呛得咳嗽起来,捂住唇,看着江自流的侧脸,好久,才忐忑道:“老公.........”江自流没理他,兀自抽完了半根烟,弹了弹烟灰,随即准备启动了车。   在车经过垃圾桶的时候,江自流开了窗户,顺手将烟丢了进去。   江自流不说话,程青稍也猜不透他的想法,只能忐忑不安地看着江自流的侧脸,视线从他的脸庞一路滑到江自流带着手表的手腕上。   深蓝色的表盘在灯光下折出暗色的光,如江自流的眼睛一般,沉稳,安静,让人猜不透。   “来干什么?”   正在程青稍发愣间,江自流却冷不丁地开了口,声音淡淡:“不是和你说过了,对婚后财产分割有意见的话,直接去找我的律师吗?”   程青稍闻言,骤然回过神来,终于想起了自己来找江自流的目的。   他不想和江自流离婚。   于是,他想了想,将心中早就打好的腹稿又温习了一遍,好半晌,才鼓起勇气道:“老公,我不想离婚。”   他理直气壮道:“老公,你离不开我的。”   江自流并没有看他,脸上依旧保持着冷淡的神情,指尖不紧不慢地点着方向盘,似乎是在冷静思考程青稍的话。   最后,他才轻声笑道:“究竟是我离不开你,还是你离不开我?”   他子承父业,拥有早已上市的庞大商业集团,和需要靠他和父母疯狂喂资源的程青稍不同,在程青稍靠着父母和丈夫的好处在娱乐圈当208的时候,江自流已经能靠自己站稳脚跟了。   和程家断交,不过是少了些许便利,日后会艰难一些,但又不是完全活不下去。   靠树树倒,靠人人跑,靠自己才是最正确的。   江自流虽然和程青稍是联姻,彼此互惠互利,但真要分开了,最先少了资源的人只会是程青稍。   毕竟,江自流和他联姻,瞄准的不是他本人,而是他本人身后的家族和势力。   听见江自流这样说,程青稍脸颊微红,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脸上飘过些许尴尬,但还是强作镇定道:“就算是,就算是我离不开你,但是要是少了我爷爷和哥哥姐姐,你日后的日子就难过啦!”   江自流刚刚抽过烟,烟草味有些呛人,程青稍有些不太舒服,一边说话,一边把披风解下来,露出白皙精致的锁骨:“江自流,不要离婚好不好?”   他说:“我求求你了。”   江自流:“..........”求?   听到这个字,他眼神向右,微妙地睨了程青稍一眼。   和程青稍结婚以来,别说求自己,程青稍就连多看自己一眼都欠奉。   江自流性格高傲,不会讨好人,而程青稍又是一个高需求,极其需要情绪价值和追捧的人,结婚之后见江自流对他冷淡,不会主动示好,一怒之下,便转而投向那些追求者的怀抱了。   两个人貌合神离这么久,江自流虽不能说百分之百了解程青稍,但也知道程青稍绝对不是个会轻易说“求”的人。   他忽然又有些想抽烟了。   江自流摩挲着指尖,半晌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打下转向灯,汇入主路。   他这厢不说话,程青稍等了一会儿,见江自流依旧沉默,半晌,又深吸一口气,道:“老..........”“免谈。”   在等红绿灯的当口,江自流终于舍得浪费自己宝贵的时间,转过头来看向程青稍,惜字如金道:“你有时间和我在这里废话,不如想想怎么从我这里拿到更多的钱。”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程青稍,不紧不慢道:“毕竟,你我之间的结合,一开始就是各取所需.........不是吗?” 第84章   这样直白赤\裸地被江自流挑明彼此之间的关系,饶是对这段婚姻存在的意义无比心知肚明的程青稍,也不由得脸一白。   他巴掌大的小脸逐渐褪去了血色,像是被江自流一句话就丢到了冰天雪地里去似的,惨白无比,看起来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他容貌本就生的秀丽漂亮,雌雄莫辨,垂下眼珠轻皱鼻尖时,更是让人容易软了心肠。   可惜江自流是见识过他欺骗勾引男人的手段的,只当程青稍是老毛病又犯了,对着他也要发骚,于是伸出手,按在了程青稍的脸颊上,将他推开,余光漫不经心地睨了他一眼,随即开了口:“别对我露出这种表情。”   他声音冷淡:“我不吃这套。”   程青稍:“..........”他扁了扁嘴,气道:“如果你非要和我离婚,我要这个数。”   言罢,他便伸出手,比了个五。   眼看着红灯变成了绿灯,江自流踩下了油门,道:“你只要五亿?”   程青稍不太懂江自流的身家,便也就随口比了一个数,原以为江自流会犹豫,但听见耳边的男声,他情不自禁地迟疑了,半晌,才慢慢咀嚼着江自流的原话:“什么叫...........只?”   只要五亿?   程青稍有些懵,物价算法还停留在七年前自己没有被穿越者抢去身体的年代,心想五亿这还不多啊?   江自流似乎是程青稍懵然的表情逗笑了,指尖成拳按在唇边,半晌道:“好啊。”   原本他打算给的更多的,但既然程青稍只要五亿,那他也就不客气了:“那就这样,一言为定。”   程青稍:“.............”被单方面敲定了“分手费”的程青稍有些气闷,但这个数字又是自己提出来的,他没有那么厚的脸皮去反驳,半晌只能坐回去,把自己裹在披肩里,不说话了。   江自流降下车窗,将车内的烟味都吹散,这才关上。   两人一路无话,直到来到一个高档小区,江自流踩下了刹车。   他解了车锁,随即开了口:“下车。”   程青稍抬起头,茫然地看着他,琥珀色的杏眼里倒映出江自流俊美的不似凡人的脸:“啊?”   “下车。”江自流耐心有限:“不要让我再重复第二遍。”   “我,我为什么要在这里下车。”程青稍像是怕江自流把自己从车上赶出去一般,将自己团成一团,紧紧缩在江自流的车上,迎面对上江自流审视的眼神,小声道:“我,我要回莲花路云檀城。”   江自流:“..........”他收回视线,目视前方,许久,才道:“你回那里干什么?”   “那里是,那里是我和老公的婚房,我当然要回去。”   程青稍道:“我不知道这里是哪里,我不要在这里下车。”   江自流:“程青稍,我不知道你现在是装疯卖傻,还是打着别的算盘,”他转过头,看向程青稍,声音淡淡的:“云檀城是我婚前买的婚房,与你没有半毛钱关系。”   他最后下了逐客令:“下车。”   他的声音低沉里透着料峭的寒,像是二月里的冷风,吹的程青稍一个哆嗦,好半晌,才道:“可是,可是,”他可是了半天,看着江自流冰冷的脸庞,有些犯怵,最后说话声里甚至带上了些许哭腔:“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这里是哪里,我害怕。”   他伸出手,两根葱白的指尖小心地揪住了江自流的袖子,像是浮萍抓住了可供他攀附的树枝,结结巴巴道:“老公,你可不可以告诉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要和我离婚?为什么又不让我住你和我的婚房了?”   江自流将自己的衣袖从程青稍的指尖里解救出来,“你做错了什么,需要我重复?”   他说:“从你让别的男人上你床的那一刻开始,你觉得我还会想和你有半点关系吗?”   程青稍闻言一愣,急急辩解道:“我没有让别的男人上我的床........”江自流后背贴在真皮座椅上,逐渐眯起狭长的眼睛,像是已经厌倦了这样无休止的争论和辩解,“程青稍。”   他开始连本带利地叫程青稍的大名:“所以你是觉得那天在酒店发生的事情,我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问:“你是太看得起我,还是太看得起自己了?”   言下之意是,他江自流还没有宽容大度到包容一个出轨的老婆。   里面的嘲讽之意在反问句的包装下,愈发遮掩不住,但程青稍却被江自流这两句话一刺,如同被仙人提点了一般,猛地醍醐灌顶,终于像是想明白了为什么江自流会对自己有这样冷淡陌生的态度。   他于是忙开口解释道:“老公,老公我今天来就是为了和你说这件事的。”   他伸出细白的手指,身体倾向江自流那侧,又执着地去牵扯江自流的衣袖,像是离开了江自流就会死似的:“我可以解释的。”   江自流抱臂,斜他一眼:“爪子放开。”   程青稍只好放开。   江自流:“坐好。”   程青稍委委屈屈坐好。   江自流抬手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给你三分钟。”   他倒是不在乎浪费这几分钟的时间去听程青稍诡辩,但就想看看程青稍还能绞尽脑汁对他解释出什么花来。   结婚七年没见程青稍对自己花心思,临了了快到离婚关头了,程青稍倒能费点心思骗骗自己了,倒也有趣。   江自流漫不经心地想。   毕竟他也并不在意程青稍爱不爱自己,只是看重程青稍身后的家族权势而已。   见江自流态度似乎有所缓和,程青稍脸上微喜,心中稍定,指尖绕来绕去,缠在一起打不开,就像他此刻的心:“嗯.......其实我............”他不知道该怎么和江自流解释自己这几年来的遭遇,毕竟被一个外来者抢去身体的感觉很糟糕。   那几年那就像是被关进了一个密闭且不透风的小房子里,无论他如何努力,也出不去。   他时而清醒,时而昏睡,有意识时,便眼睁睁地看着外来者用他的身体拍戏,和别的人相处,抢走了他的爱人、家人和朋友,这样的感觉很难受,现在回想起来还是让他不由得一阵心悸,呼吸微窒。   艰难地呼吸几下,最后指尖摸索着降下车窗,直到呼吸到新鲜空气,借着冰凉的氧气入肺,程青稍才长长呼出一口气,慢声到:“其实,这几年来,我都不是我。”   江自流缓缓挑起眉:“什么意思?”   他说:“你有精神分裂?”   “........不是。”程青稍看着江自流,绞着指尖,低下头去,又很快抬起,随即鼓起勇气,用非常认真的语气道:“这七年来,我被人霸占了身体。”   他说:“老公,那天出现在酒店的人,我真的不认识,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和我出现在一个房间里。”   他委委屈屈地皱紧了鼻尖,小声道:“老公,我好害怕啊。”   江自流:“..........” 第85章   害怕?   江自流想,怎么想也应该是他害怕才对吧。   一个满嘴谎言、睁着眼说瞎话的人坐在他的副驾上,还故意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神看着他,企图引诱他,该害怕的是他才对。   然而他虽然这么想着,但面上却没有什么波动。   他千算万算,没算到程青稍会想出这样一个离谱的理由和借口来骗他,沉默片刻,随即抬起手,从烟盒里勾出一根烟,用指尖夹着,放在了唇边,随即单手降下了车窗。   但他并不想抽,所以只是咬着烟没有动作,但耳边忽然传来“叮”的一声,指腹摸索齿轮的沙沙声传来,紧接着眼前微微一亮,幽黄色的火光在柔嫩白皙的掌心里出现,逐渐移到了江自流的面前。   江自流:“.........”他低垂着眼皮,看着给他点烟的程青稍,片刻后似笑非笑道:“你不是讨厌烟味吗?”   “是。”程青稍说:“但是我不讨厌老公身上的烟味。”   言罢,他微微往前移了移身体,随即将江自流唇边的烟点燃。   江自流就这么看着他在打火机映衬下泛着柔光的脸,并不动作,直到烟草被点燃,淡淡的烟草味溢出,白雾袅袅,程青稍的脸在暗色的车内空间里,愈发显地朦胧起来。   他能进娱乐圈当明星不是没有理由的,即便演技奇烂性格又不好,但光靠着一张脸也能在娱乐圈风生水起,尤其是商务和时尚资源奇好,无论是什么妆造都能轻松驾驭,在别的流量小生不慎被对家拍到数张丑照引发狂嘲的时候,唯有他全网无黑图。   江自流能忍他这么多年,一是因为程青稍的家世,二也是因为程青稍这张脸。   毕竟妻子的容貌,丈夫的荣耀。   几秒钟,江自流从程青稍的脸上移开视线,看向窗外。   他修长的指尖夹着烟,迎风散落零星几点:“你觉得你说这种话,我会信?”   他冷嗤:“程青稍,你是不是偶像剧剧本接多了,连自己活在现实世界都不知道了,嗯?”   “是真的!”程青稍抓住时机就往江自流身上贴,被隔开之后,又锲而不舍地去揪江自流的袖子:“老公,你要相信我呀。”   江自流看他一眼:“爪子松开。”   程青稍说:“老公!我说的都是真话!我一点也没有骗你!”   “骗不骗我,我不在意,也懒得理会。”江自流点了点烟,复又放在唇边,白气很快从他修长的手指里蔓延开来,隐隐可见他手背凸起的青脉:“我只想听听你究竟能编出什么瞎话来骗我。”   说到这里,他又笑:“看来是我多余给你这个机会。”   程青稍看着江自流的侧脸,见江自流全然不信他,有些委屈,又有些想哭。   他是家里最小的幺儿,本来就被人碰在掌心里宠惯了,见江自流如此不留情面,他眼睛里很快就汪了一泡泪,皱着鼻子道:“老公.........”江自流说:“说一句话就哭,水做的?”   程青稍吸了吸鼻子,道:“老公,你不相信我,又要我说,你欺负我。”   他自暴自弃:“我要告诉爷爷。”   江自流嘴角溢出一声轻笑,道:“我好怕。”   程青稍还未琢磨出江自流这声笑里蕴含的情绪,忽然感觉后脑勺一重,像是被一双大手猛然按住,紧接着,他整个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一移,因为猝不及防而瞬间放大的瞳仁里倒映出江自流冷淡的脸:“恶人先告状。”   程青稍刚想张嘴辩解,但虎口带着薄茧的大拇指很快从眼角摩挲至唇边,紧接着强势地插进程青稍的口中,将那一截柔软的舌头搅得天翻地覆。   程青稍的舌根酸胀,想说的话被堵在嗓子眼里,呜呜吐不出来,双手指尖徒劳地抓着江自流如同铁钳一般不容逃脱的手腕,不受控制地流出些许津液,沾到了江自流的指腹上:“牙尖嘴利。”   江自流阴恻恻道:“既然这么不想下车,不如我先把你的舌头拔了,省的你在你爷爷面前颠倒黑白,如何?”   手指狠狠地抓住了舌头,往外一扯,程青稍有些疼,下意识咬了江自流一口,等到江自流终于吃痛松开他时,他才如蒙大赦,手指按在开关上,打开车门,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下了车。 第86章   心有余悸。   虽然现在是法治社会,江自流多半不会真的拔了他的舌头,但程青稍还是被江自流方才的语气吓倒了。   他胆战心惊地站在路边,瞪圆眼睛看着江自流,想要骂几句,又不知道骂什么,嘴唇嗫嚅半晌,只破罐子破摔般吐出几个字:“江自流,你太讨厌了!”   江自流用手帕慢条斯理地擦干净手,随即丢进槽里,闻言只瞥了程青稍一眼,随即意味不明道:“是没有你这么讨人喜欢。”   他这不阴不阳的一句话,又刺得程青稍浑身不舒服起来。   他知道江自流在讽刺之前在酒店的事情,可他也很冤枉啊!   那个男人,根本就不是他带来的!   他从意识里清醒过来的时候,打眼就看见面前一个裸男正面对着他脱衣服,脸上还带着暧昧调情的笑,吓的他拼命反抗,好不容易争夺回这副身体的主动权,将那裸男砸晕在地,接过还未来得及离开,门便被人敲响了。   一睁眼,就看见江自流站在门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真的好委屈好委屈,想抱着老公好好说一说自己这七年来被人抢了身体是多难受,岂料江自流根本不相信他的话,还怀疑他出轨,甚至要和他离婚。   程青稍别提有多郁闷了。   这样的郁闷一直到他上班的时候,都没有缓解。   他刚拍完一部现偶,经纪人给他放了几天假,才回到公司,又准备拍摄珠宝广告。   程青稍不喜欢这样抛头露面、被人围观的场合。   他嫁给江自流之后,本来也只想过在家相夫教子的安稳生活,结果抢夺了他这具身体的穿越者并不满意程青稍的选择,执意要进娱乐圈当明星。   这合同一签就签了十年,程青稍现在想解约,都不行。   否则等着他的,就是天价违约金。   “青稍,”就在程青稍艰难地拗完姿势,终于拍出一整套照片,去化妆间卸妆的时候,一旁的摄影师走了过来,冲着镜子里的他眨了眨眼睛,笑道:“待会儿有空吗,要不要一起去喝一杯?”   说完,他的手暧昧地搭在了程青稍的肩膀上,轻轻抚摸。   程青稍:“.............”他在脑海里艰难地回想了一下,面前这个摄影师,好像是之前那个穿越者的暧昧者之一?   不过穿越者看不上这个摄影师,所以两个人的关系只停留在吃吃饭喝喝酒的程度,亲吻拥抱的都没有,摄影师在穿越者这里,连炮灰都算不上。   程青稍闻言,抬起眼皮,用怜悯的目光看了一眼摄影师。   摄影师一愣:“?”   他被这一眼看的有些莫名,有些奇怪道:“怎么了吗,青稍?”   “没什么。”   程青稍嫌弃地指尖捏起摄影师的手腕,像是准备丢掉什么脏东西似的,把摄影师的手移走。   等化妆师给他弄完头发,便站起了身,看着摄影师的眼睛,有些抱歉道:“对不起啊,我晚上没空。”   他神态自若道:“我晚上要陪我老公吃饭。”   摄影师:“..........”话音刚落,只见摄影师猛地瞪大眼睛,眼珠子都快要凸出来了,缓缓抬起手,捂住了几乎要长大成“o”形的嘴,不可置信地颤声道:“你,你结婚了?!”   连跟了程青稍很久的化妆师看起来似乎也没有想到,收拾化妆包的动作一顿,下意识抬起头来,看着程青稍。   “是啊。”对上旁人的眼神,程青稍没有隐瞒,直说:“我都结婚好多年了。”   他说话间,忽然有些咬牙切齿起来。   该死的穿越者,用了他的身体进娱乐圈,却没有公开自己已婚的身份,仗着他爷爷的关系,仗着没有人敢随便扒他的后台背景,竟然直接选择隐婚,这么多年来,一直对外称单身,肆无忌惮地和别人搞暧昧,炒cp。   也难怪江自流受不了,连他自己都快要吐了。   放下这个重磅消息之后,也不管化妆师和摄影师会不会把这件事传出去,和经纪人确认没有别的行程之后,程青稍久准备回家了。   他还是决定回自己和江自流结婚前买的新房。   好在现在还是上班时间,回到江自流的家时,江自流还不在。   新房用的是电子锁,程青稍用之前记得的旧密码,发现解不开锁,但又不想这样一无所获地打道回府,于是便撅着屁股,趴在电子锁面前,研究密码。   等江自流卸去一身的疲惫,下班回到家的时候,就看见程青稍浑圆的屁股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   江自流:“..........”他眯了眯眼睛,视线落在程青稍的臀部上,过了几秒钟才移开,抬手解下了一颗衬衫扣。   程青稍试了好几次密码,试了几次都错误,直到密码门锁被暂时锁定十分钟,他才老实了。   他掩盖下心中的遗憾,准备休息一会儿再试,但刚直起身,就感觉又一阵目光落在了自己的屁股上。   他顿时觉得有些不妙,下意识转过头,下一秒,便直直对上了一个不含任何表情的眼睛。   他没料到身后还会有人,吓了一大跳,踉跄着靠着门站稳,一手抵在门上,一手捂着心脏,胆战心惊道:“你怎么在这?”   “我比较好奇,你怎么在这。”江自流低垂着眼皮,懒懒道:“怎么,想来我家偷东西?”   “..........”程青稍闻言一愣,片刻后勃然大怒,道:“我才不稀罕偷东西呢!”   “那你来干什么?”江自流走上前,挺拔修长的身影落在程青稍的身上,带着惊人的压迫感:“不想偷东西,”他俯下身,和程青稍平视,狭长的丹凤眼里带着审视,又莫名有些兴味:“难不成,是想偷人?”   一而再再而三地被这样明嘲暗讽,明明什么也没干的程青稍却要屡屡给穿越者背锅,终于忍无可忍,反呛一句:“这里除了我,就是你。”   他问:“如果一定要偷人的话,那我就只能和你偷了。”   江自流闻言,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随即直起身,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和我偷人?”几秒钟之后,程青稍见江自流勾起唇角,像是在笑,语气却是冰冷的:“你还不配。”   言罢,江自流伸出手,拨开了程青稍,按下了指纹密码,在冰冷的“欢迎回家”的电子音中,打开了新家的门。   程青稍跟在他身后,一脚踏了进去。   “怎么不配。”程青稍看着江自流在客厅黄昏笼罩下,逐渐隐没在黑暗中的一截劲瘦的窄腰,舔了舔唇:“睡男人,就是要睡到老公你这样的才行啊。”   江自流:“..........” 第87章   他转过头来,看向程青稍。   客厅的灯没有打开,窗纱飘散,将江自流笔直颀长的身形照的忽明忽暗。   光影在他的脸颊上反复流连,像是同样也贪恋这幅过于俊朗的容貌一般,迟迟不愿意离去。   在那一瞬间,程青稍甚至开始嫉妒起窗外的风和光,为何只有它们才能不需要经过江自流的同意,擅自站在他身边。   对视片刻之后,程青稍率先脱下鞋子,光着脚,朝客厅内走去。   他直接往真皮沙发上一躺,柔软的身体陷入沙发,轻弹后停下,仰面看向江自流。   江自流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径直进厨房去了。   没多久,他又走了出来,拿起玄关放着钥匙,像是想要出门似的。   程青稍见状,赶紧坐了起来,生怕江自流丢下他就跑了。   他踩着光滑的瓷砖,在江自流马上就要离开时,来到江自流的身边,抬手拉住了江自流的衣袖。   江自流回头:“松手。”   “不松。”程青稍说:“你去哪?”   江自流觉得可笑,“我去哪里需要向你报备?”   他说:“你是我领导?”   程青稍想了想:“我是你老婆。”江自流:“.......很快就不是了。”   “在你我还未拿到那张离婚证之前,我都是你老婆,有权利知道你的去向。”程青稍心一横,冒着被江自流丢出去的风险,直接圈过江自流的右臂,挽住了他:“你要是不告诉我,我就一步不落地跟着你。”   江自流:“........”他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但程青稍似乎还是听到了他叹气的声音:“.......买菜。”   程青稍一愣:“........啊?”   买菜?   江自流堂堂一个集团的董事长,还需要自己买菜?   江自流确实很少自己下厨,但做饭是难得的一件让他觉得身心放松的事情,因为在做饭的过程中,他可以不必考虑太多外界的杂事,只需要专注于做菜本身就好。   见程青稍还在发呆,江自流微微抬起手,就想把贴在程青稍胸前的右手臂拔出来,想要收回,但下一秒,就被程青稍抱的更紧。   “老公。”   程青稍仰起头对他笑,眼睛弯的眯成一条曲线:“我陪你。”   江自流睨了他一眼:“你不怕被人拍到,影响你的事业?”   “其实我的梦想是当全职主夫,在家给老公生孩子带娃,洗衣服做饭,没事的时候就刷刷老公的卡,出去逛街。”   程青稍看着江自流,眨巴眨巴眼睛。   他的梦想朴素到了极致。   可以说他一开始其实根本也就没有什么梦想,成年以后,唯一主动想要的,就是和江自流结婚。   后来目的达到了,他就彻底躺平了。   要不是那个穿越者横插一脚,非要用家里的资源进娱乐圈,还搞出那么多暧昧对象,程青稍觉得自己早就已经是个二孩妈了。   唉。   莫名有些可惜是怎么回事?   看着程青稍莫名惆怅的眉眼,江自流只当他是为了挽回自己曲意逢迎,并不相信,只是似笑非笑地看了程青稍一眼,回身往门外走了。   程青稍顺手从玄关拿好帽子和口罩,压在头顶,跟着江自流往外走。   虽说他不在意自己是否在媒体面前曝光,但他毕竟是个公众人物,想要和老公一起逛超市不被打扰,还是不要被人发现的好。   但他伪装也伪装的不彻底,口罩压在下巴处,露出半张脸,拿着一个西红柿,非要让江自流看这个西红柿和自己的脸究竟是谁的大。   江自流:“.........”“知道你脸小了。”江自流拿过挡在他面前的西红柿:“巴掌大。”   “嘿嘿,”程青稍对自己的脸还是很有信心的,闻言抱住江自流的手臂,道:“那老公喜欢吗?”   可怜江自流一手推着车,一手还要被一只乱动乱跳的大型玩偶拖累,他深吸一口气,正想说话,忽然听见耳边传来一阵惊讶的吸气声:“程青稍?”   “.......”程青稍反射性地转过头去看,只见两个女生正紧紧靠在一起,手里拿着手机,正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见程青稍望过来,她们看清程青稍的脸之后,登时又惊又喜道:“真的是你!”   她们小跑过来,一脸欣喜又激动道:“我们.........我们可以和你一起合影吗?”   “可以啊。”程青稍虽然不喜欢做明星,但是对于喜欢自己的粉丝很爽快,“来吧。”   那两个女生得了同意,小小地惊呼一声,很开心的模样:“谢谢!”   言罢,她们打开前置摄像头,正准备和程青稍自拍一张,忽然间,余光里却注意到了站在一旁,活像是个沉默的雕像的江自流,登时疑惑道:“这位是.........”“这个啊。”程青稍仰头看了江自流一眼,随即贴过去,抱住江自流的手臂,低声笑道:“这是我老公。”   “..........”粉丝惊了:“老公?!”   她们之前完全没有听说过程青稍已婚,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大八卦一般,登时你一言我一语地叽叽喳喳问道:“你先生好高.........好帅啊.......”“是新婚吗?你们看起来感情很好。”   江自流:“.........”“是吗?”这几句话不知道哪里取悦到了程青稍,他登时愉悦地勾起唇角,心里的暗爽藏都要藏不住,用力点头道:“是啊是啊,我先生就是很高很帅哦.........不过,我们不是新婚。”   他坦然道:“我们结婚好多年了。”   这句话像是惊雷一样在耳边炸开,不仅是江自流下意识转过头看向程青稍,连粉丝完全不敢相信程青稍的话。   她们呆滞片刻后,方茫然地瞪大眼睛,张了张嘴,艰难且不可思议道:“结婚.......好多年了?”   “是的,”程青稍兴致勃勃道:“我们——”他还想继续说下去,一旁忽然伸出一只手,直接捞过程青稍的手腕,将他拉走了:“不好意思。”   冷淡的男声忽然插了进来,打断了程青稍和粉丝的对话,眼看着朝这边聚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嫌麻烦的江自流深知自己安静逛超市的计划泡汤,几乎是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关于我和他的感情生活,无可奉告。”   言罢,他竟然是直接拉起程青稍,也不管他有没有和人合影完,直接拉着人走了。   程青稍的身份已经暴露,超市自然也逛不成,重新坐上回家的车时,江自流余光里还能注意到角落里几个闪烁的镜头。   他们被人偷拍了。   再反观程青稍,一向对镜头敏感的他此时正低着头,小声地哼着歌,看着自己的手指。   手指上闪着光,疑似他拍完某组时尚广告还未卸掉的藕粉色美甲。   江自流:“.........”他深吸一口气,片刻后沉声道:“程青稍。”   “.........嗯?”程青稍还在回味方才江自流拉他手时,那温暖干燥的掌心的触感,闻言慢半拍地仰起头。   他看向江自流阴晴不定的脸色,有些不解想了想,还是甜甜地应道:“怎么啦,老公?”   “你到底想要玩什么把戏?”   江自流转过头来,漆黑的眼睛里闪着曜石般的光泽,让人分辨不清其中隐藏的喜怒,不由分说道:“结婚七年,你都在对外选择隐婚,如今我选择离婚,放你自由,你竟然又反过来公开。”   他放在方向盘上的指尖绷紧,像是已经忍耐到了极致,“你到底.........想干什么?!” 第88章   江自流话音刚落,车内顿时安静下来。   听见江自流略带沉重的吐息声,程青稍脸上的笑容缓缓地收了起来。   他似乎是意识到江自流有些不开心了,盯着江自流紧绷的下颌线看了一会儿,忽然冷不丁地喃喃道:“老公。”   江自流:“别叫我老公........干什么?”   “你好帅呀。”程青稍并没有被江自流皱眉的样子吓到,反而满脸迷恋地看着江自流,用掌心捂着唇小声惊呼:“再凶一点,对.......就是这幅不耐烦的样子,哇塞,怎么回事,感觉更帅了。”   江自流:“.........”相对于穿越者对江自流这幅冷漠性格的讨厌,程青稍简直爱死江自流这幅因为不爽而臭着脸的模样了。   在他看来,江自流笑起来帅,面无表情也帅,皱着眉眼含薄怒的时候,更是帅到没边了。   我怎么就嫁了这样一位帅哥呢。   一想到每天早上起来都能看见江自流这张俊脸,程青稍简直要乐出声。   他也确实没有忍住,一边用掌心捂住唇,一边看着江自流偷笑。   江自流:“........”他简直无语。   眼看着偷拍的狗仔越来越肆无忌惮,江自流也不是喜欢抛头露面的性格,想了想,还是选择启动了车子,先行一步离开地下室。   回到家中之后,江自流将买好的菜从后备箱拿下来,程青稍狗腿地伸出手去拿,声音甜甜的:“老公,我来吧。”   言罢,他便朝江自流伸出手指。   江自流视线移下来,不经意间碰过程青稍的手指甲,顿了顿,随即放下后备箱,不冷不热道:“还是算了吧。”   他说:“小心你的手指甲被掰折了。”   言罢,他直接绕过程青稍,往电梯口走去。   刚才那件事因为程青稍的“装疯卖傻”,不得不搁置,江自流也懒得再质问他——毕竟现在的任务,还是填报自己的肚子比较重要。   鲜虾冲洗干净,去虾线,准备好椒盐等食材之后,下锅爆炒。   食物的香气从厨房里阵阵飘来,程青稍忍住肚子里的馋虫,倚在客厅的桌子边,看着江自流颀长的身形和劲瘦的窄腰,还有拿刀时手臂微微绷起的青筋和流畅的肌肉线条,简直连口水都快留下来了。   这样仗着帅又居家会做饭、情绪还稳定的男人,真的不多见了。   他色迷心窍,就想凑过去,从后面抱住江自流,忽然下一秒,兜里的手机就忽然响了起来。   程青稍花痴自家老公被打断,有些不悦地拿起手机,看了一眼上面的来电人提示,准备如果是骚扰诈骗电话,就直接挂断。   但很可惜,来电人提示,是自己的经纪人。   程青稍眼神一肃。   带他的经纪人是业内有名的金牌经纪人,当初还是他哥哥找给他的,打算把他捧的高高的——可惜程青稍自己不争气,除了一张好脸,什么也没有,演技烂的要命,二十七八岁了还在演偶像剧,虽然有时也会去一些正剧里露露脸打酱油拍拍电影,拿一些没有含金量的奖项,简直对不起这些年来公司给他砸的资源。   一想到经纪人,程青稍就莫名有些心虚,犹豫几秒钟之后,还是接了起来,清清嗓子:“喂?”   “程青稍,你是不是不打算在娱乐圈混了?!”   经纪人蒋凤知带了程青稍六七年,没带出个大满贯影帝,反而带出个著名的花瓶美人和草包废物,成为他工作生涯中的唯一败笔,怨气简直可以养活是个邪剑仙:“你有一部剧在播!!!你不和你剧里的对象炒cp,反而在这个时候被拍到你和你老公牵手逛街的照片.......你到底想干什么!!!!”   程青稍的耳朵都快被蒋凤知吼聋了。   他稍微把手机拿远了一点,等了一会儿,等蒋凤知呼哧呼哧的喘气声传来,看起来是发泄完了,他才重新将手机放到耳边,用刚做好的指甲揪着长长的头发,仔细看着粉色头发中唯一的那一根分叉的部分,有些不开心地撅起了嘴:“蒋哥。”   他拖长嗓子,道:“反正我那部剧,估计拍了也没有什么水花,炒不炒cp都那样。”   程青稍比穿越者有自知之明,他拍的那部剧,就是仅粉丝可见的爆,除了粉丝,根本无人在意。   可问题恰恰就出在这里。   在程青稍需要靠粉丝才能在娱乐圈立足的时候,突然爆出隐婚的事情,不就相当于在成为糊逼的路上一去不复返,在本来就只能靠搞出点绯闻来维持热度的当下,又给自己泼了一铲子雪藏的土。   蒋凤知都快要无语了。   正当他深吸一口气,又要准备骂人的时候,忽然听见耳边传来一阵淡淡的清冷男声,像是离程青稍很近,又很远:“吃饭了。”   程青稍登时把蒋凤知忘在了九霄云外,开开心心地仰起头,看向江自流,道:“老公你好厉害呀。”   江自流扫他一眼,似乎已经对“老公”这个词免疫了,只道:“你在和谁打电话?”   “我经纪人,蒋凤知。”说完这句话,程青稍才意识到自己还在通话中,赶紧对着电话那头道:“蒋哥,我要准备吃饭了。”   言罢,他就准备把电话挂掉,匆忙间蒋凤知只能问道:“那你那个照片,要不要我让公司给你买下来?”   “.....买下来?”程青稍闻言,似乎有些惊讶:“为什么要买?”   蒋凤知:“你之前不是说结婚不利于你涨粉吗,何况你现在还有剧在播.......”“随便啦,我不在意。”程青稍早就不想混娱乐圈了,他累了,只道:“他们爱爆就爆吧。”   最好把照片发的满天都是,让天底下所有人,都知道他有这样一个又高又帅,又会顾家的温柔好老公。   “.........”蒋凤知气的把电话挂了。   一个小时之后,就在程青稍酒饱饭足,想收拾餐桌上的残局,却江自流赶走了。   “指甲卸了之前都不准进厨房,”江自流声音淡淡:“把你娶回来就没指望过你能干活。”   程青稍只好继续十指不沾阳春水地来到客厅,准备躺沙发上休息一会儿的时候,朋友的消息忽然弹出来,让他看热搜。   程青稍闻言,指尖一顿,随即切换屏幕,点开wb的app,打开一看,赫然看见#程青稍隐婚#爆的字样挂在热搜第一位。   程青稍:“........”他点进去一看,还以为是狗崽的模糊偷拍图,却没想到,映入眼帘的,却是江自流的高清竖版照片。   他没有戴口罩和帽子,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视线直直地撞进镜头里。   江自流原本身材就好,宽肩窄腰,镜头里看起来有一米九多。   他雪白色不染纤尘的衬衫微微向上卷起,露出左手处的劳力士,手指修长白皙,下颌线清冷的侧脸清隽文秀,即便拿着菜走在超市里,都像是在巴黎秀场走秀的华人男模。   程青稍看的心尖一热,眼睛定定地落在那张照片上,被江自流的侧脸帅的神魂激荡,随即都顾不上看下面的热评,抱着手机倒在沙发上,痴痴地看着。   江自流将碗筷放进洗碗机,洗了手出来,一抬眼就看见程青稍躺在沙发上,脸颊发红,不由得微微一怔。   他迟疑片刻,放走过去,小腿靠着沙发,微微俯下身,低头看向程青稍。   清冷的薄荷香味像是雪山上落下的一缕雪片般,悄然落在了程青稍的脸上,程青稍仰面对上了江自流的眼睛,从那曜石版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不为人所察的紧张。   “你怎么了?”江自流低头看他:“脸这么红.........发烧了?”   程青稍眨巴眨巴眼睛,半捂着发烫的脸,片刻后摇了摇头。   “不是。”   程青稍心想,没有发烧。   .........发情了还差不多。 第89章   见程青稍眨巴着眼睛,并不说话,一副默认的模样,江自流下意识伸出手,摸了摸程青稍的额头。   ........是有点烫。   难不成是真的发烧了?   思及此,江自流垂下眼睛,看着躺在沙发上的程青稍,半晌道:“你去床上休息吧。”   “.........床上?”   程青稍一愣,漆黑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动,也不知道是在打什么鬼主意:“老公的床吗?”   江自流凝视着他:“难不成你还想上别人的?”   闻言,程青稍登时摇了摇头,卷发垂落,顺着他的动作,滑出几缕至沙发外,散下来,道:“不想,不想。”   江自流看了他一眼,准备起身,但下一秒,脖子就被人圈住了:“老公抱我。”   江自流:“你自己不会走?”   程青稍理直气壮道:“我身体不舒服,走不了。”   江自流冷脸:“那就不要睡了。”   言罢,他就想把程青稍的手扯开,可脖子被人圈的紧紧的,程青稍像是一块糖一样死死地黏着他。   江自流甩他甩不下去,头发甚至还散下来几缕,垂落至眉头,将他原本就不容易看透的神情遮的愈发喜怒难辨。   “下去。”程青稍听见江自流下了最后的命令:“腿不要可以捐给有需要的人。”   程青稍:“..........”他不就想和江自流多贴一会儿吗,江自流至于用这么恶毒的语气和他说话吗?   程青稍气鼓鼓地看着江自流,半晌还是听话地从江自流的身上下来。   他跟在江自流的身后,进了房间。   江自流的房间很简单,应该也是不经常在这里住,柜子里除了各色的衬衫、西装、黑色大衣、棉t恤之外,便没有了。   他不是个爱美的人,一张素净的脸也足够惊艳,无须更多的粉饰。   可程青稍不满意。   “好小的衣柜!”   程青稍坐在床边,看着镶嵌在墙上的衣柜,有些不满意地噘着嘴:“我的衣服没有地方放了,老公。”   江自流把新的床单和被子拿出来,铺到床上,闻言,看了程青稍一眼,不冷不热道:“那就丢掉。”   “那我就天天在你面前裸、奔。”程青稍似乎不知道“羞耻”两个字怎么写,十分放飞自我,一边说话,一边扑到江自流面前,将江自流折好准备摊开的被子压住,笑嘻嘻地看着江自流:“老公,我能不能把我的衣服拿过来?”   “不能。”江自流扬眉道:“一个月后,等财产分割清楚,我们就去离婚。”   他声音平静,将手从程青稍的桎梏下抽出来,继续给他摊被子:“而且谁准你在我床上过夜了?”   “这么快。”程青稍好像完全没有听到后半段反问句,登时有些惊讶道:“那我岂不是只能在老公家住一个月了。”   他说:“那我明天就把东西搬过来!”   江自流:“...........”他低下头,把床铺好,懒得再和程青稍说话。   做完这件事之后,他便出去了,也不管程青稍在他身后喋喋不休的邀请:“老公,老公,你中午不和我一起休息吗?”   “砰——”门砰的在江自流身后关上了,将程青稍的声音挡在了厚重的门内。   终于听不见那一声声的“老公”,江自流原以为自己的心会更平静,但当他走进书房时,却发现自己花了十几分钟,才将注意力集中到自己需要看的报表上。   这在之前,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江自流有些烦躁地解开了衬衫的第二颗扣子,让自己可以好好透一透气。   他深呼吸几下,终于静下心来,随即重新打开屏幕,开始处理公务。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等到江自流处理完日常事务时,他才终于察觉到了些许疲倦。   床已经被程青稍占了,他睡不了主卧,只能去次卧睡觉。   好在江自流也不是会挑会嫌的人,这倒也无所谓,但主要是次卧没有独立的卫浴,他只能先去主卧洗澡,再回次卧睡觉。   这就有些麻烦了。   但晚上不洗澡,也不太舒服,江自流想了想,还是决定起身去主卧。   推开门进去时,程青稍已经睡下了。   他的睡姿很狂放,双手圈抱着被子,漂染成浅粉色的长头发凌乱地散在背上,而他则将埋进被子里,只露出半张白皙的脸颊,呼吸均匀,眉目平和。   手机放在一边,时不时抖动几下,屏幕亮起光,像是有消息进来。   江自流见状,走过去,将被子从程青稍的手臂里抽出来,盖在他身上,盯着程青稍的脸看了一会儿,片刻后将他枕头下的手机拿起来,准备放在桌上。   但程青稍的手机没有设置锁屏密码,江自流的手刚碰上去,手机就自动亮起了方才程青稍停留的屏幕。   江自流的余光不自觉看了过去。   只见屏幕左上角,是程青稍自己在最开播剧里的海报剧照。   他用自己的wb账号,转载了营销号说他隐婚的事情,在旁人都在猜测照片里和他一起逛超市的男人究竟是他老公还是他新包的男模时,程青稍直接辟谣,气势恢宏地打了几个大字,丝毫不顾cp粉和粉丝的死活:“别猜了,照片里的人,是我老公。”   他害怕不够气人,又在转载的那条wb下评论:“结婚七年咯,嘻嘻。”   江自流:“...........” 第90章   似乎没有料到程青稍真的会在媒体面前公开自己的身份,江自流瞳仁微微缩紧,盯着上面的话,第一次觉得自己可能不认识汉字。   程青稍......这个把自己的事业和前程看的比命还重的人,竟然会当着媒体的面,把自己公之于众?   他......不是最看重他的那些粉丝了吗?   他舍得?   指尖用力捏紧了手机,直到手机屏幕的亮光逐渐熄灭下去,倒映出江自流喜怒难辨的面容和脸庞。   就在他忍不住在心里怀疑程青稍其实又是在打什么鬼主意的时候,一旁的程青稍似乎是感受到了自己身边这个存在感极其强的男人,程青稍在睡梦中忍不住翻了个身,片刻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江自流甚至还没来得及把手机放下,便和逐渐清醒的程青稍对上了眼睛。   江自流:“.........”程青稍:“.........”他见江自流拿着自己的手机,有些懵,片刻后慢慢撑着身体坐起来,浅粉色的长发从肩头滑落,衬的他巴掌大的小脸雪一样白,明明是马上要奔三的人了,但脸还是嫩生生的,说是高中生恐怕都有人信:“老公,你拿着我的手机干什么呀?”   他揉了揉眼睛,看起来神情还有些困倦:“你是在看我的手机吗?”   江自流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刚才的行为,只好道:“........你自己手机没有关机。”   “哦.......”程青稍看起来也没有要怪江自流的意思,反而伸出了手,懒懒地看着江自流,打了个哈欠道:“老公要上来睡吗?”   江自流把手机放回他的桌上,头一次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几乎要无法思考。   他和程青稍有多久没有同房睡在一起过了?   好像从六年多前,他发现程青稍从新房里搬出去之后,两个人就没有再躺在一张床上过了。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程青稍开始进入娱乐圈,频繁地接一些戏,拍一些偶像剧,明明都快三十岁的人了,还没有几部能立得住脚跟的作品,要不是有哥哥和江自流两位金主时不时给他喂点资源,程青稍早就查无此人了。   思及此,江自流回转过来,视线移到程青稍身上,淡淡道:“进来洗个澡。”   言下之意是,他不是进来找程青稍睡觉的,让程青稍不要自作多情。   “哦,好。”程青稍抱着被子,又将身体藏了进去,脸也埋进被子里大半,声音咕哝道:“那老公快点去洗。”   他说:“我等你洗完再一起睡。”   江自流:“..........”他看着程青稍都快要眯起来的困倦的眼睛,意味不明地低下头,随即慢慢解开袖扣,将其放在了桌上,进浴室洗澡了。   热水从头淋到脚,水雾迷蒙。   眼前忽然又冒出程青稍漂亮精致的小脸蛋,江自流轻喘一声,片刻后垂下眼,伸手慢慢调低了水的温度。   .........等到他洗完澡,擦着头发出来的时候,程青稍果然没有睡。   他其实已经困极了,眼皮时不时耷拉下来,但又强忍着不睡,江自流走到床边的时候,发现他放在被子上的手臂被掐的青青紫紫的。   他皮肤白,随便一掐就留印子,江自流又不是没有碰过他,当然很清楚。   他猛然一瞧,脸色便不由得变了,脱口而出一句:“你的手,怎么了?”   “嗯?”程青稍被问的一愣,困顿间才发现自己的手被掐肿了,于是便笑道:“没事啦。”   他嗓音含含糊糊,带着困意,又像是黏着一层蜜糖,音色很软很甜:“是我刚刚等老公等的犯困,所以顺手掐了自己几下,没事的。”   他甩了甩手,随即仰脸,对江自流笑道:“老公,上来睡吧。”   言罢,他便掀开了被子,很是大方地出一个空间给江自流。   江自流瞥了他一眼,擦了擦头发,随即转过头,不去看程青稍的脸。   他没有接受程青稍的好意,只道:“不了。”   他声音淡淡,声音像是冷风一样嗖嗖刮进程青稍的耳朵里:“我去次卧睡。”   “嗯?为什么?”   程青稍打了个激灵,稍微清醒了些,但还是有点懵:“为什么不和我一起睡。”   江自流没说话,抬脚往门外走去。   “唉,老公.......”看着江自流无言缄默的背影,程青稍挠了挠头,片刻后轻手轻脚地从床上下来,踩着棕色小熊毛绒拖鞋,啪嗒啪嗒地跑到了次卧,伸手打开了门。   咦,门没锁。   来不及细思,程青稍便果断推门走了进去。   江自流还在房间里吹头发,见程青稍过来,下意识抬起眼睛,看着程青稍。   他的头发没有发胶打理,被水打湿之后,铺散下来遮住了眼睛,湿漉漉的漆黑发尾凌乱中又不失张狂,盯着程青稍面无表情、缓慢挑起眉尖的模样,又侵略感十足。   他像是一团火,光靠一个眼神,就让程青稍如同被火灼烧了一般,微微一震。   他像是被江自流的眼神钉在了原地,好半晌不敢动,直到江自流继续打开吹风机吹头发,程青稍才敢悄悄动了动藏在棕色小熊毛绒拖鞋里的脚趾,缓慢朝江自流挪过去。   因为江自流没有开口让他滚,所以他便将江自流的沉默认为是默许,屁股挨在了床的边缘。   江自流关了吹风机,看他:“出去。”   “不出。”程青稍往床上一躺,理直气壮道:“夫妻之间哪有分房睡的。”   江自流说:“不是快要离婚了吗?睡不睡在一起,不都一样。”   “不一样。”程青稍还是很馋江自流的身子的,不抱着男人的六块腹肌睡觉他简直不踏实,“这不是还没离?”   江自流看他一眼,半晌,平静道:“所以呢。”   “所以我晚上还是要抱着你睡。”   程青稍理直气壮地伸出手,要去抱江自流,嘴上还道:“老公,我想你了。”   江自流冷笑:“我看你是想别的男人了吧?”   他语气带着强烈的嘲讽之意,像是一根根密密麻麻的刺一样,直直扎进程青稍的心里:“一天晚上不抱男人睡觉就不舒服是吧?程青稍,你就真的这么饥渴?你是不是有性\瘾啊?”   程青稍:“..........”这话着实有些难听了。   虽然知道正常人都不会相信他之前的一言一行都是有另外一个人的灵魂在操控他的身体,但江自流时不时刺他的一句话,还是切切实实让程青稍伤心了。   在那几年里,虽然那个穿越者一直在和别人搞暧昧,撩骚,但因为程青稍还有意识没有完全离开这具身体,所以每一次只要那个穿越者想要和人上床或者亲热,都会被程青稍的强烈抗拒,以至于身体被两方灵魂争夺。   虽然那几次程青稍都没有抢回对于身体的主导权,但是他为江自流守身如玉是真的。   除了那些没有亲密接触的营业和捕风捉影的暧昧,程青稍的身体真的一次都没有被别人碰过。   可江自流并不相信他。   程青稍想着想着,眼睛不自觉红了。   淡淡的粉色从他的眼尾下方蔓延开来,像是胭脂晕染,又像是朱砂描绘,在他白净清透的脸颊上,莫名有些......碍眼。   江自流以为被自己嘲讽一番,程青稍就会老老实实地回到自己的房间睡觉,却没想到,程青稍竟然.........竟然哭了。   他错愕地站在床边,看着程青稍擦了擦眼角,声音有些哑:“我没有性\瘾。”   他又委屈又无措,说话间,哭腔已经从他嗓子里泄了出来:“我只是.....只是喜欢老公而已。”   他说:“我们结婚了,难道我不可以喜欢你吗?”   江自流:“.........”他顿了顿,看着用掌心盖着眼睛的程青稍,指尖抬起又放下,片刻后像是不想看到程青稍哭,转头向门外走去。   但他还未走到门口,片刻后不知是想到什么,又转过身,回到了程青稍的身边。   他看着程青稍很明显的擦眼泪的动作,眼睛微微闪烁。   空气中响起很轻又浅的叹气声,很快,程青稍就察觉到床边一重,似乎是有什么人上了床,以至于身边柔软的床都微微下陷:“睡觉吧。”   他听见江自流开了口:“灯在你手边,躺下去之前记得把灯关了。”   程青稍:“........”他微微一怔,下意识转过头去,朦胧的泪眼里,只能看见江自流宽阔踏实的后背。   他吸了吸鼻子,既轻又软的“嗯”了一声,随即爬上床,躺好,把灯关了。   黑暗很快就笼罩了这一方卧室。   程青稍有些体寒,被子又还没有捂暖,他浑身冰凉,打了个哆嗦,于是便转过身,靠在了江自流的肩膀上。   被他靠着的男人一僵,片刻后微微移开身体。   程青稍:“........”似乎是感受到了男人的拒绝,他微微地撇了撇嘴,不说话了。   也没有再靠过去。   但就在他闭上眼睛,准备酝酿睡意的时候,窸窸窣窣的动静从他耳边传了过来。   身上的被子忽然轻轻向上拱起,下一秒,忽然有手掌从他的手臂和肩膀一路向上,随即轻轻抚上了他的脸颊。   程青稍倏然睁开了眼睛。   窗帘拉上,房间很暗,程青稍看不到男人的脸,只能感受到男人温暖宽大的掌心轻抚在他的下巴处,干燥的指腹——轻轻擦掉了他脸颊上的泪痕。 第91章   他终究还是嘴硬心软。   明明是自己弄哭的人,最后眼泪还是要由他来擦。   江自流轻抚着程青稍脸上的泪痕,直到确认程青稍不再流泪之后,才悄然收回了手。   程青稍哽咽了一下:“老公.........”“睡觉。”江自流转了过去,没有再和他面对面:“我困了。”   程青稍只好闭嘴,不再纠缠。   但他还是再度鼓足勇气,悄咪咪地蹭过去,用额头抵住了江自流的后背。   这一次,江自流没再动作,任由程青稍靠着,直到那哽咽逐渐消失,换为轻且缓的呼吸。   程青稍终于睡着了。   江自流莫名有了一种松一口气的感觉。   他也闭上了眼睛。   但尽管背对着程青稍睡,等到一大早江自流醒来的时候,一低头,就看见下\身可疑地鼓起一个包,一只不属于他的手探进了他的裤子里,而这双手的主人正贴着他的后背,脚架在他身上,还在呼呼大睡。   江自流:“.........”他额头青筋绷起,沉着脸,将程青稍的咸猪手拔了出来,随即面无表情地下床洗漱。   等他洗漱完,从浴室里出来,程青稍已经清醒了。   他一头粉毛凌乱地炸开,像是一个被蹂躏的兔子,蜷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个头,眯着眼睛,一看见江自流,就微微眯起眼睛,笑道:“老公。”   他小声说:“我也想刷牙。”   江自流看了他一眼,随即一言未发,只是走到桌边,从地下的柜子里拿出一套全新的洗漱用品,丢到了程青稍面前。   程青稍抱着透明袋,笑道:“谢谢老公!”   言罢,他便抱着洗漱用品,跑到浴室去刷牙洗脸了。   江自流看了一眼他的背影,片刻后出去了。   在他在厨房做早饭的时候,程青稍又忽然从门里探出头来,问:“老公,我们家有直板夹吗?”   江自流:“.........”他沉默片刻,用勺子搅动粥的动作一顿,随即转头看向程青稍,问:“什么是直板夹?”   “就是弄头发的,”程青稍头发太长了,一般都会弄卷,他一边说一边比划:“我想把这里烫卷一些,会更好看。”   江自流:“.......家里没有这种东西。”   “........好吧。”程青稍撇嘴,似乎有些不太高兴。   江自流:“你已经够好看了,还要弄那么漂亮干什么?”   话音刚落,程青稍眼睛一亮,看着江自流傻笑片刻,随即又抱着衣服美滋滋地关上了房门。   江自流转过身,重新弄早饭。   等到他把早饭全部端上桌,程青稍才终于把自己收拾好了。   他没有找到合适自己的衣服,所以只穿了一件衬衫,下面穿着宽大的短裤就出来了。   江自流一转头,就看见程青稍上半身穿着自己的衬衫,下半身光着站在那里,不由得呼吸一滞:“......你怎么穿成这样?”   “我没有合适的衣服穿呀。”程青稍噘嘴:“我忘记把衣服带过来了,老公的衣服都太长了,我一件都穿不上。”   言罢,他还伸出手甩了甩,过长的袖子在他光洁的大腿上摩擦,即便江自流努力想要收回视线,但目光还总是忍不住落在那双又细又长的双腿上。   江自流神情微沉,片刻后随意从沙发上捞起自己的外套,盖住了程青稍的大腿,袖子系在程青稍的后腰。   两人一时之间离得几近,程青稍仰起头,还能看见江自流垂头时瞳仁的纹路。   江自流皮肤很白,因为刚起床,所以还没有打扮,头发散落下来,蓬松地散在额前,加上身材好,并没有提早发福,这样近距离地打量,程青稍觉得他不像是总裁,更像是青春男大。   “待会去买一件衣服。”江自流直起身,看着程青稍:“下次不准穿成这样在我家里走来走去。”   “知道啦,老公。”   程青稍说:“我都听老公的。”   江自流深吸一口气,随即撇开视线,道:“吃饭。”   程青稍点了点头,坐下吃饭。   他吃饭很斯文,也很安静,埋头喝粥进食时,像是一只粉毛小兔子,嘴唇一动一动的。   江自流看着他,片刻后移开了视线。   他清楚地察觉到了自己心跳的不对劲,像是六七年前第一眼见到程青稍时内心发出的震耳欲聋的声响。   他以为自己已经对程青稍失望至极,不会再对他心动,可只与他短短相处几日,那种奇怪的感觉又在他心里发酵,像是酸柠檬泡在水里,又放入了蜂蜜和老盐,酸甜苦一同在心底交织,让他思绪纷乱,分外狼狈。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江自流一边喝着粥,一边心想,关于离婚时财产的分割,应该早一点理清楚形成协议,让程青稍签字才行。   他怕再耽搁下去,他真的会心软,甚至于........不想离婚了。 第92章   对于江自流心中的想法,程青稍不得而知。   他吃完饭后,很快就接到了公司的电话,经纪人蒋凤知让他速来公司一趟。   虽然不知道他这么着急地找自己是为了什么,但既然和公司签了合同,就要有点契约精神,程青稍一边喝着牛奶,一边看着手机,转过头时,唇边沾着一圈奶沫:“老公,你可不可以送我去公司呀。”   江自流原本还在接电话,闻言抬眼看了他一眼,抬手下压示意他不要出声,等和电话那头的人说完之后,才挂了电话:“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你能不能送我去公司呀。”程青稍啪嗒啪嗒地跑过来,伸出手圈住了江自流的手臂:“老公,我想你开车送我。”   江自流:“你昨天不是有开车来吗?”   程青稍闻言一顿,随即仰起头,道:“你怎么知道我开车来啦。”   他说:“我们不是分居很久了吗?你还认得我车的车牌?”   江自流:“........我比较过目不忘。”   程青稍笑了笑。   他这笑的江自流浑身不自在,只好转过头去,走到玄关处,顺手拿起了衣架旁边的大衣。   “走吧。”   他表情不耐:“麻烦。”   程青稍闻言并不觉得难受,只是笑了一下,撒娇地说了一声“老公你等等我呀”,随即便跟了出去,挽住了江自流的胳膊。   江自流甩开他的手,程青稍又锲而不舍地挽上。   再甩,再挽。   最后江自流实在是拿他没有招了,只好忍到上车,才能和程青稍分开。   到了公司之后,程青稍还有些依依不舍,一边解开安全带,用眼神使劲儿瞅着江自流,解安全带的动作简直可以用0.5倍速来形容,慢的像是乌龟。   江自流假装没看到,只催促道:“快下车。”   他说:“我公司还有事情。”   “哦,好吧。”听到江自流公司还有事情,程青稍觉得自己不能耽误江自流,于是便加快了动作。   他解开安全带,手放在车门上,准备下车,但临行前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忽然又转过头来,凑到江自流脸颊边,猝不及防地亲了江自流一口。   江自流:“.........”他震惊地回过头去,眼睛里倒映出程青稍狡黠的脸:“老公拜拜。”   他打开车门,蹦下车,对着窗户晃了晃手,道:“老公一路小心点哦。”   江自流:“..........”这个傻子。   他扶额,无奈心想,公司周围还有那么多狗仔呢。   但是程青稍才不管江自流是怎么想的,看着江自流将车开走之后,才低下头,将脸埋进围巾里,一蹦一跳地进了公司。   回到公司之后,果然面临了蒋凤知如同狂风暴雨般的臭骂。   虽然程青稍家世了得,又备靠他哥程青缓和他老公江自流两个金主,但所谓小火靠捧大火靠命,程青稍虽然拿了不少好的本子,但是无奈演技太拉,白瞎了好本子,戏里经常被男二女二掀桌,戏外炒作的方式又太拙劣,因此路人缘很差,基本盘都是一些无脑粉丝。   而且他已经二十七岁了,在娱乐圈更新换代很快的时代,甚至连零五后都出来拍戏了,他还在偶像剧挣扎,也真是让人唏嘘。   现在他自爆隐婚,不仅让很多粉丝失望,连黑粉也狠狠踩了他一脚。   “你说,现在怎么办。”蒋凤知疲惫地捏了捏鼻梁,道:“你到底还想不想在娱乐圈混了?”   程青稍心想自己早就不想在娱乐圈混了,但是他不敢说,怕蒋凤知被气死,于是便只能道:“我服从公司的安排。”   蒋凤知闻言,猛然睁开眼睛,额角绷出一根青筋:“公司的安排就是想让你今晚和你剧中的cp连线直播!”   蒋凤知恨不得跳起来怒敲他的头:“现在好了!你现在爆出这样的事情,就等着人和剧双双糊入地心吧!”   程青稍:“.........”他心想糊了正好,糊了我就可以回家给老公生娃了。   可他不敢说,怕被蒋凤知骂,想了想,只好道:“既然定好了直播,那就直播呗。”   他说:“毕竟要和另外几个艺人安排好时间一起直播挺不容易的,我觉得还是照规矩直播吧。”   蒋凤知见程青稍如此淡定,一副置自己的前途和事业于事外的模样,微微一噎。   怎么回事,程青稍之前不是把自己的粉丝和前途看的比命还重要吗,怎么今天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他是真的被打击到失了智了?   蒋凤知仔仔细细地看了程青稍一眼,发现今日的程青稍竟然没有给自己画他最爱的浓妆,而是素颜来公司,清清爽爽,漂亮的好像个高中生。   他也不知道程青稍之前是怎么想的,明明有这么好这么优越的先天条件,偏要在自己的脸上涂上厚厚的粉底,妆面又油又厚重,要不是有不少粉丝溺爱他在剧中的造型和角色,会在微博评论区控评,否则早就被喷出十条街了。   “唉.........”想到之前的程青稍,就想到了扶不上墙的烂泥,蒋凤知深吸一口气,疑似失去所有力气和手段,向后一靠,全身摊在椅子里:“随你吧。”   他说:“时间我会让助理再联系你,这段时间你也别乱跑了,就待在家里直播,等热度过去再出门露脸。”   他真怕程青稍再盯着这样一张脸出门,会被不理智的粉丝撞见然后打一顿。   程青稍这个恋爱脑娇妻闻言,不仅没有不高兴,反而还像是惊喜一样,扭头看向蒋凤知,道:“蒋哥,我真的可以回家吗?!”   “真的。”蒋凤知挥了挥手:“本来你也没有别的行程,回家吧。”   回家吧孩子,回家好吗?   程青稍闻言,丝毫没有自己马上就要糊掉的自觉,高高兴兴地站起了身,还朝蒋凤知微微鞠了一躬:“谢谢蒋哥!”   言罢,他如蒙大赦,飞一般地出门去了。   而在另一边的江自流,还不知道程青稍这边发生了什么。   他照例办公、开会,出去谈生意,然后等到晚上七点多,他才暂时将自己从工作中解脱出来,准备回家吃饭。   阿姨今天会在,江自流可以不用再自己去买菜。   他给阿姨发了消息,让她可以着手准备做饭,随即拿出车钥匙,驱车朝家里赶去。   他爱安静,在家的时候不喜欢有人在,所以一般阿姨做完饭,收拾好房间后,都会直接离开,时间卡的刚刚好,能和江自流错开。   四十五分钟之后,江自流回到家,在门锁处输入了密码。   他还在想事情,刚推门进去,没想到余光里忽然蹦出一张脸,径直凑到他面前,把他吓了一大跳:“......”他猛地仰起头,后退几步,扶着门,惊魂未定地看着扶着面膜的程青稍:“你.......”“老公,你回来啦。”   程青稍粉色长发都用鲨鱼夹盘起来了,穿着家常宽松的衣服,一边敷面膜一边吃零食,嘴里含糊不清道:“老公,你怎么回来的这么晚呀?”   “.......”江自流身体一僵:“你怎么还在我家?”   “嗯?我为什么不能在?”程青稍努了努嘴,江自流顺着他的视线,看清了客厅里打开的两个巨大行李箱:“从今天开始,我就搬过来和老公住。”   他一边哼着歌,一边往房间走:“我先把面膜洗掉,待会儿和老公一起吃饭。”   江自流:“..........”完全一副以主人自居的姿态。   时至今日,江自流再一次感叹程青稍的脸皮厚。   很少有人能被当场捉奸在床后还能如此镇定地当做无事发生,这程青稍........是真的不是一般人啊。   此时的程青稍听不到江自流的内心所想,去洗了脸,又出来换了衣服,然后又跑进去洗澡洗头,然后开始拿出化妆镜,开始给自己化妆。   他像是个忙碌的小蜜蜂一样,在客厅和房间团团转,江自流就坐在沙发上看着他。   直到程青稍在客厅化完妆之后,他才没那么忙了,取而代之的是凑过来靠在江自流的身边,眨巴眨巴上了眼影的眼皮,道:“好看吗,老公?”   江自流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和脸,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评,只能勉强道:“好看。”   他说:“你的眼睛怎么变色了?”   “是美瞳。”程青稍忍不住笑:“我选的,好看吧。”   言罢,他像是怕江自流看不清似的,凑过去,直到自己放大的瞳仁清晰地出现在江自流的视线内:“是海蓝色的。”   他眨巴眨巴眼睛,啵了啵嘴唇,发出细微的响声,随即笑道:“口红味道也很甜,老公要不要尝一尝?”   江自流:“.........”他看着越靠越近的程青稍,片刻后移开视线,伸出手推了一把程青稍,嗓音低沉沙哑:“坐好。”   他站起了身,像是入定的和尚推开了缠绕着他的妖蛇,表面不为所动,实则心已经乱了:“我先去书房忙了。”   “哎,我正好也想去书房。”程青稍跟了过来,在他身后道:“老公,我能不能借一下你的书房工作?”   他说:“你那个地方光线好,背景又简单,我房间太乱了,床上全是我的衣服。”   江自流:“.........”他闻言,没有说话,只是快步走到房间,推门进去,果然看见床上凌乱地放着程青稍的衣服,连桌子都被他的口红眼影和一些化妆用品全部占得满满当当,连放手机的地方都没有了。   江自流:“.........”他转过身来,正想发火,但程青稍早就知道他会生气,在他说话前一秒,就已经钻进书房里去了。   江自流简直气的想掐死他。   但最后,他还是认了命,率先看不下去,走到床边,开始整理程青稍的衣服,给他擦屁股,动作熟练的让人心疼。   而在另一边,程青稍找好角度和光线,已经开始直播了。   他虽然有一部剧在播,但是并没有爆,所以直播间一开始没有多少人,几个同事连麦之后都在尬聊。   中途程青稍的剧中cp何连声好几次想和他卖一卖,撒一点工业糖精,可惜程青稍装作没看到,直接无视了。   弹幕越来越多,很快就飘了长长一段,有不少是何连声的粉丝:【无语啊,隐婚男好大的脸,现在还敢出来直播。。。。】   【哥哥们,好硬好难磕的糖。。。。。】   【笑死,有老公了不愿意直播媚粉就不要看播,摆着一张脸给谁看呢,们208的钱还是太好赚了,随便都有粉丝捧臭脚。。。。】   【有谁记得他之前一直立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单身人设,现在又突然被爆出隐婚,该不是马上要婚变了吧?】   【绯闻和暧昧对象加起来都快绕地球三圈了,他老公也真是能忍。。。。】   【他老公的身份还没扒出来吗?该不会也是一个不可说吧?】   同样的猜测和留言越滚越多,都快把评论都压下去了好在程青稍心态好,看着那些评论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挑了几条粉丝的评论念了,还分享了一些在片场的趣事,甚至在粉丝问他今天涂的是什么口红时,他还特别开心地分享了:“是我新买的,特别润,特别好用,但是色号我有点忘了,我去翻翻看,你们等我。”   言罢,他就直接闪现消失在了房间里。   弹幕:“???”   而一旁,终于给程青稍叠完衣服,并将他们用衣架挂好,放进衣柜里的江自流扭着酸痛的脖子,走进了书房。   书房里空无一人。   “?”江自流有些莫名。   桌上的打光灯还在散发着强烈的光芒,桌上放着手机和手机架,江自流见状走了过去。   他还不知道程青稍在直播,还以为程青稍出去了忘记带手机,于是一生老妈子命的他走到手机边,伸出手去取。   很快,直播间所有人都看到镜头里忽然出现了一个气质清冷、容貌隽秀的男子,正垂下头来,似乎想拿手机。   他看了一眼正在直播的手机,发现镜头正对着他的脸,还以为程青稍是在臭美自拍,江自流于是将手机拿近了一点,准备关掉。   【我靠..........】   【帅的简直惊为天人啊,娱乐圈有这样的脸吗,没有的话速速来进货.........】   【哥哥们,这个该不会是cqs的不可说老公吧。。。。】   【卧槽,还真的是,和照片上对的上诶!】   【实不相瞒,我还以为那是高p。。。。】   【笑死,没见过偷拍还不忘给人p图的狗仔。。。。。】   【好帅啊,cqs吃这么好,慕了。。。。】   【难怪他一晚上臭着脸,有这么帅的老公在家,谁稀罕和浦南卖cp撒硬糖。。。。。】   江自流长期工作劳累,有点近视,眯着眼睛,看清了那密密麻麻的弹幕上的字,闻言一怔,很快就反应过来程青稍可能在直播,手一抖,赶紧把手机盖上了。   而一旁的程青稍已经拿着口红进来了,见江自流站在书桌边,有些疑惑:“老公,你在干嘛呀?”   “........我以为你出去了,手机没带。”江自流说:“我刚刚,不小心拿了你的手机.......”“嗐,没事没事,我刚刚直播呢,忘记和你说了。”程青稍闻言将口红揣进兜里,随即拿起手机放在架子上摆好,头也不抬道:“老公你去忙吧。”   江自流赶紧走开了。   程青稍坐下后,正准备和观众分享自己今天叠涂的两只口红,但发现弹幕竟然没有一个人在关注他,都在关注他的老公江自流。   “诶?你们也觉得我老公帅?”   眼见的风头被抢,程青稍也没有不开心,反而乐颠颠地和观众分享:“我也觉得他巨帅!!!”   【怎么感觉你老公今天脸色不太好啊.....】   【看起来好凶,会家暴吗?】   他一边把口红的色号放在镜头前,给观众看,随即道:“不会。”   程青稍说:“我老公可好了,不会家暴的。”   【有谁还记得这是雾里看花剧组的直播。。。。。】   直到这条弹幕滚出,程青稍才如梦初醒,道:“对哦对哦,今天是剧组直播,抱歉抱歉。”   【们208能不能有点艺德。。。。让我们这些真心磕cp的人情何以堪。。。。】   【就是就是。。。。糊作非为是吧。。。。。】   【还没火呢就爆隐婚,真正的花粉地狱。。。。】   【不想干就滚出娱乐圈,钱是这么赚的吗。。。。。】   程青稍看着那些弹幕,看到最后这一条,顿了顿,随即小声道:“其实我当初确实不想进娱乐圈来着。”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我本来计划一结婚就备孕,可没想到后来进了娱乐圈..........”可没有想到刚结婚没几个月,身体就被人穿了.........他被保护的太好,嘴巴和身体一样诚实,就这样把实话说了出来,惹得弹幕飘满了问号:【???一结婚就备孕??】   【我没记错的话,cqs进娱乐圈的时候才刚满二十吧。。。。】   【笑鼠,程丝要晕了。。。。。】   【上哪去找这么恋爱脑这么没有事业心的正主,真正的花粉地狱。。。】   【娇妻又偷偷藏不住了。。。。。】   【娇妻+10086】   看着满屏飘满的娇妻,程青稍忍不住有些慌,心想难不成自己又说错话了?   但是,用娇妻来形容他.......他好像也不怎么觉得生气? 第93章   相比于一些演技一般脾气还很差的208,程青稍的脾气算是很好的。   虽然“娇妻”在当下的语境里算不上什么好词,偏贬义,但程青稍自己本来也没有什么事业心,本说是娇妻也无所谓,就任由弹幕越飘越多,直到时间到了,他才下播。   在手机面前笑了一天,他脸都快要笑僵了,关掉手机之后,揉了揉脸颊酸胀的肌肉,才跑出来。   江自流正在切阿姨买好洗好的果子。   他把果子均匀地摆放在果盘里,用银色叉子插上,侧脸神情专注认真,修长的手指握着银色的叉子,动作赏心悦目。   程青稍见状,心一动,随即跑过去,抱住了江自流的腰。   江自流被他推的脚尖往前移了几厘米,回头看,只见一个粉毛在他的后腰上蹭来蹭去。   他于是又转过头,将叉子插进一块菠萝里,语气淡淡的:“蹭什么?”   他说:“发\情了?”   程青稍用脑袋顶了一下他的后背,却也不生气,只是道:“老公,你好帅呀。”   江自流冷笑:“没你在外面的情人帅。”   程青稍:“.........”又来,又来。   他不满地噘嘴,绕到江自流面前,强行江自己塞进江自流的怀里,随即仰头道:“老公,我真的没有在外面乱搞。”   他强调:“我之前真的是被人穿了。”   江自流看着他,片刻后抬手拿出了衣兜里的手机,晃了晃道:“看在你我还在婚姻存续期间的份上。”   他说:“我给你预约一个脑科医生的号。”   程青稍:“...........”他气的呲起虎牙,随即双脚踩在了江自流的棉拖上。   江自流被他猜的不能动弹,只能被程青稍圈住双臂,很快,唇就被人狠狠撞了一下。   程青稍这个吻带着报复的恶意,用牙齿肆意啃咬蹂\躏着江自流的唇,等到江自流吃痛张开嘴时,他才小心翼翼地将舌尖探进去。   自从他的身体被穿越者占了之后,他就和江自流分居好多年,都快忘了探索彼此的身体是什么感觉了。   程青稍只是觉得江自流的唇很软很甜,不像本人那样冷硬,像是在吃软糖。   江自流垂下眼睛,看着踮起脚尖,在他唇上反复流连的程青稍,片刻后轻轻伸出手,推开了程青稍。   程青稍被推的一个踉跄,站在原地,茫然地看着江自流:“老公......”“我现在对你没兴趣。”   江自流说:“谁知道你之前和多少人上过床。”   程青稍气的咬牙:“真的没有!!!”   无论怎么和江自流解释他都不相信,真的好郁闷啊!   江自流当然是不可能信的。   他只相信自己的判断,而从唯物史观来看,一个人的灵魂穿到另一个人身上这种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   因此虽然程青稍就住在他家,江自流还是以最快的速度拟好了离婚协议,让程青稍签字。   拿到离婚财产分割协议那天,程青稍的眼睛红红的,鼻子也红红的,哭的停不下来。   他本来不想签字,但又怕惹江自流不高兴,只能含泪签下了。   “明天你有空吗,一起去离婚登记处离婚。”江自流眼看着程青稍签了字,心里也有一种奇怪的感受,不像是松了一口气,反而如同背上了更重的枷锁:“我带你一起去。”   “.........好。”程青稍揉了揉眼睛,吸了吸鼻子,像是才极力止住哭腔,“老公,离婚之后,我还可以继续住在你家里吗?”   江自流:“........”他心想同居还算什么离婚,但看着程青稍泪水涟涟的模样,拒绝的话到了嘴边,还是不好说出口,半晌,只能轻声叹道:“你想住就住吧。”   “谢谢老公。”程青稍脸色这才好看了很多,但还是很难过,哭哭啼啼地踩着拖鞋走过来,张开双臂坐进江自流的怀里,圈住了江自流的脖颈,任由眼泪沾满了江自流的衣领。   江自流如同怀里抱着一个大号的洋娃娃一般,安慰也不是,丢出去也不是,只能沉默不语地伸出手,拍了拍程青稍的后背。   其实江自流对自己这个妻子本来也没有什么很深的感情。   毕竟一开始是程家主动要和江家联姻的,当时他被家里的长辈带着,程青稍见了几面,根本也不熟。   一个图脸,一个图权,各怀心思,便敲定了终身。   婚后,江自流是想过要好好了解自己这个小妻子,和他好好过日子的,但奈何不到几个月程青稍就决定进娱乐圈,后来又因为绯闻的事情两人大吵一架,程青稍觉得江自流不尊重自己,江自流觉得程青稍不自爱,最终两个人一拍两散,分居至今。   晚上洗完澡,程青稍照旧穿着睡衣,往江自流的怀里一钻。   他哭了一天,眼睛都哭肿了,看起来惨兮兮的,可怜的不行。   江自流见状,虽然觉得自己没有什么立场再问,但还是问出了口:“你这样..........过几天上镜没事么?”   “..........没事。”程青稍将脸埋进江自流的怀里,声音闷闷的:“老公都快没有了,我哪里还管上镜的事情。”   江自流:“........”他一愣,片刻后从这句话里品出些许好笑:“虽然离婚了,钱又没有少你的。”   “我要钱干嘛,我自己家已经够有钱了。”   程青稍伸出手,掌心在江自流的腹部摸了一把,很是恋恋不舍,流连不已:“一想到以后再也摸不到老公的腹肌了,我就好难过。”   他的手指保养的很好,又白又细,摸过皮肤表面时,江自流浑身不自觉紧绷,头皮发麻,微微战栗。   程青稍还在全身心地摸那个马上就要随他而去的鲜嫩男子躯体,江自流的声音忽然变的粗重起来:“........拿开你的爪子。”   “嗯?怎么了?”   程青稍觉得声音不对,下意识抬起头,但下一秒,江自流就猛地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和程青稍分居之后,他就没有碰过别人——但他毕竟也是个一个身心健康、有正常心理欲求的男人,六年多没有性\生活的他,被程青稍一摸,就立刻有了反应,马上翻身下了床。   “哎,老公........”看着江自流紧绷的后背,程青稍也跟着坐起。   被子从他的身上滑落,他有些疑惑不解于江自流的反应,见江自流进了浴室,想了想,便用夹子夹好头发,随即也跟着下了床,走到浴室边,敲了敲门,试探性道:“老公?”   浴室内没有动静。   很快,程青稍就听见一阵淅淅沥沥的水声,像是江自流在洗澡。   ......他上床之前不是已经洗过澡了吗?   程青稍想了想,片刻后不知道是意识到了什么,眼睛一亮,随即笑了起来。   他舔了舔唇。   放在门把上的手微微用力,程青稍推门走了进去。   水雾弥漫。   江自流站在花洒底下,睡衣被他丢到了架子上,热水从头顶往下淋,将他坚硬的头发打的湿黑。   江自流双手将头发梳到头顶,轻轻喘着气,听见声音,转过头去,见程青稍站在玻璃门外,看着自己。   浴室和淋雨室中间还隔着一扇玻璃门,随着水汽的上升蒸腾,将江自流胸膛以下都遮的若隐若现。   江自流有些难受,看着程青稍不说话,目光黑沉,双唇殷红。   程青稍松开门把手,关上浴室门,一边走一边问:“怎么不让我出去了?”   “让你出去,你会出去吗?”   江自流声音哑的要命,像是光说话都要花光他所有的理智:“程青稍.........”“我在的,老公。”程青稍推开玻璃门,向下扫了一眼。   果然不出所料。   他不顾水花会打湿自己身上的睡衣,往前迈了一步,与江自流一同站在了花洒下。   江自流见状,不由得咬牙:“我们........离婚了。”   “那你刚才,为什么不关门?”   程青稍微微一笑:“现在才说离婚,完了。”   言罢,他的掌心微微用力,江自流深吸一口气,猛地扬起了头,眉头微皱。   淅淅沥沥的水声不断,水雾更大,很快就将玻璃门晕染的模糊不清。   十几分钟之后,原本能从玻璃门看清的程青稍的身体消失了,像是蹲了下去,只剩下江自流的掌心按在玻璃门上,在水雾蒙蒙的玻璃上留下自己的掌印。   按在门上的之间逐渐收紧,最后成拳,江自流的眉目开始变的模糊不清。   半小时后,他闷哼一声,水声逐渐将他沙哑的声音盖了下去,只剩下程青稍略带埋怨的咕哝:“好多好腥啊........老公。” 第94章   听到程青稍的话,江自流额头青筋绷起,想要说些什么,但看到程青稍清纯中又带着些许诱惑的眼神,想说的话还是咽进了嗓子眼里,半晌,才滚出沙哑的气息:“起来.........”他垂下头,头发垂下来,打湿了漆黑的眉眼,伸手时手臂青筋绷起,握住了程青稍的指尖:“一直跪着,不累?”   “累啊,腿好酸。”见江自流扶他,程青稍顺势站起来,因为跪太久了,直起身时,还踉跄几步,也不知道是无意,还是故意,瞬间摔进了江自流的怀里。   温软的美人入怀,江自流瞬间绷起身子。   “这么敏感。”程青稍贴在江自流精壮温热的胸膛上,嘴角漾起一丝笑:“老公,你.......”看见程青稍笑,江自流有些恼羞成怒,没有收力,猛地将程青稍推了出去,自己也跟着走出了玻璃门。   他冷眼看着程青稍因为他的动作,而不慎滑倒,后腰撞在了洗手池边缘,发出一声痛呼:“嘶.......”江自流将架子上的浴巾拿下来,披到身上,随即瞥了一眼勉强站直揉腰、脸色有些难看的程青稍,顿了几秒,随即道:“别装。”   “我没装,是真的很疼,老公。”程青稍秀眉蹙起,看起来是真的很痛苦,连声音都弱了几分,脸上的笑意都没了。   江自流见状,动作一顿,片刻后一言不发地走过去,迟疑几秒,最后还是用指尖撩起程青稍的衣摆,将他的衣服掀了起来。   后腰赫然出现一道红痕。   程青稍皮肤白,腰又细,皮肉娇嫩的,撞的这一下和要了他的命一样,到了半夜,被撞到的后腰处很快就变的又青又紫,还微微肿起。   最糟糕的是,因为当头淋了太久的水,没有及时擦干,加上现在是冬天,比较容易感冒,“身娇体弱”的程青稍第二天醒来就发烧了。   他后腰痛,又因为发烧感冒了,身体不舒服,只能趴在床上,病恹恹地把自己缩起来,躲在被子里。   江自流于心有愧,也没有再提离婚的事情,一大早也没有去公司,而是准备好了瘦肉粥,喂着程青稍吃,随即又从家庭药箱里拿出了药,就这热水,给程青稍喝下。   “老公,离婚的事情.......咳咳咳.......”程青稍病的脸色煞白,抱着被子,好大一只蜷缩在江自流怀里,因为感冒而瑟瑟发抖:“可不可以,下午再去........”“等你病好了再去。”   江自流又不是禽兽,怎么可能让程青稍发烧的时候还和自己去离婚,按着程青稍的头顶不让他动,感觉到灼热的体温从掌心传来:“好好休息,不重要的事情以后再说。”   程青稍闻言吸了吸鼻子,乖乖地点了点头。   江自流抽出一张纸巾,给他擦了擦嘴,擦干净之后,程青稍才顺势躺下。   药效很快就起了,他一躺就睡到下午,等到醒来的时候,阿姨已经做好了午饭,一直放在保温的桌上热着。   程青稍迷迷糊糊醒来,下了床,穿着棕色小熊拖鞋,啪嗒啪嗒地来到客厅。   客厅空无一人。   书房和厨房、次卧也没有人在。   江自流应该是去上班了。   也是,毕竟是掌管整个集团的董事长,就算自己生病了,也没道理一直在家里陪着他的。   程青稍并不怪江自流,反而觉得江自流聪明上进,又有责任心。   习惯性站在老公的立场上思考问题的程青稍,丝毫没有想到自己现在的想法有多恋爱脑。   他美滋滋地吃过阿姨做好的尚且还温热的饭,吃完饭后,又去厨房里转了一圈,果然发现了切好的水果拼盘。   他美滋滋地把水果拼盘拿出来,走到客厅,坐在真皮沙发上,打开中央空调和电视,用毯子一盖,随即一边捧着水果吃,一边把电视剧的声音当做背景音,美滋滋地开始刷微博。   他自从直播之后,为了避风头,又好几天没有营业,微博还在爱的粉丝,都在催他营业。   经过“隐婚”和“直播”时间之后,程青稍的粉丝少了不少,关于他的黑料又被扒了出来,导致后台私信很混乱,好多人都在对他进行辱骂,还有人给他发脱粉小作文。   程青稍对此并不生气,依旧感觉良好。   进娱乐圈本来就不是他的意愿,是穿越者用了他身体后做的行为,粉丝们喜欢的也不是他这个人,而是穿越者在镜头前打造的形象罢了。   程青稍从小要什么有什么,就算是想要男人,家里人也能想办法给他弄来。   他不屑于在如同大染缸似的娱乐圈里委屈自己,他的梦想,就只是想做好一个江太太。   丈夫有能力,他则在家里什么也不用做,拿着老公给的股份,躺着享福最好,何必这么累去拍戏,还要应酬,时时刻刻盯着自己的热度,看别人的脸色呢?   思及此,程青稍又打开微博,对着自己的脸,从心所欲地发了一条素颜照,配图:“发烧了,腰还疼,难受QWQ。”   虽然他已经在半糊不糊的边缘,但好在脸在江山在,他一发微博,又有不少黏性强的死忠粉吻了上来:【宝宝........】   【老婆,怎么忽然感冒了........】   【心疼。。。。】   程青稍无视了几条不好的评论,随即翻了几个粉丝的牌子回复:“昨天晚上出了点意外。”   他语气含糊其辞,并没有说是为什么感冒,加上他又说自己腰疼,很快,评论区就开始变的一发不可收拾:【人怎么能同时感冒加腰疼......】   【我有个想法,但是我不敢说。。。。】   【我来说。。。。该不会是被老公艹到发烧了吧。。。。。】   【啊啊啊啊啊啊姐妹话糙理不糙但是你也太糙了。。。。】   【楼上,珍惜号子。。。。】   眼看着评论区逐渐往黄暴的方向发展,程青稍赶紧出来解释:【不是的,我腰疼是被我老公推了一下,撞到了洗手池,半夜肿起来了,才疼的。】   他不解释还好,一解释,评论区就更加炸开了锅:【他推你???】   【我靠,纯家暴男啊,宝宝你有钱有事业有颜,看上那个浦南什么了。。。。。】   【路人,程青稍的老公如果是之前爆出来那个目测有一米九的男模,那应该不算是普了吧。。。。】   【他老公到底是什么来头啊,为什么查不到。。。。】   【别说了,之前那几个曝光他老公脸的营销号全炸了,那些照片也删了。。。。几天前直播里截得他老公的图,我发出去直接违禁,成灰图了。。。。】   【我去,该不会又是一个不可说吧。。。。。】   【预感这个评论区很多都会被删。。。。。。】   看着评论一个个地炸开,程青稍感觉自己做错了事情,有些心慌。   他本来想把那条微博删了,但很快,又有人在评论区评论:【他老公是我在M国读书时候的同学,据我所知,家里挺有钱的,背景也很硬,我们一个班的华人都不敢惹他,甚至还开玩笑叫他三太子。他哥哥姐姐都从政,他出生晚,是家里最小最受宠的老幺。他从小被他姐姐带大,他亲大姐现在是正部级领导,他哥哥是。。。。。】   这句话还未说完,很快就被删掉,很快,程青稍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发布了这则消息的号直接被封了。   程青稍:“.........”他终于意识到不对了,赶紧把这条微博删掉,想了想,又编辑了一条,道:“我老公很好,不是家暴男,我特别爱他。所以,请大家不要再胡乱猜测我的私生活了,谢谢。”   言罢,他设置了评论区除了互关不允许评论,但还是眼睁睁地看着转发越来越多,最后又蹭的一下上了热搜,程请稍定睛一看,热搜第一条竟然又是——#程青稍娇妻#   #程青稍不可说#   程青稍:“........”他猛地捂住了脸,手机啪嗒一下掉落在地毯上,心想完了!   他胆战心惊地想,我又闯了大祸了! 第95章   江自流回到家的时候,就看见还在病重的程青稍坐在沙发上,一边掉眼泪,一边抽噎,鼻尖和眼睛都哭的红红的,眼睛里盛着惊惧和惶恐,像是天要塌下来了一样。   江自流:“.........”他慢半拍地伸出手,将车钥匙放在玄关处,随即穿好拖鞋,走进来,顺手将大衣放在了沙发上,松开领带:“怎么了?”   他看程青稍一副哭的泪眼朦胧的模样,疑惑道:“什么事让你哭成这样?”   “老,老公.......”程青稍拖着毯子,整个人从沙发上下来,伸出手,抱住了江自流的腰,抽噎道:“我,我犯错了........”他哇的一声大哭:“我对不起你!”   江自流:“...........”他沉默片刻,随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缓缓抬起手,按在了程青稍的头顶,随即指尖插入程青稍的头发,用了点力气,轻轻一揪,迫使程青稍吃痛,抬起头来看他:“你又犯什么错了?”   虽然现在江自流脸上没有任何惊讶和不高兴的程序,但程青稍觉得江自流的语气莫名有些阴森:“你又出轨了?”   江自流近乎粗暴地抓紧了程青稍的头发,没有任何缓冲的动作,程青稍很快就察觉到头皮一阵刺痛,如同刀刮一般:“发了烧还敢出去乱搞?!你就不怕被男人干\死在床上?!程青稍,你是不是要被我打断腿,锁在房间里才能老实?!”   “没,没有.........”程青稍忍着疼,下意识抱住了江自流的腰,眼泪滴溜溜地在眼睛里打转:“我没有出轨,老公........”听到程青稍说自己没有出轨,江自流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不少。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刚才有些凶了,他慢慢松开抓着程青稍头发的指尖,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看向程青稍。   程青稍吸了吸鼻子,像是被江自流凶到了,站在原地不再动作,也不再继续看江自流,兀自生着闷气。   江自流自知理亏,见状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命令道:“坐过来。”   程青稍嘴巴撅的能挂油瓶,但听见江自流唤他,犹豫片刻后,还是转过头,慢吞吞地爬到了江自流的怀里,蜷缩在江自流的大腿上,轻轻抽着肩膀。   “说说吧,你做错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了。”   他们现在只是提前做好了财产分割,还没有真的拿到离婚证,严格意义上还在婚姻存续期间内。   第一次撞见程青稍出轨,江自流也就忍了,但是这不代表江自流能忍第二次:“说说看。”   “呜,老公.........”程青稍一说到这件事就害怕,一边哭,一边磕磕绊绊道:“我,我今天发了一条微博........”“然后呢。”江自流从桌上抽出一张纸巾,道:“慢慢说,一句话一句话说清楚来。”   程青稍闻言,偷偷瞄了江自流一眼,见他脸上没有任何发怒的前兆,像是已经冷静下来了,片刻后想了想,咬了咬牙,道:“......我,说我今天腰疼,还发烧了,结果评论区就说你是家暴男,然后,然后我就和他们吵架........”听见程青稍翻来覆去说的找不到重点的话,要是自己的下属,江自流早就发火了,但是这是自己的老婆,他只能耐下性子,“就只有这些?”   “然后........”程青稍又快速看了江自流一眼,随即低下头去,用指尖绞着衣摆:“然后就有好多人去扒你的身份........”江自流:“........没了?就这些?”   程青稍很害怕,但还是老实交代,用力点头:“就这些。”   说到这里,程青稍原本有些惴惴不安,但很快,头顶就传来了江自流的轻笑声:“我还以为是什么事。”   他说:“他们要扒就扒,怎么,我江自流是什么很见不得人的人吗?”   程青稍闻言一愣,仰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因为工作性质原因,我姐姐和哥哥的身份不方便被查探,所以每次说到我,就必然会牵扯他们,所以我很少出现在公众视线内,就是怕出现问题。”   江自流说:“不过你提了也没事,不是什么大事,没必要太担心。”   程青稍呆呆地看着江自流,还是不太相信他就这样被轻轻放过了:“真........真的没事吗?”   “没事。”江自流轻描淡写道:“你想做明星就去做明星,只要在法律和道德允许的范围内,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必要太紧张。”   程青稍看着江自流平静的眉眼,片刻后不知道想到什么,猛地扑过去,抱住了江自流的脖颈,用力在他的唇上亲了一口,开开心心道:“谢谢老公!”   他说:“老公好帅呀!我爱死老公了!”   江自流:“........”他轻咳一声:“坐好。”   他说:“别搂搂抱抱的。”   “我不,我就要抱着老公嘛。”程青稍趴在江自流的胸膛,感受着男人沉稳强健的心跳声,片刻后幽幽地叹出一口气:“老公,我好想退圈啊。”   他说:“我就不想上班,想天天在家等你回来,然后家里就只有我和你,过两年我们还可以要一个小孩,家里就更热闹了........”江自流:“..........”听着程青稍的絮絮叨叨,江自流的眉尾轻轻挑上些许。   他伸出掌心,抱住程青稍的下巴,托着他的脸往上,随即垂下头来,静静地凝视着程青稍的眼睛。   清澈、干净、漂亮,像是被水淋过的水晶珠子,美的纯粹,没有一丝杂质。   “老公,怎么了?”看着江自流的表情,程青稍有些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睛:“老公会不会觉得我很没有出息呀?”   他抠了抠手指,“我妈也经常说我胸无大志,天天就知道混吃等死。”   可他本来就没有什么大志向嘛。   江自流没说话,只是凝视着程青稍,片刻后方轻声开了口:“你几年前,可不是这样对我说的。”   他道:“你说你要进娱乐圈,追逐你的梦想。”   “这不是我的梦想啊!”程青稍一骨碌坐起来,认真地看着江自流,认真道:“你看我,唱歌跑调,演戏演技又不行,只有一张脸..........这顶什么用?只是用来污染观众的眼睛。”   程青稍说:“我真的只想当全职太太,嘿嘿。”   江自流挑眉,不说话。   程青稍简直要被他这个动作迷死,眼神一直,片刻后轻轻凑过去,捧起江自流的脸,仰下了头。   他想亲江自流的下巴。   但很快,江自流就先他一步,低下了头,直直地吻上了他的唇。   牙齿被打开,湿滑的舌尖探了进来,和程青稍的唇纠缠湿吻。   江自流一边亲,一边灵活地掀开了程青稍的下衣摆,将温凉的手指探了进去。   程青稍被冻的一哆嗦,差点咬到江自流的唇。   江自流察觉,神情冷静些许,随即微微退开。   他看着程青稍发红的脸,心里只恨自己怎么又再一次着了程青稍的道。   明明知道他就是个满口谎话的小骗子,明明知道他精神和身体都不再忠于自己,可是听着他那些甜言蜜语,却还是忍不住去相信.........思及此,江自流心里发了狠,将程青稍翻过来,按在沙发上。   程青稍发出一声略带痛苦的叫声,随即唇就被一只大手包住了,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汗一点一点从额头上淌下来,滴落在程青稍细腻干净、泛着温润光泽的后背上。   美的让人发疯,让人恨不得将那一纤腰握在手心里,狠狠攥紧占有。   江自流打定主意,今日就要给出轨不忠的程青稍一个教训。   一想到这幅身体已经被除他之外的男人尝过了,程青稍背后的江自流便眉目发狠。   可惜程青稍看不到,也不知道江自流在想什么。   他只能像是一条白蛇一样,瘫软着身体,蜿蜒趴在沙发上,手无力地垂下来,却被另一只青筋绷起的大手按在下面。   沙发微微下陷又弹起,循环往复。   爱恨并非此消彼长,而是因为有爱才有恨,他现在恨的有多厉害,就说明当初——就说明当初,他心里有过程青稍。   只是爱意还未来得及发酵,枕边人的灵魂就更换了,快的让江自流难以察觉,更让他心怀怨恨,让他想不出报复的方法。   酝酿的情绪在心中积攒,最后宛若火山喷发一般,将两人彻底焚烧,逼的江自流只能用最纯粹最野蛮的方式,狠狠惩罚了他“出轨”的爱人和妻子。 第96章   看着身下昏死、皮肤青一块紫一块的程青稍,江自流终于从混乱中恢复了些许理智。   他缓缓退出,沉默地看着累晕过去的程青稍,片刻后暗自懊恼自己的冲动。   轻轻叹了一口气,江自流将程青稍从沙发上打横抱起,走进房间,随机轻手轻脚地将其放进了浴缸之中。   温热的水打在程青稍的皮肤上,舒服的像是靠在了男人挺阔可靠的胸膛里,程青稍在半梦半醒间睁开眼,仰头就看见了江自流精致白皙的锁骨,和线条流畅优美的下颌线。   “老公.........”男色当前,程青稍微微清醒了片刻,随即艰难地伸出了手,迷恋般在江自流的脸颊上轻轻抚摸:“老公好帅..........”“...........”习惯了程青稍没来由的花痴,江自流也不答话,自顾自地给程青稍洗澡,洗完澡清理干净之后,又像是抱小孩一样,将程青稍抱到床上,盖上了柔软的被子:“睡吧。”   刚才洗澡的时候,又看了一眼程青稍身上的惨象,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江自流真的家暴了。   其实也不怪江自流,是程青稍皮肤白,又嫩,还怕疼,随便一用力就青了,男人上了床之后又没什么理智,何况还是江自流这种开荤后又憋了六年多的正常男人,哪里忍得住。   “好,老公晚安。”   程青稍温软的声音将愧疚的江自流的意识拉了回来,他垂头一看,只见程青稍撅着艳红的唇,像是个小孩子似的撒娇任性,示意江自流亲他:“老公再亲亲我,好不好。”   他伸出手,点了点自己的唇,“晚安吻。”   江自流表情很是嫌弃:“刚才还没有亲够?”   “没有。”程青稍见江自流不亲自己,故意挂起脸,看起来有些不高兴:“好冷漠哦,我老公下了床就不认人了。”   他垂下眉,唉声叹气道:“我命好苦。”   江自流:“...........”他无奈地看了一眼程青稍,片刻后低下头来,蜻蜓点水地碰了碰程青稍的唇。   他没有深入,怕擦枪走火。   程青稍没得一个深吻,看起来有些不满意,但能让江自流主动吻自己,倒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他也实在是累及,竟也没再闹腾,而是倒头就陷入了沉睡。   这一睡,差点就错过了工作。   原因是程青稍这几天的热度,公司趁热打铁给程青稍报名参加了一项综艺节目。   节目是旅游类节目,一行人需要在指定的地点边旅行边赚钱,最后到达目的地。   程青稍不想离开江自流太久,有点想推掉这个综艺节目,但是公司已经给他接了,并且认为上了综艺节目,能给程青稍带来更多的热度,保持他的曝光率。   程青稍没法子,只好答应。   如此一来,离婚的事情,又只能暂时搁置。   江自流知道程青稍要出远门之后,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看起来是对程青稍去哪里,都不太在意,但一连在床上的狠劲儿,像是要把程青稍槽死在床上,不允许他出门似的。   程青稍揽着江自流,十指穿过江自流汗湿的头发,正想说些什么,但江自流却一声不响地推开了他,下床穿鞋。   程青稍见状有些疑惑,微微撑起上半身,看着江自流的背影,道:“........老公?”   江自流听到程青稍喊他,动作微微一顿,没有回头。   程青稍只好继续锲而不舍地叫他:“你去哪?”   他作势就要下床:“你要去书房吗?”   听到程青稍下床的动静,江自流下意识回过头,“.........躺好。”   他并没有走,而是拉开了衣柜,露出了程青稍那些琳琅满目的衣服,随即拖出了程青稍的行李箱,在地上摊开,动作有条不紊。   他弯腰的时候露出手臂饱满流畅的肌肉,看的程青稍移不开眼睛,呆滞片刻后,才想起来道:“老公,明天叫阿姨收拾吧。”   他说:“我后天凌晨才走呢。”   江自流闻言,抬头看他,道:“你不是不喜欢别人碰你的贴身衣服吗?”   他说:“还有你那些瓶瓶罐罐,什么口红粉底,收拾起来也麻烦,阿姨也不一定明白,不如我来。”   程青稍闻言不语,只是半撑着身体靠在床上,看着江自流蹲在地上,给他收拾东西。   虽然江自流经常一副很嫌弃他、很烦他的样子,虽然江自流经常把离婚挂在嘴边,但他好像从未对程青稍作过什么不利的事情,最生气的时候,也没有想过要把程青稍“出轨”的事情爆出去,而是让程青稍继续在娱乐圈当体面人。   程青稍甚至觉得,就算是今天自己没有穿回来,日后两个人婚变的消息传出去,那个穿越者如果用江自流的黑料去抹黑他,说是江自流先出轨的,估计江自流也不会站出来解释。   程青稍一天是他的妻子,他就保护他一天。   嫌弃的话没少说一句,但关心他、爱护他的事情,也一件都没有少做。   从默许程青稍进娱乐圈,给他数不清的资源,甚至离婚的时候都还给了体面和巨额的财产,加上现在,还半夜亲自给他收拾行李,支持他的事业,结婚之前程青稍想过江自流或许是个很好的男人,但是他没有想过江自流会这么好。   他心思一动,最后还是忍不住下了床,从后面,抱住了江自流。   江自流被他抱的动作一顿,几秒钟之后,才将最后一支口红放进化妆包里。   “这些都是你平时喜欢用的色号,还有你的那些粉底高光和眼影,我都给你放进去了。”   程青稍是明星,时时刻刻都要暴露在镜头下,保持自己的容貌状态,是对观众眼睛的尊重:“我还做了记号,不怕你和其他袋子弄混。”   贴在江自流的后背,听着江自流沉稳的心跳,程青稍闻言吸了吸鼻子,随即轻声说出了一直以来想说的话:“老公。”   他说:“不离婚,好不好?”   江自流:“...........”他沉默。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气氛因为这句话骤然凝滞,如堕深海,每一次的呼吸,都像是对心跳的压迫。   听不到江自流的回答,程青稍有些伤感。   他吸了吸鼻子,有些想哭,但是他心里也清楚,哭没有什么用,不爱了就是不爱了。   只有行动,才能挽回江自流的心,才能让江自流彻底爱上他。   思及此,不愿意放弃江自流的程青稍又再度收紧了双臂,用力搂住了江自流的腰:“老公。”   他声音低低,像是在撒娇,又像是在恳求:“我,我不求你原谅我,但我可以.........可以再追求你一次吗?”   他说:“我不想和你离婚。我想一辈子和你在一起。”   程青稍微微抬起头,吻了吻江自流的后颈,换来江自流的浑身僵硬:“老公,让我追你吧.........好不好?”   背对着程青稍的男人没有说话。   他微微挣扎片刻,示意程青稍放开他。   双臂得到解放之后,他低下头,将程青稍的衣物和东西整理好,随即归类。   程青稍等了很久,依旧没有等来江自流的回答。   他心下失望,但又知道怪不了江自流。   穿越者给江自流造成的伤害还在,不是他一朝一夕就能弥补的。   可即便江自流没有松口,程青稍也不会放弃。   他这具身体犯下的错,无论里面的灵魂是否是他,都应该由他来偿还。   第二天早上,江自流走的很早。   程青稍醒的时候是六点多,一摸身边的床,江自流已经不在了,被窝也凉了,像是走了很久。   程青稍见怪不怪,揉着眼睛下了床,打着哈欠准备洗漱。   牙膏已经被挤好,水杯里也放满了水,程青稍见状眉眼弯起,像是想到了什么,竟然笑了。   他洗漱完毕,走到吧台,准备吃饭。   阿姨很快就端出牛奶和沙拉,方道程青稍面前,在程青稍准备吃的时候,阿姨将一张折好的便签放在了程青稍面前,道:“这是江先生临走之前,让我交给您的。”   “嗯?”听到是江自流给自己的东西,程青稍动作一顿,随即放下叉子,接过了便签。   写的什么啊?   是很重要的事情或者提醒吗?   哪为什么不直接叫醒他,要写在纸上,还要托阿姨转交?   无数的疑问和念头像是被打开的压缩盒一样,一个接着一个冒了出来,程青稍一边思考,一边打开了便签。   熟悉的字迹印入了程青稍的眼帘,龙飞凤舞,力道遒劲,铁画银钩,足以看出执笔者骨子里藏的傲气和风流,只一个字,就让程青稍微微瞪大了眼睛,呼吸微窒——“好。”   程青稍愣住,片刻后像是猛然反应过来什么,忽然一蹦三尺高:“耶!”   他高兴的不得了,眉飞色舞,就差没有抱着阿姨庆祝了:“太好了!”   “.........怎么了,夫人。”阿姨年纪大了受不了这个动静,被上蹿下跳的程青稍吓的直拍胸膛:“先生说什么了,让你这么高兴?”   “嘿嘿。”程青稍看了阿姨一眼,随即轻轻“嘘”了一声,道:“我告诉你,你不要告诉别人哦。”   阿姨点头,满脸好奇道:“先生说什么了?”   “我老公说..........”程青稍嘿嘿一笑:“他说——他同意我追他了!” 第97章   虽然不知道程青稍究竟是在高兴些什么,但阿姨也绝对不会出言去询问,扫程青稍的兴。   劝着程青稍吃过饭,程青稍休息过后,又开始准备自己的行李。   其实江自流已经给他收拾的差不多了,剩下的一些证件之类,需要随身带着的,程青稍就丢进了另外的包里。   凌晨就要登机,出发去参加综艺,公司也没有给程青稍安排别的行程,程青稍就在家里等江自流回来。   他一边刷手机,准备点一些外卖,没想到还未下单,门口就传来了开门声。   程青稍听到动静,立刻坐起身来,回身见是江自流,登时弯起了眼睛。   他扑腾着下了沙发,小跑过去抱住江自流的腰,动作之大差点把江自流撞出去几厘米:“老公!”   江自流:“........”他后退几步,勉强站稳,随即顺手将车钥匙放进衣兜里,伸手摸了摸程青稍的头发,没有说话。   他不说话也没关系,程青稍话多,主动开了口:“老公,你怎么这么早就下班回家了呀?”   “今天公司没有什么事。”   江自流没有像往常一样,进门之后脱外套,而是站着没有动,只对程青稍道:“去换件衣服,我带你出去吃。”   “出去吃呀,”程青稍想了想,点头:“好,我都听老公的。”   言罢,他便跑开了,去房间里换了一套衣服。   江自流今天晚上订了一家日料餐厅,环境清幽安静,程青稍没有受到太多的打扰。   吃完饭后,两个人又一起去路上散步。   现在还是在深冬,有些冷,程青稍手臂挽着江自流的胳膊,用围巾围着脸,对外只露出一双大眼睛。   江自流垂头看他,随即问:“冷吗?要不要先回去?”   程青稍摇头:“还好。”   他喜欢和江自流一起散步,何况他穿的多,衣服又保暖,并不觉得有多冷:“我想和老公多散一会儿步。”   毕竟再过几个小时,他就要和江自流分开了。   虽然节目第一期只拍半个月,但程青稍觉得要和江自流分开这么长的时间,很痛苦,所以眷恋和江自流在一起的每一份每一秒,恨不得时时刻刻和江自流黏在一起不可。   看着程青稍脸颊冻的微红的模样,江自流脚步一顿,随即抬眼,看见不远处有一家书店,想了想,随即道:“去那边逛一逛吧。”   书店里肯定有空调的。   程青稍自然说好。   两个人一道推门走进去。   说是书店,其实更像书吧。   书架上整齐地摆放着书,落地窗和二楼的栏杆边都放着书桌和椅子,前台的对面还有卖咖啡的吧台,供往来的客人购买。   江自流替程青稍买了一杯热咖啡,放在了程青稍的掌心里,让程青稍取暖。   程青稍冲着江自流笑了笑,捏着吸管喝了一口。   他是猫舌头,很快就被烫了一下,忍不住微微皱紧眉头,伸出舌尖,和江自流撒娇。   江自流看不得他这副撒娇的样子,说了程青稍几句,程青稍压低声音,小声和他辩解。   两个人尽量不打扰到别人,越说越小声,片刻后又朝没什么人的书架边走去了。   在没有人在意的地方,江自流伸出手指,拉下程青稍面前的围巾,凑过去含住程青稍的舌头,舔吻吮吸,亲的程青稍软倒在他怀里,轻轻吸着气,平复紊乱的呼吸。   毕竟是在公众场合,两个人只是抱在一起,什么也没做。   书店的空调开的太足,程青稍没一会儿就觉得热了,解下围巾。   江自流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便让程青稍在书店里等一会儿,他出去开车过来。   程青稍乖乖点头。   在江自流离开的间隙,程青稍无意间逛到母婴区,发现了几本《备孕指南》《新手妈妈要做的一百件事》。   他忍不住被吸引,好奇地拿起书,看了看封皮,想了想,最后决定买下来。   付款的时候,书店的小姐姐盯着程青稍看了好一会儿,似乎是觉得程青稍眼熟,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来面前这个人到底叫什么名字,一边打包书籍,一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程青稍急着去找江自流,等付完款之后,便急匆匆地走了。   两个人回到家中时,已经快十点钟了。   程青稍稍微休息了一忽儿,随即去洗了澡,化了个妆,等到快到登机的时间,将江自流就准备开车送他。   “老公,要不你还是回去休息吧,让司机开车送我就好。”   程青稍看着帮他推着行李箱的江自流,有些于心不安:“会不会太沉...........”“这么晚了,还是我送你。”江自流看了他一眼,声音平静:“不沉。”   程青稍本来也就想和江自流多呆一会儿,见状也不出声了。   离别的阴影沉重地压在程青稍的肩膀上,他性格软,此情此景,有些想哭,但又怕弄花妆容,所以一路上都强忍着。   凌晨的飞机场人还不少,江自流到的时候,节目组已经有不少人都到齐了,在候场。   摄影机都开了一半,从程青稍进机场的那一刻开始,一言一行就已经被当作素材来拍摄了。   程青稍知道有人在拍他,但是他此时还沉浸在离别的伤感里,因此没有多注意,在江自流准备把他送到登机口的时候,程青稍本来都进安检了,回头看到江自流还在外面,又忍不住掉眼泪,丢下行李,飞扑过去抱住了江自流。   江自流顺势伸出手接住了他。   “老公.......”程青稍仰起头来,不顾那么多人和摄影机都在对准他,不管不顾地踮起脚凑过去,就要江自流亲他:“老公,亲亲我,好不好?”   “.........人很多。”江自流拉好程青稍的口罩,低声道:“等你回来再亲。”   程青稍皱了皱鼻子,看起来有些不太高兴,抱着江自流的手不松。   眼看着登机的时间马上就要过了,江自流怕程青稍误机,只好捧起程青稍的脸,隔着口罩,在程青稍的唇上亲了一下。   几秒钟之后,他很快就退开,随即拍了拍程青稍的腰:“去吧。”   程青稍这才开心了,又凑过去,踮脚亲了亲江自流的脸颊,这才松开圈着江自流的手,转头朝登机口跑去了。   江自流看着程青稍的背影消失在了视线内,这才回过身,朝机场大门走去。   夜色寒凉,风呼啸吹过来,与江自流扑了个满怀。   怀里温暖的温度已经消失了,唯有方才亲吻程青稍时,对方留在衣领上的冷香还在。   江自流下意识回过头,原处已经没有了程青稍的身影。   他莫名有些怅然。   程青稍在的时候,嫌他吵闹粘人,如今他走了,一股无言的失落和孤寂像是细细密密的冷雨一样,慢慢缠上了每一寸的骨髓。   可还未来得及过多伤感,手机就忽然一震。   江自流思绪被打乱,下意识低下头,将手机滑开解锁,程青稍的消息就像炸弹一样弹跳了出来。   江自流:“..........”他耐心地等待着程青稍把那些表情包都发完,滑到最下,随即点开了程青稍发的语音消息:【老公,等我回来哦!】   【我会好想你好想你,一分钟会有六十秒都在想你,你也要像我想你一样想我哦!】   猫猫哭泣的表情包又弹了出来,江自流嘴角微微勾起一丝笑,指腹浅浅摩挲着屏幕,无意间触碰到了程青稍的头像——“我拍了拍程青稍(永远爱老公版)”。 第98章   看着手机界面上突兀冒出的那几个字,江自流没有意料到,先是一愣,待看清那一行字后,忍不住有些想笑。   傻乎乎的。   江自流不知道程青稍的变化究竟是本性暴露原本就是如此,还是心有所图有求于他,因着有着不可告人的私心所以装疯卖傻——但无论如何,江自流虽然努力告诉自己不要中了程青稍的圈套,可还是会因为程青稍的一举一动,而莫名心软让步。   原本早就应该离的婚现在还没离成,反而还答应了程青稍要追他的请求,藕断私又连,实在不像是江自流平日里的作风。   可要江自流狠下心来,彻底和程青稍闹掰,他又舍不得。   晚上回到空荡荡无人的家中,怀里没有了一个闹腾的美人,江自流莫名有些不习惯不适应起来。   程青稍应该是还没有落地,所以江自流发过去的消息,他还没有回复。   江自流坐在床上,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走到保险柜旁边,输入密码,随即打开了柜门。   柜门里放着不少机密的材料和昂贵的珠宝首饰,江自流拿出一个首饰盒,轻轻打开,只听咔哒一声,一个蕴含着耀目光芒的黄色钻戒就出现在了江自流的面前。   江自流盯着那枚花了一千多万拍下来的黄钻,眉目幽深。   直到程青稍走之前,他都没有下定决心,将这枚黄钻送出去。   漆黑的睫毛轻轻颤动,江自流垂下头,看着那枚黄钻,神情莫测。   屋内的一盏小夜灯散发着柔柔的光泽,洒在他的肩头,淡淡的阴影从房屋的四角漫上江自流的脸侧,将他的眉目刻画的愈发深邃,情绪如同汹涌的海浪,尽数化在了江自流的眉眼里。   桌面上的手机不合时宜地抖动起来,移动时的声响将江自流的思绪拉回。   他如梦初醒,指尖抚上首饰盒的盖子,轻轻用了点力,首饰盒便啪嗒一声盖上。   江自流将首饰盒放回保险柜,关上门,做完这些事情之后,他才站起身,拿起了手机。   原以为是程青稍给自己回的电话,江自流接的很快,但接起来之后,才发现给自己来电的人并不是程青稍:“喂........姐姐。”   “自流,这么晚还没睡?”   电话那头传来江自衍带着笑意的说话声:“还干什么呢?”   江自流不好意思说自己在想程青稍,轻咳一声,方道:“刚刚处理完工作上的事情........准备睡了。”   江自衍闻言,又照例说了一些关心的话,江自流听的耳朵都快起茧子了,但因为是自己的姐姐,他还是非常耐心地点头应是:“知道了,姐姐。”   “哎,你别嫌姐姐啰嗦,你看你二哥,就是年轻的时候太拼,现在身体就不大好了。”   江自衍叹息:“有什么困难,要和姐姐讲,别一个人憋着。”   “我知道的,姐。”   江自流说:“姐这么晚打电话来,还有别的事情吗?”   “咳.......其实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江自衍电话那头传来关门的声音,看起来也是刚点灯熬油忙完公务没睡:“我这几天有看新闻........你和程家那个幺儿,到底怎么样了?”   江自流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怎么样了?”   “你们都分居这么久了,我还以为你迟早会提出离婚.........看这个样子,你是打算和他和好了?”   江自衍试探性地问。   江自流闻言,沉默了。   他往后退了几步,腰靠在桌边,手掌抵在桌边缘,指尖轻轻敲了敲,片刻后他才轻声叹气道:“我也不知道.........”他说:“姐..........我感觉我有时候有些看不明白他。”   江自流年纪和江自衍差了十几岁,几乎就是江自衍看着长大的,所以江自流对自己这个姐姐很尊敬,平时有什么烦心事,也总是爱找江自衍:“他之前对我特别不屑,我碰他一下都不行;现在又特别黏我,和我分开,还会当着镜头和别人的面哭。”   江自流垂头,看着自己脚上和程青稍一模一样的情侣拖鞋:“姐,你说程青稍........到底是在想什么呢?”   “也许是你身上还有利可图?”   江自衍分析道:“他这个转变是突然开始的吗?”   江自流想了想,应该是自己去捉奸那天之后,程青稍才忽然变的对自己很热情,一副离开他就会死的样子:“对。”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道:“他说他之前被人强占了身体,六年多前那个‘程青稍’的躯壳里的灵魂,不是他原本的灵魂。”   江自衍:“.............”这么离谱的事情换来了江自衍长久的沉默。   许久,江自流才又听到江自衍开了口,这次,嗓音艰难许多:“程青稍他是不是在娱乐圈压力太大了,以至于有点.......”有点精神不正常了?   江自流聪明,听出了江自衍的言下之意,一时间竟然也不知道如何反驳。   毕竟他一开始,也以为程青稍有精神类的疾病,比如精神分裂之类的。   电话那头又传来江自衍写字的声音,很快,江自衍就道:“你也是成年人了,你的婚姻,需要你自己去面对,姐姐不好插手太多。有困难随时可以找姐姐,如果想要离婚,姐姐可以给你介绍最好的律师。”   “知道了姐姐。”江自流笑:“那姐姐也早点休息。”   姐弟俩又说了一会儿话,片刻后,各自挂断去休息了。   程青稍走了,江自流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两天后,他去参加了一场由政府主办的青年企业家的座谈会,下午,又接受了一档财经节目的采访。   他性格低调,不常出现在公众的面前,这一次,是他接过家族的担子,第一次直面镜头,出现在公众面前。   采访采用了直播的形式,江自流还以为这种枯燥无味的直播采访没多少人看,但刚开播,就有无数的人涌进了直播间:【哇,无意刷到,这不是cqs的不可说老公吗?前排打卡】   【天空一声巨响,cqs的玉米九男模兼冷脸给资源金主哥闪亮登场】   【笑死我了,继冷脸洗内裤之后又出现了冷脸给资源。。。。cqs你好大的福气。。。。】   【天梓集团。。。。。是我想的那个天梓集团吗。。。。。。】   【我去,这么帅,我还以为金猪哥都是那种秃头大腹便便开口便是爹味的那种老头子。。。。】   【是不是开美颜了。。。。。我不信人能帅成这样。。。。】   【有这么帅的老公,cqs你几点回家。。。。】   【这么帅的男人都能拿下,cqs不简单。。。。】   眼看着弹幕越来越乱,后台赶紧有人切了评论净化系统,采访才得以进行下去。   然而直播根本没有人去听江自流讲了什么,导播也知道观众想看什么,一直将镜头切向江自流的脸。   江自流按照记者的问题一一回答清楚了,还不知道有不少来吃瓜的人都来看他直播,听见记者道:“在直播的最后,想问江总一个大家都很关心的问题。”   江自流:“你说。”   “就是,江总是怎么看待婚姻这件事的?您和您妻子的工作都那么忙,平时是怎么兼顾家庭和事业呢?你会希望您的妻子放弃事业,回归家庭吗?”   这三个问题都很敏感,不太好回答,说的不好,就会被指责大男子主义。   江自流思索了片刻,随即礼貌一笑:“我认为婚姻需要两方的认真经营,光靠一个人的努力,是不能够持续下去的。”   他说:“所以我尊重我太太的想法。他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无论他回归家庭与否,我都支持他的选择。”   这话说的滴水不漏,既没说希望程青稍放弃事业,也没说两个人之后会因为事业的事情放弃婚姻,总之进可攻退可守,无论将来发生什么,这句话都不会变成江自流的黑历史语录。   记者在心里暗暗佩服江自流的情商,弹幕也越飘越多:【好可怕的男人,好圆滑的回答。。。。】   【不愧是H大的优秀毕业生,和某些没文化的208就是不一样。。。。】   【我怎么觉得他的笑看起来还挺宠挺苏的。。。。。】   【?宠是什么好词吗?程青稍也有自己的事业,就算是老公,也不能限制他的自由吧?】   【?我哪里说金猪哥限制你哥哥的自由了?粉丝别太离谱好吧,莫名其妙】   【程丝真的粉随正主,无脑又应激。。。。。】   【金猪哥好惨,资源给了人也给了,结果头顶绿帽如云,还挨粉丝的骂。。。。。】   【养不熟的白眼狼罢了。。。。】   后台见势不好,赶紧关了直播。   离开演播厅之后,江自流坐进车里,对司机道:“回公司吧。”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他,道:“董事长,这么晚了,不回家吗?”   回家也没人在,索性不回。   但这句心里话,江自流没说出口,只是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要求,直到司机依言启动车子,他才将后背贴在真皮座椅上,解开了胸前的扣子透气。   他打开手机,程青稍的消息不意外地弹了进来。   程青稍每到一处地方,就会拍照给江自流看,江自流扫了一眼,随即回复:“谁给你拍的照?”   “是同行的一个姐姐。”程青稍把那个女明星的名字告诉了他,江自流一搜,是个已经结婚了且风评很好,至今零绯闻的女明星,便暗自放下心来:“好。”   他叮嘱:“要和他们好好相处,不要耍小性子。受了欺负要告诉我。”   “我知道啦,老公,没有人欺负我,大家都对我很好。”程青稍还不知道别人对他好是因为江自流的身份被曝光了,兴致勃勃道:“这里可好玩了。”   见程青稍脸上除了高兴,没有受委屈的神情,江自流这才放下心来,两个人又煲了一会儿电话粥,直到江自流要去吃饭,程青稍才恋恋不舍地挂了电话。   没多久,江自流上直播的片段被某台新闻发了微博。   他二哥江自汶就是宣传口的,很快就把这个微博发到了家族群,并且配上了三个点赞的大拇指表情。   江自流扶额:“谢谢二哥。”   很快,江自流的父母和叔伯,都开始纷纷点赞,搞得江自流很尴尬,快速退出聊天页面。   就在他准备放下手机,安心吃饭的时候,有朋友又甩给他一个链接:“哥,你最最近是不是要住在热搜上了?怎么天天看见你。”   江自流有些莫名其妙,点进去一看,发现是程青稍转发了那条他接受采访的视频片段,还接连转发了八条夸赞他的微博,数量多的让人怀疑程青稍是不是网抽了:【宝宝,泥。。。。。。】   【橙橙。。。。。。答应妈妈不要太恋爱脑好吗好的。。。。】   【我真的有点害怕。。。。下一次再看见我宝该不会是在医院产科吧。。。。】   【啊啊啊啊啊啊有画面了,你们两个人真别生我手机里。。。。。。】   【受不了了,我脱粉了,祝cqs早日退圈,回家美美给老公生男宝呀。。。。。】   【脱粉就脱粉,咒退圈生男宝是不是太恶毒了。。。。。】   【感觉cqs面相已经逐渐娇妻化恋爱脑化。。。心好痛。。。。还我清冷女神。。。。】   【嬷嬷滚,我宝只做1】   【抱歉,不吃矮攻。。。。。】   【笑鼠了哈哈哈哈】   眼看着评论区又乱成一锅粥,程青稍又忽然冒了出来,转发了那条说他娇妻的言论,道:“网没有抽,我也不是娇妻........”他回:“我现在是在很认真地追老公呀QAQ........为什么你们都觉得我恋爱脑???” 第99章   在程青稍的心里,喜欢就要去追,毕竟矜持又不能当饭吃,要是自己因为太冷傲,真的错过江自流了,那该怎么办?!   他喜欢江自流,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喜欢了,既然喜欢,他就不可能放手。   别说现在两个人还没正式领结婚证离婚,就算真的一拍两散了,程青稍也要想办法把江自流重新追回来。   但他丝毫不知,他的“追”自从已经结婚的自己口中说出来有多奇怪,网友纷纷不明所以,某绿瓣小组很快就盖起了高楼,开始涛江自流和程青稍的关系。   【截图jpg1,截图jpg2,哥哥们请看,那天cqs和他不可说老公逛超市的时候,他老公是不是脸特别臭,当着镜头都不笑的,活像是谁欠了他几百万似的】   【小道消息不是说他们分居很多年了吗,忽然一起逛超市,还一直上热搜,该不会是为了让cqs翻红炒作吧。。。。。。】   【cqs老公不是很有钱吗,给他多砸点资源不就好了。。。。干嘛自己站出来炒作。。。。。】   【哥哥有所不知。。。。cqs是著名的行业毒瘤,几乎是拍一部扑一部,再好的班底在他这里都能搞砸, cqs老公面子再大,也架不住cqs自己不争气,就是火不起来啊。。。。他老公也是实在没办法,天天就给他喂顶级杂志的资源,还有各大奢品代言,让他保持基本的曝光度。。。可程青稍现在除了一张美人脸屹立不倒之外,就剩一个红毯艳星的称号了。。。。别的啥也不是。。。。。】   【他那个演技,确实是没眼看。。。。】   【捷径走多了,哪里会想着要沉淀下来好好磨资源。。。。cqs每天不是在炒作就是在炒作的路上,也是苦了他老公了,那么多真金白银的资源砸下去,一个响也没听见】   【cqs也没你们说的那么差吧,他前几年不还是得了个水仙奖吗。。。。】   【那不是金猪哥特意给cqs用超能力砸出来的水奖吗,除了粉丝,0个人在意】   【金猪哥每天都在给cqs冷脸洗内裤,他超爱的。。。。。】   【歪楼了,不是在讨论cqs和金猪哥的感情生活吗】   【我感觉他们应该差不多快要离了,不然cqs怎么会突然说要追他老公,他老公最近也没有给cqs喂资源了,最近cqs工作室发出来的行程简直少得可怜,除了个综艺和几个广告就没别的了,程青稍估计在家闲得扣脚吧】   【不一定,也有可能是在当娇妻美美备孕、准备给金猪哥生男宝。。。。。】   【之前cqs不是还说发烧腰疼吗,挽尊说是不小心撞到的,其实我觉得就是被金猪哥艹到发烧的】   【该说不说金猪哥照片里看起来确实像是腰力很猛的样子,感觉他们俩口子能把床做塌】   【程丝怎么还不众筹给他们的正主买避孕套,我感觉下半年cqs就准备要退圈生娃了】   【花粉地狱。。。。。娇妻竟恐怖如斯。。。。。】   网上讨论的热火朝天,但程青稍本人却一无所知。   他开开心心地去录了节目,等到第一期综艺录制结束的时候,当天晚上就准备坐了飞机回京海,准备给江自流一个惊喜。   但那天晚上刚好没有商务舱和头等舱了,程青稍又等不及第二天,就买了经济舱。   一想到马上就要见到江自流,程青稍就有些睡不着,干脆把出发前顺手塞进包里的备孕指南拿出来细看。   看的入神,没多久程青稍就睡着了,等被空姐叫醒的时候,就已经到京海了。   夜很深,但机场还是有几个粉丝来接机,程青稍看见她们,着实有些惊讶。   现在是深冬,天气挺冷的,她们也不知道在机场等了多久,神情有些萎靡。   但看见程青稍出来的那一刻,她们很快就振奋了,小跑过来喊程青稍的名字,不仅喊程青稍的本名,还会喊他宝宝,老婆,甚至还会喊程青稍妈妈。   程青稍:“????”   他一边震惊,一边又不好意思反驳,只能呆滞地在他的小卡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他签完字后又和粉丝合影留了念,见时间还早,就又去机场买了咖啡给粉丝,还去免税店买了自己代言的香水,一人一瓶:“喝了咖啡就快点回去吧,女孩子大晚上在外面不太安全。”   程青稍小声道:“我也要回家了。”   几个女孩子对视一眼,抱着礼物点头:“知道了知道了。”   程青稍又叮嘱了几句,这才坐上回家的车。   回到家时已经是凌晨四五点多,江自流已经睡下了。   他迷迷糊糊间,忽然感觉怀中一凉,登时一个激灵,清醒了:“谁?!”   “老公,是我。”程青稍将冰凉的手指放在江自流的身上,脚也强硬地插\入江自流的□□,和他四肢交缠:“老公,我回来啦。”   江自流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借着月色盯着程青稍看了一会儿,片刻后伸出手,将程青稍揽入了怀中,敷衍地拍了拍程青稍的后背:“知道了知道。”   他困得很,声音逐渐低了下去:“睡吧。”   程青稍还清醒着,看着江自流逐渐垂下去的眼皮,片刻后小声道:“老公,你想我了吗?”   江自流:“.........”他没有回答,似是又陷入了沉睡。   程青稍没有等到答案,有些遗憾,但并没有生气。   他陪着江自流睡了一会儿。   也许是他在飞机上已经睡过了,没多久又醒了,偷偷起了身,准备去洗澡换衣服。   此时已经接近天亮了,灰蒙蒙的天透过淡色的纱帘投进光来,程青稍下床,踩在拖鞋上,蹑手蹑脚地往前走,随即小心翼翼地打开行李,准备拿干净的衣服进浴室。   但当他做完这些动作,刚一起身,一转头,就看见江自流躺在床上,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程青稍没料到他突然醒,呆在原地愣了几秒,站着没动,也不说话。   他的身影就这样隐没在晨光里,看不清晰,如同山岚,江自流盯着程青稍的脸看了一会儿,犹在梦中。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程青稍,放在被子上的手缓缓伸进了被子里。   他就这样看着程青稍,程青稍也看着他,没多久,江自流就闷哼一声,松开了手,随即闭上了眼睛,胸膛起伏,低低道:“程青稍..........”嗓音缱绻缠绵,带着晨起压抑不住的情欲。   程青稍在这一声低沉沙哑的喘息中回过神来,拿着衣服,短暂的不知所措后,竟然如梦初醒。   江自流刚刚,不会是在对着他的脸,紫\薇吧。。。。 第100章   一想明白江自流正在面对着他干什么,程青稍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般,微微瞪大了眼睛。   江自流平复好自己的呼吸之后,拿开盖在眼皮上的手,视线微转,再度落在了程青稍身上。   下一秒,他见程青稍还站在原地,似乎没有想到程青稍还会在,眼珠微动,瞳仁里逐渐浮现处些许错愕:“..........”程青稍没等他反应过来,就一个健步,全身心扑到了江自流的身上:“老公老公老公!”   江自流下意识伸出手去接住。   他好像还没意识到面前这个程青稍就是程青稍本人似的,眼睛里带着沉默的震惊,几乎是一眨不眨地盯着程青稍看:“.........”程青稍隔着被子趴在他身上,看着江自流晨起还有些懵然的脸,觉得很可爱,片刻后咧开唇笑了笑,垂头珍而重之地吻了吻江自流的嘴角,随即像是一尾灵活的游鱼,钻进了江自流的被子里。   被子很快就鼓起一个包,江自流轻喘一声,直到手被换成了高热的唇,强烈的刺激感让他清醒过来,终于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程青稍从外面出差回来了。   他从外面回来了!   轰隆一声,像是有一道雷电从江自流的耳边炸响,江自流整个人浑身僵硬,活像是被点了穴一般,平躺在穿上,一动不动。   他刚刚........刚刚都在程青稍面前做了什么!   还没等他从震惊里镇定下来,很快就被拉入了情\欲的漩涡里,无法自拔。   程青稍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动作熟练,加上将自流没有刻意忍耐,半小时后,程青稍从被子里钻了出来。   他脸憋得红红的,先是覆了一层艳红脂粉,当着江自流的面咽下了口中的东西,才趴在江自流的身上,小声道:“老公,我好想你。”   他仰起头,用手指头戳了戳江自流的脸颊,道:“老公,你想我了吗?”   江自流:“...........”他还沉浸在刚才的尴尬中,无法自拔,因而并没有说话,但程青稍没等他开口,就侧躺着靠进了江自流的怀里,笑着道:“老公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在想我。”   江自流:“..........”他更尴尬了。   程青稍嘴巴闲不下来,还想再说些什么,下一秒,温热的掌心就包住了他的眼睛,耳边是江自流恼羞成怒的警告声:“闭嘴。”   程青稍闻言一顿。   他知道江自流是害羞了,心中高呼江自流可爱,面上却不动声色,掌心伸出按在江自流的手背上,道:“老公,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他说:“你我是夫妻,你想着我做那种事,没什么大不了的嘛,不用害羞呀。”   江自流:“.........”这天简直没法聊了。   他松开捂着程青稍的手,掀开被子想要下床,却被程青稍伸出手抱住胸膛,重新按了回去:“老公,别急着起。”   他赖在江自流的身上不肯下去,低下头将头埋进江自流的脖颈处,深吸一口气,像是个粘人的兔子:“老公,我好想你。”   他嘀咕:“好讨厌当明星,要和你分开这么久。”   江自流闻言眉心微动,伸出手,掌心抚摸过程青稍的后脑勺和腰背:“你自己要选择当明星的。”   “不是我要当明星,是占用了我的身体的穿越者想当。”   程青稍不满地撅嘴:“老公你为什么就是不信我呢。”   “我信,我信。”江自流敷衍道:“我要起了,早上还要开会。”   “哦,那好吧。”   程青稍虽然想和江自流再黏一会儿,但也不想打扰江自流工作,只能松开江自流,乖巧道:“那老公早去早回。”   江自流“嗯”了一声,起来穿衣服。   程青稍躺了回去,用被子盖住半张脸,偷偷闻江自流留下来的气味,像是个认主且没有安全感的小动物。   江自流对着穿衣镜穿戴好,很快就又变成了衣冠楚楚的江总。   他抬脚准备出门,片刻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转过头,看向程青稍。   程青稍都准备睡了,察觉到江自流的视线,下意识抬起头,不明所以地问,“怎么啦,老公。”   “刚刚的事情,你别放到网上说。”   江自流知道程青稍爱在网上聊自己,其他都还好,就怕他连两个人的床笫之事也说出去,那他真的就不要做人了:“知道了吗?”   “刚才的事情.........”程青稍反应了一会儿,才知道江自流是在说什么,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直起身叉腰道:“虽然我不聪明,但又不是笨蛋,怎么可能什么事儿都往外说啊!”   他哼哼唧唧:“老公,你太过分了,就这样冤枉我!”   言罢,他往床上一躺,背过身去,不理江自流了。   江自流轻咳一声:“程青稍?”   程青稍不理他。   被子轻轻起伏,程青稍像是真的气狠了,被叫了名字,也头都不回一个。   他闭上眼睛,生着闷气,直到感受到床边微微下陷,像是有人坐在了床边。   很快,被子上就一沉,一个温热的吻落在了程青稍的耳边。   程青稍莫名有些痒,又有些想笑,用力往被子里缩了缩,听见江自流垂首在自己脸侧,故意往他耳朵里吹气:“生气了?”   “.........没有。”程青稍使劲儿往被子里缩,哼哼唧唧:“我才懒得和你计较。”   “好好好,你最宽宏大量了。”   江自流吻了吻他的侧脸:“我真要走了。”   程青稍这才转过头来。   他正对着江自流,脸上假装生气的神情也缓和了,道:“我等你回来。”   江自流盯着他,默默地打量着程青稍的神色,随即笑了笑,道:“好。”   言罢,他说:“那还生我的气吗?”   “不生了。”程青稍说:“但是你要哄我。”   江自流摸摸他的头,笑道:“那要我怎么哄?”   “比如,今天早点回家,或者,晚上带我出去吃饭,约个会什么的。”   程青稍说:“要么,就给我买蛋糕或者花,那样我也会很高兴。”   “是么。”江自流说:“可我不想给你买蛋糕和花。”   “.........”程青稍不高兴地撅嘴:“那给我买水果。”   “水果........阿姨会买。”江自流老神在在道。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程青稍三番四次被拒绝,是真的要怒了。   他抬起手,想要轻轻地给江自流一拳,算作给他的一个小小的惩罚,但他刚把手从被子里抽出来,手指就被人轻轻握住了。   江自流一只手握着程青稍的手指,一只手藏在衣兜里,随即低下了头。   程青稍还以为江自流要亲他,下意识想要矜持羞涩一下,但下一秒,他的指尖就一凉,紧接着,一个硕大的黄色钻石戒指就戴在了他的中指上。   黄钻品相好,清透纯净,在透过白色纱帘的日光下显地富贵雍容,折射出耀眼的光泽,主钻足有8.88克拉,周围的白钻如同众星捧月一般围绕着主钻,衬得程青稍的手指纤细白皙,细腻光滑。   程青稍没料到有这样的发展,登时瞪大了眼睛:“..........”他呆呆地看着手指上的戒指,又扭过头看着江自流,直到江自流含笑开了口,他还未回过神来:“这个送给你当作道歉礼物,你........愿意接受吗?” 第101章   程青稍千想万想,怎么也没想到,江自流会突然变出一只钻戒给他。   没有人会不喜欢钻戒,何况那还是江自流送的。   程青稍又惊又喜,开心的不行,抬手将钻戒对着光看了许久,越看越喜欢:“谢谢老公!”   江自流:“喜欢吗?”   “喜欢喜欢,特别喜欢!”程青稍开心的不得了,收回手,转过头来抱着江自流的脖子,啵啵亲了几下:“老公眼光怎么这么好呀。”   江自流轻轻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在对这句话表示不屑还是肯定,由着程青稍抱着他的脸亲,好久过后,才起身前往公司。   没多久,程青稍接到了某台的晚会邀请。   虽然他没有几部拿得出手的作品,但毕竟背靠国内最大的一家娱乐公司,所以晚会的邀请名单人员上,他依旧赫然在列。   他不太想去,但得知江自流会作为投资方坐在台下后,又乐颠颠地跟着江自流去了。   他本来以为自己不会拿奖,准备坐在江自流身边当一个合格的花瓶,但当晚会进行过半的时候,镜头忽然扫到他,台上的主持人念了他的名字,竟然给了他一个最具影响力配角奖。   获奖的角色是程青稍五年前在某部电影里参演的花魁,角色是个哑巴没有台词,所以导演全程只需要用360°展现程青稍的美貌就好。   那时候程青稍才二十二岁,整个人嫩的和一根水葱似的,加上演的是清冷花魁,不需要出声,更不需要做太大的动作,导演又是个善于调教人的好导演,所以出场的二十三分钟全是有效镜头,理所当然地就让程青稍不靠演技硬靠美貌火出了圈。   但之前的晚会上都没有出现最具有影响力的配角奖,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江自流又用钞能力给程青稍水了一个奖。   没有人不敢给江自流面子,话音刚落,台下掌声雷动,程青稍欠身上了台,对着镜头和话筒开始念获奖感言。   他似乎没有想到自己能拿奖,所以看起来还有些激动,冷静下来以后说了几句套话,一边拿拿着奖,一边感动到哽咽:“我能拿这个奖,第一个要感谢的人是我的老公,江自流........”晚会全程直播,程青稍一边说话,观众在网上又热火朝天地讨论起来:【五年前拍的电影还能翻出来给cqs水奖,他老公也是够厉害的】   【是五年前拍的又不是五年前上映的,今年春节档那个电影不是挺火的吗,票房截至目前都三十六亿了,第一天票房就超了三亿,后面更是逆跌。。。。】   【第一天票房三亿,又是多少电影的一辈子】   【程丝别不要脸了,你们正主演的就是一配角,出场镜头加起来才二十三分钟,说的好像这部电影是靠你们家正主撑起来的一样】   【路人,但心疼cqs。。。。。这部电影的俩主角都是原本都是糊糊,刚开始营销的时候不就靠营销的程青稍的美貌吸热度的吗,怎么火了就把人踹开了,这合理吗】   【智齿,导演都说了,当初那电影都快拍不下去,要不是程青稍老公往里砸了一亿给他拍,不然现在那俩主演还不知道在哪里当配角呢】   【而且据说cqs当初想演主角,他老公看了剧本之后觉得不合适,就建议导演给cqs量身定制加了一个新的角色进去,才有现在的爆火。。。。要是让cqs演了主角,这电影估计又得糊了】   【该说不说金猪哥还挺明事理的。。。。砸了一亿,为了对得起观众,就让老婆演个配角。。。。】   【可能是怕那一亿收不回来。。。。。。】   【金猪哥一开始也没想到能收回来吧,导演好像是他在国外读硕的时候认识的朋友,那导演虽在国外拿过奖,但在国内没试过水,那时候谁也不知道这个片子能不能火啊。。。。】   【为了朋友和老婆,不惜成本怒砸一亿,好有情有义的一个金猪哥。。。。。】   【长得帅有钱还重情谊,关键又是高材生,上头的哥哥姐姐还位高权重,这财力这背景,怎么都算是天龙人了吧,难怪cqs爱成这样,要我也爱。。。。。甘为行走的娇妻挂件。。。。。】   【虽然平时我总是骂娇妻,但是搁程青稍身上,我挺理解的,换我我也。。。。】   【有没有人注意到程青稍手上那个黄钻啊,这么大这么闪,从钻还这么多,多少钱啊?是赞助商赞助的吗?】   【不是,那好像是五个月前被拍走的一颗天然艳彩黄黄钻,一千两百万。。。为什么我知道,因为那天我也在拍卖场,江自流的助理最后都不喊价了,直接点天灯。。。】   【呵呵。。。。和这些有钱人拼了。。。。。】   【难怪cqs今天直播笑成这样,一千两百万的戒指戴我手上我也笑哈】   【cqs出道以来就绯闻不断,金猪哥怎么这么能忍,还给他砸这么多资源?】   【要是你能长程青稍那样惊为天人的脸,别说八点八克拉的艳菜黄钻戒,十六克拉的你都能戴】   【别说了,等会儿给冷脸给资源的金猪哥看到了,说不定真要给cqs买了】   【妈呀,霸总娇妻,最符合人设的一集。。。。。】   网上纷纷扰扰,现实里程青稍和江自流岁月静好。   虽然并不想吃演员这碗饭,但因为签了合同,程青稍还是决定好好对待。   他去报名了表演课,也不知道是真的有天赋,还是舍得用心钻研,演技很快就突飞猛进,后来又参演了几部电视剧。   虽然没有到现象级大爆的程度,但也小小地火出了圈,程青稍终于摆脱了“红毯艳星”的称号,真正担得起演员这个名头了。   一晃三年过去,江自流也到了三十岁的生日。   程青稍精心地给江自流准备了礼物,两个人喝了点酒,夜深人静,就开始办“正事”。   事情结束之后,程青稍窝在江自流的怀里,指尖抚摸着江自流的眉眼,片刻后忽然出了声:“老公。”   江自流没有睁开眼睛,像是累了,嗓音也带着倦意:“怎么了?”   “我........”程青稍张了张嘴,迟疑片刻,随即道:“和公司的合同也到期了,我不打算续约了,以后.........”江自流缓缓睁开眼,看着程青稍,掌心按着他的头顶,像是在安抚一个躁动的小动物,声线沙哑性感:“这个事情不用急着做决定。”   他淡淡道:“你虽然出道久,但是事业生涯还很长,没必要现在就退圈。”   “.......”程青稍闻言低下头,揪着长发,绕着指尖一圈一圈,吞吞吐吐道:“可是我.....我想..........”江自流十指穿过他的发丝,眉目慵懒,耐心地等着程青稍说话:“想什么?”   他抱紧程青稍,垂头吻了吻他,手臂健壮有力,带着情\欲过后的热意,男性荷尔蒙扑到程青稍的脸颊上,令他双腿发软:“是不是又看上什么本子或者是代言了?”   “........不是。”程青稍双手抵在江自流的胸膛上,两个人的双腿交缠在一起,说话都能听到彼此心跳的震动:“老公。”   江自流迷迷糊糊间听见他开了口,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我们.........要个孩子吧。”   江自流:“...........” 第102章   ........孩子?   江自流本来都要睡了,听到这两个字,迷糊的神智陡然恢复了些许清醒。   他缓缓睁开眼,对上了程青稍干净的瞳仁。   因为被保护的足够好,所以程青稍几乎没有吃过什么苦,眼睛如同二十岁出头时那样单纯明澈,好似一汪高山雪水融化在了其中,没有一丝杂质。   从他的眼睛里,看不出欺骗和谎言,唯有认真的恳求。   江自流见状,不由得心尖一动,随即凑过去,和程青稍鼻尖对着鼻尖,是很亲昵的姿态“为什么突然想要孩子了?”   “也不是突然吧,其实我想要孩子很久了。”   见江自流的脸上没有任何抵触的情绪,程青稍微微松了一口气,放心大胆地说出了此刻自己的想法:“其实要不是进了娱乐圈,我本来打算一结婚就怀孕的。”   他没注意到江自流的瞳仁变深了些许,依旧说的无比专注:“你对我这么好.........我肯定要报答你的。”   “..........报答?”江自流像是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话,掌心微微下压,将程青稍乱翘的头发压平,冷笑道:“你是觉得我对你好,是因为我想要你给我生孩子?”   他问:“还是你觉得,给我生完了孩子,就算作报答,可以和我两清了。”   他说话间,声音已经沉了下来。   程青稍听出他语气不对劲,忙仰起头,慌乱道:“不是不是,不是这样的。”   他急切地搂住江自流的脖子,凑过去,亲江自流的下巴,语速快的要飞起来了:“我没有,我没有这个意思.......”他有点泪失禁体质,说话一急就想哭,活像是有人欺负了他似的:“我只是,我只是喜欢老公,想要和老公有个孩子,然后我觉得,老公这么好,以后也会对宝宝好,那我们的孩子一定会特别快乐幸福........”他说话颠三倒四的,又开始抓不住重点,江自流静静地看着程青稍,片刻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终于没舍得再逗程青稍:“知道了。”   他伸出手,掌心捧着程青稍的下巴,顺便用指腹给他擦去了脸上的泪痕:“说两句就哭,这么脆弱。”   程青稍吸了吸鼻子:“老公别生我气。”   他忐忑道:“我最怕老公生气了。”   江自流终于被他逗笑。   他把程青稍抱在怀里,吻了吻他的额头,低声道:“一天天别的能力没有,撒娇的本事倒是迎风见长。”   程青稍闻言,也不生气,只是用力抱紧了江自流,带着气音道:“那老公,你同意不同意要宝宝嘛?”   他说:“你也三十岁了,也该有个宝宝了。”   “行啊,”江自流也没有矫情,道:“但是退圈的事情,你可以再考虑一下。”   他说:“怀孕生子到恢复虽然需要不少时间,但也不意味着你需要把这辈子搭进去,你要是真的喜欢拍戏,我不会拘着你。”   他之前不喜欢程青稍混娱乐圈是因为娱乐圈太乱,拜高踩低很严重,加上程青稍一开始心术不正,老是想炒cp炒话题热度,搞得他也没面子,但是现在程青稍开始老老实实拍戏了,江自流也不觉得要程青稍完全放弃前途和事业,在家当全职太太。   不是他养不起程青稍,是人的世界里不能只有情爱两个字,事业上能获得的成就感和满足感,不是在家躺着就能体会到的。   如果哪一天,程青稍真的累了,不想在光怪陆离的娱乐圈呆着了,他也有别的办法给程青稍找别的差事,再退一万步,这些差事程青稍都不想干,再回到家中当全职太太不迟。   可被人当宠物一样圈养会失去独立的人格,虽然江自流能保证程青稍一辈子衣食无忧,但江自流更希望程青稍能去见识更广阔的世界和未来。   似乎是知道江自流对自己的期望,所以程青稍也没有再提退圈的事情。   他更加用心地钻研演技,在片场的时候,也认真地背台词,看剧本。   他已经三十岁了,继续演傻白甜偶像剧也不太合适,有最近有转型的打算,于是在经纪人的建议下,他接了一个偏正剧的武侠剧,在里面饰演一个被男人伤透了心的断情绝爱的邪道士。   有一场戏是他在瀑布遭到仇家追杀,结果意外悟道的戏份,程青稍站在湿滑的石头上,看着身后湍急的激流,莫名有些胆战心惊。   可能是因为太害怕了,他拍了几遍,都没有过,导演见状喊了咔,旋即走过来,问程青稍要不要让替身上。   “........不用,”程青稍既然拿了酬劳,就不可能随便用替身,何况替身演员的命也是命,总不能因为这里危险他害怕,就把替身演员推出去。   “导演,我申请休息十分钟,调整状态再开机。”   他深吸了一口气,对着导演鞠了一躬,“对不起,麻烦你了。”   程青稍是投资方的家属,导演心里再有气再不爽也只能忍着,也不可能对着程青稍撒,于是摆了摆手,痛快地给了程青稍休息的时间。   化妆师上来补过妆后,程青稍就走到一边,从经纪人手里拿过手机,给江自流打了一个电话。   没有接通。   可能是在忙。   程青稍挂掉电话,切到微信界面,给江自流发了一个猫猫打滚的表情包:“老公,在干嘛呀。”   他慢慢打着字:“拍戏好累,又见不到老公,没有动力了!想听听老公的声音,充充电。”   他耐心等了两分钟,没等到江自流的回复,刚好导演又喊了开机,他只能将手机重新交回经纪人的手中,重新站回了点位上。   搭戏的人已经准备好了,程青稍同样也拿好剑,深吸一口气,全身心地将注意力放在了拍戏上。   等导演说了开始,对面的人登时飞过来抬手就砍。   程青稍抬手用剑化去一招。   他按照记忆里武指要求的姿势摆出动作,又要兼顾力道和美感,还要一镜到底,程青稍不由得有些吃力。   但他之前已经咔了好几次,不允许自己再出错了,于是屏气凝神,将精力都集中在了和对面演员的缠斗上。   就在他终于要完成最后一个动作,即将收工的时候,也不知道是提前放松了,还是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脚尖已经出了原本计划好的点位外,他脚尖一滑,整个人被剑带着,掉进了瀑布里。   冰冷的水兜头浇下,将程青稍浇了个透心凉。   他甚至还未反应过来,整个人就已经掉进了激流里,被瀑布的冲击力带着,身不由己地往悬崖边缘飘去。   “程青稍!”   耳膜被一层水灌入,有些不舒服,像是与这个世界产生了一层怎么样也打不破的隔膜一般,程青稍只能听见有人在喊他的名字,还要自己急促惊慌的心跳声。   再往前冲几米,就到了悬崖边缘,要是真的掉下去,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程青稍大脑一片空白,惊恐和慌乱如同沸腾了一般,血液直冲大脑,他勉力抬起手,本能地想要抓住傍身之物,但戏服太重,他的手几乎要抬不起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身体离悬崖越来越近,心中登时凉的如同冰窖一般。   他是不是.........真的要死了?   可他,可他还没有来得及给江自流生一个宝宝,还没有完成他答应江自流的事情.........他不能死........也不知道是哪里来到的勇气,程青稍忽然伸出手,死死地扒住了身边的一颗石头。   可石头上全是青苔,根本抓不稳,几秒钟之后,又是一震激流冲过来,程青稍不受控制地往前,头砰的一下撞在了尖石上,石头的尖锐处从眉心一路划到额头,血瞬间淌下下来,染红了溪水。   程青稍登时痛地眼前一黑,理智再也支撑不住他的身体,当即闭眼,晕死了过去。 第103章   江自流一打开手机,就发现了好几个未接电话。   他看了一下,发现都是程青稍发来的。   看见上面熟悉的表情包,似乎能隔着屏幕,感受到程青稍字里行间里透出来的撒娇语气,江自流勾起唇,轻轻笑了笑,随即给程青稍回了消息:“刚才有市委领导来视察,所以没有空接电话回消息,等回家以后,再给你道歉。”   消息发出去,江自流等了一会儿,没等到程青稍的回复,以为程青稍还在拍戏,于是便没有再打电话过去打扰他。   他回到办公室,开始工作。   两个小时过后,江自流拿起手机,发现程青稍竟然还没有回复,有些奇怪地“嗯”了一声。   怎么回事?   难不成是还在忙?   还是说,是在生他的气?   江自流指腹轻轻摩挲着手机屏幕,想了想,还是决定打一个电话过去,给程青稍。   电话“嘟”了几声,却一直没有被人接起,江自流耐心地等了几分钟,直到手机自动挂断。   ........奇怪。   按道理,程青稍就算很忙,一般过了一两个小时也会给自己回复,不太可能不接电话不回消息才是。   可能是真的生气了吧。   江自流想了想,于是放下了手中的工作,打电话给了生活秘书:“董秘。”   他说:“帮我订一束香槟玫瑰送到我家。”   “好的。”董秘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江自流想了想,想到程青稍说的想要蛋糕和鲜花的话,于是又道:“再定做一个黑天鹅蛋糕吧。”   “好的。”   得到秘书的回答,江自流挂断了电话,准备回家。   他开车回家的路上,一直有些心神不宁的,连过红绿灯时候都误了时机,以至于后面的车辆不停用喇叭催促他。   他总觉得今天可能会发生什么事,但又猜不到具体是什么事,以至于心脏惴惴不安,活像是快要失控而蹦出胸腔一样。   最后,他实在受不了,打了个双闪和转向灯,靠边停下,随即又拿起了手机,确认程青稍还是没有给他回电话之后,瞳仁微沉,思绪翻涌。   上一次程青稍没有给他回电话,是被他抓到出轨。   ......那这一次呢?   这一次又是什么?   江自流咬了咬牙,最后还是忍不住一个电话,再度给程青稍打了过去。   如果再一次还没有人接,江自流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直接杀到片场找人。   他在心中默默倒数,准备数到三十就挂断电话,开车去片场。   五、四、三.......就在江自流在心中数到最后一个数字时,电话忽然被人接起了。   电话接起的声音像是天亮了一般,江自流神经一震,下意识坐直了身体:“程青稍........”“先生!”电话那头传来的响动却不是程青稍的声音,是程青稍助理的声音,带着慌乱与哭腔:“你快来吧,程哥,程哥他........”话音被泣音打断,江自流沉了脸色,几乎没有控制住情绪,吼了出来:“说清楚!青稍怎么了!”   电话那头安静了片刻,没多久,拿着电话的人似乎换了,一阵沉稳低沉的男声响了起来:“江先生。”   是蒋凤知的声音:“青稍在拍戏的过程中出了点意外,掉进水里了.......刚刚被救上来,现在人已经送到医院急救了。”   江自流的心随着蒋凤知的话不断提起又放下,最后还是高高地悬着。   他深呼吸几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随即用力握紧方向盘,沉声道:“他现在人在哪里?”   “在首都第一人民医院。”   蒋凤知随后又报了具体的楼层,江自流说自己知道了,随即便驱车赶往医院。   他一路上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开车的,只知道自己超了无数辆车,油门都快要踩到底,原本半小时的路程被他极限压缩到十五分钟,他才在停车场里停下。   解开安全带,后背黏湿,江自流踉跄几步下车,扶着车门,好悬才站稳。   他抬起头时,神情已经变的阴沉,深呼吸几下,缓过劲儿来后,才朝电梯门跑去。   蒋凤知站在手术室外,等着他。   一见到江自流,他就立刻迎了上去,态度恭敬:“江先生。”   “青稍进去多久了?”江自流问:“他的伤严重吗?”   “溺了水,头又撞到了石头,看起来情况不太乐观。”   蒋凤知虽然脸色也不太好看,但在江自流面前,还是选择实话实说,“要是同组的演员再救的慢一点,他就要掉进悬崖里去了。”   江自流脸色铁青。   他抖着手,想要摸一根烟来抽,但又记起这是在医院,只能将烟夹在指尖,反复用指腹摩挲。   两个大男人站在原地,面面相觑,无有话说,只能同时抬头,将视线重新放在了急诊室门口。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江自流以为已经过去了一个世纪的时候,急诊室的门才忽然打开了。   医生从里面走出来,江自流和蒋凤知同时走上前,道:“医生,我妻子\家艺人怎么样了?!”   “没太大的问题,已经救回来了,可能过会儿就会清醒。”   医生说:“只不过他的头被划伤了,日后可能会留下疤痕,要小心护理。”   留下疤痕?!   蒋凤知原本难看的神色此刻更加难看,他站在原地,急切地就差抓住医生的手不放了:“医生,他是演员,脸上不能落疤的!”   “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会不会落疤,还要看后续的恢复情况,我也不能和你打包票,只是说可能会出现这种情况,要你们家属早点做好心理准备。”医生说:“我还有事,先走了。”   言罢,他又叮嘱了几句,这才转身离开。   江自流站在原地,将医生的叮嘱都回想了几遍,确认自己记熟了之后,方才推门进去。   程青稍静静地躺在床上,因为失血,一张小脸苍白无比。   江自流莫名觉得呼吸一滞,几乎有些喘不上气来。   是他......没有保护好他,才会让他受了这么重的伤.........在那一瞬间,自责和愧疚疯狂涌了上来,像是遮天蔽日的藤蔓,密密麻麻地交缠着他的心脏,不断刺进他的的血和肉,令他疼痛万分,却又不知道如何排解。   恍恍惚惚间,江自流坐在了程青稍的床边。   程青稍的呼吸很微弱,容貌憔悴,显然是因为拍戏,连日没有休息好了。   江自流颤抖着手腕,缓缓地伸出指尖,握住了程青稍的手,随即低下头,吻了吻程青稍素白的指尖。   温热的触感从皮肤直达大脑,没过一会儿,程青稍眼皮轻颤,唇也动了动。   他似乎沉浸在噩梦中,难以醒来,口中喃喃自语着什么,江自流一时无法听清,只能凑过去,俯下身,想要听清程青稍的话音。   但下一秒,程青稍就悄然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睛从迷蒙,最后变的清明。   江自流见他醒了,又惊又喜,连紧绷的眉目都松缓了不少:“你醒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要不要我叫医生过来?”   程青稍:“..........”他盯着江自流看了片刻,半晌,竟是直接皱紧了眉头:“江自流?”   他接着又开了口,语气硬邦邦的,神情也很冷漠,看向江自流的表情,如同在看一个没有任何感情的陌生人,语气平淡无波,拒人于千里之外:“你怎么会在这?” 第104章   江自流已经好久没有听见过程青稍连名带姓地唤自己的名字了。   他微微错愕地坐在原地,低头看着面无表情的程青稍,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程青稍的问题。   他还未来得及回复,病房门就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程青稍和江自流循声望去,见蒋凤知站在门口口,无形中打断了两个人的对话。   护士站在蒋凤知身后,进来给程青稍换药。   护士估计是个刚进来的小护士,下手没有轻重,也不知道是哪里弄疼了程青稍,竟弄的程青稍勃然大怒起来:“弄疼我了!笨的要死,滚出去,换个人来换药!”   江自流:“..........”小护士哪里见过这阵仗,被程青稍的怒吼吓了一大跳,脸色煞白煞白的,眼泪在眼珠子里打转。   江自流看不下去,道:“她又不是故意的,好好和人说话。”   “又不是你疼,少那边圣母心发作,换你来试试。”程青稍神情不耐,语气也算不上好,“看到你板着个脸的样子就烦。”   江自流:“.......”他微微瞪大眼睛,像是不认识程青稍一样,错愕地看着程青稍的脸。   这分明是程青稍的容貌,可为什么,他说话的语气和动作,都如此陌生呢?   然而,更让江自流吃惊的是,当程青稍知道自己额头上落了疤痕之后,举动更是失控到江自流无法理解的程度。   他先是将身边可视范围内所有的物品都砸了个干净,对上前来安慰他的人恶声恶气地怒吼道:“废物,一个个的都是废物!”   程青稍冲到镜子面前,看着镜子里自己额头上的一个长约一指的伤疤,心如刀绞,喃喃自语:“我好不容易得到的完美的身体........”江自流走到他身边,想要安慰程青稍,却险些挨了程青稍一巴掌:“滚开!”   程青稍抱着脑袋尖叫起来:“走开!我恨你们所有人!”   江自流:“........”程青稍这样极端且反常的态度让江自流无比诧异,他不得不找到了医生,将程青稍的表现告诉了医生。   医生闻言思索片刻,随即道受过伤的人很可能患有ptsd,患者家属要耐心且细心地陪伴病人才行。   江自流闻言,没有办法,只能在程青稍伤好之后,强行将其带回了家。   程青稍受伤住院之后,拍戏的事情只能往后再拖延,剧组便通知蒋凤知,可能会先拍完配角的戏,等程青稍恢复好了之后,再开机。   可剧组能等,程青稍脸上的伤,却不能在短期内好。   程青稍曾经试图用粉底液盖住脸上的伤疤,但粉底遮住的部分微微隆起,像是蜈蚣或者是虫子在他的脸上蠕动定居了一般。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被毁掉的容颜,程青稍面色狰狞,肌肉情不自禁地颤抖,在某一时刻,甚至想把这张脸撕碎,回炉重造。   江自流看他脸色都不好看,轻叹一口气,走到浴室里,看着镜子里的程青稍,努力缓和着语气,安抚程青稍:“青稍。”   他将手搭在程青稍的肩膀上,低声道:“别急,我会想办法的。”   他想说自己给程青稍订了他想要的鲜花和蛋糕,但话还未说出口,程青稍就厉声开口,打断了他。   “你能有什么办法!”程青稍猛地转过头来,眉头皱的死紧,眼睛里也都是冰冷的恨意:“你这个废物,废物!”   他伸出手,用力锤了一把,力道大的江自流肩胛骨和胸膛都觉得有些隐隐的痛意:“你不是家里有权又有势吗?!为什么不能用你的资源把我捧红!?我嫁给你到底有什么用?!”   听着耳边不加掩饰的恶言恶语,江自流几乎是有些震惊地看着程青稍,完全不敢相信面前这个人会因为一场意外而如此的性情大变,甚至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   他大脑一片空白,无法思考,完全被动地向后退去,后腰不小心撞到了身后的洗发水瓶。   瓶子失去重心,晃动几下后倒在地面上,发出砰的一声响。   门外的阿姨听到动静,还以为程青稍和江自流又吵架了——毕竟自从程青稍脸上落了疤痕之后,程青稍就经常因为一点小事大发脾气,和江自流吵架。   她匆匆地赶了过来,站在门口,看着浴室里的一片狼藉,有些心疼又有些无奈,片刻后低声开口道:“夫人,别和先生吵架了。”   她说:“先生给你买了鲜花和蛋糕,就放在客厅里,你快去看看吧?”   “...........”听到阿姨的话,程青稍眼珠微动,片刻后,悄然转过头来。   对上阿姨略显讨好的神情之后,程青稍的脸上并无喜意,片刻后,嘴角反而扬起了讥讽的笑。   他像是机器人一般,眼神冰冷,嘴角牵起的弧度一寸一寸地往上扬,毫无感情,声线平直的没有一丝情绪的波动,像是在冷笑:“鲜花?蛋糕?”   他厉声说:“你难道不知道我演戏要做好身材管理吗?为什么还要给我买蛋糕?!”   言罢,他像是连日来的怨气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泄口一般,猝然爆发,江自流见他快步冲出浴室,来到客厅,当视线落在客厅桌上放着的一大捧鲜花时,眼神一变,随即猛地抱起他,往身后的江自流脸上砸去。   江自流下意识闭上眼,玫瑰花的花刺扎进他的皮肤,带起密密麻麻的疼,令他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花瓣因这巨大的力道而脱离叶片,飘散在空中,很快,江自流听见门被打开的声音,紧接着他睁开眼,见程青稍站在门口,将手中的蛋糕径直丢了出去。   造型完美的蛋糕狼狈摔在地面上,碎成几瓣,露出里面的蓝莓果酱和如雪一般的奶油,上面的翻糖也飞了出去,沾上了微不可见的灰尘,随即滚到一遍,失去了原本的干净鲜艳色彩,再无人问津。   江自流看着面前这一幕,耳边嗡的一声,大脑中好似有什么理智的弦,嗡的一声绷断了。   他几乎是想也不想大踏步上前,握住了程青稍的手,用力将其按在墙面上,力道大的很快就让程青稍细白伶仃的手腕上浮现出几个指印,咬牙切齿地吐出几个字:“程青稍!”   “干什么?!”程青稍更加凶狠地瞪了回去,“你松开我..........,江自流你想家暴?!”   江自流完全不敢相信,面前这个如同刺猬一般浑身炸起尖刺、不让任何人靠近的人,竟然会是自己深爱的妻子。   他满心失望,可又无法言说,万般情绪涌上心头,最终又只能化为无奈,他只能够深深地看了程青稍一眼,片刻后紧抿双唇,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暴戾的情绪,随机缓缓松开了程青稍的手,几乎是头也不回地,就离开了家门。 第105章   凌乱急促的脚步声从地下停车场传来,江自流用车钥匙解了锁,坐进驾驶室,随即砰的一声关上了车门。   他面色铁青,手指发抖,车钥匙试了几次都没插进锁孔,气的他一拳砸在了方向盘上。   喇叭的响声在偌大的地下停车场响了起来,江自流用力握紧拳头,看着发红的指骨,绵密的刺痛传来,他借此得以喘息,狠狠闭眼,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即便知道或许不应该对受伤未愈、从医院回来修养的妻子发火,可当亲眼看见程青稍将花砸在他脸上、甚至连蛋糕也一起丢了出去的时候,江自流还是难免感到了些许愤怒。   一个人就算受到了刺激,会导致情绪失控,可为什么程青稍如今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行迹大变,整个人都变的如此不对劲?   如今两个人的关系,倒像是........倒像是回到了六七年前,两个人因为程青稍要不要进娱乐圈的事情大吵一架那般剑拔弩张。   江自流指尖扯松领带,向后靠去。   脸上被玫瑰尖刺扎出的细细密密的伤痕还在,可江自流却无暇顾及,只是点了一根烟,静静地抽着。   直到烟灭,他才启动车子,回了公司。   他名下房产很多,但常住的不多,与其回那些地方,不如回公司。   他没再回到和程青稍一起住了几年的房子。   没多久,江自流听说程青稍又继续回到了剧组拍戏,用厚厚的粉底液遮住了脸上的伤疤,再让工作人员逐帧修图。   江自流实在是被程青稍气狠了,于是便打定主意不在理他,可又架不住程青稍是明星,关于程青稍的消息简直无孔不入,除非江自流瞎了或者聋了,否则不可能听不到程青稍的一点消息。   在这样的情况下,江自流头一次选择了逃避。   他找了件公事,出国呆了几天,直到能够喘息过来,才坐上了回国的航班。   在这几天里,程青稍没有找过他。   后来,江自流听说程青稍的新剧杀青了,准备播出。   再后来,程青稍和同组男演员一起逛街买衣服的照片又被爆出,程青稍三个字再度上了热搜。   【救命。。。。。这挽着男人手臂的人,是cqs???】   【十年老粉来鉴定。。。虽然戴着口罩,但看眼睛和背影,确实是他。。。】   【cqs不是和他老公感情很好吗,都有人看见他在片场看备孕指南了,怎么突然又和同组男演员一起逛街了?】   【人设罢了。。。。。我朋友是剧组群演,说cqs拍戏后期经常在片场耍大牌,和别的演员搞暧昧,甚至还和有家室的男演员同喝一杯咖啡,用同一根吸管那种。。。】   【噫,好暧昧啊。。。。】   【金主哥头顶绿的发光。。。。】   【好惨的金主哥。。。。】   【谁来给金主哥花生。。。。】   【预言家一波,感觉cqs和金主哥很快会离婚】   【cqs这几年靠他老公也拿了不少奖了,感觉资源和成绩都能在娱乐圈立足了,可能是想把他老公甩了】   【有可能。。。。】   看见网上这些层出不穷的婚变言论,江自流只觉心累。   和程青稍离婚?   说得容易。   一想到和对方一起渡过的时光,江自流却怎么也狠不下心来。   他只能装作不知道程青稍的那些传闻,只当那些程青稍和外面那些男人暧昧的举动纯属是朋友之间的关系。   自己骗自己。   他彻底在公司住了下来,每天不是工作就是工作,好像只有工作才能让他开心一般。   一日工作到十一点多,江自流都一直没有吃饭,直到胃中传来饥饿的痛感,江自流才意识到自己该吃饭了。   可他连日来都没有什么胃口,按了按额角,片刻后疲惫地往后靠在椅背上。   他拨通了生活助理的电话,想让他送一份饭上来,但一看时间,已经快要十二点了,江自流犹豫了一阵,还是选择了挂断。   打开外卖餐饮页面,都没有寻找到想吃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江自流胃中痛感更甚,最后实在受不住疼,点开楼下咖啡厅的小程序页面,随便点了一份咖啡和三明治,随即便急匆匆拿起外套下了楼。   寒风呼啸,冷雨淅淅沥沥,如同牛毛那般落在了江自流的外套上,他深呼吸一口气,微微按了按腹部,随即大踏步走过人行道,进入了咖啡厅。   马上要十二点了,咖啡厅快要打样,程青稍拿起咖啡,抵在唇边喝了一口。   暖融融的咖啡灌入胃里,暂时缓解了肠胃的疼痛。   培根鸡蛋三明治还躺在纸袋里,随着江自流走路的动作,撞击着纸袋,发出细碎的响声。   江自流不想因为自己的存在让店员加班,于是便打算将三明治带回公司吃。   他冒着雨,准备回到公司,岂料刚刚打开门,一个圆滚滚的小东西就撞上了江自流的脚尖。   触感温软。   江自流微微一怔。   他意识低下头,只见一个不过两个巴掌那般大的小金渐层蹲在他的脚边,冲他喵呜喵呜的叫着。   猫崽浑身的毛发都被雨打湿了,眼睛也湿漉漉的,看起来可怜的很,绕着江自流的脚,不停地转圈圈,用头去顶江自流的脚腕,还发出小小的呼噜声。   江自流见状,动作一顿。   没有人会不怜爱可怜的小动物,何况那还是一只主动撞进江自流怀里的小猫崽。   江自流动作先于意识一步,蹲下了身。   他伸出手掌,抚摸着小猫崽的后背,小猫崽仰起头来,伸出舌头,认真地舔江自流的手掌。   湿湿软软的触感。   这让江自流莫名想到了程青稍。   两个人没有再度分居的时候,程青稍也会像一只小猫一样,热切而乖巧地亲自己的脸和手掌。   江自流心中一动。   他冲小猫崽摊开了手掌。   小猫崽很上道,顺势就跳上了江自流的手心,然后乖乖趴着,不动了。   江自流将它藏进自己的大衣里,回了公司。   江自流怕小猫崽换了个新环境,会不适应,但小猫崽却完全没有出现任何应激的状态。   它闲庭信步地在江自流的办公室里走了一圈,熟悉的像是在参观自己的家。   江自流就坐在沙发上,看着他。   他吃完咖啡喝三明治,见小猫崽还没吃,就起身从柜子里拿出生活助理为他准备好的牛奶,又用一次性小塑料杯装满牛奶,放在了小猫崽面前。   小猫崽凑到他身边,乖乖舔干净。   它不吵也不闹,喝完牛奶之后,还用嘴巴叼着,跳到桌上,主动把一次性塑料杯丢到垃圾桶里。   这个动作让江自流觉得很意外。   “你好聪明啊。”   江自流摸摸它的头,“好乖。”   小猫崽蹭了蹭他的掌心。   江自流见他乖,不会乱跑乱闹,也就随他去了。   他继续回到书桌前加班,小猫就踱步到他脚边,把自己的脚用尾巴圈起来,靠在江自流的小腿边,趴着。   脚腕处的一小团温暖让江自流无法忽视,他忍了忍,到底还是低下头,看向小猫崽。   这一看,就撞进了一双干净清澈的圆润瞳仁中。   “........”他浑身一僵。   在那一瞬间,江自流竟然有些恍惚,仿佛通过猫瞳,看到了程青稍一般。   他勾了勾手指,小猫犹豫片刻,随即扒拉着他的裤腿,蹦上了江自流的怀里。   “好小猫,乖小猫。”江自流指尖勾着小猫的下巴,低声道:“我给你取个名字好不好?”   小猫崽点了点头。   江自流原本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猫竟然能听懂。   他有些惊诧,更加坐实了猫通人性的猜想。   他改逗弄小猫下巴为摸小猫的头顶,想了想,随即试探道:“那我.......叫你橙橙,好不好。”   橙橙,是程青稍的粉丝叫他的花名。   小猫歪着脑袋,看着江自流,随即软绵绵的喵了一声,像是在表示同意。   “橙橙。”   江自流捉住小猫,把他提起来抱到自己的面前,随即凑过去亲了亲小猫:“我的橙橙。”   小猫崽又叫了一声。   他用尾巴软软卷住江自流的手腕,仰起头,像是在回应江自流一般:“喵~~~” 第106章   这一声猫叫又乖又软,倒是让江自流莫名品出些许撒娇之意。   好像程青稍。   江自流不自觉轻笑了一声,忍不住伸出手指,用指腹按了按小猫崽的头顶。   小猫崽身体小头也小,被按得上下晃动,东倒西歪的。   被江自流这样戏弄,它竟然也不生气,由着江自流逗了他一会儿,又用爪子固执地扒拉着江自流,不放。   江自流见它可爱,便把它抱起来,摸了摸小猫崽的头。   他看了一下窗外的天色,半晌,按了按太阳穴,轻声叹气道:“算了。”   因为这一只猫,自和程青稍又一次冷战过后,他第一次萌生了想要回家的念头:“身上湿成这样。”   他说:“我带你回家吧。”   小猫崽闻言,竟然也没有生出异议。   它很通人性,江自流话音刚落,它就像是听懂了一样,主动钻进了江自流的衣兜里,随即在里面蛄蛹半天,最后找了个合适的姿势,探出了毛茸茸的头,随即扬起脸,专注地看向江自流。   江自流觉得它可爱极了。   他掌心摸了摸小猫崽的头,低声道:“橙橙你怎么这么可爱?”   小猫崽喵了一声,随即又蹭了江自流一下。   江自流把这只看起来像是流浪猫的小猫崽带回了家。   一般猫崽都会晕车,坐车的时候还会咪喔咪喔的叫,但江自流捡的猫崽真的很乖,一路上都乖乖团坐在副驾驶上,停车后一打开车门就又跳到地面,乖乖地跟着江自流走。   江自流带着小猫崽回了他离公司最近的一家公寓。   公寓很大,微黄的灯光从灯带上洒下,映照出一方温暖的天地。   江自流换好鞋子,走了进去。   公寓很空,没有什么人,但胜在是干净的,江自流虽然不常来这里住,但是阿姨每半个月都会定期来全面打扫一次,衣橱里面也装着江自流的衣服,不愁换洗。   家里没什么人,不需要太顾及形象,江自流脱下外套,倒在沙发上,扯松了领带。   小猫崽小心翼翼地收起爪子,蹦到了沙发上。   它似乎很喜欢江自流的腹肌,趴在上面就不动了,还时不时地伸出舌头,轻轻地从上面舔过。   江自流本来想躺一会儿再去洗澡,但被舔了又觉得有些痒,于是便直起身,摸了摸小猫崽的头,道:“我要去洗澡了。”   小猫崽抬起头,看了江自流一眼,随即听话地跳开了。   江自流夸他:“橙橙真乖。”   小猫崽低下头,弓起腰,发出呼噜的响声,像是在回应。   江自流又亲了亲它的脑门,起身去洗澡了。   他洗完澡后又继续办公,忙到凌晨两点,最后实在累得不行,倒在床上,还没来来得及盖被子,就睡着了。   小猫崽一直陪着它办公,见状,眼睛里闪过一丝担忧。   它跳到床上,用嘴巴扯过毯子,艰难地朝江自流靠近。   可是毯子太沉了,它实在拖不动,半晌也只能放弃了。   它抬起头,环视一周,随即跳到床头,用爪子按住了墙上中央空调的触碰面板。   中央空调反应很灵敏,一会儿温暖的风就呼呼吹出来了。   小猫崽将空调风按到一个合适的温度,随即又跳到床上,从打开的衣柜门里钻进去,叼了一件轻薄的衣服出来,随即蹦上了床,盖在了江自流的身上。   等到做完这些事情,它已经累到不行。   休息了一会儿之后,它才不仅不慢地爬上了江自流的腰,趴在上面,用尾巴包裹住了自己的四肢。   它在黑夜中静静守着江自流,直到困意袭来,才慢慢躺下身,阖目睡去。   等到江自流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九点多了。   他缓缓睁开眼,被窗外射进来的日光照的瞳孔微缩,听见耳边传来空调呼呼的风声。   江自流清醒过后,便是微微一愣。   昨天晚上,他开空调了吗?   ........不记得了。   昨天晚上实在是太困了,他倒在床上,甚至还没来得及给自己盖被子,就睡着了。   肚皮处传来温热的触感,江自流忍着头痛,勉力坐起来,身上用来盖主肚脐眼的衬衫滑落,刚垂下头,就看见一个黄灿灿毛茸茸的小团子坐在自己的腹部,闭着眼睛,呼吸均匀,像是睡的正香。   .......它是真的很喜欢趴在江自流的腹肌上。   江自流莫名想到一个人,不由得哑然失笑。   他小心翼翼地将猫崽从自己的身上捧走,本不愿意吵醒它,但他刚有所动作,猫崽就醒了。   它眼皮微动,缓慢睁开眼睛,见江自流,圆润的眼睛里浮现一丝乖巧。   它在江自流的掌心里伸了个懒腰,随即扑到了江自流的身上,伸出舌头,轻舔江自流的脖颈。   听说猫如果没有喂熟的话,是比较不亲人的,也不知道这只猫自从见到自己起,就为何会如此执着地黏着他。   江自流想不通,索性不想了。   让他想不通的事情实在太多,比如这只猫,比如性情大变的程青稍。   在公司养一只小猫不太合适,有了橙橙之后,江自流就在那层离家最近的公寓里住了下来。   小猫崽乖得很,什么都不需要江自流操心,不会像别的小猫一样,乱跑乱尿,把沙发抓的全是抓痕。   它大部分时候是很安静的,乖巧的,就是非常粘人,江自流走到哪它都要跟着,有时候江自流开会的时候,它甚至会藏在它的大衣衣兜里睡觉。   但.......也有例外的时候。   橙橙一天天地长大,江自流和程青稍分居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江自流尽量不去看程青稍的消息,但程青稍的消息还是铺天盖地地推送到了他的身边。   比如程青稍机场黑脸粉丝,比如霸凌了同组的新人演员,比如他在片场耍大牌,比如被爆私联粉丝,收受了粉丝巨额的礼物。   他三年之前兢兢业业演戏、好不容易挽回的形象就在一年内以极其迅速的原因迅速塌房,尤其是被爆私联粉丝之后,更是塌的彻底,连粉丝站都关黑了好几个头像。   眼看着资源越来越少,在业内的名声越来越臭,甚至连粉丝数量也开始疯狂往下掉,程青稍才终于慌了。   就在这时,一个劲爆的大瓜重又出现在了公众的视野里,将程青稍的形象彻底崩塌——三年前,他和某不知名男星在酒店手挽手开房的视频,被人用小号发了出来。   这个小号没有粉丝,也没有头像,连微博的名字都是一串凌乱的字母和数字组合体,但在发布这个视频之后,热度就已惊人的速度上升,最终位居热搜榜第一——#程青稍出轨.爆# 第107章   这个消息被媒体披露的时候,江自流正坐在自家客厅的沙发上,一边刷平板,一边轻抚着小猫脑袋。   橙橙正坐在他的大腿上,伸出舌头,不断舔着江自流的手背和掌心。   “乖橙橙,别闹。”江自流控制不住自己关心程青稍的心情,一边敷衍地抚摸橙橙的下巴、后背和耳朵,一边点进去仔细看那个视频。   看角度,应该是有人偷拍的。   .......程青稍当初开房出轨的事情,难道还有除他之外的别人知道?   正当江自流暗自思忖的时候,门铃忽然被人按响了。   一声比一声急促,听起来气势汹汹,来者不善。   江自流不自觉皱了皱眉头,趴在他大腿上的小猫也警觉起来,竖起耳朵,随即轻巧地跳落在地,舔了舔爪子,抖着耳朵,慢慢朝门口走去。   江自流跟上它,从里面打开了屋门。   门外赫然站着一个人。   他浑身上下都包裹在黑衣里,脸上也戴了口罩和墨镜,看起来像是一团黑雾一般,隐没在了黑夜里,不仔细看他的身形,根本看不出来他是谁。   饶是江自流是个身强体壮的成年男人,也被程青稍的穿搭吓了一大跳,盯着那人看了好久,等到那人摘下墨镜,露出一双熟悉却又陌生的眼睛,江自流才认出这个人是自己的妻子,程青稍。   “..........”程青稍微微挑起了眉头。   他来干什么?   他还未问出个问题,站在门口的人却忽然动了。   只见程青稍冲过来,一把抓住了江自流的衣领,恶狠狠地将其往后推了一把。   江自流没有对他设防,当即踉跄着往后退去,被程青稍用力按在了墙上,后背撞到坚硬的墙面,连带着骨头也疼了起来——“江自流!”   程青稍用力揪着江自流的衣领,看向江自流的眼神像是要把他撕碎咬烂一般,几乎有些咬牙切齿道:“江自流,那个视频,是不是你爆出去的?!”   “..........”一年多未见,刚打开门就被如此质问的江自流沉默片刻,没有说话。   他亦没有扯开程青稍,尽管拿不需要费任何力气,只是慢慢垂下眼,盯着程青稍的瞳仁里带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是看不透程青稍这个人似的。   许久,直到被程青稍的力道压的察觉到窒息,他才伸出手,握住了程青稍的手腕,用力将其扯开:“不是我。”   他盯着程青稍,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这一年多来得罪了那么多人,与其怀疑我,不如好好去想,是谁买到了你的黑料,又大费周章地来搞你。”   娱乐圈本来就是这样一个地方,要出头难,但要塌房却很简单。   程青稍本来就是个爱走捷径的人,根本不会珍惜成名的机会,对于那些需要花很长时间才能爬上来的,自然少了几分尊重。   可他看不起别人,别人未必也就看得起他,程青稍自己不爱惜羽毛,私生活又混乱,被人曝光是迟早的事情。   程青稍听见江自流的话,微微瞪大了眼睛。   他像是不可置信一般,崩溃地大叫道:“你是我的丈夫!?我现在出了这样的事,你难道不应该帮我吗?”   江自流:“.........”面对程青稍如此理所当然的态度,江自流几乎要被他的厚脸皮震惊了。   人怎么能不要脸成这样?   他先出轨,反而想要自己帮他?   江自流无语到极致,竟然没有一点愤怒的情绪,反而还笑了:“你要我怎么帮你?”   “帮我澄清!”程青稍面色狰狞,脸上的肌肉都在微微颤抖:“就说那天和我一起开房的人是你!”   江自流盯着程青稍看了一眼,心里反复咀嚼着程青稍说的那两句难听到几乎刺耳的话。   事到如今,即便他不想去相信程青稍好似完全变了一个人的事实,也不得不去面对。   一次受伤,真的能让人性格大变到这种程度吗?   江自流都觉得自己不认识程青稍了。   这真的是............他的妻子吗?   江自流仔仔细细地看着程青稍,瞳色漆黑幽静,似乎如黑夜里的暗火一般,是要将程青稍的皮囊看穿,看透里面藏着的灵魂究竟是属于谁。   程青稍被江自流的眼神看的莫名心底发毛。   他后退几步,强作镇定,片刻后像是想到了什么,慢慢软下了语气:“江自流。”   他听见他说:“你爱我,是不是?”   程青稍对着江自流露出一抹笑,但看起来似乎有些勉强:“你帮帮我,好不好?”   他说:“你帮我这一次,以后我一定老老实实回家,一定不在外面——”他话还未说完,忽然口中就猝然爆发出一阵惨叫声。   江自流一惊,当即从思考中回过神来。   他下意识抬起头,只见站在他面前的程青稍后退几步,低头用手虚虚捂着脸,而他的掌心上,赫然出现了几滴鲜红的血印。   江自流:“.............”他愣住了。   而程青稍惨叫过后,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掌,缓缓抬起头,眼睛死死地看向前方。   只见一只半大的猫正呈保护状挡在江自流的面前,弯腰拱起背,浑身的毛都炸开了,呲牙时瞳仁竖成兽类的针尖状,嘴巴里尖利的嘶叫声,在暗夜里,显得如此恐怖又扭曲:“喵~”这声甫一落下,橙橙的爪子就再度蹬着地面跑了起来,借着鞋柜跳到了程青稍的身上,用力挥起爪子,再度在程青稍的脸上挠了一下。   登时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程青稍疼的受不了,胡乱伸手抓住乱动的猫,随即将其狠狠地掷在了地面上。   地面是冰凉的大理石砖面,橙橙倒在上面,发出砰的一声响。   江自流见状,心尖猝然一紧,第一反应竟然是去看他的猫:“橙橙!”   他蹲下身来,低下头去看他养了一年多的猫。   猫被摔得站不起来,只能虚弱地躺在地面上,一边喵喵叫,一边伸出舌头去舔江自流的掌心。   江自流都快心疼坏了。   他小心翼翼地把猫抱起来,随即转而看向程青稍,头一次对他沉了脸,下了逐客令:“请你离开。”   程青稍捂着受伤的脸,疼的眉目扭曲,闻言不可思议地大喊道:“江自流!我才是你的妻子!你为了一只猫,竟然......”他话还未落地,江自流便横眉厉声打断了他:“我的妻子早在三年前,从医院里醒来的那一刻,就死了!”   像是心中挤压已久的情绪一朝爆发,连带着吐出的气息都颤抖不稳,呼吸急促。   是他还在自欺欺人,是他还对程青稍抱有不应该的期待,是他.......看不透他这个枕边人的灵魂。   室内落针可闻。   江自流别过头,不再去看程青稍错愕的神情,抱着小猫,语调颤抖,几乎是咬着后槽牙,才能把剩下的话说下去:“滚出去。”   他一字一句道:“我不认识你,你.......你根本就不是我江自流的妻子!” 第108章   程青稍没有想过会从江自流的口中听到这句话。   在他看来,江自流应该是永远扮演爱他、包容他、支持他的角色,却怎么也没有想到,有一天江自流会对他横眉冷对。   哪里错了,到底是哪里错了!   程青稍情不自禁地上前几步,想要抓着江自流的衣领质问,但他刚一靠近江自流,江自流怀里的那只猫又再度发出渗人的吼叫和低吟。   像是在威胁。   程青稍这才迟来地意识到自己脸上还带着伤,咬牙瞪着江自流看了片刻,最后丢下一句:“你给我等着。”   言罢,就戴上口罩,匆匆离去了。   应该是去治伤了。   毕竟,猫的利爪可不是闹着玩的,两巴掌下去,早就皮开肉绽、血液横流,破相了。   江自流低下头,看着怀里恹恹却仍旧不肯闭眼,甚至还艰难地侧过头看向自己的小猫,半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他养橙橙这一年多,橙橙一直是很乖巧的,今日是怎么会忽然伤起人来了?   在去兽医院的路上,江自流一直想不明白这个问题。   难不成,是因为对于橙橙来说,程青稍是陌生人,所以橙橙应激了?   但程青稍又没有碰橙橙,橙橙怎么会忽然伤人呢?   想来想去,想不明白,最后江自流索性不想了,专心陪着橙橙拍片,检查身体。   索性检查结果没有什么大碍,没有骨折,回去修养几天就好了。   “橙橙,你吓死我了。”   记下医嘱之后,江自流把橙橙放在副驾驶上,摸了摸它的脑袋,低声道:“还疼吗?我给你买些吃的好不好?”   橙橙有气无力地舔了舔江自流的掌心。   江自流无奈地看着它。   为了表示对橙橙的“歉意”,江自流带着橙橙去了一家奢侈品店。   奢侈品店要买包都需要先配货,积攒到一定消费数额后才能买到俏货,江自流之前为了给程青稍买包,买过一些小玩意。   这回他不打算买包了,准备给橙橙买一些宠物包和宠物碗。   因为他是店里的svip客户,所以他一进来就有店员接待,在店员给江自流介绍的过程中,还有人端来了小蛋糕,放在了他手边。   江自流不爱吃蛋糕,只认真翻看货品介绍书,一旁的橙橙原本趴在他的身边,闻到蛋糕的香味,忽然一骨碌爬了起来。   他轻巧地爬上桌,凑过去,津津有味地吃起了蛋糕。   店员想要阻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橙橙啊呜一口咬掉了蛋糕的半边。   猫........能吃蛋糕吗?   还来不及想明白这个问题,坐在沙发上的江自流就察觉到了异样。   他微微抬起头,见橙橙在吃蛋糕,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和诧异。   .....显然,他也有和店员一样的疑问。   怕橙橙吃了不好,江自流急忙把橙橙抱了回来,随即接过店员的纸巾,给橙橙擦嘴:“这么贪吃。”   他说:“吃了要是身体不舒服,怎么办?”   橙橙好似能听懂,讨好地冲他晃了晃尾巴。   江自流点了点他的鼻尖,随即随意伸手指了几个给宠物用的玩具和用品,让人都包起来送到他家。   店员赶紧点头,生怕错过了这个财大气粗的主顾。   江自流抱着橙橙走出了店门。   走的时候,他拿出手机,准备搜索“猫能吃蛋糕吗”,但当打下这几个字的时候,电光火石间,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猛地低下了头。   橙橙坐在他臂弯里,抬起头,同样专注地看向他。   一人一猫对上眼神的一瞬间,看着那双漂亮清澈的眼睛,江自流在某一刻,竟然莫名想到了程青稍。   想到了刚和他结婚时的程青稍,想到了三年前还没有遭遇那场意外的程青稍,那个在他怀里撒娇腰自己哄他、说要蛋糕和鲜花的程青稍。   奇了怪了..........他怎么突然觉得,一只猫,会像他的妻子呢?   江自流低下头,轻轻叹了一口气,随即自嘲地笑了笑,怀疑是自己刚刚是思念程青稍,已经思念出了幻觉。   他甚至怀疑自己根本不爱程青稍。   他根本无法包容程青稍的所有,或许,他只爱那个乖巧又听话,会抱着他撒娇的程青稍。   想到这里,江自流眸光闪烁,指尖无意识地抚摸梳理着橙橙的毛发,低声时声音带着缱绻:“橙橙........”“喵~”橙橙轻轻喊了一声。   江自流忍不住笑:“不是在叫你。”   他说:“我是在叫我老婆呢。”   橙橙仰起头,看了失笑摇头的江自流一眼,眸光微闪,随即又软绵绵地“喵”了一声。   像是在回应什么一般。 第109章   江自流回到家的第三天,就收到了派出所的传唤。   他一开始还不明白为什么,直到在派出所里看到程青稍,才知道是程青稍报的警。   程青稍的脸被猫爪子划伤了,没个一个月两个月好不完全,程青稍便向江自流索要了天价的赔偿费用。   “.........”江自流简直也懒得和他再废话,很痛快地给了。   谈好赔偿数额,回到家中之后,江自流一个人默不作声地在阳台抽了一晚上的烟。   也不知道是心气不顺,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那晚过后,江自流就病倒了,发起了高烧。   医生来过之后,说他是劳累过度,又兼之吹了冷风,所以才会发烧病倒,需要吃药,修养几天。   江自流觉得自己没什么事,可以去公司,但橙橙却急的上蹿下跳的,见江自流打算出房间门离开,狂奔至玄关处,挡在门口不让江自流出去,甚至还头一次对江自流呲起了牙,看起来很生气的模样。   江自流蹲下身,摸了摸橙橙的头,用烧的干哑的嗓子,低声对它说:“没事的橙橙。”   他一便又一遍地抚摸着小猫柔软的毛发,道:“我没事,我真的没事,我能处理好。”   橙橙却咬住他的衣袖,不肯松嘴,使劲儿把江自流往屋里拽。   江自流只好顺着小猫的力道,往屋里走。   他本来想等哄好小猫之后就走,但小猫把他拖到床边,随即跃上床头柜,用爪子扒拉开柜门,把里面的药盒叼了出来,放到柜子上。   随后,它又颠颠地出了门,到客厅咬来一个一次性水杯,放到桌上。   它似乎是想要给江自流倒水,但苦于没有手指,无法握住水壶,半晌只能放弃了,蹲在床头柜前,眼巴巴地看着江自流。   江自流盯着橙橙看了一会儿,橙橙也盯着他。   江自流试探着要站起来,橙橙见状,立刻从床头柜跃下,狂奔至门边,堵住了门。   它不让他走。   江自流:“.........”他无奈地看了一眼橙橙,片刻后轻轻叹了一口气,随即道:“我吃药还不行么?”   橙橙闻言,这才坐下来。   但它还是没有离开,蹲在门边舔爪子,瞳仁依旧一瞬不瞬地盯着江自流看,像是寸步不离的守卫。   江自流给自己倒了一杯水,随即换了一身衣服,躺下。   橙橙见他不打算走了,便跳上床,用头拱着江自流的手臂,迫使江自流打开右手让他钻进来,躺进自己的怀里。   这个动作行云流水,熟练的像是做过无数次一般,无来由的让江自流一愣,竟然又想到了程青稍。   曾几何时,程青稍也会像现在这样对自己撒娇。   程青稍,程青稍,满脑子都像是程青稍,即便看不到摸不到,还是忍不住想。   江自流觉得自己可能是快要被逼疯了。   他侧过头,看着安静地趴在自己身边注视着自己的小猫,半晌,缓缓吐出一口气,滚烫沙哑:“橙橙.......”橙橙听见江自流叫他,凑过来,舔了舔江自流的脸。   江自流摸了摸它的圆脸,随即道:“如果另外一个橙橙也像你一样乖就好了。”   橙橙:“...........”它舔人的动作肉眼可见的一僵,随即抬起头,深深地看了江自流一眼。   它的瞳仁里涌动着极其复杂的情绪,在那一瞬间江自流甚至以为它会像人一样忽然开口对自己说话,但过了许久,橙橙也没有做出这种奇怪的事情,只是软绵绵地喵了一声,随即又将脸拱进了江自流的脖颈处。   抱着怀里的一小团温软身躯,江自流陷入了沉睡之中。   梦里光怪陆离。   梦里的他像是一个世界的npc角色,只会执行“喜欢程青稍”一个指令,无论程青稍在外面和多少男人有了暧昧关系,他都可以一次次的原谅,最后即便和程青稍名存实亡的夫妻,也坚决不肯离婚。   江自流难以想象这个世界上还会有这么蠢的人,何况那个人还是自己。   他转身就想走,一回头,就看见另一个程青稍站在自己身后,目光哀伤地看着自己。   他眉目温和,全无戾气,像是程青稍的身体里拥有了另一个灵魂,轻轻地走过来,拥住了他的脖颈。   “老公........”江自流听见程青稍小声叫他:“那不是我........”他说:“我的身体被人占用了.......有穿越者传进了我的身体.........”这几句话像是用了喇叭一般,360度全方位立体环绕在江自流的身侧,江自流听的耳朵发痛,头脑发晕,连带着觉得周遭的一切都似乎在疯狂旋转。   穿越,占用........这几个字像是有魔咒一般,使劲儿往江自流的脑袋里钻,江自流好像忽然被仙人用掌心抚摸了头顶一般,只觉醍醐灌顶。   下一秒,面前出现白光阵阵,令他不自觉眯起了眼睛。   “喵~”“喵~”有猫叫声频繁不断地从耳边传来,带着些许焦急,江自流像是被人从睡梦里唤醒了一般,顶着刺目的白光,缓缓睁开了眼睛。   一张放大的小猫圆脸出现在了他面前,小猫蹲在他的胸膛上,使劲儿拱他的脖颈。   江自流睡了一下午,直到晚上该吃晚饭了也还没醒,睡的浑身的每一根骨头都在疼,身上也热,只能缓缓推开身上盖着的被子,随即把小猫抱起来。   “没事,我没事。”江自流睡太久了,身体很是疲惫,但精神状态却好了不少:“橙橙,我没事。”   橙橙听见江自流的声音,仰起头来,舔江自流的下巴。   江自流习惯性地低下头,想要亲一亲自己的小猫,但余光扫过橙橙,却发现橙橙的瞳仁里似乎带着泪花。   他的小猫........哭了?   江自流错愕地看着这只圆脸小猫。   怎么会........难道是因为他睡太久了,忘记给他喂晚餐了,橙橙太饿了,所以才哭的吗?   江自流勉力坐起来,抱着小猫往床下走,却发现宠物碗里还有满满的猫粮。   不是因为饿的.........那橙橙为什么哭?   江自流不明所以,低下头看着橙橙。   橙橙也看着他。   猫咪不会说话,只会用眼睛表达自己的情感,江自流不知道这只太通人性的小猫到底在想什么,只能用脸去蹭小猫的脸,很是亲昵:“橙橙,乖乖,你怎么哭了?”   橙橙说不了话,只能喵呜喵呜地叫,正在一人一猫鸡同鸭讲的时候,门铃忽然被人按响了。   江自流听见动静,往门口走去,正准备去开门,但阿姨已经先他一步,走到了玄关处,打开了门——门外站着一个身材挺拔的女人。   她的头发梳的一丝不乱,盘在脑后,身上穿着黑白职业装,细长的裤子勾勒出她纤细的小腿,即便快要五十岁的人了,看起来还是十分年轻,皮肤紧致有弹性,说话也不紧不慢,自带上位者的威严和从容:“自流。”   她手里捧着一捧花,上下扫了江自流一眼,见江自流看起来精神状态还不错,这才露出了笑容:“我听说你生病了,状态不好,特地来看看你。”   “谢谢姐姐。”江自流让阿姨给江自衍拿鞋,随即接过江自衍手里的花和水果,“姐姐快进来。”   江自衍穿好鞋子,顺势往里面走了几步。   江自流怀里的猫跳到地上,跟着江自衍,用头蹭江自衍,一副很开心的模样。   “这是.........”江自衍低下头,诧异地看着地上跟着他挪动的小团子:“你养的猫?”   “对。”江自流咳嗽几声,“叫橙橙。”   他没注意到江自衍一瞬间变化的神情,只笑道:“可乖了,也很怕生,半个月前程青稍来的时候,它还.......”说到这里,江自流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意忽然淡了下去,许久,才勉强把话接了下去:“......但却不怕姐姐。”   “小猫小狗通灵性,知道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江自衍蹲下身,把橙橙抱起来,道:“姐姐是好人。”   江自流闻言又笑:“对。”   橙橙摇了摇尾巴。   阿姨将泡好的茶端了上来,又放了些茶点和冰箱里备好的小蛋糕。   江自衍端起茶杯,准备喝一口,去去寒,呷完茶后抬起头,还未来得及切入正题,就发现橙橙跳上小桌,埋头吃起了蛋糕。   江自衍:“..........”她转过头,看向江自流:“.........猫能吃蛋糕吗?”   江自流摇头:“猫不能吃高盐高糖的东西,但我家橙橙特别爱吃蛋糕。”   他说:“吃了好像也没什么问题.......但我怕它出事,所以最多半个月给它喂一次。”   江自衍说:“那你养的猫还挺特别。”   江自流笑。   江自衍不是会说废话的人,两个人聊了几句之后,江自衍便直接切入了正题:“我听说你和程青稍的事情了。”   她说:“四年前你就准备和他离婚,现在拖到现在,又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姐姐不认为这段感情还有存续下去的必要。”   “........”江自流不说话了。   他低下头,静静地看着橙橙把江自衍带来的花束扑倒,随即用嘴巴抽出一只玫瑰花,用爪子拨弄。   玫瑰花已经被处理过了,削去了刺,橙橙玩了一会儿,又叼起剩下的一枝花,跳下小桌子,随即将花放在了江自流的脚边。   它仰起头,像是在求表扬,尾巴卷住了江自流的小腿,轻轻地摩挲。   江自流被它撒娇的样子逗笑,低下头,习惯性地摸了摸他的头。   “.........自流,自流?”   江自流听见江自衍在喊他:“你有听见姐姐说话吗?”   江自流“嗯”了一声:“在听。”   “你要不要和程青稍离婚?”江自衍提高了声调:“你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   江自流:“.........”他低下头,看着借花献殷勤的小猫,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并没有直面回答江自衍的问题,而是忽然冷不丁来了一句:“姐姐。”   他说:“你有没有想过........现在的程青稍,不是真正的程青稍?”   江自衍大脑一下宕机,没有明白江自流的话,迟疑了几秒,方道:“.........你什么意思?”   江自流把橙橙抱起来,放在怀里,用指尖轻轻梳理着橙橙的毛发,惹得橙橙舒服的呼噜出声,慢慢地思考,斟酌着说出口的话:“就是.......有没有一种可能,现在的程青稍的身体里,其实装着另外一个,外来者的灵魂?” 第110章   这个问题,在和程青稍分居冷战的期间,江自流就想过了。   但是那个时候,江自流一是被气狠了,根本没有心情静下心来考虑这个问题;二是当时程青稍出了意外导致情绪激动,他也确实愧疚,因而也就没有深想问题的根源。   但,如果是真的呢?   “自流,你怎么会这么想?”江自衍觉得江自流的话很荒谬,但又不相信自己的弟弟会随便说出这样天方夜谭的话,忍不住冷静下来,细问其根源:“你怎么会觉得现在的程青稍不是之前那个程青稍呢?是有什么依据吗?还是你只是.........”只是不愿意面对现实,才会说出这样令人难以相信的话呢?   见江自衍并不相信,反而用一种怀疑的眼神看着自己,江自流沉默片刻,掌心感受到一阵毛茸茸的触感,是橙橙在用脑袋顶他:“不........”江自流话说的很慢,像是每说一句话,就得思考一阵,“姐姐,我不是受了打击,才开始胡思乱想的。”   他吃了药,下午才睡了一阵,休息到现在现在,脑子已经逐渐变的清醒不少了:“其实,三年前,青稍就和我说过,他被一个穿越的人占了身体,所以才会做出很多违背他本身意愿的事情。”   江自流抬起头,看着江自衍:“所以,这一次,我认为,程青稍之所以会性情大变,传出那么多不好的传闻,是因为他的身体里,又已经换了一个人了。”   江自衍:“..........”饶是她经过许多大风大浪,但面对江自流的猜测,还是不免震惊。   她身形摇晃片刻,看起来像是有些头疼,江自流赶紧腾出一只撸猫的手,扶住她,担忧的话脱口而出:“姐姐......”“没事......没事..........”江自衍按着额头,闭上眼睛,脸色虽然看起来不大好,但尚且能保持平静:“但是你凭什么认为,程青稍不是在骗你呢?”   江自衍睁开眼睛,一片冷然之意从她周身漾开,江自流怀里的橙橙忽然瑟缩起来。   它嚎叫一声,随即转过头,用爪子扒拉着江自流的毛衣,不知为何,刚才还平静地趴在江自流怀里舔毛的它,此时神情看起来有些紧张。   江自流不明白橙橙为何会忽然焦虑不安,但还是安抚性地轻抚它的头,直到橙橙安静下来,他才抬起头,看着江自衍,认真且平静地回答道:“因为我相信他,姐姐。”   江自流一句话,就让一人一猫同时安静下来,不自主地盯着他看,等着他说完:“因为我.........爱他。”   因为爱他,所以他说过的话,我统统都相信。   不管当初是骗他还是别的什么,只要程青稍说过的话,江自流都放在心上,他真的宁愿去相信,四年前躺在他怀里说要给他生个孩子的程青稍,和现在歇斯底里的程青稍,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他们不可能是一个人。   “.........”江自衍看着面无表情的江自流,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去相信江自流的话,还是相信江自流其实已经疯了。   她只能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好半晌,才艰难地蹦出两个字:“自流........”她顿了顿,又道:“那你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她试图理解自己弟弟的想法:“所以你是.......不想离婚?”   江自流低下头,思索片刻,随即摇了摇头,道:“不,我要离。”   他说:“既然现在这个程青稍不是我喜欢的那个程青稍,那我就会选择和他离婚。”   江自流说:“我不要和一个不是我妻子的人,同床异梦。”   江自衍闻言,又是一愣。   她还以为江自流会选择继续原谅程青稍,和他保持夫妻关系。   看着江自流冷静的双眼,江自衍若有所思。   半晌,她听见自己道:“自流,你长大了,是个成年人了。”   她说:“你有自己的想法了,不管怎么样,姐姐都支持你。”   江自衍的眉眼在客厅微黄灯光的映射下,显得无端温柔起来,“无论婚与不婚,姐姐都希望你能幸福。”   婚姻本来就不是评判人生幸福与否的唯一归宿,一个人可以因为觉得幸福而选择结婚,也可以因为想要选择更幸福的人生而选择离婚。   江自流不知为何,眼眶忽然微微一热:“.......谢谢姐姐。”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江自衍摸了摸他的头,随即又扬起一丝笑道:“很晚了,姐姐该回了。”   她顺势站起身,江自流也紧跟着从沙发上起来,抱着猫道:“我送送姐姐。”   “不用送了,你还生着病,回去吧。”江自衍站在门口,不让江自流出门,怕他吹风病的更严重:“回去吧,姐姐走了。”   她对着江自流挥了挥手,眼睛里似乎有什么光在闪,江自流想要看清,但江自衍很快就别过头去了,看起来并不愿意让江自流察觉自己的情绪。   门咔嚓一声,被人从外面关上了。   室内一下子安静下来。   江自流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无人的玄关,半身隐在阴影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安静的时间太长,似乎让怀里的猫察觉到了不安,开始喵呜喵呜地叫起来,甚至还试图直起身来,扒拉着江自流的衣领。   江自流由着橙橙用收起肉垫拍着自己的胸膛,看着他笑,随即低下头,亲了亲橙橙的头顶,道:“我没事。”   他说:“橙橙,我没事。”   橙橙闻言,这才安静下来。   它仰起头,用一双圆溜溜的猫眼盯着江自流看。   .......莫名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了些许担忧。   江自流将它放到地面上,随即转过身,收拾好凌乱的桌面。   橙橙吃完一块蛋糕,犹嫌不满足,跳上桌,又想要再吃一口,被江自流截住:“橙橙,你不能再吃了。”   江自流淡淡地扫了橙橙一眼,说:“再吃下去,你要胖的跳不起来了。”   橙橙闻言炸起毛,弓起背竖起尾巴,不高兴地喵呜几声,却换来江自流笑着揉揉他的头的动作。   “我家橙橙好聪明,能听懂我的话。”   江自流拉着橙橙的前爪,把它抱起来,随即低下头,和橙橙对视:“橙橙,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想知道。”   橙橙盯着江自流,不叫也不动,安静的不像一只活泼的小猫,听着江自流状似自言自语般道:“橙橙,你.........真的只是一只普通的小猫吗?” 第111章   江自流的话音刚落,橙橙的瞳仁就微微放大。   片刻后,它微微挣扎起来,开始不断喵喵地叫,看起来是有一肚子的话想要说,但奈何于物种不同,无法对话,但眼神明显就是焦急的。   “咪喔咪喔.........”橙橙急的团团转,江自流见它这幅模样,又好笑,又心酸。   虽然心中早有猜测,但这个想法听起来是在像是疯了的人才会出现的想法,江自流便一直没有深入地去想。   但细细想来,既然程青稍的身体能被一个穿越者所占,那现在他的妻子的灵魂寄居在一只猫上,也不是没有可能。   思及此,江自流按住焦躁的猫咪,摸了摸他的头,对它道:“别急。”   他说:“如果你是我的橙橙.........我是说程青稍,你就点头,或者叫三声。”   橙橙抬起头,盯着江自流,马上就喵喵叫了三声。   言罢,他还像是怕江自流不相信似的,又猛地开始点头。   看着橙橙这幅模样,江自流嘴角嘴角不自觉浮现出些许笑意,片刻后,忽然又觉得眼眶发烫。   他的妻子就这样以一只猫的身份陪在自己身边一年多,而他却一直没有察觉........江自流伸出手,把橙橙抱起来,亲了亲它的脑袋,“别怕,橙橙。”   他沉声道:“我会让那个人把你的身体还给你的。”   橙橙伸出舌头,舔了舔江自流的脸。   虽然他不能说话,但他能听懂江自流的话。   他想问江自流能用什么样的办法,把自己的身体拿回来,但江自流似乎没有告诉他自己计划的打算,而是照常去了公司。   不久之后,他向程青稍提出了离婚。   因为程青稍有过错再先,按照两个人的婚前协议,婚后有过错者,财产的分割要更多地倾斜向无过错的一方。   离婚之后,程青稍的事业爱情双双受创,没多久,他就开始沉迷于用酒精麻痹自己。   很快,他竟然喜欢上了赌博。   寄居在程青稍灵魂里的穿越者本来就是一个急功近利之人,当初选中程青稍,也是因为他姣好的容貌和美满的婚姻,如今两者都失去了,他自然难以接受,大受打击,终日想要通过赌博来翻盘,最高一天晚上赌输了几百万。   他多年的财产很快就被赌的精光,连房子和车子也被一道抵押出去了,但并未收手,而是继续选择赌博,最后又欠了一屁股债。   他本来想通过拍戏或者接广告赚钱,但经过出轨风波之后,他的公司用了各种名义和借口与他解约,名声也一落千丈,甚至连微博号都被封了。   债主追上门,程青稍没有办法,只能求自己的父母。   可最后,连他的父母也不想认他了。   被家里人扫地出门的那一晚,程青稍又接到了债主的电话。   债主威胁他,如果今天还不还钱,就剁了他的一只手指还债。   程青稍被吓得一个哆嗦,最后无处可去,最后,只能去找江自流。   江自流打开门,看见一身落魄狼狈的穿越者的那一刻,并不意外。   他后退几步,抱着懒懒趴在他怀里的猫,指尖轻抚,抬头时似笑非笑地看着程青稍,等端详够了穿越者难堪的脸色之后,方慢条斯理道:“你来干什么?”   “江自流.......”穿越者抬起头,露出巴掌大的一张小脸,看起来虚弱无比,脸色苍白:“看在十多年的夫妻情分上,你能不能.......”他顿了顿,随即咽了咽口水,玻璃围栏外的冷雨泼进来,冻的他打了一个寒颤:“你能不能,借我一点钱?”   “借钱?”江自流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离婚之前,你不是分到了不少钱吗?”   他说:“那些钱,够你衣食无忧地过三辈子了。”   前提是.........他不沾赌的话。   穿越者似乎听出了江自流语气里若隐若现的嘲讽之意,猛然仰起头,死死地盯着江自流,片刻后,抬高声音道:“你那么有钱,才分我这么一点.........”他激动地上前一步,上前来想要揪住江自流的衣领,但江自流怀里的猫似乎看出了他的意图,登时从江自流的身上跳下来,竖起针尖兽瞳,张嘴发出嘶哑凄厉的声音,浑身的猫也炸起,弓起腰做出攻击的状态,并不断嚎叫,像是在警告穿越者要离江自流远一点。   穿越者被抓伤了脸过,好不容易才恢复,见状吓的浑身一僵,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站在门外,咬牙道:“江自流........”他想起如果还不上钱,自己的手就要被剁掉,咬了咬牙,扑通一声,给江自流跪下了,抓着江自流的裤脚,低声哀求道:“借我一点钱吧.........”他的手臂都被雨水打湿了,在江自流的裤脚上留下深深的湿指痕,还企图骗人:“再怎么样,我也是,我也是你的前妻,你不能对我一点情分也没有的........”“.........前妻?”江自流不仅对穿越者下跪这件事无动于衷,反而横眉冷然看着穿越者,勾起唇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毫不在意地戳破了他的谎言:“你真的是我的前妻吗?”   他声音不紧不慢,只一句话,就让穿越者彻底怔在原地,吓的面如土色:“或许.........我该叫你穿越者,才更合适一些吧?”   话音刚落,只听耳边轰隆一声,雪白的电光刹那间从穿越者的脸上划过,照出穿越者眼底清晰的恐惧和害怕。   过了几秒钟,穿越者脸上才勉强恢复些许平静。   他扶着墙站起来,看着江自流,纵然神情任有慌张,连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但像是仍旧不肯低头似的,还要狡辩一番:“什么穿越者.......”他这时候才想起来叫江自流“老公”了:“老公,你在说什么呢?”   江自流缓缓眯起眼睛,脸上浮现出清晰的不屑和嘲讽:“谁是你老公。”   他忽然沉下了脸色,连声音也抬高了,“滚!”   恰在此时,雷声忽然变大,如同落地炮弹一般在穿越者的耳边倏然炸响!   穿越者吓了一大跳,而面前的猫也一跃而起,露出锋利的爪子,朝穿越者的脸上用力一划。   穿越者被吓了一大跳,一屁股坐在地上,躲过锋利的猫爪,随即想也不想,都顾不上要钱了,连滚带爬地朝电梯门跑去。   他怕猫追出来继续划伤脸,赶紧按下电梯按键,好不容易盼到天地门打开,正准备进去,但没想到,刚抬起头,就看见几个肌肉虬结的男性站在他面前,而为首的人不仅面生横肉,三白眼透着凶狠,手里甚至还拿着一把沾血的菜刀。   穿越者:“........”他浑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双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   “原来你在这里。”   为首的债主冷笑一声,随即厉声呵斥道:“程青稍,快点还钱!”   穿越者被吓的一个哆嗦,好半晌,才提起气力,颤声道:“我没钱了,我真没钱了.........”“没钱了?”债主大踏步走出电梯门,像是拎一个破布袋似的,将他丢出楼梯间,随即抓起他的手,将他的手按在了地面上,高高地抬起了手中的菜刀:“那我就砍了你一只手指当还款吧!”   他笑的很是凶恶,脸上的横肉抖动,清晰的能看见他瞳仁里数不清的恶意:“你一只手指一百万,你算算,你欠了我几千万,有几只手指可以还?”   怕是.........连十根手指都被砍断了,也换不起他的债款。   穿越者一想到自己可能会被砍断十只手指,光是想象那个画面,他就忍不住尝到钻心的疼。   他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挣脱开了拿着菜刀的大汉,随即连滚带爬地来到江自流的脚边,都顾不上狡辩了,抓着江自流的衣袖,吓的涕泗横流道:“江自流,江自流求求你救救我.......”言罢,他又转过头,冲着大汉喊道:“他是我老公,你们,你们想要钱,就找他!”   江自流蹲下身,看着穿越者面无血色的脸庞,随即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开穿越者,慢声道:“不好意思。”   他笑:“我不会替一个不是我老婆的人还钱。”   江自流盯着穿越者,一字一句,像是在警告:“占用了别人的身体,享受了原本属于别的人生,就要想过总有一天,你终究会尝到不劳而获的代价。”   言罢,他轻轻一推,径直把穿越者推开。   穿越者吓的面如土色,膝行几步,就想再度抓住江自流,却被铁门死死地关在外面,无论如何也再也碰不到江自流的一根头发丝。   “这下没人能护着你了吧。”   那几个大汉粗暴地上前,将穿越者拖走。   穿越者眼睁睁地看着其中一个大汉的脚压下来,将他的手死死地按在了地上,而另一个人则高高地抬起手,被磨得锋利的刀刃猛地在空中划出一道刺目的弧线,紧接着,冰凉的刀锋就落在了他的手指上。   “不——”心脏猝然停止了跳动,紧接着眼前一黑,穿越者手脚和眼皮发软,竟然是活活吓晕了过去。   “.........真的晕了?”   大汉见穿越者晕过去了,缓缓收回手,低下头看着脸色白的像纸一样的穿越者,一时间判断不了穿越者是真的晕还是假的晕,忍不住面面相觑。   几秒钟之后,他们身后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大汉听到动静,下意识回过头去,见江自流站在门口,一脸平静地看着他们。   他们马上站起来,脸上已经没有了方才的凶恶,毕恭毕敬道:“江总。”   “嗯。”江自流看着地上躺着的穿越者,随即道:“没伤着他吧。”   “没有。”大汉老实道:“好像就只是晕过去了。”   “好。”江自流说:“这样就够了。”   他说:“辛苦你们了,钱我会打到你们账上的。”   大汉摆了摆手,道:“江总说哪里话。”   他顿了顿,又试探道:“那我们.........”“你们先回去吧。”   江自流说:“剩下的,我自己会处理。”   “好的。”大汉点头,微微弯了弯腰,随即道:“那我们就先回去了,江总。”   江自流点了点头。   等到大汉们都离去之后,江自流才走上前,来到了程青稍的身体身边。   程琴稍的身体已经被雨淋了,身上的衣服还被人踩了,又脏又湿,江自流脱下他的衣服,丢到地面上,随即用自己的衣服将他包裹起来,抱进屋里。   进了温暖的屋内之后,江自流将程青稍的身体放在了沙发上。   没一会儿,橙橙踱步过来,跳上了沙发。   它坐在程青稍的身体身上,舔了舔爪子,随即用尾巴将自己的四肢都圈起来,安静地坐下来了。   江自流坐在一旁的小桌上,看着小猫闭上了眼睛。   没多久,小猫的呼吸声就停止了。   江自流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挂在墙上的时钟一分一秒地过去,咔哒咔哒,好像是有人的脚步声踩在了江自流的心上一般,每走一格,江自流的心就跟着沉一分。   他期待着躺在沙发上的程青稍能醒过来,期待着这一次醒过来的人能是他的妻子,可过去了整整半个小时,躺在沙发上的程青稍依旧没有醒。   连橙橙也没有睁开眼。   江自流等的焦急,又紧张,又惶恐,头一次感觉到浑身的血液都在乱窜,一瞬间竟然有一种想要上洗手间的冲动。   都三十多岁的人了,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但在面对如此不确定的时刻,他还是忍不住察觉到了些许不安。   如果这一次醒来的还是穿越者,江自流真的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办法,才能将他驱逐出程青稍的身体和人生了。   心思纷乱,江自流终于忍不住站起了身,准备去厨房里倒一杯冷水喝下,冷静冷静。   然而,就在他站起身扭头的一瞬间,衣袖忽然被人拉住了。   他只觉指尖一重,紧接着,掌心传来了一阵湿润。   他心猛地一跳,像是不可置信般,一寸又一寸地转过头去,直到视线撞进了一双熟悉又干净的双眸里去。   躺在沙发上的程青稍弯起了眉眼,是江自流最想念不过的笑容,里面藏着的爱意让他眼眶微湿,在那一瞬间,几乎要落下泪来——“老公。”   他听见他说:“谢谢你.........我回来啦。” 第112章   江自流发誓,他的人生中,从来没有听到某一句话的时候,眼眶一热到当场就想落泪的程度。   可程青稍的话,就是有这样的魔力。   或许人的一生中,总会出现这样一个人,他可以轻而易举地牵动自己的情绪,让自己笑,让自己哭,从此悲伤是他,欢欣是他,所有的喜乐悲欢,皆因为他一个人而起。   江自流猛地俯下身,用力抱住了程青稍,收紧双臂时力道之大,像是要把程青稍融入自己的骨血里。   程青稍甚至感觉到有些疼了。   但他没有开口,而是努力舒展着四肢,像一朵花容纳着朝阳,将江自流拥入自己的怀里,随即伸出手掌,轻拍着江自流的后背,像是再安抚:“不难过了,不难过了,老公。”   程青稍顿了顿,又道:“我有一直陪着老公的。”   “........我知道。”   江自流的嗓子是哑的,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怎奈情绪不受自己控制,纷纷扬扬的眼泪像是有生命力似的,从他的眼眶里跳出,浸湿了程青稍的脖颈:“是我太蠢太迟钝了,竟然现在才发现.........如果我早点相信你,你就不会.........”程青稍闻言,微微一怔,片刻后摇了摇头,愈发用力地回抱住了江自流,头一次打断了江自流的话:“不怪老公的。”   他重复道:“不怪你,老公。”   他鼓起脸颊,小声道:“都怪那个穿越者.......他太坏啦。”   江自流闻言,愈发用力抱住了他,还未来得及言语,就听见程青稍低下了语气,继续喃喃道:“我爱你。”   他说:“是人也好,变成猫也好.........只要能在你身边,我就很开心,很开心,特别开心了。”   江自流又是心酸又是无奈,心像是被剖开放进了柠檬水里一样,软的不像话,最后只能骂他:“........笨蛋。”   程青稍闻言笑了笑,愈发用力地拥紧了江自流。   失而复得的情绪很快在两人的内心发酵,江自流盯着程青稍看了片刻,随即很自然地低下了头,吻上了程青稍的唇。   这一吻,如同火点燃了引线,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很快就在两个人的胸膛涌动,情\欲似密密麻麻的丝线,操控着彼此的四经八脉,连带着血液也跟着沸腾起来。   江自流浑身滚烫,眼睛也发红充血,明明淋雨的人是程青稍,但他也像是跟着淋雨发烧了似的,热的浑身都出汗,汗一滴一滴地落在程青稍的锁骨上。   程青稍浑身都快要被这样的温度热化了。   他躺在沙发上,长发散落,手指因为快感微微蜷缩起来,却又被一双修长有力的手指强有力地插入指缝握住,最后十指相扣。   他仰起头,痴痴的接受这一切掌控,被迫迎接着如同窗外大雨一样的瓢泼。   …………   江自流单手撑在床上,指尖缠绕着程青稍的发丝,看着程青稍昏昏欲睡的模样,眸光微动,随即俯下身,吻了吻程青稍的眉心,低声道:“睡吧。”   “唔.......老公........”程青稍其实已经有些困了,但他强撑着没有睡,眯着眼睛,转过身体,用手臂费力地揽住江自流的脖颈,含含糊糊道:“老公,你说.......”他眼皮沉重地往下坠,似乎马上就要和下眼睑阖上,但用仅剩残存的最后一丝清醒理智,勉力问道:“你说,那个穿越者,还会回来吗?”   “不会了。”江自流揽住他,将他困进自己的怀里,窗外雨声滴答,卧室里静谧又温暖,一丝风雨也透不进来,连带着江自流的怀抱也带着无上的安全感:“他不会再回来了。”   “........为什么?”程青稍困得很,脑子和一团浆糊似的,只本能问:“老公,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回来了?”   “因为他知道,我随时都能认出他不是你,也有一百种方法,让你重新回到我的身边。”   江自流抱住程青稍,低下头仔细吻着程青稍的脸,细细密密的吻和温热的呼吸落在程青稍的眉眼,令他不安颤抖的睫毛彻底闭上了眼睛,“宝贝,你是无可代替的。”   “无论什么人变成你,或者你变成了谁,只要你存在再这个世界上,那这个世界上就只有一个程青稍。”   “我的美丽妻子,程青稍。”   【全文完】 第113章   【谁还记得当年大明湖畔的程某人.........】   【???谁啊?】   【楼上是刚进组的吧】   【是啊,求哥哥解答,楼主说的大明湖畔程某人素.......?】   【两年前因为出轨传闻塌房的程青稍吧,他又怎么了?pc被抓了?】   【医院产科偷拍照jpg.×3】   【什么pc被抓啊,他现在美美在家怀孕中呢】   【???怀孕??我没记错吧,程青稍两年前不是离婚了吗,哪里来的老公??又二婚了?】   【没有,我朋友是圈内人,他老公还是之前那个。。。。。据他说两个人离婚之后程青稍染上了db,欠了一屁股债,后来实在没办法了,只能回去找金猪哥。。。。。然后两个人就又搞上了。。。。。】   【??是我比金猪哥多了一段记忆还是?cqs不是出过轨吗,视频都流出了,铁板钉钉的事情】   【是啊,谁知道呢,反正后面金猪哥又和cqs结婚了】   【金猪哥真爱啊。。。。。。】   【我原来还以为cqs是娇妻恋爱脑,结果现在发现真正的恋爱脑另有其人】   【金猪哥。。。。。图啥。。。。。】   【图脸吧。。。。。cqs离婚后私下里烟酒都来,都三十了脸也没垮掉】   【说不定是做了医美。。。。。】   【得了吧, cqs离婚后欠了一屁股债,哪有时间和钱做医美,纯基因彩票而已】   【羡慕。。。。。】   【有些人真的命好,家世好,容貌好,嫁的又好,即便中间作大死,也有个忠犬老公无怨无悔地接盘。。。。】   【cqs和他老公大哥别说二哥好吗。。。。cqs现在班都不上了,就在家安胎给老公生孩子,顶级娇妻也不过如此】   【也没有不上班,我朋友说他现在转型到幕后做制片了,说不定过两年就可以看到他拍的电影上映了】   【他还真是打定了主意要趟娱乐圈的浑水啊。。。】   【毕竟有金猪哥在。。。。再怎么做死也。。。。不会怎么样。。。。】   【这就是有人兜底的实力吗。。。。。太羡慕了。。。。。】   【话说从图上看cqs肚子挺大了吧,快要生了吗?】   【看起来是快要生了欸。。。。】   【虽然我不喜欢cqs,但如果要生还是希望母子平安】   【母子平安+1】   【互联网的风向真快,生个孩子就能洗白,忘了几年前在剧组被他霸凌的小演员了吗?】   【说到这个我还挺奇怪,三年前cqs掉进瀑布里是因为他没用替身演员,导演在采访里也说到cqs刚进组的时候挺有礼貌挺尊重其他演员的,按道理这么敬业的人应该不会搞霸凌才对吧?】   【我几年前粉过cqs,当时去机场接机,冬天可冷了,我和其他姐妹等了一晚上,冻的瑟瑟发抖,他看见我之后,不仅答应我们拍照签名,还给我们买了热咖啡和他代言的香水,就是那种一瓶一千多的那种,还给我们打了车让我们回酒店,香水图片jpg.合照jpg.】   【哇。。。。。】   【看起来好真】   【会不会是伪装的这么好。。。。】   【就是媚粉吧。。。。】   【在媚粉我也认了,这么多年他因为出轨的事情被骂的很惨,我也知道他不对,可因为之前的事情,我还是没有办法脱粉,哎。。。。。。】   【姐妹,我懂你,当年他被骂的时候我都不敢出来说话,怕被说是nc粉,他微博号被炸的时候,我还难过了好久。。。。。现在看见他不在大荧幕后还过的挺幸福,我也释然了。。。。】   【是啊,毕竟喜欢了那么多年。。。。哎。。。。。】   【出轨就别洗了吧。。。。。】   【我知道出轨不对,我也没有给cqs洗白的意思,说实在的我粉他的时间不长,是在他得了最佳具有影响力奖后粉上他的,我真的觉得那段时间他特别好,我和着迷了似的喜欢他。。。。后来他爆出出轨和霸凌的事情,我也觉得很不可思议。。。。。】   【+1,真的觉得莫名奇妙的,那段时间他无论是上台领奖还是接受采访,提到金猪哥的眼睛里都像是带着星星一样,每天微博除了营业就是写一些他老公日常发生的小故事,很甜很有趣啊,完全不敢相信他会出轨】   【同意,那段时间他的微博真的很有活人气息,那些微博我现在还有截图,真的很有意思,看完感觉身体暖暖的,连尸斑都淡了。。。。。】   【哥哥,求个截图。。。。。】   【我私信你吧】   【楼主,我来晚了,活动还有吗,我也想看】   【等等我拉个群好了。。。。。】   【我看完回来了,几年前金猪哥和cqs真的好恩爱啊。。。之前按衣服和配饰都是情侣款的欸,cqs为了早点回家见金猪哥还坐经济航班。。。】   【在片场看备孕指南,这张真的绝了】   【没人觉得他在直播时被cue到自己老公时脸红也很好品吗。。。。完全是恋爱脑上头的状态。。。。一边脸红一边夸自己老公特别帅特别温柔特别好,好像全世界的男人都比不过他老公似的。。。。。】   【这集我也看了,cqs真的花式夸了十分钟他的老公。。。。连他老公平时爱喝水也要夸】   【不是,夸的点在.........?】   【说是金猪哥生活习惯好,很健康。。。。。】   【晕倒,这也能夸,感觉cqs像是会夸自己老公竟然会亲自吃饭的娇妻】   【其实。。。。这也夸过。。。。cqs原话时觉得他老公吃饭的姿势特别优雅矜贵。。。。。说话的表情还挺回味的,感觉下一秒就会去舔他老公的手。。。】   【哇靠。。。。恋爱脑滚出去行不行。。。。】   【真的,cqs一提到金猪哥就完全停不下来,活像是金猪哥给他灌迷魂汤了一样。。。。被迷得神魂颠倒的,简直了。。。。】   【金猪哥那张脸确实时男狐狸精一个。。。。。单从脸来看,我还以为金猪哥是会先出轨,没想到竟然是个彻头彻尾的纯爱战士】   【老婆出轨了还能忍,还能二婚,还能生娃,还能支持老婆复出转幕后,金猪哥别太爱了我只能说】   【别管了他超爱】   【这颗过期血糖我磕了】   【磕了+1,完全没想到金猪哥和cqs之前这么甜】   【朋友们清醒一点,说不定cqs之前完全就装出来的啊】   【装了我也认了,他天天在微博上写小故事记录他和他老公的日常秀恩爱,能装成这样我也佩服】   【我感觉这cqs像是人格分裂一样,一下子爱一下子不爱的,该不会后面是被什么人附身了吧】   【想啥呢,现实世界又不是小说世界。。。。还附身,我宁可相信cqs可能是人格分裂】   【cqs应该挂个精神科而不是产科】   【哥哥,好油菜花。。。】   【啊啊啊啊啊好黑色幽默,笑鼠我了哈哈哈哈哈】   【哥哥们,快别笑了,快去看热搜】   【咋了咋了?】   【cqs生孩子了!】   【我靠,这么迅速,男孩女孩啊】   【好像是双胞胎,男女不知道,但母子三人都平安】   【急得我团团转,cqs微博号不是封了吗,你们怎么知道的?趴人产房床底下了?】   【不是,金猪哥用自己大号发的照片,哥哥请看链接——@天梓集团江自流:感谢老婆带给我的两个小天使,老婆辛苦了,图片jpg.】   【啊啊啊啊看到了,小宝宝的手好小哦】   【几年过去了,感觉cqs手上的钻戒又变大了。。。。金猪哥。。。太有实力了。。。。。】   【搜了一下,是里加德拍卖会上拍出的13.54克拉的粉钻,落槌价一亿三千万哈哈哈哈哈我不活了哈哈哈哈哈哈】   【我靠,我现在去整容成cqs的模样还来得及吗?】   【金猪哥和cqs什么时候备战二胎?我找个时间准备跳了】   【爸爸妈妈,我出生了。。。。。】   【没人注意到金猪哥的文案好老年人吗哈哈哈哈哈哈】   【毕竟都快三十五了,老来得子,让让他吧】   【不敢想像他们的孩子生出来得多漂亮,爸妈都是顶级的美貌啊】   【估计十几岁就能出道的程度吧】   【我感觉金猪哥未必会让他的孩子进娱乐圈欸】   【得了,别人的娃我们操心啥,看个乐子就够了】   【点了,希望cqs以后能好好收心,让娃开开心心地长大】   【好想知道宝宝长啥样啊。。。。】   【别想了,天梓集团未来的接班人岂是我们这种屁民能看的】   【那可不一定,我感觉金猪哥人挺好的,采访里看起来也没架子,网友调侃他他都不生气的】   【谁敢问他宝宝的长相和性别】   【我去问了,等我消息】   【我去,楼主勇】   【所以金猪哥是咋回的】   【燥候。。。。】   【我回来了】   【哥哥,你终于回来了,金猪哥回你了吗】   【回了回了。】   【咋说的?】   【金猪哥说孩子太小了最好不要用闪光灯照射,等孩子长大点再拍给我们看】   【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啊】   【龙凤胎】   【我靠,儿女双全啊,金猪哥。。。。又幸福了】   【顶级世家顶级容貌手握顶级资源和钱财,连妻子都是曾经的顶流大明星,退圈后给他生了一儿一女龙凤胎,下辈子求让我接一下金猪哥的爽文男主剧本好吗】   【这夫妻俩都过得太爽了】   【所以他们到底什么时候备战二胎?我找个条件好的天台跳了】   【楼主你再去问问金猪哥】   【我不敢问了】   【直接去金猪哥的微博下评论爸爸妈妈我出生了,说不定他心情一好就给网友打钱了】   【笑死】   【哈哈哈哈哈哈】   【勇敢的人先享受世界,我去评论了】   【我也去】   “老公,你在看什么呢?   产房里,程青稍看见江自流盯着手机在看,有些不满自己被忽略,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揪了揪江自流的衣领,“都不看我的。”   他使小性子:“有了宝宝,就不爱我了,是不是?”   “........没有。”江自流回过神来,低下头,抚摸着程青稍的头发:“在看网友评论呢。”   “啊。”程青稍仰头:“他们是不是都在骂我呢?”   “没有。”江自流眼底笑意渐深:“他们问我们,什么时候生二胎。”   程青稍闻言吓了一跳,咕哝道:“我才生完。”   他扒拉江自流的手,要去看评论:“我看他们还说了什么。”   他不顾江自流的阻止,抢过手机,点开评论区,被评论区整整齐齐的“爸爸妈妈我出生了”惊了一下:“他们.........”“网友们开玩笑呢。”江自流随手在微博发了三个金额各五万的红包让网友去抢,随即俯下身,吻了吻程青稍的额头,道:“睡吧,宝贝。”   程青稍点了点头,随即闭上了眼睛。   【我靠,金猪哥真的在微博发钱了】   【我在现场,抢了一百多块哈哈哈哈哈今天中午可以在食堂给自己加餐了】   【我也,抢了三十多块,今天电瓶车的挡风被被偷了,刚好买个新的】   【楼上又心酸又可怜是怎么回事】   【全世界不会只有我没抢到金主哥的红包吧】   【我也没抢到。。。。网友手速太快了。。。。。】   【金猪哥下一次发钱是什么时候?我提前定个闹钟了】   【可能只有程青稍生二胎的时候会发了】   【那我祈祷他们恩恩爱爱长长久久,多生几个,提高一下我们国家的生育率】   【支持,金猪哥和cqs一定要好好在一起啊,为了我的红包你们也别离了】   【笑死,所以你们只在乎金猪哥发的红包】   【我不是,我纯磕他俩】   【什么时候能把cqs的微博号解封一下,我挺想看他继续发他和他老公的生活日常小段子】   【+1】   【说不定解封以后就开始变成写他老公和他孩子的小段子了】   【支持,感觉cqs像是那种会问他孩子能不能当童模的子涵妈妈】   【笑鼠,下辈子还要和你们这些人做网友!】   ——The end 第114章   薛景元仰起头,看着鹅毛大的飞雪从屋檐下纷纷扬扬而落,缀在他的眼睫、肩膀、脚下。   天地上下一白,连带着原本就灰败的清阳王府此时更是安静寂然,无有生息,一丝人气也没有。   薛景元冷的双手藏在袖子里,眸光微动,片刻后视线落在了门外,看向被雪淹没的台阶。   祝小蓟出门好几个时辰了,还没有回来。   如今他被人挑断手筋和脚筋困在这里,往常随侍身后的仆役和丫鬟不是被遣散回家就是被发卖,现在时时陪在他身侧的,竟然也只有一个曾经被他休弃出门的小妾。   这个被他打心眼里分外嫌弃、厌恶的娼妓之子,生的一副祸国殃民的容貌,却对他再死心塌地不过,即便是被他休弃出门,在得知他造反失败,被幽禁在此之后,还是毅然决然地回到了幽禁他的王府,照顾他,为他缝衣梳洗,做饭喂养。   “呼——”风又卷起,雪越下越大。   早已过了祝小蓟往常会归家的时候。   如今薛景元被挑断手筋脚筋幽禁在这里,已经失去了谋生的能力,余下人生不过等死而已,可祝小蓟来了之后,不仅照顾他起居,甚至还偷偷地缝制一些绢布手帕每七天都去集市上卖,随后又带一些米面回来,维持二人的日常生活。   可以说,现在的薛景元全靠祝小蓟养活,没了祝小蓟,他被冻死饿死也只是时间问题。   雪没有停,将薛景元的轮椅埋去了一些,薛景元费力地推动着轮椅,来到清阳王府的门后边,透过门缝,看向外面。   王府两边有看守,他出不去。   想他堂堂清阳王的长子,东周的小郡王,原本可以一辈子安享荣华富贵,呼风唤雨,却因为冲冠一怒为红颜,造反失败,被新帝困在此处。   倘若........倘若当初不造反就好了........倘若当初听祝小蓟的话就好了..........薛景元闭上眼,心中的悔恨和愤怒如同被终日灼烧他心脏的火,让他辗转难眠。   滔天的悔意几乎要将他淹没,可此时此刻,薛景元也只想见到祝小蓟。   他如今什么也没有,只有祝小蓟了。   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薛景元猛地睁开眼,心急如风地转动轮椅,来到了门外,等着看守打开门放祝小蓟进来:“祝小蓟!”   “长公子,是我!”   没有见到相见的人,反而意料之外地听到一阵熟悉的声音,薛景元隔着门缝看向外面,对上曾经的侍从的眼睛时,登时精神一震:“薛鲤?你怎么会在这里?”   薛鲤手里拿着一个布包,手腕还在发抖,颤声回答:“长公子,我方才为我娘子拿药,经过一家医馆,看见有一个人倒在门外,我见他熟悉,走过去一看,竟是......竟是........”看着薛鲤惊慌失措的面容,薛景元似乎已经时猜到了什么,沉下了眉眼,厉声道:“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他虽然不再是那个能够在京城里呼风唤雨的小郡王,但举手投足间属于上位者的傲骨尚且未被磨灭干净,一句话就让曾经的家奴打了个哆嗦,随即道:“我看见,我看见祝小娘子倒在雪地里,身上都是血........”“..........什么?!”薛景元难以置信地看着薛鲤,用力抓住了轮椅的扶手,手背爆出青筋:“他今早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会浑身是血地倒在雪地里?!”   “我,我赶紧报了官,后来街对面卖包子的大娘对官老爷说,说是有几个游手好闲的乞丐见祝公子一个小双儿好欺负,就合起伙来要抢他的银子,小公子不依,他们,他们就用石头活活将他砸死了!”   薛景元:“..........”他瞳仁震动,瞪大时倒映出薛鲤发白的脸庞。   祝小蓟被乞丐用石头活活砸死了.........薛景元不敢想象这到底有多疼,总归不会比他被活活挑断手筋脚筋更轻松,他忽然感觉到胸膛一阵血气翻涌,嘴角不受控地呕出一口血来。   “咳咳咳.........”“公子!”见薛景元吐了血,薛鲤下意识伸出手去想要扶起他,但隔着一道朱门和虎视眈眈的守卫,他无法动作,半晌,只能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将一个染血的布包从门缝里给薛景元递过去:“这是,这是祝公子临死前,藏在胸口处的银两,他拜托,拜托包子铺的大娘转送给你.........”薛景元眼睁睁地看着那磨出毛边的布包上绣的纤丽的“蓟”字,就像是看到了那个纤瘦细弱的小双儿穿着打着补丁的粗布麻衣,站在雪地里一脸腼腆却又坚定地看向他的模样。   那时的祝小蓟失去了他的孩子,身体还没有恢复,身形是那样单薄瘦弱,可明明是薛景元负了他,他却仍旧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那样,对之前的事情绝口不提,第一次近乎强硬地留了下来,留在薛景元这个废人身边,留在了这个磋磨了他几年的清阳王府,几乎是寸步不离。   薛景元还以为自己会先熬不过这个冬天,却没想到祝小蓟却先他一步而去。   他还不到三十岁就死了。   祝小蓟十五岁替兄嫁给薛景元当妾,二十岁滑胎流产身体受创,二十五岁二度丧子被休弃出门,二十八岁被乱石砸死在冰天雪地里,胸口还紧紧护着要给薛景元买米面的银子。   十三年,他的每一年,都在苦痛中度过。   薛景元尝到一阵几乎窒息般的刺痛。   鲜血大口大口地溢出唇角,薛景元两眼一黑,身体失去平衡和控制,从轮椅上栽下来,倒在雪地里。   布包里的碎银子掉了出来,洒落在银白的雪地里,反射出刺目的光芒。   那是祝小蓟没日没夜缝制手帕衣裳、替人洗衣挣的钱。   他的血液里流淌着世人所不齿的娼妓的血液,但却比任何一个人都要更加忠贞不渝。   旁人都觉得是他配不上薛景元,他嫁进薛府,是脏了薛府的门楣,只有薛景元知道,是他薛景元配不上祝小蓟。   在他落魄的时候,只有祝小蓟陪着他。   现在,连祝小蓟也不在了。   他什么也没有了。   带着铁锈腥味的鲜血凝落进苍白的雪中,薛景元眼前阵阵发黑。   最后一丝求生的意识也几尽断绝了,肺部刺痛,大口呕血,薛景元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心里比身体还更冷。   耳边是薛鲤惊慌的声音,片刻后又逐渐远去。   薛景元迷迷糊糊地眯着眼睛,看着雪片纷纷扬扬而落,凝固在他的脸上。   他忽然忆起是那样冷的一个雪天,他下定决心要帮祝仙蓉和他的丈夫争夺帝位,而祝小蓟就跪在他的书房外,求他不要和二皇子联手谋反。   那时候的他尚且还不知道祝小蓟有孕,只以为祝小蓟多事,愤怒之下一脚将他踹开,命他回到自己的院中,却不知道这一脚就将怀胎四月的祝小蓟踹到呕血流产。   是他亲手害死了他和他的孩子。   后来,祝小蓟的身体落下了病根,为了能继续给他绵延子嗣,又用猛药保胎,可生下的男孩才刚满三岁,就感染天花而亡。   葬礼上祝小蓟哭到近乎失声嘶哑,抱着孩子不肯放手,不让任何人接近,当时的薛景元担心天花在府内和京城中蔓延,只让人将祝小蓟关进院子里,随即将孩子的尸体彻底火化,连带着孩子曾经用过的襁褓和虎头鞋都未能幸免在那场火中。   从那一天之后,连丧两子的祝小蓟就再也不会说话了。   他总是呆呆的,眼神发直,但看到别人怀里的孩子,就会将其当作自己的孩子,立刻冲过去要抢,连仆役也拉不住他,薛景元最后忍无可忍,将他休弃出门。   他被休弃出门的那一天,也是那样的一场大雪。   那时候的祝小蓟,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拖着满身的病痛血泪,从薛府离开,踏进冰天雪地里的呢?   薛景元去不敢想。   他的眼皮沉重的落下,耳边风雪忽然寂静了下来,他的灵魂随着意识的消亡而不断下坠,下坠,最后重重地落在了地面上。   灵魂开始疼到战栗,连骨头也跟着哭泣起来。   薛景元隐隐约约似乎又听到一阵风拍打窗棂的声音,他心声烦躁,用力攥紧拳头,随即猛地睁开眼。   他坐了起来。   □□的疼痛像是忽然消失了,如同桎梏住手脚的枷锁被粉碎,薛景元微微眯了眯眼睛,借着昏黄的烛火,看清了自己脚下的床榻。   脚下是熟悉的花梨木嵌玉石栏杆罗汉床,不远处的小叶紫檀马蹄足八仙桌上正放着青瓷茶杯,老红木香几的瑞兽铜炉正散发着丝丝缕缕的烟,浅淡的沉香味溢出,落在这个房间的每一处,而即便是在隆冬时节,不远处的望鹤兰依旧盛放如春。   ...........怎么回事?   他现在不是应该在府门外吗?   是谁把他带回房间中了?   不对.......这些东西,不是自他圈禁此处起,就一同被收缴归库了吗?   薛景元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随即像是想到什么,又猛地低下头,仔仔细细地盯着自己的手腕看。   皮肤光滑,手腕处没有伤痕,握紧指尖时肌肉不再绵软无力。   薛景元犹在梦中。   正当他怀疑自己是临死前回光返照梦见了几年前的事情的时候,门忽然被人从门外打开。   薛鲤身后冒着寒风雪片,但很快就被他关在门外。   薛鲤小心地打量着薛景元的脸色,随即躬身走到他面前,低声道:“小郡王,您醒了。”   “.........”薛景元盯着他年轻的脸庞,脚如同踩在云端,还有些不可置信:“薛鲤?”   “奴才在。”薛鲤撩起眼皮,快速地看了薛景元一眼,随即又恭敬垂下:“您的休书,我已经送去给祝小娘子了。”   “..........休书?什么休书?”薛景元还沉浸在回光返照的惊愕之中,没有反应过来,“给谁的休书?”   “给祝娘子的呀。”薛鲤被反问的一愣,随即道:“祝娘子惹了您不开心,您说要休了他,刚才我才拿了休书,送过去给他。”   “.........”薛景元头痛欲裂。   他忽然想起来,在他二十岁的时候,他确实因为要不要帮助祝仙蓉的丈夫夺位而和祝小蓟大吵一架过,那时候他不知道祝小蓟有身孕了,一怒之下还踹了他一脚,放下狠话要休了他,随即扬长而去。   而祝小蓟被他一脚踹到流产,痛苦难忍之际拿到休书,那一刻,他还有些不敢相信。   他伤了身体,行动慢,因此没有马上离开,后来还是薛景元知道他流产了,心下愧疚,主动把休书撕碎了,让祝小蓟继续留在薛府养身体。   他竟然重生了,重生回第一次把祝小蓟休弃出府的那一刻。   一想到休书已经送到祝小蓟院子里去了,薛景元记得恨不得扇薛鲤一个大嘴巴,赶紧穿好鞋子下了床榻,直奔祝小蓟的青枫苑。   他一边匆匆地走,一边安慰自己肯定还来得及,祝小蓟身体受了伤,这会子估摸还在青枫院内。   他闯进青枫苑的那一刻,扫地的仆役像是很诧异他会来似的,瞪圆眼睛看着薛景元,好半晌才想起来要行礼:“小郡王。”   “祝小蓟呢?!”薛景元抬手示意他起来,随即脚步不停地走进屋里去,“他现在身体怎么样?快去叫大夫来——”“祝小娘子半个时辰之前,已经拿了休书离开了。”   洒扫的仆役道。   “.........”薛景元走到门口,闻言不可思议地转过头来,看着洒扫仆役,咬牙道:“你说他........他走了?!”   他刚刚流产,身子还伤着,这样天寒地冻,他一个人又能跑到哪里去?!   “是的。”洒扫仆役说:“祝小娘子拿到休书,一句话也没有说就走了。”   薛景元不相信,推开门闯进屋去,果然见四处都没有祝小蓟的影子。   他指尖撑着冰凉的桌面,只觉头晕目眩。   不对,不对!   上辈子祝小蓟拿了休书之后并没有马上离开,直到等到第二天薛景元发现他流产之后,赶到他的青枫院撕碎了休书,将他留了下来。   怎么这一次,祝小蓟竟然就这么一声不吭地走了?! 第115章   薛景元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见的一幕。   但即便将青枫院翻个底朝天,也找不到祝小蓟的一根毛发,薛景元抬眼看见祝小蓟曾经还用过的脂粉头面放在铜镜前,就知道对方走的时候甚至连贴身的东西都没有带走,几乎是拿到休书的同一时间,就踏出了青枫院的门。   是有人放狗在祝小蓟的屁股后面撵着他吗给老子跑的这么快!   后槽牙几乎腰被薛景元咬碎,他脸色铁青,眸色漆黑,瞳仁里翻滚汹涌着愤怒的情绪,周身的气势也忽然变盛,一副风雨欲来的模样。   因为父亲清阳王手握重兵,加上薛景元是京城那些世家子弟里模样最俊俏周正的,小时候聪明嘴又甜,很讨人喜欢,长大以后入宫当了二皇子伴读,从小看着他长大的皇太后遇见他后非常喜欢他,经常赐他一些珍奇珠宝之类的,连皇帝也由此高看他一眼,经常召他入宫谈心聊天,聊时局政事,无所不谈。   既然受宠,所以薛景元在京城没人敢惹,是名副其实的小霸王,要不是他是个男子,早就被皇帝皇太后赐给哪位皇子当皇子妃了。   所以,薛景元在京城中向来是横着走的,只有别人遂他意的份,而没有他去迁就别人的道理。   他想爱就爱,想恨就恨,有时候忽然甩给别人一个巴掌再,被打的人也只能诚惶诚恐地跪下来道歉,而不问自己到底是哪里惹了薛景元。   所以在此极端情况下,祝小蓟的突然离开,让薛景元无端生起了怒火。   他刚重生,正是蒙昧恐惧的时候,需要迫切找到他上辈子安全感的根源——祝小蓟才行。   看到祝小蓟,知道他没死,薛景元才能冷静下来想以后的路该怎么走。   没有祝小蓟,他一个人要怎么活?   思及此,薛景元抬脚就冲进了雪地里。   薛鲤在他背后着急忙慌地拿起披风,准备给薛景元披上,却被薛景元不耐烦地推开:“走开。”   他说:“去给本公子牵一匹马来。”   薛鲤下意识问:“公子是要去找祝娘子么?”   薛景元烦他罗里吧嗦的,脚步不停,直接横他一眼,声音比冬天的风还沉冷:“本公子想去哪里,还需要向你报备?”   薛鲤:“.........”薛鲤不敢再说了。   他家长公子什么都好,长得好家世好武功文采都好,就是脾气不大好,一点就着。   唉。   也是苦了祝小娘子了,这么温吞柔弱的美人儿,竟被薛家这个小霸王搓摩成这样。   祝小蓟走的时候,薛鲤瞧他那张脸,白的和什么似的,一点血色也没有,身形也晃荡,好像下一秒就要随风驾鹤西去了似的。   薛景元不知道薛鲤心中在想什么,他现在只想找到祝小蓟。   可祝小蓟究竟去了哪里呢?   他一个已婚的双儿,在外没有田地宅院,如果要离家出走,唯一的去处只能是——回娘家!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念头在薛景元的脑海中闪过,刹那间他眼睛一亮,一甩马鞭,身下马蹄便踏碎雪块,朝祝府飞奔而去。   祝家家主现是三公之一的祝司徒的长子,祝博源。   祝博源今年刚靠自家嫡双提了门下省门下侍郎之职,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   他胸无大志,还喜爱吃喝嫖赌,光是门内小妾就有四房。   原本的妻子被他气丧故后,他又耐不住寂寞,纳了续弦金雀灵,可那续弦是个泼辣的,自进门之后就看管祝博源看的极严,祝博源之后便没有再纳妾。   之后,他府中的小妾又无故亡了两个,要么病死要么胎大难产而亡,这中间有没有祝博源续弦的手笔,就不得而知了。   当初让祝小蓟替兄嫁入薛家,也是她的建议,毕竟她向来恨祝小蓟的亡母,眼看着祝小蓟越长大越像其母,心中早就不满,只恨不能把祝小蓟早日嫁出去才好。   祝小蓟的母亲也是个苦命人,原本是青楼的花魁,后被祝博源赎了身,养在外面当外室,可后来祝博源纳了新夫人金雀灵之后,就没有再来找过她。   金雀灵刚开始嫁进祝家时尚且还不知道祝博源的本性,等发现祝博源是个花花肠子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她一开始只能隐忍,装作良善,将祝小蓟的母亲迎进了门,后又任由闲言碎语将祝小蓟的母亲磋磨的没有人样。   最后祝小蓟的母亲病倒,自服砒霜,受辱而死。   下人进去收尸的时候,发现祝小蓟的手脚都因病溃烂了,头发散在脸上,脸上犹带扭曲的神色,显然是受不了病痛的折磨,所以自戕而亡。   名动京城的一代美人就这样在祝府的后院谢幕,叫人好不唏嘘。   而继承了她美貌的祝小蓟那时也才八岁。   祝小蓟没有娘亲庇佑,老夫人又不待见他,生母的出身又是娼妓,并不清白,他一个人在祝府受尽了冷眼,金雀灵的孩子简直把他当仆役使唤,可以说,在祝府的那十五年里,他没有一天是好过的。   被主母嫁给薛景元当小妾的时候,祝小蓟还庆幸自己终于可以逃离祝府这座吃人的魔窟,但却没有想到,嫁进薛家的那一刻开始,自又是一番人间炼狱。   在祝府的门口停下,薛景元下了马,随即大踏步地上了祝府的台阶。   祝家的门童见他来,忙迎上来行礼:“小郡王。”   “半个时辰前,可有看到祝小蓟?”薛景元沉着脸看他:“我找他。”   “祝五公子?”门童一愣,随即摇头道:“未曾见过。”   “.......”薛景元怀疑自己听错了,微微一愣,脸上的表情逐渐凝固:“他没有回来?”   “祝五公子已嫁进薛家多年,无故缘何会回来。”门童奇怪道:“他此刻难道不是在薛府吗?”   看着门童脸上的疑惑不似作假,薛景元意识到祝小蓟可能真的没有回娘家。   这天寒地冻的,他身子不好,该不会是晕倒在回娘家的路上了吧?!   思及此,薛景元一咬牙,不等门童要进去通报祝家主,转身就离去。   他沿途将祝小蓟可能会去的地方找了一遍,可哪里都没有祝小蓟的声影。   薛景元简直快要气炸了。   他捏着马鞭,手指指骨捏的咯吱作响,脸上无端浮现出些许冷笑。   祝小蓟,你最好别让我找到,否则我一定——他正兀自生着闷气,忽然看见雪地里藏着一个灰色的布包。   布包被雪埋着,几乎要完全陷进地里去,要不是薛景元眼力好,几乎要看不到。   他觉得那布包眼熟,于是用马鞭指着那布包的方向,命令身边的侍从去拾取:“把那个东西给本公子拿过来。”   侍从听话,下马去取,随即双手呈上。   薛景元拿过布包,翻过来一看,只见布包上缝着一个“蓟”字。   这个绣工........薛景元猛地抬起头来,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目光灼灼地看向不远处。   他差点忘了,祝小蓟上头还有个同样是妾室生的孩子祝沛珏,因为两个人都是庶出,都是从小没了娘,所以在祝府里的时候就相对要好。   祝沛珏又比祝小蓟命要好些,是个男子不是双儿,人又争气,参加科举之后,便谋了一个七品芝麻小官的职位,靠着已故母亲留下来的梯己和他自己每月积攒的薪水,搬出薛府,在外租了一间小院生活。   祝小蓟没有回娘家,估摸着就是去找自己的庶兄去了。   思及此,薛景元的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他冷笑的时候模样有些凶恶阴狠,侍从们低下头来,不敢多看,怕看了晚间会做恶梦。   薛景元才不管别人是怎么想,径直下了马,敲响了祝沛珏的屋门。   他的耐心只允许他敲三下门,就改敲门为踹门。   祝沛珏匆匆赶来,看见薛景元带着家仆站在他门口,脸上闪过一丝震惊:“小郡王?!”   “嗯。”薛景苑抬起下巴,问:“祝小蓟是不是在你家?”   “.........”祝沛珏瞳仁微震,像是很吃惊薛景元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但几秒钟之后,他就将那震惊很妥帖地藏好,道:“小蓟不在我家,小郡王去别处找吧。”   “哼。”薛景元压下眉,大踏步走过去,不由分说地就拎起祝沛珏的衣领,恶狠狠道:“若是不知情的旁人被我问起,定要奇怪祝小蓟为何不在薛府,你脸上没有惊讶反而要我去别的地方找,必定有鬼!”   言罢,他径直丢开被他掐的脸颊涨红的祝沛珏,任由祝沛珏没有站稳,一屁股坐倒在了雪地里,疯狂咳嗽:“咳咳咳..........”薛景元没有管他,四处环顾了一下狭小的宅院,随即抬手命令道:“给我一间间房搜,连床底也不要放过。”   他高傲地扬起下巴:“找出我的小夫人,本郡王重重有赏!”   “是!”   重赏之下必用勇夫,身后的侍从从他身后鱼贯而出,粗暴地踹开房门,走了进去。   薛景元身后的小侍拂开庭院中石凳上的雪,随即撑开伞,薛景元顺势坐下了,翘起二郎腿“监工”,那模样闲适的好像是在自家宅院里赏雪。   祝沛珏见状,牙齿都要咬碎了。   可他又不敢吭声,只能认命地从雪地里站起来。   看着眼前一扇扇被踢坏的门,祝沛珏欲哭无泪。   这修起来要多少银子啊!   每个月都花光俸禄、根本没有钱修门的祝沛珏简直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正在他在和薛景元拼了或者用板砖把自己敲晕眼不见为净两种选择之中纠结时,耳边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咳嗽声。   他心中一紧,下意识抬起头,只见一个纤细瘦弱、身着绿衣的小双儿从西侧的一间门内走了出来。   他穿的很素净也很单薄,头发只用两根绿玉钗束起,连耳环都没有,手腕上空空荡荡的,被风一吹,脚步就打晃。   薛景元显然也看到他了。   他豁然一下站起,目光灼灼地看向祝小蓟,眼中的炽热在冰天雪地里几乎能将祝小蓟灼伤。   祝小蓟看起来脸色很差,眉目里透着憔悴和疲惫,慢步走出来,像是走这几步路已经花光了他所有的力气,最后手撑在门边,轻轻喘着气休息。   几秒钟之后,他才颤抖着掀起眼皮,看向庭院中站着的挺拔男人。   这是他曾经的丈夫,是他爱了一辈子也恨了一辈子的人。   他.........怎么来了?   祝小蓟当然不会觉得是薛景元舍不得他,毕竟薛景元心里只有他青梅竹马的哥哥,祝府嫡双祝仙蓉。   想到这里,他心中涌起无边的哀痛,连带着呼吸也发紧,不受控制地咳嗽几声后,祝小蓟才压下喉咙里的血腥味,低声道:“小郡王........”他问:“您大驾光临此处,是有何要事么?”   他这样生疏的态度令薛景元不爽地皱起了眉。   他盯着祝小蓟看了半晌,才道:“祝小蓟.......”他说:“本郡王准许你离开薛府了么?”   祝小蓟一噎:“休书在我手中,小郡王不是说,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么?”   “只不过一张休书而已,算不得数。”薛景元说:“祝小蓟,我命令你过来。”   祝小蓟摇头:“休书既然已经写就,白纸黑字,誓约订立,没有反悔的道理。小郡王请回吧。”   薛景元冷哼一声:“白纸黑字?不能反悔?”   他说:“不过是一张破纸,我撕了也就罢了。”   “..........”祝小蓟还是摇头。   他这番模样实在是把薛景元弄得有些恼火了。   他抬高声音,雪忽然急急下了起来,雪花打着旋儿落在祝小蓟的肩膀上,冻的祝小蓟打了个哆嗦,脸比方才更白,也不知道是冷的还是吓的,满脑子只听见薛景元说:“祝小蓟,难不成本郡王现在对你说的话还不如方才一张纸上的几个字来的有用么?”   他敛眉呵道:“过来!” 第116章   祝小蓟站在门框边,闻言,依旧没有动作。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他嫁入薛家之后,就甚少出现忤逆夫君的时候。   薛景元习惯了他的逆来顺受和予取予求,见祝小蓟果真把那封随时可以撕碎作废的休书当了回事,当即有些发怒。   发怒过后,他又很快冷静下来,仅仅用了一秒钟,就决定屈尊降贵地亲自把祝小蓟带回去。   他凝了眉,盯着祝小蓟,随即抬起脚,大踏步地上前。   祝小蓟见他气势汹汹地上前,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还以为薛景元又要打骂他,登时悚然一惊。   被踹了一脚的痛楚还犹能从腹部和胸腔的每一根骨头和每一寸血肉中隐隐传来,祝小蓟下意识回过头,当即就想往屋里逃去。   可他尚且还伤着,哪里由薛景元一个身强体壮的男人跑得快,他艰难地往前挪了几步,还未来得及走到屋中,就被一掌温热的手掌包住了手腕。   铁箍一般。   祝小蓟如同瞬间被钉死在了原地,动弹不得,他不敢回头,只能听见薛景元低沉浑厚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带着熟悉的命令式:“和我走!”   话音刚落,薛景元不等祝小蓟回答,直接拽着祝小蓟往门外走。   他没有刻意放慢身体,祝小蓟哪里跟得上他的步伐,踉跄几步跨出门槛之后,就已经有些头昏眼花。   他方才流产完,正是身子虚弱的时候,如今又被强行拉着往门外走,很快就支撑不住,腹痛不止,最后失了力气,双膝软倒,直接跪在了雪地里。   薛景元紧紧拉着他的手,没有回头,似乎是察觉到祝小蓟不走了,转过头正向怒斥,却对上了一个朝雪地往下扑的苍白人脸。   薛景元微微一愣,见状赶紧单膝跪下来,捧着祝小蓟的脸,声音抬高喊他:“祝小蓟?祝小蓟!”   雪片落在祝小蓟的眼皮上,沉重地往下坠,祝小蓟眼神逐渐迷离,似乎是仍旧没有反应过来,看起来已经失去没有力气回答他了。   □□似有一阵温热涌出,染红了素绿色的单薄衣衫,在雪地里显地如此刺眼。   薛景元再迟钝也不会觉得祝小蓟这是在装可怜,他打横将祝小蓟从雪地里,抱起来,往屋内冲去,一边跑还一边对身边的侍从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去请郎中!”   侍从这才听令而去。   薛景元把祝小蓟放在床上,眼看着祝小蓟下身的血迹越扩越大,心急如焚。   在那一瞬间,他都不是担心自己的孩子,而是担心祝小蓟就会这么死了。   他不能再失去祝小蓟........绝对不能。   等待郎中上门的功夫,薛景元用手死死抓住祝小蓟的手,看着祝小蓟因为疼痛而遍布额头的细汗,心里惶恐不安大过于愤怒。   他伸出手去,给祝小蓟擦汗,但却怎么擦也擦不完,偏偏被踢坏的门还在不断往里灌风,冷的祝小蓟在昏迷中也不断哆嗦颤抖。   薛景元气的要命,环视一周,见房中连炭火盆都没有,忍不住又发怒道:“祝沛珏!”   他把气都撒在了别人身上:“你好歹是个七品官,怎么活的如此窝囊,如此冰天雪地,你家连个炭火盆都没有!你是想冻死祝小蓟吗!”   祝沛珏也冤得很:“小郡王,你也知道我是个七品官,我所在的地方又是个清水衙门,一个月能有多少俸禄?这个小院子还是我租的,京城寸土寸金,我每个月交完租金,俸禄就不剩多少了,还要吃饭,我...........”薛景元懒待听他废话,解开腰间的钱袋,隔空丢给他:“别废话了,快些去买些炭火来。”   他怒瞪祝沛珏:“要是祝小蓟今天冻死在这,我要你好看!”   祝沛珏:“............”简直是遭受了无妄之灾。   他容易嘛他!   欲哭无泪的祝沛珏只能任劳任怨地接过钱袋,出去买炭火了。   出门的时候,薛景元的侍从刚好领着郎中进来。   说是领,其实是扛,侍从们嫌郎中走的太慢了,直接将他架起来走,可怜郎中一把年纪,还要在雪地里遭受此折磨,谁看了不抹一把辛酸泪?   祝沛珏撒了两滴泪给郎中,但还未流更多,身后的薛景元一句吼直接把他的眼泪给强行塞了回去,忙不迭出门了,生怕被这个暴脾气一点就炸的小炮仗无辜殃及——“怎么来的这么慢!”   薛景元都快急死了:“大夫,他出了好多血,怎么办?!”   郎中赶紧拿着药箱上前,掀开被子,被扑面而来的血腥味吓了一大跳。   他忙道:“小郡王,烦请您出去,我需要为这位,呃,这位.......”“这是我家的小妾,你要干什么?”薛景元很霸道,说:“我不走,我就守在这,直到他睁眼醒过来看我为止。”   郎中:“.........”他很无奈,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先开了个方子,让人去熬药,随即又施针封住了祝小蓟的几个穴位,不让他继续流血。   这么一折腾就折腾到下午,早过了午饭的时间。   薛景元这个需要好吃好喝好玩伺候的小郡王竟然也没有要出去吃饭,屁股和眼睛跟黏在了床上似的,就这么寸步不离地守着祝小蓟,直到血止住。   “大夫,我家小妾怎么还没醒?血不是早就止住了吗?”薛景元心急如焚,忍不住怀疑面前这个大夫是庸医:“他怎么还不睁眼?”   “小郡王,流产最是伤身,何况小夫人原本身体就不大好,流产后更添虚弱,不是马上就能醒的,你让他再休息一会儿吧。”   大夫无奈道:“我还察觉到小夫人身上身上或许有内伤,今后需要小心将养,否则不仅下红之症不止,或可新添呕血之病。”   薛景元被大夫的话吓了一大跳,忙点头:“行行行,我知道了,我让他休息。”   送走大夫之后,都已经是晚上了。   侍从进门,送来几个食盒,薛景元没什么心情吃,但胃中又饿的不舒服,便无精打采地吃了几口。   他刚拿起筷子,还未吃完那碗面,床上的祝小蓟就再度睁开了眼睛。   薛景元余光里瞄见,忙放下筷子,急匆匆地上前去,附身去看祝小蓟:“你醒了!身上还有什么不舒服没有?”   祝小蓟:“............”他看见薛景元就浑身不舒服,清醒之后,忍不住脱口而去来了一句:“你怎么还在这?”   “.........”薛景元闻言,肉眼可见地沉下脸来,不高兴简直写的清楚明白:“什么叫我怎么还在这里?”   他说:“你是我家的小妾,我是你的夫君,我难道不能在这?”   祝小蓟:“..........小郡王。”   他深悉一口气:“你,已经给了休书予我了。”   他说:“休书,知道休书是什么意思吗?就是你我今后再无瓜葛,我祝小蓟是死是活,和你没有一点关系。”   薛景元盯着祝小蓟看了一会儿,片刻后忽然道:“那休书在哪里?”   祝小蓟:“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不记得我写过休书了。”薛景元也不知道是脑子撞坏了还是别的什么,竟然道:“我什么时候写的休书?莫不是你故意说的,我竟不知。”   祝小蓟:“..........”看着薛景元一副想要抵赖的模样,他气地浑身发抖,怒斥道:“你........你无耻........”他一边说话,一边因为情绪起伏过大而剧烈咳嗽起来,薛景元怕他咳血,只不再说话气他,等祝小蓟平静下来之后,他才俯下身把祝小蓟抱起来,让他靠在床上,随即让人把熬好的药端进来。   “喝药吧,医生说你身体不好,药小心调养。”   薛景元拿过药碗,舀了一勺汤药,怕祝小蓟一直好不起来,竟将勺子直接怼到祝小蓟的唇边。   药汁刚熬出来,烫得要命,祝小蓟被烫得差点蹦起来,还没来得及转过脸,眼泪就刷的一下流下来了:“..........”薛景元一愣:“就是给你喂一次药而已,不必这么感动吧。”   祝小蓟:“.........”他恨不得掐死薛景元,伸手把凑到他唇边的勺子推开,哑声道:“不用你喂。”   他说:“我不喝。”   薛景元见祝小蓟一直偏头躲他,怎么喂祝小蓟也喂不下去,最后脾气也上来了,直接伸手掐住祝小蓟的脖子,砰的一声将他抵在了床边。   祝小蓟的后脑勺抵在床头,疼的两眼发黑,听见薛景元沉声道:“祝小蓟。”   他说:“我不是在和你商量。药喝完后,就和我回家。”   言罢,汤汁就再度送到了祝小蓟的唇边。   祝小蓟咬紧牙关,并不喝。   “........倔脾气。”一根手指伸了过来,压进祝小蓟的唇边,将他咬合紧密的牙齿打开,“来人,给我把药给他灌进去。”   清苦的药汁很快从舌尖蔓延到喉咙,祝小蓟被掐着脖子和下巴,难以吞咽,可药汁又源源不断地从口中灌进来,痛苦的眼泪糊了满脸。   最后他实在受不住,被呛的用力咳嗽起来,灌下去的药汁也尽数吐出,沾到了薛景元的锦衣之上。   薛景元:“..........”他错愕地看着自己做工精细的衣服被弄脏,脸色肉眼可见的变的阴沉起来,瞳色如同墨一般黑。   “祝、小、蓟!”   薛景元气的刚要发怒,忽然听见祝小蓟哑声开了口,声音虚弱:“你既然恨我,为何不直接杀了我。”   祝小蓟抬起头,眼眶已经被眼泪浸湿,悲伤化在里面,像是千丝万缕解不开的情绪,浓的似一汪死井之水,已经没有了翻涌的力气,只剩平静的绝望:“薛景元,为何要这般折磨我?” 第117章   这句话像一捧凉水一样,嗖的一下就把正准备出声的薛景元心里的熊熊怒火给浇灭了。   自从上辈子祝小蓟连丧两子疯癫失声之后,他就很少和薛景元说话了,更别提这样尖锐的顶撞和反抗。   上辈子的祝小蓟,是虚弱的、苍白的、透明的,走路的姿势都像是飘渺的魂魄,好似风一吹就倒了。   薛景元记得最清楚的,就是他被圈禁的时候,只有祝小蓟陪着他,而他被挑断了手筋和脚筋无法轻易动作,大冬天里,祝小蓟从井里打出冷水,随后像是晃荡的幽魂一样,艰难地提着水桶去厨房里烧水,又用烧热的水浸湿毛巾,跪下来,一点一点地给他擦手擦身。   薛景元坐在轮椅上,只需稍稍低下头,就能看到祝小蓟因为冻疮而发红破皮的手,露出烂皮里新鲜的血肉。   薛景元怔怔地看着祝小蓟,忆起上辈子的事情,片刻后顾不上被弄脏的锦衣,忽然扑了过去,朝祝小蓟伸出了手。   祝小蓟被他吓了一大跳,还以为薛景元又要打他,下意识闭上了眼睛,但下一秒,却感受到脸被一双温热的手掌捧起,听见薛景元低声开了口:“我没有.........想要折磨你。”   他说:“我只是想要你喝药.........但你不喝药,你不听话,所以我才.........”祝小蓟:“..........”他微微睁开眼,正好对上了薛景元漆黑的眼睛。   薛景元从小被众星捧月地长大,家世好容貌好,品貌气质均不俗,若不是喜欢上了祝仙蓉,他的后半生原本该是继续一帆风顺的。   可他偏偏喜欢上了祝仙蓉。   “........”祝小蓟眼睫微颤,片刻后别过脸,躲开薛景元的触碰,低声道:“你走开。”   他说:“我自己喝。”   薛景元倔脾气又上来了,他总是这样,决定好的事情,十头牛也拉不回来:“我不。”   他说:“你不让我喂,那我看着你喝总可以了吧。”   言罢,他挥手,让侍从重新端了一碗药上来。   侍从站在祝小蓟身边,端着药碗,吹凉勺子里的药,等到药汁不再烫了,才递到祝小蓟的唇边。   祝小蓟张开嘴,将药吞了进去。   薛景元接过仆役递过来的干净手帕,擦干净自己的衣服,见状还在旁边哼哼:“别人喂药你就喝,我喂药你就不喝。”   祝小蓟:“........”上辈子,若是薛景元这么说他,他估计也不敢顶嘴,含泪忍了,但这一辈子祝小蓟不想再惯着他,没忍住呛道:“这么烫我要怎么喝。”   他指着自己唇上烫出的水泡,道:“你看看,这就是你烫出来的。”   薛景元:“..........”他低下头,看着祝小蓟张合的水润红唇,眼睛微动,随即双手撑在祝小蓟的身体两侧,俯下身,轻轻凑了过去。   祝小蓟下意识往后退,盯着薛景元:“..........干什么。”   “我想亲你。”薛景元很直白:“你刚刚指着嘴巴,不就是在勾引我?”   祝小蓟:“.......我刚刚是在指出你烫到我的地方!”   薛景元哪里肯听他解释,他也不需要听人的解释,想来都是想作什么就作什么,当下就事随心动,当着满屋子侍从的面,低下头来就想亲祝小蓟,把祝小蓟臊的满脸通红。   祝小蓟伸出手挡住薛景元的脸,怒道:“薛景元!”   他慌张的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方才滑胎了!你要亲,就不能,就不能等我身子好了再........”薛景元从指缝里露出的视线落在祝小蓟脸上,半晌,才道:“那你身子什么时候好?”   祝小蓟脸颊涨红:“我怎么会知道,我又不是大夫。”   薛景元:“那我现在就要亲。”   言罢,他凑过来就要亲祝小蓟,祝小蓟情急之下只好装作腹痛,用手捂着腹部,皱着眉道:“别..........”薛景元见他脸色又刷的一下白了下去,还不知道祝小蓟是被自己吓的,以为祝小蓟又不舒服了,只能不情不愿地止住动作,转头道:“去叫大夫来。”   祝小蓟怕被薛景元发现自己是装的不舒服,只能下意识抓住薛景元的手臂,道:“不用........”薛景元:“..........”他转过身,低下头,看见祝小蓟搭在他手腕上的手指,意味不明地眨了眨眼睛。   祝小蓟见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如同被烫了一样,想要抽回手,却被薛景元抓住了手指,放到了自己的唇边。   “不让爷亲嘴,亲手总行了吧。”   薛景元用力在祝小蓟的手指骨上亲了一下,随即烦躁又霸道道:“快点好。”   他说:“看见你这副病恹恹的模样,爷心里总是不舒坦。”   祝小蓟:“........”他呆滞地看着薛景元。   没多久,薛景元又让人拿了些吃食来。   这回他聪明了,喂食的时候还关注食物烫不烫,祝小蓟得了他亲自喂食,有些受宠若惊,可无奈身子太差,吃什么都吃不下,只勉强咽了几口粥,又吃了半块糕点,就再也吃不下了。   “........吃的什么猫食。”薛景元又皱眉。   “吃不下了。”祝小蓟道:“方才还喝了药在肚子里呢。”   “药是药饭是饭。”薛景元说:“罢了,你先躺下睡,我晚点再把你叫醒,进些食。”   祝小蓟摇头:“你还是回去吧。”   薛景元抬高声音:“小爷亲自服侍你,你还敢拒绝?!”   祝小蓟简直懒得理他,但又怕薛景元闹起脾气来砸门或者打人,只能叹气道:“不是。”   他说:“我裙子脏了,湿哒哒的不舒服,要换,麻烦小郡王出去,行不行?”   他努嘴:“夜深了,小郡王该回府了。”   “我还当是什么事,原来只是换裙子。”   薛景元脾气来的快也走得快,道:“你身上我哪处没有看过,没有亲过摸过?怎的你换个裙子我还要回避?”   祝小蓟被他气的面红耳赤,忍无可忍:“........薛景元!”   薛景元掏了掏耳朵:“你出门出的匆忙,估摸着也没有收拾你那些细软,哪有裙子给你换。”   祝小蓟说:“我可以先穿哥哥的。”   薛景元登时又不满:“一个已婚双儿,穿庶兄的衣装,成何体统。”   祝小蓟道:“这不是事急从权........”“再急也不行,我家的娘子怎么能穿别的男人的衣服,我宁可你不穿。”薛景元说:“不过你这样也确实不方便,我让人先去府里取几件你的衣服过来,我帮你换。”   祝小蓟:“.........不用!”   “别废话了,你的身子除了我没人能看。”薛景元挥手让人去取祝小蓟的裙装,屁股和钉在祝小蓟床边了似的,动都不动:“你先躺下睡,等裙子取回来了我再叫你。”   祝小蓟肺都快气炸了,但对薛景元的决定又无可奈何。   不能反抗,无法抽离,这是上一辈子的祝小蓟。   可这一事,祝小蓟想要有一些改变,想要做自己,可为什么薛景元却又要抓着他不放呢。   祝小蓟不明白。   药效上来,他的身体不再受的住强烈的情绪起伏,最后昏昏沉沉睡下。   梦里似乎有人推门进来,没多久,炭火盆被移到了祝小蓟的身边,暖融融的如同温泉一般,是祝小蓟上辈子未曾真正心安理得尝过的温暖。   不管是身体还是心,都没有尝到过。   早亡的母亲走之后,再没有人给过他温暖,除了在嫁进薛府的那些日子里,薛景元在深夜里给过他的夹杂着暴虐与痛苦、鲜血与汗水的拥抱。   那些拥抱很疼,但是暖的。   血是腥的,泪是咸的,附在耳边的喘息是粗重的,但都是暖的。   是祝小蓟上辈子穷尽一生想要得到却始终无法真正得到的东西。   身上的血污被一双大手认真地清理干净,祝小蓟勉力想要睁开眼,却不能做到。   风雪愈大了,埋去了门前的三两台阶。   一夜北风紧。   等到祝小蓟睁开眼的时候,屋内的炭火还在烧着。   下身的泥泞和湿热已经消失了,再也闻不到刺鼻的血味,祝小蓟微微一愣,随即坐起身来。   但他还未用手撑着床面直起身体,腰间就一紧。   祝小蓟吓了一大跳,下意识低下头去,只见一双大手揽在他的腰间,让他动弹不得。   祝小蓟忙回过头去,入目便撞见了一张熟悉的睡颜。   似乎是察觉到了落在自己脸上的视线,薛景元眼皮微动,随即睁开了眼睛。   他眯着眼睛,瞳仁里倒映出祝小蓟惊恐的脸色:“你怎么会在我床上?!”   “.......废话。”薛景元还困着,不耐烦地闭眼,手臂用了点力,让祝小蓟重新倒回床上:“我是你的夫君,我不在你床上,难道还能有别的男人在你床上?”   祝小蓟挣扎着想要踢开他:“我们已经和离了!我有休书!”   “........”闷闷的笑声忽然从祝小蓟的身后传来,灼热的呼吸喷洒在祝小蓟的后颈,让祝小蓟瞬间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休书?”   祝小蓟听见薛景元声音懒散道:“那玩意顶什么用?”   祝小蓟还未来得及反驳,腰间就传来微痛,冷不丁就被男人有力的双臂环绕,他的后背猛地撞上男人精壮的胸膛。   他轻喘出声,想要挣扎却被手臂桎梏锁住,只觉像是被一只矫健的豹子环绕住,身后人的体温几乎要将他烫伤,连带着语气都烙印在了他的心头,让他动弹不得,像是被当作了某人的专属品一样牢牢占有:“只要我想,你随时都是我的。” 第118章   男人霸道不失压迫的声音似乎像是威胁,从祝小蓟的身后响起,祝小蓟忍不住一个哆嗦,下意识僵住了身形。   他像是入了虎口的小白兔,被猛兽叼回了自己的巢穴,被圈在薛景元的怀里,无法动弹。   “再陪爷睡一会儿。”薛景元搂紧祝小蓟不放,声音逐渐低下去,带上了些许睡意:“昨天又是替你擦身又是换床单的,你是被伺候的周周道道舒舒服服的,却把我累坏了,让我再睡会。”   祝小蓟:“..........”虽然两个人什么都做过了,甚至连孩子都有了,但一想到昨天晚上是薛景元给自己换的衣服,祝小蓟还是忍不住下意识伸手揪住了自己的衣领。   ........脸颊发烫。   薛景元这是怎么了?   往常他不是最厌恶自己了吗,为何还会........祝小蓟想不通。   有了心事,祝小蓟怎么可能还睡得着,何况还有薛景元这头“猛兽”酣睡在侧,祝小蓟简直动都不敢动,心中暗暗叫苦。   薛景元的睡眠质量属于天塌下来都不会醒的,就这样舒舒服服地睡到近日中,他才睁开眼睛。   门早就被薛景元的那几个仆从踹坏了,风呼呼灌入,被子又冰冷单薄,祝小蓟身子不好,极其怕冷,当下蜷缩起四肢,躲在了薛景元的怀里。   他很瘦,骨架又很小,安安静静睡着的侧颜,像是个小猫一样趴在薛景元的怀里。   薛景元:“........”他盯着祝小蓟苍白的侧脸看了一会儿,片刻后伸出手,将祝小蓟鬓边的碎发拨弄开,随即凑过去,在祝小蓟的耳垂上亲了一下。   祝小蓟没睡着,被亲的一抖,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盯着薛景元看,薛景元也盯着他。   看着那双清澈圆润的瞳仁,薛景元被看的心里痒痒的,忍不住低下头,想要亲祝小蓟一下,被祝小蓟刺溜一下藏进被子里躲开了。   薛景元被气笑,咬牙道:“祝小蓟!”   “我们和离了,不能再这样了。”祝小蓟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听不清晰,“小郡王,求你放过我吧。”   “放过你?要怎么放?”薛景元拽着祝小蓟的手臂把他从被子里拖出来,随即双手一伸径直将他锁在了自己怀里,强硬道:“你是你们祝家送过来给我赔罪的礼物,你说想走就想走,是把我当成善人菩萨了,嗯?”   祝小蓟:“.......”祝小蓟简直想哭。   祝家人没有把他当成人,薛景元也没有把他当成人,他可以是个礼物,也可以是薛景元的所有物,但唯独不能是个人。   从生到死,他都没有选择权。   看着祝小蓟眼睛里闪烁的泪光,薛景元先是一愣,最后是烦躁,绷着脸道:“又哭,又哭。”   他抬起衣袖,粗暴地给祝小蓟擦掉脸上的眼泪,暴躁道:“好了好了.........”他抱住祝小蓟,道:“我不说了,说了你又不高兴。娇气。”   祝小蓟哽咽了一下:“那你放过我.........”“不可能,”薛景元说:“你是我的妾,怎么可能离开我?”   祝小蓟:“休.......”“我没写过那玩意。”薛景元打定主意要抵赖:“我不管,反正你不能离开我,你和我回薛家。”   言罢,他起身穿好鞋,就要把祝小蓟抱下床。   祝小蓟哪肯和他回家,薛家那个吃人不见骨头的地方,他才不回去呢:“我不要.........啊!”   他话音还未落,就被薛景元抱了起来。   “行了,别矫情了,我这又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   薛景元单手抱着他,拿过侍从手里的披风,胡乱给祝小蓟裹上:“祝沛珏这个破院子怎么可能住人,你要是实在想过来住,我给他一笔钱让他把此处修缮了再来。”   言罢,他扛起祝小蓟,风风火火地就往门外走。   祝小蓟:“.........”没多久,他就被薛景元从肩膀上放在了马背上,薛景元双臂穿过他的腰侧,牵起马缰绳。   祝小蓟怕冷,坐在马背上,忍不住一个哆嗦。   他这个举动没有躲过薛景元的眼睛,只听薛景元轻哼一声,随即他脱下身上的外衫,里一层外一层地裹在了祝小蓟的身上,“身子弱成这样,把你带回去之后,必得好好养着,再给爷生十个八个孩子才行。”   言罢,他一手揽着祝小蓟的后背,让祝小蓟的脸贴上他的胸膛,一边策马往薛府疾驰而去。   祝小蓟的额头抵在薛景元的胸膛上,离的这样近,他甚至能听到薛景元沉稳的心跳声。   他不是为何,竟有些想哭,可又不明白为什么哭,只能忍着眼泪,将脸埋进薛景元的胸膛。   薛景元不解风情,此时竟也不说什么情话,只在心里嫌弃他怕冷,再度搂紧了他。   到了薛府之后,薛景元率先下马,往府门走去。   祝小蓟犹豫地坐在马上,见薛景元已经朝府门口走去了,便低下头来,看着地面,片刻后轻轻叹了一口气,随即艰难地从马上翻身下来。   他不会骑马,被颠得手也抖脚也抖,下马的时候,甚至没有找好落脚点,差点从马背上滚下来。   薛景元久不见他跟上来,回头一看,刚好见祝小蓟从马上翻下来,眼看就要坠向地面。   他当即吓的魂飞魄散,想也不想便用了轻功,足尖轻点,从台阶上飞身而下,随即将坠马的祝小蓟接在怀里,稳稳落地。   祝小蓟:“..........”他还以为自己要摔死了,心脏怦怦跳动,下意识搂住了薛景元的脖子,仰头看向薛景元。   逆光而看,男人的脖颈修长白皙,侧脸秀致英挺,端的是一副公子世无双的清隽模样。   祝小蓟的心脏不由得漏了半拍。   他刚想张嘴说话,就见薛景元低下头来看他,道:“笨手笨脚的。”   他说:“要不是我接着你,你早摔断腿了。”   祝小蓟:“........”突如其来的心动就这样莫名其貌的消失了,祝小蓟绷着脸,道:“又没有叫你接着我。”   “你夫君救了你一命,你还这样和我说话。”   薛景元“嘿”了一声,奇怪道:“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样没良心的小双儿。”   “........”祝小蓟用力蹬了一下腿,像是菜市场砧板的鱼,薛景元差点抓不住他:“放我下来!”   “别动!”薛景元不得不抱紧了他,抬高声音道:“再乱动把你扔到地上去。”   “你........!”祝小蓟还未来得及呛他,薛景元就把他打横抱起,朝薛府门内走去,只奔青枫院。   祝小蓟没想到自己还会有回到青枫院的那一天。   薛景元在祝沛珏家踹门,在自己家也一样,一脚踹开房门,大大咧咧地走了进去。   但他把祝小蓟放下来的时候,动作却是轻的:“你身子不好,就在青枫院好好歇着。”   薛景元蹲在祝小蓟身边,右手撑在膝盖上,仰头凶巴巴道:“别想着再跑出去,否则我打断你的腿。”   祝小蓟:“..........”他沉默。   奇怪,祝小蓟一旦开始不说话,薛景元就没有什么安全感。   之前都是祝小蓟在薛景元身上找安全感,现在倒是反过来了,薛景元见祝小蓟不搭理他,火气又蹭的一下上来了,抓住祝小蓟的手指,用力道:“祝小蓟,我和你说话呢!”   祝小蓟:“...........”他看着握着他手指的掌心越来越紧,怕自己被不知轻重的薛景元捏断手指,只能叹气道:“我知道了。”   等找到机会,他再跑。   尚且不知祝小蓟还未放弃逃跑计划的薛景元见状松了口气。   他站起身,捧起祝小蓟的脸颊看了一会儿,越看越喜欢,片刻后俯下身,在祝小蓟的眉心亲了一下,然后道:“我午后还有些事情要办,你在家好好休息,等我晚上再来找你。”   祝小蓟眼睫微颤,随即点了点头。   他不问薛景元是去干什么,他知道自己也没有资格问。   但是他也不在乎了。   祝小蓟看着薛景元离去的背影心想,他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要养好身体,然后回祝家拿回他娘亲的财产,等有钱之后,就彻底离开京城。   京城这样的是非之地,重来一世,他已经不想再呆了。   下午又小睡了一会儿,等到晚间,用过晚饭,差不多到了晨昏定省的时候,祝小蓟不想落人口实,只能拖着刚流产完疲惫的身子,来到薛景元母亲的房内。   薛景元母亲徐弱水年轻的时候也是个温柔美人儿,可惜不得婆母和丈夫喜欢,被活生生磋磨了五六年,流了不少眼泪,直到生下薛景元之后,才好些。   薛家人口不多,除了薛景元之外,还有个嫡双薛景翊,以及庶出子薛景宁。   其实薛景元下面还有个弟弟薛景哲,不过胎里不足,熬到九岁那年就去世了,薛景翊是嫡双不能袭王爵位,薛景宁一个庶出又不敢有什么心思,所以薛景元的郡王之位坐的还是挺稳的。   但徐弱水生薛景元那年难产,落下了病根,身子不大好,以至于薛景哲胎里不足,早早离世。   因此徐弱水对自己的大儿子薛景元算得上又爱又恨,感情复杂。   可没有薛景元,她在这王府的主母位置又坐不稳,于是她便将憎恨的矛头对准了薛景元的枕边人,祝小蓟。   毕竟祝小蓟没有背景,不是世家嫡双,好拿捏的很。   “今儿怎么来的这样迟?”   徐弱水从铜镜里看祝小蓟给他脱下簪子,美目流转间已经带上了些许厉色:“听说你昨晚一夜未归,连带着景元也没有回来........可是仗着宠爱,带爷们出去厮混了?!”   祝小蓟察觉到不对,立刻跪下,双手掌心撑在地面上,用额头抵在手背:“回大娘子,妾没有。”   “娶你回来,是为了给薛家绵延子嗣的,不是为了让你白吃薛家饭却不出力的。”   徐弱水说:“你十五岁嫁进来,如今也二十了,五年了,肚子里一点动静也没有,也该好好反省。”   祝小蓟:“..........”他头抵在地面上,听着婆母训斥的话,用力攥紧了地面,手腕颤抖,直到粗粝的沙石磨破他的指腹,疼痛从从指尖蔓延至四肢百骸,淬了毒一样的恨意再度翻涌起,他咬紧唇强忍着情绪,只恨不能现在就离开薛家。   徐弱水坐在大果紫檀鼓凳上,看不到祝小蓟此刻的表情,自顾自卸妆,不经意摆了摆手道:“去外面跪着吧。”   她说:“跪足半个时辰,好好想想这薛府里的规矩是什么,等反省够了,再走。”   祝小蓟:“..........是。”   他起身,低下头,推出了门外。   身边的小侍摇月跟在祝小蓟身边跪下,膝盖触碰在冰凉的地面上,冻的一个哆嗦。   夜深人静,屋外风雪渐大,几乎能把个三岁小孩埋进一半去。   陪着跪了不到半炷香,摇月就有点顶不住了。   他双手交叉环抱住自己,不住哆嗦道:“主子........”祝小蓟已经跪的有些迷糊了,脸色煞白,眼睛也眯起来,这不过是强撑着一口气没有倒下,听见摇月喊他,便低低应了:“怎么了?”   “我们还要跪多久?”摇月的上牙齿和下牙齿不住地打架,白雪折射着月光落在他的肩头,仿佛又千斤重,压得他身体左摇右摆,好似下一秒就会扑通一下倒在地上:“主子,我好冷.......”祝小蓟也冷,但是他知道离他能回青枫院还不到时候,只能深吸一口气,直到冷气充盈肺部,逼他清醒:“再忍一忍。”   他其实听见自己说:“等跪足半个时辰,就好了。”   “主子.......”摇月有些欲哭无泪:“这么冷的天,你的身子怎么顶得住?”   祝小蓟没说话。   顶不住也要顶。   他想,如果他今天就真的死在了薛府,又有谁会怜惜他呢?   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妾罢了,死了也没有人在乎。   思及此,祝小蓟深吸一口气,勉力睁开眼。   可他才流产,身子虚弱至极,哪能在雪地里跪半个时辰,摇月话音刚落,他的身子便摇晃片刻,随即径直倒了下去。   “........主子!”摇月吓的魂飞魄散,一个激灵清醒了。   他扶起面色惨白、透明如纸的祝小蓟,颤抖着手指去试祝小蓟微弱的鼻息,随即仰头看向主母房门口的几个丫鬟,涕泪横流:“姐姐,好姐姐们,我家主子晕了,能不能许我将他扶回房中........”“主母说了,要跪满半个时辰才能走。”丫鬟花青面无表情道:“没跪满半个时辰前,谁也不能走。”   真跪满半个时辰,祝小蓟说不定就没有命在了!   摇月见状,狠了狠心,当即背起祝小蓟就想往门外走。   可丫鬟们哪能容许他就这么走了,当即就将他拖拽回来,拉扯间,摇月背上的祝小蓟失去平衡,跌倒在雪地里,漆黑的睫毛上沾上了雪花,连白皙细嫩的手背也冻的发红。   “主子!”摇月一把推开桎梏住他的丫鬟们,扑过去看昏迷的祝小蓟,见祝小蓟已经冻的不省人事了,片刻后一咬牙,想也不想,含泪就往门外冲去。   在这偌大的薛府,如今能救他主子的,也就只有一个人了!   可身后的丫鬟们怎能允许他离开,忙追了上来,摇月慌不择路地朝薛景元惯常所会在的书房跑去。   他跑的慌张,在穿过花园的时候,冷不丁被地面上的石头搬倒,摔了一跤。   他从雪地里抬起头,两眼昏花,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后背却一重,被丫鬟们压倒按在了地上。   “跑的还挺快。”花青气喘吁吁地将他拖起来,抬手给了摇月一耳光,响亮清脆,道:“大娘子的话都敢不听,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摇月被这一耳光甩的眼泪都要淌下来了,疼的皱紧鼻子,还想挣扎,却直接被拖了起来,往竹影居走。   摇月奋力挣扎,可只能徒劳地在假山上留下几个血指痕,再被赏几个响亮耳光。   就在他近乎绝望时,不远处却走来一个笔直挺拔的身影。   那人穿着靛蓝色绣暗纹的长领交衫,用深色腰带束起一截劲瘦腰肢,垂下两截绦带随风轻摆,两边的翡翠玉佩则压着他的衣角,垂落的双手手腕上还带着黑色护腕,外披一件绣金流云纹披风,随着他大踏步走路的动作折起笔直的弧度,远远看去那人身形如同冬日里一杆笔直的长枪,闪烁着尖锐的锋芒,而天地之间莫有其他兵器能撼动他的神威,也没有人能将他折断,他就这样站在风里,连纷扬残酷的冷雪也不能将他彻底镇住。   摇月一见他,就仿佛见到了救世主,竟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使出吃奶的劲儿,一把推开拉着他双手的几个丫鬟,连滚带爬地来到薛景元身边,扑通一声跪下:“小郡王!”   薛景元被他吓了一跳,被迫站住,低下头看着摇月,好半晌才认出他是祝小蓟身边服侍的那个小侍:“你是........”“奴是摇月!”摇月也顾不上这那了,豁出一口气,死死抓住薛景元的一脚,哭喊道:“小郡王,求你救救我家主子吧!”   薛景元说:“起来说话,你家主子怎么了?”   他话音刚落,几个丫鬟就匆匆赶到,对着薛景元行了一礼之后,道:“长公子,主母说了,祝小娘子主仆犯下错误,要在竹影居好好反省,奴婢便将此奴带回去了。”   言罢,她们就想将摇月拖走,却被薛景元一句话呵在原地:“站住。反省什么?”   薛景元凝眉:“祝小蓟生性谨慎隐忍,入府多年为曾犯下大错,怎得要受罚?快快说清楚来!”   几个丫鬟们面面相觑,摇月得了喘息空间,忙跪下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再度开口道:“大娘子说,说我们主子今日晨昏定省去晚了,还说他入府多年为曾诞下子嗣,要我们主子跪在外面,好好学习规矩。”   摇月哭喊道:“我们主子,我们主子跪了一炷香,身子已经受不住,晕倒在雪地里了,求小郡王,求小郡王救救他吧!”   “.......”薛景元闻言,脸色瞬间难看起来,面沉如水。   他几乎是想也不想,就转身朝竹影居走去,最后甚至觉得走路慢,用上了轻功,足尖轻点踩在树枝上,飞掠过墙头,无声无息地落进竹影居,抬头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蜷缩在雪地里,登时神情大变,大脑空白,等明白到发生了什么事,身体已经先于意识,飞速朝祝小蓟冲去了。 第119章   鞋重重踏在地面上,飞起些许雪沫。   薛景元奔至祝小蓟身边,向来没有为谁弯过几次的膝盖此刻噗通一声栽进雪里,此刻也顾不上狼狈,俯下身,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手腕此刻在颤抖,喉结滚动,花了些许力气,才将祝小蓟从雪里翻过来。   祝小蓟此时眼角眉梢均挂着雪,双眼紧闭,纤长漆黑如同脸颊已经冻红了,唇色也发白起皮,像是个没有人气的木偶娃娃一般,连呼吸都微弱到感受不到。   薛景元怕他真死了,拍了拍他的脸,急的大叫了几声祝小蓟的名字,但都没有得到祝小蓟的回应。   薛景元只觉自己的心脏都要停跳了。   他快速地脱下自己的披风,将祝小蓟裹了起来,打横将其抱起,正准备离开,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吱呀一声开门声,一阵妇人音调便一同传了过来:“.........景元?”   薛景元听到有人在叫他,抱着祝小蓟,下意识回过头来,只见自己的母亲徐弱水正背着微黄的烛火站在门边,一脸疑惑地看着她。   她身上披着柔软的狐皮大氅,半张脸埋在雪白的狐毛中,岁月似乎格外偏爱她,冰凉的月色和雪色折射过她雍容白皙的脸颊,落进薛景元瞳仁里,似乎连眼角和脸颊上的细纹也一道隐去了,恍惚间让薛景元响起自家弟弟还在世时,徐弱水也未曾对他歇斯底里过,端的一副慈母模样:“你怎么会在这里?”   纷纷扬扬的白雪落了下来,几乎要将薛景元的鞋埋去大半,薛景元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耐和焦急,只道:“儿来带祝小娘子回去。”   听到祝小蓟,徐弱水眼睛变冷,片刻后方勾起唇露出一个冷笑,只道:“一个贱妾,也值得你深更半夜来此?”   薛景元之父薛凌河昔年就有一爱妾阮焉,只不过因为家世低微,而无法抬为正妻。   这些年,徐弱水一直在和阮焉较劲,以至于当初徐弱水和阮焉同时怀孕时,徐弱水也要因为抢先生下嫡长子,所以用了猛药催生,导致难产。   徐弱水一直讨厌妾室,连带着阮焉在内的所有妾都憎恨,时不时就用点手段磋磨她们。   薛景元其实一直知道,但是因为上一辈子不在意,所以没管,也没放在心上。   但他没想过徐弱水会丧心病狂到让一个刚刚失去孩子的人跪在雪地里,闻言脸色也不太好,只道:“母亲,祝小蓟身子不好,儿先带他回去了。”   “他莫不是装的。”徐弱水说:“阿元,内宅之事,自有母亲替你盯着。这祝小蓟生性浪荡,身为人妾竟一夜未归,连带你也未曾回家,母亲怕是他带坏了你,今日若不狠狠罚他,怕是不会长记性。”   薛景元道:“母亲也说了他是妾,总归只有他听我话的份,没有我听他话的道理,他祝小蓟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都不能能左右我的选择和决定。若儿做了什么不合规矩的事情,也必定是我一人之过。母亲大可以罚我,何必迁怒于他?”   徐弱水听出薛景元语气里的埋怨之意,秀眉不自觉拧了起来。   她看起来有些不高兴,放在门边上的指尖也微微收紧,力道大的几乎能折断新做好的蔻丹,轻轻颤抖:“你是在怪母亲多管闲事,擅自罚了你房里的人?”   “儿不敢。”薛景元低眉说:“只是这祝小蓟是儿的妾,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日后去了,墓碑上写的也是薛祝氏。所以以后他是生是死,是赏是罚,都该由儿一人做决定。母亲操持内宅,主持中馈,多年辛苦,这祝小蓟顽劣不堪,就不劳母亲日后继续费心管教了。”   言罢,他竟然不去看徐弱水此刻是什么样的脸色,起身,径直带着祝小蓟离去,背影隐入了一片墨色之中。   徐弱水被薛景元绵里藏针又格外强硬的态度气的脸色发红,肩膀微颤,指甲抠在门框边,竟然平白按断了一根。   而薛景元却不再去管徐弱水的心情几何,几乎是一路飞奔,将祝小蓟带回了青枫苑。   “快,快去叫郎中来!”   薛景元一边着急忙慌地给祝小蓟盖上被子,又忙叫人将炭火盆移过来给祝小蓟取暖,却被粗劣的炭火呛的直咳嗽。   一旁的侍从在旁忐忑不安道:“长公子,如今夜已经深了,怕是药堂医馆都关门了........”“关门了就敲门,不出诊就直接把他们背过来出诊,还要我教你们吗?!”薛景元转头厉声道:“左右多给些银子就是了!若是再拖延不去,今日祝小娘子交代在这,你们这些废物也随他一同去罢!”   侍从唯唯诺诺地应下,转身时又火急火燎地出去了。   等人出去请郎中之后,有小侍上前端上铜盆,还有帕巾。   薛景元将帕巾浸入铜盆里,慢慢用温水给祝小蓟擦去脸颊上的雪片。   没多久,祝小蓟就发起了烧,薛景元急的很上火,就差要骂人的时候,从梦中被打搅醒来的大夫方姗姗来迟。   大夫的惺忪睡眼早就被风雪吹清醒了,此刻面对面沉如水的薛景元,紧张的腿都在抖。   他心中暗暗叫苦,心想京中大夫怎么多,怎么每一次都抓他给祝小娘子看诊。   他一把骨头了,哪遭得住这罪。   但这话他不敢对薛景元说,怕薛景元一巴掌下来能直接把他拍昏迷,忙提着医箱小跑上前,用看诊巾搭着,给祝小蓟看诊。   “怎么样,大夫?我家小妾没事吧?”薛景元紧紧盯着大夫,像是一旦从大夫身上看到或者捕捉到一丝“此人不行了埋了吧”就能当即跳起来发怒:“他什么时候能醒?”   大夫收回手,随即微微叹了一口气,道:“小娘子方才滑胎流产,正是需要好好修养的时候,在雪地里跪了这些时候,更添虚弱,如今又敢风寒,怕是不休养个十天半个月,不能下床,不能再沾冷水。”   “........”听到祝小蓟还有救,薛景元暗暗松了一口气,忙道:“不过是十天半个月罢了,我养得起。敢问大夫,他是否还需要什么药物,或者饮食上可有需要注意的?”   大夫点头:“小娘子新添下红之症,除了寻常的补血药物之外,最好连吃半个月的血燕窝养生,以及用人参枸杞雪莲叶等做成的药丸。”   血燕窝稀少价贵,徐弱水身为徐家主母,也只有半月吃一次血燕窝,若是要祝小蓟连续半个月三餐都吃血燕窝,虽然吃不空薛家,但也得费不少银子,再加上用人参做药丸入药,又更贵,靠祝小蓟那点份例,是决计吃不起的,这也就是他为何上辈子流产之后,身体便差了一些的缘故——便是添下红之症的时候,没有用药调养好。   但这些对薛景元来说不算什么,他只道:“大夫,他还需要什么,你尽管开单写来,我自会想办法去寻。今日别说只是血燕窝人参而已,就算是遍寻不得的奇药,我也会砸重金将它得来。”   大夫心中一惊,隔着昏黄的烛火,看着薛景元俊俏冷凝的眉眼,心中暗叹小郡王竟对祝小蓟如此上心,连这样珍奇的药材和膳食也舍得砸在一个家世并不清白的小妾身上。   他摸了摸胡子,点了点头,随即被侍从带下去开药领银子了。   等人都退下去之后,候在外间之后,内屋里只剩下薛景元和祝小蓟。   薛景元看着昏迷中的祝小蓟,片刻后伸出手,轻抚着祝小蓟在睡梦中仍然蹙起的两缕黛青眉。   可怜,又可爱。   祝小蓟上辈子性格沉闷,不爱言语开口,在外人看来甚是无趣,薛景元上辈子只将他当做一个泄欲的工具,从未正眼瞧过他,如今重生一回看祝小蓟,发现其竟然也是个万里挑一的美人。   薛景元不知为何,竟然看祝小蓟看入了神,片刻后心尖微动,不自觉地凑过去,俯下身来,在祝小蓟的眉心轻轻落下一吻。   祝小蓟眼睫微颤,竟然在这一吻中,悄然睁开了眼睛。   “.........”感受到眉心的温热,还有视线内近在咫尺的男人喉结,祝小蓟还未清醒便浑身紧绷起来,像是个被猛兽叼主脖颈的小动物,浑身僵硬不敢动。   似乎是察觉到了身下的动静,薛景元下意识俯下身来,看向祝小蓟。   在彼此的视线即将对上的一瞬间,祝小蓟不敢去看薛景元,马上又闭上了眼睛。   他想装睡,但薛景元亲他的模样又反复在他的大脑里回荡,他没法忽视,只能紧张的眼睫乱颤,最后听见薛景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怕什么?”   薛景元说:“难道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祝小蓟:“.........”他知道自己装睡失败,被发现了,只能不情不愿地睁开眼,对上薛景元漆黑的眼睛。   薛景元抓着他的手,只觉冰凉,道:“手这样凉。”   祝小蓟不知道自己昏迷之后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薛景元怎么会出现在自己的房里,片刻后尝试着把自己的手从薛景元的掌心里抽出来:“小郡王...........”薛景元不喜欢祝小蓟叫他小郡王,于是道:“为何不叫我夫君?”   祝小蓟的手被男人牢牢握着,抽不出来,只能放弃,被问道为何不叫薛景元夫君时,双唇紧抿,保持沉默,片刻后竟然转过头去,脖颈绷出弧度。   薛景元:“.........”见祝小蓟又是这样一幅非暴力不肯合作的模样,薛景元几乎要被气笑了。   他伸出手,恰着祝小蓟的下巴,强行命他转过头来,直视自己:“祝小蓟,你男人和你说话呢,你这是什么态度,嗯?”   他的语气并不凶,甚至脸上还带着笑,可祝小蓟不知为何,忽然眼眶一热。   他无端有些委屈。   是他心里有别人并不爱他,是他踢了他一脚让他没有了孩子,是他写了休书让他滚,于情于理,如今坐在此处质问他为何不叫夫君的人,都不该是薛景元。   这个世界上,最没有资格质问他的人,就是薛景元。   可他偏偏就是一副在自己面前理直气壮的样子.........祝小蓟有一肚子埋怨的话想要说,可一张嘴,成串的眼泪就落了下来。   薛景元当即怔住了,错愕地看着祝小蓟,心想自己方才并没有用力啊,难不成又弄疼祝小蓟了?!   他慢半拍地收回手,看见祝小蓟从被子里伸出手,胡乱地抹去眼角的眼泪。   眼泪在某种时刻也是一种武器,可那只对爱他的人有用,祝小蓟虽然难受落泪,但他知道即便此刻自己哭瞎在这里,薛景元也不会心疼他,反而还会厌恶他。   他慌忙用手背擦去眼泪,可越是擦,眼泪便越是止不住一样涌出,他根本克制不住,最后甚至哽咽起来。   他真的........太委屈了。   明明昨晚未曾回家又不是他的错,可徐弱水就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将错误归咎在了他头上,连薛景元也.......祝小蓟越想越难受,最后不受控制地哽咽抽动,哭声从嗓子里溢出来,源源不断,像是努力压抑隐忍到极致,最后又终于忍不住,变成了哀嚎。   薛景元的心像是被一双大手用力攥住,他有些不知所措地坐在祝小蓟的床边,片刻后俯下身去,将祝小蓟抱在了怀里。   他不会哄人,但他不想看见祝小蓟哭,只能伸出手,轻轻拍着祝小蓟的背,像是在哄小孩一般,努力缓下语气,道:“罢了罢了,我刚才说笑的,并没有逼你的意思。”   他说:“你不愿意叫,就算了。我日后再想法子让你叫便是.........好了,你别哭了,哭的我心碎。”   祝小蓟闻言,哽了一下,红着眼睛不说话,只是哭腔弱了些,浸满了眼泪的瞳仁就这样哀哀地看着薛景元,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简直是可怜的要命。   薛景元替他擦掉脸上的眼泪,片刻后又亲了亲祝小蓟的眉心,在祝小蓟拧身要躲开的一瞬间,薛景元捉住了他,将他圈紧怀里,随即低声道:“还冷不冷?”   他凑过来,盯着祝小蓟看,说:“身子这样冰.......爷晚上就歇在青枫苑,为你暖暖手脚,如何?”   “........”祝小蓟的脸贴着他的脖颈,窗外透进的风雪都被薛景元尽数挡去,祝小蓟双手按在薛景元的胸膛处,整个人蜷缩在薛景元的怀里。   此刻不冷,甚至还有些热。   可祝小蓟不敢说。   他甚至也不敢对薛景元说出一个“滚”字。   他怕薛景元要他,更怕薛景元不要他,左右摇摆,终究还是贪恋那一丝温暖。   他想,真的也好,假的也好,薛景元把他当成哥哥的替身也好,别的什么都好,他只要这一刻。   倘若那一天薛景元不要他,他再走不迟。   他想,就这一刻,我就呆在他怀里这一刻。   天长地久也没有这一刻长,没有这一刻让祝小蓟恋恋不舍。   祝小蓟脸上的眼泪被一一吻去,祝小蓟低下头,不去看薛景元的脸,只是坐在薛景元的大腿上,任由薛景元将他抱住,附在他耳边对他说:“祝小蓟,想我留下来就吱一声,不愿意,爷马上就走。”   祝小蓟脚尖蜷缩在冰凉的被面,微微扣紧,门外的风雪很大,他甚至能听见雪沉重压在树枝上,随即倒塌摔碎在地面的声音。   他心中一颤,片刻后偏过头,咬紧牙关,随即双手抱着身体,用力缩起来,用脸蹭过薛景元温热的脖颈,闷闷地应了一声——“嗯。”   “嗯什么嗯?”薛景元:“说话,愿意还是不愿意。”   祝小蓟抿紧双唇,左手指尖抠着右手指尖,直到亲眼看见一只大手压过来,将他的手包住,警告性地轻捏了一下,才缓缓眨了眨眼,低声道:“............爷想留,就留下来吧。” 第120章   愿意就是愿意,不愿意就是不愿意,明明很简单的几个字,可搁祝小蓟身上,就和烫嘴似的,死活都说不出口,非得说如果是薛景元想留下来,就留下来——显得他薛景元十分大男子主义,连睡觉这件事都要强迫祝小蓟一样。   薛景元被祝小蓟气笑,片刻后用掌心抱住祝小蓟的下巴,用指尖捏住他的脸颊肉,轻轻捏了捏,道:“语气听起来这么委屈做什么?爷留在你房里,是委屈你了?”   顺着他的动作,祝小蓟被迫仰起头来,因为感染了风寒,脸颊烧的红红的,眼神还有些迷糊,呼出的气也有些烫,被迫撅着鲜红的唇,含含糊糊道:“妾唔敢。”   “不敢,我看你胆子是大得很。”薛景元伸手拍了一下坐在他大腿上的祝小蓟的臀部,在祝小蓟因为受惊而浑身紧绷的功夫,道:“罢了,看你病倒如此的份上,爷也不和你计较了。”   他略显粗暴地掀开被子,将祝小蓟推进去,塞好,又用被子把祝小蓟团的严严实实,只露出半张脸,随即拍了拍鼓起的被子,难得放柔了语气,道:“睡吧。”   他说:“我就在这里守着你。”   祝小蓟:“..........”他没说话,只抿唇盯着薛景元看了一会儿,看到薛景元都快不自在了:“老盯着我看做什么。”   祝小蓟闻言,别过头,轻声道:“小郡王........别对我这样好。”   他怕他习惯了,又会忍不住喜欢上他,爱上他,那样,他就又有了牵绊,会.........不愿意离开京城的。   薛景元不懂双儿的细腻心思,闻言只有些无语,又有些奇,问道:“这府里府外,想让我对他们好的人多了去了,怎么偏生到你这里,你就这么不领情?”   薛景元说:“小白眼儿狼。”   祝小蓟:“........”他气的咬牙,想说又和薛景元说不通,只觉鸡同鸭讲,片刻后气的用被子蒙住脸,懒得和薛景元讲话了。   薛景元隔着被子拍了拍他,祝小蓟打定主意不理他,薛景元得了没趣,估摸着是怕祝小蓟憋死,于是乎没多会儿就走了。   祝小蓟等了一会儿,等到身边没动静了,他才缓缓从被子里探出半颗头来。   .......薛景元真的不在了。   祝小蓟心中不知道是该失落还是该觉得是意料之外,盯着门愣愣地看了一会儿,直到摇月端着要进了门,见祝小蓟发呆的模样,想了想,方好心开口,提醒他道:“小郡王去隔壁偏房沐浴了,走之前让你先睡下,等他沐浴完就过来陪主子。”   祝小蓟心中那点失落又消失了,但面上还是没显露出来,一副不是很在乎的样子,只道:“谁在乎了。”   言罢,他转过头去,闭上眼就要睡下,却被摇月拉起来喝药:“主子,快别和小郡王闹脾气了。”   摇月端着药,蹲在床边,轻声道:“身子是自己的。”   他说:“小郡王的恩宠,能得一日是一日,主子莫要多想,先要将身子快快养好才行。如今小郡王房中只有你一人,来日你若先诞下长子,也算扎稳脚跟,日后小郡王即便纳了主母正妻,可您还有着孩子傍身,料想也不能拿你怎么样的。”   祝小蓟:“........”他温言眼睫微颤,心中又莫名伤感起来。   他下意识伸出手,用掌心抚摸着自己平坦的腹部。   这里原本是有一个孩子的,可是.......祝小蓟忽而又恨起来。   恨薛景元,也恨自己。   他不说话,摇月以为祝小蓟还在自己和自己置气,于是又急起来,小声道:“主子。”   “.........我喝。”祝小蓟忽然想开了。   他想,薛景元的恩宠不重要,生不生儿子不重要,能不能在薛家立足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爱惜自己的身体,要养好自己的身体。   上辈子他的身体差到极致,走几步路都喘,这样的日子着实不好受,祝小蓟不愿再重来一回。   因此,即便心里再不愿意接受回薛家的事实,但既然已经回来了,祝小蓟就不能白白地回来。   思及此,他低下头,颤抖着手,一口一口地喝起药来,大有要将薛家喝穷喝垮的雄心壮志。   可他这里方燃起熊熊的“战火”,那里的薛景元已经沐浴完,擦着头发走了进来。   他还年轻,又习武,身体强健,洗完澡后身上的热气还未散开,他便穿着一件单衣单裤进来了,胸膛还大敞着,露出里头线条分明的腹肌。   他一进门,就见祝小蓟和小猫舔水似的,趴在床边小口小口地喝药,情不自禁一愣,在门口占了几秒钟,直到被风吹的一个激灵,才继续往屋内走去。   祝小蓟是妾,住的青枫苑格局不大,薛景元随便走了几步,就到头了,随即一屁股在祝小蓟的身边坐下。   祝小蓟刚好喝完药,闻言抬起头看了薛景元一眼,不理他,把勺子放下,勺子碰在瓷碗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随即翻身滚进床里面睡了。   他这个动作有些孩子气,摇月见状轻笑一声,端着药碗退下去了,关上门,不再打扰祝小蓟和薛景元两个人,留给他们安静独立的空间。   屋内一时间安静下来,窗户开了一个小口,灌入一点风雪,垂落在炭火盆内,发出哔啵的声响,零星的火光蹦跳着,像是在应和昏黄的烛火。   薛景元用内力快速将头发烘干,随即指尖轻弹,一阵劲风裹挟着雪粒击中烛火,蜡烛被吹灭,黑暗笼罩了狭小的居所,薛景元才脱下鞋子,上了床。   床不大,如果只是睡祝小蓟一个小双儿就绰绰有余,但加上薛景元一个大男人就有点拥挤了。   薛景元翻过身,从后面抱住了祝小蓟,将鼻尖抵在了祝小蓟的后颈处。   小双儿身上清甜的体香传了出来,像是刚吐露沾水的小米桂花,薛景元恍然记起,在自己上辈子最绝望黑暗、辗转反侧的幽禁时光里,到最后只有闻着祝小蓟身上的香味,感受着祝小蓟身上的温度,才能睡得着。   习惯真的是一个很可怕的事情,到最后没有祝小蓟在自己的身边,薛景元都会睡不着。   思及此,薛景元手臂微微用力,将祝小蓟锁在自己的怀里,不让祝小蓟逃脱。   他力气太大了,祝小蓟又刚流产,被按得小腹微痛,忍不住轻哼一声。   这一声和猫爪子在薛景元心尖挠了一下似的,薛景元喉结滚动,随即凑过去,借着月光在祝小蓟的脖颈上深吸了一口气,闻着祝小蓟身上的香味,随即哑声道:“又勾引我。”   祝小蓟忍着疼,缓了一会儿,才有力气回答:“妾可没这么大的本事勾引小郡王。”   他说:“小郡王身边美人何其多,我算什么,要是哪一天娶了个貌美贤惠的主母正妻,哪里记得您的青枫苑里还住着一个妾?”   薛景元闻言闷笑出声:“好大的酸味。”   他说:“明日早上吃饺子,我也不必蘸醋了,就看着你吃。”   祝小蓟:“........”他怀疑自己脑子被门夹了,或者是被摇月方才的话影响到了,竟然真的开始想象薛景元以后娶正妻纳郡王妃的模样了。   他一想到心里就闷闷的,就难受,于是转过头去,不和薛景元讲话了。   薛景元最讨厌他有话不说,见祝小蓟又沉默,便将他翻过来,不满道:“祝小蓟,你这又是和我闹什么脾气?”   他说:“我又没有找别人。”   祝小蓟不想在薛景元表现的很会嫉妒的样子,于是只好道:“我,我没有闹脾气。”   他随便编了一个谎话:“我,我心口疼,不舒服,不想说话。”   “.........怎么又心口疼了。”薛景元信以为真,头疼道:“你靠过来,让我听听。”   祝小蓟还未来得及应声,一双手臂就圈过他的腰,强行让他靠近薛景元,随即一个温热的头就压在了祝小蓟的胸膛上。   咚——咚——咚——听着祝小蓟急促的心跳声,薛景元心想莫不是祝小蓟又有什么他上辈子没发现的心疾之类的。   于是他搂住祝小蓟,将脸贴在祝小蓟的锁骨上,低声道:“祝小蓟,你可真是个大小姐身子。”   祝小蓟双手按在薛景元的肩头,闻言恼羞成怒地想要推开他,却听见薛景元道:“既然身子不好,日后竹影居的晨昏定省,你就不要去了。”   祝小蓟闻言心尖一跳,难以置信道:“这........这怎么可以..........”薛景元说:“怎么不行?难道说你很想去?”   祝小蓟当然不想去了,但作为儿媳妇不去对主母晨昏定省,反而在自己房里睡懒觉,这不和规矩,在后宅院内室要被戳脊梁骨的:“我,我不想........”他说完,又赶紧闭嘴,懊恼自己怎么把实话说出来了,赶紧用手捂住嘴巴,不可能再说。   薛景元被他这幅纠结的样子逗乐了。   他揽过祝小蓟,隔着柔顺的青丝,轻抚着祝小蓟光\裸的肩头,因为长期耍长枪而导致掌心带着薄茧,摸在祝小蓟的肩头时,甚至还有些刺痛,但声音确实温柔的:“不想去,就不去了。”   祝小蓟:“这,这不合规矩........而且,而且主母会怪罪我的.......”“你是我房里的人,我不让你去,难不成她还能绑着你去不成。”薛景元懒散一笑:“放心吧,母亲那里我自有法子去说,你这半个月,就好好待在屋里养身体,没养好身体,不许出门。”   薛景元指尖抬起祝小蓟的下巴,盯着祝小蓟湿润的眼睛看了片刻,随即在他的唇上落下一吻,一触即分:“记住了,你是我的人。”   他说:“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能给你脸色瞧,更不能伤你。”   祝小蓟看着薛景元,片刻后伸出手。   薛景元顺势揽他入怀,让祝小蓟趴在他的胸膛上搂住他的脖颈,随即下巴轻抵在祝小蓟的头顶,掌心顺势捏住祝小蓟纤细的好像一折就能断的手腕,一边用指腹摩挲,一边叹息道:“知道你委屈。”   他顿了顿,随即道:“以后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   祝小蓟眼睛忍不住发烫。   他侧过脸,将眼泪蹭到了薛景元的衣裳上,肩膀不自觉微颤,随即轻轻抽了抽鼻子。   薛景元察觉到他的不对劲,忍不住道:“哭了?”   “.......没。”有夜色做遮掩,祝小蓟不想暴露自己的脆弱,于是便强撑着道:“........冷。”   “........”几秒钟之后,窸窸窣窣的动静从身侧传来,紧接着一双大手包了过来,把祝小蓟的手严严实实地握在掌心里。   源源不断的热意从薛景元的身上传来,祝小蓟感觉到热,感觉到烫,迷迷糊糊间觉得自己像是一只扑火的飞蛾,再度朝薛景元义无反顾地撞去——“冷就靠着我。”   他听见他说:“夫君抱着你,就不冷了。” 第121章   夫君,多好听的两个字,可祝小蓟从这两个字上面得到的,除了上辈子栽的跟头,还有数不清的血和泪。   明明已经打定主意不要再相信他,不要再跟随他,可这辈子的薛景元对他说话的语气实在是太温柔了,让祝小蓟心尖一软,其中深藏的酸楚化作泪一样流淌下来,沾湿了薛元的衣襟。   不要相信他,不要再相信他。   祝小蓟下意识闭上眼,一遍遍提醒着自己,不愿意再让眼泪流出,可滚烫的液体还是流淌入了薛景元的脖颈,一点点落在了那皮肤之上。   感受到祝小蓟的眼泪,刚刚才把人哄好的薛景元忍不住有些震惊了。   他把祝小蓟搂进怀里,伸出手摸了一把他的脸,意识到祝小蓟又哭了之后,又是无语又是好笑又是诧异:“你怎么又哭了啊。”   他侧过头,动作生疏又轻柔地给祝小蓟擦眼泪,试图缓和语气一般取笑祝小蓟,道:“水做的大小姐似的,偏要爷哄你才成。”   祝小蓟闻言有些生气,哽了一下,哑着声音道:“那小郡王去哄主母去吧,妾不配。”   言罢,他侧过身,背对着薛景元。   薛矜元一噎,片刻后意识到祝小蓟又莫名在吃飞醋刺他,于是无奈地凑过去,腆着个脸又从后面抱祝祝小蓟,在祝小蓟使了点力气挣扎的时候,在他耳边低声道:“好了,爷房里拢共就你一个,哪有什么正妻主母......你身子不好,平白又说这些气自己做什么。”   薛景元脑袋忽然灵光一现,道:“莫不是有什么不长眼的人在你面前说了什么?”   祝小蓟抿着唇,不语。   他总是这样,有什么心事总不说,埋在心里,偏生因为是庶子,常年需要看主母和主君的脸色过活,所以敏感又细心,经常想着想着就兀自神伤,空耗身体。   薛景元简直拿他没办法,也不管自己说的对不对,只瞎猫碰上死耗子道:“罢了罢了,我也不知旁人对你说了什么,只不过爷现今还没有娶郡王妃的心思......即便日后会有,我也定不会让他为难你。”   祝小蓟呼吸逐渐轻缓起来,听起来似乎没有方才那般急促了。   薛景元将他翻过来,让祝小蓟趴在自己的胸膛上睡:“好了好了,睡吧。”   他说:“心上和多长了几个窟窿似的,想这么多.......来日掉眼泪又要人哄,你也不嫌麻烦。”   祝小蓟顶他一句:“我又没有求爷给我擦眼泪。”   薛景元:“我不给你擦,还有谁给你擦?若是爷不在,你眼睛哭瞎了也没人管。”   祝小蓟生气了,扭头又要背过身不理薛景元,薛景元早有准备,伸出手死死将他扣在怀里,掌心抓着祝小蓟的手臂,抓的很用力,不让祝小蓟动作:“又闹脾气,来来回回就这一招,也不腻。”   祝小蓟还未来得及回答,忽然听见薛景元又自顾自笑道:“罢了罢了,是我说错话了,你别又生气。”   薛景元凑到祝小蓟的耳边,低声开了口,呼吸声飘进祝小蓟的耳朵里,有些痒:“爷就喜欢给你擦眼泪还不成么。”   祝小蓟脸颊莫名一烫,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往薛景元怀里钻了钻,和泥鳅似的将脸埋进去,惹得薛景元大笑几声,顺势将他搂进怀里。   两人闹到半夜才双双睡下。   祝小蓟喝了药,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才清醒过来。   抬眼见日光穿过窗幔,刺进他的眼睛里,祝小蓟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坐了起来,慌里慌张地想要下床,一边穿鞋一边慌张道:“摇月,摇月!”   摇月一直候在外间,听到动静忙跑进来,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赶紧道:“夫人,发生什么事了?”   “天都已经大亮了,你为何还不叫醒我!”   祝小蓟急的下床,往铜镜前走了几步,“我今日还未去竹影居向大娘子请安呢,待会儿去晚了,她又得罚我........”摇月被训的一愣,好半晌,才道:“夫人........”祝小蓟根本没有听见他说什么,只自顾自急道:“快来,快给我梳头!”   “夫人。”见祝小蓟急的连手都在抖了,摇月方才赶紧上前几步,道:“夫人,今日早起时,小郡王说了,接下来半个月你就安心在青枫苑养身子,每日的晨昏定省,他会去找主母说,做主给你免去。”   祝小蓟闻言一愣,好半晌,才忆起薛景元昨日在床上和他说的话。   他没想到薛景元那句话不是随口一说,而是实打实的行动,不由得下意识放下手中的钗子,愣怔道:“果真么.......”“果真。”摇月笑说:“小郡王今日离开的时候,还叮嘱我别叫醒你,让你多睡一会儿呢。   祝小蓟:“...........”他呆滞地看着摇月,不敢相信这是薛景元会说出的话。   “夫人.......夫人?”   看着祝小蓟空白的脸庞,摇月小声轻唤他几句,将他的神志拉回:“夫人在想什么呢?”   “.......没事。”祝小蓟回过神,双手放在腿上,摇了摇头,声音放轻,喃喃道:“只是有些想不通罢了。”   薛景元为何对他这般上心........到底是转性了还是被人夺舍了?   “夫人快别想了,方才小郡王房里的疏林姐姐放在送了一包血燕窝来,此刻正在小厨房煨着,我去给夫人端来,夫人梳妆完就快些吃下吧,那可是多少人求着吃都吃不到的好东西呢。”   言罢,摇月就唤了时晴进来,给祝小蓟梳头,随即出去给祝小蓟端血燕窝来。   这血燕窝是大补金贵之物,薛景元赐下给祝小蓟,从厨房端到青枫苑这一路,不知有多少人看去,旁人得知之后,免不了又是一番猜测不提。   有猜测,便会有眼红,等祝小蓟连吃了三天的血燕窝之后,薛景元曾经的乳母林妈妈便有了微词。   “不过是一个小妾而已,其母还是京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娼妓,身子都不清白,怎么配吃这种金贵之物?”   林妈妈抱怨道:“我在这府中呆了这十几年,也奶了几个哥儿,倒是从未吃过一次这血燕窝。”   丫鬟们闻言,倚在廊下的柱子边嗑瓜子,一边笑一边将瓜子皮丢到手帕里,道:“妈妈,那祝小娘子毕竟是郡王爱妾,身份不同。妈妈快别说了,若是给那祝小娘子听去了,保不齐在小郡王耳边吹吹枕边风,到时候.......”她们没再说话,只对视一眼,随即嘻嘻笑成一团。   林妈妈知道那些丫鬟是在取笑自己不配,不由得气闷。   她是郡王乳母,自视身份不同于别的嬷嬷和丫鬟,在府内趾高气昂久了,连带着祝小蓟也并不放在眼底,见祝小蓟都能吃上薛景元赐的血燕窝,她劳心劳力这么多年连白燕也不曾吃上,不免有些嫉妒。   黄昏时几个老妈子凑在一起打牌,林妈妈多吃了些酒,散场时来到小厨房,走进去原本只是想随便吃些主子们剩下的糕点填饱肚子,却不慎撞见灶台上正煨着一碗血燕窝。   那血燕窝是珍品中的上品,色红如朱砂,晶莹滑腻,上面还缀着桂圆红枣和枸杞,闻之香甜,隔着老远,都能想到它香甜柔滑的口感。   林妈妈咽了咽口水。   她驻足站在原地,没多久,一个丫鬟走了进来。   她一看见林妈妈,就皱紧了眉头。   她是专管厨房的,平日里听说过这林妈妈仗着乳母的身份,爱来厨房偷吃,怕小郡王的血燕窝被林妈妈给昧了,便忙开口道:“林妈妈,这血燕窝是紧供着青枫苑的,你可别吃了。”   林妈妈被她一说,登时老脸上有些挂不住,又急又气道:“原不过是祝家送过来赔罪的小妾,其母又是个下贱的娼妇,哪里就高贵了,连血燕窝都要紧着他吃.......小姐身子丫鬟命,哄的小郡王只听他的话,连带着连我也不理,好好的园子都让他一个人搅乱了,正经人不做,偏做那狐媚子妖精模样,这如何使得!”   言罢,她竟趁酒劲儿,赌气将那血燕窝吃了,随即拄着拐杖离去,一路上还唠唠叨叨个没完,好些人隔着老远都听见了。   丫鬟拦她不住,只无奈,等摇月来取血燕窝时,只能据实相告,连带着林妈妈方才在厨房里的话都说了。   什么“狐媚子”“妖精”这类难听的话,很快在府里传开,被祝小蓟知道了,委屈不已,但又不敢和薛景元的乳母撕破脸,只能气的在房间里直掉眼泪。   他病中本就胃口不好,又爱生闷气,堵得心口不舒服,连带着晚饭也没有吃成,一个人恹恹地倚在小塌上看书,饭菜摆在桌上都放凉了,也没见他动一口。   摇月见了心里着急,正站在门口不知道如何劝的时候,忽然见不远处遥遥走来一个人影。   摇月见状,眼睛一亮,忙上前去,行礼道:“小郡王。”   “嗯。”薛景元一抬手,示意他起来,随意问道:“你家主子今日饮食如何?进药了吗?”   摇月正愁没处告状,故意吞吞吐吐地说了几句,语焉不详,只说他家主子受了委屈,但又没说明白受了什么委屈,听的薛景元心头起火,推开他,大踏步往房里走去。   一进门,果然见饭菜都还一口未动地放在桌上,而祝小蓟则坐在贵妃榻上看书。   薛景元走到他身边,高大的影子在书面上投下阴影,沉声道:“祝小蓟。”   祝小蓟闻言,下意识抬起头,见薛景元来了,下榻就要行礼,被薛景元按住肩膀,问:“怎么又不吃饭。”   他语气不太好,但算不上差:“大夫不是让你好好养身子吗?”   祝小蓟又坐了回去,恹恹道:“不想吃。”   他说:“没胃口。”   薛景元解开披风丢给进来服侍的小侍,在祝小蓟身边坐下了,掌心包着祝小蓟的手,道:“谁又给你委屈受了?连带着对我也没有好脸色。”   祝小蓟撇他一眼,不说话。   薛景元最烦他这样,抬高了声音:“说话。”   他指尖按着祝小蓟的唇,耐心尽失,只恶狠狠道:“祝小蓟,你这张嘴是黏上了还是怎么的,要得你一句话怎么就那么难?”   祝小蓟本来还在委屈,被薛景元一凶,眼睛又开始泛红了:“我又没说我受委屈了,小郡王何必如此疾言厉色。”   他说:“难不成我连不用膳的权利都没有么?”   “我把你娶回来不是让你每天摆着个臭脸给我看的。”   薛景元说:“到底是为什么不高兴?”   祝小蓟看他一眼,又闭了嘴,就是不说话,像是成心要把薛景元气死。   薛景元一怒之下抬手将桌上的茶盏丢在地上,茶水泼了摇月一裙子,碎瓷片飞出去好远,瓷片碎裂的炸响割的人耳膜生疼。   薛景元一生气,满屋子的人都跟着跪下了,胆战心惊地不敢说话,唯有祝小蓟坐在贵妃榻上,闷着头看书。   薛景元胸膛起伏,呼哧呼哧喘了几口气,片刻后站起身来往门口走了几步,走到屋中又到头回来,重新坐回祝小蓟身边,从后面抱住了祝小蓟,努力放缓语气,道:“和我说说话吧,祝小蓟。”   他自己都快崩溃了,只问:“到底又是谁惹你了?”   祝小蓟看书的动作一顿,片刻后转过头来,看着薛景元,好半晌才道:“妾不敢说。”   “你说就是。”好不容易得祝小蓟一句话,薛景元赶紧接上:“和爷说说,谁让你不高兴了?”   祝小蓟生平最不齿别人告状,一向老实本分地安居后宅,不愿意得罪那些嬷嬷丫鬟们,但架不住总有人要走到他面前贴脸。   没做狐媚子的事情,却得了骂名,祝小蓟怒从心头起恶从胆边生,心想既如此,不如他就做一回狐媚妖精。   上辈子他处处隐忍退让,都活的这样窝囊了,却未能换来一个好结果,这辈子,大胆一些又何妨?   思及此,祝小蓟计上心头。   他抽了抽鼻子,眼睛顺势泛红,他伸出手,搂住了薛景元的脖颈,像是菟丝花似的攀在薛景元身上,柔弱不能自理。   白藕似的一截玉臂,脆弱的似乎一折就断,配上他盈盈的一抹光灿泪光,简直要多妖媚有多妖媚,直让薛景元眼睛都看直了:“爷,”他一开口就是破碎的哭腔,落下来时凝在白皙无暇的脸颊上,更显无助脆弱:“我不敢说.........”薛景元都快急死了,只催促道:“你快说,有爷在,没人敢欺负你。”   祝小蓟可怜巴巴道:“果真吗?”   “果真。”薛景元握住他的手腕,“到底怎么了?”   祝小蓟动了动唇,用余光隐晦地看了一眼摇月,摇月顺势跪下来,将前情后果都说了一遍,又添油加醋道:“那林妈妈不仅偷吃了我们主子的血燕窝,还说我们主子是狐媚妖精,园内许多人都听见了,我们主子从下午开始就在哭了,血都呕出几回了!”   祝小蓟:“..........”倒也没有这么夸张吧?   可薛景元却信以为真,还以为祝小蓟真的吐血了,用掌心捧起祝小蓟的脸,仔仔细细地打量,紧张道:“吐血了?要不要我叫郎中来?”   祝小蓟看着薛景元脸上不似作假的关心,忽而不知道想到什么,伸出手攀在薛景元身上,一甩帕子,继续哭道:“夫君!”   他一边哭,一边打颤:“我,我.........”他“我”了半天也没我出个所以然来,反而一声“夫君”把薛景元说的心魂俱颤,恨不得把心捧给他。   “好了好了,别哭了。”薛景元一边手忙脚乱地哄他,一边一拍桌子,站起身怒气冲冲道:“这林妈妈不过仗着哥儿们吃过她几日的奶,在园里作威作福,平日里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却逞的他比祖宗还大!不如现在就让人撵了她出去,从此大家干净!” 第122章   祝小蓟虽然讨厌林妈妈,但也只是想借着薛景元狐假虎威一下,倒没有真的想把林妈妈给撵出去。   见薛景元这架势不像是在开玩笑的,倒像是有真的把林妈妈撵出去的趋势,祝小蓟忙从塌上下来,拉住了薛景元的手,忐忑道:“夫君不必为我如此,不过一碗血燕窝而已,林妈妈喝了也就喝了,倒也不打紧。”   薛景元却不依,只管凝眉道:“这些老妈子,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倒还真把自己当主子瞧了,今日若不借此敲打敲打她,来日还不一定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呢!”   言罢,忙唤了人近前来,要撵林妈妈出去。   祝小蓟想要拦,却拦不住,门口的丫鬟们见势不对,和林妈妈交好的,忙去告诉林妈妈,林妈妈当即慌了神,趁薛景元的侍从还没来,急急去找徐弱水做主去了。   徐弱水正吃完饭准备午睡,刚褪完衣,就听见前厅闹将起来,没多久,她身边的心腹丫鬟锦和就走了进来,道:“大娘子,林妈妈求见。”   “哦,那老货来做什么。”徐弱水道:“告诉她,我要睡了,让她午后再来。”   锦和又道:“大娘子,林妈妈恐怕有急事,方才一边拄拐进来,一边喊救命呢。”   徐弱水:“...........”能把一个久经宅院的老妇人吓的喊救命,怕是真的出了什么大事。   徐弱水想了想,终究还是叹了一口气,命人取来衫子,披好后,才出了内屋。   一到前厅,就看见林妈妈拄着拐杖跪在地上哭泣,到底是奶过哥儿们的乳母,徐弱水即便不喜她,也扶着桌子,假笑着坐下了,只道:“林妈妈今日怎么来了?”   “大娘子........大娘子!”徐弱水一来,林妈妈,好似见了救星似的,忙膝行上前几步,一把鼻涕一把泪道:“大娘子,求您救救我!”   徐弱水习惯了午睡,这会子被打搅,头突突的疼,涂了红色丹寇的手指按着太阳穴,道:“怎么了?”   “小郡王,小郡王.......”林妈妈哽了一会儿,才继续说下去:“小郡王说要撵我出去!”   “........”徐弱水原本还闭着眼睛,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闻言豁然掀起眼皮,道:“他要撵你出去?”   徐弱水问:“他没事撵你做什么?”   林妈妈被问的一噎,支支吾吾了好半晌,说一句藏一句,将事情的大概经过说了出来,绝口不提她吃了血燕窝的事情,只说是薛景元听信了祝小蓟这个狐媚子的谗言,说要赶他出去。   徐弱水在内宅呆了四十年,倒还不至于如此天真,心知薛景元肯定不会平白无故发怒要撵人,但只做不知,让人去传了祝小蓟来,当面对证。   祝小蓟被徐弱水传唤,有些心慌,一急又想哭,薛景元看他实在害怕,便道:“慌什么。”   他说:“左右是我要撵他,没事叫你作甚,我去母亲那里一趟,当面和她说。”   言罢,他起身就要走,祝小蓟下意识抓住了他。   感受到衣袖处传来的重量,薛景元下意识转过头,看向祝小蓟,问:“怎么了?”   祝小蓟其实胆子不大,还有些小,上辈子最怕惹事,这辈子胆大妄为这一次,临了了又退缩了,仰头看了薛景元一眼,随即主动上前,抱住了薛景元。   薛景元被他抱的一愣,片刻后低下头,看着祝小蓟的头顶,下意识抬起手,轻抚过祝小蓟的后腰和背,感受到掌心的颤抖,这才意识到祝小蓟是在害怕。   .......这小双儿,装狐媚都装不像,听到他说要把人撵出去,自己倒先心虚起来。   薛景元哪能看不透祝小蓟,心里只笑,面上却依旧是一副余怒未消的模样:“怎么了?难不成是心疼那婆子不成?”   祝小蓟脸颊埋在薛景元的怀里,闻言迟疑片刻,然后摇了摇头,思考了片刻,随即谨慎有又小心道:“夫君,可不可以不生气。”   薛景元简直想笑出声,但又强行压下,只板着脸道:“为何。”   “为那婆子生气不值得。”   其实是祝小蓟怕那婆子被撵出去之后,宅内人见状,会兔死狐悲,表面顺服但心中对他敌意更甚,为了保全自己,他只道:“那婆子毕竟奶过哥儿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过一碗血燕窝罢了,便让他一碗吧。”   薛景元知道祝小蓟在想什么,闻言,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顶,道:“你别怕。”   他说:“我不是那不知事的公子哥儿,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一个婆子而已,我想撵就撵了。”   薛景元说:“你若怕日后有人还敢针对你,为难你,日后你就搬到我的凤霄阁来,那你都是我的人,没人敢欺负你。”   祝小蓟闻言心中一惊,下意识抬起头,看向薛景元,想要说些什么,但薛景元已经俯下身来,捏着他的下巴轻吻了一下他的唇,随即转身出去了。   他甚至没带上祝小蓟,自己去见徐弱水了。   祝小蓟愣怔过后,忙追出去。   摇月“嗳”了一声,唤了一句“小娘子”,随即拿起外衫追过去,披在祝小蓟只着了一件襦裙的肩头上,道:“小娘子,外面冷。”   祝小蓟被冷风冻的一个哆嗦,忙在门槛内停住脚步,倚在门口,看着薛景元的背影,痴痴地看了一会儿,好半晌,才像是做错了事情一般,捏着袖子,直到指骨泛白,小声道:“摇月,怎么办?”   他慌忙摇了摇头:“我刚刚,我刚刚是不是做错事情了.......”他真的害怕,害怕林妈妈真的被撵出去,这样,他是不是就算坏人了?   他没想这样的.......他只是不想再被欺负,不想再任人鱼肉任人宰割被人践踏,他只是想在这后宅中有点尊严地活下去而已。   见祝小蓟慌了神,摇月忙上前一步,用眼神安抚着祝小蓟,忙道:“娘子莫慌。”   他说:“此事本就是那林妈妈不对,既然做错了事情,就合该由主子惩处。”   摇月是祝家的家生子,祝小蓟的陪嫁,在这腌臜的后院摸爬滚打,又不是没见过世面,便道:“小娘子只需要知道,在这后院里,所有人都靠不住,只有您的夫君,薛景元才靠的住。有他一日恩宠,您便有一日倚靠,才能在这后宅中过的舒心。”   摇月压低声音,继续道:“小娘子不用怕得罪那些婆婆丫鬟们........在这后宅中,先得立威,才能收买,小郡王这是在帮您呢。”   祝小蓟恍然道:“只有薛景元才靠得住吗........”“是的。”   摇月说:“宁为高门妾不为穷人妻,小娘子,虽然夫君的恩宠也不是时时都有的,但您总得先靠他,之后才有自己的一番说法。否则单凭你自己,无有娘家作靠山,手中又拮据,若是有一天,小郡王有了郡王妃,您一无母家二无子嗣三无钱财,究竟要如何立足呢?”   祝小蓟不说话了。   是啊。   他的娘家不会帮他,他手头有没有多少钱,哪一天薛景元把他扫地出门了,他还会像上辈子一样,凄惨度日。   不行,不行!   他好不容易才重来一世,怎么能容许自己再流落那样惨淡的境地?   思及此,祝小蓟用力握紧指尖,总算冷静下来了。   他闭了闭眼睛,重新走回房屋中坐好。   摇月说的对,薛景元的宠爱又不是时时都有的,何况他心里还有祝仙蓉,说不定哪一天,薛景元就把自己扫地出门了。   所以先不管他究竟为何会忽然对自己这样好,但总归不是件坏事,他总得在薛景元对他还未完全失去兴趣之前,拿到一笔钱,以便日后傍身用。   可钱从哪里来呢?   祝小蓟思来想去,忽然想到自己的母亲临逝前,曾经留给自己一个百宝箱的钥匙。   那时她在青楼多年攒下的梯己,原本是算作祝小蓟的嫁妆的,可在他母亲病逝的时候,那百宝箱被祝家人翻出,仗着他年纪小,便收起来了,祝小蓟嫁过来五六年了,都没见过那个百宝箱。   那里面的东西,虽然不算是珍奇异宝,但也难得一见,若是能换做钱财,也能够祝小蓟生活生活个几年了。   思及此,祝小蓟便打定主意要回祝家一趟,拿回他的嫁妆。   可他要出门,没有夫君的允许,是不行的,于是他在房内焦急地等了薛景元一会儿,直到薛景元的身影再度出现在苑外,他也顾不上外面冷,飞奔过去就抱住薛景元:“夫君!”   薛景元一愣,下意识伸出手抱住他,将他接在怀里。   明明前几天对他还是冷冰冰的生气模样,怎的今日忽然转性了?   薛景元有些奇,低下头,看着祝小蓟,道:“怎么了?”   祝小蓟仰起头,看着薛景元,抿着唇不说话。   薛景元见状啧了一声,托着祝小蓟的臀部将他抱了起来,随即走进房里,走到榻边,才将祝小蓟放下。   祝小蓟忽然变的黏人起来,或许他其实一开始就是很黏人,盯着薛景元看了一会儿,又爬过来要靠薛景元:“........”薛景元扯下披风,丢给侍从,见祝小蓟眼巴巴地看着他,直到祝小蓟是有事要问,但故意不说,只引得祝小蓟自己开口:“怎么了,这样盯着我看?”   祝小蓟闻言犹豫了一阵,随即道:“夫君.........”他忐忑道:“那林妈妈........”薛景元看了他一眼,知道祝小蓟心急,但是就是坏心眼地不说,故意慢慢呷了一口茶,直到祝小蓟着急了,他才慢声道:“给了她一百两银子,让她出府养老去了。”   祝小蓟:“.........”虽然知道薛景元向来说一不二,决定好的事情从来不会改变决定,但听到林妈妈的下场的那一刻,他还是忍不住心惊。   他忽然有些害怕,害怕薛景元也会对他这样无情。   薛景元见他又不说话,忍不住又道:“怎么了?心软了?”   他说:“一百两银子也不少了.......且不说她自己在府中多年攒下的那些钱,光这一百两,就足够她衣食无忧地过上四五年。”   祝小蓟知道,林妈妈出府之后多半也不会过的很差,但他还是害怕。   他抿着唇,脸色有些白,薛景元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见祝小蓟脸色不好,纳闷道:“你又怎么了?”   他将枫露茶放在桌上,茶盏和桌面发出一声轻响,像是发火的前兆:“祝小蓟,你这有话不说的毛病究竟什么时候能改?”   祝小蓟瑟缩了一下,片刻后伸出手,主动圈住了薛景元的脖颈。   “..........”温香暖玉入怀,薛景元心中那点芝麻大小的怒火又诡异地熄灭了。   他深吸一口气,闻着祝小蓟身上的体香,伸出双臂抱住小双儿纤细瘦弱的身躯,隔着一层襦裙抚摸他的蝴蝶骨:“说说吧,怎么又不开心了。”   “..........小郡王以后也会这样撵我出去吗?”   祝小蓟一句话,就让原本脸上还带着笑的薛景元彻底僵住了,放在他肩膀上的掌心也顿住,好半晌没有敢再动作:“哪一天,若是我也惹夫君不高兴了,夫君也会一纸休书.......再一次的,把我撵出薛府吗?” 第123章   上辈子薛景元将一纸休书丢到自己脸上,将自己彻底扫地出门时的音容笑貌还犹在耳畔,即便是重活一世,祝小蓟想到这个画面,还是不由得战栗,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此刻如坠冰天雪地。   纵然心有准备,但若要祝小蓟设身处地再一回忆回想,若要他再一次经历,祝小蓟觉得,他大约宁可吊死。   在东周,被休弃回家的双儿,是不能再回娘家的,娘家觉得丢人,也不会主动再接纳他们。   而那些双儿本就身娇体弱,被养在后宅,大多数都已经被养废了,失去了独立谋生的能力,被休弃之后,除了要忍受旁人的流言和指点,还只能仰仗娘家给的陪嫁嫁妆生存,而祝小蓟是妾,嫁进薛府时,祝家一顶花轿就直接把他从侧门抬进了薛府,根本就没有给他准备什么正经嫁妆。   可以说,如果现在祝小蓟真的被薛景元扫地出门,不到三天薛景元就能在街头巷尾发现他被冻死的尸体。   祝小蓟重活一世,暂时不想死,或者说,不想主动找死。   虽然薛府规矩多,虽然薛景元对他很凶,虽然婆母和主君不怎么待见他,虽然下人们也多半都看不起他,但在薛府内他起码是衣食无忧的,还有人伺候——一旦被赶出去,祝小蓟都不知道要怎么生活。   他身子日前坏成这样,离了薛景元,他要怎么活下去?   思及此,祝小蓟伸出手,用力圈住了薛景元的脖颈。   他是真的被薛景元吓到了。   薛景元倒真没想到祝小蓟的心思敏感成这样。   明明是在给他做主,反倒让祝小蓟想起了伤心事——这不是薛景元的本意。   思及此,薛景元将祝小蓟抱到自己的大腿上,用手圈住祝小蓟的背和腰,侧过头去,给了祝小蓟一个温柔又缠绵的吻:“别怕。”   他指尖摸进了祝小蓟的裙摆,在那柔嫩滑腻的腿上摸了一把,随即沉声道:“不会赶你。”   祝小蓟还是害怕,最后竟然抽抽搭搭地又哭了起来,把薛景元哭的很不耐烦,直接将他按在了贵妃榻上,手指灵活地解开了祝小蓟的腰带。   摇月和锦和见状,忙退下出去了,还顺带关上了房门。   “连吃了三天的血燕窝,把身子养好些没有?”薛景元把人娶回来又不是当花瓶摆了好看的,祝小蓟哭起来又可怜又可爱,他忍不住心头火起,下半身的火也一同燃了起来,埋在祝小蓟脖颈处哑声道:“爷忍不住了........现在就想要你的身子。”   祝小蓟还在哭,但哭的时候显然还沉浸在自己的思路里,就是生怕薛景元哪一天因为自己做错事情,突然又翻脸不要他了,把他丢出薛府,因而没搭这腔,只自顾自问道:“爷,爷日后要是娶了主母,有了温柔贤良的郡王妃,还会来我的院子里吗?还会如今日这般对我好吗?会把我休掉吗?”   薛景元:“..........”他简直懒得回答。   没有哪个男人会想在床上回答这么多的问题,他们大多数时候也不会在床上思考,薛景元也一样,此刻除了想做那档子事没别的,闻言也不答,火急火燎,三下五除二剥掉了祝小蓟身上的襦裙,露出里面单薄的一件粉色杏花纹样肚兜。   祝小蓟的母亲当年是青楼的花魁,样貌名动京城,引得无数公子哥儿流连她处,二十多年前,京城的无数佳人,包括女子双儿在内,提起她都是咬牙切齿的,而她的血脉祝小蓟既然也是随了她的,一身白皮肉嫩生生的,身子也温软纤细,尤其是那处,又湿又滑,薛景元纵然当年厌恶祝小蓟,连新婚当夜都未曾碰过他,但在一次醉酒尝过祝小蓟的身子之后,就夜夜宿他处,最后连主母都顾不上娶。   潮热低哑的喘息自祝小蓟的身边响起,祝小蓟刚刚流产完没几天,又经情事,简直难受,可他又不可能把薛景元从他床上踹下去,只好忍着,由着薛景元从他身后抱住他,给予他痛苦和欢愉参半的快感:“祝小蓟......祝小蓟.........”薛景元一遍一遍地叫他的名字,祝小蓟的身体不自觉向前倾去,头顶差点撞到榻扶手上,被薛景元及时地用掌心护住,拉了回来。   薛景元把祝小蓟翻过来,从上面覆上他,一边用手臂圈住祝小蓟的身体,一边胡乱吻他的眼睛、脸颊和唇。   祝小蓟的一头柔顺发亮的青丝散在榻上,清丽如雪夜明珠那般漂亮的莹白容颜混着汗液,脸颊桃红与情\欲一起蒸腾,娇艳粉嫩的唇微张着,露出糯白的贝齿,如烟似霞的胭脂已经被薛景元亲的不能看了,浅浅淡淡的一抹粉蔓延至唇角下方,而他此刻泪水蒙蒙,如七月西子湖上的水波潋滟,呼出的气息黏热,混着祝小蓟身上的体香味,简直可以称的上是雪肤媚骨,他此刻真如妖精一般,香汗淋漓,让人理智全无,真恨不得亲过他身上每一条优美弧线。   林妈妈没说错,祝小蓟可真是个狐媚子。   薛景元咬牙切齿地想。   他握着祝小蓟的小腿,就像是握住了纤弱莹白的海棠花枝,沉下身躯吻过丝丝黑发黏着的修长脖颈和精致锁骨,只觉大脑一片空白,只恨不得面前这一枝海棠花开的媚态只有他能看,只有他能占有享受,只有他能把玩拥吻:“祝小蓟,再给我生一个孩子......”他握着美人如流云缎带的盈盈一抹细腰,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胡乱道:“给爷生一个孩子,爷把你当天上的星星和月亮一样,供起来.......成不成.......”祝小蓟现在难能听清他的话,只能胡乱用双手圈攀住薛景元的脖颈,“嗯嗯”像是在回应,实则瞳仁涣散,根本不知道薛景元在说什么。   一个时辰之后,天黑了。   摇月在门外等的腿都要麻了,仰起头看着天上点点的星子,正犹豫要不要蹲下来歇一会儿的时候,门忽然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打开了。   摇月下意识转过头头去,见是薛景元,忙跪下道:“小郡王。”   “嗯。”薛景元将散下的青丝头梳到头顶,向来冷淡的眸子此刻分外明亮,但声音却是哑的,只懒懒散散地应了一声,倒也不看摇月,任由身上的衣衫还敞着,露出里面线条分明的腹肌和劲瘦的一截细腰,上面还沾着薄汗,“去传膳。”   他说:“你家主子累着了,要进些食。”   摇月闻言心中一跳,随即点头,领命而去了。   薛景元关上门,走到小榻边,看着蜷缩着身体埋在他外衫里睡觉的祝小蓟,忍不住笑了笑。   他伸出指骨,轻抚着祝小蓟从他外衣里露出的带着些许春意的侬丽脸庞。   似乎是察觉到了薛景元的气息,祝小蓟鸦羽般的眼睫轻颤,悄然睁开了眼睛。   他眼睛微微迷蒙,看着薛景元,片刻后哑声道:“夫君.........”“在呢。”薛景元现在心情很好,祝小蓟听得出来,“要不要扶你起来,吃点东西?”   祝小蓟闻言一顿,趴在榻上,小声道:“爷太........”他声音低了下去,脸上也飞出一抹绯色:“我起不来了........”言罢,他逃避般把脸埋进了手臂里。   薛景元觉得他可爱,便将他整个人从小塌上抱了起来,像是在抱一个大号的人偶娃娃,不费吹灰之力:“那爷喂你吃。”   祝小蓟靠在薛景元的胸膛上,身上只有一件薛景元的外衫蔽体,他的裙子肚兜都被薛景元撕烂丢到床下去了:“夫君.........”薛景元爽过之后大脑也清醒不少,此刻倒是有问必答了,抱着他,问:“怎么了?”   祝小蓟双脚蜷缩起来,脚掌压在薛景元的大腿上,小声道:“夫君........可否允我一个请求。”   薛景元现在心情不错,就算是祝小蓟让他天上的星星摘下来,他估计也会应,于是便道:“什么请求?”   祝小蓟迟疑片刻,随即道:“我想回祝家。”   薛景元:“...........”他原本还带着笑、春风拂面的脸瞬间阴沉下来,难看的很:“你想回祝家?!”   薛景元心情立刻晴转雨,听到祝小蓟要回娘家,宛若火点燃了线,马上一点就炸,厉声道:“你想回祝家做什么?!休书已经被我寻出来撕了,你现在就是我薛景元的妾,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我告诉你,这辈子,我都不许你离开薛家半步——”“不是。”祝小蓟看着在暴怒边缘的薛景元,道:“我母亲走之前,给了我一把百宝箱的钥匙,说是留给我的嫁妆,但我嫁来薛府之后,祝家并没有把百宝箱给我,所以我打算亲自回去取。”   薛景元:“........”因为这一句话,薛景元和瞬间冷静下来:“哦。”   他说:“回去取你娘亲的遗物,取完就回来?”   祝小蓟点了点头:“对。”   他想了想,坐在薛景元的大腿上,又伸出手,勾住了薛景元的脖颈,低声道:“夫君对我这样好,我怎么舍得离开夫君呢?”   这句话好像温泉一样,把薛景元暴怒的心瞬间抚平了,薛景元揉着祝小蓟温软的身子,展眉道:“那就去。”   好似方才那句“不准祝小蓟离开薛家半步”不是他说的那样,薛景元捏着祝小蓟的下巴,肆意亲着那涂丹似的檀口,含含糊糊道:“等你取完你娘亲的遗物,我若是有空,就亲自来祝府,接你回薛家。”   祝小蓟闻言,不由得深吸一口气,勉强露出一丝假笑:“.......夫君对我真好。”   “以后会对你更好。”薛景元低眸看着他,即便话音里带着慵懒的笑意,但烛火下他的眼睛像是某种大型动物的瞳仁,幽幽地闪着光,依旧让人不寒而栗:“但是我先和你约法三章,你取完遗物就马上回薛府,不许逗留。”   薛景元的手指往下滑,片刻后猝不及防地用力收紧,祝小蓟呼吸一窒,眼球微微翻白:“你要是敢中途跑了,被我发现........祝小蓟,你看我回来之后,会不会把你艹死在床上。” 第124章   薛景元就是那样一个狗脾气,一会儿晴一会儿阴的,高兴的时候怎么温柔怎么来,不高兴的时候,整座薛府都能给他拆了。   从来只有旁人顺他意的份,从来没有别人忤逆他的时候。   他是嫡长子,是郡王,日后清阳王府的新主人,还深得皇帝宠爱与信赖,是皇帝的心腹宠臣,有这样几个因素在,朝中没有什么人敢随便惹他,在清阳王府中就更不用说了,连徐大娘子都不敢随便训斥他。   清阳王年岁渐长,正是需要一个靠谱的长子来接班的时候,没事也不会去在薛景元面前找事,更何况是后宅的事情,他更懒得管了,基本上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便薛景元怎么折腾了。   有了主君的默许,薛景元和清阳王府的半个主人差不多,他自己房内的祝小蓟,更是被薛景元看的牢牢的,少了个头发丝都不行。   祝小蓟知道薛景元的控制欲很强,他想做的事情和决定,旁人基本就没有置喙的余地,于是便收了那点蠢蠢欲动的心思,只道:“妾知道了。”   他说:“妾会听话的。”   他这样乖巧的姿态极大地满足了薛景元的占有欲和掌控欲,薛景元放开了他,随即把他抱到大腿上,像是逗一只小猫小狗一样,捏着他的下巴亲了一会儿,很想再来一回,但怕祝小蓟顶不住,便没有再碰他,只是抱着他喂了一会儿饭,两个人一同沐浴之后,才双双睡下。   为了不让“血燕窝事件”再度发生,薛景元就让祝小蓟搬到了他的凤霄阁。   凤霄阁可比祝小蓟的青枫苑好多了,阁内终日烧着上好的银丝炭,阁内四季如春,还有成群的丫鬟小侍们伺候着,贵妃榻上放着狐皮等软垫,侧面围子上还放着隐枕,靠在上面,要多舒服有多舒服。   凤霄阁内还有独立的小厨房,不比得青枫苑的伙食时常需要去厨房拿来,虽有食盒,但冬日寒冷,送到时大多也凉了一半了,而在凤霄阁,时时刻刻都能吃上新鲜的糕点和饭菜,简直要多舒服有多舒服。   有时候薛景元会将政务公文带回凤霄阁看,祝小蓟就乖乖缩起小腿,倚靠在他怀里,像是个小老鼠一样,也不说话打扰他,就这样低头默默地啃食食物,白净的脸颊撑得鼓鼓的,有时候吃水果的时候,还会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大户人家喜欢“食不言寝不语”,像吃会发出声音的脆响水果,那些大家小姐和高门小侍通常都会用长袖捂着嘴,挡住之后才细嚼慢咽,尽量不发出动静,但是祝小蓟是妾,从小未曾被教这些,也不晓得要少吃些练就纤细腰肢,来讨得夫君欢心,吃完一块核桃枣糕之后,还想伸手去拿。   薛景元的笔在公文纸上圈了一下,见祝小蓟光顾着吃不理他,动作一顿,指尖捏着毛笔,斜眼看了一眼祝小蓟一眼,随即道:“还吃。”   他说:“等会儿吃成个胖子,就把你打发出去。”   祝小蓟最怕薛景元说要把他打发出去,起码现在不行,闻言立刻呲溜一下收回手,扭过头,可怜巴巴地看着薛景元一眼,企图用眼神唤醒薛景元的良知,见薛景元仍旧面无表情无动无衷的模样,于是想了想,便一爬到薛景元身上,用双手圈住了薛景元的脖子。   他这半个月来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又不需要去竹影居请安看徐弱水的脸色,心情要多舒畅有多舒畅,吃喝又精细,很快就涨了些肉,抱在怀里时,没有那样硌人了。   薛景元抱着怀里的祝小蓟,闻着他身上身上的体香,又不动声色地摸了摸祝小蓟的皮肤,确认祝小蓟真的胖了些,没有之前那样瘦的几乎皮包骨的时候,才轻轻勾起唇笑了笑,道:“在我这凤霄阁作威作福,眼见着便沉了不少,若我不是郡王,怕是整个清阳王府都会给你吃垮。”   祝小蓟闻言,知道薛景元是在故意取笑他逗乐,于是也不说话,用脸颊蹭着薛景元的脖颈,小声道:“那我少吃一点,夫君不要赶我出去,好不好?”   薛景元说:“我养你这半个月,你也吃了我不少血燕窝,我总得从你身上收点报酬吧。”   祝小蓟闻言,抬起头来,盯着薛景元看了一会儿,随即主动凑过来,在薛景元唇上亲了一下。   薛景元呼吸瞬间急促起来。   他猛然翻身,将祝小蓟按在了身下,指尖从祝小蓟的脚踝一路往上,伸进了他的裙摆。   屋内的小侍们见怪不怪,收拾好东西出去了,还放下了水晶珠帘,退至外间。   屋内闹腾了半小时,没多久,薛景元就又叫了水。   小侍们抬水进去的时候,只见薛景元正靠在小几上,白色的内衫随意的披在身上,低头执笔批阅公文,而他露出的肩头上还有淡淡的指甲指痕,像是被猫挠的一样。   祝小蓟除脸外的全身都蜷缩在薛景元的衣袍里,只露出白皙透粉的一双脚背,青丝散下,后脑勺枕在薛景元的大腿上,闭着眼,由着薛景元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他的头和脸,时不时转过头,用脸颊蹭一下薛景元的掌心。   倒真像是薛景元养的一只狸奴。   听话,乖巧,漂亮,好养活,偶尔会恃宠而骄一下,但绝对不会过度,开心时眉眼弯弯的,露出糯白的牙齿,讨好地冲着薛景元笑,看起来极其可爱——大约没有人不喜欢祝小蓟。   薛景元心想。   怎么上辈子没有发现祝小蓟这么可爱呢?   他心中一动,看着祝小蓟潮红未褪尽的清丽脸庞,只觉其眉宇间似有春风般的情意绵绵,目光盈盈的模样看得他心头发烫,只恨不得将这世上所有的宝贝都捧到他手心里才好。   可他又怕祝小蓟太过恃宠而骄。   他要捏着祝小蓟的命门,要让祝小蓟知道,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靠不住,只有自己的夫君薛景元靠得住。   只有这样,祝小蓟才不会离开他。   才不会想离开他。   薛景元要祝小蓟在他身上感到痛,感到疼,也要让他尝到甜,尝到欢欣,到那时,即便满身伤痛,祝小蓟都不会想着离开薛景元——这样,祝小蓟才真正变成了他薛景元的所有物。   祝小蓟究竟是爱他敬他还是怕他,薛景元都不在乎,他只要祝小蓟是他的。   这样就够了。   金贵地像坐月子养了半个多月后,整日燕窝人参枸杞雪莲子等温补着,小蓟身子好了大半,终于能出凤霄阁了。   他一能下床,就迫不及待地要出阁,呼吸新鲜空气。   此时雪停了,也出了几日的太阳,气温有所回温,薛景元见他心思蠢蠢欲动,倒也不至于去打压他,随他去了。   “你不是想回娘家拿东西吗,趁着今日天气好,我让人备马送你去。”   薛景元用兔毛披风围住祝小蓟的脖颈,系好带子,方松开手,道:“我今日军营里有要事,就不陪你去了,等午饭后,我再去祝府接你回来。”   祝小蓟闻言,点了点头,道:“多谢夫君。”   薛景元心里舍不得祝小蓟走,但又不好看着祝小蓟心里总惦记着事情,于是便只能强装大度,但又装不像,闻言冷哼了一声:“不谢。”   祝小蓟:“..........”没多久,马车来了。   薛景元站在马车边,看着祝小蓟上了马,心里莫名有些不爽,只抱着臂站在台阶上不说话,直到祝小蓟掀开车帘子,对他甜甜笑了笑:“夫君,妾走了。”   他想了想,怕自己离开久了薛景元会不高兴,于是又补了一句,道:“妾会想夫君,会早点回来的。”   薛景元闻言,轻“啧”一声,脸上的表情倒是没有那么难看了,只佯装不耐地摆手:“去吧去吧。”   他嫌弃说:“真黏人。”   祝小蓟:“.........”他鼓了鼓脸颊,像是有点不开心,但又不好发作,只能放下车帘子,不打算离薛景元了。   马车车轮滚动起来,碾过青石板,朝祝府而去。   离祝府越近,祝小蓟的心就莫名提了起来。   他已经四五年没有回祝家了,算上上辈子的时间,就更长。   回家之后,主君主母会如何对他呢?   他真的能顺利拿回他娘亲留下的遗物吗?   祝小蓟莫名心里没底。   最后,他甚至起了回薛府的心思,但马车就不如他所愿,很快就在祝府门口停了下来。   “小娘子,祝府到了。”马夫在车帘外唤他。   摇月率先下了马车,祝小蓟见状,也只能硬着头皮钻出帘外,扶着摇月的手下马车。   他掀起裙摆,拾阶而上,盯着熟悉又陌生的朱门看了一会儿,直到门童见他眼熟,迟疑道:“你是........祝五公子?”   “是我。”   祝小蓟嫁进薛家之后,已经很少有人会叫他“祝五公子了”,都是叫他“祝小娘子”或者“薛祝氏”,他莫名有些怀念起“祝五公子”这个称呼来,但也仅仅只是这一瞬,便应声道:“主君主母今日可在府中?”   “都在的,长公子和祝三小姐都在,祝二公子......二皇子妃今日要回来省亲,所以他们都在。”门童老实道。   祝小蓟闻言点了点头,正想说话,忽然听见耳边传来一阵马蹄踏踏声。   他下意识回过头去,迎着清透的日光,眯了眯眼,直到视线尽头出现了一辆翟车。   马车用金饰诸末,朱轮画朱牙,其箱饰以翟羽,白红锦帏,黄色流苏至沿边垂下,又大又方正,远处看去飘飘欲仙,如同仙车,前面三匹赤色马踏踏而来,雍容华贵。   很快,那辆马车便在祝小蓟的面前停了下来。   祝小蓟毕竟是妾室,用不了太豪华的马车,被那马车一衬,更显寒酸,连带着他身上穿的衣裙也因此黯然失色、灰扑扑起来。   见状,祝小蓟原本就悬起的心中,登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拔腿就想跑,但很快,马车的车帘就被掀开,一个穿着绫地折枝花纹绣衫子的小双儿就从里面抬起了头。   日光照在他面如银盘的脸颊上,相较于祝小蓟的柔媚似水,他的容貌显然要更大气些,一举一动也透着高门嫡妻才会有的端庄持正,眼睫抬起又落下,眸光冷淡。   片刻后,他被两个穿着宫装的仆从扶下了马车。   祝小蓟见他一举一动皆矜贵傲然,忍不住咬紧了下唇。   他心里其实有些羡慕。   他是妾,他娘亲也是妾,他娘亲教会他的,都是如何隐忍,如何在这后宅院里生存下来,甚至不得已,他娘亲还会教他一些为人所不齿的,在床上勾引男人的法子。   因为他们都知道,以他们这样的出身,祝小蓟生来就是给人当妾的份。   所以他不需要去学高门大家娘子的端庄持重,只需要学习如何讨夫君欢心就好。   可........凭什么呢?   祝小蓟想,他也想像祝仙蓉一样,想学习如何算账,学习如何管家,如何与夫君并肩而立。   他不想一辈子卑躬屈膝,他不想一辈子被人当不入流的妾室,他不想眼睁睁地看着薛景元和主母甜蜜恩爱生下嫡子,而他却连吃醋不高兴的资格都没有。   他想光明正大地跟随在薛景元身边,想多年后,能和薛景元同棺而葬。   祝小蓟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大跳。   正当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被薛景元宠坏了,开始肖想一些不属于他的东西,甚至觊觎郡王妃之位的时候,祝仙蓉已经走到了他面前,垂下眼睫,瞥了他一眼。   他没有说话,但祝小蓟缺懂,咬了咬下唇,屈膝行礼,低声道:“妾敬请二皇子妃金安。”   祝仙蓉看不上这个庶子,何况他是二皇子正妻,而祝小蓟只是一个妾室,和他身份天差地别,祝仙蓉就更没有理睬他的必要。   他一句话没说,只轻轻瞥了祝小蓟一眼,随即一阵香风飘过,他竟不理他,径直从祝小蓟面前离去了,只留下祝小蓟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祝博源和金雀灵穿着隆重的服装,后面跟着一群丫鬟和婆子,众人紧张又恭敬地笑着迎了出来:“臣\臣妇参见二皇子妃!”   祝仙蓉忙将父亲母亲扶了起来。   一家人亲亲热热的围站在一处,仆从宫人如云将祝仙蓉团团围在其中,众人或笑或哭,说着话,竟如同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还有个祝小蓟站在门外,半晌直接将他忽略在一旁,好似没有看见一般,热热闹闹、径直簇拥着众星捧月的祝仙蓉,进门去了。 第125章   被忽略,被无视,甚至是被冷眼,作为庶子的祝小蓟,其实早就已经习惯了。   拜高踩低是人的本性,一个人只有被利用的价值,才能被人正眼相待。   爱不是没条件的,起码在这座祝府,爱是有条件的。   而他一个不受宠不入流的妾室,回门一趟,连被主君和主母亲自问候的资格都没有。   祝小蓟心里明白,但心中还是忍不住空落落的难受。   他深吸几口气,告诉自己,习惯就好,习惯就好,可不知道是不是这半个月来被薛景元宠坏了,他一时间竟然调理不过来,在门口站了好半晌,才忍下眼眶里的眼泪,抬脚往门口走去。   他受点委屈没有关系,但要回母亲的遗物事大——那毕竟是母亲留给他傍身的东西,他可不能丢了。   思及此,祝小蓟硬着头皮,往前厅而去了。   而前厅里,祝仙蓉正坐在上首,手里捧着一盏茶,纤指捏着茶盖刮着茶水中的白色浮沫,低眉听着金雀灵讲话。   他已经是二皇子妃,是皇家的人了,因而坐在上首坐位,身后围着宫婢,举手投足间皆可睥睨着众人,他的父亲,都只能坐下下首左位,陪笑着和他讲话。   “蓉儿今日中午可需在府中用膳?”祝博源能作为二皇子的岳父,自然是很骄傲的,因此在朝中愈发挺得直腰板,也就更加疼爱自己的这位嫡双:“爹爹叫厨房做你最喜欢吃的玫瑰露。”   祝仙蓉似乎心情不太好,低头看着茶盏中浮动舒卷的绿色茶叶,并没有马上回答,直到祝博源有些奇怪,再问了一遍,祝仙蓉才像反应过来了一样,抬起头,看着祝博源,倦声道:“父亲安排吧。”   他话音刚落,余光里便见一人慢步走了进来。   那人浅绿色纹玉兰花纹样的齐胸衫裙,手臂上挂着白色的披帛,提着裙摆,从天井拾阶而上。   他梳着简单的单髻,左侧簪着一只浅粉色的绒头花,右边则戴着一只单侧玉双蝶钗,红宝石流苏金步摇垂下,显得他走路的身姿秀美弱弱,妆容简单素净,配上他那张清丽的脸,倒是越素净越美。   恍然间,竟然让祝仙蓉想起了曾经的祝小娘。   那时候的祝小娘,也是这样装扮,可无论她装饰的如何简单干净,还是难逃妖媚狐狸精的名号。   那时候的祝仙蓉不明白为何他的母亲总是会说祝小娘是狐媚子,今日见到祝小蓟,倒是有些明白他母亲的心情了。   有些人,即便什么都不做,光是站着那里,连呼吸抬眼都带着媚意,像是在刻意勾引男人一样。   祝仙蓉莫名有些不爽起来,将茶盏放在了桌面,发出了一声轻响。   他母亲金雀灵见状似有所感,顺着他的方向,看向走过来的祝小蓟。   此时的祝小蓟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老老实实地走到前厅中央,给坐在上面的祝仙蓉和主君主母请过安:“妾请二皇子妃,父亲,母亲金安。”   “你来干什么?”祝仙颢是祝府的嫡三小姐,向来也是被宠着的,很是看不起祝小蓟,快言快语道:“今日是二皇子回门的大日子,你怎也来了?没的晦气。”   听见祝仙颢说自己晦气,祝小蓟有些生气,但当着主君主母的面,他又不好发作,只能强忍道:“姐姐说笑了........”他说:“我并不知二皇子妃今日来回门,我今日来,是为了拿回一样东西。”   “东西?”祝仙蓉开了口:“你已嫁进薛家多年,祝家该给的都已经给你了,并不欠你的,你还有什么东西在祝府?”   “........”祝小蓟闻言,简直在心里冷笑连连。   他心想当初,莫不是祝仙蓉贪图二皇子妃的身份,撇下和薛景元青梅竹马自小的情分和婚约,悔诺嫁进了皇家,他也不会被祝家当做赔罪礼物,着急忙慌地用一顶小轿送进了薛家。   明明是祝仙蓉自己悔婚悔诺,可结果却需要他祝小蓟来承担。   如今祝仙蓉是正妻他是侍妾,这样的云泥之别,全是祝仙蓉造成的。   如今,祝仙蓉竟然还有脸说祝家不欠他的?   祝小蓟忍不住捏紧了藏在袖子里的指尖。   可以他的身份,根本没有发火的能力,只能含恨继续忍下,只道:“回二皇子妃话.......我小娘临终之前,曾经给我留下一箱遗物,许诺将作为嫁妆予我........现在那箱遗物现还放在祝府之中,我今日来,是特来取走它的。”   言罢,他屈膝跪下,行了一礼:“望父亲母亲成全。”   话音刚落,满厅皆静。   大约没有人料到祝小蓟会在嫁出祝府五年之后,突然会杀个回马枪,回来要求拿回他小娘的遗物。   祝博源和金雀灵约莫是知道这个箱子的存在的,故而没有马上吭声;祝仙蓉并不清楚祝小娘生前是否攒下了一笔嫁妆留给祝小蓟,故而用疑惑的眼神看着祝小蓟:“你母亲留给你的遗物?”   他看向金雀灵:“母亲,祝小娘生前有留下一个箱子给祝小蓟吗?”   金雀灵深吸一口气,片刻后道:“祝小娘已经去世十一年了,她的遗物也是陈小娘帮忙收拾的,是否有这个箱子,我并不清楚,也不记得了。”   祝小蓟闻言一呆。   陈小娘是祝四公子祝沛珏的生母,几年前难产大出血去世了。   如今金雀灵又说他母亲的遗物不是她收拾的,是陈小娘收拾的,可陈小娘早就已经不在人世了,死无对证,谁能证明祝小娘真的留了一个箱子给祝小蓟?   金雀灵,究竟是真的不知道这个箱子的存在,还是根本不打算还这个箱子?   要是换做别的东西,祝小蓟估计就不愿意与金雀灵掰扯,而是自认倒霉,直接不要了,但那是他母亲给他的遗物,祝小蓟惦记很久了,总觉得不能把那箱子白白留在祝府,于是便仍旧站在原地,强硬道:“母亲,我母亲去世之前,确实留下了一个箱子给我,我见过,现在也还认得出来。”   金雀灵见祝小蓟没打算离开,于是皱眉,也加重了语气:“那我现在确实是想不起来有没有这个东西了,也不知道去哪里找出来给你,你还要我怎么样?难不成,你想说是我保管不力吗?”   她一抬高声音,祝小蓟就莫名有些怂,双腿在打颤。   他很怕金雀灵,金雀灵的怒容也是他十多年以来的心理阴影——毕竟金雀灵是当家主母,要罚他一个庶子还是很容易的。   祝小蓟现在都还不敢看金雀灵,一想到金雀灵,就能想起幼时被她罚着受藤条、戒尺,甚至受棍棒的时候。   金雀灵从来不怜惜小妾生的孩子,祝小蓟稍有错处,轻则下跪用戒尺打手心、被扇耳光训斥,重则冷天穿着单衫跪在廊下,或者棍棒加身,在床上躺几天下不了床——常有的事情。   祝小蓟很怕金雀灵,因而被金雀灵一呵斥就忍不住手脚冰凉双腿打颤,深吸了一口气,才冷静下来,但心脏仍旧怦怦跳,血液也好似逆流一般朝头脑冲去,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是凭着本能,强撑着一口气道:“母亲,我并非有责怪母亲的意思.........但我小娘留给我的东西乃是他的遗物,求母亲体恤我的孺慕之情,可否将库房的钥匙交予我,让我进库房去寻........”祝小娘的那些遗物,在她死之后估计就放到库房里去了。   祝小蓟话音刚落,金雀灵忽然就怒了。   她一拍桌子,打断了祝小蓟的话,厉声道:“祝小蓟,你什么意思?!”   她怒呵道:“难不成,你还想说是我昧了你母亲的那箱子破烂不成?!”   祝小蓟脸颊发白,道:“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母亲.........”“祝小蓟,你听好了。”金雀灵振振有词道:“你说你小娘临终之前留给你一个箱子,也是你的一面之词,谁都没有办法证明就是有这个箱子........这个箱子里面有什么,也没有人知道。”   她顿了顿,又道:“若是你怨恨当初之事,想要从祝家拿一些东西回薛家,大可以直说,我与主君商量过后,可以赏你一些.......也用不着拐弯抹角地编一些谎话来欺骗我与主君。”   金雀灵说:“库房那个地方,是你配进的吗?”   羞辱和轻蔑接踵而至,如同当头一棒,将祝小蓟打的手脚冰凉,浑身颤抖。   明明是要回原本就该属于自己的东西,却被金雀灵说成是恬不知耻地想要从祝家拿东西回薛家......祝小蓟抬起头,看着满堂人不屑与怀疑的眼神,片刻后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也许是参与的自尊心在作怪,他猛地站了起来,大声道:“你们无耻!”   祝小蓟一瞬间竟然忘了面前两个人是他的父亲和母亲,忘了坐在上首的人是二皇子妃,只顾得愤怒道:“那是我小娘留给我的遗物,你们不还也就罢了,还说她留给的东西是一箱破烂.........”祝小蓟气的牙齿都在发抖,血液奔腾,他脸颊也发红发烫,将这一家人的遮羞布全部撕开:“我小娘当初早亡,都与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人脱不了干系!”   祝博源没想到祝小蓟胆子这么大,竟然敢当着祝仙蓉的面训斥他,他作为父亲的威严没有立住,当即恼羞成怒,脸色大变,随即一拍桌子,猛地站了起来:“祝小蓟,你是不是翅膀硬了,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还是觉得自己嫁进了薛家,就可以在我面前摆架子了?”   他掀起衣袖,走到祝小蓟面前,抬手就给了祝小蓟一个耳光:“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不孝东西!”   清脆的巴掌声在这偌大的前厅内响起来,祝小蓟被打的偏过头去,踉跄的后退几步,火辣辣的疼痛从他的右脸上蔓延来来,如同刀一般,再度在他岌岌可危的自尊心上划了一下,最后剜出鲜血淋漓的肉来。   在这个祝家里,谁都可以欺负他,欺侮他,甚至连他的亲生父亲也不会护着他,会当着所有人的面,给他一个耳光。   虽然早知结果会是这样,但祝小蓟心中还是难免觉得有些绝望,残存的最后一丝对父母亲的依恋也消失了。   他下意识伸出手,捂着红肿的脸颊,默默抬起头,用无比憎恨的眼神看着祝博源。   那里面对父亲的依赖和孺慕已经荡然无存,只剩下纯粹的憎恨。   祝博源见状一愣,被看的恼羞成怒,片刻后抬起手,又打算给祝小蓟一个耳光:“你个贱..........”“侍郎留手!”   他耳光还未落下,一阵清亮的音调就响了起来,介于男人与少年之间,清爽如山泉,一瞬间让前厅内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下意识抬头往前看。   只见一个身形挺拔、长身玉立的男子走了进来。   他身长六尺余,迎面走来时将身后的太阳都挡去不少,身上披着白色鹤氅,其下穿着银色华服,流云纹的金线折出璀璨的华光,浅绿色绦带边缘垂挂着翡翠玉佩,随着动作轻摆,头顶的金冠束起泼墨般的青丝,摇曳在脑后,显得飒爽恣意,整个人如同里山间的青松,飒飒挺立。   他动作轻快,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祝小蓟身边,扫了一眼在座神色各异的众人,视线落在祝仙蓉身上,顿了顿,随即又很快移开,然后揽着祝小蓟的肩膀,一言不发地用指尖捏起祝小蓟的下巴,自顾自垂下头来,看着祝小蓟脸颊上的巴掌印。   祝小蓟原本还在虚张声势,忍着情绪,憋着一口气准备和祝博源吵架,仰头见薛景元来了,那情绪忽然像是被戳破的气球,又如同开闸的洪水,猛地化作眼泪奔涌而出。   他眼底又惊又喜,神情戚戚然看着薛景元,看起来要多可怜有多可怜:“夫君........你怎么来了.........”薛景元看着他,叹息一声,道:“又受委屈了?”   祝小蓟猛点头,靠着薛景元,指着祝博源和金雀灵,道:“他们拿了我娘亲的东西,不还给我。”   祝小蓟一边说,一边猛落泪,但很明显腿不抖了声音也不虚不颤了,只倚着薛景元不放,像是有了靠山一样,理直气壮道:“夫君,你说句话呀。” 第126章   薛景元不在的时候,祝小蓟就是人人皆可欺侮的小侍妾;薛景元若是出现,那祝小蓟就有了底气和倚仗,不仅腰板直了,连说话都硬气起来,丝毫不见一点方才唯唯诺诺的影子了。   他顺从地任由薛景元圈过他的身体,倚在薛景元的怀里,眼睛却在怒视着祝博源,就看祝博源的巴掌还敢不敢落在他脸上。   祝博源.......祝博源当然不敢当着薛景元的面打祝小蓟。   虽说祝小蓟是他的庶子不错,但祝小蓟现在已经嫁出去了,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理论上来说祝小蓟现在已经是薛祝氏,已经不归他管了——就算祝小蓟顽劣不堪,真要人好好管教管教,也得是薛景元先排在他前面。   薛景元站在这里,哪里还有祝博源说话的份?   祝小蓟知道,祝博源当然也不会不明白,他缓缓放下手,虽然有了忌惮,但依旧余怒未消:“小郡王。”   他刚想告状,薛景元便打断了他,直接道:“岳丈大人,不知我家小妾究竟做了什么惹怒了你,让你对他如此动手?”   他说:“这祝小蓟可是你们祝家送给我薛家赔罪的礼物,要是打坏了,你们该怎么赔偿我?”   祝博源闻言忙道:“非是我不分青红皂白,实在是这祝小蓟目无尊长,顶撞主母,我这才忍不下去,出手教训他而已。”   薛景元于是便低头看向他怀里的祝小蓟:“可有此事么?”   祝小蓟急的要哭,道:“我并非存心顶撞,只是主母不肯交出我母亲的遗物,我才.......”“好了。”薛景元打断他:“不要再说了。”   祝小蓟只能听话熄声,委屈地撅起嘴,偏生又不敢开口,只能低着头吸鼻子,眼尾早已红了一片。   “岳丈大人,我家小妾被我宠坏了,性格骄纵,有得罪之处,还请看在我的份上,稍加海涵。”   薛景元虽然这么说着,但依旧搂着祝小蓟,语气和动作都很随意,看不出抱歉的意思。   祝博源刚想说话,就听见薛景元紧接着又道:“可我侍妾小娘留下的遗物,还请物归原主比较好。”   祝博源一愣,见薛景元并没有放过刚才话题的意思,片刻后动了动唇,下巴的胡子微颤,勉强道:“小郡王有所不知,当日祝小娘的后事,是有陈小娘一手操办的,至于她的遗物,我也不太知晓放在何处了,或许根本没有那些遗物,小郡王莫要听信祝小蓟的一面之词........”“哦。”薛景元老神在在地听着,但冷不丁提起了过往:“我听说,祝侍郎与这祝小娘,也曾恩爱数年,至今京中依然有着两个人相识一场的佳话。祝侍郎当日也曾对着祝小娘情深似海,甚至甘冒被父亲打断腿的风险,将祝小娘从青楼中赎回,还说娶了她之后,永不再纳妻妾。”   金雀灵此刻还站在祝博源身边,祝博源闻言竟然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登时慌了阵脚:“这……小军郡王忽然提起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做什么……”   薛景元知道他心虚,似笑非笑地看着祝博源:“没什么。我只是想到,如今祝小娘尸骨已寒,情份也似滔滔江水东流去,不复存在,昔日枕边人亡故,岳丈大人不愿意收敛尸身也便罢了,连遗物也不愿清点.........果真是人走茶凉,让人心寒啊。”   祝博源被薛景元当着众人的面提起旧事,如同被当众撕破了遮羞布,又像是被小辈扇了一巴掌,脸颊上火辣辣的疼。   羞耻和恼怒忽然一同涌上来,祝博源不由得甩了袖子,惊怒道:“这祝小娘生前确实不曾留下什么遗物,小郡王若是真的要寻,就去别处寻吧!”   薛景元见他对自己发火,也迅速沉下了脸,冷笑道:“祝侍郎好大的威风。”   他厉声说:“祝博源,我仗着你是祝小蓟的父亲,故而敬你一尺,唤你一声岳丈,岂料你非但不识好歹,还在我面前逞威风。不过是三品上的侍郎官,朝堂上远居我之下,你还真当我怕你不成?!”   他话音刚落,便如同惊雷在平地炸响,令祝博源心中一颤,心中暗自懊恼。   他面色发白,冷汗涔涔,藏在袖中的手指发抖,许久,才勉强放软了口气道:“小郡王,我并非是那个意思。”   金雀灵见状也走了上来,屈膝行礼,随即道:“小郡王误会了。”   她声音慢慢,款款道:“祝小蓟要求进入祝家库房寻找遗物,可祝老太爷生前留下规矩,祝家库房只有嫡亲血脉才能进入,以祝小蓟的身份,实在是.........”说到这里,她故意顿了顿,没再说下去。   但话里话外,都在指祝小蓟身份不够格,不配进入祝家库房。   祝小蓟闻言,刹那脸都白了,身形也摇摇欲坠。   而薛景元这个人最为吃软不吃硬,也不至于对一个女子发火,于是便道:“既如此,祝小蓟就不要进去了。”   祝小蓟闻言,立刻抬起头来,抿紧水润的双唇,委屈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还泛着泪光,似乎是在控诉着什么。   薛景元按住他的脑袋,掌心轻柔地抚摸他的头顶,像是在安抚:“既然不能进去,那不如祝侍郎让人将库房中的东西搬出来,让祝小蓟一件件确认吧。”   祝博源:“........”金雀灵:“........”他们到没有想到薛景元会如此语出惊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薛景元:“这.........”“怎么,不行?”薛景元横了他们一眼,冷冷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既然分辨不清那遗物是否真的在祝家库房之中,不如我上京都府报官去,就说我家小妾的财物遗失,到时候叫官府派兵,亲自来祝家库房搜一搜好了!”   祝博源一听,差点要吐血。   谁人不知道如今的京都府尹是薛景元弟弟薛景颢的夫君梁初清,薛景元去报官,梁初清不帮薛景元,难道还反过来帮祝家?   那时候要是真的从库房里找出祝小娘的那个百宝箱,就真的要有理说不清了。   见薛景元如此蛮横,祝博源心中叫苦不迭,只能用求助的目光看向祝仙蓉。   祝仙蓉和薛景元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还有婚约,薛景元从前连父母的话有时候都不听,但却会听祝仙蓉的。   祝仙蓉见状,轻轻叹了一口气,随即起身,走到薛景元面前,道:“景元。”   他的声音很温柔,不同于祝小蓟的乖巧和娇软,他的嗓音有些微微的哑,沉稳的就像是冬天林间的风,“我父亲母亲年事已高,若有遗忘之事,倒也是寻常,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薛景元闻言,没有说话,只是将视线落在了祝仙蓉的身上,轻轻地挑起了眉头。   面对祝仙蓉,他没有了对祝博源的那般凶悍,视线落在祝仙蓉身上,目不转睛。   祝小蓟一见这模样,就知道要糟。   祝仙蓉可是薛景元的前未婚妻,若不是二皇子,他现在已经是郡王妃了。   薛景元上辈子也对祝仙蓉一往而深,祝仙蓉不在的时候,他尚且还能虚张声势一下,但祝仙蓉现在就站在这里,薛景元还能记得起他的存在吗?   思及此,祝小蓟大脑飞速地转动,最后一狠心,也不要他母亲的遗物了,直接转过身,抱住了薛景元的脖颈,试图引起薛景元的注意,闷闷道:“夫君,我们回薛府吧。”   薛景元被他整出的动静扯回了注意力,闻言低下头,看着祝小蓟,道:“你母亲的遗物........?”   “不要了。”祝小蓟怕再待下去薛景元又会和祝仙蓉搭上,急的要哭:“夫君,我们走吧,好不好?”   他踮起脚尖,费力地攀上薛景元的脖颈,眼泪已经在瞳仁里打转了:“夫君,我们走,求你了。”   薛景元闹不明白祝小蓟这脸怎么和四月天一样变来变去的,于是只敷衍地拍了一下他的腰,道:“别撒娇。”   他看了一眼祝仙蓉,随即道:“不急着回。”   祝小蓟:“..........”他真的要哭出来了。   见薛景元的态度有放软的趋势,祝仙蓉轻蹙的秀眉也微微展开,嘴角已经带上了些许笑意:“既如此,不如小郡王坐下,喝一杯茶,消消气吧。”   薛景元看了他一眼,果真听话地坐下来,由着仆役端茶送至他手边。   祝小蓟已经傻眼了,站在薛景元的脚边,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像是一只受惊的仓鼠,除了瞪大眼睛,一点反应也做不出来。   薛景元坐下呷了一口茶,见祝小蓟站在原地没动,傻模傻样的,于是便大手一伸,将祝小蓟裹到他大腿上坐下:“傻站着干什么。”   他说:“又哑巴了?”   祝小蓟缓了好久才缓过神来,坐在薛景元的大腿上,足足有半刻钟之后,他才反应了一下:“.........夫君,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他一看见祝仙蓉就害怕,比看见金雀灵和祝博源都害怕,:“我想,我想回家。”   “不急,”薛景元莫名其妙:“你急着回家干什么?我不是在这呢吗?”   看着薛景元面无表情的脸,祝小蓟忍不住眼泪了,断线珠子似的眼泪从他脸庞滑下,看起来可怜极了。   他坐在薛景元的大腿上,用帕子捂着脸,吸着鼻子,抽抽搭搭道:“我,我想回去.......”“........”薛景元真的被他逗乐了。   在家的时候总想着往外跑,如今跑到外边了,又想着回家了。   像是一个心很野但是却被娇惯坏了的狸奴,只能靠在主人的怀里撒娇来换取生存的食物,而一旦到了野外,就会受不了风吹和雨打,最终被残酷的大环境吃干抹净。   薛景元很满意祝小蓟的反应。   他要的就是这样的反应。   祝小蓟离开他活不了,这就是他想要的结果。   于是他伸出手,努力放轻声音,甚至有些温柔地用指缝擦干祝小蓟的眼泪,低声道:“哭什么。”   他说:“我又没有不要你。”   祝小蓟见薛景元对他的态度还如同在家一般,心中稍定,但总归还是不安的,只想早日逃离祝家,逃离祝仙蓉,于是又忐忑地尝试道:“可是,我.........”“你不是想要找回你娘亲的遗物吗。”薛景元拿起一杯茶,放在唇边饮了一口,盯着茶盏里沉浮的茶叶,不紧不慢道:“既然祝侍郎和祝夫人,年事已高,记不起那箱遗物现在何处。”   他抬起头,盯着祝博源和金雀灵,神情似笑非笑道:“那薛某也不介意今日就陪着我家爱妾回门,留在祝府歇着,等祝侍郎和祝夫人慢、慢、想、起、来。”   祝博源腿都软了:“这……这……”   薛景元看着悚然一惊的祝博源和金雀灵,脸上带着玩味的笑意,语气也慵懒闲散,像是逗老鼠的猫:“祝侍郎,祝夫人,你们应该不介意薛某陪着我家爱妾在此多叨扰几日吧?” 第127章   祝博源闻言,心中叫苦不迭。   薛景元这哪是陪他的爱妾回门,分明是祝博源自己误打误撞,请了一尊大佛在自家供着!   等等........爱妾?!   祝小蓟什么时候成薛景元的爱妾了?   薛景元的心里,不是一直喜欢他的嫡双祝仙蓉吗?   思及此,祝博源不禁瞪大了瞳孔,眼睁睁地看着祝小蓟坐在薛景元的大腿上,一边哭,一边伸出手去,红着眼,像是一条柔弱无力的菟丝花似的,用两条藕臂圈攀着薛景元的脖颈。   祝小蓟是双儿,身材纤细柔弱,未出阁虽然眉眼像他的娘亲,但因为长期吃不好穿不暖,十五岁之前头发发尾发枯,眼神麻木不堪,身形也未完全长开,如同一颗还未成熟的小青果子,咬下去便发涩发酸。   但十五岁嫁给薛景元做妾,被养在薛府后宅后,此刻的祝小蓟似乎时真的被宠爱的有些过头,如同含苞的海棠在雨露的滋养灌溉下彻底绽放出它的鲜妍,锁骨玲珑,腰细似蛇,皮肤比上好的丝绸雪锻还要光滑细腻,衣袖随着他抬手的动作垂落下来,露出白皙到近乎发光的手腕处戴着的两条白玉绞丝玉镯和细串白珍珠软镯。   他的手腕纤细,叠戴的白玉绞丝玉镯往下滑一大截,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让人甚至担心两条手镯会将他的手腕压疼。   祝小蓟的小娘是青楼女子,容貌姝丽,腰肢细软,即便哭起来也如同梨花带雨,好不可怜,让男人禁不住疼惜。   祝小蓟也随了他的娘亲,此刻掉起眼泪来,羽睫洇红如同胭脂被水晕开,带着些许媚态,这副痴缠撒娇的模样,倒真有点像他已过世的小娘。   祝博源莫名有些恍惚起来,盯着祝小蓟,不说话,像是在透过他,看着什么人。   薛景元似乎是察觉到了祝博源的视线,不动神色地看了回去,随即大手一包,将祝小蓟的侧脸都拢在自己掌心里。   祝小蓟顺势将脸贴在了薛景元的脖颈处,轻轻地吸着气,并不说话,一副全凭夫君作主的模样。   他们二人这般旁若无人地恩爱,落在一些人眼底,倒显地无端刺眼起来。   祝仙蓉的指尖压着圈椅的扶手,用力攥紧,眼神微微冷了下来。   ........贱人!   祝仙蓉是很看不上祝小蓟的。   在他看来,祝小蓟和他小娘一样,只会用容貌和身段勾引男人,一副狐媚模样。   但祝小蓟又不知道他们心里怎么想,坐在薛景元的大腿上,给他擦完眼泪,侧脸贴在薛景元的脖颈,用手臂圈着薛景元的脖颈,轻轻吸着鼻子。   他都不知道自己这样的行为在那些高门主母嫡妻眼底算是狐媚子,他只知道自己害怕薛景元见了祝仙蓉就不要他了,因此只能紧紧地靠着薛景元,从薛景元的身上汲取些许安全感,完全没有注意到坐在一边的祝仙蓉和金雀灵不屑又厌恶的眼神。   其实,注意到了,那又如何呢?   祝小蓟知道自己现在倚仗着谁生活。   薛景元在他身边,那他好歹还有人所以依靠,要是薛景元不在他身边,那他就算今天饿死倒在路边,也没有人给他收尸。   思及此,祝小蓟抱着薛景元,哭的愈发哀切,听的祝仙蓉愈发咬牙切齿——不要脸.........天生的狐媚子!   而薛景元是男人,向来就是吃狐媚这一套的。   他又有些大男子主义,做决定向来是说一不二的,既然决定了要帮祝小蓟拿回他娘亲的遗物,那么在没有拿回那个百宝箱之前,他是不会走的。   祝博源心中叫苦不迭,但又不敢说些什么,更不可能把薛景元扫地出门,只能默许薛景元在祝府之中住了下来。   薛景元也不挑,反正他是跟着祝小蓟回门的,索性就跟着祝小蓟,住到了他原本住的小院子里。   即便薛景元在住之前,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但来到祝小蓟的小院子里时,还是吃了一惊。   院子极其狭小,除了一间被薄雪压着的小破屋之外,外面就是潮湿阴暗的井口,院子墙角杂草丛生,甚至到了人的膝盖上,一脚踩下去,还有不知名的黑色小虫子呼啦啦奔涌而出,把人吓一大跳。   薛景元从小被众星捧月地养大,金尊玉贵的小郡王,哪里见过这种场面,见这座小破屋和乞丐窝差不多,走到院门前往里一看,当即脸就黑了。   他当即转身就想走,片刻后又想起祝小蓟的东西还没拿,只能暂时忍下这口气。   祝小蓟见薛景元脸色不太好,见状有些忐忑,犹豫许久,才道:“夫君。”   他走到薛景元身边,掌心按在薛景元轻轻起伏的胸膛,靠着他小声道:“要不还是算了。”   他说:“我们回家好不好?”   “........”薛景元闻言低下头,看着祝小蓟,半晌道:“答应你的事情,我都会做到。”   薛景元笃定道:“不会住很久的。”   多两个人就多两张嘴,虽然祝府还不终于被两人吃垮,但金雀灵作为当家主母,肯定是希望他们俩赶紧走的。   她知道,薛景元肯定不是好伺候的主儿,果不其然,到了晚间,薛景元就派了人过来,要金雀灵准备好蚕丝被和银丝炭火,还有兽形香炉和沉香片等等,这些东西满满地列了一张长单子,看的金雀灵脸色铁青,甚至还失手打了一个青瓷茶盏。   但薛景元才不管金雀灵是怎么想的,如果金雀灵不给,他就扬言要亲自去祝家库房拿,金雀灵敌不过他的蛮横,就只能给了。   晚间,薛景元看着祝小蓟跪在狭小的拔步床上铺床单和被子,抱臂站在一边。   他不会伺候人,也习惯了别人伺候他,对于这些活,他肯定不会伸手的。   当然,他也不会。   铺好床以后,祝小蓟又让人抬了热水进来。   房屋狭小,塞下床和桌子之后,就不够人活动了,再加一个水桶,简直连转身的地方都没有。   但薛景元每天都要洗澡,祝小蓟只能让人先把桌子搬出去,抬屏风进来,随即关上门,伺候薛景元入热水洗澡。   柔软的双手压在自己的肩上,拿着巾帕,擦过薛景元的肩头和胸膛。   热水蒸腾,白烟弥漫,薛景元双手搭在水桶边,眯着眼睛,看着祝小蓟穿着襻膊,低下头认真地给他擦身体。   薛景元盯着祝小蓟的眉眼看了一会儿,片刻后忽然伸出手,抓住了祝小蓟的手腕。   “...........”祝小蓟见状一顿,被迫停住,下意识抬起头来,看着薛景元,疑惑地问:“怎么啦,夫君?”   “.........不用你做些这些。”薛景元说:“去换个人来。”   “没关系,我来可以的。”祝小蓟不是很在意:“祝家的下人你不一定用的习惯,还是我来吧。”   薛景元:“..........”他没有说话,任由祝小蓟伺候他沐浴完,随即给他擦身穿衣。   等穿好内衫之后,祝小蓟还想去给薛景元拿来擦头发的巾帕,但还未抬脚,就被薛景元搂住了。   祝小蓟的身体被锁在薛景元的臂弯里,动弹不得,见状疑惑地抬起头,看着薛景元被昏黄的烛火渲染的明灭不定的眉眼。   祝小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脑子笨,读书少,思考的空间也有余,除了吃饭和梳洗打扮自己之外,大部分时候都在琢磨薛景元,可惜也没琢磨明白。   但他琢磨明白也没关系,他有一招屡试不爽,那就是对着薛景元笑:“夫君,怎么啦?”   他仰起头,笑起来时眉眼弯弯的,露出糯白的牙齿,声音也很甜,像是刚蒸好的桂花糕一样,软软的甜丝丝的:“还有什么吩咐吗?”   “.......没有。”   薛景元搂着他的腰,大手落在祝小蓟的臀部,很轻地揉捏了一把:“你没嫁进薛府的时候,就是在这个鬼地方长大的?”   在薛景元看来,他家的马棚都比这破院子大:“你母亲真是..........”他口中说的母亲就是金雀灵,祝小蓟闻言,眼睫微颤,片刻后主动抱住了薛景元的腰,将脸埋进了薛景元的胸膛,闷声道:“.........嗯。”   他说:“我自记事起,我和我小娘就住在这里了。”   或许是薛景元此时的声音太过于温柔,也许是屋内只剩下两个人,祝小蓟闻着薛景元身上淡淡的沉香香味,不知道为什么,竟莫名安心,连带着心中压抑已久的委屈和不愿意提起尘封在记忆里的过往,也一同被他吐露出来:“我和我小娘,不受主母喜欢,我记得我小娘有孕的时候,是冬天,屋里没有炭火,我想去求主母,还没进门,就被婆子们赶到了门外。那时候我跪在廊下,苦苦哀求,雪下的很大,我冻的浑身发颤,却听见哥哥和姐姐们在门里和主母玩闹时的笑声。”   “我听见他们一边笑一边提起我,说我跪在外面,像是一条可怜的狗,还有人打赌说,如果现在用一盆冷水泼我,我会不会走。”   祝小蓟一边说着,一边发起了抖,好像再度回到了那个冰天雪地,回到了被人当作狗一样肆意嘲笑践踏的时候:“那时候我在想,如果我不是庶子就好了,如果我不是庶子,我就不会..........”如果他不是庶子,他就不会被如此嬉笑玩弄,如此卑微地跪在雪里,只为了为自家的小娘求来炭火。   祝小蓟抽了抽鼻子,努力压抑着哭腔,直到一只温暖的手掌压在他的头顶,对他低声道:“然后呢?他们用冷水泼你了吗?”   祝小蓟犹豫了片刻,随即很轻地点了点头:“.........嗯。”   他说:“因为祝仙颢说,如果我让她泼一下,她就让母亲给我炭火取暖。”   薛景元呼吸微顿:“你..........”“然后我就,我就答应了。”祝小蓟情不自禁地战栗起来,回忆起这件旧事时,他觉得难堪又羞耻:“我抱着炭火回到小院时,我小娘见了,便问我身上为何会这样湿,我当时为了不让她担心,没有说实话,但那件事还是被我小娘知道了........她心中郁郁,没多久就滑胎流产,后来落下病根,几年后就去世了。”   祝小蓟很想哭,但又强忍着,纤弱的身子抖得像是急雨中的海棠花:“我,我..........我是不是很丢人..........”他觉得他自己对不起他小娘,不该让自己的小娘如此担心,可在那个情况下,他实在不知道,要去哪里再寻来炭火给他有身孕的娘亲。   他只能笨拙地去讨好主母和嫡子,却不知道,这样任由尊严被践踏的生存方式并不能长久,最终他还是成为了第一个被祝家舍弃的妻子,被当作祝家给薛家的赔罪礼物,一顶小轿就趁着月色抬进了薛家,成为了薛家妾。   没有人问他愿不愿意,就像那天祝小蓟答应被别人用茶水泼脸,用狼狈的姿态供别人取乐换来救命的炭火时,也没有人问他是否出自真心。   他像是一张被肆意揉皱、还可以放在地上踩几脚的纸,所有人都可以欺侮他。   他们嫉妒他的美丽,厌恶他骨子里带着的娼妓的血脉,贬低他,嘲笑他,戏弄他,以为能毁掉他,但祝小蓟却像是一株小蓟草,虽然被戏称为“贱草”,仍旧生机勃勃,迎风野蛮生长。   即便是在人生最低谷的时候,即便是连薛景元都被幽禁,即便是失去了依靠,祝小蓟仍旧能想办法去赚钱,去养活他和半残废的薛景元。   其实,他从来都不是柔弱无力、任风雨敲打的菟丝花,他是一株随处可见但坚韧顽强的小蓟草,即便被人踩在了脚底下,来年春三月,依旧能挺直枝干,努力伸展枝叶,吐露淡紫色的小花苞。   想到这里,薛景元呼吸微窒。   他低下头,看着埋在他怀里喃喃自语的祝小蓟,心中微动,片刻后低下头来,吻了吻祝小蓟眉心的孕痣。   “不丢人。”   良久之后,祝小蓟听到了薛景元低哑的声音:“你很坚强。”   祝小蓟微微一顿,片刻后仰起头来,用婆娑的泪眼注视着薛景元,第一次对薛景元没有用带着恶意的语言嘲笑他而感到惊讶:“真.........真的吗?”   “真的。”薛景元说:“他们欺负你,他们不是好人。”   滚烫的眼泪一股脑儿地涌了出来,祝小蓟很想就这样毫无形象地趴在薛景元怀里哭,但又只能强忍着,抽抽嗒嗒道:“夫君.........”薛景元没有马上回答,而是顺势圈紧了他的身体,吻了吻他的侧脸,道:“如果我当初能注意到你就好了。”   如果他当时注意到了这个不起眼的庶子,如果他当初愿意对祝小蓟伸出援手,祝小蓟或许就不会被欺负的这样惨..........又或许,他可以早一点把祝小蓟带回薛家,当作童养媳一样养大。   他当初怎么就没有注意道祝小蓟呢?   听到薛景元的话,祝小蓟不知为何,哽了一下,随即哭的更厉害了。   薛景元用指腹擦掉他的眼泪,垂头亲了亲他的唇,低声笑道:“水做的似的,这么多眼泪。”   他说:“哭的夫君都心疼了。”   祝小蓟说:“那我再哭一哭,夫君多心疼我一些,好不好?”   薛景元闻言,眸色渐深,随即咬紧牙关,双手掐着祝小蓟一截柳腰,反手将祝小蓟压在床上,指尖灵活地探进祝小蓟的裙摆,一边亲他,一边反问道:“你还要爷怎么疼你,嗯?”   他说:“爷还不够疼你?日日宿在你处,你还要我怎么疼你?”   祝小蓟一双眼睛氤氲着泪,羞意和情意织在他微微蹙起的秀眉,水润泛红的唇微微张开,露出荷色的舌尖,柔柔多情的瞳仁盯着薛景元,随即缓缓分开了双腿,顺从地仰起头,让薛景元吻他的脸和脖颈,生理性的泪水淌了下来,落在白皙潋滟生光。   不够,还不够。   祝小蓟心想。   他不仅要薛景元日日流连留宿他处,他还想让薛景元彻底忘了祝仙蓉。   他想要把薛景元的身和心,都彻彻底底地系在自己的身上。   于是他便抬手,搂住了薛景元的脖颈,纤细白皙的小腿顺势抬起,交叠圈住了薛景元的一截劲瘦腰肢,而他透粉的脚尖抵在薛景元的后腰上,有技巧地轻轻转着圈。   那是他小娘教他的,讨好男人的手段。   薛景元浑身紧绷,垂下头去看祝小蓟,而此刻的祝小蓟躺在枕头上,青丝散开,黏在修长的鹤颈上,纯真又带着妖冶的脸透着绯红,像是落入红尘中耽于人间情爱的妖,而他双眸迷离,慢慢启了唇,对着薛景元吐出柔软带怯的字句。   他说:“我要爷进来。”   他说:“我要爷.......再多疼爱我一些。” 第128章   眼见着祝小蓟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薛景元又不是柳下惠,可以坐怀不乱,当下就遂了祝小蓟的愿。   祝小蓟话虽然说出口了,但依旧没有完全做好准备,刹那间差点被顶出去,头和枕头一起往前移了几厘米,很快就被压下来的男人沉重的体温熏的目光迷蒙,泪水涟涟,最后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薛景元眯着眼睛,用力喘了一口气,滚烫的呼吸喷洒垂下头来,掌心压在祝小蓟的枕边,手指尖缓缓缠着祝小蓟的发丝,见他皮肤如同雪中月,盈盈泛着光泽,唇如朝霞艳彩,一点朱砂红盛放期间,即便未施胭脂,也美不胜收。   偏偏祝小蓟还不老实,柔软水润的唇接连吐出黏热潮湿的字句,一遍一遍地唤着:“夫君,夫君.........”薛景元直觉浑身的血都向下用去,他再也忍不住,恶狠狠地吻上了祝小蓟。   那一截露出的荷色的舌尖被强势含住,香甜的津液不知何时已经被吮入口中,祝小蓟直觉自己像是一捧即将融解的雪,逐渐化在了薛景元的身下。   薛景元让他张嘴,他就张嘴,让他抬腿,他就抬腿,甚至让他吐出那些在他看来有些yin浪的字句,他也忍着羞耻,一一说了。   混乱中,他直觉自己像是一池平静从未泛起涟漪的死水,但忽然有一天,有一块巨石从天而降,砸进了他的这汪池水里,让他瞬间心神俱震,搅乱春心。   呼啦啦的水往上漫着,淹没了巨石,也淹没了祝小蓟,他感觉自己浑身都湿透了,青丝胡乱贴在后背和脖颈上,汗水和泪水一同蒸腾,黏、热、腥、咸,所有的感觉如同大浪一样拍打而来,祝小蓟有些受不住,轻喘一声,不自觉双目翻白,胡乱蹬了蹬双腿,脚背不自觉绷起,脚尖在被单上用力划了一下,最后重重垂下,脚掌无力地支撑在床面上,晃晃悠悠,像是被疾风骤雨反复敲打的海棠花枝。   但很快,他的小腿又被一双大手包着,架在了薛景元的肩膀上。   他仰起头,直觉头顶的合欢花床幔在疯狂晃动,在那一瞬间他都不知道是自己在动还是床在动,片刻后忽然听见一阵极其细微的咔嚓声,他微微眯起眼睛,正觉得有些不对劲,想要起身查看声源,岂料下一秒就重心一失,紧接着整个人就失去了平衡,身体一晃,迅速往下坠。   混乱间他只顾的上抓住了身上的薛景元,随着薛景元也跟着他往下坠,他不由得轻呼一声,像是有些受不住似的,两眼翻白,指尖重重掐进了薛景元的后背中,几欲昏死过去。   薛景元死死地咬紧牙关,喉咙发紧,忍着肩背上的刺痛,半晌重重喘息了一声,紧绷的后背也随即松弛下来。   祝小蓟躺在床上,皮肤似雪面如春桃,香汗淋漓,漆黑潮湿的眼睫轻轻颤动,眼皮阖上,也不知道是不是晕过去了。   薛景元直起身子,轻轻平复着呼吸,汗珠从他下巴上滑落,被他不甚在意地用手背抹去。   修长有力的五指插入发中,被他梳到脑后,露出俊美到带着些许攻击力的五官,手背上若隐若现的青筋和弧度优美的肌肉弧度让他整个人像是敏捷有力的猎豹,瞳仁在烛火下折射出璀璨的金光。   他的余光往旁边看去,只见地面上灰尘飞扬,两人的衣服和鞋子都被震到了一边,滚落在地面上,目之所及,还能看见木屑残渣。   薛景元:“.........”他默了默,被快感浸泡过的大脑迟来的恢复了理智,很快就意识到——床,似乎被他和祝小蓟搞出的动静震塌了。   祝小蓟躺在床上,缓了一会儿,片刻后才恢复了些许力气。   他慢慢披衣坐起来,依偎上薛景元的胸口,低头看着一床的凌乱,下意识咬着发红的唇,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因而一句话都不说,只攀着薛景元的身体,将脸埋进了薛景元的脖颈。   薛景元倒还好,镇定自若地伸出手,裹住了祝小蓟的身体,用被子随意地将祝小蓟包起来,走向小榻。   床塌了,睡不了了,但好在小榻上也能睡人,随便对付一晚,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薛景元将包成粽子的祝小蓟放在小塌上,随即与他一同躺下。   祝小蓟像是个小动物一样,蛄蛹蛄蛹钻进薛景元的胸膛,与薛景元紧紧相贴。   历经情事过后的他通常很黏人,这一回也不例外。   他仰起头,用崇拜中又透露着些许敬畏的柔软眼神看着薛景元,经常让薛景元感觉有些毛毛的,好像他刚才做了什么很了不起的很让祝小蓟感动的事情一样。   他只能胡乱地伸出手,将掌心压在了祝小蓟的脸上,轻而易举就包住了祝小蓟半张脸,随即催促道:“睡吧。”   他说:“你不累吗?”   祝小蓟:“不累呀。”   他说:“我想看着夫君睡。”   薛景元闻言闷笑出声,胸膛也微微震动起来:“看我作什么?”   他难得心情还不错,“我脸上有花啊?”   祝小蓟由着薛景元按着他的眼睛,低声道:“夫君.......比花好看。”   薛景元:“.........”虽然不知道这话是祝小蓟真心实意的这么想还是纯粹的想要讨好吹捧薛景元,但没有人不喜欢听好话,薛景元也不例外,薛景元勾了勾唇角,随即转过头,轻轻在祝小蓟的唇上亲了一下,随即又很快离开:“那可真是便宜你了。”   祝小蓟被遮着眼睛,看不见,下意识抬起头,追着薛景元的唇讨着要继续亲,“夫君.........”“不亲了,要睡了。”薛景元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后腰,振振有词道:“床都被你震塌了,你还想把小榻给震塌?那我晚上睡哪?”   明明床是两个人一起搞坏的,薛景元却偏偏只将责任转移到了祝小蓟身上,活像是祝小蓟故意勾引他,让他把床震塌的一般。   事实上祝小蓟也确实是这么想的,他没有来由地羞耻起来,咬着下唇不说话,片刻后伸出手搂住薛景元,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他确实也是累着了,靠着薛景元,没一会儿就睡着了,薛景元搂着他的肩膀,借着跳动的烛火看着他安静的睡颜,片刻后双臂微微用力将他圈紧,揽入了自己怀里。   他将熟睡中的祝小蓟黏在脸侧的头发拨到一边,露出对方过分昳丽的目五官,随即凑过去,珍而重之地在祝小蓟的鲜红的孕痣上落下了一吻。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忽然做这样一个动作,明明两个人方才什么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亲吻这个动作也不知重复了多少遍,可薛景元现在就是很想再给祝小蓟一个吻。   不含多少情\欲,怜惜大过于温存。   睡梦中的祝小蓟似有所感,勉力想要睁开眼,但因为睡意太过于沉重,压着他的眼皮抬不起来,他挣扎半晌,最终还是不甘地沉沉睡去。   梦里,祝小蓟似乎又梦见了自己的小时候。   那时候的他约莫只有七八岁,藏在树后,手指攀着树干,小心翼翼地探出一个脑袋,隔着一群丫鬟和小侍,一脸羡慕地看着自己的嫡兄祝仙蓉正坐在秋千的晃椅上荡秋千。   祝仙蓉嘴角勾起的弧度如春花一般耀眼,此刻笑声清朗,而他身后则站着一个比他年长了一些的漂亮小少年,正伸手推着他的后背,让他飞的高高的。   随着薛景元的动作,祝仙蓉的裙摆扬起又落下,在晨光中折出一条优美的曲线,像是林间中自由自在的鹤,而站在一旁的薛景元就像是托举他的风一般,正站在他身后,脸上带着盈盈笑意,盯着看着祝仙蓉看。   薛景元的视线始终落在祝仙蓉的身上,未有移开的时候,因而丝毫没有意识到,有一个小双儿正悄悄藏在树后,也如同他看祝仙蓉一样,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瞧。   薛景元.........可真好看啊。   那时候的祝小蓟知道薛景元的名字,知道是薛家的小郡王,知道他是嫡兄的未婚夫,而薛景元却从来没有注意过祝小蓟,更没有将他的存在放在心上,只因为即便是两人擦身而过时,也总是祝小蓟低着头,恭敬地给薛景元行礼,直到薛景元离开了,祝小蓟才敢抬起头,视线追过去,盯着他的背影看一会儿,直到看到薛景元走到祝仙蓉身边,才仓皇移开。   薛景元从来不知道那隐晦而暗含倾慕的视线是祝小蓟的,或许他也从未去深想,因为那时候的他只喜欢他的未婚妻祝仙蓉,只一心一意地对着祝仙蓉,直到祝仙蓉和二皇子的事情败露,他都还天真以为是二皇子强迫了祝仙蓉。   二皇子和祝仙蓉成亲的那一天晚上,薛景元一个人在酒楼喝的酩酊大醉,那是祝小蓟第一次违抗主母的命令私逃出门。   他花了自己所有的银子,终于打听到了薛景元所在的酒楼,一间一间地找,忍着被醉酒的嫖客调戏,才终于找到了把自己关起来,独自一人喝闷酒的薛景元。   薛景元那时候已经喝到了人事不知,倒在桌面上,酒杯翻倒倾洒,扑鼻的酒液从桌面一路流淌至地面上,成了一条晶亮的水线。   祝小蓟摘下披风兜帽,走到薛景元身边,扫了一眼成堆的酒瓶,犹豫片刻,随即伸出手去,将薛景元扶了起来。   他把薛景元扶到一旁的床上好好休息,还抬手,慢慢脱去了薛景元的鞋袜。   他本来还想脱掉薛景元的外衫,让他睡得更舒服,孰料解开腰带的时候,却被忽然惊醒的薛景元抓住了手腕。   “...........”祝小蓟悚然一惊,下意识抬起头,正好对上了薛景元警觉的眼睛。   薛景元的眼睛很漂亮,像是墨玉一般温润漆黑,他对着祝仙蓉的时候,像来是弯起带着笑意的,但此刻对着祝小蓟,瞳仁里却是一片陌生的漆黑和冰冷。   他认不出祝小蓟,醉酒中只当祝小蓟是酒楼掌柜派来的陪酒小侍,心绪不佳的他此刻对任何人都没有好脸色,何况是一个卖身的男妓,因而粗暴地甩开了祝小蓟,薄唇轻吐出字句,只以一句就让被推到在地的祝小蓟瞬间凉了血液,浑身发抖:“滚,别碰我。”   薛景元躺在床上,闭眼,声音低沉却清晰,一字一句地落进了祝小蓟的心底:“你......脏死了。” 第129章   窗外鸟雀吱啾。   眼睫被湿润的眼泪打的几乎抬不起来,祝小蓟费了些许力气,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塌边空荡荡的,没有人在。   祝小蓟见状,眼皮轻颤,几乎瞬间就一个激灵,立刻清醒了。   他猛地坐起身,想要起床,但隐秘的腰疼却潜伏已久,刹那间剧痛从他的腰间一路蔓延往上至脊椎,一瞬间祝小蓟疼的头皮发麻面色扭曲,攥着拳头趴在塌上,闭着眼睛将这阵疼强忍过去后,才缓慢地爬下塌穿鞋。   他头发都没有梳,身上随意裹了昨日穿的衣服就跑下了塌,冲到门边,张开嘴,正准备唤薛景元的名字,抬眼看去时,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侧对着他,似乎低着头正在和祝仙蓉说话。   那个人.........是他的夫君薛景元。   只因背对着祝小蓟的那人身上还穿着昨日那件银丝流云纹外衫,祝小蓟不会认错。   祝小蓟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浑身僵硬,不敢动作,指尖抵在门边,只痴痴地看着薛景元的侧脸,抿着唇没有说话。   祝仙蓉比薛景元矮一些,仰着头张嘴说了一句话,薛景元没一会儿就勾唇笑了起来。   隔得远,祝小蓟不知道薛景元和祝仙蓉在说些什么,只知道祝仙蓉靠薛景元靠的很近,眼睛里似乎含着什么祝小蓟看不懂的情意,没多久,祝仙蓉就听见薛景元点头道:“好,我答应。”   祝仙蓉脸上似乎也有了笑意,纤细白皙的指尖握着帕子,闻言抬起手,用帕子遮住唇,“那我等你。”   薛景元点了点头。   祝小蓟隐隐约约听见这两句话,心都快要凉成了半截。   他担心薛景元又会重蹈上辈子的覆辙,更怕薛景元会和祝仙蓉旧情复燃,记得想要哭,却又不敢在此刻冲出去质问薛景元,只能局促又焦虑地站在原地,直到薛景元似乎感受到了他身后那股极其强烈的视线,下意识回过头来,正好对上了祝小蓟的含泪眼睛。   薛景元一愣,站在原地看了祝小蓟一会儿,没有说话。   在薛景元沉默的时候,祝小蓟的心一点一点地沉到了谷底。   在那漫长的几秒钟时间里,祝小蓟甚至连薛景元日后要是又被幽禁,他要他提前为他准备好多少件过冬的冬衣都想到了。   可就在祝小蓟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之中,浑身血液冰凉,无法自拔之时,薛景元却冲他招了招手:“祝小蓟,过来。”   这句话落地的刹那间,好似冰天雪地里有一缕暖光照射进来,入目即是灿烂的迎春花向阳而开,祝小蓟整个世界又再度跌入了温暖的红尘之中,被薛景元轻巧接住,令他混身的血液再度流淌起来。   祝小蓟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最后只能破涕为笑,提起裙摆朝薛景元小跑过去。   他小跑到薛景元的身边,还未说话就被薛景元张开双臂搂入怀中:“这么快就醒了。”   薛景元见祝小蓟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襦裙就出来了,眉头微皱,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披在祝小蓟的肩头,将他浑身裹了起来:“也不怕冷。”   祝小蓟此刻哪顾得上这些,只紧紧搂着薛景元的腰不放,还将脸埋进了薛景元的脖颈处,轻轻地吸着鼻子。   “?”   薛景元不明白祝小蓟怎么忽然变的这样粘人,单手将他搂紧,下巴微抵在祝小蓟的头顶,摸了摸他的头发。   听见祝小蓟的吸气声,薛景元知道祝小蓟又在撒娇,于是敷衍地低头,亲了亲祝小蓟眉心的孕痣:“怎么了?”   祝小蓟知道祝仙蓉此刻就在看自己,嗓音发抖:“想夫君了。”   “?”薛景元被他逗笑:“我不就在这呢吗。”   祝小蓟不说话了,只将身体往薛景元怀里又挤了挤,像是要把自己塞进薛景元的骨血中一般。   薛景元怕他冷着,也顾不上训斥他的无礼和任性,只单手搂着他,扬眉对祝仙蓉道:“他胆子小,又被我宠坏了,此刻失了礼数,烦二皇子妃不要怪罪于他。”   听着耳边疏离的“二皇子妃”四个字,祝仙蓉心下微酸,但面上只能做出得体端庄的笑意:“.........无事。”   他牙齿都要咬碎了,但又不好说些什么,只能道:“那........”他顿了顿,见薛景元没有再留他说句话的意思,只能后退几步,道:“那我先走了。”   薛景元颔首,搂着祝小蓟行了臣子礼。   ..........就连行礼的时候都不松手。   祝仙蓉竟不知薛景元和祝小蓟的感情何时这般好了,走出去许久,在一拐角处装作不经意地侧脸看过去,见薛景元正低下头来,用宽大的掌心包着祝小蓟的半张脸,两个人脸离得极近,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他见状,牙齿抵着下唇,用力咬破了唇角,直到血腥味冲入他的舌尖,他才如梦初醒,匆匆抬脚离去了。   “一大早就撒娇啊。”   薛景元低下头,看着祝小蓟发红的眼尾,伸手用掌心拍了拍祝小蓟的脸颊,力度介于调情和教训之间:“离我一刻都不行,嗯?”   祝小蓟仰起头,看着薛景元,眼尾下垂,很可怜的样子,像是个小狗。   他并不回答薛景元的问题,只单刀直入问:“夫君和二皇子妃方才在说些什么?”   薛景元觉得不对劲,脸上的笑意也降了下去:“你什么意思?”   祝小蓟:“二皇子妃已经成人妻,夫君还是应该避嫌为好,即便夫君心里还有二皇子妃,也不该叫人看出来。”   薛景元:“..............”他那一瞬间的表情突然变的很丰富,盯着祝小蓟,荒谬中透露着些许不可思议,还有无语:“你..........”他想说些什么,忽然苑外有丫鬟小跑来,跪地道:“郡王,主君请你去陶然轩一趟。”   薛景元见有人来了,不好再继续刚才这个话题,只低头,警告地看着祝小蓟一眼,示意他不要乱想,随即松开了搂着祝小蓟的手臂,嘴上道:“就来。”   他伸出手,拍了拍祝小蓟的脸,力道比刚才重了一些,却不疼,低声道:“回屋呆着,等我回来。”   祝小蓟没说话,只裹着薛景元的披风,站在原地,眼看着薛景元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内,这才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屋内。   他满脑子乱糟糟的,闭上眼就会想起方才薛景元低头对祝仙蓉笑的场面,牙齿不由得哆嗦起来,费尽气力咬着下唇才停止颤抖,但唇上却留下了牙印,几乎要沁出血来。   片刻后,祝小蓟忽然睁开眼,猛地抬手掀翻了塌上的小几。   小几翻下塌,上面的玉净小瓶顺势掉落在底,摔成千万片,瓶中的假绒花也掉落下来,花瓣破碎零落。   门外进来给他送衣服的小侍见状吓了一大跳,忙拿着托盘跪下,胆战心惊地等着祝小蓟把房里能砸的东西都砸的差不多了,才低声道:“小娘子,该换衣服了。”   祝小蓟抬起头,阴着脸看了他一眼,片刻后用力攥紧指尖,走到了跪着的小侍面前。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跪着的小侍,并没有马上拿起衣服,而是用指尖勾住衣裙的衣领,缓缓往上抬起。   绣纹精致的衣服里,赫然藏着几只黑色的臭虫。   那两只几虫似乎还活着,随着衣服被抬起,光亮照射进来,它们仓惶地迈动着脚,在衣服里爬动,没一会儿,就钻进衣服里,再度不见了。   虽然早有准备,祝小蓟还是被恶心地后退几步。   他不敢想象要是自己穿了这件衣服,在薛景元面前表现的会有多丢人,于是猛地掀翻了衣服,扬手又给了小侍一耳光,恶狠狠道:“滚出去!”   他眼睛赤红:“滚!”   小侍顶着脸上红色的巴掌印,连滚带爬地出去了。   等小侍走之后,祝小蓟才一屁股在小榻上坐了下来。   愤怒、惊慌和担忧的情绪一齐涌了上来,几乎要将他压垮,祝小蓟坐在小榻上哭了一会儿,等到哭累了,才没精打采地起来梳妆。   梳妆完后,薛景元还是没有回来,祝小蓟怕薛景元把他丢在祝家不要他了,于是便出门去寻。   去陶然轩的路上还需要经过祝府的后花园,祝小蓟经过假山,直奔陶然轩。   可走到湖心亭边时,祝小蓟站在假山后,无意间听到了祝仙颢和祝仙蓉的声音:“仙蓉,这祝小蓟看起来与小郡王感情颇好,他们该不会.......”“不会。”   祝仙蓉清清冷冷的声音响了起来:“我了解景元哥哥,他说过这辈子只会喜欢我一个人,就一定不会变心的。”   话音刚落,祝仙蓉又顿了顿,随即又状若无意道:“那祝小蓟,不过是他闲来无事的玩物罢了......等景元哥哥腻了之后,祝小蓟自然会被景元哥哥丢弃在一旁。”   “........说的也是。”   茶盏落在桌上,发出极其细微的响声:“那祝小蓟不过是仗着自己年轻,用那点狐媚子手段勾引男人,但大脑空空,随他娘亲一般,一股小家子风尘气,必定不会长久得宠。”   言罢,祝仙颢又笑了起来:“你看他嫁进薛家五年,竟连一个孩子也未替小郡王生下,可见是个腰细难遇喜的。”   “..........”话音刚落,祝仙蓉沉默的声音比方才还要长。   祝仙颢好像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忙又道:“仙蓉,姐姐的意思是..........”“.........我知道,姐姐,我没放在心上。”   祝仙蓉的声音低了下去,“可姐姐,我自从嫁给二皇子之后,二皇子殿下便甚少来我处,我这肚子........总也不见动静,该如何是好?”   祝仙颢奇道:“你这美貌,倒是不应该.......二皇子房中可有姬妾?”   祝仙蓉摇头:“我夫君忙于朝事,尚未有姬妾。”   “那就怪了。”祝仙颢道:“既无姬妾,又不常来你房里,难不成这二皇子..........不行?”   祝仙蓉的声音又再度低了下去,似乎是在和祝仙颢贴耳说些什么,祝小蓟听不清。   他又不好现在出去,这不明摆着他刚才就是在偷听,只能忍着酸疼的腿,没一会儿,就听见祝仙颢嘀咕道:“没想到二皇子竟然还有这方面的隐疾........可你身为皇子妃,无有子嗣,日后可如何在府中立足?”   祝仙蓉道:“所以我想...........”他接下来那段话,祝小蓟没有听清,但偷听到的皇室秘辛,已经足够他胆战心惊。   他双腿发软,扶着假山蹲下来,歇了一会儿之后,才趁祝仙蓉和祝仙颢不注意,一溜烟跑回了自己的小院子。   回到小院之后,祝小蓟还把门关上了,生怕祝仙蓉发现自己偷听到了不该听的,会抓他来杀人灭口。   就这样躲在房间里,没到半刻钟,屋外忽然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祝小蓟怕的要命,蜷缩在小榻上,用掌心捂着耳朵,不敢去开门。   见屋内没回应,门外的敲门声愈来愈急,几乎到了祝小蓟没法忽视的地步。   祝小蓟咬了咬牙,撕下裙摆胡乱写了几个字,藏进胸口的衣襟里,心想若是他今天真的交代在这里,那也要给薛景元留下提示,自己是被祝仙蓉害死的。   他爬下小榻,穿好鞋,定了定心神,做足了心理准备,才深吸一口气,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打开了房间门。   一缕刺眼的阳光射了进来,祝小蓟不由得眯了眯眼睛。   来人身影高挑,逆光而来,将身上的阴影尽数投在了祝小蓟的身上:“祝小蓟,你又犯什么病了?”   来人的声音很熟悉,低沉好听:“大早上的关什么门?”   祝小蓟:“..........”他一愣,片刻后意识到来人是薛景元,瞬间激动起来,猛的蹦到薛景元身上,双腿圈着薛景元的腰,伸手抱住薛景元的脖颈:“夫君!”   薛景元猝不及防地被扑了个满怀,后退几步,方站定。   虽说差点被祝小蓟带倒,但他也没有生气,反而下意识抬手托住祝小蓟的臀部,原本分开时心里的那点子恼火随着祝小蓟粘人的语调,也逐渐烟消云散:“怎么了,才不过分开片刻,就这么想我?”   祝小蓟怕被祝仙蓉发现自己偷听,总觉得自己会被杀了灭口,只有在薛景元身边才有安全感,于是猛猛点头:“我可想夫君了。”   薛景元走到小榻上,要把祝小蓟放下来,祝小蓟还紧紧搂着薛景元不松。   薛景元无奈地拍了拍他的腰,低声道:“松手。”   他说:“你不想瞧瞧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了?”   祝小蓟听见薛景元的话,这才不情不愿地松开手,张嘴道:“夫君你给我带什么好——”话音刚落,一个造型古朴的雕花木盒就出现在了祝小蓟的面前。   木盒是用上好的檀木做的,油润带香,边角还用金纹包裹,正面则雕着栩栩如生的鹤与青松。   祝小蓟见状,登时呼吸一窒,好半晌,才又惊又喜:“这是........”“你小娘留给你的箱子,你瞧瞧,是不是这个。”薛景元按了按他的头顶,低声笑道:“若不是这个,我再找祝博源闹去。”   “是,是这个。”祝小蓟开心的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抱着箱子,开心地直点头,“谢谢......谢谢夫君!”   薛景元捏了捏他的脸颊,道:“说什么谢呢。”   祝小蓟盯着薛景元看了一会儿,片刻后又想哭了,低声道:“夫君对我真好........”“停,不许哭。”薛景元说:“祝小蓟,你哭没完了是吧?”   祝小蓟只好吸了吸鼻子,嘟嘟囔囔道:“可我就想哭.........”“对你不好你哭,对你好你也哭,”薛景元把祝小蓟抱到自己大腿上,一边嫌弃一边给他擦眼泪:“祝小蓟,你可真难伺候。”   祝小蓟忙说:“那我不哭了,夫君你别不要我。”   薛景元说:“真不哭了?”   “真不哭了。”祝小蓟努力憋住:“我就是,就是太........”“太感动了?”薛景元故意逗他:“就这样,你就感动了?”   祝小蓟低低应了一声:“嗯..........”他抱着箱子坐在薛景元大腿上,语气认真道:“夫君是小娘走了之后,对我最最最好之人。”   薛景元:“..........”他愣了愣,没料到祝小蓟竟会缺爱缺成这样,难得有些无措,擦泪的动作慢了半拍,才道:“.........是么?”   “嗯嗯。”祝小蓟用力点头,随即依偎进薛景元的怀里,道:“夫君,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你才好。”   话音刚落,他忽然想到祝仙颢说自己腰细不能遇喜的话,灵光一现,竟然冷不丁道:“夫君,我..........”他犹豫片刻,对上薛景元疑惑的眼神,还是忍着羞耻,磕磕绊绊地继续说了下去,“我,我给你生个孩子吧!”   薛景元:“...........”他听到这句话当即噎住了,不明白话题怎么忽然转变的这样快,因而错愕地坐在原地没有回答,第一次对祝小蓟无比跳跃的脑回路感到震惊。   但祝小蓟见他不回答,还以为薛景元不相信他流产后能再怀孕,忙从他怀里下来,跪坐在薛景元身边,握紧薛景元的手腕,让薛景元的掌心贴向他的腹部,急切道:“夫君,我还能生的,我真的能生........我们的第二个孩子,是,是个儿子!” 第130章   习惯了祝小蓟时不时语出惊人的薛景元还以为这一次是又突然犯病撒娇犯痴,还在思考他究竟能整出什么动静来,岂料祝小蓟一经开口,直到最后一句话一字不落地从薛景元的耳边穿入,流经脑内,等到薛景元反应过来祝小蓟在说什么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薛景元彻底愣在了原地。   他不是诧异祝小蓟说的他能为他生儿子的话,他当然知道上辈子他和祝小蓟的第二个孩子是个儿子——准确来说,祝小蓟上辈子无论肚子里怀的还未出生的,还是已经出生的孩子,都是男孩。   可惜第一子还只是个已成型男胎的时候,就被不知情的薛景元不小心踹没了;而他的第二子三岁时不幸感染了天花,才刚会说几句完整的长句,还未完全长大,就夭折在了祝小蓟的怀里。   亲眼看见好不容易生下来的儿子就这么没了,祝小蓟简直要疯了,跪在床上声嘶力竭地嚎啕大哭,甚至连孩子被钉进棺材里的时候,祝小蓟都不顾仆役的阻拦,冲上前去要把孩子抢回来。   薛景元一把把他拽回来锁在怀里,因为担心天花会在府里传染,只能狠心让人把孩子常穿的衣物和棺材一起,放在柴木上放火烧了,祝小蓟当时整个人都崩溃了,就这样跪在薛景元脚边哭,最后甚至还给薛景元磕头,求薛景元不要烧。   薛景元按着祝小蓟的头,不让他动,以防祝小蓟冲进火里,最后祝小蓟磕头磕得眉心出血,嗓音也哭的沙哑,最后呕出一大口血来,脱力地倒在他的脚边,彻底昏死过去。   二子接连亡故之后,祝小蓟日夜流泪,嗓子哭坏,沙哑难听,此后就不常说话了。   他的精神状态也越来越差,经常抱着孩子用过的襁褓喃喃自语,假装襁褓里有他和薛景元的孩子,有时候看到别人的小孩,还会恍惚,甚至还会趁仆役没看住,跑到大街上来,伸出手去抢别人的小孩。   不久之后,街头巷尾,茶余饭后,所有人都在传,说清阳王府出了一个疯了的小妾。   薛景元觉得有些丢人,只能让人把祝小蓟看管起来,不让他出青枫院。   后来他要反叛,事前就知道胜算不大,但最后还是决定去。   发兵之前,薛景元给了祝小蓟一封休书,与祝小蓟断绝关系,甚至还放狠话让祝小蓟走的越远越好,只因为一旦他事败,就可以将祝小蓟摘出去。   可当他兵败被新帝圈禁的时候,祝小蓟这个傻瓜,还是来了。   在看到祝小蓟的那一刻,薛景元心中百感交集。   他此时此刻,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情和神态去面对祝小蓟。   这个他辜负了半辈子的小妾,竟然是他一无所有之时,唯一陪在他身边的人。   他这一生,可以拥有很多妻妾,祝小蓟从来都不是唯一的;可对于祝小蓟来说,薛景元却是他唯一的夫君。   薛景元是祝小蓟春心萌动时,目光所及处的第一人。   所以心动是真的,喜欢是真的,怨恨是真的,不离不弃也是真的。   所有的爱恨都与薛景元有关,纵然恨意刻入了骨血,可爱也随之扎根,像是血液一样流经全身的每一寸经脉,只要还活着,还在呼吸,只要目之所及还能看见薛景元,祝小蓟就不可能不爱薛景元。   他那时候甚至会想,薛景元现在不爱他没关系,倘若有一天他能生下薛景元的骨血,薛景元会不会多爱他一点,会不会将对祝仙蓉的爱,转移给他一点点。   他不贪心,他只要薛景元的一点点关注就好,即便那些关注是对着孩子的,但他是孩子的生母,只要薛景元的余光能稍微落在他身上,他也觉得很满足。   可这样的美梦随着二子的接连离开而被全然打破,最后一张休书,让祝小蓟精神彻底崩溃。   他最难过的时候,甚至想要一杯毒酒了结自己,可他还是放不下薛景元——要是死了,他就再也看不到薛景元了。   其实祝小蓟一直也觉得自己挺贱的。   爱一个人就是犯贱的过程,越爱就越贱,越贱就越爱,彻底卑微到尘土里,跪俯下身子来,脑子里想的却是这样如果也能看见那人的衣角,倒也不算太坏。   祝小蓟一直很清楚地眼睁睁看自己沉沦下去,薛景元对他再坏,只要稍微给一点甜头,他就像狗一样又跟在薛景元的身边,绕着薛景元打转。   哪怕像现在这样,薛景元和祝仙蓉还有旧情复燃的趋势,他也还想给薛景元生孩子。   他还是喜欢薛景元。   故而他便将心中想说的话全然说出口了,完全没有注意道薛景元骤然变化的眼神:“夫君,我真的还能生..........”“你说什么,什么第二个儿子?”薛景元猛然抓住他的肩膀,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甚至是咬着牙关道:“你怎么知道你的第二个孩子是儿子?”   祝小蓟:“.........”在薛景元的逼问下,祝小蓟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反应过来。   他这才意识到面前的薛景元还不知道他上辈子发生的事情,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忙道:“我,我........”“说话!”   薛景元厉声开了口,两个字就像是惊雷一样在祝小蓟耳边炸响,丝毫没有给祝小蓟反应编瞎话的余地:“祝小蓟,你怎么知道你和我的第二个孩子是儿子!”   “我,我........”祝小蓟吓呆在原地,张着嘴,眼睛也直直地看着薛景元,脑海一片空白:“因为,因为我上辈子死过一次.........”他喃喃道:“我,我还知道你会帮祝仙蓉,我知道你会被新帝幽禁,我知道我会在我二十八岁那年会死.......”“........”随着祝小蓟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薛景元的指尖微微收紧,像是铁箍一样,逐渐焊死在祝小蓟的肩膀上。   祝小蓟还在说话,但薛景元已经听不下去了。   他盯着祝小蓟看了半晌,几秒钟后,哑着声开了口:“祝小蓟..........”一瞬间,他看着祝小蓟抬起的双眼,深深望着祝小蓟忐忑不安的眼神,深吸一口气,敛下心中所有的情绪,方道:“过来。”   他说:“让我抱一下。”   祝小蓟犹豫了片刻,在薛景元黑沉的眼神里,像是个小动物一样,缓缓爬过去,扑进了薛景元的怀里。   薛景元顺势将他用力搂住,随即偏过头,轻轻吻了祝小蓟的耳朵。   祝小蓟还在被他方才的表情和语气吓的发抖,被亲的偏过头,往他怀里又埋了埋,一副很不安的受惊模样。   “好了,别抖了,是我的错,我方才不该吓你。”   薛景元给了一巴掌又给了一个甜枣,缓下语气来,低声对祝小蓟缓声:“害怕我?”   祝小蓟脸埋在薛景元的怀里,轻轻吸了一口气,像是在闻薛景元身上的味道,停顿几秒之后,才道:“夫君方才好吓人。”   他说:“是我说错话了吗?”   薛景元把他抱到大腿上,低声道:“没有。”   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嗓子在发颤:“祝小蓟,你.........恨我吗?”   “.........”短暂的沉默之后,祝小蓟闷闷的声音从薛景元的怀里传出来,道:“夫君为什么这么问?”   薛景元搂紧他:“如果你我真的有上辈子,如果你还有上辈子的记忆,你........你还会爱我吗?”   “.........”窗外的风沙沙奏响竹林,薛景元不知何时,已经屏住了呼吸,任由冰凉的风从他的衣袖里吹进,流经四肢百骸,直到血液几近冻结的时候,埋在他怀里的祝小蓟才低低开了口,小声道:“嗯。”   他听见他说:“从七岁那年看见你开始,我就喜欢你.......到现在,也一直没有变过。”   薛景元深吸一口气,但此刻内心的情绪已经压不住,他的手掌反复在祝小蓟的身上揉着,像是恨不得把祝小蓟塞进他的怀里,彻底变成他身体的一部分,“那我上辈子,对你好吗?”   祝小蓟答的很快:“很不好。”   薛景元低头看他的眼睛:“那你还喜欢我?”   祝小蓟沉默片刻,随即又“嗯”了一声:“还喜欢。”   他攀住了薛景元的肩膀和脖颈,道:“其实我一生最开心的时候,就是为你孕育子嗣的时候........因为那时候你会每天来我房里,会问我今日身体如何,还会用手掌抚摸我的肚子,有时候还会对我笑。”   祝小蓟说:“我当时真的觉得特别特别幸福........后来孩子出生了,你来我房里的时间也少了.......我知道你在忙什么,但我不敢问,我怕问了你会生气........”薛景元闭了闭眼睛,忍下心中的酸涩,许久,才睁开眼,低下头,吻了吻祝小蓟的唇:“祝小蓟.........”“我知道我很笨,没有当主母的样子.........”祝小蓟由着薛景元亲他,小声道:“我也很小气,如果夫君以后有了郡王妃的话,我还会吃醋.......”祝小蓟说着说着嘴巴就又撅了起来,仿佛已经预见了薛景元娶郡王妃的模样,于是语速忽然变快,一副强装无事但实际上眼神和动作都暴露了他的不安:“所以,所以夫君可以不可以在娶郡王妃之前,给我一个孩子?”   薛景元:“.........为什么?”   “因为那时候,我有了孩子就有了念想.......日后如果夫君忘了我,不再来我房里,可我还有夫君的孩子.......那今后漫漫长夜,我就再也不会孤单了。”   薛景元呼吸微停。   他没想到祝小蓟会这么悲观。   他其实暂时还没有娶郡王妃的打算,在行为举止中也没有表露出任何要娶正妻的信号,但在后院中如履薄冰、战战兢兢的祝小蓟心中却一直压着这块悬而未落的大石头,不得不要要考虑这个问题。   在祝小蓟心里,夫君的宠爱是一时的,薛景元对他的好是一时兴起,但如果他有个薛景元的孩子,那他在后院的日子就会好过一些,薛景元也会多在意他一些。   祝小蓟你可真是.........记吃不记打。   明明上辈子都为了他伤心成这样了,这一世,却还是想再给他一个孩子。   这个........傻瓜。   薛景元用力抱紧了祝小蓟,张嘴想要骂他,但听见祝小蓟小声的呢喃,想要说的话却又堵在了喉咙,再也吐露不出半分。   就这么爱吗。   薛景元忽然觉得有些惶恐起来。   他很少会因为什么事情而感到惶恐,即便上辈子祝小蓟对他付出那样多,直到临死的那一刻,他也是愧疚感动大于爱。   可意识到祝小蓟也重生的那一刻,祝小蓟的爱此刻变的如此具象化,让人无法忽视,就像是沉甸甸苹果一样,坠在薛景元的掌心里,薛景元觉得沉,想要松手,却又怕那苹果会因为他的放弃,砸在地上,摔个稀巴烂。   祝小蓟的爱就像是火,初看只是火星,近看却成了燎原的大火,稍不注意,就会将他自己吞噬,烧的只剩灰烬。   薛景元忽然意识到,上辈子毁了祝小蓟的人,正是那个没有托住祝小蓟的自己。   他以为给一封休书给祝小蓟,就能将他排除出危险之外,可他没想过,祝小蓟是会奋不顾身,同他共坠深渊的人。   他推开了祝小蓟,那等待祝小蓟的,只有毁灭。   “祝小蓟..........”薛景元嗓子发紧,最后甚至有些疼了,他偏过头,手掌抚摸过祝小蓟的后背,感受着掌心下的温热,通过这个动作,一遍遍地去确认祝小蓟的存在:“都那么疼了,为什么不放弃?”   为什么........不彻底放弃我?   祝小蓟埋在薛景元的怀里,闻言轻轻拱了拱,随即探出个头来,盯着薛景元看了片刻,轻轻开了口:“我想过的.......我真的想过离开你.........”祝小蓟将脸靠在薛景元的肩膀上,喃喃道:“可是你........一喊我的名字,我就什么也顾不得了,只想赶快回到你的身边。”   靠近你就靠近了痛苦,可远离你.......就远离了幸福。 第131章   心肠再硬的陌生人,即便听到这番话都不可能无动于衷,更何况是与祝小蓟同床共枕几年的薛景元。   薛景元闭了闭眼睛,唇微微颤动,片刻后手腕轻移,自上而下,掌心抚摸过祝小蓟的发尾和脊背。   祝小蓟从始至终都安静地埋在他怀里,乖巧听话的就像是一只温热的白兔子,柔软可欺,仿佛无论薛景元蹂\躏抚摸,他都不会反抗一般。   事实上他也确实是的——唯一一次的反抗,还是拿着休书去了庶兄家里,可还没硬气多久,却被薛景元一句话就喊了回来。   .......没出息。   没出息!   祝小蓟一边在心里唾弃着自己,一边又因为薛景元主动施舍给他的拥抱而感到快乐,内心的雀跃都快溢出来了。   他再度将脸埋进薛景元的怀里,随即悄悄伸出手,抱住了薛景元的腰,鼻尖动了动,像是在不动声色地闻薛景元身上的味道。   男人不同于需要孕育子嗣的双儿,是没有天生的孕痣和体香的,薛景元经常能看到祝小蓟在闻他,但他也不知道祝小蓟一天天的在他身上闻什么,于是便将手指插入发丝之中,轻轻用了些力,迫使祝小蓟抬起头来看,带着些许笑意道:“小狗认主啊,一直在闻什么,嗯?”   他凑近祝小蓟,漆黑的眼睛里倒映出祝小蓟发红的脸颊,只觉祝小蓟一张脸宛若香雪春桃,一出汗就香汗淋漓的:“我身上有什么味道啊,要一直这样闻?”   祝小蓟脸红,伸出柔软纤细的双臂,圈住薛景元的脖颈,靠近他怀里,道:“就想闻.......夫君。”   薛景元身上有什么味道,祝小蓟也说不出来。   有时候是他在书房呆久了,衣袖染上的淡淡书墨香味,有时候是随身携带的香囊里透出来的四季花香味,有时候是有时候是刚沐浴完的皂香,有时候是新浣的衣裳上面带着的暖香,不过大多时候,他身上都是他常用的苏合香香味。   但无论是什么味道,祝小蓟都很喜欢。   那些在平常看来过于平常的气味,一旦染到了薛景元的身上,就好似带上了莫名的魔力,让祝小蓟莫名着迷,甚至想埋在薛景元的怀里,轻轻细嗅。   无论什么时候,只要能问道薛景元身上的香味,祝小蓟总是会莫名安心。   薛景元想笑他痴,可看着埋在他怀里的祝小蓟,却又说不出斥责的话,只能轻轻叹了一口气,伸出双臂,将他抱在怀里。   片刻后,他低下头,吻了吻祝小蓟的额头。   既然拿到了小娘的遗物,祝小蓟就没有继续留在祝府的必要了。   薛景元脸皮比较厚,又拉着祝小蓟,赖在祝府蹭了一顿午饭才走,临走之前还想起了被他和祝小蓟震塌的那张床——似乎预见到了祝博源和金雀灵看到满屋的狼藉时脸会何等的臭,想到这里薛景元心情大好,又莫名笑了起来。   祝小蓟借着薛景元扶他的手,提着裙摆上了马车,余光里却一直在看身边的薛景元,见薛景元在笑,忍不住停下脚步,低声问:“夫君在笑什么?”   “没什么,”薛景元说:“你走你的,进去吧。”   “哦.......”祝小蓟只能松开他的手,乖乖掀起马车帘子,走了进去。   薛景元紧了紧披风,扶着马车想要上去,却听身后传来祝仙蓉的声音:“景元哥哥。”   薛景元下意识回过头,见祝仙蓉就在不远处的台阶上看着他,对他笑:“回见。”   “.........”祝小蓟掀开马车窗帘,从缝隙里探出视线,盯着祝仙蓉和薛景元看。   薛景元抬手行了一个臣子礼,敷衍道:“回见,二皇子妃。”   言罢,他放下手,没再管祝仙蓉,直接上了马车。   祝小蓟就坐在马车里看着他,等到薛景元坐在了他身边,他又扭过头,像是个向日葵对着太阳,用脸盘子对着薛景元,一言不发地看他。   薛景元余光瞥了他一眼,只做不知祝小蓟为何看他:“怎么?要比谁眼睛大?”   祝小蓟果然不满,慢慢噘起了嘴:“.........”薛景元被他这幅模样逗乐,伸出手,揽过祝小蓟的肩膀,低声笑道:“小傻瓜,这么不禁逗。”   想吃醋,又没有立场,还期待薛景元能发现。   可惜薛景元坏心眼子,明知祝小蓟如此还故意要逗他一下,等祝小蓟真的不高兴了,才揽过他,让祝小蓟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拍着他:“本来就笨,还老爱瞎琢磨一些没影的事情。”   怪不得上辈子祝小蓟身体不好呢,天天想一些有的没的,身体能好到哪里去。   祝小蓟蹭着薛景元,低声道:“夫君,你........”他想说夫君还喜欢祝仙蓉吗,但想到上辈子他每次提到祝仙蓉,薛景元似乎都会不高兴,想了想去,还是不愿意在气氛这么好的时候再提起他。   薛景元等了一会儿,见祝小蓟“你”了半天就没声了,下面半截话像是被他重新吃下去了似的消失了,于是便用指尖捏着祝小蓟的下巴,道:“我怎么了?”   祝小蓟顺从地仰起头,对薛景元道:“夫君,你可不可以亲我一下呀?”   薛景元闻言一愣,随即闷笑一声,凑过去,附耳在祝小蓟耳边道:“别说在这里亲你。”   他的呼吸很烫,扑在祝小蓟的耳边,莫名有些痒,祝小蓟整个人蜷缩起来,听见薛景元道:“让爷在这里上你都行。”   一片绯色从耳边一路蔓延到白玉般的脖颈,祝小蓟脸红的不行,偏生又不不知道说些什么来应对薛景元突如其来的耍流氓,只能扭过身,张开双臂往薛景元怀里挤,惹得薛景元大笑起来,掌心扣着祝小蓟的后脑勺,捉着他的手臂,亲了几口。   薛景元上辈子都不知道和祝小蓟行过几次云雨之欢了,含着祝小蓟的唇,不到片刻就能将祝小蓟吻的浑身发软。   车厢很大,祝小蓟顺势躺下,由着薛景元的掌心从他的脚腕往上滑,探入了裙摆里。   祝小蓟原本还有些意乱情迷,都准备开始放松自己了,岂料薛景元却忽然停了下来,抓着他的脚腕,问:“你的裙子怎么破了?”   祝小蓟:“..........”他温言,只能微微直起身,看着薛景元手上的残破裙摆,这才想起他刚刚因为不小心听到了皇室的密辛,怕被祝仙蓉发现杀了灭口,于是撕了一截布料留了一封血书。   但这话他不好意思说,怕被薛景元说自己胆小,于是只好含糊道:“今早路过花园的时候,衣裙不小心被灌木扯住,撕坏了。”   “是么。”薛景元虽有怀疑,但没多想,只道:“晚些回去,我让人给你扯几匹布,多做几件裙子来。”   “嗯嗯。”祝小蓟揽过薛景元的脖颈,双腿已经缠上了薛景元的腰,看起来简直比薛景元还急:“夫君,我们继续吧。”   薛景元低头看着祝小蓟亮晶晶的眼睛,勾了勾唇,俯下身,亲了亲他:“马车外就是人.......你也不嫌害臊。”   “我是小妾嘛,小妾就是要勾引主君的,我不害臊。”   祝小蓟还记恨祝仙蓉和祝仙颢说他腰细不能遇喜的话,恨得咬牙切齿的,誓要早祝仙蓉一步怀孕,以雪今日之耻:“夫君,给我好不好?”   薛景元:“.........”是个男人就忍不下去,何况薛景元压根就没有打算忍。   原本就破的裙子这下更破了,肚兜被薛景元揉成一团塞进了祝小蓟的口中,用以堵住祝小蓟口中溢出的若有若无、断断续续的呻吟。   马车车轮每一次滚过石子,每一次意外的震动,每一次挥鞭疾跑,带给祝小蓟的刺激都是加倍的。   祝小蓟坐在薛景元的大腿上,全身的支撑只有那一处,眼泪从他的眼角淌下来,他只觉自己好像快要从中间被剖成两半。   太热,太烫了。   等到了祝府门前,薛景元接下披风,将昏睡过去的祝小蓟严严实实包了起来,只露出脚腕处还带着鲜明指印的一截纤细小腿,在阳光下白皙细腻如像羊脂玉一般,折射出耀眼的光线。   伤风败俗,伤风败俗。   然而祝小蓟并不知道别人已经将他想成了只会勾引主君胡混的狐媚子,自从那日从祝府回来之后,薛景元几乎每一日都会与他一起宿在凤霄阁,如果遇上休沐,薛景元和他要到几近正午才起床,把徐弱水气的不行,却又无可奈何。   徐弱水真的很不喜欢祝小蓟。   在她看来,祝小蓟一无当主母的大气端庄,二又无高贵的身世,连说话举动都透露出一副勾栏的妖媚派头,除了一张过分姝丽的脸之外别无太长,怎么就勾的他的大儿子日日夜夜流连他处呢!   徐弱水思来想去,都想不明白。   一日,等薛景元下了值,徐弱水便派人将他叫去了房间内。   “母亲,你找我。”   薛景元走到徐弱水的房间里,站直看着坐在圈椅上的徐弱水,并没有解开披风,也没有坐下道:“有何事?”   徐弱水看他一眼,直到薛景元没打算久呆,于是便道:“你如今连茶也不愿和母亲喝一杯了么?”   薛景元摸了摸鼻子,道:“我.......”“你那个小妾,天天就知道勾的你往他屋里跑.......”徐弱水越说越气,甚至想要哭:“过几年说不定你连我这个母亲都不认了!”   薛景元走上前,掌心按在徐弱水肩上,哭笑不得道:“母亲,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徐弱水道:“不怪我这么想,实在是你最近行迹着实荒唐,让母亲不得不多想........你原本又不是好色之人,那祝小蓟身上到底有什么好,让你在他身上流连忘返的?”   徐弱水这话说的有些露骨了,薛景元就算在祝小蓟面前脸皮再厚,在母亲面前还是要维护一些仅存的体面的,于是便尴尬道:“母亲,我..........”“你长大了,母亲原也不应该多管,可是你都二十及冠了,京城里像你这么大的世家公子哥儿,你看,平安侯家的世子,连孩子都有两个了,你却还连个嫡子也没有。”   徐弱水打断他,自顾自说完这一大串,话音刚落,又重重叹了一口气,瞅了一眼薛景元,随即又道:“景元,母亲真的很想抱孙子了。”   薛景元:“..........”他.......他头皮都快炸了。 第132章   可能是上辈子亲眼看着两个孩子都夭折,所以薛景元对于子嗣没有特别强的念想。   但他不想,不代表徐弱水会不想。   在徐弱水的观念里,多子就代表多福,虽然因为之前幼子早夭的事情,徐弱水对薛景元还心有芥蒂,但薛景元毕竟是他的儿子,徐弱水总归还是会替他打算的,见薛景元迟迟未拥有属于他自己的子嗣,徐弱水心中也不免有些焦急,于是便道:“你房中空虚,唯有祝小蓟一人,母亲知道你心中还是记挂着那祝........”她话音未落,薛景元的脸色就瞬间微变,呵道:“母亲慎言!”   徐弱水被迫打断话头,片刻后也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脸色几经变化,最后勉强将想要说的话咽下,又唤了一句说辞,声音低缓:“母亲知道你........还未放下当初的事情,但过去已经成为过去,你也该学会放下,往前看。”   薛景元这回没有再打断徐弱水的话,像是在认真听,徐弱水心道有戏,于是又道:“所以,母亲决定做主,再为你纳娶一名郡王妃。你也老大不小的了,该有自己的孩子了。”   徐弱水在心腹的搀扶下,站起身,走到薛景元的身边,轻轻抬手,按了按他的肩膀,道:“景元.........不管你我之间发生过什么,你毕竟是我的儿子.........母亲还是希望你好的。”   薛景元看了一眼徐弱水,半晌低声应了一声:“儿子知道。”   “那长宁侯的嫡孙,柳知鸢,你还记得吗?就是小时候长的黑黑的矮矮的,并不漂亮的那个........你先别嫌弃他,他长大后,母亲瞧他倒也是美人一个。母亲还知道他自小便属意你已久,只是无奈于你之前的婚约..........但他为了你,至今还未嫁。”   徐弱水打定主意要让薛景元娶一个贤惠妻子,以远离祝小蓟,于是便继续说:“那个孩子母亲见过,性格沉稳持重,柳家家风也严谨,日后他嫁进来,定能更好地扶助你管理这个家.........有了柳家的关系,日后柳侯爷也能帮你在官场上更进一步,母亲思来想去,你若与柳知鸢成就一段姻缘,对于薛柳两家来说,都算是一门好亲事。”   薛景元并不想娶郡王妃,毕竟有祝小蓟一个已经够能折腾的了,要是再来一个郡王妃,若是个和祝小蓟一样会拈酸吃醋的小双儿,薛景元估计能被烦死。   于是他只好道:“母亲,孩儿现在并没有娶郡王妃的打算........”“景元,你先别急着拒绝。”徐弱水马上道:“母亲已经为你约好了那柳知鸢,三日后正午时分,他会在碧玉酒楼等你。母亲也不逼你,你就去见一见,若是喜欢,就把他娶进门;若是不喜欢,母亲再为你寻一个合适,也就罢了。”   薛景元:“母亲,孩儿真的不..........”“就算你不喜欢他,也该当面和他说清楚,人家一个小双儿,痴恋你多年,至今还未嫁,你若不与他当面谈一谈,他就始终心存幻想,倒不如你去见他一见,若是喜欢,皆大欢喜;若是不喜欢,也让他彻底死了这条心,日后婚丧嫁娶,再与你无关。”徐弱水道。   薛景元:“.........”见徐弱水如此坚持,薛景元已经驳了她几次面子,不好再驳,免得把母子关系搞僵。   他思来想去,心道不如就去见一面,当面拒绝那个柳知鸢——这样,不仅不会再让柳知鸢在自己这棵歪脖子树上吊死,误了他下半生的姻缘,还能顺便拖延时间,省的母亲又给他介绍,瞎牵红线。   左右也躲不过,没了这个还会有下一个........反正能拖一时是一时吧。   薛景元在心中默默叹气。   他在徐弱水处耽搁的时间有些久了,回到凤霄阁里,就迟了些。   他方掀起帘子进里屋去,屋内的祝小蓟听到他回来的动静,还未穿好鞋,就忙下榻,蹦蹦跳跳地来到薛景元的身边,伸出手搂住了薛景元的脖颈,开心道:“夫君,回来啦!”   “..........嗯。”薛景元调整好深呼吸,调整好脸上的表情,换上一副平常脸色,不让祝小蓟看出不对劲,还顺带托住了祝小蓟的腰让他站好:“今天一个人在家做什么呢?”   “我今天在家,看书、练字!”   祝小蓟知道自己脑中空空,除了薛景元装不下别的,被主母主君嫌弃,于是决定开始读书写字,好让自己更得主母喜欢:“夫君,你看我字写的好吗?”   祝小蓟把薛景元拉到书桌边,拿起桌上的宣纸,献宝一样端到薛景元面前。   薛景元定睛一看,只见宣纸上的横撇竖折,倒像极了自己的字迹,情不自禁一愣:“你这字.........”“是我照着夫君的字练的!”祝小蓟说:“我写的可认真了,可还是不太像。”   他说到这里又有些沮丧失落起来,连嘴角都垂下了,像是垂耳兔垂下了耳朵:“夫君,我是不是特别笨啊.........”薛景元的一手好字都是跟着书法大师学了十来年的成果,每一个笔锋和落点都是在日复一日的练习之中细心体悟练就的,怎么可能随便就被祝小蓟这个初学者模仿到下笔的精髓,要是真能被祝小蓟学个十成十的像,那薛景元前十几年不都白练了。   但薛景元不欲扫他的兴,于是只道:“很好了。”   他说:“虽然力度稍欠火候,但还是学的挺像的。”   “..........!”祝小蓟刚垂下去的眼睛,因为薛景元一句话,就蹭的亮了起来,瞳仁亮晶晶的,像是坠着星子:“真的吗真的吗夫君!我真的写的很好吗!”   “真的真的。”薛景元被他逗笑,坐在小塌上,随即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招手让祝小蓟过来:“你来,我再教教你怎么写。”   “好!”祝小蓟顺势坐到薛景元面前,由着薛景元提醒他握住毛笔,随即薛景元的掌心便覆了上来,抓住他的手,在他耳边道:“连笔在于意,善用笔意虚实之法,字才有神韵.......”薛景元一边很认真地教,一边握着祝小蓟纤细的手指,带着他的指尖手腕移动:“意在笔先,笔势流畅,连笔方能游刃有余.........”他第一次教人,教的很认真,但等了半天,也没等到祝小蓟的反馈,有些疑惑,下意识偏过头去,想要问祝小蓟到底听进去没有,结果一转头,就看见祝小蓟眼睛眨也不眨、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看。   薛景元:“.......”他一腔“真心”被辜负,几乎被气笑,忍不住伸出手指,弹了一下祝小蓟的脑门:“教你写字呢,发什么呆。”   他说:“你再这样,我下次不教了。”   “呜,不要!”祝小蓟这下反应过来了,都顾不上捂住被弹红的脑门,赶紧伸出手,圈住薛景元的脖颈,小声撒娇道:“夫君,夫君太好看了嘛,我看入了神,所以就.......”“好看能当饭吃?”薛景元并没有不高兴,只是在逗祝小蓟,故意板起脸道:“那你的意思是,以后我不好看了,你就不看我了?”   “不,不是.........”祝小蓟傻了眼,不知道薛景元怎么会突然跳到这个话题,忙道:“夫君什么样我都喜欢的.......”上辈子薛景元手筋脚筋被挑断,成了半个废人,憔悴狼狈,早就不复当日的意气风发,就这样祝小蓟都还死心塌地的跟着他——毕竟在祝小蓟心里,薛景元无论什么样都好看,根本不存在薛景元“以后会不好看”这个假设:“我最喜欢夫君了.......”言罢,他又用手圈住薛景元的脖颈,将脸贴在薛景元的胸膛上,往里拱了拱:“夫君不要生气好不好.......”薛景元没忍住,终于被他逗乐,伸出手,圈住慌张的祝小蓟,轻轻用掌心拍了拍他的背,低声道:“好了好了,我逗你的。”   他下巴轻抵在祝小蓟的头顶,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我没生气。”   祝小蓟闻言,这才从薛景元的怀里探出毛茸茸的脑袋,睁大瞳仁,用干净无辜的眼睛,眼巴巴地盯着薛景元看:“真的吗?”   “真的。”薛景元双手穿过祝小蓟的膝盖,猝不及防地将人打横抱了起来,走向床榻:“行了,别练字了,你就是个笨蛋,再练一百年也还是那个样。”   祝小蓟被薛景元放在床上,闻言不开心地撅起了嘴:“那,那我就不可以努力吗!”   他说:“我努力了,就有进步,有进步了,我就.......”薛景元解开腰带,丢到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手中的动作不停:“有进步了,就怎么样?”   祝小蓟仰头看着薛景元,昏黄的烛火透过合欢花床帏,落在薛景元脸上时,晕开一片朦胧,将他清俊无双的眉眼映衬的无端有些温柔,令祝小蓟的瞳仁里漫上了些许蒙昧,只能盯着薛景元,痴痴地吐露字句:“那样我就,我就更配得上夫君了........”他脑子笨,在祝家时,主母又没有让他读多少书,以至于他嫁进薛家来,常常会有礼数不周的地方,甚至说的话也常常令人发笑。   祝小蓟知道自己没有当主母的能力,想要被薛景元扶正,简直就是痴心妄想——可每一次薛景元睡在他身边,每一次云散雾歇后两人在温暖的锦被里小腿叠着小腿,薛景元用有力的右臂圈着他的肩膀,与他在耳边踽踽私语时,祝小蓟都会幻想,如果两个人此刻,真的是夫妻就好了——那样即便薛景元日后有了旁人,他也可以光明正大地吃醋,等薛景元来哄他。   他生下的孩子,也会是嫡子,纵然有一天薛景元厌倦了他,有着孩子在,薛景元总能再来他房里的。   祝小蓟这样幻想着,可现实却是残酷的。   他没有良好的出身,也还未替薛景元生下孩子,凭什么就被薛景元扶正呢?   祝小蓟一边在心里唾弃自己的痴心妄想,一边又寄希望于能通过读书写字,知礼数、识大体,日后真的有一天,可以为薛景元管理内宅。   他是真的很希望能与薛景元并肩而立。   但薛景元不知道祝小蓟心中所想,还以为是自己的话让祝小蓟自卑了。   他沉下身来,双手撑在祝小蓟身边,看着祝小蓟秀气的眉头皱了起来,神情似痛苦似欢愉,额头也不禁冒出了汗珠。   “夫君,夫君.......”祝小蓟胡乱抓住了薛景元的后背,指甲轻轻用力,在薛景元的后背上留下了几道细微的红痕,惹得薛景元轻嘶一声,后腰向前,猛地用力。   “啊.......”祝小蓟嗓子里不受控地滚出一声喘息,双眼瞬间翻白,在那一刹那,他甚至第一次明白了魂飞天外是什么感觉。   缓了很久之后,祝小蓟的双手才无力地压在汗津津的青丝上,耳边听到薛景元低哑的声音,由远及近,恍若天籁:“说你笨,你还真是不聪明。”   薛景元低下头来,吻了吻双目失神的祝小蓟,喘息时性感沙哑的字句吐出,进入祝小蓟的耳朵里,令祝小蓟脊椎一麻,腰间发软:“你记住了,日后无论你是配的上我,还是配不上我.......哪一种可能在我这里都没有任何意义,反正到最后,你都只能是我薛景元的人。” 第133章   也不知道是祝小蓟压抑许久的本性忽然暴露了,还在因为薛景元在举手投足间透露出的纵容和默认,祝小蓟最近越来越黏人了,甚至连薛景元沐浴过后坐在小榻上批阅公文的时候,他都要爬过去窝在薛景元的怀里。   让他看公文,祝小蓟又看不懂,但他也没有打算插手薛景元在朝廷里的公务的意思,反正就是很乖巧又很任性地埋在薛景元的怀里,用一双纤细的手臂使劲儿勾着薛景元的脖颈和肩膀,攀在他的胸膛上,做完这些动作之后,才仰头目光灼灼地盯着薛景元看,看不腻似的。   薛景元还以为他是偶尔犯病,纵了他一两次之后,也就懒得理他——但那没想到,他不阻止祝小蓟,祝小蓟黏人的毛病就愈演愈烈,到最后甚至薛景元让祝小蓟从自己身上下去,祝小蓟都不下去了,薛景元稍微凶他一下,祝小蓟就闭眼装睡没听到,把薛景元搞得没办法。   他有些纳闷,但又不知道祝小蓟为什么会这样,只能随他去了。   和柳知鸢约好的时间越来越临近,在徐弱水的强烈暗示之下,薛景元还是决定去赴约。   他早上出门的时候,怕祝小蓟中午等不到他吃饭就跟着一起不吃了,于是特地道:“我中午有约,不回来吃饭了,你不必等我。”   “哦......”祝小蓟慢半拍地给他系好披风的带子,闻言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问:“是与夫君同朝为官的大人吗?”   薛景元本来想实话实说,但转念一想,又怕说了会让本来就敏感的祝小蓟多思多虑,毕竟薛景元本来就不打算娶郡王妃,只是去当面拒绝柳知鸢而已,都八字没一撇的事,如果告诉了祝小蓟,祝小蓟便怎么也不信,反而会估摸着他要娶郡王妃了,还指不定要怎么闹呢。   于是薛景元便道:“是。”   他伸出手,摸了摸祝小蓟的脸颊,祝小蓟便停下手中的动作,凑过来,蹭了蹭他的手掌,低声道:“我等夫君回来。”   薛景元笑了一下,掌心拍了拍祝小蓟的脸颊,力道不重,但足够祝小蓟短暂记住这轻微的痛感:“那你乖点。”   祝小蓟用力点了点头。   薛景元喜欢他乖巧无害的模样,见状心情不错,于是俯下身,掌心扣住祝小蓟的后脑勺,大发慈悲地赏了祝小蓟一个吻,这才起身离开。   他走的时候,祝小蓟就倚在门边,痴痴地看着他的背影,直到薛景元转出长廊角,再也看不到一根头发丝,祝小蓟这才恋恋不舍地收回了视线。   摇月站在他旁边,看着祝小蓟,随即道:“小娘子........小娘子?”   祝小蓟被叫了好几遍才回过神来:“........怎么?”   “小娘子,你有没有发现小郡王这几天都不太对劲儿啊。”   祝小蓟被问的一愣:“........有吗?”   “有啊。”摇月说:“小郡王这几天晚上都回来的挺晚的,好像都在大夫人的房中陪她说话。”   “哦,那也没什么吧。”祝小蓟没多想:“夫君多陪陪母亲,也是应该的。”   “可是我听大夫人房间里的花青说,大夫人最近准备给小郡王纳郡王妃呢,人选都定了,好像是长宁侯家的嫡孙,柳知鸢。”   “........”祝小蓟只觉轰的一声,刹那间耳边嗡嗡作响,面前天旋地转,仿若连天都要塌下来了。   他踉跄几步,被摇月箭步上前,扶住手臂:“小娘子........”“不可能的,不可能的.........”祝小蓟双腿无力,只能倚靠着门框,弯着腰,看着地面,掌心按着头发,指尖用力一扯,凭借着头皮的刺痛,来保持清醒:“我不信,我不信夫君会这么快娶郡王妃..........”他以为,他以为两个人的感情正好,薛景元就算要娶,也不可能这么快,也许明年,也许后年...........但怎么可能是现在呢!   “傻娘子,”摇月拉着祝小蓟的手,轻轻晃了晃,像是在提醒:“就算小郡王不想娶,可大夫人会想要抱小嫡孙的。”   他说:“小郡王早已及冠,放在常人家里,早就做父亲了,可他如今膝下还未有子嗣,也不怪大夫人着急。”   祝小蓟闻言,下意识低下头,掌心按在腹部上,只觉呼吸都要停滞了。   孩子......这里曾经,是有过一个薛景元的孩子的。   ........还是个男孩。   祝小蓟刹那间觉得心如刀绞。   如果..........如果这个孩子还在就好了.........如果这个孩子还在,薛景元会不会就不会这么快娶郡王妃?   可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孩子都已经没了。   祝小蓟像是被摇月的话抽干了魂魄似的,一言不发地坐在小塌上发呆,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没多久,薛景元身边的随侍薛鲤捧着一封信走了进来。   祝小蓟眼见他走过去,将信放在了薛景元的书桌上,随即又退出门外去了。   祝小蓟还以为这又是薛景元的公文书信,怕放在桌上会被窗外的风吹跑,于是便强撑着坐起来,走到薛景元的书桌边,将砚台拿起,准备压在书信上,但余光无意间落在书信封面上面的字迹时,登时如同被当头棒喝,浑身僵硬——这.......这不是祝仙蓉的字迹吗!   祝小蓟登时慌了神,害怕薛景元与祝仙蓉旧情复燃,当即拿起桌面上的书信,想要拆开来看里面写了什么,但指尖还未将封口撕开,脑海中又浮现出了薛景元是似笑非笑的那张脸。   他登时浑身一哆嗦:“........”他害怕薛景元惹薛景元生气,他同时也知道,如果他未经薛景元同意,私自拆了他的书信,薛景元一定会大发雷霆。   祝小蓟不敢惹薛景元生气,虽然很想知道薛景元和祝仙蓉到底有没有暗通有无,很想知道薛景元这辈子是不是打算继续帮祝仙蓉,很想知道这封祝仙蓉送过来的信里到底写着什么——但他还是没有那个胆子,敢拆薛景元的信。   祝小蓟浑身发抖,绝望和惊恐一道蔓延上来,瞬间充盈了他的四肢百骸,他只觉一颗心七上八下,无所落处,最后他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只觉胃里骤然痉挛起来,冲到盂边,用手抓着边缘,大吐特吐起来。   摇月端着茶进来,见状吓了一大跳,忙放下手中的茶盘,缓慢走到祝小蓟的身边,扶着他的手臂,道:“小娘子,你没事吧.........”祝小蓟摇了摇头。   他早上没怎么吃,吐出的全是酸水,用清茶漱过口之后,祝小蓟仍旧浑浑噩噩,被摇月扶着躺下,没一会儿又睡了过去。   可他睡也睡不安稳,翻来覆去辗转反侧,都没能完全睡下。   他脑子里还记着摇月说的大娘子近日相看适龄小双儿,准备为薛景元纳郡王妃的事情,睡了一会儿又惊醒过来,躺在床上,瞪大眼睛,怔怔地看着门口那捧吊兰发了一会儿呆,片刻后便慢慢爬了起来,坐在床边。   他一个人在床边恍惚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是过了一刻还是半刻,总归没有多久,他的理智便缓缓回归,低声唤了一声“摇月”,等摇月推门进来之后,他才道:“替我梳妆吧。”   他说:“我要出门一趟。”   摇月诧异地看向他:“小娘子.......”“为我梳妆。”不等摇月问他要去哪里,祝小蓟就打断了他,再度重复了一遍:“现在。”   “...........是。”摇月只能上前,扶着祝小蓟来到铜镜之前,随即拿起梳子和钗环,替祝小蓟挽起了脑后的青丝。   祝小蓟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片刻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纵然不相信薛景元会在此时相看郡王妃,可祝小蓟还是怕薛景元会有这样的计划或者心思。   于是他特地在薛景元下朝的路上蹲守着,等到薛景元上了马车之后,就一路不远不近地跟着薛景元,直到亲眼看到薛景元进了碧玉酒楼,他才站在碧玉酒楼下,有了片刻的失神。   夫君今日果真和人约好了.......不,夫君和他说过,是和朝廷里的大人约好了来此地谈论公事,一定不是来相看郡王妃的........祝小蓟在碧玉酒楼不远处的茶摊坐下,闷头喝起了茶。   他就在这里等,等薛景元和与他相约的人一道出来。   他想要亲眼看一看薛景元今日到底约了谁,他才安心。   茶就这样一遍一遍地喝着,直到一壶见底,直到骄阳移到头顶,炽热的光线照在祝小蓟白皙娇嫩的皮肤上,滚烫的热意从皮肤一路蔓延到脸颊,祝小蓟禁不住脸颊发红发烫,热的他恨不得用帕子遮住脸遮阳。   事实上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他袖子里的帕子按在脸上,试图降温遮阳,可刚做完这个动作,余光里就看见薛景元和一个小双儿前后脚走了出来。   他登时目光一凝。   薛景元慢那个小双儿几步,陪着那小双儿走到了马车边。   离得远,祝小蓟看不清那小双儿的神情,只能看见薛景元抬手,似乎礼节性地帮着扶了一下那个小双儿上马,那小双儿忽然转过身来,低下头看了一眼薛景元,片刻后忽然动了一下。   他从马车上俯下身来,伸出双臂,用力抱住了薛景元。   祝小蓟:“...........”他瞳仁震动,见状近乎失控地站了起来。   手中的茶杯也掉落在地,茶水泼湿了地面,杯子碎成千万粉末碎片,在祝小蓟的耳边炸响。   可此刻的祝小蓟什么也听不到,也什么都看不到,只能用指尖用力攥紧成拳头,牙齿咬着唇瓣直到溢出血腥味,额头青筋暴起,他用了毕生的理智强压着心中的情绪,眼睛像是黏住了一样,死死地落在薛景元的背影上。   他看到薛景元推开了那位小双儿,但那小双儿蹲在马车上,身形摇摇欲坠,被推开后仍旧勾着薛景元的的脖颈不松,甚至还低下头来,似乎想亲薛景元。   薛景元应该是被柳知鸢大胆的动作惊到了,反应慢了半拍,两米秒后才侧过脸颊躲过柳知鸢的唇,随即按着他的肩膀不让他动,直到小侍将那小双儿拉开,他才后退几步,站定。   他的后背挺得笔直,清俊挺拔宛如这世界最坚韧的一株白杨树,这背影曾经让祝小蓟痴痴相望了十几年,曾几何时祝小蓟甚至起了错觉,以为终于能得到薛景元的正眼相待,却没想到薛景元如今却还是用背影对着他,和另外一个小双儿相谈甚欢。   原来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喜欢薛景元,原来这个世界上不是除了他祝小蓟之外就再也没有人愿意为薛景元付出一切,原来不是只有他才有资格与薛景元恩爱生子,原来不是没有了祝仙蓉薛景元身边就只会剩下他一个。   这个世界上喜欢薛景元的人有很多、很多,而他是最不起眼的那个。   是他太天真了。   意识到这个问题的那一刻,祝小蓟已经没有力气再看了。   他只觉眼前阵阵发黑,眩晕感一阵接着一阵,胃里再度翻江倒海起来,他几乎要站不稳,扶着桌子干呕片刻,踉跄几步,膝盖一软,直接在桌边跪下。   茶摊的老板见他情况不对,小跑过来将他扶起,嘴唇张张合合地说着什么,但祝小蓟仿佛双儿失聪了一般,一个字也没能听进去,只能用残存的神志,像是被人操控的木偶,僵硬着手指,从随身携带的囊中拿出一两银子,付过了茶钱和被他打破的杯子的钱。   他扶着桌子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迎着太阳往前走,片刻后脸颊上感觉到了些许湿润,他以为是下雨了,仰头看太阳却又不见乌云,疑惑地低下头,直到对上了路人惊讶的眼神,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原来脸上的水滴不是雨,是他自己的眼泪。   他.........竟然哭了。 第134章   薛景元倒没想过柳知鸢会喜欢他。   就像他没有注意到十几年前的祝小蓟一样,十几年前的藏在婆子的身后偷偷瞧他的柳知鸢,他也一样没有察觉过。   对于薛景元来说,喜欢他的人太多,那些或隐晦打量或暗藏倾慕的视线究竟来源于谁,他不敢兴趣,同样没有必要一一去记在心底,所以当柳知鸢坐在他对面,红着脸对他说有多喜欢自己的时候,薛景元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有些百无聊赖。   倒也不是他有多冷心冷情,而是他向来对情爱二字早就已经体悟参透太多。   爱他的人太多,不废吹灰之力就可以得到,薛景元只在祝仙蓉身上尝到过爱而不得的痛苦,但历经一世,他已然已经看开了。   当初他与祝仙蓉定下婚约之时,就曾经对祝仙蓉说过,无论将来发生何事,他总会站在他那一边。   即便前方是刀山火海,他也会替祝仙蓉去闯一闯。   事实上薛景元也确实做到了,所以如今重生一世,薛景元自认为没有哪一处对不起祝仙蓉的,此生此世他对祝仙蓉早就没有了亏欠,当日的承诺他也已经完成,他与祝仙蓉之间两无瓜葛。   所谓无爱一身轻无债一身轻,重活一世,薛景元已经不打算再背负更多的情债。   娶一个妻子,意味着要对他负一生的责任,薛景元当然可以把柳知鸢娶回家让他当贤内助,左右薛家也不缺他一双筷子,可薛景元如今已经没有心力再去爱任何人,对于别人口中所说的爱,内心同样也毫无波动。   毕竟,怎么样的爱才算是爱?   为喜欢的人去死算不算爱?为心上人付出生命和血泪算不算是爱?   薛景元自己也曾为了另一个人付出生命、血泪和一生,他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滋味,知道爱一个人意味着什么,所以更加不容易为谁口中的爱所感动。   他也无意于再让另一个人为他如此的付出,毕竟有一个祝小蓟还不够吗,难不成非得让两个人都为他而心碎而死,他才能心满意足?   薛景元不愿意再让同样的事情再发生,不愿意让另一个无辜的小双儿为他重蹈祝小蓟的覆辙。   他没有余力分出另外的心思,去心疼另一个“祝小蓟”。   他有一个祝小蓟就够了。   他将心中的想法告诉了柳知鸢,他希望柳知鸢能懂——可等他说完一堆话之后,柳知鸢却告诉他,我明白,可我还是喜欢你,怎么办?   薛景元:“........”薛景元.......薛景元还能怎么办?   娶是不是可能娶的,要是真把柳知鸢娶回家了,祝小蓟非得哭瞎眼睛不可。   他再怎么冷漠也不可能在祝小蓟刚流完产不到三个月后就娶正妻,即便他就算这样做祝小蓟也拿他没办法,薛景元也觉得自己没法狠下这个心。   柳知鸢知道他的心结,于是便点了点头,体贴道:“没关系的,我可以等。”   他说:“我都等你等了这么多年了,不在乎再多等几年。”   薛景元:“..........”天就此聊死,薛景元总不能说“那你再就等等吧”,只能三两句话又岔开,随即借口公事繁忙,要送柳知鸢回家。   他实在没法在柳知鸢的身边待下去了,只因柳知鸢看他的眼神简直炽热的可怕,比祝小蓟还要更甚一筹,薛景元觉得有些难顶,只能强行中断这次他本就不想来的相亲。   他还以为事情到此为止,日后他不再见柳知鸢,柳知鸢就能知道他的心思,却没想到送柳知鸢上马车时,柳知鸢竟然敢当着众人的面,低下头来亲他。   在东周,双儿的清白和名声比天还大,柳知鸢这一亲,即便没有亲上,但也简直是把自己往死路上逼。   假设薛景元不娶他,他闹出这样的事情,日后还有谁敢娶?   薛景元险之又险地躲过这个不合时宜的吻之后,心中暗自懊恼,心想果然不该听徐弱水的话,来碧玉酒楼。   说是不想欠下情债,最后还是欠下了。   薛景元不禁有些烦躁。   让柳知鸢的仆役小侍把柳知鸢带走之后,薛景元下午回了一趟校场,忙到很晚,才回到家中。   回到家中之后,他又匆匆去了一趟凤霄阁。   此刻的薛景元只想抱着祝小蓟好好亲一亲,摸一摸,最好还能再做些什么别的,以此来开解他此刻心中的烦闷。   然而,等门口的仆役们掀起帘子,将薛景元迎进来时,薛景元却没有看到惯常会蹦到他身上用力抱住他迎接他的祝小蓟。   “............”谢景元不由得纳闷,一边解下身上的披风,一边扭头问薛鲤:“祝小娘子呢?”   他猜测:“他今日睡的这么早吗?”   “咳,这.......”薛鲤今天一直呆在府中没有出去,当然知道此刻凤霄阁发生了什么,但他不好说,只能轻咳一声,将视线移向室内,示意薛景元自己进去看,嘴上勉强答道:“郡王您还是.......自己进去看吧........”“........”薛景元从他支支吾吾的表情中察觉到不对,立刻转过身,将手中的披风丢给薛鲤,随即足尖轻点,几乎是用上了轻功,朝屋内冲去。   里屋的丫鬟见他进来了,忙掀开水晶珠帘,让薛景元进去。   薛景元大踏步走入里屋,心脏跳动的速率和心跳都变的急促起来,连声音也都是沉的,呼吸重重,抬声便道:“祝小蓟...........”屋里的人听到薛景元在唤他,下意识抬起了头。   薛景元和祝小蓟对上眼神,片刻后,坐在塌上的祝小蓟率先移开视线,轻轻唤了他一声,“夫君。”   “........”见到祝小蓟还在,薛景元急促的呼吸逐渐平复下来。   他走过去,想拉起祝小蓟好好抱一下,但刚抓住祝小蓟的手,让他转过身来,视线就忽然触碰到了一堆柔软的衣物:“........”薛景元忽又意识到什么,脸色又迅速冷了下来,松开抓着祝小蓟的手,目光沉沉地看着他:“收拾东西?”   “.........嗯。”   祝小蓟重新坐下来,没多回答,像是在强忍着什么情绪,低头继续整理自己的衣物。   气氛一时安静下来,屋内的摇月和薛鲤都敏感地察觉到了不对,对视一眼,双双躬身退了下去,放下了珠帘,屋内一时只剩下薛景元的说话声和祝小蓟整理衣物的窸窸窣窣声:“去哪?”   薛景元努力装作声音平静的样子:“和别的双儿出去游玩吗?”   “........不是。”祝小蓟头垂的很低,字句从他略显苍白的唇中露出来,一字一句,都带着沙哑的尾音:“我.......我想去我兄长家借住几天。”   祝小蓟的话不知道哪里戳到了薛景元的怒点,薛景元猛地拔高音调,抬手就摔碎了小榻上的春水净瓶:“祝小蓟,你又犯病了,是不是?!”   他一把抓住祝小蓟的手,恶狠狠地攥紧:“我说了,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许随便离开薛家,你这是左耳朵进右耳多出,全都忘了?!”   “...........”祝小蓟任由薛景元攥着他的手,没有甩开,头死死地低着,没有抬起,更不答话。   他的半张脸埋在烛火的阴影里,神态看不明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薛景元从未见到他这幅模样,不由得下意识心慌。   他用力拽着祝小蓟的手,将祝小蓟拽进他怀里,随即垂下头,厉声道:“祝小蓟,说话!”   回答我!   “........你要我说什么!!!”   一直在隐忍着、没有哭出声的祝小蓟被薛景元冷漠、事不关己的态度彻底击垮。   他猛地抬起头来,烛火刹那间照亮他通红的眼睛,还有眼角的泪痕:“要我说我看到了你今日根本就没有和同僚一起出去吃饭全是骗我的,要我说我知道母亲要给你纳郡王妃,要我说我其实一直很害怕你抛弃我吗!”   薛景元:“.........”他耳边全是祝小蓟略带质问与愤怒的话语,见惯了对方温柔乖巧面庞的他此刻错愕地看着祝小蓟,愣神间被祝小蓟用力推开,踉跄几步向后倒去,余光里只见祝小蓟发红的下唇,全是被他用力咬出来的血珠:“薛景元,我.......我其实真的很害怕.......”祝小蓟垂下头来,像是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压垮了脊背,又像是被瞬间抽干了筋骨,整个人无力地垮塌下来,没有精神,只有一堆血肉还在支撑着他在说话:“我真的很害怕你有别人.......”祝小蓟感觉自己快要被自己逼疯了,事实上他也确实被逼疯过,只不过重生后薛景元对他太好,好到他几乎好了伤疤忘了疼,但夜深人静午夜梦回时,过往的那些回忆依旧在生生折磨着他,掀开还未好透的疤痕,露出里面腐烂的血肉内里,疼痛一朝爆发,再多的自我欺骗和谎言都无法止疼:“薛景元,我知道,我不该吃醋,我只是一个小妾,我不该.......”祝小蓟看着薛景元鞋边的一截流云纹衣角,只觉瞳仁逐渐漫上水雾,面前的一切都变得朦胧模糊了:“我知道我不该........可我还是没有办法去接受.........”薛景元凝眉:“祝小蓟,你跟踪我?”   他顿了顿,又问:“你今日看到柳知鸢了?”   “........是,我........”祝小蓟哽了一下,眼泪瞬间夺眶而出:“我还看到他亲你了.......”“没有亲到。”薛景元解释:“我躲开了,而且我和他说了,我不会娶他。”   他走上前,掌心揽住祝小蓟的肩头,低声道:“祝小蓟,我不会娶郡王妃的。”   “.........为什么?”祝小蓟抬起头,看着薛景元,泪水涟涟:“为什么不会娶?”   薛景元看祝小蓟脸上的眼泪,轻“啧”一声,觉得麻烦,于是伸出手,用指腹拂去祝小蓟脸上的泪痕,随意道:“有你一个还不够麻烦么,还要再娶一个做什么?”   “.........”祝小蓟瞳仁微震,片刻后再度低下头来,用力摇了摇头,眼泪失去重力的支撑,从他的脸颊上落在薛景元的手背上,有些烫人:“不........”祝小蓟说:“这不是.......这不能是个理由.........”“.......祝小蓟!”薛景元见怎么都说不通,此刻也已经没有多少耐心了。   他前脚在徐弱水那边刚抗住不娶柳知鸢的压力,后脚回到凤霄阁还要和预备离家出走的祝小蓟吵架,以后还要想办法解决柳知鸢的事情,心下烦躁的很,连带着说话也失了温柔,冷冷道:“你不要再惹我不高兴了,听话,像之前一样,乖乖的,不行么?”   他揽住祝小蓟的腰,俯下身,给了祝小蓟一个安抚性的吻,连带着祝小蓟唇边的血珠和残留的胭脂也一同吮入口中,含糊道:“不会不要你,也不会抛弃你,你不要胡思乱想,嗯?”   祝小蓟看着薛景元被烛光染的尤为温柔的眉眼,他第一次无比清楚地意识到那是假象,是他的错觉。   但他最后,还是鼓起最后一丝勇气问道:“那你喜欢我吗.........薛景元?”   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这都是他第一次直呼薛景元的名字。   他第一次把自己和薛景元放在平等的位置,哪怕只是在感情上——他不求薛景元能像自己喜欢他一样喜欢自己,但他想要知道薛景元心里是否有他,哪怕.......只有一点点。   薛景元听到他的话,不由得沉默了几秒钟。   他盯着祝小蓟,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好半晌,才道:“祝小蓟,那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样的答案?”   祝小蓟的声音在发抖:“我想听你说你........听你说喜欢我。”   薛景元闻言,放在身侧的指尖轻捻,几秒钟之后破天荒地笑了起来,像是听到了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扬眉道:“好。”   话音刚落,祝小蓟登时呼吸一顿。   他像是不敢相信所求多年的愿望会被满足,连怎么眨眼都忘了,就这样抬起头,直直地看向薛景元,眼泪也挂在眼睫,安静地等着他的下半句话:“.........”而薛景元也不负他所望,再度开了口:“如果你是想听到这个答案,如果我这么说了,你会高兴,”薛景元盯着祝小蓟的眼睛,声音低低,轻柔缓慢,像极了情人之间的呢喃:“那我的回答是.........是,我喜欢你,祝小蓟。”   “........现在,你还要再走吗?” 第135章   如愿听到了想象中想要拥有的答案,可不知为何,祝小蓟并没有自己所幻想的那样高兴。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祝小蓟抿了抿唇,看向薛景元。   可薛景元的神情还是如同往常那般平静、自然,看不出任何端倪。   他也没必要对祝小蓟撒谎。   可祝小蓟总是觉得,薛景元口中所说的对自己的喜欢,或许和喜欢一朵花,一棵草,一只漂亮听话的狸奴差不多。   他和那些花花草草、那些被人宠爱供养的狸奴一样,在薛景元的眼睛里,并没有任何的区别。   可这样细微的差别,或许只有祝小蓟能感受的到。   薛景元爱人是什么样子,祝小蓟看过,但他无法要求薛景元去证明自己,更他不能要求薛景元像爱祝仙蓉一样,完完全全、原原本本地将薛景元曾经对祝仙蓉做过的事情,再对自己做一遍。   正当祝小蓟愣神的时候,薛景元已经走上前来,揽住了祝小蓟的腰。   他低下头来,用指腹擦去祝小蓟的眼泪,垂头吻了吻祝小蓟的额头:“高兴了吗?不哭了行不行?”   祝小蓟闻言,吸了吸鼻子,听话地想要止住眼泪,可心中的委屈和不安还是无法止息,肩膀依旧一抽一抽的,晶莹的眼泪水一滴一滴淌过薛景元的指腹,连带着那一小截皮肤都沾染上了热意。   薛景元的心也像是被泡在眼泪里,浸酸了浸软了,他盯着祝小蓟通红的眼眶和因为眼泪莹亮的瞳仁看了片刻,不知为何,忽然抬起手,将祝小蓟拉进了怀里。   他的双手覆在祝小蓟的腰后,用力圈住了他。   祝小蓟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被薛景元这个动作,搞得忽然眼眶一热,指尖颤抖着抬起,随即用力抓紧薛景元的衣领,放肆地大哭出声。   他实在有太多的委屈想要诉说,可惜说了,薛景元也未必会懂。   祝小蓟的眼泪像是流不尽似的,从薛景元的衣领往里淌,薛景元的脖子一片湿热,他似乎察觉到什么,低下头去,想要看一看祝小蓟,可祝小蓟早已将脸埋进了薛景元的怀里。   他用力蜷缩起来,像是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小动物,往薛景元的怀里钻,像是要融入进薛景元的骨血,与他再不分离。   有时候祝小蓟也会想,如果他不是人,是薛景元的一个头发,一根手指,一支骨头,就好了。   那他就可以一直一直和薛景元待在一起,永不分离。   可这样的想法他不能对薛景元讲,薛景元只会笑他痴。   “好了,不哭了。”   男人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在寂静的夜色中蔓延开无边的温柔,像是温暖的烛火,风一吹就稍纵即逝:“我喜欢你,祝小蓟。”   他说:“我会一辈子对你好,一辈子照顾你。”   祝小蓟将脸埋在他的怀里,闻言用力点了点头:“我信。”   他重复道:“我相信夫君的。”   这话,也不知道是说给薛景元听,还是说给他自己听。   有些事情,薛景元不到破,他也不挑明,他只能自己骗自己,毕竟难不成........他还能真的和薛景元闹翻不成?   他嫁给了薛景元,就一辈子是他的人了,就算要走,又能走到哪里去?   他不能想象踏出过离开薛景元生活的日子,即便上辈子曾经经历过,但那些回忆,他不愿意去回想,不愿意再经历一次。   越想,只会越难过。   夜晚,他钻进薛景元的怀里,抱住了薛景元的腰。   薛景元有点困了,但还是仅凭着最后一丝清醒,揽住了祝小蓟的肩膀,垂头吻了吻他的眉心:“睡吧。”   “........夫君。”因为白天的事情,祝小蓟有些睡不着,思来想去,他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今日,二皇子妃给你送了一封信.......”“........是么。”   薛景元眼皮已经垂下来了,显然已经困得要不行了,但仍旧揽着祝小蓟不放,“知道了。”   祝小蓟往他怀里挪了挪,放轻声音道:“夫君难道不想现在拆开,看看信里写了什么吗?”   “..........”薛景元看起来已经有点睡着了,闭着眼睛反应了一会儿,才开了口:“不用。”   他打了个哈欠,道:“是.......赏花会的请柬。”   “........”祝小蓟还以为是祝仙蓉写给薛景元的情书,闻言一愣:“赏花会?”   “嗯。”薛景元的声音有些含糊,“每年春三月,皇家别苑内的桃花樱李花都会竞相开放,风景动人,霎是美丽。当今陛下圣仁,体恤臣下,于是每年春三月都会邀请臣子及其家属来皇家别苑赏花、游湖、烤肉、喝酒。”   薛景元说:“几位皇子轮流坐庄举办,今年轮到二皇子牵头,祝仙蓉作为他的二皇子妃,当然要给我发赏花会的请柬了。”   意识到自己误会了薛景元,祝小蓟的脸上闪过一丝羞惭,往薛景元怀里拱了拱,小声道:“原来如此.........”他说:“我还以为.........”“还以为什么?以为我和祝仙蓉旧情复燃?”   薛景元闭眼,笑了一下:“我就说你容易想太多。”   祝小蓟从小就有敏感多思的毛病,他自己也知道,改有改不掉,只能任由薛景元嘲笑他:“是我误会了........”“好了好了,睡吧。”薛景元拍了拍他的后背,低声道:“不会旧情复燃,也不会娶什么郡王妃,我这辈子从生到死都只有你一人,满意了?”   祝小蓟听不得一个“死”字,闻言嘀咕道:“夫君不会死。”   他说:“我不会让夫君死的。”   “............”薛景元闭着眼睛,没有再吭声。   祝小蓟等了一会儿,没等到薛景元的话,还以为薛景元也睡着了,于是闭上眼睛,正准备入睡,耳边却冷不丁听到了薛景元的声音:“你能保住你自己的小命就很好了。”   他薛景元的命,他自己会负责。   这辈子,他不会让他视线内所及的任何亲人都受到伤害,包括祝小蓟。   祝小蓟就像是他身上的一条腿,一只手一样重要,他不会允许祝小蓟受到任何伤害。   他也不允许任何人伤害祝小蓟。   赏花会的时间很快就到了,祝小蓟原本都已经准备好了薛景元出行的行装,但临到了出发的时候,他才知道原来薛景元准备带他一起去。   “我也......去吗?”   祝小蓟闻言,着实有些震惊了,僵立在薛景元面前,不知所措地揪着衣摆道:“我,我也能去吗?”   “为什么不行?”薛景元反问道:“难道我薛景元的小妾,是什么很见不得人的人吗?”   “不........不是........”祝小蓟条件反射地反驳,说完之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磕磕巴巴道:“可我只是一个小妾........”“妾怎么了,妾也是人,”薛景元下意识说完这句话后,自己都还愣了一下,对上祝小蓟震惊的眼神,微微一顿,随即道:“我意思是..........你能和我一起去。”   祝小蓟道:“夫君想我一起去吗?”   “........”薛景元闻言,斜他一眼,道:“赏花会一共要进行三天,我们要在皇家别苑住三天,难不成你想和我分别三天?”   祝小蓟虽然不想和薛景元分开三天,但不见得不能,可薛景元是一刻也不愿意祝小蓟消失在他的视线内。   毕竟祝小蓟长了腿,随时都能跑,万一又翻出之前休书的事情说要走,那三天也足够他跑远了。   三天之后赏花会结束,薛景元回来都不知道上哪去找祝小蓟。   还是要把祝小蓟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薛景元才能安心。   思及此,薛景元拉过祝小蓟的手腕,将他拉进自己的怀里,低声道:“和我一起去吧。”   祝小蓟就是个薛景元脑,薛景元一开口要求他,祝小蓟几乎是立刻就答应下来了:“好。”   他说:“我和夫君一起去。”   “真乖。”薛景元拍了拍他的脸颊,声音低低道:“要是一直这么听话就好了。”   祝小蓟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薛景元牵过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走吧,马车在外面等着了。”   “啊,我的东西还没有收拾呢!”   祝小蓟一想到要住三天,就有些急,忙转身要收拾东西,却被薛景元一把拉了回来。   他的右臂穿过祝小蓟的侧腰,轻巧地揽住,让祝小蓟回到他怀里,随即低下头,俯身在祝小蓟的耳边低声笑道:“我早就让摇月收拾好你的东西,现在估摸着,已经放到马车上去了。”   “.........真的?!”祝小蓟没有想到薛景元竟然会事先计划好收拾自己的行礼,闻言转过头,一脸惊喜地看着薛景元,道:“夫君,你怎么..........”“一早就想好了要带上你,怎么可能忘记吩咐人收拾你的东西。”薛景元道:“是你自己笨,连那些衣服头面少了都没有发现。”   他说:“我还等着你问,没想到你竟然一直都没有开口。”   “..........”祝小蓟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他双眸闪烁,半晌,缓缓伸出双手,慢慢圈住薛景元的脖颈,将脸埋进薛景元的怀里,随即低声道:“夫君,你对我真好。”   要是........能一直一直,对他一个人好,就好了。 第136章   对于祝小蓟来说,能去参见赏花宴其实是一件很新奇的事情。   以他庶双的身份,其实是没有资格去参加这种场合的,之前在祝家,祝博源一般也只会带金雀灵和祝仙蓉去。   他还从未参加过赏花宴,因此一路上都挺兴奋的,坐在马车上,时不时掀起马车帘子往外张望。   薛景元觉得他这幅模样很有趣,在祝小蓟第四次掀开马车帘子的时候,终于开了口,语气里带着些许揶揄:“瞧你这副模样,和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   祝小蓟一愣,片刻后收回手,看向薛景元:“刘姥姥是谁?”   薛景元:“.........”他无语地看了祝小蓟一眼,片刻后一把捞过祝小蓟,指尖捏了捏他的脸颊,道:“之前你的夫子教你的时候,你是不是在课堂上打瞌睡了,嗯?”   “.......”祝小蓟被捏的有些疼,微微皱了皱眉头,含糊道:“没有。”   他说:“我没有夫子教我。”   薛景元:“........”他动作慢了半拍,片刻后低下头,看着祝小蓟不似作伪的疑惑眼神,好半晌才道:“........没有?”   他下意识问:“祝博源他...........”薛景元说完这三个字,才想到祝小蓟是庶双,虽然也可以接受夫子的教导,但如果金雀灵不为他请夫子来园内教学的话,祝小蓟一个人,也没有办法去学堂上学的。   估计之前,都是自己偷偷捡祝仙蓉他们不要的书慢慢自学的。   能识字已经很不错了,不必强求太多。   思及此,薛景元松开捏着祝小蓟的指尖,将手掌覆在祝小蓟的肩膀上,凑过去,在祝小蓟的脸颊上亲了一口,随即低声道:“想读书吗?”   祝小蓟仰起头,看着薛景元,不知何时,眼睛里已经染上了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期待:“........可以吗?”   “嗯。”   薛景元说:“只要你想学,我可以给你请夫子。”   “我,我想学!”祝小蓟没有想到薛景元竟然会给自己请老师,登时兴奋的脸颊通红,一口就答应了下来:“我要,我要读书!”   祝小蓟不想一辈子当个傻瓜,他想读书,他想学写一手好字,他也想自己能有看透薛景元心里在想什么的能力。   ——虽然最后一点实施起来有些艰难,但祝小蓟还是想试试。   薛景元还不知道祝小蓟心里在想什么,搂过祝小蓟,摸了摸他的脸颊。   祝小蓟顺势靠在了薛景元的胸膛上,兀自兴奋过后,才想起要感谢薛景元。   他坐起身,张嘴想要说话,可还未吐露出一个字,马车就“吁”的一声,停下来了。   薛景元率先掀开马车帘子,走了下去,祝小蓟于是便闭上了嘴,跟着薛景元下了马车。   薛景元站在马车边,顺手扶了祝小蓟一把。   皇家别苑很大,因为赏花会,所以门口停了不少马车,祝小蓟下马的时候,还看见柳知鸢也站在门口,似乎是在背对着他和谁说话。   他登时浑身紧绷,如临大敌,眼睛警惕地落在柳知鸢身上。   薛景元等了一会儿,没等到祝小蓟挽自己的手臂,于是奇怪道:“你在看什么呢?”   祝小蓟:“........”祝小蓟没吭声,只是兀自瞪大眼睛,视线死死地落在柳知鸢身上,直到薛景元又奇怪地戳了他一下,他才反应过来:“......没什么。”   他伸出手,挽住薛景元的手臂,勉强扬起笑脸道:“夫君,我们走吧。”   薛景元评价:“笑的比哭的还难看。”   祝小蓟:“..........”他生气地撅起了嘴。   他不开心,薛景元就被逗笑,凑过去亲了亲祝小蓟的脸颊,低声道:“你总像小孩子似的。”   会生气,要哄。   薛景元不是多有耐心的人,但祝小蓟生气的时候恰好也不再他会烦躁的点上,他比较有心思去哄一哄。   薛景元这辈子会哄的人不多,一个是他母亲,一个是他的双弟,还有就是祝仙蓉。   现在祝仙蓉已成人妻,不需要他哄了,需要哄的人就变成了祝小蓟。   他总对祝小蓟多点纵容和允许,一是因为上辈子祝小蓟对他不离不弃的恩情;二是祝小蓟确实也可爱,每次看到他生气薛景元都觉得挺有意思的,因此也有耐心多哄一哄。   但是祝小蓟不知道薛景元的想法,总觉得薛景元是拿他当小孩子看。   他潜意识里不想薛景元拿他当孩子——他想能成长为和薛景元并肩而立的人,而不是薛景元高兴时哄一哄,不高兴时就冷落在一旁的宠物。   他想成为薛景元生命里那个很重要的人,他希望自己对于薛景元来说,就像薛景元对自己一样,无可替代。   正想着,薛景元已经带着祝小蓟,走到了皇家别苑门前。   似乎是察觉到了薛景元的说话声,柳知鸢敏感地转过头来,见是薛景元,立刻转头对身边人说了,随即笑意盈盈地走到了薛景元身边,低声笑道:“薛.........”他话还未完全落下,忽然看见薛景元身边的祝小蓟,眼神瞬间一凝:“这是.......”“我家小妾,祝小蓟。”   薛景元揽住祝小蓟的肩膀,道:“这是柳侯爷家的嫡孙柳如鸢。”   祝小蓟听话行礼:“柳公子。”   柳知鸢上下打量了祝小蓟一眼,随即道:“世人都说祝小娘子随其母一般花容月貌,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这话隐隐带着刺,是否有恶意,全看个人怎么理解。   如果祝小蓟以其母的身份为耻,那这话就是羞辱;如果祝小蓟对其母成为娼妓却无所谓,这话就是夸奖。   但无论是以为耻还是以为荣,对于祝小蓟来说,这话都并不好接。   祝小蓟也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脸色隐隐发青,正迟疑间,一旁的薛景元开了口,随意道:“他确实好看。”   薛景元说:“虽说和他母亲一样花容月貌谈不上,但自有自己的一派天真烂漫的可爱在。”   祝小蓟:“.......”他微微一愣,转过头看向薛景元,薛景元也正侧头看他,“看我做什么.......怎么,我说的不对么?”   祝小蓟眼眶微微一热,随即乖乖摇了摇头。   柳知鸢见薛景元帮着祝小蓟说话,心中对于祝小蓟的警惕有多了几分,但并不愿意驳薛景元的面子,于是便也点了点头,只微笑称是,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见这一茬过了,薛景元便带着祝小蓟进入了皇家别苑。   他们站在门口说了一会儿话,祝仙蓉和二皇子李绣章已经站在里面等着他们进来,准备开宴了。   李绣章生的一副书生的模样,说起话来也文绉绉的,看起来有些弱不禁风,但薛景元知道,他其实是个很有野心的人。   不然,上一辈子李绣章也不会策划了一场逼宫。   其实按照薛景元的计划,那场逼宫原本就该是天衣无缝的,是李绣章自己御下不严,导致心腹临时反叛,走漏风声,计划提前被太子李煦章知道,以至于逼宫失败,薛景元也惨遭连坐。   站错队就要想好自己的下场,所以薛景元对于太子李煦章对他所做出的幽禁的决定,其实是并未记恨的——换做其他人,参与逼宫早就被诛九族了,但太子李煦章大抵真的是个仁德的明君,所以并未这样做,只是流放了他的全家,将他挑断手筋脚筋,幽禁在府中。   能保住一条命也不错了,虽然生不如死,但好歹那时候........还有祝小蓟在。   思及此,薛景元坐在宴席上,看向太子李煦章。   李煦章正低着头和太子妃说话,似乎是察觉到了薛景元的视线,下意识抬起头,看向薛景元。   薛景元双手捧酒,遥遥敬了太子一杯。   太子见状有些诧异。   薛景元不是向来和二弟交好吗,怎么会忽然........   李煦章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但最后礼节性地拿起杯子,回敬了薛景元一下。   薛景元将那一杯酒一饮而尽。   宴会上薛景元喝的很醉,也许是想起了上辈子的伤心事,也许是觉得自己跟错了人站错了队很愚蠢,以至于喝酒一杯接着一杯,并未加以节制,最后喝的烂醉如泥,还是祝小蓟和薛鲤一同将他抬回房间的。   帕巾在微凉的水里沾湿,祝小蓟将帕巾拧干,随即俯下身来,给薛景元擦脸。   薛景元喝多了也绝对不会上头,只不过含糊的语句,还是暴露了他的思绪混乱,他仰躺在床上,眯着眼睛,胡乱地喊着名字:“祝仙蓉........祝仙蓉.........”祝小蓟一开始还没有听清,直到他俯下身去,好奇地凑到薛景元的耳边,听见薛景元在喊祝仙蓉的名字,登时浑身一僵:“...........”夫君..........在喊祝仙蓉的名字?   他还是.........忘不了祝仙蓉,对吗?   思及此,祝小蓟不由得有些黯然。   他默默垂下拿着帕巾的手,撇过头去,片刻后终于忍受不住内心的伤心和委屈,站起来,冲出门去,因而忽略了薛景元的后半句话:“祝仙蓉.........”薛景元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似乎是梦到了过去的事情,呼吸中带着酒气和热意,喃喃道:“你不许.........欺负我的祝小蓟。” 第137章   薛景元伸手往旁边一摸,没有触碰到熟悉的温热躯体,登时一个激灵,清醒了。   他立刻坐起来,掀开床帏,沉声唤道:“薛鲤。”   门外似乎有人听到了他的声音,忙推门进来。   门页开合,吱呀一声,窗外的阳光照射进来,薛景元微微眯了眯眼睛,很快就看见薛鲤躬身从门缝里走进来,低声应道:“长公子。”   “小娘子呢?”薛景元问:“他在哪?”   薛景元如今房里就只有祝小蓟一个人,就算薛景元没有连名带姓地问,薛鲤也知道薛景元在问祝小蓟,于是道:“长公子,小娘子外面活动呢。”   “........”听到祝小蓟还在,薛景元紧绷的肌肉终于放松了。   他的神情瞬间又变回惯常的懒洋洋的模样,坐在床上,抬手让薛鲤过来,服侍他穿衣梳洗。   他坐在铜镜前面,闭着眼养神,由着身后的仆役给他束发戴簪。   正放空思绪期间,耳边忽然听见一阵笑声,薛景元觉得这笑声过于悦耳,像是在充满薄雾山岚的林地里,看着清澈的山泉缓缓流淌过脚边,洗去了全身的疲惫和慵懒。   薛景元眼皮微颤,身体先于意识睁开眼睛,想看看是谁在笑。   入目是祝小蓟和摇月在花丛里扑蝴蝶的模样。   祝小蓟今日穿了一件浅紫色的对襟小袖衫子,半透明的衣袖随着他用团扇扑蝶的动作滑下来,露出手腕处叠戴的两只半山水细玉镯,玉镯晶莹,衬的他皮肤愈发透白滑腻;乳白色的齐胸曳地莲花纹长裙在地面上随风轻荡,阳光照射下来,透过他的衣裙,隐隐可见其中纤细笔直的小腿,欲要看个清楚,却被祝小蓟转身时的披帛挡去些许,朦朦胧胧,让人更加想要一探究竟。   如今没有薛景元在身侧,祝小蓟反而更放松,没了小心与谨慎的他此刻如同行踪落下了一块大石头,脸上露出轻松恣意的笑脸,衬的脸色的金色花钿愈发光灿,浅浅的流光和飞扬的鹅黄色宽纱发带随风飞舞,落进薛景元的眼底,竟让薛景元开始疑心面前这个人是否真的就是他房中那个向来敏感多思的祝小蓟。   祝小蓟似乎.......从未在他面前这般大笑过。   “——小娘子,我捉住了。”   摇月刚捉住一只彩蝶,正要交给祝小蓟邀功,忽然看见祝小蓟的身后出现了一个挺拔高挑的声音,忙捂着蝴蝶跪下:“小郡王。”   祝小蓟听到摇月的声音,忙转过头,见薛景元醒了,忙蹲下要行礼,被薛景元一把扶住:“不用行礼。”   薛景元掌心扶着祝小蓟的手腕,也不知道是不是第一次见到祝小蓟这样开心,所以想再看一看他的笑脸,于是道:“你们玩,我就在旁边看着。”   可他站在旁边,祝小蓟怎么能心无旁骛地玩,稍微做一个动作都担心会不会不成体统,薛景元见他实在别扭,便出声道:“怎的我一来,你就玩的不开心了。”   他说:“祝小蓟,你就当我不存在不行么?”   祝小蓟:“.........”薛景元在场,他身上每一根骨头都透露着不自在和僵硬,连笑都快要放不开了。   薛景元:“.........”他抬手招祝小蓟过来,在祝小蓟听话地提裙走到他面前时,他抬起手,捏了捏祝小蓟的脸颊:“我是会吃了你不成?为什么在我面前就这般谨小慎微?”   祝小蓟忍着疼,没动,一脸无辜地看着薛景元,不知道要怎么回:“夫君.........”薛景元双手压在他腰后,低头看着祝小蓟被阳光照着如同泛着凌凌波光般干净清澈的眸子,如同被蛊惑了一般,低下头来,与祝小蓟额头抵着额头:“祝小蓟............”他视线里只有祝小蓟,祝小蓟的眸子里也全然倒映出薛景元的面容,在那一刻,薛景元忽然很想低下头来吻一吻祝小蓟。   但无论身体贴的有多近,薛景元总觉得自己和祝小蓟之间隔着一层怎么跨越也无法突破的隔膜。   他忽然意识到,祝小蓟在爱他,也在恨他,怕他,因而这爱,其实是不够纯粹的。   这爱里掺杂了太多下位者对上位者的崇敬、惧怕、怨恨,只不过因为这些负面情绪无法完全表达,所以一同融入了爱里。   放在薛景元手里的是一个外表光鲜亮丽的苹果,可苹果里已经逐渐发烂生疮,若是薛景元察觉不到它的变化,那苹果迟早会从内往外的腐烂坍塌,变成一瘫再无生机的物体。   薛景元并不想看到这样的情况出现,他从小到大拥有的都是最好的,即便是要爱,他也想要最好的那一份。   祝小蓟给他的爱是最好的,他也希望那份爱一直是最好的。   薛景元并非看不懂祝小蓟看他时眼底的快乐和忧伤,悲伤像是刺眼的瑕疵一样染在了祝小蓟过于艳丽的面孔上,好似苹果的表面印上了一个深深的指甲印,让人闻之不喜。   他想把这苹果变成掌心里最漂亮的苹果,他想让祝小蓟一直像方才那样开心地笑。   没有畏惧、没有忧愁、快乐开心地笑。   思及此,薛景元心中一动,忽然俯下身来,吻了吻祝小蓟的唇。   祝小蓟不知道薛景元为什么忽然亲他,愣怔过后,配合地闭上了眼睛。   他还以为薛景元蜻蜓点水地吻过就罢了,却没想到薛景元越吻越深,最后掌心都从他的腰后往下游移了,祝小蓟意识到不对,忙眨了眨眼睛,偏头躲开了薛景元的吻。   薛景元的唇顺势从他的侧脸往下,落在了他戴着莹润珍珠耳坠的耳垂处,一点一点,最后在祝小蓟纤长白皙的脖颈处厮磨辗转。   祝小蓟的身体对薛景元总有一种特别的吸引力,即便在床上已经尝过千万遍,可薛景元却总觉得还不够。   不够,还不够。   周围还有不少服侍的仆役,现在又还是在皇家别苑里,并不是在薛府,祝小蓟莫名有些不好意思,抱着薛景元,小声问:“夫君,你怎么了?”   薛景元亲吻他的动作一顿,片刻后缓缓睁开眼,入目是祝小计脖颈处的一颗鲜红小痣,又忍不住亲了亲,换来怀中人轻微的颤抖后,他才方哑声道:“祝小蓟。”   他说:“你要一直喜欢我才行。”   祝小蓟一愣,闻言,想也不想,便应了一声:“我一直喜欢夫君的。”   “不够。”薛景元说:“我不是要你因为怕我而爱我,我要你是因为爱我而爱我。”   祝小蓟:“?”   他的脑容量显然还不足以支撑他思考这么复杂的问题,闻言犹豫了片刻,点头道:“好。”   薛景元说:“你这么快答应我,还说不是在怕我?”   祝小蓟:“???”   他有点蒙,不知道薛景元这是怎么了,只能仰起头,看着薛景元,委屈道:“那夫君到底要怎么样嘛。”   薛景元见状,满意地点了点头:“就这样对我撒娇。”   他说:“我要你对我撒娇,对我生气,最好多对我笑一些,但想哭的时候也不要在我面前忍着。”   祝小蓟慢吞吞地“哦”了一声。   薛景元不满意他这样的反应,指尖捏着祝小蓟的下巴,正想说他,忽然看见祝小蓟紧张的表情,忽然又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他眼神明灭闪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晌后他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对祝小蓟道:“你想要什么?”   “........”祝小蓟真不知道薛景元今天是怎么了,总觉得他有些奇奇怪怪的,话题转变的也特别生硬不合理,但薛景元都这么问他了,他也老实回答:“妾没有什么想要的。”   “衣服、钗饰、还是........郡王妃的身份?”   薛景元说:“只要你开口,我都可以给你。”   前两个还好,后一个祝小蓟简直不敢去多肖想,于是忙道:“妾不配........”“你配。”薛景元抓着祝小蓟的手,宽大的手掌轻而易举地将祝小蓟的两只手都包在掌心里:“你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我可以给你。”   无功不受禄,祝小蓟有些不知所措,忙道:“爷是想我帮爷做些什么吗?”   他说:“夫君你尽管开口,我都可以为夫君做的。”   “..........”薛景元声音沉了下来,看起来有些不高兴,但还是强忍着道:“我不是要你为我做什么。”   他强调道:“我只希望你高兴。”   “........我高兴?”祝小蓟很疑惑:“我没有不高兴。”   “你有。”薛景元说:“眼睛骗不了人。”   他道:“你怕我,怨我,我看的出来。”   祝小蓟闻言心中一惊,忙要跪下,却被薛景元死死地抱在怀里:“我说中了?”   他说:“你果然怕我也怨我。”   祝小蓟低下头来,不敢再看薛景元。   他知道这样薛景元会生气,但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薛景元的话。   他怕薛景元,他知道,但他怨恨薛景元吗?   或许有吧。   只不过这一丝怨恨夹杂在无边的恐惧里,实在太不起眼。   面前的人说完那句话后,就一直没有再开口,祝小蓟目光所及是薛景元衣襟上绣着的金丝兰花纹,再往上,就是男人明显的喉结。   他凑过去,呼吸打在薛景元脖颈处的皮肤上,薛景元轻轻抚摸着他的头顶,像是在抚摸一只心爱的猫,但动作间又多了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惜意味,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祝小蓟,你不要怕我。”   他说:“我可以给你你想要的所有...........只要你不离开我。”   祝小蓟缓慢地眨了眨眼睛,纤长的眼睫漆黑,脸颊色如春桃,让人想要凑近亲吻细嗅:“我只想要........夫君爱我。”   薛景元说:“我难道还不够爱你吗?”   “不够。”祝小蓟说:“夫君什么时候能忘了祝仙蓉,什么时候才算是在爱我。” 第138章   .......忘了祝仙蓉?   说实在的,要不是祝小蓟又忽然提醒他,薛景元自己都没有发现,他其实已经很少想起祝仙蓉了。   人毕竟是感情动物,需要情感交流才能维系基本的感情,上辈子祝仙蓉已经为人妻,薛景元很少能见到他,即便见到,两个人在私下里的交谈也不过寥寥几句,很快就要因为避嫌分开。   而上辈子薛景元和住仙蓉青梅竹马十六年,祝仙蓉之后嫁给二皇子,陪在薛景元身侧的人,就变成了祝小蓟。   祝小蓟上辈子陪了薛景元整整十三年。   十三年里,为了薛景元,祝小蓟孕育两子,自愿幽禁在清阳王府,甚至还在替薛景元奔波生计的过程中,死在了雪地里。   但凡一个有良心的人都不可能将祝小蓟的付出视作无物,何况薛景元和祝仙蓉当初即便真的爱的天崩地裂难舍难分,可感情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情,但祝仙蓉为了二皇子妃的身份放弃薛景元的那一刻,两个人就已经悄然离心了。   帮助二皇子逼宫造反,是薛景元答应祝仙蓉的事情,所以即便他知道或许有失败的可能,他也愿意为了承诺一试。   可这辈子他并没有帮助祝仙蓉的意思,也还没有答应祝仙蓉。   上辈子那些青梅竹马的回忆,随着幽禁的岁月一同消逝了,如同墙角风干的墙皮,随着时间的侵蚀,一点一点地从血液、生命里剥离,取而代之的,是一株枝叶青绿,顶端吐露着紫色小花苞的小蓟草。   这个世间独一无二,不会因为环境的恶劣而动摇,顽强扎根在某一处的小蓟草。   是........独属于薛景元的小蓟草。   薛景元知道,总有一天,父母亲会因为老迈而先他一步离去,孩子也会组成自己的小家,唯有身边的祝小蓟,能不因贫穷或者富贵,衰老或者健康,都永远陪伴在他身边。   世事无常,人这一辈子,或许一直在追求一个确定性,一个永远对自己不离不弃的爱人。   遇到祝仙蓉,薛景元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运,但遇到祝小蓟,确实是他这辈子和上辈子最幸运的事情之一。   他看着祝小蓟圆润漆黑的杏眼,片刻后低下头来,轻轻捧起祝小蓟的下巴,轻声道:“.......早就忘了。”   他的心里,现在很空,亟待一个人走进去,占据他的心神。   祝小蓟闻言,摇了摇头,道:“夫君才没有忘。”   他用两个人才能听见的气音道:“昨天夜里里,我听见夫君睡着了,都还在唤二皇子妃的名字。”   “.........”薛景元闻言有些诧异:“真的吗?”   “嗯!”祝小蓟用力点头,耳边的步摇用力晃动:“我听得可清楚了!”   薛景元思忖了半晌,随即坦率道:“昨天夜里,我梦见了你小时候。”   他说:“我梦见你躲在大树底下看我,然后祝仙蓉发现了,就让你过去,等你走到近前,就用冷茶泼你的脸。”   祝小蓟似乎没有料到薛景元会梦见自己,微微瞪大眼,下一秒,他就听到了让自己难忘一生的话:“然后我说,祝仙蓉,不许欺负祝小蓟。”   言罢,薛景元的脸上逐渐浮现出些许遗憾:“可惜是梦。”   他说:“如果是现实,我就——”“就怎么样!”   祝小蓟立刻地打断了薛景元的话,指尖下意识地抬起,抓住了薛景元的衣襟。   他头一次不会因为担心忤逆薛景元而感到害怕,而是急切地想要一个答案,视线死死地落在薛景元的身上:“如果是现实,你就怎么样?”   薛景元:“........”他定定地看着祝小蓟,片刻后笑道:“如果是现实,我就立刻把你从祝府带回薛家,让你做我的小童养媳。”   祝小蓟:“..........”他盯着薛景元,片刻后忽然伸出了手,圈住了薛景元的脖颈,用力投进了薛景元的怀里。   他想,够了,这就够了。   即便薛景元现在还不爱他,可他现在,心里早已经没有祝仙蓉了。   薛景元在祝仙蓉和他之间,选了他。   祝小蓟莫名觉得开心起来,那种感觉像是踩在云朵上,晕乎乎的,连带着下午赏花的时候,都有些晕晕乎乎的,小腿不慎踩在一个小石子上,差点崴到脚。   “小心点。”薛景元站在他身边,顺手扶了他一把,搂着他的腰训斥道:“一下午都心不在焉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走路都不当心。”   “我,我在想夫君!”祝小蓟闻言,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一句,等到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的时候,薛景元已经缓缓挑起眉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周围还有不少赏花的双儿和臣妇,听到祝小蓟这一嗓子叫唤,都纷纷转过头来,看向祝小蓟。   不其然迎接上众人调侃眼神的祝小蓟,脸腾的一下就红了,下意识将脸埋进薛景元的怀里,以躲避从四面八方传来的视线。   有和薛景元交好的大臣都笑着道:“小郡王和祝小娘子的关系真好啊。”   薛景元面对同僚的也不害臊,掌心抚摸着祝小蓟的后背,轻轻拍了拍,像是在安抚,随即抬头朗声道:“我家小妾尚且年少,胆子小,脸皮又薄,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场合,还请陈大人宽容一二,莫要取笑他了。”   陈大人摸了摸胡子,和自家夫人对视一样,双双都笑了。   大部分人都善意地笑出了声,为这感情甚好的小两口,唯有柳知鸢和祝仙蓉没笑,两个人站在花丛里,都面无表情,既没有笑也没有生气,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薛景元在一片笑声里,偏过头,不动声色地吻了吻祝小蓟的脸侧,道:“陈御史身边站着的那个人是他的夫人,性格是出了名的宽容良善,与京城中很多夫人都交好.......你去和她说说话,她会教你很多东西的。”   祝小蓟心中一动,仰头看向薛景元,不其然对上了薛景元难得有些温柔、鼓励的眼神:“去吧。”   既然当着祝小蓟的面下了承诺,让他当上郡王妃,薛景元就希望祝小蓟能多学一点东西。   他当然能把祝小蓟揽入自己的羽翼底下,一辈子不受伤害,可他也从祝小蓟一次一次想要离开他的意外“反叛”中,不得不明白祝小蓟终究是人。   是人,就会伤心,会痛苦。   祝小蓟终究不是一只娇弱的金丝雀,或者是金贵的一只猫,可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他是人,不是宠物。   没有人想要做宠物,人总归要成长,既然逃不开,薛景元愿意亲眼去见证祝小蓟的成长。   他倒是想看看,祝小蓟最后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祝小蓟也不复他的期望,点了点头。   虽然有些舍不得离开薛景元,但他最后还是一步三回头地去了。   陈夫人真的是个好人,并不会嫌弃祝小蓟的出身,还对他细细介绍很多了花的种类,祝小蓟听的津津有味,甚至还乖巧地任由陈夫人将一朵鹅黄色的小花别在他的鬓角。   薛景元就站在一旁看着,见祝小蓟能适应,便笑着踱步离开了。   他本来想自己随意地逛一逛,没成想遇到平安侯的世子在亭中观花饮酒。   那平安侯世子倒也是个心思坦荡之人,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薛景元并不讨厌他,于是就坐下来陪他喝了几杯。   没多久,柳知鸢就从亭外经过。   平安侯世子是柳知鸢的表哥,见状就让柳知鸢进来一起喝一杯,薛景元现在看到柳知鸢就有点尴尬,坐不住,又怕祝小蓟知道了多心,于是吃完了盘中的半块茶点,就起身告辞了。   匆忙间他都不知道柳知鸢是否有叫住他或者跟上来,就走出了凉亭外。   皇家别苑很大,有时候也会翻新路面,或者移种一些新的花进来,薛景元虽然来过几次,但距离他上次来已经隔了一年,他有些记不住方位,加上喝了酒,本来就有些头晕,故而在假山里兜兜转转了好久,直到天黑下来了,他也没有转出去。   正当他心情不佳,正准备实在绕不出去就用轻功跳上假山出去时,不远处,忽然出现了一个粉红色的衣角。   薛景元喝了酒,反应有些慢,愣愣地看着那一截粉红色衣角的主人面孔出现在他面前,随着脚步的移近,拥有这幅面孔的主人五官也愈发清晰,在月色和蝉鸣的笼罩下,漂亮的像是从天而降的神妃仙子。   但薛景元知道,这可不是什么神妃仙子,而是他的前未婚妻,祝仙蓉。   于是薛景元后退了几步,忍着头疼,心道就不该多贪杯,否则就不会在这里迷路遇上祝仙蓉。   他心里这么想着,但面上仍旧不显,对着祝仙蓉行了一个臣子礼:“臣参见二皇子妃。”   “景元哥哥,你我二人,何至于到如此生疏的地步。”   祝仙蓉缓缓开了口,说话间已经移至薛景元的身前。   他藏在薄透春衫下的一双纤纤素手,趁着月色,悄然搭上了薛景元的手背,香风从两个人相接的皮肤传来,陌生又甜腻,一瞬间让薛景元竟然有些反胃:“景元哥哥,蓉儿........想你了。”   薛景元瞳孔骤缩,身体先于意识,猛地抽回了手,随即后退几步。   他始终垂着头,并不正眼看祝仙蓉,因而眉眼看不清喜怒,但再度开口时,声音已经沉了下去,像是在努力压抑着什么:“二皇子妃,请您,自重。” 第139章   薛景元还从未对祝仙蓉这般冷漠过。   或许是念着过往青梅竹马的旧情,所以无论祝仙蓉对薛景元说什么,薛景元总是十分耐心的倾听。   而现今,当薛景元换了一副态度对待自己,甚至将对自己的温柔全部转移到了祝小蓟身上的时候,祝仙蓉发现,自己竟然有些接受不了。   祝小蓟.......凭什么?   除了长了一副能勾引男人的容貌之外,还有什么值得薛景元对他好的?   祝小蓟他.........配吗?   绝对不肯承认自己在嫉妒的祝仙蓉深吸了一口气,换上惯常的微笑,慢声道:“景元哥哥。”   薛景元不吃他这套:“二皇子妃叫我薛景元就好。”   祝仙蓉被这句硬邦邦的话顶了回去,登时有些不知所措,很快就眼眶发红:“景元哥哥........是还在怪我当日.........”他忽而哽咽了一声,说不下去了。   薛景元:“..........”虽然不知道祝仙蓉这是装的还是真的为他伤心,但要薛景元说不怪,是假的。   可历经两世,薛景元很多事情都已经看开看淡了,对于祝仙蓉的选择和背叛,薛景元懒得再和他计较算账。   不过他也不再想重来一回,继续也再当冤大头,于是便开了口:“二皇子妃,从你嫁给二皇子的那一天开始,我们的婚约就不作数了。”   祝仙蓉说:“可是你说你会一辈子喜欢我的。”   薛景元心平气和地问:“那你想怎么样?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样的答案?或者说,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祝仙蓉被问的一噎。   他想从薛景元身上得到的东西很多。   他想让薛景元帮他在二皇子府立足脚跟,想薛景元帮他名义上的夫君在朝中树立威信,最好......能帮他夫君拿下皇位。   夺嫡之路凶险非常,若无旁人助益,以李绣章的出身,不知何时才能坐上那天下共主的位置。   李绣章有野心,祝仙蓉同样也有,两人初见面时便从彼此的身上嗅到了同类的味道,所以一拍即合。   可直到成了亲,祝仙蓉才知道,婚姻并没有他想像的那么简单。   婚姻不能仅仅只有利益,还需要有爱,有丈夫的疼爱。   没有夫君的爱,长夜漫漫,孤枕难眠;皇家之中波诡云谲,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祝仙蓉成亲五年,没有一天不在恐惧、害怕,直觉皇权的铡刀好似时时悬在他的头顶,随时都能落下。   权力,既能帮人,也能伤人,李绣章现在就是一只用来试炼储君的磨刀石,倘若有一天太子李煦章荣登大宝,李绣章作为最直接威胁他权力的人,下场可想而知。   所以祝仙蓉要提前为自己打算。   他之前只想要借助薛家的兵马和权势,可现在,他还想要薛景元这个人。   思及此,祝仙蓉走到了薛景元的面前。   薛景元本想后退,可下一秒,祝仙蓉就抬起了手。   他素手一挥,袖中便隐隐有白色的飞粉扑到薛景元的脸上,薛景元借着月色看清,不由得面色大变。   他终于知道祝仙蓉身上的那完全陌生且过于甜腻的味道是从何而来的。   原来祝仙蓉早有所准备!   薛景元猛地闭上眼睛,屏住了呼吸,同时回过身去,踉跄着往外走。   可祝仙蓉不知道是从哪里拿来的药粉,薛景元刚刚吸入,就觉得浑身发热,脚步虚软,连脑袋也开始变的昏涨起来。   身体的血液都一股脑往下涌,薛景元是男人,而且是开过荤的男人,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状态。   气血翻涌,呼吸粗重,可恨祝仙蓉应该是铁了心要和薛景元发生些什么,连带着下药的量都是十足十的,薛景元很快就被催情的药粉迷得双腿发软,再也支撑不住双腿,摔倒在地。   祝仙蓉不知道何时,已经从他身后走了过来。   温软的素手抚摸上了薛景元的肩膀,另一只手则探进了薛景元的腰间,似乎是想要解开薛景元的腰带。   这里早就被祝仙蓉下了命令,没了他的允许,不许人和仆役进来,因而周遭一片安静,唯有假山里能听到薛景元用力喘息的声音:“祝仙蓉.........”他靠在假山上,满头是汗,眯着眼睛,勉力想要抬起眼皮,可入目却是祝仙蓉精致白皙的锁骨:“你真的是疯了.........”“对不起了,景元哥哥。”   祝仙蓉跨坐在薛景元的身上,低声道:“二皇子他........患有不举之症,我需要个孩子帮我站稳脚跟..........”他伸出手,用微凉的指尖抚摸着薛景元过于俊俏的脸庞,低声道:“等今夜过后,我们就算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就算你不想帮我,也得帮我了。”   薛景元用力咬破自己的嘴唇,用血腥味和疼痛换取自己的清醒,等祝仙蓉动手去脱他的外衫的时候,薛景元用内力强行压下在体内翻滚作祟的□□,随即蓄起力气,猛地推开了祝仙蓉。   他顾不上穿好自己凌乱的衣服,扶着假山爬起来,踉踉跄跄地往外面走去。   他走的很匆忙,脚步微乱,几乎是走几步就要扶着假山,而祝仙蓉则从后面跟了上来,似乎是想要拉住他,被薛景元一把拉开。   两人拉扯间,祝仙蓉和薛景元的外袍都掉在了地上,祝仙蓉头上的珠钗还不慎掉落在地,不知道跌进哪个假山的犄角旮旯里去了。   意识越来越模糊,薛景元用力晃了晃脑袋,抓起地面上的石头,用力在自己的掌心划了一下,随即蜷缩起指尖刺进血肉里,以此来保持清醒。   呼哧——呼哧——格外沉重的喘息声回荡在耳边,薛景元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只知道要远离祝仙蓉。   重叠的假山很快就到了尽头,薛景元抬起头,面前一片水池泛着凌凌波光,刺的他眼睛疼。   他闭了闭眼睛,正想往外走,忽然额头却撞到了一个温软的身体。   “哎呀——”正在赏月的太子妃程熙雨转过头,见薛景元正站在自己的身后,不由得有些诧异:“小郡王?”   他话音还未落,余光里就见到了假山尽头站着的衣衫不整的祝仙蓉,忍不住瞳孔骤缩:“仙蓉?!”   他完全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祝仙蓉和薛景元,而且还是........两人衣衫不整的不得体模样。   祝仙蓉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程熙雨。   明明他已经打点好周围了........估计是守在外面的人见来的人是太子妃,不好意思拦,更怕拦了程熙雨会追问为何不让进来,所以才让程熙雨意外撞见了这副模样。   薛景元终于见到了一个大活人,但还未来得及笑,就因为催情的药下的太猛,而他用内力压制至今,一旦放松,药效就瞬间反扑,薛景元的身体受不了,当即踉跄几步,跪倒在地,彻底失去了知觉。   程熙雨见状,也顾不得什么,忙俯下身去扶了薛景元一把,随即转过头,唤还在不远处的亭子里和人说话的太子李煦章:“夫君!夫君你快来!”   李煦章听到程熙雨叫他,下意识抬起头,见自己的太子妃跪在地上,手里还扶着一个男人,情不自禁地凝起眉,随即走了过去:“怎么了?”   “小郡王不知为何,忽然晕倒了。”   程熙雨道:“夫君,你来搭把手呀。”   李煦章闻言垂下头,顺手将薛景元扶了起来。   薛景元已经昏过去了,浑身发烫,隔着衣服,都像是有火在烧一般。   李煦章微微挑起了眉头,顺着程熙雨的视线,看向了不远处的祝仙蓉,疑惑道:“仙蓉?”   他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话音刚落,李煦章的视线就触碰到了祝仙蓉光\裸的肩膀和手臂上,他瞳孔微缩,下意识转过头去,不再看祝仙蓉。   这里的动静显然也吸引了很多人看过来,没多久,假山周围就有人陆陆续续围了过来,一边走还一边问:“太子殿下,发生什么事情了?”   祝仙蓉见越来越多人出现在视线内,还都将目光落在了他身上,心中既心虚,又焦急。   他担心事情败露,一旦败露,别说二皇子妃,就算是个平民都做不成了。   思及此,祝仙蓉一咬牙,竟然没有想着要逃,而是往前走了几步,跪倒在了程熙雨的面前,顺势挤出眼泪,看起来一副哭的梨花带雨的模样:“嫂嫂,你要替蓉儿作主啊!”   程熙雨闻言和李煦章对视一眼,随即俯下身体将祝仙蓉扶了起来,低声安慰道:“嫂嫂在......蓉儿,你和小郡王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怎么会忽然晕倒,你们的衣服也.........”“嫂嫂,”祝仙蓉低着头,哭泣道:“我原本在假山里散步,忽然看见小郡王.......”他虽然带着哭腔,但声音却不弱,一字一句地钻进了围观者的耳朵里:“小郡王他喝了酒,见到我便来拉扯我的衣裳,我不依,便用石头划伤了他的掌心,还打晕了他.........”李煦章闻言,立刻低下头去,在薛景元的掌心里看见了一道很深的伤口:“果真有一道伤口。”   祝仙蓉见李煦章和程熙雨已经有些信了,于是便没有再往下编谎话,而是再度跪下来,泣道:“求皇兄和嫂嫂为我作主!”   周围讨论的声音已经传来,可薛景元尚且还在昏迷,无法与祝仙蓉对峙,李煦章也不好听信祝仙蓉的一面之词,正凝眉间,忽然听见人群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他下意识看过去,只见周围的人群被人从外面撕开一个口子,很快,祝小蓟的脸就出现在了人群之外。   他似乎来的有些着急,额头上挂着晶亮亮的细汗,步摇松松垮垮地插在如云的鬓边,几乎要往下垂坠。   他一看见薛景元,眼睛就一亮,冲过去,几乎是顾不上行礼,就从李煦章的手里抢过了薛景元。   薛景元的身体很烫,因为失去了支撑而往下倒,祝小蓟几乎要接不住他,只能顺势也蹲下来。   祝小蓟的双手圈过薛景元的上半身,颤抖的掌心缓缓抚摸着薛景元发烫发红的脸,有些焦急,不由得将薛景元的头贴向自己的胸膛,呈一种保护的姿态,仰头质问:“我夫君怎么了?!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周围有人闻言便开了口:“祝小娘子,你夫君欲趁酒醉逼\奸二皇子妃,被二皇子妃打晕了。”   “........逼\奸?!”祝小蓟闻言,登时发怒,竟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一向唯唯诺诺的他当即毫不留情面地顶了回去:“我夫君为人清白端方,怎么可能会做出逼\奸这样的事情?!谁敢平白污蔑我夫君,我必不放过他!”   有人道:“二皇子妃亲口所述,难不成还有假不成?”   祝小蓟闻言,登时抬起头,下意识看向祝仙蓉。   他的眼睛失了往日的乖巧和柔顺,褪去金丝雀皮的祝小蓟此刻眼神里唯有彻骨的冷意,直勾勾的眼神宛如一把利剑,几乎要刺穿祝仙蓉身上虚伪的皮,让祝仙蓉难以直视他。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也许是半刻,也许只有几秒钟,祝小蓟才再度开了口,声音发哑,宛若杜鹃啼血,一字一句道:“我夫君不是这样卑劣的人........我不是要你们相信,而是我说的话就是事实。”   他用力将薛景元揽进自己怀里,随即掷地有声道:“你们若要怀疑,那我反倒要问一句.......你们凭什么觉得祝仙蓉没有说谎?!” 第140章   那人倒没想到祝小蓟一个小小妾室,竟然敢当众顶撞自己,当即变了脸色,就要发怒。   可还未开口说话,一旁的太子李煦章就开了口,道:“好了,到此为止,不必起争执,都各自散了吧。”   他负手站在人群中间,声音淡淡:“今日之事,在未查清楚前因后果之前,不许胡乱声张,更不许说出去,添油加醋。”   李煦章的视线一一扫过在场的众人,眼神里带着些许警告:“今日之事,待本宫禀告陛下之后,再行定夺,任何人不许私自相传。若被本宫发现有人善自走漏今日之事,别怪本宫查出后,不留情面!”   在场的人都被李煦章分外严肃的神情和音色吓的一哆嗦,纷纷低头:“........是。”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等薛景元醒来后,与祝仙蓉对峙,但祝仙蓉应该是为了保证此事能成,所以给薛景元下了十足十的量。   而薛景元为了抵抗药性,强行催动内力压制,昏迷前死死压制的药性忽然反弹,在经脉间流窜游走,薛景元差点筋脉爆裂而亡。   好不容易送到太医院捡回一条命,可至今未醒。   好好的赏花宴被这场意外给搅和了,李煦章见事情事关皇家的脸面和威严,思来想去,还是将此事详细写尽,上报到了皇帝的案头。   但在纸张的最后,李煦章又添了一句,说这些事情都是从祝仙蓉的角度来描述的,具体的真相,还是要等薛景元醒来后才能复原。   可李煦章不知道,这件事,无论从什么角度来说,真相都应该是“薛景元逼\奸祝仙蓉。”   难不成,真的要等薛景元醒来之后,给出一个截然不同的说法?   无论他和祝仙蓉是真的旧情复燃两情相悦情难自禁,在皇家别苑的假山内就干柴烈火;还是实际上是祝仙蓉欲从薛景元身上借种生子,这两个版本,都不如是“薛景元逼\奸祝仙蓉”更适合维护皇家的颜面。   毕竟,如果这件事,祝仙蓉是全然被动的,那他被发现的时候身上的衣衫还是完整的,应该不至于失身,如此,倒也还能让人接受;但如果祝仙蓉在这件事情里扮演的是完全主动的一方,那不仅李绣章的脸上挂不住,整个皇家的颜面都会也因此蒙羞。   因此,还未等薛景元醒来,思明帝就直接将此事归结为薛景元的问题,将薛景元下了大狱。   这一招直接打了清阳王一个措手不及。   谁也不知道自己的大儿子怎么出去玩了几天,回来就背上了“调\戏逼\奸皇子妃”的罪名,甚至思明帝还不给人任何辩解的机会,就将尚且还在昏迷之中的薛景元下了大狱。   帝王的宠爱如风一般,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但其实说来说去,帝王的宠爱,在实实在在的皇家的利益面前,都得让路。   清阳王和徐弱水不得不为了给薛景元脱罪而到处奔波。   他们现在寄希望于能找到一个有足够身份、深得皇帝信任的大臣做目击证人,可一连奔波了几天,往日里交好的朋友,不是因为不想沾染上麻烦而称病委婉推脱,就是见风使舵,换了一副面孔,冷冰冰地夫妻二人拒之门外。   清阳王和徐弱水这边焦头烂额,祝小蓟也并没有闲着。   薛景元被下了大狱之后,祝小蓟都快急疯了,被徐弱水关在家里也并不老实,竟然偷偷逃出去,胆大包天地敲了登闻鼓,要求求见思明帝。   思明帝即便听到了鼓声,也当然不肯见他,就这样将他晾在了宫门之外,任由祝小蓟将登闻鼓敲破也不理。   祝小蓟敲了整整一天一夜的登闻鼓,这一天一夜里,他水米未尽,只知道机械地挥动着双手,将登闻鼓敲得咚咚作响。   到第二天凌晨的时候,祝小蓟已经全无力气,脸色发白,双腿发颤,跪在鼓边,轻轻喘气,全身上下唯一的力气都用来支撑身体不倒下,而锤则被他抵在地面上,因为手腕发颤而轻轻抖动。   徐弱水都看不下去了,俯下身来劝祝小蓟回去,却被祝小蓟摇着头拒绝了:“我不,不回去.........”祝小蓟额间的青丝凌乱地垂落下来几缕,被汗水打湿,狼狈地黏在苍白的脸上,声音虚弱无力,如同游丝:“我夫君是冤枉的.........”他双唇毫无血色,因为一直没有喝水而干裂起皮,因为开口说话,还渗出了淡淡的血。   而他往常明亮干净的瞳仁此刻已经失了神,瞳仁里失去任何光彩,双唇一张一合,断断续续,只会重复着这几个字:“他是冤枉的........”徐弱水:“..........”此时此刻,就算徐弱水再讨厌祝小蓟,也不禁要被祝小蓟的固执所打动了。   她原本以为祝小蓟是个只会以色侍人、无礼无节的卑贱小妾,却没想到,在薛景元意外蒙难的时候,祝小蓟竟然没有第一时间躲避藏起来,而是直接去敲了登闻鼓,想要思明帝,为他丈夫辩解脱罪。   难不成........真的是她看错祝小蓟了?   徐弱水看着浑身汗湿、虚弱的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祝小蓟,忍不住有些心疼了。   她终究也没有狠心,在一家人都莫名受难的时候,她对祝小蓟竟然也起了怜惜的心思:“好孩子......”徐弱水说完这三个字,莫名哽了一下,片刻后,她抬起双手,用帕子仔仔细细地擦了擦祝小蓟的额头,低声道:“你先回去吧。”   她掌心轻轻搭在祝小蓟的肩头上,轻轻拍了拍,像是在安抚:“有母亲在,一定不会让景元出事的。”   祝小蓟盯着徐弱水,失了光芒与神采的瞳仁里倒映出徐弱水怜惜的脸颊。   他想说话,想摇头,想告诉徐弱水,他不想离开,他就想等到思明帝允许他进去为他夫君辩解脱罪为止。   可他说不出话。   一天一夜未尽水米,加上几乎一刻不停地敲击登闻鼓,哭泣嘶喊,已经让他虚弱到了极致,而最糟糕的是,他腹中忽然隐隐作痛起来,并不像是胃疼,可祝小蓟此刻已经无心分辨这样的痛楚究竟来源于何处,他只能用手按着肚子,强行忍耐,默不作声。   徐弱水见他不说话,还以为他同意了,便示意摇月和花青上前,欲将他扶起来,可祝小蓟还未完全站起,虚弱的身体就已经撑不住,他踉跄几步,要不是摇月死死地扶着他的手臂,他几乎就要再度脱力跪倒在地,磕伤膝盖。   他已经完全站不住了,头昏眼花,耳边嗡鸣,两眼也发黑,几乎要看不清前路。   唯有呼吸声很重,被祝小蓟自己听清。   就在祝小蓟站在原地,兀自积蓄力气的时候,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青绿色的裙摆。   ........是谁?   是谁还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他们薛家人面前?   微微一怔过后,祝小蓟便勉力抬起眼皮,视线从那蹁跹的裙摆往上移,直到对上了一个熟悉的脸庞。   是......柳知鸢。   他今日了一件黄罗大袖衫,内着青绿色的杏花纹抹胸和柳花裙,头发用金钗和掩鬓束起,整整齐齐,华贵端庄,没有多余的碎发,是祝小蓟最想成为的模样。   可如今,祝小蓟已经顾不上羡慕柳知鸢,只因为他听见柳知鸢对自己说:“怎么把自己搞得这样狼狈?”   柳知鸢问:“你觉得,你这样的身份去敲登闻鼓,陛下会愿意见你吗?”   祝小蓟用力吸了一口气,不愿意在情敌面前落下风,只能强撑着腹中的疼痛,勾唇道:“起码比什么都不做好。”   “可你敲了一夜的鼓,陛下依旧不愿意见你,你也没有在现场,不知道真相,即便真的到了御前,又怎么替景元脱罪?”   柳知鸢缓步走到祝小蓟身边,即将与他擦肩而过时,侧身回头看他,附在祝小蓟耳边,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可当日的事情........我看到了,我是证人。”   祝小蓟闻言,失去神采的瞳仁骤缩,片刻后他猛地回过头来,鬓边青丝松松垮垮插着的的玉簪终于飞出,掉落在地,却没有人注意到它的断裂:“你看到了?!那你可有,你有当日祝仙蓉说谎的证据?!”   “对,”柳知鸢点头,语气平静:“我有证据。”   “那你快点带我进宫面前陛下!”   祝小蓟闻言心急如焚,当即就想要拉着柳知鸢走,可下一秒,就被柳知鸢的一句话定在原地:“可我为什么要说出真相?”   祝小蓟闻言,浑身一僵,好不容易看到希望的他好似经历了一场大起大落,整个人情绪几乎要失控,要不是他没力气,此刻可能会抓着柳知鸢愤怒地质问:“你.........你不愿意帮我夫君.........”“我当然想帮景元,但是我有条件。”   柳知鸢很明显就是有备而来,说话时,视线已经转向了徐弱水:“我愿意去御前作证,洗脱景元的罪名,但事成之后,我要当景元的郡王妃。”   徐弱水闻言一愣:“.........”她看了看祝小蓟,又看了柳知鸢,脸上很明显就出现了纠结和犹豫的情绪,“这........”祝小蓟显然也没有想到柳知鸢会在这个时候,用真相来作为成为“薛景元正妻”的交换条件,一时气急攻心,几欲呕出血来。   腹中的剧痛愈演愈烈,几乎要到了无法忽视的地步,偏偏这个时候柳知鸢还不嫌事大,又多问了一句:“祝小蓟,你也不想景元哥哥无辜蒙冤吧?”   祝小蓟........祝小蓟当然不想薛景元受冤枉。   可........他也不想眼睁睁地看着薛景元娶正妻主母。   爱和自私在心里打着架,因为情绪不佳,加上一天一夜未尽水米,祝小蓟身体受不住,小腹疼的厉害,几乎像是内脏绞在了一起一样,他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打湿,最后再也支撑不住,两眼一黑,掌心捂着小腹,跪倒在地,引得摇月和徐弱水下意识扶助了他。   而站在一旁的柳知鸢还以为是祝小蓟不愿意接受这个条件,装出这副模样,直到听到摇月惊叫一声,他下意识低下头去,看见祝小蓟裙摆处淋淋沥沥滴出的暗色血迹,才微不可察地止住了口,下意识愣住了。   “出血........娘子他怎么会忽然出血了.........”摇月急得要哭,下意识想要张嘴求助周围的人,而刚刚抬起头,就看见薛鲤匆匆忙忙赶来,一见到祝小蓟和徐弱水就跪下了,满脸喜色道:“大夫人,娘子,长公子他..........醒了!” 第141章   听到薛景元清醒的消息,徐弱水当即欣喜若狂。   她好不容易等到薛景元苏醒过来,差点就要喜极而泣,但到底还没有忘了此刻正捂着小腹,疼痛流血的儿媳妇儿——祝小蓟。   于是她只急急应了一声,随即立刻就道:“快来,快将小蓟扶起来,去离此处最近的医馆!”   薛鲤听到这话,才注意到祝小蓟此刻正跪在地面上,秀眉因为疼痛而紧紧蹙起,裙下淋淋沥沥的往外淌血,鲜血将他的柳花裙粘的湿透,铁锈般的腥味随风飘来,熏得呛人。   薛鲤见状脸色大变,从原本跪着的姿势变成了连滚带爬,伸出手去就想把祝小蓟扶起来。   可祝小蓟腹中疼痛不已,稍加动作就疼痛万分,根本不能用蛮力拉扯。   于是薛鲤换了方式,不再扶他,本想把祝小蓟背起来,但祝小蓟此时的情况显然不适合腹部受压,他和徐弱水满头是汗地摆弄了片刻,不仅没有把祝小蓟扶起来,反而让祝小蓟疼的更厉害了,脸色白的如同金纸,额头冒出细细密密的汗,几乎要彻底彻底昏死过去。   就在薛鲤和徐弱水焦头烂额之际,身边忽然传来一阵温文柔和的男音,如同春风扑面一般:“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   徐弱水回头,见是太子李煦章和太子妃程熙雨,忙跪下,“臣妇参见太子殿下、太子妃。”   李煦章负手站在他面前,垂眸时看见徐弱水手掌和颤抖指尖上的红色血痕,情不自禁瞳孔骤缩,凝眉道:“怎么回事?”   “回太子殿下,我,我家儿媳身体突发不适,下身血流不止.........”徐弱水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太子殿下,可否允许臣妇现在将他带回去医治........”李煦章闻言,便道:“若带他出去医治,要先出宫门,这路途遥远颠簸,祝小娘子未必经得起.........不若本宫带他去太医院医治吧。”   徐弱水闻言,登时感激涕零:“臣妇多谢太子殿下!”   李煦章摆了摆手,随即走到了祝小蓟面前。   身边的侍从想要伸出手去将祝小蓟扶起来,却被李煦章抬手拦住了:“祝小娘子已有夫婿,旁的人碰他不太合适,不如本太子亲自来,也省的流言纷纷,众口铄金。”   言罢,他看向了太子妃程熙雨。   程熙雨对他点了点头,脸上并无不快。   李煦章见状,便将躺在地上几近昏迷的祝小蓟小心翼翼地打横抱起,随即向太医院走去。   他紧赶慢赶地来到了太医院,将祝小蓟放在了床榻上,有他在旁边看着,周围的太医都不敢怠慢,使出了浑身解数去医治祝小蓟:“祝小娘子是身体虚弱导致的落红流产。”   太医一句话就让徐弱水呆住了:“.......什么?!流产?!”   徐弱水当即就要崩溃,痛哭出声,抓着太医的手腕,几乎要下跪恳求:“陈太医,你一定要抱住我儿媳和他肚子里的孩子.......”那可,可是薛景元的长子啊!   “夫人冷静,祝小娘子腹中的胎儿还在,只不过状态不好,臣已经施针进行救治了,待会儿会开一方保胎药,让祝小娘子服下。”   陈太医忙扶住徐弱水,道:“夫人放心,微臣不会让祝小娘子和他腹中的胎儿出事的。”   “那就好,那就好........”听到祝小蓟腹中的胎儿还在,徐弱水几乎要喜极而泣。   她被花青扶着站稳,站在床头,看着祝小蓟苍白且昏迷中都并不安稳的睡颜,不禁用帕子擦着满是泪痕的脸颊,低声叹道:“好孩子。”   她长叹一口气:“苦了你了。”   可惜徐弱水的话,祝小蓟并不能听到。   他昏睡了一下午,直到第二天的凌晨,才缓缓睁开眼睛。   入目是金丝绣成的合欢花床幔,金碧辉煌,状若漂浮的薄风,祝小蓟睁着眼睛看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似乎并不是他常住的凤霄阁的内饰装扮。   他忙想要做起来,但是身子虚软无力,很快就捂着发痛的腹部,缓缓躺下了。   “你不要乱动。”轻柔温软的双儿嗓音如水一般淌过他的耳边,祝小蓟微微一怔,下意识转过头来,只见一个容貌清丽柔婉的双儿正朝他走来,身边的小侍用托盘捧着一碗药——是程熙雨。   祝小蓟见状,忙想要起身行礼,却被程熙雨再度按住:“说了不要乱动了。”   程熙雨垂下头来,侧边的金凤衔珠钗轻轻晃动,缓缓起唇轻声道:“你有孕啦,要好好休息才行。”   “..........有孕?”   祝小蓟像是听不懂东周话似的,愣愣地看着程熙雨,下意识用掌心抚摸着自己尚且还平坦的腹部,反复抚摸几下后,欣喜和震惊登时才姗姗来迟,如同潮水一般冲刷过他的心脏,不真实的感觉让他如同踩在云端,连带着神情都有些恍恍惚惚的:“真,真的吗?我有孕了?!”   “是的,孩子已经有一个月大了。”   程熙雨看着他,发自内心地替他高兴:“恭喜你呀,小蓟。”   “谢谢,谢谢太子妃!”祝小蓟高兴的快要哭,但还没欣喜几秒,就想起了自己昏迷前听到的薛景元已经清醒了的话,嘴角的笑意登时僵在脸上,立刻就要掀起被子下床:“我夫君他醒了,我要去找他.......”“诶,等会儿,你现在还不能下床。”   程熙雨上手按住祝小蓟的肩膀,因为祝小蓟不听话,语气也变的严肃急促起来:“太子殿下已经去武德殿,找陛下替小郡王求情了.......现在陛下已经答应,召小郡王和柳侯爷的嫡孙柳知鸢一同进宫与二皇子妃对证.........即便你此时去了,也无济于事。”   “怎么会无济于事?”祝小蓟急得泪花都要出来了:“我夫君受了冤枉,我要替他辩白!”   “你一没有亲眼在场,二没有证据,如何替你夫君辩白?”程熙雨反问道:“你去了,又能有什么用呢?”   祝小蓟:“........”他被程熙雨问倒了。   是啊,他既没有在场也没有证据,即便去了,陛下也不会相信他的。   可难道.......难道就让他夫君白白受冤枉吗?   见祝小蓟实在心焦,程熙雨不欲在刺激一个有了身孕的双儿,于是便缓下语气,道:“你先别急。”   他掌心按在祝小蓟的手背道,低声道:“我夫君心地良善,两人又一同在朝,他知道小郡王不是那样的人........他会帮你夫君的。”   祝小蓟闻言,这才心思稍定。   想到柳知鸢也在现场,多半也会帮着薛景元说话,于是强忍着不让泪水流下来,就这样眼泪汪汪地看着程熙雨:“多谢太子妃。”   程熙雨笑着看向他,没有回答,只是用葱白的指尖理了理祝小蓟额间凌乱的头发,随即轻声道:“喝药吧。”   他说:“等你身子好些了,我就带你去皇宫。”   “好!”祝小蓟现在真的是心急如焚,真巴不得马上就见到薛景元,于是不等小侍将药碗端给他,他就一把抢过,也顾不上烫,一饮而尽。   喝完药之后,他就顾不上身子了,闹着要去找薛景元,不让他去他就想下床,程熙雨拿他没办法,只能带着他一同入宫。   如今正好是春天,春雷阵阵,去皇宫的路上,不巧又下起了大雨,宫道里很快就被成片的雨点淹没,哗啦啦地流进地势低洼出,形成一个又一个的小水洼,但很快就被程熙雨的马车车轮碾碎。   “忽然下这么大的雨!”   宫侍撑起油纸伞,挡去了程熙雨头顶的雨水,祝小蓟站在他身边,被风雨打的浑身哆嗦,手臂上的纱衣呈半透明状,额发也湿了些许。   武德殿的门紧紧关着,屋内灯火通明,隔着窗纸,能看见坐在龙椅上的思明帝高大威严的身影:“罢了,此事到此为止。”   他说:“柳知鸢手上的那根断玉簪确实是仙蓉曾经佩戴,但这也只能证明柳知鸢当夜确实在场,却不能证明他说的话就是真的。”   思明帝道:“景元,你实话告诉朕,你二人独自在假山内相对时,你对仙蓉就真的没有一点起过一点心思么?”   薛景元:“.........”祝小蓟趴在门板上,透过门缝,能看见思明帝凝眉思索的模样,听到思明帝说这句话时,这个人都不太好了。   他的心一下子提起来,变的惴惴不安起来。   但他不是因为担心薛景元会说自己对祝仙蓉真的有心思而感到害怕,因为他再笨也知道思明帝的话就是一个坑,等着薛景元往里跳。   薛景元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并不自证,只是反问:“陛下不相信柳知鸢所说的是二皇子妃先用□□引诱我的事情,只觉我和他都有可能说谎,但陛下为什么不觉得是祝仙蓉是祝仙蓉在说谎呢?”   思明帝道:“一个双儿,怎么可能拿自己的贞洁来做玩笑?”   “那臣为什么要拿自己的前途来看玩笑呢?”   薛景元知道自己扯不清楚,所以字字句句都不调入自证陷阱,只通过反问让思明帝无话可说。   是啊,祝仙蓉不太可能拿自己的贞洁来诬陷别人,可以薛景元那样的性格,难道就有可能拿自己的前途做赌注,只为了和祝仙蓉共度春宵一晚么?   “许是你吃多了酒,没能控制住自己。”   虽然思明帝心里已经开始动摇了,但依旧在替祝仙蓉说话——毕竟这件事算是一桩皇室的丑闻,如果是祝仙蓉主动勾引薛景元的,那李绣章和整个皇室都会脸上无光:“景元,你再好好想一想,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说:“你是聪明人。”   薛景元闻言,眉头微动,闻言下意识抬起头,看向了坐在明堂上的天子。   天子梳着金色的冠冕,身着黑色绣金龙袍,双眼在昏黄跳跃的烛火下,无端染上了些许难以捉摸的意味。   薛景元跪在他脚下,仰视着思明帝。   薛景元在朝为官这么多年,思明帝这话,他怎么会听不懂其中的潜台词。   这是.......在提醒他,也是在威胁他。   思明帝应该早已猜到了此事薛景元或许真的是受害者,但他不能承认,不能因为祝仙蓉,让整个皇室蒙羞。   所以他只能先牺牲薛景元,再从别的地方来补偿薛景元。   薛景元懂,同样也无可奈何。   他现在脚下踩的土地是思明帝的,整个皇宫,无论大事小情,都皆由思明帝一人作主。   就算薛景元想为自己再辩一辩,可到最后,终究也只是无用功罢了。   这件事的真相,只能是思明帝想听到的真相。   思及此,薛景元握在地面上的指尖微微蜷缩起来。   他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   思明帝见他如此,微微松了松眉,随即道:“爱卿,你可想清楚了么?”   薛景元点了点头:“臣想清楚了。”   思明帝于是便问:“那日在皇家别苑内,你究竟有没有逼\奸仙蓉?”   薛景元:“............”他保持着沉默,久久未能起唇开口。   武德殿内的气氛一时间安静下来。   空气好像被人从屋外一点一点地抽干了,柳知鸢下意识觉得自己喉咙干痒,好像下一秒就要窒息而死。   他看着薛景元,但薛景元却没有看他。   这是他喜欢了十几年的人,但此时此刻,柳知鸢竟然发现,自己竟然看不懂薛景元。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秒,也许是半刻,直到薛景元开了口,柳知鸢才发现自己方才竟然在思明帝面前发起了呆:“臣,有一个请求。”   思明帝知道这是薛景元松口的信号,于是道:“讲。”   “臣家中,有一小妾,性格温文乖巧,兼之百媚千娇,造次无可比方。虽........偶有淘气,但瑕不掩瑜。臣甚喜之,特求一诏,欲将家中小妾扶为正妻。”   郡王需要皇帝下旨敕封,郡王妃自然也要宫中下了旨意才能册封,薛景元这是在用自己的退让来为祝小蓟铺路。   言罢,薛景元双手交叠抬起,平齐至额心,随即又跪地俯身请旨:“求陛下准允。”   思明帝本就有补偿他的心思,思来想去,便道:“也罢。”   他说:“我听煦儿说,你家小妾腹中已有了你的骨肉.......念在他为薛家开枝散叶的份上,朕,答应你。”   薛景元跪在地上,从思明帝的角度,看不清薛景元此刻的神情,只能看到他微微发抖的肩膀,“臣.......谢主隆恩。”   思明帝按了按额角,道:“所以那晚........”“臣那日,确实逼\奸了二皇子妃。”薛景元跪在地上,起身时已经面无表情,只是宛若木偶一般,痛快地就认下了罪责:“求陛下责罚。”   思明帝见他如此,心中也不好受,但没办法,为了维护皇室的威严,他只能狠下心,先牺牲薛景元:“既如此,朕便罚你一年的俸禄,官降两级,你去领五十大板,以示惩戒。”   柳知鸢闻言瞳孔骤缩,不可置信地瞪大眼,而祝仙蓉站在一旁,则悄然松了一口气,连手中被抓的皱巴巴的帕子也逐渐恢复了平整。   薛景元看不到他们的反应,只自顾自拧眉,片刻后点了点头:“是。”   思明帝见此事已经解决,便站起了身,余光里见御林军推开门走了进来,拉着薛景元,就要带他出去打板子。   他侧过身,正想离开,忽然耳边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哭腔,似乎是一个小双儿的声音:“夫君.........”没有他的传召,谁来了武德殿?   思明帝有些诧异地转过头,看向跪在殿中心的一个小双儿,只见那小双儿哭的梨花带雨的,鬓边的钗坠在浓云似的发中,眼看着就要掉下来,而他耳边耳边的珍珠耳坠也少了一只,看起来有些狼狈的滑稽:“夫君,你为什么要承认?”   祝小蓟捧着薛景元的脸,大哭道:“我不信你会做出那样的事情!”   祝小蓟知道薛景元是很看重承诺的人,上辈子,为了一个之前的承诺,薛景元甚至都敢起兵造反——所以既然他之前对他说过,他现在心里早就没有了祝仙蓉,就一定不会对他撒谎,怎么可能会突然逼\奸祝仙蓉?   薛景元不知道祝小蓟一直在门外,见他冲进来,眼底闪过一丝错愕和不自觉的慌乱,听到祝小蓟的话后,才心思稍定,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一句安慰的话:“小蓟,我.........”他徒劳地看着祝小蓟,不知道是该承认还是反对,方才还能言善辩的他支吾片刻,才吐出苍白的字句:“你还怀着身孕,不能激动........”薛景元抓着祝小蓟的肩膀,深呼吸几次,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们回去说,好不好?”   “是不是二皇子威胁你了?是不是?”祝小蓟眼睛里坠着泪,看起来有些绝望,完全听不进薛景元的安抚,只喃喃道:“不,一定是陛下........”他不是笨蛋,不是不知道为什么思明帝明明相信是薛景元逼、奸祝仙蓉,还愿意松口让薛景元把自己扶正,册自己为郡王妃。   如果薛景元真的做出了那样的事情,思明帝早就废了薛景元这个郡王了,怎么可能还答应,愿意下旨册封他为郡王妃?   唯一的可能是.........薛景元就是被冤枉的,就是被迫承认自己确实逼、奸了祝仙蓉,而所谓的那道立他为郡王妃的圣旨,就是薛景元和思明帝达成的心照不宣的交易。   眼泪大滴大滴的落下,从眼眶溢出,流淌到脸颊上,从温热到冰凉。   薛景元伸出手,想要给祝小蓟擦去眼泪,可祝小蓟的眼泪像是怎么也擦不完似的,越擦越多,“夫君.........为什么要承认.........”祝小蓟顾不上还有皇帝站在一旁,撕心裂肺地大哭道:“皇家的脸面是脸面,难道你的脸面就不是脸面了吗?!”   他是真的心疼薛景元,一想到今日之后,薛景元在朝堂上会受到多少鄙夷或者不屑的异样眼神,他就如同呼吸不上来一般,几近窒息。   他的夫君,不该是这样的。   他的夫君应该一直像是一轮明亮的太阳,照亮着他的人生;应该是像是最干净的一汪泉水淌过东周的朝堂,涤荡惯常所有的阴暗角落,一生立下丰功伟绩,在百年之后,供万人敬仰——绝对不是像现在,受了冤枉,还偏生不能开口,只能强行压下心中的委屈,无奈承认。   祝小蓟气不打一出来,怒火和血液一起直冲脑门,他大脑一片空白,几乎不能思考,手腕也因为情绪过载而剧烈抖动,最后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何时站起了神,站在武德殿内,冲着思明帝,破口大骂道:“你个——昏君!!!”   在包括薛景元在内的所有人俱皆惊呆震撼的眼神里,祝小蓟好似看不见那些对着他的刀枪剑刃,提起一口气,一字一句地往下说:“我夫君是冤枉的,他没有逼\奸祝仙蓉........我不要什么圣旨,我不要郡王妃之位,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们还我夫君的一个公道!!!” 第142章   大抵是连薛景元都没有想到向来谨慎小心,甚至可以说有些怯懦的祝小蓟竟然会在武德殿对着东周的君主破口大骂,他简直是万分震惊地站在原地,第一次对着祝小蓟露出了目瞪口呆的表情。   思明帝气的都快站不稳了,脸色铁青,站在龙椅旁,气的胡须簌簌发抖,怒斥道:“谁准许你闯进来的!御林军呢!侍卫呢!你们这群人都是吃干饭的吗!还不将这个胆大包天的双儿给朕拖下去!”   思明帝话音刚落,周围的侍卫忙不迭地上前,就想将祝小蓟带下去。   薛景元这才反应过来,立刻上前一步,挡住祝小蓟,将他护在自己的身后,不让那些御林军近身。   思明帝见状,简直要气炸了:“薛景元!难道你也想违抗朕的旨意不成吗?!”   薛景元当然不想抗旨搞事情,可他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祝小蓟被御林军带走,于是下跪行礼,顺带重重磕了一个头,道:“陛下,我家小妾性格莽撞,今日他会出现在此,都是臣平日里没有管教好他。这一切均是臣的过失,陛下要责罚,求请责罚臣一人吧!”   祝小蓟见状,也紧跟着跪下,拉着薛景元的手臂,低声道:“夫君.......”薛景元抬起头来,看着祝小蓟:“不要说话。”   他说:“你可知道你今日说了什么吗?”   祝小蓟膝行几步,挨着薛景元,像是个拆家犯错之后心虚的兔子:“我知道。”   他强撑着说:“我忤逆君上,罪无可恕........可我这条贱命舍了不要紧,夫君的前程不能..........”薛景元打断他:“你闭嘴。”   祝小蓟:“.........”他眼睫轻颤,最后承受不住压力,垂下了头,自己一个人默默掉眼泪。   薛景元伸出手,揽住他的肩膀,让他靠着自己,按着他一同下跪磕头:“求陛下宽恕于他。”   他心平气和道:“祝小蓟口出妄言,是臣素日里疏于管教之过。臣愿意舍出这郡王之位,自愿成为庶人,以抵今日的罪过。”   祝小蓟身躯一抖,下意识看向薛景元,却被薛景元一个警告的眼神给钉在原地,不敢做声动作。   程熙雨也在一旁跪了下来,俯身道:“父皇,这祝小蓟是儿妃带来的,若父皇要责罚他,也一并责罚儿妃吧。”   李煦章立刻道:“父皇,熙雨他..........”被这些年轻人左一句右一句吵的思明帝只觉自己的耳朵都快要炸开了,他垂眸看着闹哄哄的武德殿,面色阴沉如同滴水一般,片刻后猛地一甩袖,随即一言不发地进了内殿,留下站在殿内的侍卫举着剑,不知所措地看着他的身影离去,一时面面相觑,不知道是该离开还是该按照思明帝刚才的旨意,把祝小蓟拿下。   李煦章见思明帝走了,便起了身,将程熙雨扶了起来,低声道:“方才你冲动了。”   程熙雨点头:“对不起,夫君,妾实在是........”“无事。”李煦章看他一眼,随即道:“别怕,我来想办法。”   程熙雨点了点头。   李煦章安抚完自己的妻子,转过身,又对那些御林军道:“都散了吧。”   他说:“都退下。”   思明帝不在,太子最大,御林军们闻言犹豫片刻,乖乖地收起剑,退了下去。   见那些逼人的刀剑消失在眼前,薛景元这才站起身,顺带将跪在地上的祝小蓟扶了起来。   祝小蓟知道自己刚才犯了错,仰起头,看向薛景元,泪水涟涟,不安道:“夫君........”“没事,有夫君在。”薛景元拍了拍祝小蓟的脑袋,片刻后又叹气道:“你方才胆子也太大了。”   祝小蓟知道自己方才闯祸了,于是一句话不吭地看着薛景元,直到薛景元朝他伸出手,他才吸了吸鼻子,投进薛景元的怀里,随即哇的一声哭了:“夫君!”   他抽抽搭搭道:“我好,我好害怕!”   “明明胆子和老鼠一样大,还敢忤逆君上。”   想打方才的情形,薛景元自己都感到后怕,不要说祝小蓟:“我都以为你疯了。”   祝小蓟用力抱住薛景元,在他怀里蜷缩成一团,眼泪掉的比谁都欢快,好像刚才气沉丹田骂皇帝的人不是他,“对不起夫君,我错了,呜呜呜我真的错了........”薛景元:“.......”他心有余悸,但很快又被祝小蓟呜咽沙哑的哭腔逗乐,深深叹了一口气后,方道:“你呀.......”他说:“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嗯?你知道你自己方才犯了什么罪过吗?忤逆君上!就你这样,十个头都不够你砍的。”   祝小蓟仰起头,道:“我贱命一条,又不怕砍头!”   他说完这句话后,就被薛景元瞪了一眼。   他噘了噘嘴,只能轻轻缩回脖子,道:“我,我只怕你出事,我怕你的前程........”“前程哪有命重要?傻瓜。”   薛景元低下头,吻了吻祝小蓟的眉心,声音逐渐温柔了下来,不再装作疾言厉色的样子:“你要是没了,我怎么办?我们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   “.......”被薛景元这么一提醒,祝小蓟才想起来自己肚子里还怀着薛景元的骨肉。   他刚才怒气上头,连自己怀着身孕都忘了,现下经薛景元这么一说,登时恐慌起来,抓着薛景元的衣领不松:“夫君........我......孩子........”“现在知道害怕了?方才骂人的时候怎么没见你害怕?”   薛景元真想把祝小蓟打一顿,可对上祝小蓟水汪汪的眼神,又实在舍不得,只能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你呀.......”他一边说话,一边给祝小蓟擦去脸上的泪珠,片刻后将祝小蓟搂进了怀里,最后说了一句:“祝小蓟,我看错你了。”   祝小蓟闻言,心中登时凉了半截,立刻挣扎着要探出头来解释,却被薛景元用力按在了怀里:“我一直以为,你胆子、怯懦,美则美矣,但毫无灵魂。”   他顿了顿,片刻后又继续说下去:“可今天,我发现我错了。”   听着男人低沉的话语,祝小蓟惴惴不安,忍不住屏住了呼吸,无措地等待着薛景元的下半句判决:“你........比我勇敢。”   他重复道:“虽然冲动,但是比我勇敢。”   “........”祝小蓟拿不准薛景元此刻的话究竟是夸奖还是讽刺,他下意识抬起头,看着薛景元,对上了薛景元沉静的眼睛。   这一回,那双眼睛里没有居高临下的俯视和审判,而是完全的、平静的平视:“一直以来,是我错了。我不该用那样的态度对待你,轻视你。”   薛景元一边说着,一边执起了祝小蓟的手,轻轻吻了吻祝小蓟的手背,低声道:“你可以原谅我吗,祝小蓟。”   祝小蓟愣愣地看着薛景元,不明白薛景元为什么会突然说这样的话,但还是依着本能,道:“我原谅........你?”   薛景元和祝小蓟额头抵着额头,听见祝小蓟的声音,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随即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笑,凑过去,又亲了亲祝小蓟的唇:“真乖。”   祝小蓟:“..........”他眨了眨眼睛,茫然的泪珠还挂在眼睫上,但很快就被薛景元吻去。   余光里看见太子李煦章在盯着他看,祝小蓟忽然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低下头,钻进薛景元的怀里,把自己悄然藏了起来。   “你这小妾,真.......”李煦章说了半句,看见薛景元转过头来,又笑着叹气摇头,将剩下的半句话咽了下去:“唉.........”薛景元便松开抱着祝小蓟的双手,走到李煦章身边,行礼道:“太子殿下,臣......”“你不必多说,本宫知道你的意思。”   李煦章只道:“我相信你。”   薛景元莫名眼眶一热,垂眸看着李煦章明黄色的衣角,没有开口说话。   倒是李煦章比他自己还上心,只道:“父皇现在正在气头上,你就不要去触他的霉头了。”   他说:“本宫去帮你和父皇求情。”   薛景元看着他的背影,片刻后忽然出了声:“太子殿下.........”李煦章听到他说话,下意识转过头,看向薛景元,疑惑道:“怎么?”   “为何.........为何要如此帮我?”薛景元说:“臣报答不了你。”   李煦章闻言,微微一愣,盯着薛景元看了片刻,才笑道:“难道帮人就非要报答?”   李煦章说:“你是个好臣子,日后,也一定会是个好丈夫。东周需要你这个臣子,祝小蓟和他腹中的孩子也需要你这样的丈夫和父亲。我帮了你,就是帮了东周,也帮了祝小蓟,帮了清阳王.......既如此,为何不帮?”   薛景元定定地看着李煦章,片刻后未说话,只是再度对李煦章行了一礼。   李煦章摆了摆手,想了想,又道:“父皇他.........看皇室的威严比自己的命还重要,我此番去,未必能有一个好结果。你自己也要做好心理准备,不要给予太多的期待。”   薛景元说:“无妨。我什么都可以不要,甚至连郡王之位也可以舍弃,太子殿下只需帮我保住我妻和他腹中的孩儿一命,那日后若有用到臣的地方,薛某一定为太子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李煦章闻言大笑几声,拍了拍薛景元的肩膀,随即离开了。   他走之后,程熙雨转头看向薛景元和祝小蓟,低声道:“小郡王,你先带着小蓟回去吧。”   他说:“小蓟腹中还怀着你的骨肉,太医说了,尽量不要让他忧心劳神。”   话说到此,程熙雨又微微一顿,轻声道:“放心吧,万事有我夫君在呢。”   薛景元行礼:“臣知道了。多谢太子妃。”   言罢,薛景元转过头,看向祝小蓟,面无表情。   祝小蓟垂着眼看着他,似乎有些紧张,生怕薛景元骂他,指尖紧紧地捏着帕子,几乎要将那片薄纱撕烂。   薛景元看着惶恐的祝小蓟,片刻后,忽然露出了一个笑。   祝小蓟微微一愣,眼睁睁地看着薛景元朝他伸出了手,掌心向上,轻声道:“走吧,带你回家。”   薛景元一字一句,说的很慢,但语气里全是温柔:“我的........小夫人。” 第143章   薛景元带着祝小蓟回到了家中。   他刚刚跨进门槛,身后的大门堪堪关上,他就踉跄几步,双腿一软,差点跪下。   祝小蓟手疾眼快地扶了他一把,担忧地俯下身去看薛景元时,竟然发现薛景元的额头此时已经出了密密麻麻的细汗。   祝小蓟:“........”他错愕地看着薛景元,薛景元侧对着他,指尖微微曲起撑地,勉强稳住上半身,大口大口地呼吸了几下新鲜口气之后,才转过头来,看向祝小蓟。   他的脸色很难看,甚至可以说有些苍白,祝小蓟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如此惊慌又后怕的神情,甚至.......薛景元的眼神里,似乎还隐隐带着些许庆幸。   祝小蓟扶着薛景元艰难地站了起来,张了张嘴,正想说些什么,薛景元却忽然俯下身来,用力抱住了祝小蓟。   他的动作很用力,掌心压在祝小蓟的蝴蝶骨上,几乎按的祝小蓟有些疼了。   可即便这样,祝小蓟也不敢动,怕一动薛景元就会训斥他,脸埋在他的胸膛,还能闻到薛景元身上淡淡的水沉香味道。   他等了一会儿,见薛景元并没有放开他的意思,才忍不住开了口,忐忑不安道:“夫君........”“祝小蓟,你今天吓死我了,知道吗?”   薛景元在他耳侧哑声开了口,回到家中的他卸下了在皇宫中所有伪装的镇定和冷静,此刻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有多害怕,后背的汗湿和发软的双腿还在告诉他,他差一点点,就再次失去了祝小蓟:“祝小蓟,你知不知道,今日要不是有太子和太子妃在,你脖子上这颗脑袋,早就保不住了。”   他说:“下次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冲动?说话之前,能不能想一想我,再想一想你肚子里的孩子?”   “........”祝小蓟从他怀里探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小声道:“知道了,夫君。”   他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薛景元的脸色,见薛景元并没有冲他发火的意思,才说了下去:“我就是生气........我想到你被那样冤枉,我就什么都顾不得了,只想替你鸣冤........”“........”薛景元看着祝小蓟垂头丧气、一副知错了下次还敢的模样,心中五味杂陈。   这个.......傻子。   亏他一直还以为祝小蓟是个胆小怯懦的人,但今天看来,祝小蓟不仅不软弱,甚至还可以用胆大包天来形容。   竟然为了他,敢和皇帝叫板,这天下地下,也再也找不出这样一个人,也再找不出这样一个........独一无二的祝小蓟了。   祝小蓟看着薛景元一直沉默着不开口说话,又是心虚又是不安,抓着薛景元的衣角,缓步往他怀里蹭了一点,下巴抵在薛景元的胸膛上,忐忑不安道:“夫君,不要生我的气,好吗?”   薛景元被他这幅企图靠撒娇蒙混过关的样子气笑,用指尖轻轻戳了戳他的额心,低声道:“你现在得祈祷陛下不生你的气。”   祝小蓟说:“我不怕他生气。”   薛景元说:“你连皇帝都不怕?那你怕谁?”   祝小蓟定定地看着薛景元,片刻后轻声道:“你。”   他说:“我怕你生气。”   薛景元:“........”他缓缓眨了眨眼睛,瞳仁颤动的弧度微不可查,却全然倒映出祝小蓟认真的面容,耳边回荡着祝小蓟坚定的音色:“夫君,我不要你靠牺牲自己来给我换郡王妃的位置.......如果真的是这样,我宁可不要这个殊荣。”   他说:“我是不是郡王妃,那根本不重要,可是夫君,你的前程不能就这样毁了。即便陛下因此生气,要砍我的头,我也不怕,毕竟又不是没死过........就算上了刑场,只要我还能张嘴,我也要为你鸣冤,不让你受辱。”   薛景元:“祝小蓟,你为什么要如此固执..........”他声音发抖:“我不值得你这样.........”祝小蓟道:“不,夫君,你值得的。”   他说:“我愿意为夫君做任何事。只要我活一天,我绝对,绝对不会让任何人欺负夫君。”   “.......”薛景元几乎不敢喊去看祝小蓟此刻认真的眼神,片刻后倾身上前,用力搂住了祝小蓟:“蠢死了。”   可他怀里看起来傻乎乎的小双儿,却愿意为他对抗皇权........虽然真的很傻,很笨,甚至会给他遭来灭顶之灾........可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薛景元此刻什么也不再去想了。   去他的皇帝,去他的王权富贵,去他的爱国忠君,他现在只要祝小蓟,只想祝小蓟能平安活着,只想他肚子里的孩子能顺利降生。   剩下的,薛景元什么也不去想,就算有一天他真的被削去了郡王之位,贬为平民,他也有办法养活这娘儿俩。   思及此,薛景元捧起祝小蓟的脸颊,轻轻在他的眉心吻了吻一下,随即低下头,看着祝小蓟圆润干净的眼睛,轻声道:“你真是个大麻烦。”   可即便麻烦,他也要紧紧地将祝小蓟抓在手心里,不让他受任何伤害,再也不然他吃苦受罪了。   他这边心无旁骛,专心在家陪祝小蓟,而圣旨没多久也下到薛家,由太子亲自传旨。   薛景元因教妻无方,被禁足在家一个月不许上朝,另,罚俸三年,官降三级,贬为门下左散骑常侍。   祝小蓟知道后都快要哭了,但薛景元将圣旨仔仔细细地看过一遍,见圣旨上并无“调\戏逼\奸皇妃”的字句,差点要笑出声。   他还年轻,不过才及冠,官降了还能再升,但“逼\奸皇妃”的污点留下了,可就永远也抹不去了。   他本来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准备认下这桩罪,来换取祝小蓟作为郡王妃的册封诏书,但没想到皇帝竟然没有以这桩罪来罚他,而是以“教妻无方”来罚他。   这就表明,皇帝愿意放过他,不再追求当日皇家别苑的事情了。   祝小蓟这一闹,倒真的给他闹出了一个清白公正来。   薛景元把圣旨给了薛鲤,让他好生放起来,随即转过身,用力抱住惊慌害怕的祝小蓟,用力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下:“好娘子,你可真是我的宝贝、福星。”   祝小蓟愣愣地看着薛景元,呆滞片刻后,才试探着道:“夫君,你不怪我吗?”   “为什么要怪你?”薛景元斜他一眼:“我爱你还来不及。”   祝小蓟:“............”他又是一呆。   他这副模样有些傻,像是受声音惊吓而僵住不敢动的仓鼠,薛景元觉得他可爱,将祝小蓟打横抱起,放在小塌上,垂头去亲他的唇和脖颈。   他越亲越下,祝小蓟不免也有些意乱情迷,但总归还是理智的,伸出手,轻轻拦了薛景元一下:“夫君........”他小声道:“孩子才一个月,胎像不稳,夫君还是......”他脸颊禁不住发红:“夫君还是再忍一忍,好不好?”   薛景元:“.........”他抬起头,看着身下的祝小蓟,缓缓挑起眉头,似笑非笑道:“我在你心里,就是这般禽兽?”   祝小蓟怕薛景元不高兴,于是猛地摇头,“没有.......”“傻子。”   薛景元终于被祝小蓟逗笑。   他在祝小蓟身边躺了下来。   祝小蓟顺势枕在他的右臂上,轻轻挪过去,用额头蹭着薛景元的下巴。   薛景元由着他不动声色地撒娇,片刻后垂下头,伸出手,用掌心抚摸着祝小蓟的肚子。   祝小蓟才有孕一月,还不太显怀,但薛景元知道,这里很快就会变大,变圆,便的柔软。   他的孩子会从这里出世,会叫他父亲,若能平安长大,日后也会是京城里最明媚受宠的小郡王。   他会护他一生一世,不再让他遭受疾病和伤痛的困扰。   想到这里,薛景元微微偏过头,吻了吻祝小蓟的眉心。   祝小蓟开心地蹭了蹭他,还把手放在了薛景元的胸膛上。   薛景元顺势捉住他的手,放在唇上亲了亲,随即下定了决心,低声道:“祝小蓟。”   他说:“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呀?”祝小蓟靠在薛景元的胸膛上,享受着这难得的温存和亲昵:“夫君有什么秘密,是我不知道的?”   “其实........我也是重生的。”薛景元一句话就把祝小蓟惊得浑身僵硬,不敢动作:“我也有上辈子的记忆。”   “..........”保持着靠着薛景元的姿势足足半刻钟,祝小蓟才哗啦一下,翻身坐了起来。   他看着薛景元,薛景元也看着他,震惊、慌乱、无措和不解轮流从祝小蓟的眼睛里闪过。   薛景元侧身,抬手想要摸一下祝小蓟的脸颊,却被祝小蓟下意识躲开。   薛景元眼神微暗:“..........”他忽然伸出手,将祝小蓟拉入自己的怀里,强行圈住他不让他动,连日来的温情脉脉被强势的占有欲压倒,“怎么了?知道我也是重生的,不想再跟我了?还很恨我?”   “.......没有。”   祝小蓟顺从地将脸埋进薛景元的怀里,连日来的点点滴滴从祝小蓟的眼前闪过,他终于从那些日常相处的蛛丝马迹里拼凑出薛景元变化的真相:“我只是才想到.......”他说:“夫君.......上辈子.......”薛景元以为他要和自己清算总账,于是“嗯”了一声,让祝小蓟继续问:“上辈子怎么了?”   他不怕祝小蓟怨他,他现在只怕祝小蓟将心事都憋着,然后有一天会突然爆发,最后离开他。   所以他等着祝小蓟骂他,恨他,怨他,怎么样都行,只要祝小蓟高兴,他就高兴。   几秒钟后,祝小蓟仰起头来,看他,随即,红润的唇悄然吐出了几个字,让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的薛景元刹那间就愣住了:“上辈子我挣的钱,让薛鲤带去给你,你.......收到了吗?你拿去买冬衣了没有?”   祝小蓟没有看到薛景元骤然错愕的神情,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中,小声絮叨:“那年冬天下了雪,真的好冷啊.......我一连洗了半个多月的衣服,才攒了一两银子,准备给你买冬衣御寒来的.......可是还没去成衣店,我就遇到了一伙乞丐,要抢我的钱......”他说着说着,忽然又生气起来,没有注意到薛景元逐渐颤抖抚上他脸庞的指尖:“我当然不愿意,那是我给你买冬衣的钱,然后我就........”“别说了祝小蓟.......”下一秒,祝小蓟的话就被打断,他的身体猝不及防地往前移,被薛景元紧紧搂在了怀里,很快,温热的水液从祝小蓟的脖颈一路往下蔓延,烫的祝小蓟心尖一颤:“求求你别说了........”薛景元心酸的像是被一双大手揪住了,反复揉捏,他几乎要哽咽,说不出话,最后吐出的几个字,只是求祝小蓟别说了。   祝小蓟知道他也是重生之后,第一件事,并不是责怪他,怨恨他,竟然是问他,上辈子究竟有没有用他赚的银子买冬衣御寒。   薛景元的肩膀轻轻颤抖起来,片刻后,他将脸埋进了祝小蓟的脖颈处。   脖颈处轻轻跳动着几根血管,那里很脆弱,也很温暖。   就像祝小蓟这个人一样。   脆弱的好似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可又顽强的像是一株永远烧不灭、毁不尽的小蓟草。   薛景元在人生的最低谷,在人生最狼狈的时候依旧在祝小蓟的身上尝到了温暖的滋味,他不愿意放手,在深夜里也依旧反复回味,他以为那是依赖和习惯,可现在才知道,那就是喜欢,那是爱。   祝小蓟身上有他永远也学不会的、为爱勇往直前的勇气,让他欣赏,让他迷恋。   他喜欢他的勇敢、坚韧、包容。   薛景元喜欢祝小蓟,这是薛景元重生一世,连他自己都没有勘破的秘密。   现在,薛景元终于才明白,他早已爱上祝小蓟的事实。   原来当日祝小蓟藏在树后朝他投来、被他刻意忽视的遥遥一瞥,其实就早已在彼此间落下了爱意的种子。   缘分落地生根,逐渐长成参天大树,薛景元的爱,是祝小蓟花光两辈子的所有心血,才浇灌而成的。   他是他两生两世的爱,同样也是两生两世的不可辜负。   是他的不可辜负。 第144章   五年后。   “车夫,在这里停一下。”   一阵清脆的声响从七宝撵中传出来,风吹过,伞盖下的梅红丝群网轻轻颤动,四角挂着的七宝和香囊散发出淡淡的香味,马车造型大气端庄,华贵无比,车厢上雕刻着繁复精致的花纹,边角还包着金,令人闻之生畏。   周围的摊贩下意识抬头看去,只见马车帘子被人从里面掀开,很快,就露出一张清秀的双儿脸庞。   “老板,来一份蜜煎金桔。”   摇月下了马车,对摊主笑道:“拿大一些的,我家夫人爱吃。”   “好嘞。”摊主麻利地开始打包,一边打包,还一边还偷摸往马车里望去。   可惜马车帘子是用上好的绸缎做的,丝滑厚实,里面还有一层小门将马车与街道隔开,保密效果极佳,摊主根本看不到里面那位贵夫人的尊容。   他心里满是遗憾,但面上还是将蜜煎金桔交给了摇月,接过银子后,笑道:“多谢,欢迎下次再来。”   摇月点了点头,随即又上了马车。   马车门再度关上之后,摇月坐回软垫上,看着祝小蓟,笑道:“夫人今日脸色看起来不错,红润了些。”   祝小蓟靠在马车车厢上,因为肚子大了腰不太舒服,于是就换了一个姿势坐着:“夫君是今日回来吗?”   “送信的小使说是今日呢。”摇月提着用布包好的蜜煎金桔,放在大腿上,仔细拿好,“夫人想王爷了吗?”   祝小蓟的脸颊微红,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训斥道:“你这小侍,胆子大了,竟然敢拿我开玩笑了。”   摇月被骂了也不生气,笑嘻嘻道:“夫人今日去镇国寺替王爷祈福,王爷肯定能平安回来的。”   祝小蓟白净的面庞上漫开一片绯色,片刻后撇过头去,假装掀开帘子看风景,并不理睬摇月了。   五年前,他生下长子薛无疑,被扶正为薛景元的正妻,名正言顺的郡王妃。   薛无疑四岁的时候,二皇子李绣章起兵谋反,薛景元替太子镇守轩德门,不让贼人逼宫入城。   皇宫长阶的血流了三天三夜也未流尽,后李绣章兵败,仓皇逃出京城,二皇子妃祝仙蓉没来得及跟他走,就被贬为庶民。   皇帝闻之震怒,下旨降罪,祝家人贬的贬、流放的流放,若不是祝小蓟早已嫁入薛家,还为薛景元诞下长子,是薛景元的正妻,也多半会被连累。   好在这一世,薛景元站对了队,没多久,太子李煦章顺利即位,薛景元因有从龙之功,官复原职,后又被封为长平王,祝小蓟顺势成了长平王王妃。   薛景元被封王没多久,祝小蓟就又有了身孕,可惜当时二皇子等逆党继续流窜至青州,薛景元奉命去清剿叛党,一去就去了半年多。   他是在祝小蓟有孕一个月的时候走的,如今祝小蓟都已经孕八月多了,才堪堪传来回京的消息。   薛景元要是再不传信回来,祝小蓟估计会等的心焦不安,甚至还会挺着大肚子,径直追到青州,千里寻夫了。   正当祝小蓟思考的时候,马车“吁”的一声停下,摇月跪在车厢里,从外面打开车门,随机跳下马车,道:“夫人,到家了。”   祝小蓟的思绪被骤然拉回,他定了定神,扶着肚子,艰难地弯下腰,下了马车。   摇月顺带扶了他一把。   祝小蓟的月份大了,肚子也鼓了起来,很容易看不清脚下的路,因而走的很缓慢,连上台阶也摇摇摆摆的,得一直由摇月扶着才行。   “摇月,你说我这肚子,怎么这么大。”   祝小蓟有些纳闷:“我怀不疑的时候,也没见肚子大成这样的。”   “不知道呢。”摇月也没怀过孕,闻言道:“夫人要是担心,就请郎中来看看?”   祝小蓟迟疑片刻,随即“嗯”了一声:“好。”   他话音刚落,一个小小的身影就蹦了出来,身后跟着两个仆人,一边走一边喊:“小郡王,你小心着走呀。”   “娘亲,娘亲!”   薛不疑冲出来,一把抱住祝小蓟的小腿,大声道:“娘亲,我好想你呀!”   他梳着两个发髻,珍珠发带随着他仰头的动作轻轻晃动着,折出莹润的光泽:“娘亲!娘亲!要抱!”   “小郡王,王妃他肚子月份大了,抱不动你啦。”   摇月见状笑:“等王妃生完小弟弟之后,再抱你好不好?”   “哦,这样呀。”薛不疑呆住,片刻后迟疑地抬起手,摸了摸祝小蓟的肚子,慢慢的,像是怕惊到了祝小蓟肚子里的弟弟:“娘亲,我什么时候能见到弟弟呀。”   “快了,下个月就可以了。”祝小蓟摸了摸薛不疑毛茸茸的头发,笑道:“不疑想弟弟了吗?”   “想了!我还特别想娘亲,嗯.......还有爹爹。”   薛不疑仰起头,露出了那张与薛景元如出一辙的眉眼,他还小,但俊俏的容貌就已经初显,想来日后要是个用情不专的,估计也得惹不少双儿为他倾慕,落泪受苦:“娘亲,爹爹什么时候回来呀。”   “快了,快了。”祝小蓟自己都很想薛景元,却还得安慰薛不疑,一边牵起薛不疑的手往里走,一边道:“不疑今日的功课做了吗?字写了吗?爹爹回来了,可是要考校你的,你可不能让爹爹失望。”   薛不疑答:“娘亲放心吧,夫子在学堂里教我的,我都学会了。”   薛不疑很聪明,什么东西都一学就会,就是用心不专,什么都想学,样样都想涉猎,虽说什么都学得会,但是什么都学不专,经常让祝小蓟很头疼。   祝小蓟的想法是,一个人的精力有限,最好让薛不疑坚持一条路。   他喜欢文,就专心学文;他要是喜欢武,就坚定习武,而不是这样想学那也想学,到最后可能什么都学不精,白白浪费了时间。   但薛景元的意思是,孩子还小,对新鲜事物有好奇心是很正常的,与其强逼着薛不疑只走一条路,不如让他都试试,万一薛不疑文治武功都不错呢?   两个人没少因为教育方式的不同起了冲突,但最后还是以祝小蓟的妥协作为结尾。   毕竟他自小受的教育不如薛景元,在孩子的教育上,他心里也没什么底,所以最后还是倾向于听薛景元的。   薛不疑就这样一天一天的长大。   他聪明,但有时候聪明过头,有时候淘气顽皮起来谁的话都不听,只有薛景元能镇得住他。   所以当初薛景元要出远门的时候,祝小蓟就很担心没人管得住薛不疑,果然薛不疑在学堂里就闹出了不少风波事端,不是上课的时候不遵守学堂的纪律,带着人从狗洞里偷溜出去玩,就是学箭术课的时候,把苹果放在同窗的头顶上射,虽然没有伤到人,但还是把同窗吓得哇哇大哭。   祝小蓟知道这件事后,自己也吓的后背出了一层冷汗,大着肚子亲自带着薛不疑登门道歉,薛不疑表面上承认了错误,背地里却把人家家里的果盘吃了一半,远远看上去还完好,其实一拿起来就能看见被啃掉的半个苹果,把人气的半死。   祝小蓟曾经考虑过要不要给薛不疑定一门娃娃亲,但想到自己之前的事情,觉得还是不要随便决定薛不疑的亲事,以免日后闹出风波,也就随他了。   祝小蓟拿薛不疑没办法,只能一心期盼薛景元能回来,这样就有人能管管薛不疑了。   暮色四合,一件件精美的膳食被摆上桌,祝小蓟在桌边坐下,看着薛不疑坐在椅子上,用筷子扒饭。   他是小孩,用筷子并不斯文,吃的哪里都是,祝小蓟于是皱眉,教育他:“不疑,吃饭要坐好,不要趴在桌上。”   薛不疑从碗里瞅他一眼,听话坐好,但嘴上却说:“娘亲,吃饭要这么多规矩做什么?”   他说:“性本自然,从心所欲,才能乐得自在。”   祝小蓟:“.........”他没想到自己竟然能被自己五岁的儿子教育了,拿着碗筷,目瞪口呆地看着薛不疑,大脑飞速思索,正想想些什么话来反驳,然而,还没等他组织好语言,余光里看见有仆役匆匆走了进来,一见他就满脸喜色道:“王妃,王爷他回来了!”   “........什么!”祝小蓟差点没端稳手中的碗,下意识将碗放下,扶着肚子坐了起来。   他正打算往前走,但很快,眼前就闪出一个挺拔高挑的男人身影。   薛景元已经二十八岁了,褪去了少年的身姿和秀气,身形容貌逐渐变的挺拔英气,剑眉星目,俊朗非凡。   他身上穿着黑色的绣宝相花的披风,随着他大踏步走入厅内的动作折出锋利笔直的角度,就像他这个人一样,干净、挺拔、英俊,如同天地间一柄方出鞘的寒光四射的宝剑,锋锐无匹,撼动四方,多少钟灵毓秀的人物和名器都能在他面前都会变得黯然失色,他是天地间独一无二的一抹亮色,无可取代,无可比拟。   “.........夫君!”祝小蓟忽然眼睛一热,哽了一下才往前走了几步,还未等薛景元近身,就朝他伸出双臂:“夫君........”“爹爹!”薛不疑比祝小蓟反应更快,从木凳上跳下来,蹦蹦跳跳,冲出想要抱住薛景元,却被薛景元直接略过。   薛不疑:“..........”薛景元走到祝小蓟的面前,顺手将祝小蓟抱在了怀里,动作很小心,避开了祝小蓟的肚子,略微沉重的呼吸压在祝小蓟的耳边,带着些许急促:“夫人,我回来了。”   祝小蓟高兴的要哭,但最后还是强忍着,用力圈住薛景元的脖颈,哽咽道:“你去了好久.......”“以后不会离开你这么久了。”薛景元偏过头吻了吻祝小蓟的脸颊:“辛苦你了。”   祝小蓟用力摇了摇头。   他还未和薛景元温存多久,余光里看见薛不疑慢吞吞、像是一朵阴郁的小乌云一样飘了过来,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忙道:“夫君,”他推了推薛景元,对上薛景元疑惑的眼神后,小声道:“儿子也想你了。”   薛景元这才想起自己儿子,转过身去,看向薛不疑,正想说自己给薛不疑带了从青州买的礼物,却见薛不疑一路小跑回了自己的卧室,一边跑一边抬手臂擦着脸,背影看起来,颇有些伤心和落寞。   薛景元:“..........” 第145章   “吱呀——”房间的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祝小蓟原本还在看账本,听到声音,下意识转过头去,见薛景元的脸自门后逐渐显现,如同树叶被风吹开,露出其中如雪一般的杨花,一片矜贵殊色。   “夫君回来了!”   祝小蓟登时开心不已,嘴角也展露出些许笑颜,放下手中的毛笔,提起裙摆想要朝薛景元奔过去,可还未走下小榻,薛景元就如同一阵风一般来到了他的身边,扶住了他的腰:“下榻做什么。”   薛景元顺手摸了一下他的肚子,感受着掌心下的弧度,忍不住也笑:“半年多不见,你的肚子竟这样大了。”   他扶着祝小蓟坐下,轻声问:“有了身子,可辛苦?”   “还好。”祝小蓟又不是第一次生孩子,早就已经怀出经验来了,知道怎么样才能让自己更舒服些:“摇月伺候的很周到。母亲也常来看我,无聊的时候,我也会去找太子妃说说话,聊聊天,倒也不觉得辛苦。”   “那就行。”薛景元顺手将祝小蓟揽入怀中,祝小蓟顺势靠在他的胸膛上,听着男人沉稳复又节奏的心跳,任由薛景元握住他的手腕。   略带薄茧的粗糙指腹从他的皮肤上划过,有些刺人,但祝小蓟却并不会不舒服,反而从这样微微刺痛的感觉里寻找薛景元存在的证据。   他的夫君真的回来了。   不是他在做梦。   祝小蓟逐渐安下心来。   他听着薛景元的呼吸声,片刻后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开了口,道:“夫君。”   薛景元垂头吻着他额心的花钿,闻言“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在听:“怎么了?”   “不疑他.......没事吧?”   祝小蓟问:“他还生我们的气吗?”   提到薛不疑,薛景元想了想,随即轻笑了一声:“小孩子而已,忘性大,我给他带了礼物,他拿到手后玩的不亦乐乎,我看着他玩累睡下了,才回来的。”   祝小蓟说:“那他是对着夫君才如此。要是对我生气,保准得气到明天早晨才肯叫我娘亲的。”   薛景元掌心轻抚着他的肩膀:“孩子调皮,不好教养,母亲在信中都与我说了,这半年来,倒是辛苦你。”   没有人心疼还好,有人心疼,祝小蓟就开始委屈了。   他也不说话,只是将脸埋进了薛景元的胸膛里,好半晌,才道:“都怪你,害我生了一个混世魔王。”   薛景元莫名被祝小蓟埋怨的话逗笑,伸出指尖,捏了捏祝小蓟手感极好的脸颊,漫不经心道:“又撒娇。”   祝小蓟这五年来被薛景元养的极好,像是一株逐渐成熟的垂丝海棠,娇妍明媚,漂亮动人,又兼之为人妻为人母的温柔,大气温婉,即便是在正式的交际场合也不再怯懦恐惧,站在薛景元身边,倒真像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   薛景元出行或者参加各种场合时,也尤其爱带着祝小蓟,故而世人都知道长平王有一位爱妃祝小蓟,是他的此生最爱。   有不少人冲着薛景元长平王的名头,想要怂恿薛景元纳妾,可薛景元一一都拒绝了。   “家有悍妻,生性善妒,”薛景元笑说:“若我纳了小妾,他晚上定是要让我睡书房的。”   薛景元看起来不像是惧内的人,所以这话,别人就当一个玩笑听,唯有祝小蓟听了倒是真的生气,对薛景元说我哪里善妒了,薛景元说难不成你真的想让我纳妾,祝小蓟一听就歇火了。   但他还是明里暗里和薛景元闹了几天的脾气,最后被薛景元按在床上弄了一夜,第二天连床都下不来,最后祝小蓟才老实了,不敢再随便和薛景元耍小性子。   “这几天我要和陛下复命,可能要晚一点从皇城中回来,你不要多想,等我公务结束,就回来陪你和不疑。”   薛景元摸了摸祝小蓟的头,轻声道:“知道了吗?”   “嗯嗯,知道啦。”   祝小蓟说:“只是我这身子总是沉,总觉得怀这胎和怀不疑是要不同许多,夫君可否请一个太医为我仔细诊脉。”   “自是可以。”薛景元说:“明日我去找陛下复命时,与他提一提,他约莫会答应的。”   听到这话,祝小蓟终于开心了,偎着薛景元,双臂圈着薛景元的脖颈,仰起头凑过去,亲了亲薛景元的脸颊。   久别重逢的夫妻俩又靠在一起,说了一会儿体己话,没多久薛景元就抱着祝小蓟上床休息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薛景元已经不在了。   祝小蓟伸手,摸了摸空荡荡的被窝,见没有了薛景元的体温,眼神微闪,片刻后轻轻叹了一口气,强撑着腰起了身,让摇月扶他下床梳妆。   成为长平王王妃之后,他也不戴飘带和绒花这些了,取而代之的是玉钗和金步摇,珍珠翡翠耳坠也是琳琅满目地摆在妆奁里,多的几乎要溢出来。   往日薛景元不在,他总是疏于打扮,如今薛景元回来了,祝小蓟倒是要对自己上心许多,仔细涂了玉簪粉,描了眉,还上了口脂。   “夫人今日要梳什么样的发髻?”   摇月在妆奁盒里挑挑练练。   祝小蓟扫了一眼,随即道:“就用那个花金冠和金钗长步摇吧。”   薛景元回来了,他也该好好装扮自己才行,否则被人看到他疏于装扮的模样,是要嘲笑薛景元娶了一位懒妻子的。   梳完妆后,祝小蓟换上了一件浅绿色的半臂外衫襦裙,内搭金线刺绣圆领,手臂挂着双层大浅色双层披帛,脖颈上戴着的珍珠项链颗颗莹润,远远看上去雍容华贵,倒真有几分王妃的风度和威仪。   祝小蓟怀孕了还是坚持每日送薛不疑上学堂,一是关心儿子,二是也时不时去看看薛不疑是否有欺负同窗。   送完薛不疑上学之后,祝小蓟就准备去庄子上看看最近的生意。   马车很大,很舒适,几乎感受不到多少晃动,正在祝小蓟坐在软垫上闭目养神的时候,忽然听见人群里一片骚动,。   “........”他悄然睁开眼睛,问:“怎么回事?”   摇月于是推开门,下了马车去打探情况,没一会儿就回来了,禀告道:“回王妃,是押运犯人的队伍进京城了。”   “........犯人?”祝小蓟明日里忙于后宅事物,不怎么接触到政事,但他不欲在这种时候太过于显眼,给薛景元惹出麻烦,于是便吩咐道:“避开,给押运队伍让一条道吧。”   摇月点了点头,听令下去,吩咐车夫去了。   在道边停下之后,耳边果然听到了马蹄踏踏和车轮滚滚的声音。   祝小蓟其实有些好奇,这犯人究竟是谁,犹豫了很久,心想看一眼也不要紧吧,于是便伸出手,用指尖掀起车帘,朝外面望去。   犯人队伍很长,几乎要看不见尽头,但队伍最前排的人很眼熟,祝小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忽然意识到这是前二皇子李绣章。   他显然老了很多,也疲惫憔悴了很多,身体关在囚车中,手腕上戴着沉重镣铐,半白的稀疏青丝散下来,遮住了微微凹陷的脸颊,薄唇发白干裂,隐隐渗出血丝,双眼也无神至极,虚虚地盯着某一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祝小蓟:“..........”他忽然想到了上一辈子,薛景元跟着李绣章反叛失败之后,并没有跟着他离开京城,而是带着剩余的部下主动归降,这也就是为什么李煦章最后还是留了薛景元一条命的原因。   思及此,祝小蓟轻轻叹了一口气。   思绪纷繁,上辈子的记忆如同雪片一般飞进他的脑海中,让祝小蓟心头发闷。   他不愿意再回忆,于是甩了甩脑袋,正欲放下车帘,但在人群中,忽然又感觉到了一个灼热的视线。   他下意识追着视线看去,只见一个人正盯着自己看,见自己回看过去之后,又慌忙垂下了脸,缩起身体,尝试将自己隐入人群之中。   那人穿着粗麻衣,头发用白色的布梳起简单的包髻,浑身上下没有一件钗饰,连衣角上都打着几个补丁。   祝小蓟盯着他的侧脸看了片刻,直到那人完全消失在人群里,他才意识到那个人是他的嫡兄,祝仙蓉。   李绣章兵败之后,仓皇逃窜青州,走之前根本就没有带上祝仙蓉,以至于祝仙蓉被贬为庶民。   往日的那些荣华富贵与尊贵地位如同烟云一样随之消散了,祝仙蓉想要的母仪天下和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美梦终究没有实现,而对祝小蓟来说,此刻他与祝仙蓉,此刻真正有了云泥之别。   区别在于,他此世,是地位崇高的长平王王妃,而祝仙蓉只是一个需要为吃喝生存奔波的庶民。   祝仙蓉再也不能无视他、羞辱他、践踏他,也再不能在冬日里,将冰冷的茶水泼在他的脸上,在众人面前嘲笑他了。   他再不是那个可以任人欺负的祝小蓟了。   祝小蓟垂下头,掌心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小腹,感受着里面轻微的胎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许久,才轻轻开了口:“走吧。”   他说:“回府。”   富贵荣华如同过眼烟云,富贵未必长此富贵,贫穷或许时来运转。   毕竟东风常向北,北风也有转南时。   世人皆以常以为长,殊不知世事无常亦无长,所以对于现在的人生,祝小蓟很知足,也分外珍惜。   他没想过要报复祝仙蓉,毕竟爱恨都会消耗一个人的气运,祝小蓟只想将他日后的经历都放在薛景元、薛不疑和未出生的孩子身上,其他任何人,都不值得他费尽心力。   三个月后,李绣章及其逆党被斩首于东郊,头颅悬挂在城墙上,曝尸三天。   后来,祝小蓟也曾在街头巷尾遇见过为生计奔波、靠织布售衣的祝仙蓉,但都是匆匆一瞥的擦肩而过。   祝小蓟并不刻意去打听祝仙蓉的消息,但也未曾迫害祝仙蓉,祝仙蓉的生死与他无关,他也不会再去在意。   一个多月后,祝小蓟生下一对双生胎。   一子一双,子名为薛君好,双名为薛绿华。   双生胎满月宴当天,连陛下都在百忙之中抽空而来,薛家上下受宠若惊,皆感激不尽。   后祝小蓟又为薛景元生下一双儿,这一胎生下后伤了根本,祝小蓟日后未再有孕。   薛景元与祝小蓟一生育有两子两双,两子文武皆能,均为当世公子中的翘楚,誉为照世双子星,兄弟俩先后通过科举进入朝堂,在薛景元的帮助下,平步青云,逐步成为皇帝心腹重臣。   两位双儿也接连嫁入皇室,后一人成了皇后,一人成为了临阳王王妃,皆因贤淑端方的性格,受人交口称赞。   等到孩子们都各自有了归宿时,祝小蓟的身世,也逐渐被人所淡忘了。   世人只知他是长平王的妻子,郡王的生身母亲,还有太子妃与皇子妃的母亲。   他的一生都扑在了对丈夫和子女的奉献之上,最后教育出了四个优秀的儿女。   这一世的薛景元和祝小蓟都很长寿,两人一人活到九十九,一人活到九十八。   薛景元年纪比祝小蓟大一些,先祝小蓟一步而去,两年后,祝小蓟在两人相伴了一生的小苑内,溘然长逝。   他死的时候很平静,躺在摇椅上,脸上还浸润着阳光与笑意,似乎很期待死亡的到来。   薛不疑眼见着他断了气,缓步走到祝小蓟的身边,伸出掌心,颤抖着阖上了祝小蓟的眼睛。   风沙沙吹过,似乎有什么从枝叶上落下来,薛不疑抬头看去时,却只见骄阳的碎片从疏疏的树叶缝隙中落下。   “父亲,你在看什么?”   薛不疑的孩子站在他身边问。   薛不疑掌心按在拐杖上,盯着那不远处的枇杷树出神,像是陷入了一段很遥远的回忆,片刻后才轻声道:“我小时叛逆,从不听夫子和母亲教诲。有一次,我因为与人起了口角之争,在酒馆内与人斗殴。那一次母亲很生气,甚至被我气哭。父亲得知后,头一次对我发了脾气。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父亲为了惩戒我,甚至还抽断了一根竹鞭。我心里恨极了他,发誓再也不要见到他了,夜里还偷偷浇死了父亲最心爱的树。”   “说来好笑,我还策划了一场离家出走,躲在城西的破庙里藏了三天三夜,实在扛不住极寒和饿,悄悄回了家。进城之后,我才听说母亲知道我不见之后,惊怒之下竟然病了,父亲也到处张贴寻人启事,几乎要将整座皇城翻过来。”   “我没想到惹了这么大的祸,心中惴惴不安,想要回家却又不敢,只能偷偷在家门口张望,刚好看到回家的父亲。”   “他似乎是在外找了我一夜才到回家,大雨沾湿了他的衣服和头发,他向来威严冷漠的眼神此刻带着难以掩饰的焦急,身形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颓废。”   “我从未见过父亲这副模样。”   薛不疑说:“我做好了挨打的心理准备,鼓起勇气回到家里,还以为父亲母亲会打我,但没想到,父亲竟然和我道了歉。”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父亲对我道歉。”   “我当时第一个念头是,明明是我的错,父亲为什么要道歉呢?后来我才知道,父亲和母亲是怕我再离开家。”   “我是家中的长子,他们在我身上投注了太多的心血和期望。他们希望我成材,希望我扛起家族的重担,我却只怨恨他们平日里对我太过于严厉,不够爱我。”   薛不疑长长地叹出了一口气:“从那天之后,我就发誓,再也不让父亲母亲失望。”   薛不疑的孩子认真听完,随即道:“爷爷他看到父亲如今这样,一定会很欣慰吧。”   “也许吧。”薛不疑缓缓俯下身,跪在祝小蓟的身边,看着祝小蓟平静带笑的面容,轻声道:“父亲母亲.......我现在是让你们感到骄傲的孩子吗?”   祝小蓟没能再回答他。   风吹起廊下的薄纱,风铃声清脆的响了起来,这样熟悉的声音唤醒了薛不疑久远的回忆,他恍然回忆起那年夏天,母亲做了冰镇的梅子汤,与他一同坐在廊下,任由衣摆随着草木轻扬,而他们眼睛眨也不眨地看不远处的父亲练剑,丝毫没有将注意力落在脚边的蝉鸣上。   那时他还不知道人世间的别离来的这样匆忙且无常,只觉得父亲今日的剑锋分外温柔,剑锋斜挑过墙边的荼蘼花,花枝微微倾斜,很快就顺着父亲的剑风,飘落进了母亲的怀里。   簌簌的白色花瓣飘散,像是夏日里纷纷扬扬的白雪,纯洁无瑕,花香扑鼻,悄然落了祝小蓟满身。   祝小蓟怀里抱着纯白的荼蘼花枝,微微一愣,仰起头,就看见薛景元站在漫天的飞花里,抱着剑,挑眉冲他笑。   天光吻过花枝,而他用眼神,吻过他的结发妻。   当时只道是寻常。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