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摄政王背后的权臣狼王》作者:青竹酒【完结】   晋江VIP2025-03-26完结   总书评数:2581 当前被收藏数:7837 营养液数:9108 文章积分:128,168,520   简介:   殷怀安,刚刚升上制导研究所副主任就被一瓶假酒送到了大梁的牢房。   隔壁狱友据说是个王爷,浑身的伤,因为抗旨下狱,凭经验他觉得那是个大人物,想要出去就只能先抱大腿,他每天殷勤陪睡,陪聊,果然被顺出去了。   出去才知道洋人入侵大沽港,那一战尸山血海,他被迫守城,阎妄川重伤,血水从屋里一盆一盆端出来:   “拿止血钳,王爷的血止不住。”   PTSD躯体化的反应让他看着血水浑身止不住发抖,只能用联想法抑制,他看着那血去想象阎妄川不是要死了而是要生了…   不知道是不是雏鸟情节,他只有在阎妄川身边才能冷静下来,阎妄川晚上就听他做噩梦凄厉的喊自己名字,这么在乎他?   “一个劲儿喊我名字,梦到我死了?”   殷怀安不好说他没梦到他死了,他梦到他生了,还是和他生的…   阎妄川思及他第一次上战场:   “过来和我在榻上睡吧,你到里面。”   殷怀安犹豫,阎妄川捂着伤口疼得厉害:   “祖宗,进去啊,不然让我爬进去吗?”   君主幼小,太后当政,强敌在外,朝廷如一盘散沙,殷怀安看着阎妄川拖着一副重伤的身体不得已兵变摄政,忍着猜忌,一步一步收拾河山。   但是等到河山收复,这天地间哪还有阎妄川的容身之地?   殷怀安扯住人的衣领,吻着他嘴角的血迹,声音克制着疯狂:   “不能反,只能做这个忠臣是不是?”   阎妄川紧紧拥着他,浑身疲惫的说不出话来,烽烟四起,于危困中立于千万人之前本就是阎家人的宿命,他从未想过全身而退,只是不曾料到他身边出现了一个殷怀安。   好,那就由他做这个权臣站在他身后。   殷怀安整顿冶铁司,制作装甲,□□,武装特种部队,权倾一时,在面对日渐长大渐渐猜忌阎妄川的小皇帝时,他眉眼浅淡:   “陛下,臣平生所愿,一是洋人尽退,二是阎妄川寿终正寝,若不能如我所愿,臣不是世代尽忠的阎亲王。”   ps:   文中会教大家简单做复合装甲,反应装甲,□□还有发烟弹,一旦升上主任穿越,可以苟一下,应该比抗生素简单,包教包会,谢谢大家,鞠躬。   食用指南:   强强,攻是战损摄政王,受是一步步走到权臣的狠人   大梁三部曲最后一部,不看前面两部也没关系,不影响阅读   内容标签: 强强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穿越时空 甜文 爽文   主角视角:殷怀安 阎妄川   一句话简介:战神王爷和他的权臣老婆   立意: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第1章   十一月的京城已经落了雪,料峭寒风吹的大理寺前院梅树上的积雪都簌簌落下,背着药箱的老大夫此刻没有心情欣赏这等美景,他脚步匆匆地跟着前面领路的大人,一路从大理寺的前院跟到后面关押犯人的天牢。   过了两扇漆门,阴暗的牢房中独有的那股阴霉味儿扑面而来,老大夫一路被领到到审讯室边上的一侧耳房中。   此刻这狭小逼仄的耳房中而挤着好几位身穿官服的官吏,大理寺少卿胡平伟一脚踹向了负责审问殷怀安的牢头,眼里都似要喷火:   “本官说过什么?可以审可以打,但是不能闹出人命。”   殷怀安虽然此刻被下了大狱,但是他老师火离院院长秋正和这两日为了他这个徒弟敢和内阁的人硬碰硬,让殷怀安吃点儿苦头可以,但是真要是在他的地界上没了命,火离院那帮武械师还不得把火药往他家后院扔?   地上那平素在大理寺监牢中作威作福惯了的刘大被一脚踢了一个跟头,不住地磕头,欲哭无泪道:   “属下知错了,属下也没想到都在牢房里了他还能撞柱子啊。”   胡平伟冷哼一声进了内室。   此刻耳房脏污的榻上躺着一个脸色惨白的年轻人,多天的牢狱生活让他发髻蓬乱,甚至上面还插着几根干草,平添几分滑稽,但是那五官却尤为清秀俊朗,哪怕此刻闭眼昏迷,也能瞧出这人样貌不俗,他转眼问向一边的大夫:   “人怎么样?”   “回大人,血已经止住了,只是这三天撞了两次柱子伤的不轻啊。”   “性命有碍吗?”   “按时换药,应当无碍,只是头疼免不了。”   听到殷怀安死不了胡平伟才松了一口气,没见到榻上的人此刻鸦羽浓密的睫毛极其细微地颤了颤,刘大此刻猫着腰跟了进来,一双三角眼里都是谄媚和试探,小心地开口:   “大人,那图纸还问不问了?”   胡平伟盯着躺在榻上半死不活的殷怀安恨的牙根直痒痒,原以为这个殷怀安是个只知道埋头研究火器的书呆子,会是个软骨头,打两鞭子就会乖乖将火器图吐出来。   几张图纸换卢云生送来的五万两银子再值不过了,谁知道还是个硬骨头,短短三天撞了两次柱子。   “问?还问个屁。”   说完他甩了袖子就出去了。   而此刻将这番对话清晰入耳的殷怀安险些没有再次晕过去,他竟然还在这个鬼牢房中?没回去。   这一切还要从三天前说起。   三天前他升任制导研究所副主任的文件正式下来,晚上和几个要好的老同学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想聚一下,他自然是慷慨请客,没想到上学时候寝室里最抠的许老三还特意带了瓶茅台来,你别说,当时他还真挺感动,当场就开了瓶。   但是喝完他就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说好的粮食酒不上头呢,怎么他喝的头又疼又晕,回到家倒头就睡,睡前的最后一个念头就是,他就知道徐老三那个铁公鸡不可能拿真茅台,一定是拿假酒糊弄我。   谁料再一睁眼还没等他去找徐老三算账,他就懵了,那一幕简直颠覆了他28年来的所有物理学认知,他并不在他的卧室,更不在他的床上,眼前昏黑肮脏,看着很像电视剧里的刑房?   鼻息间都是特有的血腥混着霉潮的味道,后背上一阵抽痛,而最疼的一处就是头上,隐约还有滚滚热流流下,殷怀安第一反应是他做梦了,只是浑身的疼太具象化了,喝假茅台做梦都这么逼真吗?   耳边闹哄哄的一片:   “头,他撞墙了。”   “大人说这人不能死,快,抬出去,找大夫啊。”   下一秒殷怀安就感觉有人七手八脚地把他抬了起来,抻的身上是哪哪都疼,然后很快他就失去意识了。   等他以为荒诞的梦境已经过去,醒来正要摸出手机找徐老三算账的时候,一抬手臂,却被后背上的疼痛给惊醒了。   鼻间的味道绝不是他卧室里薰衣草香薰的味道,而是一股发霉又有些发臭的味儿,眼前破旧的牢房,脏污看不出原来颜色的被子都让殷怀安当时就愣在了当场。   他还没醒?这是哪?   他低头看向身上的衣服,灰色破抹布的感觉,像是古代的,掀开衣袖,就看到他手臂上有两道瘀紫的道子,看着像是鞭子抽打留下的,这绝不是他自己身上的。   一股被荒诞笼罩的不安骤然袭进心头,剧痛抽离着他的神志,殷怀安的心里有无数的问号,他无数次睁眼闭奋力想要醒过来,但是再次睁眼眼前还是这个牢房。   就在头疼的间隙一段不属于他的记忆涌了出来。   一个和他长的一模一样的人被压在长条的板凳上,后背被抽了好几鞭子,一旁的人拿着纸笔站在他的身前:   “殷大人,您只要将图补全,咱们也好交差,您也不用吃这些苦头不是?”   “犯上不敬的罪名可是可大可小,您这边画了图纸,我们大人去和圣上,太后求情,太后开颜,您说不准就被放出去了呢。”   这图纸上画的似乎是个半成品的大炮。   被压在长凳上的人疼的额角冷汗涔涔,他像是终于不堪折磨,缓缓抬手竟像是要拿笔,一旁逼问他的刘大欣喜,以为他终于扛不住了。   立刻让人扶他起来,递上纸笔,谁料就是这个空隙,这人面色一坚,用最后的力气推开眼前的狱卒,一头撞到了一旁的柱子上,额角的血流阵阵而下。   殷怀安骤然想起他额角疼痛的位置和之前那个荒诞的梦,所以他现在是穿到了这个和他长的一样的撞了柱子的人身上?殷怀安人都懵了。   十一月的牢房实在是太冷了,纵使非常嫌弃,但是殷怀安最后还是裹上了一边那个已经被不知名的液体包浆的棉被狼狈地靠在墙角,耳朵,脸颊被冻的通红,脑子里乱极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低头找了一个石块儿拼命在地上写写画画。   他不信这个世界上有无缘无故的穿越,他能来,就一定有回去的办法,密密麻麻的公式写了一地,他魔怔一样地想要解释眼前这离谱的一切。   如果将现有世界看成是一个由时间和空间组成的网格,那么所谓穿越时空的本质就是时间和空间的扭曲。   广义相对论中提出过时间引力膨胀效应,巨大质量天体不光会使空间发生扭曲,就连时间也会发生偏转。   殷怀安眼里血丝遍布,手被冻得握着石块儿都在发抖,就算相对论都是真的,那想要使时间和空间发生扭曲也得是在黑洞的视界范围内受到曲率影响才行啊!   除非他睡了一觉就被人用堪比光速的火箭射向了黑洞,但是就算是超光速也不可能一觉就到黑洞了吧?   反正无论怎么解释,他都绝不可能在他家卧室的床上就直接弯曲到这儿来。   盯着眼前的引力场方程,殷怀安的精神世界濒临崩塌。   三天,在忍受了三天和老鼠同床,吃馊掉的饭菜之后,殷怀安扔掉了手里的石块儿,他受够了,如果真的有莫名其妙的穿越,他的第一志愿也是去1937年,而不是在这个不知哪个朝代的大牢里。   既然科学已经指望不上了,那就玄学吧,他抬起熬的通红的眼睛,视死如归地盯住了牢房的柱子,深吸一口气,一不做,二不休,嘭~   眼前一黑,热流滚滚而下,殷怀安十分安详地晕了过去,而再睁开眼睛他竟然还在这个鬼地方!!!   他竖着耳朵听着说话声,似乎是不会再逼他交出什么图纸了,从回家到不挨打就行的思想转变只在一瞬间,是的,他的底线就是这样灵活。   他“醒来”后,发现屋子里只有一个守着他的老大夫,外面有两个狱卒,这里应该就是他第一次醒来的那间审讯室的耳房。   “您可醒了。”   殷怀安一动头就疼的厉害,正要摸摸头,手臂就被老大夫给拉住了:   “哎,您别动,伤口已经上过药了。”   那老大夫眼睛偷瞄了一下门口,然后背过身偷偷塞给了殷怀安一个小瓶子,非常小声地快速和他耳语:   “您老师秋院正让我给您捎句话,焰亲王回京在即,他会去找焰亲王求情,让您万不可做傻事,这是金疮药,您藏好。”   殷怀安摸了摸被塞到袖口的瓶子,抬眼看了一眼这老大夫,这人五官端正,凭他多年看电视剧的经验,一般这样的周正国字脸都是个正面形象,既然回不去了,他确实得周旋一下。   他低声郑重的仿佛交接革命的火种一样出声:   “叫老师放心,学生定会照做。”   老大夫深深点头,满眼欣慰地退了出去。   殷怀安的脑子飞速转动结合之前的信息猜测一下他的处境。   他这身子的主人应该是因为什么大不敬被送进来的,这牢里的官员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武器的图纸,用刑逼迫,才导致原主撞柱,倒是个有气节的人,不愧是和他长的一样。   他撞了两次柱子两次都被好好救了回来,说明这里的人不敢让他死在牢里,外面一定有为救他奔走的人,他的老师应该就是其中之一。   而且他说焰亲王要回京了,所以这个焰亲王能救他?那他可得赶紧回来啊,这个地方他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第2章   此刻相比耳房的安静,大理寺外院门乱成了一团,刘太后的懿旨忽然下到了大理寺。   焰亲王阎妄川以下犯上,殿前失仪,着大理寺问罪。   大理寺卿胡平伟接到懿旨人都有些懵,让他给谁问罪?焰亲王?   “胡大人接旨吧。”   传旨的内监的声音尖细,胡平伟立刻接过圣旨,扫了一眼身边的人,师爷极有眼力见地拿出了一包银子,胡平伟将银子塞到了眼前侯公公的手里:   “侯公公,下官今日告假,能否告知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这焰亲王不是在北境吗?怎么会犯上失仪被太后问罪呢?”   焰亲王那是从高祖时期就一直手握实权镇守北境的一品亲王,现在的焰亲王阎妄川的母亲是先帝的姑姑安平长公主,父亲曾同周首辅一同辅政,虽然如今老王爷和公主都不在了,但是阎妄川依旧位高权重。   如今一道懿旨将这一品亲王下到他这大理寺问罪,而且,懿旨又不明说,只模棱两可地来了一句以下犯上,这罪名可是可大可小,这哪是懿旨啊?这简直是烫手的山芋。   侯公公也知道这懿旨不好接,这大理寺卿算是夹在了太后和王爷中间了,手中掂量了下银子,到底还是提点了两句:   “如今洋人陈兵南境,刘首辅有意割让扶雷加亚湾和洋人和谈,今早早朝太后正准备下发懿旨,却不想王爷忽然回京,言辞冷硬,上奏陛下与太后,绝不可割岛。   早朝上主战主和的大臣闹成一团,最后王爷因为言语顶撞太后这才有了这道懿旨,咱家言尽于此,胡大人斟酌一二。”   侯公公走后,胡平伟站在原地如丧考妣,抿着唇来回踱步,不像是要去抓人下狱的,倒像是要被人下狱的:   “老爷?您没事儿吧?”   胡平伟吹了胡子:   “你看我像没事儿吗?一边是太后和首辅,一边是一品亲王,哪个我得罪得起?这是审阎妄川吗?这是审我。”   如今皇帝不满十岁,内宫有刘太后,内阁有首辅刘仕诚,但是焰亲王府世代镇守北境,也不是好惹的,要是真的下了大理寺,这朝中不知要掀起多大的风浪,他这可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他转过身立刻吩咐管家:   “你立刻派人出去探听消息,这焰亲王可是一人回京的?黑甲卫可有跟随?还有朝中武将,内阁大臣,都留意着点儿。”   “是,老爷,我这就去。”   一旁的师爷先缓过神儿来:   “老爷,您可要醒着神儿啊,如今南境已然战乱,这北境可是绝不容乱的,这个道理就算太后糊涂,朝臣也绝不糊涂。   焰亲王府是累世勋贵,绝不是一个以下犯上就能动的了的,这几日朝中必然争论不休,我看咱们还是礼遇相待,拖延些时日再说吧。”   “就照你说的办。”   只是还不等他们上门“捉拿”,阎妄川就被御前的羽林卫“押送”了过来,十一月的天气,阎妄川除下了蟒袍,冠带,只着了一身极简的束腰束袖玄色中衣,他身姿修长笔挺,只是脸色稍差,眼底有些发青,唇色发白,眉宇间有些倦色,身上带着风尘仆仆的味道,想来是连夜疾驰回京的。   胡平伟连忙迎出去,准备接收“犯人”,在羽林卫面前既不敢太礼遇,又不敢太得罪阎妄川,整个人扭曲到了极点,倒是阎妄川态度坦然,提步就要自己进去,就在此刻后面一阵马匹嘶鸣声:   “王爷。”   “王爷。”   数个马匹在大理寺门前被勒住,正是一群闻声赶来的京城武将,一个个的脸色是又急又臭,羽林卫统领杨栋怕他们闹事,手一挥,羽林卫立刻上前一步挡住他们,拔刀出鞘:   “退后。”   杨大彪一行人也不是吃素的,手摸到腰间刀柄,抽刀就要出鞘,就在这个间隙,一道身影从门前的方向掠出,阎妄川出手如电一把就将杨大彪抽了一半的刀给按了回去,目光一厉扫了一圈,身后的几人这才愤愤将刀都塞了回去。   这一幕看的胡平伟一脑门的汗,这要是在大理寺门口发生械斗可是不得了啊。   阎妄川看他们收了刀,脸色这才和缓了些,随意挥挥手:   “就不用十里相送了,都回去吧。”   “王爷。”   “叫什么叫,没钱给你买酒喝,都散了吧。”   他转身看向杨栋:   “有劳杨统领一路相送了。”   杨栋没说什么,冲阎妄川抱拳施礼,将人送到大理寺,他的差事就算是完成了,后面该头疼的是胡平伟。   阎妄川进了这大理寺的门才看向脸色扭曲的胡平伟:   “胡大人,本王可否提一个小小的要求?”   “王爷请讲,但凡下官能做到都尽量满足王爷。”   毕竟懿旨只说了下狱,审问,其他可都没说,只是点儿小要求而已,满足一下王爷不过分吧?   “我这人军营里待久了,太静了难受,给我安排个邻居,听说火离院也有一个犯上被关押在这儿的人?就那个倒霉蛋吧。”   胡平伟心一缩,想起那个撞了两次柱子的犟种殷怀安,阎妄川是认识殷怀安还是单纯只为了火离院?阎妄川微微转头看向他:   “不方便吗?”   胡平伟立刻点头:   “方便,这有什么不方便的?”   另一边,直到下午殷怀安才像是终于被想起来一样被人带回了牢房,只是这次负责押送他的人不是从前那个对他动刑的牢头刘大了,现在这人对他倒还算是客气,他估摸着是被他撞柱两次给吓坏了,果然横的怕不要命的。   殷怀安正这么想着就到了牢房门口,只是一抬头,他人愣住了,原来空空如也的隔壁来了个邻居,而且隔壁那早上还和他一样的毛坯房,现在瞬间就成了精装交付了?   木架子搭成的床铺上此刻铺着一看就十分松软的被褥,不光如此牢房中竟然还给配了桌椅,油灯和暖炉?   殷怀安看了看他那比狗窝都差一截的牢房,再看看邻居家,一声我靠生生憋在了嗓子眼里,这是干什么?坐牢都坐出阶级分化来了?   他这道目光确实太具有存在感了,此刻那牢房中的人抬起了眉眼,殷怀安骤然和道漆黑双眼对上,那人的目光倒是没有多犀利,但就是有一种让人立刻立正的感觉,只是还没等殷怀安立正,那目光就微微上挑落在了他额头的伤口上了。   哗啦,牢房的门被锁链锁上,殷怀安再次蹲了进去。   还是冰冷的床铺,和那瞧不出颜色却薄的快透亮的被子,被现实毒打了三天的殷怀安现在已经能很从容地将这脏被子裹到身上了。   后背上的鞭伤顿顿地疼着,怀里还揣着那瓶药,不过谨慎起见,他没有涂,他也不能完全确定那个老大夫就真的是他这边的人。   万一歹人害他呢?现在回不去了,但是也不能不明不白的就死了。   他就这样缩在墙角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个新邻居,从他进来,那人就一直坐在桌案后面,就着油灯神色专注地在看桌子上的一个图,好似是个地图,除此之外姿势都没怎么动过,哦,偶尔倒是咳嗽两声,可能是感冒了。   他的目光又落在他的穿着上,这人和他见到的大理寺的大人穿的不太一样,不是广袖,而是束腰束袖的装扮,看着不像文臣,像是武将,到狱里能有这待遇,说明两个问题。   第一,这人必然位高权重是个大官。   第二,这人极有可能能出去,不然就是再大的官出去无望到这牢里也不会有这样的待遇。   能出去就是有门路,殷怀安的心思有些活泛,这里他实在是忍不了了,要不要去和这人套套近乎?万一他出去的时候真能拉他一把呢?   外面的天渐渐黑了下来,唯一一点儿能照进来的阳光也没了,牢房中开始变得又暗又冷,殷怀安身上冷的直哆嗦,他忍不住盯住了隔壁的暖炉,就算出不去蹭个暖炉也是好的啊。   隔壁的目光实在是有些过于热烈了,阎妄川撂下笔,侧头看向了隔壁,就见隔壁那个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人眼睛已经黏在他身侧的暖炉上了。   忽然油灯摇曳,墙壁上映着的影子剧烈晃动了一下,殷怀安下意识抬头,发现隔壁的人站了起来,烛火映的他的身材分外高大,他自己也有180,但是这人感觉至少185,他盯着他,就见那人弯腰提起了他身边的那个暖炉放到了靠近他这边的牢房栏杆旁,有些低哑的声音传了过来:   “冷了就坐过来。”   殷怀安看了一眼那暖炉,心底这一秒涌起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半点儿没犹豫地裹着被子像一只搬家的小仓鼠一样凑了过去,背上的鞭伤抻的他疼的忍不住筋了一下鼻子。   两人离得近了不少,殷怀安这才看清对面这人的样貌,剑眉星目,五官立体,难得的好样貌,只是脸色瞧着不太好,疲态浓重,唇色发白,病了?   这人现在主动给他蹭暖炉,他得好好抓住这次机会,这么想着他立刻扬起了自认为最友善的笑意,一抱拳出声:   “多谢这位兄台。”   古代是这样称呼的吧?   兄台?这两字让阎妄川正要转身的动作都顿了一下,似笑非笑地抬眼打量了一下对面头顶一根草年纪还不及弱冠的人。   他今早刚进城就遇到了火离院秋老头派来的人,知道他这两年经常挂在嘴边的那个得意弟子因为万寿节的事儿被栽了一个犯上不敬的帽子给扣在了大理寺,想求他求个情。   一问名字才知道这个小弟子是威远将军的外孙殷怀安,算年纪比他要小上六七岁,本来相差这么多的京中子弟他并不熟识几个,但是偏偏这个殷怀安他记得,而且记得很清楚。   因为这小子五岁的时候玩呲花,将他刚从西域得来的那匹通体乌黑的战马尾巴上的毛都给烧秃了。 第3章   阎妄川打量着眼前的人,印象中他还是个烧了马尾巴反而哭的震天响的小混蛋,如今倒是没了儿时那胖墩墩的憨傻模样,反而身姿颀长,一双桃花眼嵌在俊秀的脸上,纵使多日牢狱也难掩这一张好相貌。   现在这小混蛋倒是忘得干净,还兄台?他微一扬眉出声:   “殷公子不记得本王了?”   本,本王?这人是个王爷?殷怀安一惊,这王爷还认得他?心思一转他立刻按住了头上的伤口,做痛苦状:   “我磕了头,过去有些事儿记不清了,您是哪位王爷?”   他头上连撞了两次不是假的,撞失忆实在是太正常了,就是大夫来了也说不出什么毛病来。   阎妄川抬眼看向他头上裹着的那层厚厚的纱布,眉心微皱,又想起他刚才蹭过来时那龇牙咧嘴的样子:   “你被用刑了?”   殷怀安思衬着这两人的关系,对面这人很显然认识他,但是客气地叫殷公子,恐怕认识也不是太熟悉,但是能主动让他蹭暖炉,应该至少对他算是善意的,而且原主是所谓的犯上不敬被下狱的,但是这狱卒却逼问他什么设计图,这就是用私刑。   这人是个王爷,保不齐真能帮他,这么想着他委委屈屈地点头告状:   “嗯,用鞭子。”   阎妄川打量了他一下,露在外面的地方只有脑袋上的伤:   “手臂撩起来。”   他说话简短,却掷地有声,周身带着一种常年身处高位独有的气质,让人很难不照做。   殷怀安听话地将衣袖撩了起来,露出了里面的青青紫紫的鞭痕,他原身的皮肤比较白,这样的鞭痕在身上就显得触目惊心。   阎妄川扫了一眼他身上的伤,心下了然,这种程度的鞭伤疼是疼但是却不伤筋动骨,否则落在身上可就不是青紫这么简单的了,看来这大理寺的胡平伟也顾及殷怀安的身份,并不敢伤他性命。   “他们逼问你火离院武械的图纸了?”   殷怀安心里一紧,脑子里浮现出那些图纸上的大炮,这东西放在这个时代算是军械,他猜原主的身份可能是和制造兵械相关,他在制导研究所工作,对保密条例这东西实在太熟悉了。   眼前这人虽然看着像是个王爷,但是如今下了狱,又一下问到图纸,万一是个反王呢?他不得不多个心眼,以防被这人套了话去。   他自以为遮掩的很严实的防备被阎妄川一眼看穿,心底笑了一下,倒是不傻:   “自己撞的?”   这一次殷怀安点了头,毕竟原主宁死不屈,这气节他得让人知道。   阎妄川眼底有些赞赏,难怪秋老头宝贝这个徒弟,水平如何虽然还不知道,不过就冲这宁死不屈的劲头也算是不白收这徒弟,只是撞了头,有些麻烦,可别真撞傻了。   “这是几?”   殷怀安看着对面那人伸出的两根手指抽了抽嘴角,大哥,他是失忆,不是傻,不过碍于对面这人身份,该认怂的时候还是得认怂,他乖乖回答:   “二。”   还没傻,阎妄川放下些心:   “除了不认识我还不记得什么了?”   殷怀安知道他的舞台来了,睁着一双懵懂的双眼像是看救命稻草一样盯着对面的人问:   “我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话饶是阎妄川也惊了一下,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这小子和他装傻?他目光一凝审视地盯着对面的人,在这道目光下很少有人能不心虚,但是自始至终殷怀安那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面都是空空如也,怎么看都不像是装的。   “你认识我对不对?能告诉我是谁吗?他们还提到了我老师,我老师是谁?还有火离院是哪里?”   殷怀安现在迫切知道更多的信息,眼前这人能告诉他是最好,就算不告诉他,他也要告诉他他什么都不记得了,获得点儿同情分,然后自己这几天再好好讨好讨好他,没准在那个什么焰亲王进京前他就能出去了。   “咳咳...”   还不等殷怀安脑补完,就被对面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打断,刚才还站的笔直的人此刻一只手撑在栏杆上一只手压在肋下的位置,他逆着身后的火光站着,脸上的神色都看不真切,但是这咳声听着就怪难受的,殷怀安不由得上前一步:   “你感...风寒了?”   他刚才就听他断断续续咳嗽了半天,古时候不是偶感风寒都能死人吗?这时代看着就挺落后的,这人第一天来,可能都不知道这牢里晚上有多冷,万一他中看不中用,冻两宿嘎了可糟了:   “你身份挺贵重的吧?能不能问牢头要点儿风寒的药?再不济来两口热水也行啊。”   这人要是能要来,给他分两口预防一下也好。   阎妄川手按着肋下的伤口,他知道伤口必须得处理了,抬眼看了看对面那双黑白分明却明显关切的双眼,没再和他说什么,转身走回了桌前简易的板凳前坐下。   殷怀安看见人就这么走了回去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要叫人,不过这人没有将暖炉拿走,他索性就围着被子倚在了栏杆上透过缝隙看过去。   就见那人将手腕处的护腕取了下来,牛皮护腕中间有一个极小的夹层,阎妄川从里面取出了藏在里面的针线,殷怀安脑袋都快要插到木杆缝隙中了,看到他掏出来的东西愣了一下,这是干嘛?这年代的牢里没有缝纫机踩还要做针线吗?   随后他就见那人在解衣服,衣服破了?还没等他想明白,那人的上衣脱下了一半,露出了半边身子,说实在的,殷怀安还从没在一个人身上看过如此流畅优美的肌肉线条,不是现代健身房教练身上那种小山一样的腱子肉,在昏暗的仅有一盏油灯的映照下,犹如最完美的的一尊雕塑,虽然看着劲瘦,却无法忽视那紧实线条中蕴含的力量感。   但是身材再好,殷怀安看着他也觉得冷,明知不合时宜还是忍不住开口:   “你衣服破了?这晚上太冷了,就别补了吧?”   阎妄川听到这句话,苍白的唇角似有若无地扯了一下,他从衣服夹层中摸出了一个小的油纸包放在了桌子上,随后便将另一边的衣服也脱了,殷怀安这才看到他身上竟然缠着纱布,受伤了?脑袋越发地往那边探。   阎妄川拆了身上的纱布,殷怀安的眼睛也借着火光黏在了他身上,在看到他肋下的伤口时整个人的面呼吸都忍不住一促,那人肋下红肿一片,隐约能看到缝合的针线,但是那针脚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生硬的扯开了一样,此刻血糊糊一片。   阎妄川直接用桌子上之前要来的酒淋到了伤口上面,酒将伤口外面的血污冲了下去,他昼夜不停地骑马回来,刚刚缝合完没多久的伤口外面的缝合线已经挣开了,这一幕看的殷怀安头皮瞬间麻了一片,手死死捏住了木栏杆。   对面的人取下了油灯的灯罩,将方才拿出来的针放在油灯上面烤了烤,将那已经被挣开的线挑了出来,然后一点儿一点儿将线从皮肉里拽出来。   这牢里没有麻药,钻心的疼痛也只能生生忍着,除了白下去的脸色和额前沁出的冷汗,他甚至连一声痛呼都没有发出来,这一幕看的殷怀安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第4章   阎妄川重新冲洗了伤口,从小纸包中取出了新的线,就这样自己将伤口重新缝合了起来,殷怀安每看他拉一次线,呼吸就跟着一窒,直到那人停了手,他才发现刚才冷的直哆嗦的身上,此刻后背都冒出了一股汗。   阎妄川最后在伤口上撒了点药粉,撑着用还算干净的那边纱布包在了伤口上,染了血的针落在了桌案上,他的指尖都在细微地发抖,身上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除了一身的冷汗,有些失力地靠在了背后冰冷的墙砖上。   看了全程的殷怀安紧紧抿住双唇,要不是亲眼见到,他实在不敢相信有人能这么能忍,这样粗糙的伤口处理方式愣是一声也不吭,他看到了他额角上的冷汗忍不住出声:   “你也坐过来吧,墙上很凉,你,你身上还有伤呢,要是风寒了就严重了。”   阎妄川的目光扫了过来,声音没什么温度:   “你刚才看到了什么?”   这声音无端让殷怀安打个个寒颤,忽然想起来这人身份不凡,在牢房待遇这么好却自己处理伤口,那恐怕是不想让人知道他受了伤,灭口二字从脑海中闪过的瞬间他骨骼肌都有些战栗:   “什么也没看见。”   阎妄川听到这句话没什么血色的唇角扯了一下,那双幽深的眸子猝然和殷怀安相对,他的声音低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你叫殷怀安,是威远将军的外孙,师从火离院院正秋正和,火离院直属陛下,是为大梁军中设计铸造兵械武器的地方。”   殷怀安反应过来这人是在回答他先前的问题,看来和他预想的很相似,原主也是个制造兵器的,论专业,和他倒也算专业对口:   “那我是为什么进来的?”   靠在墙上的人抬起眼皮,对面头顶草的人正殷切地看着他,想起了秋正和派来那人传的话,盯着对面的人开口:   “下月是陛下的万寿节,火离院的副院正卢云生要你献上火鸢身披彩绸为陛下祝寿,你不肯,李云生便奏你不敬之罪,着大理寺收押。”   殷怀安立刻敏感地抓住了一条线,他是院正的徒弟,被副院正参到了大理寺,所以这火离院内部不和,他是一把手和二把手斗争的牺牲品?还有火鸢是什么?原主为什么不肯交出来?   他的每个表情都落入了对面人的眼中,他对火离院内部争斗心里清楚,思及卢云生背后的西靖军他眸光微冷,终究没多说什么。   火离院的武械多数会率先运往北境,阎妄川对这个火鸢这也有耳闻,据说这是一种用机巧做出来的空中飞鹰,可传信件还可携带火药,听起来很是不可思议,他一直以为这东西是出自秋正和之手,却不想这东西是眼前这小子做出来的。   “火鸢是什么你也不记得了?”   失忆,忘了人便算了,总不会连自己做出来的东西都忘了吧?   这一问将殷怀安的话头都给堵住了,火鸢?他怎么知道原主做的火鸢是什么东西啊?风筝啊?总不见得是飞机吧?   他看着对面问他话的人,心思几转,这人说他是王爷,但是看着像武将,应该是个打仗的王爷,原主是做军械的,自己要是真的一问三不知把什么都给忘了,那对这人是一点儿用处都没有啊,只有自己对他有用他才可能捞人。   他故意防备地看着阎妄川:   “我自己做的东西我自然记得,只是撞了头人有些记不清了,这军械可不能随意透露。”   对面的人竟然也没有追问,看着似乎累了,靠在墙上闭上了眼睛。   此刻的朝堂,因为南境战事,阎云舟的下狱已经像是一张绷紧了弦的弓。   为焰亲王上书求情的折子几乎堆满了内阁,内阁辅臣邹林生知道在先帝时期刘士诚和先焰亲王有些过节,只是思衬朝局还是沉吟开口:   “首辅,焰亲王私自回京虽然不合规矩,但是如今南境战乱不止,焰亲王在军中威望甚高,如此就下了大理寺,朝中武将恐有怨言啊。”   刘士诚听他只提私自回京半点儿不提阎云舟犯上的事儿,就知道他想大事化小。   刘士诚脸色一直阴沉沉地不曾表态,却在人散了之后开口:   “随阎云舟回京的只有那十八骑吗?人都在何处?”   “是,只有十八名黑甲卫,此刻连人带马都在北郊大营。”   “你派人密切留意京中从前出身北境的武将动作,如有异动立刻来报。”   而此刻朝中的武将却都微妙地保持了一种静默,就连跟随阎云舟多年才调到京中一年的杨大彪虽然急的要将厅中的地板踏破了,但却还是听了纸条上的话老老实实地待在府里。   入了夜,殷怀安裹着被子缩在暖炉边上,饥寒交迫,脑子里又一堆事儿实在是睡不着,原主的身份比他想的要复杂,这个所谓的大不敬之罪很显然就是那个副院正故意栽在他身上的,那目的呢?只为了和原主的老师斗气别苗头吗?   不,不可能,如果仅仅如此,那么到了牢里就不会有人逼问他那些火器的设计图了,所以,这陷害他的人的目的根本不是斗气,而是将他下大牢从而逼问出他那些火器的设计图,但是那人应该没有想到原主这么硬气,宁可撞柱自杀都不曾吐露半个字。   一个火离院的副院正处心积虑从原主这里得到武械图,那说明原主应该在这个火离院中颇有地位和才干,是个手握核心资料的业务骨干,这样的人哪个领导都舍不得他死。   原主撞了一次,他又阴差阳错地撞了一次,估计这背后的人也歇了逼问他的心思了,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放他出去。   哎,又绕回来了。   殷怀安心力憔悴,顶不住困意准备闭上眼睛睡一会儿,可能睡着就没有那么冷了,睡着没一会儿他似乎听到了牢房外面有轻微的响动,晰晰索索的,他瞬间想起来这几天时不时窜出来的老鼠,吓的立刻醒了过来。   隔壁的油灯已经熄了,此刻只有微弱的月光透过窗户透进来一点儿,他顺着声音就看到了那高高的窗棂上似乎有什么东西一掠而过,随后隔壁的油灯亮了起来。   他微眯着眼睛余光看到了隔壁那人从床上起来,猜到或许是外面给他传了什么消息,他不敢知道的太多,借着被子的掩护缩在已经不怎么热的暖炉边上装睡。   阎妄川借灯光展开纸条。   “南境军报,洋人炮击半岛,于十一月十日攻占扶雷加亚湾,南境水军不敌,已退至崇州。”   这纸条在灯火下化作飞灰,明灭的烛火映着阎妄川的脸色阴沉如墨,即便洋人炮火再烈,南境有一整支水军在,沿岸炮楼高筑,绝不应该溃退的这么快,朝中和谈的旨意都还没发下去,扶雷加亚湾就丢了?   即便真的是和谈割岛,这岛在自己手中和谈,和这岛被洋人占去和谈这差别可大了,他盯在南境地图上,目光发紧,洋人这一次绝不会满足于一个半岛了,南境边陲五府之地,已经成了他们嘴边的肥肉。   殷怀安发觉对面那人脸色好像不对,猫在被子里的眼睛忍不住凑近了一点儿,就是这么一个微小的动作便引得那人警觉侧头:   “醒了?”   一瞬间殷怀安甚至觉得他要被灭口了,浑身汗毛都差点儿炸起来。 第5章   阎妄川思索着南境战况,他去南境的机会并不多,不过对基本的布防还是心中有数的,虽然从先帝继位之后大梁就没再有过太大的战事,南境边军或有懈怠,但是梁武帝时期耗费万金建起来的南海水师怎么会如此轻易地被一击即溃?   他忽然望向了殷怀安,有个念头从脑海中一闪:   “你可还记得前年你随秋院正去南境巡边一事?那边沿海铸的炮楼可能正常射击?”   就是沿海的水军都是纸做的,那炮楼也不会轻易让洋人占了便宜,除非,除非炮楼出了问题。   南境?炮楼?殷怀安怎么可能记得?他只能摇了摇头,看着这人的意思似乎出了什么大事儿,南边打仗了?   “是南边出什么事儿了吗?”   阎妄川猜到他应该是不记得了,却还是问了一个问题:   “炮在海边会对威力有什么影响吗?”   问到专业殷怀安可就不困了,他必须得让这人认识到他的重要:   “当然有影响,海水是一种复杂电解质,高盐度,还含有丰富微生物,如果海水直接接触炮身又没有做专业和及时的防腐措施的话,炮身会被腐蚀,即便不直接接触海水,那么海风也会对炮身造成严重的侵蚀,必须定期维护和保养。”   阎妄川所在北境雨水甚少,但是也会有固定的时间将炮拉出来涂漆,试射,从梁武帝时期起这笔军费就是由兵部划拨的,他敢保证兵部划过来的每一笔银子都用在了炮身上,那南境水师呢?   殷怀安急于向他展现价值,裹着被子抱着柱子看他:   “你还有问题吗?”   这一块儿他很专业哦。   想不到这小子还有点儿本事,阎妄川看着他那双和他小时候养的那只小野猫一样的眼睛,又扫了一眼他冻的通红的鼻子和脸颊和哆哆嗦嗦的样子:   “冷了?”   殷怀安想哭:   “快冻死了。”   他眼见这人撑起来,捡了个石头往外面一丢:   “来人。”   殷怀安就看着这人就一个石头就把前几天敢拎鞭子揍他的牢头给叫过来了,那个刘大此刻可没了打他的时候那个气焰,点头哈腰地:   “王爷,您有何吩咐?”   “拎两个暖炉进来。”   “是,小的这就去。”   “再给他换个暖和的被子。”   刘大看到他指的是殷怀安,迟疑了片刻,阎妄川扫了他一眼:   “一条被子还要本王问胡平伟要吗?”   “不敢,小的立刻去拿。”   在干净松软的被子和暖融融的火炉被送进来的那一刻,殷怀安承认他对权利的渴望到达了巅峰。   他把热乎乎的暖炉裹在了被子里贴着身子,丝丝暖意透过已经被打透的衣服传到皮肤上,殷怀安吸了吸马上就要不受控的鼻涕。   这声音在夜晚的牢房中显得格外突出,阎妄川扶着栏杆走到床边,听到声音看了过去,缩在那边的人鼻头和脸颊红红的还吸着鼻子,这一幕怎么这么熟悉呢?这小子还是个小萝卜头时烧了他的马尾巴,鬼哭狼嚎前也是这样:   “又要哭?”   正因为没有卫生纸而烦恼的殷怀安抬眼:   “我没有。”   这条件是艰苦了点儿,但是离哭还远着呢吧?而且又是什么鬼?他从前哭被这什么王爷看到过吗?   殷怀安身上本来冷的厉害,现在忽然怀里有个暖炉,这一冷一热的脸就有点儿发烧,衬的一双眼睛在夜晚的烛火下有些水汪汪的。   阎妄川看着他,这么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公子恐怕这辈子是第一次受这样的苦,这小身板在牢里能抗几天都不好说,倒是不能让他这么被关下去了。   “身上的伤上药了吗?”   殷怀安摇摇头:   “昨天撞了头有个老大夫给我包伤口的时候塞了一瓶药给我,我不认识,没敢用。”   “给我看看。”   殷怀安掏出了怀里的那个药瓶放在干草上滚了过去,盖子一打开阎妄川就闻到了熟悉的伤药味道,挑出来一点儿没什么问题:   “上等的伤药,可以用。”   殷怀安忽然想起什么来,这人受伤似乎不能让外人知道,昨天那么粗暴地处理了伤口也没见他上什么药,他现在得讨好一下这人,立刻出声:   “这药对你有用吗?要是有用你用了吧,我没事儿,我身上的都是皮外伤,不用药也能好。”   就算是不讨好,冲昨天这人那硬核处理伤口的样子将药让给他也没什么,就当是赠好汉了。   阎妄川微微挑眉:   “你头上的伤口要好好处理。”   他还不至于抢这小子的药,说着就要起身还给他,被殷怀安立刻拒绝:   “哎,你收着,咱俩情况不一样,我头上的伤是在这狱里弄的,这是滥用私刑,他们这里的人不敢真让我死了,等白天我就叫嚷让他们找大夫给我换药,再不济,他们要是不听话,你就帮我一下呗,我看他们挺怕你的。”   这人一句话就能给他要来暖炉和被子,那想来换个药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他都把药省下来给他用了,让他抱抱大腿怎么了?这么想着殷怀安的表情逐渐心安理得。   此刻八百里加急递送宫中,雕梁浮刻流光越金的巍峨宫阙依旧肃穆庄严,只是殿内却被一股沉闷死寂的气息笼罩。   议政宫内灯火通明,年仅十岁的梁宣帝高坐龙椅甚至不清楚刚才那封南境加急军报的含义,而他身侧的凤椅上坐着如今垂帘听政的刘太后,高华云髻之下向来雍容的姿容如今也现出了两分急色,她下意识看向百官之首的人,她的伯父刘士诚。   刘士诚一贯主张割岛和谈,但是这不等谈就被人将岛占了去他的脸色也不好看。   议政宫这一夜灯火通明,天将将亮的时候还没议出个结果,却等来了另一份加急军报。   “说。”   兵部文书看着上面的内容汗都下来了:   “洋人要我大梁割让璐江以东,红水河以西,包括孟良府,孟定府,楚雄府,广西府,广南府在内的五府之地,划沙江而治,还要求通商,互市...”   他的话没说完,武将各个摩拳擦掌,连一些寻常注重文雅的文官都口出秽语,议政宫已经乱成一团。   天际边将将擦出鱼肚白,一个提着箱子的老大夫冒着清晨的寒风脚步匆匆地进了大理寺,于长生经常被大理寺找来给紧要的犯人看诊,和几个狱卒都脸熟,此刻清晨太阳还没上来,正是最冷的时候,狱卒双手插袖尚且睡眼惺忪:   “于老这么早就过来了?”   “胡大人特意交代不可怠慢,人老了也睡不着,索性早些过来换药。”   看管牢狱的人也知道那天闹出来的事儿,胡大人好像挺怕那姓殷的小子出事儿的,只当是胡大人私下嘱咐过于长生,没说什么就放人进来了,拿了钥匙带他去关押殷怀安的牢房。   于长生进了地牢,目光就不住地悄悄向四周瞟,希望焰亲王和殷怀安关押的地方不算远吧。   昨晚有了暖炉和棉被,殷怀安后半夜总算是能睡过去了,将亮的时候人最困,他歪着身子倚在栏杆上人还没醒,倒是隔壁的阎妄川听到脚步声立刻睁开了眼睛,眼底丝毫不见初醒的混沌。   “殷怀安,醒醒,大夫来了。”   殷怀安猛然被叫醒,人都一激灵,这才看到牢门被打开了,进来的还是上次给他换药的那个老头。   他愣了一下,昨晚还说要狐假虎威找大夫呢,这现在一大早大夫就上门了?会不会是他的那个老师又有什么口信捎给他?   于长生在进来的那一瞬间就注意到了隔壁牢房的人,在看到阎妄川的时候总算是松下一口气。   “我来给公子换药。”   殷怀安很是配合,目光还悄悄看这老头,好像在说有什么情报抓紧拿出来啊,就在两人目光对上的一瞬间,他袖子里被这老头塞过来了一个纸条,他立刻拢好袖口,藏到了被子里,就听那人趁着给他头缠纱布的时候轻声耳语:   “给王爷。”   给王爷?这是给他邻居的?   殷怀安抓住机会在这老头要走的时候说自己头疼,要他留下点儿止疼药,隔壁那人伤成那样,好歹也能止止疼。   老头倒是大方,牢头以为有胡大人吩咐,也不曾阻拦。   等所有的人都走了,殷怀安才背过身子,想自己先看看纸条,但是又怕知道的太多,最后还是决定偷偷叫隔壁的人:   “哎,王爷,王爷?”   老鼠一样的声音从隔壁响起,阎妄川这才直接坐起来,殷怀安在立刻偷偷露出纸条的一个小边边,然后瞄了一眼外面冲他招手,声音像是小老鼠:   “你快过来。”   阎妄川起身过来,殷怀安眼睛四处瞟想确定没人,这一副做贼的样子看的阎妄川有些无奈,直接伸手一把从他袖子里将纸条拽了出来,殷怀安回头:   “哎?”   这人怎么不讲武德。   他立刻扒住栏杆:   “给我也瞅瞅啊。” 第6章   展开信件的那一瞬间,阎妄川的脸色剧变,眼底似乎压抑着熊熊的火焰,浑身的情绪都像是被压抑到了极点,殷怀安看着那薄薄的纸,想问问又觉得他是不是知道的太多不好,他实在是不愿意搅和进这不知道什么时代的风波里,他就想赶紧出去,找到回去的办法。   阎妄川扫到他伸出来又缩回去的手,没说什么,将纸放到了他手上。   哎?又给他看了。   展开之后殷怀安的脸色也不好看了,纸上的内容很简单,南境战败,要求割让领土,从纸面上看是割让五个州,还要通商,互市,赔付白银,这熟悉的配方瞬间激起了殷怀安刻在DNA里的愤怒:   “割地赔款?和谁打的打成这样?这五州是多大啊?”   到这里这么久了,他除了身份一无所知,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朝代,不知道如今的朝代是个什么光景,是大一统王朝还是四分五裂。   阎妄川见到信件此刻反而冷静下来了,洋人的动作在他的预料之内,忽然他看到纸张的右下角有两条不显眼的斜杠,就像是纸张本身的瑕疵一样,这是从前他私下传送信件的暗语,两条杠代表有两条消息:   “就这一张纸吗?还有吗?”   殷怀安一愣,立刻去掏袖子,果然,在袖筒里竟然还有一个小纸卷,他立刻递给阎妄川。   “南海一战,十炮七哑,南境水师死伤过半,水军提督邹文生阵亡,副提督赵木率军退至崇州,洋人已陈兵沙江,南海战火不免,王爷需早脱困。”   阎妄川认出了纸条上的字是秋老头亲笔,南境的局势必然十分危急,他不能再在这个牢里待下去了。   殷怀安也扫到了这条上的内容,洋人?是洋人入侵?什么情况啊?现在到底是个什么背景,但是很快他的目光就落在了脱困两个字上,这人能出去?   “王爷,这么久我还不知道您是什么王爷?”   阎妄川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   “我姓阎。”   殷怀安愣了一下,焰?焰亲王?我靠,不是吧,这就是原主那个老师说那位要回京能帮他求情的焰亲王?直接求到牢里来了?他简直欲哭无泪,那他还能出去吗?   阎妄川没有再管他,而是转头去看了地图,这一天殷怀安都心里忐忑,扒着木头做最后的挣扎:   “王爷,你是不是能出去啊?”   “王爷,你出去的时候能不能捎上我啊?”   “我告诉你我有办法可以修大炮,我还可以让大炮增加射程,带上我呗。”   “你看我还要来了止痛药,是给你要的。”   殷怀安手里握着瓷瓶冲隔壁的人晃,抱着栏杆可怜兮兮地碎碎念。   阎妄川的耳边少有这么吵过。   “安静一会儿。”   殷怀安...   京城的冬天白日的时间短,很快太阳便已经西斜,没人注意到阎妄川的窗口徘徊着一只鹰隼幼鸟,那幼鸟通体雪白,丝毫没有成年鹰隼天空霸主的威慑,反而因为吃的太肥而有些像小肥啾。   入了夜又冷了下来,牢头来送饭了,可能是因为阎妄川的关系,殷怀安的饭菜这几天已经没有馊的了,勉强还能下咽,而隔壁的人明显吃的和他不一样,不是他这种像喂狗一样的骨瓷碗,而是用精致的漆木饭盒送来的,香味儿他都闻到了。   肚子不争气地咕噜了一身,在夜晚的牢里显得十分明显。   阎妄川夹了一片卤牛肉,侧目瞧着隔壁眼巴巴的人:   “想吃?”   殷怀安摆烂出声:   “不是废话吗?”   阎妄川短促地笑了一下,真的提着盒子过来了,四菜一汤,摆盘精致,殷怀安自从到了这里,哪见过这些,一个卤牛肉看的他眼睛都直了,不过还不至于失了神志,万一里面有毒呢?所以阎妄川吃了哪个他就跟着他吃那个,他不认得毒,这人肯定认得。   这么多天殷怀安第一次吃了一顿饱饭,他抱着暖炉,裹着被子缩在栏杆边上迷糊了过去。   外面打更的声音响起,在三更天的梆子刚响过之后,殷怀安感觉手臂被人抓了一下,他一个激灵醒过来:   “谁?”   “是我,咳咳...”   熟悉的声音传来,殷怀安转头才看是阎妄川拉着了他的手臂,摇曳的烛火下他的脸色雪白,唇角都是血迹,他甚至怀疑他是做噩梦了。   阎妄川用手抵在唇角,震着胸腔的咳嗽断续地停不下来,每咳一下,嘴角的血迹就顺着往外涌,殷怀安张了张嘴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你怎么了?是不是你的伤?”   阎妄川的声音艰涩:   “是毒。”   殷怀安瞬间傻了:   “毒?是,是晚上的饭...”   他的话还没说完,耳边就敏锐地察觉到了空气被划破的声音,在他都还没有辨别出那声音是什么的时候,对面的人就已经拉着他一块儿靠在了墙角,下一秒,箭簇顺着他们头顶上方狭小的通气窗射了进来,那箭簇的头上带着火,一头扎在干草上,火苗呼啦一下就掀了起来。   幽暗的牢房顷刻间被火照的通亮,映的阎妄川嘴角的血更加刺目,火越燃越大,浓烟弥漫了出来,阎妄川抓着殷怀安的手臂的手指都在抖:   “快,喊人,他们...咳咳...不敢...”   殷怀安看着阎妄川那下一秒就没气的样子已经慌了神儿,慌忙找来了水壶,打湿了阎妄川的衣袖,然后握着他的手臂怼到了他的口鼻处:   “你,你捂住啊。”   然后他又打湿了自己的衣袖闷在嘴上,一边扯起棉被闷在火苗上试图扑灭,一边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来人,快来人,失火了,有刺客,来人啊...咳咳...”   浓烟呛的他眼睛红了一片,火辣辣的想流眼泪,但是声音丝毫不敢停:   “来人,失火了,来人,焰亲王要被烧死了...咳咳咳...呕...”   他身后阎妄川用袖子捂着口鼻,一双鹰眸闪过一丝无语。   这牢里都是干草,火根本压不住,火苗甚至已经顺着木头柱子烧上去了,殷怀安脸被烤的生疼,嗓子眼被呛的甚至快说不出话来,他只能使劲儿砸柱子,逼着自己扯着脖子喊。   大理寺牢房的人赶过来的时候,看到这冲天火光人都傻了,里面的人可是焰亲王,焰亲王要是死在了大理寺,他们都得跟着陪葬:   “快,钥匙呢?开门。”   “走水了,快去打水。”   牢头慌慌张张去开门,锁链被火烤的碰都碰不得,只能垫着衣服开了门,殷怀安转身去找阎妄川,手架着他就要出去:   “快走。”   阎妄川咳的弓着身子,唇边的血顺着下颚线流了下来,他浑身的力道都压在了身边人的身上,趁着混乱的空隙凑近他的耳边出声:   “大理寺不,不可靠,三更,咳咳...巡防营在,在街上...”   殷怀安瞬间领会了他的意思,必须要闹大,将巡防营的人喊过来,左右他现在和阎妄川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思及原主在大理寺挨的打,新仇旧恨一块儿算了吧,他扶着阎妄川终于从牢里出来。   清凉的夜风吹散了刚才的浓雾,他也来不及辨别方向,只看到了一侧的院墙,希望院墙外面就是街道吧,他深吸一口气,清了一下嗓子,积攒了力气,气沉丹田:   “快来人啊,大理寺谋害焰亲王,大理寺毒杀焰亲王啊,快来人啊。”   这一嗓子将披着衣服闻讯赶来的大理寺卿胡平伟惊的好悬没直接跪在地上。   “王爷,王爷,下官冤枉啊。”   “别喊了,别喊了,快让他住嘴。”   胡平伟哆嗦着手指着那个扯着脖子喊的人,看着殷怀安的眼神简直就想生吞活剥了他,一边的人上前就要拉扯殷怀安,殷怀安索性抱住阎妄川,量他们也不敢拿这个王爷怎么样。   “大理寺要杀人灭口,快来人啊,没有王法了...”   在拉扯中,殷怀安爆发出了惊人的肺活量,连被他抱着的阎妄川此刻都想闭上耳朵,他低垂着眉眼,辨不清神色,只由着殷怀安拉扯着他。   大理寺牢房的火光在夜色中分外惹眼,甲胄的声响由远及近。   巡防营副统领凌志飞带着巡防营的人看到火光立刻领人赶了过来,大理寺的守卫拦在了外面,对面的人一身乌色甲胄,亮出腰牌:   “巡防营凌志飞,里面火光什么情况?”   “是,是后厨走水,很快就好了,不劳烦凌大人。”   凌志飞扫了他一眼,远处就跑过来一个巡防营小吏,脸色有些不对:   “大人,后墙处有人在喊。”   “喊什么?”   “喊大理寺谋害毒杀焰亲王,还要杀人灭口,火光方向正是大理寺牢房所在。”   凌志飞的脸色瞬间一变,门口那守卫脸都白了。   “周维,派人去顺天府通禀。”   “是。”   说完凌志飞拔刀出鞘:   “给我冲进去,务必保王爷无恙。”   杂乱的脚步声冲牢房的方向传来,殷怀安此刻肾上腺素飙升,嗓子已经发出了鸭子的声音,但是还不停歇。   凌志飞赶来看到的就是嘴角都是血摇摇欲坠的王爷,和像是老母鸡一样护着他们王爷的鸭子?不,殷大人。 第7章   凌志飞看到阎妄川现在的样子已经笃定大理寺企图谋害阎亲王属实了,一挥手,身后巡防营所有人利刃出鞘,他快步上前:   “王爷。”   胡平伟此刻已经慌了神儿,他才刚从宫里回来啊,觉都还没睡上两个时辰,这,这焰亲王怎么就在牢里中毒了呢?这到底是哪个歹人要害他,他噗通一声就跪在了阎妄川的面前:   “王爷,下官冤枉啊,一定是有人陷害下官啊。”   这一夜大理寺决计是最热闹的地方,凌志飞放出讯号,巡防营另外值守京中防护的两队人马迅速往大理寺方向集结,顺天府的大门连夜被巡防营的兵敲开,府尹王洪得到消息一骨碌从小妾的榻上爬起来:   “你说什么?焰亲王在大理寺被下毒暗杀?”   “是,此刻大理寺牢房火光冲天,巡防营的人来报的消息,现在巡防营都赶了过去,大人,您得拿个主意啊,这要是两方斗起来,可不得了啊...”   不等他说完王洪已经起身叫人更衣了:   “快点儿,备轿,不,备马。”   三更天本是这京城最寂静的时候,但是如今这街上骤然热闹了起来,大理寺紧挨顺义门,沿街两侧都是衙门,隔着一道承天门街就是各达官显贵的府邸。   巡防营兵将,顺天府衙役如此大的动静,各府邸守夜的门丁都被惊了出来,纷纷开始打探消息。   “官爷,这是出什么事儿了?”   如今南境不平,战报一封一封传来的都不是什么好消息,如今夜里忽然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哪个府里都要打鼓,一锭银子被塞到了巡防的兵士手里,那人短促出声:   “焰亲王在大理寺中毒遇刺。”   此刻顺义门正对的景风门边的火离院大门打开,一个披着斗篷瞧着岁数不小的老头出来。   “大人,大理寺的牢房好像着火了,小殷大人会不会有事儿啊?我见顺天府的衙役都过去了,我们也过去看看吧?”   秋正和望着大理寺的方向,只隔了一条街,那边隐约的火光这边也能清晰地瞧见,他算算时辰也差不多了:   “走,老头子就这么一个得意门生这要是被姓胡的烧死了,明早我就一头撞到议政宫的大殿上撞死。”   大理寺的后院此刻比三堂会审的时候都热闹,这还是殷怀安到了这个地方第一次从牢房出来,眼看着一波接一波的人过来,他迅速在脑子里过了一下他现在的处境。   现在来的人他一个也不认识,原主的身份他都还没摸清楚,和各方的关系他也不知道,而且,而且今晚那有毒的饭菜他也吃了...   他不想不明不白地死了,现在到了要站队的时候了,与其不明不白地跟了别人,不如紧抱住这个王爷,好歹他们也算是有共患难的情谊,而且照现在的架势看这王爷似乎还挺有势力的,他抱紧这条大腿,好歹先保住命再说。   想明白这个关键之后他就像是一只勇敢的母鸡一样护在阎妄川的面前,扯着一个公鸭嗓拦住任何要靠近阎妄川的人。   “找大夫,快找大夫啊。”   他真怕这人撑不住就死了,那他怎么办?他的毒还有救吗?   “太医院的人已经到了,快,让他们来后院。”   凌志飞却不肯:   “王爷就是在大理寺糟了暗算,不可在大理寺诊治。”   今日阎妄川要是真的出了大理寺,那就是坐实了大理寺谋害一品亲王,胡平伟哪会认下这个事儿?   “我绝没有谋害焰亲王,收押王爷是太后的旨意,没有太后懿旨,王爷不得离开大理寺。”   凌志飞冷笑一声:   “太后只说收押王爷,可没说处死王爷,如今大理寺不安全了,我等必要护王爷周全。”   两方争执不下,纷纷看向了京兆尹府的王洪,王洪现在简直比被架在火上还难受,要是让阎云舟出了大理寺那就是违背懿旨,但是阎妄川要是真的在他的眼皮底下有个三长两短,那后果他更不敢想。   正僵持着,门口又是一阵熙攘,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传来:   “殷怀安呢?怀安?”   殷怀安听到有人叫他闹不清楚状况,他偷偷侧头蹭到阎妄川耳边,手还扯了扯他的衣袖,极小声地问:   “谁叫我?”   阎妄川...他微敛了眉眼,也凑近殷怀安的耳朵:   “你老师。”   下一秒,殷怀安就在人群后面看到了一个穿着深色大氅的老头,这老头瞧着得有五十了,此刻满脸焦急,这是第一次他在一个陌生人的身上感受到了一股亲切感,这不是他的情绪,或许这是这个身体里残存的意识,他下意识就开口:   “老师。”   语气不自觉带出了一股委屈,秋正和大步过来,一眼就看到了此刻狼狈的没法看的小徒弟,殷怀安此刻发髻散乱,头上包着的白色纱布都被黑灰熏成了黑色,脸上更是黑一道白一道:   “怎么弄的?啊?头是怎么弄的?”   随后殷怀安鸭子一样的声音响起:   “被打的。”   胡平伟膝盖都软了。   只是还不等秋正和发作,阎妄川就似乎站都站不住了,一身的重量都压在了殷怀安的身上,咳的缓不过气来,一口血直接喷了出来,彻底倒在了殷怀安的身上,殷怀安下意识抱住了他,在揽住人的时候听到了两个字:   “出去。”   “王爷。”   “王爷。”   “太医。”   此刻的殷怀安立刻紧紧抱住人,干哑的嗓子扯着:   “出去,刚才有火箭射进来,就算大理寺没有下手这里也不安全了,要是王爷死了,你们谁能和太后交代。”   虽然不知道具体的情况,但是他猜宫里的人应该是不敢让这个王爷死,不然也没今晚这一出了,不管阎忘川是真中毒还是假中毒,他们都必须借着这个机会出狱。   阎妄川最后被巡防营护送到了隔壁的鸿胪寺暂且安置救治,太医一轮一轮地进来。   殷怀安到现在身上都没有异样,所以他没中毒?那阎妄川是怎么中毒的?难不成是中午那顿饭?他看着躺在榻上还没醒来的人一时也摸不清楚那人倒是是真中毒了,还是做的戏。   现在情况不明他必须守在阎妄川边上,避免多说多错再被逮回去。   屋里围了一圈的人,直到太医起身王洪才问道:   “王爷如何?”   “王爷中了灯红草毒,毒发迅速,好在发现的及时,下官已经开了解毒的方子,连服七天,配合药浴可解。”   殷怀安盯着榻上的人,真中毒了?他忽然拦住太医,嗓子现在已经哑的快说不出话了,他挤出动静出声:   “太医,王爷的晚饭我也吃了,您要不给我也瞧瞧?”   被把脉的时候殷怀安甚至屏住了呼吸,一直盯着那太医的脸色,半晌老头收回了手:   “殷大人没有中毒,这灯红草毒服下只需两个时辰就会毒发,王爷的晚饭您都吃了吗?”   殷怀安回忆了一下:   “他的饭我没吃,菜吃了。”   凌志飞立刻出声:   “那毒一定是单独下在了饭中,下毒的人不确定王爷会吃哪个菜,所以为了万无一失他下在了王爷必须吃的饭里,真是阴毒。”   不等早朝,此事已经闹得满城皆知,从焰亲王中毒,到焰亲王遇刺,到各位大人准备早朝的时候已经传成了焰亲王快不行了。   消息递到了宫中,才梳洗的刘太后脸色剧变:   “你说什么?大理寺谋害阎妄川?胡平伟呢?让他立刻进宫。”   总管太监元兴旺面露难色:   “太后,京中不少武将此刻将大理寺围了个水泄不通,胡大人根本不敢出来啊。”   阎妄川是她下旨下的大理寺,原是想给他个教训,立立威,现如今朝中武将闹了起来刘太后有些慌神儿,却还撑着开口:   “他们这是做什么?要造反吗?合着来欺负我们孤儿寡母?”   元兴旺不敢多说,立刻跪了下来:   “太后,此事还是找首辅商议吧。”   “对,你速速宣伯父进宫,这些武将万不可如此骄纵。”   “是。”   “等等,你叫人封锁九门,京城中不得出去一兵一卒,阎妄川的消息不得传出京。”   “是。”   此刻鸿胪寺的偏殿中殷怀安头上的伤口被太医换了药,又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他推开了门站在院子里,抬起头,第一次在外面看到这个时代的天空,没有任何的雾霾和工业污染,天空湛蓝,四方院落中落满了积雪,梅树挺立,他终于出来了,他哑着嗓子问:   “王爷呢?”   他现在睁眼瞎一个,他得赶紧到那个王爷身边去,等他醒了他得赶紧问问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到底是真的有人下毒,还是他弄出来的戏。   “王爷在主屋。”   “走”   屋内燃着淡淡的熏香,透着一股药味儿,门窗紧闭,帷幔被放了下来,透出阵阵的咳声,昨夜给他诊脉的老太医此刻坐在榻边的如意方纹凳上,手搭在透过帷幔放在脉诊上的手腕上。   殷怀安正不知是进是退的时候,就听见帷幔后一个低哑的声音:   “进来。” 第8章   帷幔中传来一个低哑带咳的声响:   “有劳太医了。”   “王爷客气了,下官这就下去配药。”   白胡子太医拎着药箱出去,殷怀安立刻凑到了榻前,抬手就拨开了那些帷幔,看到里面的人的时候忽然一愣,真是人靠衣服马靠鞍啊。   榻上的人半靠在垫起来的素色软枕上,身上换了一件靛青色镶云纹中衣,广袖铺散在榻上,长发用墨玉冠束起,在牢里那刚硬冷冽的气质顿时消散了几分,平添了一分说不出的贵气雍容。   阎妄川眉眼安泰地任由他打量,半晌才微微勾唇:   “不认识了?”   殷怀安这才恍然回神儿,他直接坐到了榻上,昨晚烟熏火燎加喊了半宿,他的声音好容易才从嗓子眼里挤出来,活像是哑了嗓子的鸭子,但是话却一句不少:   “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你真的中毒了。”   昨晚那半夜惊魂弄的他现在心都在打鼓,开始他以为真遇到了刺杀,但是巡防营那么巧赶来之后他又觉得可能是这人做的戏,可到了这里他又真的中了毒,现在他都弄不清楚昨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阎妄川听到他的声音微微皱眉:   “嗓子叫太医看了吗?”   殷怀安从怀里掏出了昨晚太医给他的糖块儿:   “太医给了这个,你昨晚到底怎么中的毒?真是晚饭吗?”   “那饭你不是也吃了吗?”   听他这么说,殷怀安瞬间明白了昨晚的一切都是这人的苦肉计,那毒果然是他自己下的,那就问题不大。   他理了一下现在的形式,这人能用苦肉计出来,就说明他身份贵重到就算是皇帝和太后都不敢让他死在牢里的程度,今早他偷偷听到了外面几个巡防营的士兵说话,好像他手里还掌着兵权。   这人现在遇刺出来了,那多半就绝不会再被关回去了,那他呢?他现在是个什么章程啊?他实在不想回去了,算了不猜了,他直接问:   “我现在怎么办?”   阎妄川那毒还没清干净,脸色不怎么好看,时不时地咳嗽,抬眼就对上了两眼空空望着他的人,故意开口:   “殷大人自然是等大理寺的消息。”   殷怀安瞪大了双眼,这就不管他了?就算这人演技精湛,但昨晚要是没有他牺牲了嗓子喊成鸭子地配合他他能出来吗?   “你的良心呢?你听,你听我的嗓子,嘎...”   饶是被一堆事儿烦心的阎妄川都没忍住笑了出来,殷怀安扯住他:   “我是为了谁变成这样的?我都,我都快失声了,我们在牢里怎么说也是共患难的情分吧?现在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就认识你,你不能自己出去了,就不管我了。”   阎妄川斜靠在迎枕上,双手合拢放在被上:   “你这是赖上本王了?”   殷怀安顾不上其他,扯着鸭子嗓:   “昨晚我守了你半宿,就怕太医看到你身上的伤口,到了早上你的那个什么亲卫来了我才出去,做人得讲讲良心吧。”   焰亲王终于准备拾一拾掉在地上的良心:   “好吧,这么说本王确实欠了你的人情,你想要什么?”   “和我说说现在朝中的情况,我现在两眼一抹黑,万一再说错什么,又是牢狱之灾,而且你都出来了,你也得帮帮我,别让我再进去了,还有,我对武器其实了解很多,要不以后让我跟着你吧。”   他的老师虽然确实应该对他很好,但是现在看来这个火离院应该内斗很严重,原主就是这样内斗下的牺牲品,原主一个土著都被搞到牢里去了,他现在回去风险太大了,殷怀安生的一副好样貌,一双黑黝黝的眼睛盯着榻上的人有些可怜兮兮的。   阎妄川都被他着想法弄笑了:   “火离院直属陛下,你是如今火离院院正的高徒,正六品的火离院掌正,如何跟着本王?”   殷怀安一愣,他没想到原主还有正式的品阶,正六品?都说七品芝麻官,不过就算是七品芝麻官放古代也是个县令,放在现代就是个实权正处级啊,他现在这官比正处还高点儿?这官倒是不小,但是要是需要卖命的话倒是也不至于。   “我能辞官吗?”   阎妄川盯住他,面色微凉:   “就因为不想再进牢房火离院都不待了?”   殷怀安感觉到他语气不对,这个火离院应该是这个时代制造武器的地方,原主被下狱应该就是为了火器图,宁死不屈也没透露出半点儿。   平心而论殷怀安理解这个人的气节甚至他对于自己职业的尊荣感,但是这些和他没关系,他不想搅合进火离院的是非,他只想回去,最不济留在这里他也要保住小命。   只要想到来到这里在牢里过的那些日子,他就没办法心平气和地接受再回到牢房,他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他说出的话这人或许会不喜,但还是觉得没必要让这人觉得他是有什么大无畏精神的人:   “王爷,我也是人,牢房走了一遭,阎王殿都踏进了半只脚,贪生怕死了,不是很正常吗?”   对面那人冷沉的目光盯在殷怀安的身上,半晌低哑的声线响起:   “你凭什么觉得本王会用一个贪生怕死的人?”   殷怀安迎着他的目光不闪不避:   “王爷,贪生怕死的人您未必用,但是一个优秀的武械师您应该是需要的,用人嘛,好用就行,何必要求别人也必须视死如归呢?无畏的牺牲本来就没有任何必要。”   在牢里,原主的老师在那种情况下都会辗转传信给眼前的人,说明这人和火离院,不,应该是和他老师关系不错,现在南海被揍成那样,从这个王爷的态度看,他应该是绝不愿意和谈的,那么要打仗,他的用处可大了,有用处,就有的谈。   阎妄川靠在后面,目光审视地看着他:   “殷大人不是都失忆了吗?”   殷怀安一摊手:   “人和事儿忘了,技术活忘不了。”   门口传来了明显的脚步声,入内的人穿着甲胄,躬身行礼,手中拿着一个细小的竹筒:   “王爷南境急奏入京。”   阎妄川抬手,那人立刻将小竹筒送到他手里。   竹筒内的信件被展开,寥寥几语,阎妄川的脸色便骤然铁青,啪的一声将信件扣在了榻上,随即压抑地咳出声来,嗓子眼的血腥气弥漫到了口中:   “这群洋畜生。”   殷怀安看他唇角出现血迹也吓了一跳,他昨天才中毒,今天可别气死了,他长这么大也没怎么面对过别人吐血:   “你,你没事儿吧?要不要我叫太医?”   阎妄川的手死死捏着那封信,手背的青筋暴起,殷怀安心里打鼓,到底还是问了一句:   “是南边的战事不顺?”   阎妄川抹掉了唇边的血,抬起头,那眼睛就像是被激怒的野狼:   “外面什么消息?”   “清晨太后就下懿旨封锁了九门,许进不许出,京中不少武将围住了大理寺,方才羽林卫统领杨栋奉首辅的命令带人驱散了武将,此刻朝中的诸位大人都上朝去了,方才传来消息,今日议政宫中不少武将还有火离院的秋院正具表弹劾大理寺卿胡平伟。”   阎妄川闭了一下双眼:   “昨日本王遇刺,除了大理寺下的毒,外面还有一个刺客,若是有眉目了,就交给巡防营,告诉顺天府尹,本王还望他主持公道。”   “是。”   殷怀安听得暗暗心惊,昨天连毒都是阎妄川自己给自己下的,那刺客肯定也是他提前安排好的,现在抓人?估计是算计好了对象要陷害,就是不知道谁是这个倒霉蛋,这人心挺黑啊,跟着他不会比回火离院前途还堪忧吧?   他忽然有点儿后悔刚才的话了:   “那个,王爷,您昨天才中了毒,还是需要好好休息的,我,下官,下官这就告退了。”   说完他脚底抹油就要走,却被一道透着凉意的声音止住脚步:   “站住。”   殷怀安转身凑出了一个微笑,低眉垂眼,这人好像不怎么好惹,人在屋檐下要识时务:   “王爷您有何吩咐?需要下官帮您去叫太医吗?”   眼前的人似笑非笑地出声:   “殷大人都要辞官了,就不必一口一个下官了,很快就要自称草民了。”   这就要从正处级一撸到底了吗?他面前挤着嗓子出声:   “王爷说的哪里话,这官职乃是陛下所赐,升斗小民尚且当以报国为志,何况我等为官之人?那大牢的滋味儿王爷也尝了,下官心理失衡,骤然经历这次浩劫心有怨言,发几句牢骚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吧?还望王爷体谅。”   说完他还学着之前的太医,像模像样地给这位王爷行了个礼。   一段话没有一句贪生怕死,却句句都是贪生怕死。   饶是见多识广如阎妄川,也被眼前的脸皮惊撼到了。   “殷大人的工艺奇巧本王还没见识到,但是脸皮本王是领教到了,可惜,本王方才思索,殷大人确实是火离院难得一见的人才,留在身边确实要比在火离院的用处大些,不如你就跟着本王吧。” 第9章   阎妄川紧紧盯着眼前的人,半晌将手里轻薄的纸张递了出去,殷怀安小心地从他的手里拿过了那张纸,信件的内容不多,一共就三行,但是写下的文字却冰冷残忍到刻骨。   “金齿卫军退守永宁第二天,孟良府庆川县全县被屠城,城内血流成河,尸体堆积成山,洋人声称不割土赔款,下一个就是广宁县。”   屠城了,嚣张残忍至极的话看的殷怀安一股血气冲到了头顶上,目眦欲裂:   “艹,这帮畜生,南境到底什么情形?金齿卫军是什么军,为什么撤退?怎么杀的都是老幼妇孺?所有兵将都撤走了吗?”   一股窝囊气几乎堵到了嗓子眼,这到底是个什么时代,怎么就被洋人欺负成了这样?从来到这个傻.逼地方之后就没有一天顺心的,他恨透了这种什么都不知道的感觉。   他上前了一步,此刻也顾不上阎妄川的身份贵重,心口集聚的火气在这一刻都喷了出来:   “我都说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你就不能和我说现在朝廷到底是什么情况吗?谁人主政?南境都打成这逼样了,对策呢?为什么能打成这样?问题在哪?是武器不行?还是指挥不行?”   他理解战争的残酷,单纯的打仗他不想插手,但是他决不可能对那些手执武器却将屠刀伸向弱者的人置之不理,屠杀,就是牲口行径,他永远也忘不了从前的耻辱,那些惨死在杀人游戏中的贫苦百姓。   殷怀安现在恨不得将人抖落抖落将他脑子里的东西都倒出来。   阎妄川手压了一下胸口,掀开了被子,撑了一下站起身,殷怀安一直盯着他:   “跟我来。”   他随着人穿过了前厅,进了一个类似书房的屋子,那书房的墙上正挂着一副大梁的皇舆全图,这是殷怀安到了这里之后第一次如此直观地看到这个时代的地图,大梁,一个不存在于他所知历史中的朝代。   殷怀安看着眼前的地图怔然出神,原来真的不光是时间的扭曲,虽然是一个不曾在中国历史中出现的王朝,但是地图的疆域却酷似中国古代的疆域,他走上前,低头看向了南境疆域。   那里的疆域要比明清两代都要大,甚至包括了大部分的东南半岛,旁边的海域标注的名字叫扶雷加亚湾,听着像是一个音译过来的名字,如此辽阔的南部疆域倒是殷怀安没想到的。   阎妄川披着衣服上前了一步,手点在了南境五州上:   “这座半岛是梁武帝打下来的,从武帝朝时便设立了南海水军,沿海修筑炮楼,如今仅仅过去了不到五十年,洋人来袭,南境战事焦灼,朝中不乏有些人认为这半岛自古就是烟瘴之地,不属于中原领土,割让也无不可,便想割岛求和。   我听闻此事从北境匆匆赶回京城,当天太后正要下发和谈的懿旨,我反对和谈,洋人的胃口绝不是一座半岛能喂饱的,也因此顶撞太后,因为大不敬被下大理寺。”   连伤带毒,阎妄川的脸色并不好看,他靠在了一侧的桌案上,盯着地图,神色晦暗不明。   殷怀安没想到阎妄川竟然是因为这个原因被下狱的:   “太后?皇上呢?皇上也赞成求和?”   身边的声音有些疲惫:   “如今的陛下年仅8岁,尚未亲政,朝中政事由刘太后和首辅刘士诚做主,刘士诚正是主张和谈的第一人。”   殷怀安盯着地图简直被蠢笑了:   “有这座半岛在,朝廷就可以陈兵在西海湾,洋人从海上来,打不了持久仗,这半岛就是天然屏障。   割岛之后,洋人在陆地就有了根据地,他们的兵将,补给可以源源不断通过西海湾从海上运进来,这刘士诚脑子被门挤了吗?你们大梁怎么选出这么一个棒槌当首辅的?”   说完之后殷怀安心里咯噔一声,想要捂嘴最后还是放弃了,爱咋咋地吧,反正问就是都忘了。   阎妄川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看过兵书?”   “这么浅显的问题还用看兵书?”   阎妄川敛眉出声:   “难怪秋老头拿你当眼珠子。”   殷怀安整合了一下现在的消息,阎妄川是因为主战被下狱的,昨天在牢里他白天刚刚收到南境的战报,晚上阎妄川就“中毒”被刺杀出狱,他忽然看了过去:   “你,你选择昨晚出狱,就是因为南境的局势已经不能再退了是吗?”   阎妄川没想到他这么敏锐,他的眼底闪过一丝厉色,却什么也没说。   当朝首辅和太后主张和谈,阎妄川执意主战,这就相当于直接挑衅了首辅和太后的权威,想到这一层殷怀安抿了抿唇,看向身后沉默的那个人影时目光第一次带上了点儿敬意。   “秋老头将你身边用惯的小厮送来了,鸿胪寺这个节骨眼不敢拦着,这么多天牢狱之灾不好受,回去休息吧。”   踏出这间屋子的时候殷怀安心情复杂,他抬眼看了看头顶的天空,中午的日头正当头,恍惚的刺眼,明明都不是他所在的时代,但还是忍不住会带入真情实感。   此刻的京中,条条路口都有兵将把手。   议政宫中,武将的怨气盈天:   “太后,陛下,先焰亲王是成帝的托孤之臣,辅佐先帝五年,如今的焰亲王更是16岁就代父领兵镇守北境,十几年来尽忠职守,如今因为王爷不肯和谈下狱臣以为处罚太过,此刻王爷更是在牢中遭遇刺杀险些丧命,臣认为此事必要彻查,还焰亲王一个公道。”   “臣附议。”   “臣附议。”   议政宫中大半的武将都拱手出列。   刘太后知道此刻必须安抚武将,更要安抚焰亲王,但是又拉不下脸面。   正在犹豫的时候,外面一声急报进来。   这些天入了议政宫的急报就没有好消息,所有的朝臣听着这声急报心里都是咯噔一声。   庆川县被屠城的急报炸在了议政宫,刘士诚沟壑纵横的脸上狠狠抽动了一下。   短暂的沉默之后,议政宫中沸反盈天。   刘士诚的脸色阴沉到了极点,他立刻上书陈情:   “陛下,太后,此前是臣考虑不周,没想到洋人是一伙喂不熟的畜生,我大梁子民绝不可由他欺辱,臣愿让出首辅,甘愿请罪。”   早朝后,圣旨下达鸿胪寺,赦免焰亲王阎妄川,火离院掌正殷怀安,言明刺杀必会追查,还赏赐了些东西安抚,着回府休养。   殷怀安跪在院中冰冷的地砖上闭上了眼,他知道这一局是阎妄川赢了。   王府的仪仗到了鸿胪寺前,白泽旗开道,绿绸瑞兽告止幡,金器,乐斧,雀尾团扇依次排开。   阎妄川很少用一品亲王的仪仗,但是此次或许是宫中有意安抚他,一品亲王完整的仪仗整整摆开了一条街,沿街两侧所有路过的百姓跪拜,官员武将引马回避,文臣下轿。   黑色的王驾被拥簇在仪仗正中,殷怀安再次看到阎妄川的时候他已经换上了紫色的一品亲王蟒袍,金色的四爪巨蟒盘旋在衣襟上,栩栩如生,绣工精致的云纹让那蟒甚至有一种腾空而翔的感觉,蟒服外罩了淡烟色的轻纱罩衣。   阎妄川面色没什么波动,目光深敛,整个人就像是一柄藏在剑鞘中的古剑,不显锋芒却任谁也无法压住他的气势。   殷怀安在身后看着那个人,有些恍惚,看着那望不到边际的仪仗,这人应该有和那个刘首辅抗衡的资本吧。   他目送眼前的人上了那黑色的车架,心里头忽然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来了这里这么多天,阎妄川是陪他时间最多的一个人,在牢里也算是相依为命吧,现在人家是一品亲王就要走了,举目望去,没一个眼熟的,他悲催的发现他有点儿雏鸟情节了。   身边上午过来的叫元宝的小厮凑过来出声:   “少爷,咱的轿子也到了。”   “哪呢?”   元宝挠了挠头:   “那个王爷的仪仗太长了,在后面,要不咱走过去?”   殷怀安看着那望不到边的仪仗,这他奶奶的得有二里地了,同样是出狱回家,人家的排场都摆到他脸上了,他还得走出二里地去找轿子?他黑着脸出声:   “不走,人家长,让人家先走,走完咱再走。”   被这么一弄,雏鸟情节瞬间没了大半。   他正想着等仪仗过去,那黑色王驾旁一个带刀的侍卫就走了过来,拱手给他行了一礼:   “王爷请殷大人同乘,殷大人,请。”   元宝惊奇地看着自家少爷,眼睛都在放光,那是焰亲王啊,焰亲王邀请他们家少爷一块儿坐?他们少爷出息了,他像是老鼠似的出声:   “少爷,快去啊。”   殷怀安...算了,不坐白不坐,怎么说也是一品王架,来一次怎么不得坐点儿好的。   这么想着他一整衣襟,目不斜视地上前,两侧带甲兵士躬身行礼后抬手帮他打开了雕工精致的乌木车门,他抬头就对上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 第10章   车架内通体用乌木雕琢,大的好似一个移动房车,桌椅,几案,书架一应俱全,镂空精美的香炉中袅袅的沉香味儿沁出,为车里平添一丝宁静。   阎妄川靠在暗纹织锦的靠枕上,目光沉沉,一身一品亲王的蟒袍有那么几丝压迫感,殷怀安也不知道这种情况下是不是要行个礼什么的,只是他对这个朝代的礼仪实在不清楚,最后还是学着刚才侍卫的样子一拱手,似像似不像地行了个礼:   “王爷。”   阎妄川抬手指了指一边:   “坐吧。”   殷怀安也没客气,不多时,车架就平稳地走了起来,本以为会很颠,倒是没想到还挺平稳,车底明显装了减震装置,殷怀安暗道这时代的人还挺懂得享受,他看向阎妄川,这人叫他上来不会就为了让他蹭个车吧?   空气静止的有点儿尴尬,明明还是牢里那个人,但是殷怀安就是觉得有点儿不自在,一会儿调整一下姿势,阎妄川抬眼:   “身下长钉子了?”   “没有,王爷是要送我回火离院吗?”   阎妄川看着他撑着坐起了身,抬手抽出了靠在车壁上的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沓有些泛黄的图纸,推到了殷怀安的面前,开口出声:   “火离院是武帝爷设立的,意在革武兴械,强军之备,火离院不属兵部,直属陛下,火离院的每一位院正都穷尽毕生心血改良武械,你手里的这些图纸,就是自火离院成立日起送来北境的武械图纸。”   殷怀安明白阎妄川这是有心给他介绍火离院里的情况,免得他回去真的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   他立刻低头去看,纸张新旧不一,应该是年份不同,细看右下角标着年号年月,他细看,里面有枪支,火炮,还有一些类似战车的设计,图纸画的非常详尽,不光有总体的设计,连部件的尺寸都有详细的标注。   他拿过一个看着像是最近的火炮设计图纸,目光似尺似的扫过图纸的炮身结构,力学分析的图像立刻刻画在了脑子里,简单的计算之后目光有些赞赏。   这火炮很原始,没有弹道修正功能,也没有远程化的设计,但是单就结构来说,也算及格,殷怀安不自觉地翘起了二郎腿,单手拿着图纸像是品评小学生作业一样给了个鼓励分:   “这画的还凑合啊。”   阎妄川黑沉沉的目光扫过了那双翘起来还抖着的腿:   “放下,成何体统。”   一句话,殷怀安脑子里的受力分析破了,瞬间回到现实,不爽地小声嘟囔一句:   “二郎腿都不让翘。”   “你说什么?”   “我说这图画的好。”   “这张是你老师秋老头设计的。”   殷怀安想要按着时间顺序看一下这个时代的武器进化,但是这个时代计算年份并不是按着公历,而是按着年号来计算,这图纸中的年号就有四个,成武,征和,开元和承平,他完全不知道先后。   他抬头,将面前的图纸往阎妄川的面前一推:   “那个,年号顺序我不记得了,能帮我排一下吗?”   阎妄川抬眼盯了他一瞬,还是坐起身,排序的时候顺便出声:   “成武为梁武帝时期的年号,火离院成立于成武二十年。”   殷怀安对武帝印象还是挺深刻的:   “武帝就是打下半岛的那位帝王是吗?”   阎妄川点头,继续开口:   “武帝后成帝继位,年号征和。”   殷怀安按着顺序看着图纸,发现阎妄川排完成武和征和年间的图纸后,那一堆的图纸就没剩几张了。   “成帝后便是先帝安帝继位,年号开元。”   排完了开元年间的图纸便是如今的陛下梁宣帝的年号承平。   殷怀安看着桌子上四排的图纸,其中最上面两排成武和征和年间的图纸最多,而先帝时期的图纸寥寥无几,如今这位皇帝或许是继位时间尙短的原因,仅仅只有两张图纸。   而且从武器的革新上来看,征和年间武器日新月异,但是先帝开元年间武器基本没什么创新性的变化。   他忍不住开口:   “为什么数量差这么多,先帝开元八年间一共就七张?一年都平均不到一张?火离院偷懒了?”   阎妄川手撑着桌案,脸色不怎么好看,沉默了半晌才出声:   “先帝继位时只有15岁,喜欢机巧设计,常令火离院做些机巧玩具,宋首辅故去后,副院正卢云生投先帝所好,不思武械,专研玩乐的机巧器具,这七张图纸都是你老师秋正和坚持才有的。”   殷怀安听完血压都有点儿高,这是什么品种的昏君啊?好在这昏君只在位了八年,23岁就早早的死了,想到这儿他刚要松口气,忽然想到现在的小皇帝只有八岁,正是爱玩的时候,他眼前一黑:   “现在的陛下不会也喜欢这些机巧玩具吧?”   “现在的陛下年纪尙小,尚未亲政,倒是不曾明令火离院做什么,所以如今的火离院分崩两派,一派是你的老师秋正和,一派便是副院正卢云生。”   阎妄川点到为止,殷怀安不由得顺着他的方向想:   “在牢里一直有人问我图纸,所以这后面的人也是卢云生?他手下不务正业专思机巧,所以来我这儿想白嫖图纸交差?”   越想殷怀安的心里头越来气,这不就相当于单位里那些正事儿不干,巴结领导,等到要交成果的时候直接白嫖别人的成果交差的不要脸同事吗?   阎妄川眼底暗潮涌动,他手中捻着泛黄的图纸,心里有个猜测,只是没有实据他不想此刻和殷怀安说,只低头算是默认了他的说法。   殷怀安坐在一旁气的鼓鼓的,忽然他抬头:   “王爷今天和我说这些应该不只是想和我介绍一下我回去的处境吧?”   如今南境战事在即,阎妄川是个主战派,现在他最期望的应该就是有一个能够真正发挥作用的火离院,所以卢云生算是他们共同的敌人,这么一想殷怀安的心里一下就安定下来了不少,在火离院工作,他完全专业对口,阎妄川要合作,这才有的谈。   阎妄川眼底似有笑意,没有否认。   殷怀安一摊手:   “王爷,你看我现在脑子撞坏了,火离院对我来说简直就是龙潭虎穴,姓卢的能害我一次就能害我第二次,你说是不是?”   对面那人的算盘珠子都要崩到阎妄川脸上了,他哼笑一声开口:   “你想要什么?”   “要帮手啊,姓卢的万一觉得陷害这条路走不通,直接想要害我怎么办?刺杀,下毒他都干得出来,你看我这小身板,受得了吗?我要是死了,以后谁帮王爷您啊?”   这人是一品亲王又有兵权,手里肯定有不少能用的人,他现在光杆司令一个,怎么的也得先混上两个保镖再说。   “本王让一个暗卫跟着你。”   就一个?这么小气,殷怀安立刻讨价还价:   “两个,要高手。”   阎妄川按了按眉心,算是默认了。   车架停在了火离院侧门外的一个宅子,外面侍卫的声音传来:   “王爷,殷大人,殷府到了。”   殷怀安整理了一下衣服,还不忘出声小声提醒:   “暗卫,别忘了。”   阎妄川冲他摆了摆手,示意赶紧下去。   殷怀安跳下了车子,他还四处看了看,发现没人跟他进去,也对,暗卫嘛,肯定是要暗中跟随的。   他刚要进门,身后元宝的声音传来:   “少爷,等等我。”   圆滚滚的小厮从仪仗后面硬是挤了过来。   殷怀安抬头看了看这个宅子的匾额,上面正写着殷府二字,这就是原主的家了?虽然这个家对他来说极为陌生,但是他忽然就生出了一种终于回来的归属感,还有一股好奇,这古代六品官的家得是什么样?   他进去第一件事儿就是推说方才在王爷车架上吃多了,需要消消食,然后围着府里来来回回转了三圈,身后跟着元宝,每到一个地方他就问问,他离家这么多日家中可还好,三套两套地将府里的情况打探了个七七八八。   这宅子不大,是个小三进院落,只是瞧着原主好像不太富有啊,府里,老管家,小厮,看门的,护院的,加上小厨房做饭的算上他,一共八个人,行吧,人少好管理。   不过这一圈看下来好像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院中布景唯一可看的地方就是一个小池塘,他本以为里面会是锦鲤,却没想到低头一看,养的都是食用的家鱼,鲤鱼,草鱼,鲫鱼,就是没有好看的金鱼。   元宝见他看池塘立刻出声:   “少爷,您走这几天我一天喂三顿,你看这鱼多肥,等下次月俸用完了,咱们吃鱼也饿不着。”   殷怀安...   不是,说好比正处还大一级的官呢,就这?月俸花完了就要挨饿了?什么鬼?早说啊,早说他刚才就黑阎妄川一笔银子了,这叫什么事儿啊。 第11章   殷怀安一直惦记着阎妄川说要送给他的两个暗卫,毕竟他现在出狱了,万一那姓卢的狗急跳墙呢?但是左等右等也不见有人过来,暗卫,都是在暗处,不会根本就不打算露面吧?   他忍不住开始往房梁还有树上的方向看,元宝看着他:   “少爷,您找什么呢?”   找什么?找保镖。   没一会儿一个门口看门的就进来通报:   “大人,秋大人到了。”   殷怀安立刻回身,快步往大门那里迎。   秋正和是从宫里直接过来的,朝服都还没换下来,算起来这是他正式出狱之后第一次见秋正和,殷怀安知道他“失忆”的事儿,绝对瞒不住这位老师,所以他根本就没准备瞒,两人进了书房,门口的人都清了,他直接坦白了在狱中遭遇刑罚,撞柱把脑子撞坏的事儿。   秋正和手里的茶杯都是一抖,那天晚上他就看到小徒弟脑袋上的伤的,只是那晚也来不及叙话,竟然不知道这么严重:   “你这孩子,怎么不早说呢?快请大夫来啊。”   秋正和急着就要找大夫,殷怀安知道他这记忆是不可能恢复的,忙拦住他:   “老师,如今多事之秋,我失忆的事儿最好不要让外人知道,而且这脑子的问题不比外伤,大夫来了恐怕也没什么好的办法,好在我只是忘了任何事儿,所学倒是不曾忘。”   小老头盯着他的脑袋看了半天,这辈子他修的武械多了,对人的脑子确实没什么钻研,看了半晌脸色越发愤愤:   “都是那姓卢的孙子,我这边查到他私下似乎是给胡平伟使了银子,所以你在狱中才遭了毒打。”   殷怀安想起了在阎妄川那听来的消息,一边给秋正和倒茶一边问道:   “老师,今日早朝您弹劾了胡平伟?”   “哼,这胡平伟这么对你我岂能饶了他?”   “那胡平伟问罪了?”   殷怀安现在最恨的就姓胡的和姓卢的,要不是他俩狼狈为奸,一个构陷,一个逼供,原主也不会撞墙,他也不会到这个地方来。   秋正和点了点他:   “要光是你小子一个人在牢里受了刑,这火恐怕还不够烧到一个大理寺卿的身上,但是这次焰亲王在牢里遇刺中毒,这算是他胡平伟踢到了铁板。   今日不光是我,京城武将有过半数的人弹劾胡平伟,如今太后已经下旨,胡平伟革去大理寺卿一职,流放岭南任就任主簿,算是从正三品一贬到底了。”   殷怀安立刻想到了什么:   “胡平伟被贬,就没有供出卢云生吗?”   “傻孩子,胡平伟赴任岭南正路过西靖将军卢震庭的地界,若是他供出卢云生,他活的了吗?”   说完他继续开口:   “胡平伟是翻不出风浪了,如今朝中弊病如此,根源也根本不是胡平伟之流,南境一县被屠,此等惨烈之事何人之过?这仗打的窝囊啊。”   说完秋正和使劲儿拍在了扶手上,眼底都是浓烈的悲愤。   “老师,朝中是刘首辅一直主和,如今南境頽局如此他难辞其咎,今日早朝就没个说法吗?”   提到这里秋正和的火气就压不住:   “说法?刘首辅是如今太后的伯父,南境屠城战报传来,他不痛不痒地在议政宫内请了个罪,自请辞去首辅,最后被几个官员劝住,落了几滴眼泪,这一县百姓的性命就这么草草揭过去了。”   殷怀安听到这里血压都高了,死死握住了拳头,对于掌权者,一县百姓的性命算什么?不过是决策失误的代价而已,而掌权者甚至不需要为这样的错误付出任何代价。   秋正和走后,殷怀安一个人在屋里坐了很久,他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会来到这么个朝代,但是他好像没办法完全坐视不理,但是他能做什么呢?   敲门声响起,殷怀安才抬头,眼底压抑的气息尚未褪去,元宝进来:   “少爷,后门来了一个小女子,说是您给了她银子让她安葬父亲,无以为报,只能来为奴为婢,您看?放进来吗?”   殷怀安被这一打岔给岔懵了,这不卖身葬父吗?这原主还做过这事儿?   “放进来吧。”   他不是什么封建社会的官老爷,犯不上为了一点儿钱让人家女孩子为奴为婢,得和人家说清楚。   一个穿着粗布模样清秀,瞧着不过十七八的姑娘进来,元宝识趣地出去还带上了门,那姑娘进屋就跪在了殷怀安面前,殷怀安瞬间从椅子上弹跳起来:   “姑娘快请起。”   却不料那姑娘进门时的柔弱瞬间褪去,眉眼间多了几分灵气:   “殷大人,属下是王爷安排跟着您的暗卫,喜鹊。”   殷怀安扶着人的手顿时僵在原地,宛如被闪电击中,眼前的小姑娘才到他肩头,瘦瘦小小的一只,阎妄川派这小丫头过来这是耍他呢吗?这到底是暗卫保护他,还是他保护暗卫啊?   喜鹊盯着殷怀安歪了一下脑袋:   “大人,您别嫌弃的这么明显吧?”   殷怀安揉了揉脑袋,他有点儿头疼:   “快起来,你,这,你们王爷怎么想的?让你一个小丫头当暗卫?我明天去找他。”   喜鹊站起身,将身上的小包袱往身上扶了扶:   “大人,我是王爷特意挑来的,王爷说您撞坏了脑子,需要身边有人提醒,在这京城中,各家各府,大人之间,命妇之间的关系我都清楚,我还可以帮您和王爷传递消息,王爷说您要是不肯用我,就让我明日回府。”   殷怀安眼睛一亮,算阎妄川有脑子,给他送了个百事通过来。   “用,以后还请喜鹊姑娘多提醒,对了,你们王爷说派两个暗卫过来,另一个呢?”   喜鹊当下放下包袱出声:   “他是王爷身边的三大暗卫之一,您有危险的时候他才会露面。”   我靠,神秘高手。   因为之前的牢狱之灾,殷怀安被特赐了几日休沐,第二天不用去上朝,他准备直接去火离院,他必须实地看看这个时代的武器,才能心里有数。   但又怕不认识同事,喜鹊毕竟是个女孩子,这个年代应该不好随他出门,他正准备硬着头皮去火离院,就见一个十分清秀的小厮进来,眉眼非常眼熟。   “大人,不认得我了?”   “喜鹊?”   这,这男装也太像了吧?   “王爷嘱咐,大人出门的时候我便易容跟着。”   他的府邸离火离院极近,几乎是出了大门拐个弯就到。   但是出门他明显感觉到气氛好像不太对,小小的一个巷子里都是兵,他穿过巷子进了火离院,听着喜鹊提醒和人打招呼,随口问了问一个小吏:   “这外面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多兵?”   “大人还不知道?”   殷怀安摇头,那人凑了过来小声开口:   “听说昨夜,巡防营抓住了在牢里刺杀焰亲王的刺客,这刺客您猜是谁的人?”   阎妄川的毒都是自己的下的,殷怀安第一个念头就是殷怀安要陷害的倒霉蛋出现了:   “谁?”   “这人竟然是刘首辅府中管家的亲信,这可了不得啊,这二位怕是要对上了。”   殷怀安一愣,他知道阎妄川主战,势必要和那位刘首辅对上,却没想到这么快,这么直接,一点儿不拖泥带水,而且从时间上看,阎妄川早在狱里的时候就已经算到了今天,要用刺杀和中毒来对刘士诚宣战。   他抬起头,透过重重屋檐看向遥远的南方,他知道,山雨欲来风满楼。   此刻的焰亲王府书房,一身玄色束腰亲王常服的人对着大梁地图负手而立。   暗青入内拱手:   “王爷,车架备好了。”   阎妄川一震衣袖闭了一下眼睛:   “进宫。”   今日的议政宫分外安静,阎妄川一身蟒袍列在武官之首的位置,这是自他回京之后第二次上朝,而刘士诚则站在文官之首,昨夜的消息朝臣都收到了,今日谁也不肯先出声,更不敢提及昨夜之事,谁也不敢卷入阎妄川和刘士诚的争斗之中。   这第一个开腔的人赫然就是巡防营副统领凌志飞,他就这样大咧咧地将昨夜抓捕到的犯人这样公然禀报了上去,刘士诚眼皮直跳,此刻辩解未免显得心虚,他侧眼看了阎妄川一眼,却见那人眼皮都未抬一下。   有人挑头,朝堂立刻炸开了锅,最后吵的如同菜市场,两方最后争的脸红脖子粗。   刘太后知道伯父不会做这么明显的事,阎妄川出狱一事根本就是他一手安排的一出戏。   最后朝堂乱的不成样子的时候,阎妄川才终于踏出了一步,他面容刚毅,声线沉稳:   “陛下,太后,臣以为刺杀一事并非今日议事的重点,若是首辅做的,臣也没死,若不是首辅做的,臣也还是没死,今日合该议的是南境孟良府庆川县全县被屠一事,三万五千口的百姓,难道就白死了吗?南境五州疆土难道就白白让出去吗?   臣今日大不敬的问一句,庆川被屠,除却挥着屠刀的洋人,难道就没这议政宫中缩着脖子等着割土的大人半分干系吗?” 第12章   阎妄川的声音掷地有声地砸在议政宫的大殿上,熙攘的殿内瞬间寂静下来,刘士诚的眼皮猛地一跳,刘太后脸色一变厉声喝道:   “放肆。”   刘士诚睁开眼,一双眸中厉色盯着阎妄川:   “焰亲王,你不要在这议政宫中肆意妄言,你此言难不成是在指责陛下和太后?你口口声声要打,你可知南境打起来要花多少银子,要死多少人?那南蛮之地,自古便是烟瘴之地,与中原不同,难道要为了番邦将我大梁的士兵都填进去不成?”   阎妄川盯着他,眼底阴云翻涌,甚至想笑出声来,半晌他抬起手:   “来人,抬上来。”   议政宫外的亲兵立刻抬着东西要入内,被殿前的羽林卫抬手想拦,但是手下的刀却不等出鞘就被黑甲卫扣了回去,后面的几人抬着卷轴从议政宫侧门而入,阎妄川沉声开口:   “展开。”   那有两人高的卷轴被缓缓展开,议政宫内所有人皆回头看了过去,大梁的皇舆全图就这样背着殿外的日光铺陈在了所有人的眼前,阎妄川指着南境的方向:   “诸位大人中一定有经历武帝朝,成帝朝的元老,当年武帝爷打下南海以北,扶雷加亚湾以东的领土,为使这片土地上的子民归化大梁,武帝爷邀当地贵族进京与宗室和亲,促大梁子民与诸国百姓通婚。   成帝爷时,更令岛内子民内迁三成,西南三省有愿赴岛之人,三年不纳税,全家免除劳役,两位先帝花了数十年的时间,融合当地种族,归化臣民。   如今五十年的时间过去了,你们到南境的岛上看看,去看看那岛上的子民是不是和大梁的子民有着一样的面孔?”   议政宫内鸦雀无声,阎妄川看向了刘士诚,厉声质问:   “刘首辅如今说那半岛自古就是烟瘴之地,与中原不通,是将武帝和成帝数十年之功摆在何处?又让那些背井离乡远赴半岛的百姓情何以堪?”   “焰亲王,首辅也是体朝廷之难,兵丁之苦,并非有违武帝爷,成帝爷之功啊。”   阎妄川盯着那说话的朝臣竟冷笑出声:   “打仗花银子,割地赔款不花银子是吗?兵丁之苦?你们知道奉命退守永宁的金齿卫军中多少人的家眷就在庆川县?你们让他们眼睁睁看着家眷,亲族惨遭屠杀,这就是你们说的体兵丁之苦?你们也配和本王提兵丁之苦?”   “焰亲王,首辅本意并非枉顾百姓,此事皆由洋人肆虐好杀而起。”   一位是手握重兵的王爷,一位是当今首辅,朝臣只敢劝和,万不敢在这个时候火上浇油。   如此和稀泥的做法却更让阎妄川失望,他紧紧抿唇,南境的状况拖不得了。   “首辅理应是大梁的首辅,刘首辅心中却连南境一十三州的百姓都装不下,如何配为大梁首辅?”   阎妄川转身,拱手正色出声:   “陛下,太后,首辅失职,以至南境五州沦陷,一县三万五千口被屠,当革去首辅之职,点兵遣将,收复失地。”   他的声音砸在议政宫每个人心上,今日阎妄川发难众人只以为这位焰亲王是不满之前被下狱的遭遇,而反过来给刘士诚找的不痛快,毕竟仅仅是个管家的家奴根本定不了首辅的罪。   但是到了此刻众人才恍悟,这位带兵多年的焰亲王没有圆润怀柔,今日到朝中也不是打口水官司,而是真的要将这位首辅拉下来。   刘太后此刻真的有些慌张了:   “刘首辅乃是先帝钦定的首辅,岂可轻言裁撤?焰亲王,你守着北境便好,南境之事轮不到你来插手。”   阎妄川的目光在她的面上一掠而过,神色冷静,冷沉着眉眼一语不发,却是定定向前走了一步,再一步,黑色的长靴踏在了议政宫龙椅丹陛之侧的台阶上,刘太后的脸色骤变:   “站住,你要造反吗?”   “来人,羽林卫呢?来人。”   “王爷,不可乱来啊。”   殿外甲胄的声响传来,羽林卫拔刀冲了进来,但是看到踏在御阶上的阎妄川时却都怔愣了一瞬,手捏紧了刀柄。   刘士诚急声道:   “都愣着做什么,焰亲王意图不轨,还不快拿下。”   羽林卫统帅样杨栋见此情形手心冒汗,正要硬着头皮拿下阎妄川,这议政宫的武将却先变了脸色,杨大彪厉喝出声:   “我看谁敢动王爷。”   议政宫内的气氛焦灼到了极点,两方几乎酿成激变,背后刀剑皆已出鞘,但是阎妄川却不曾回头片刻,他一步一步榻上御阶,刘太后慌得站起了身,而阎妄川却在年仅8岁的梁宣帝面前单膝跪下,议政宫顷刻间寂静无声。   十二道冕旒下八岁的梁宣帝的面上还没脱去孩童的稚嫩,一双乌黑色的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人,阎妄川单膝跪在他的面前。   李赢出生的时候他父亲和周首辅都还在,那时先帝也才刚刚登基,由他父亲和周首辅辅政,李赢虽然并非是刘太后所出,但是毕竟是皇长子,安帝下旨,让皇子拜两位辅臣为师。   他回京的时候也曾跟着父亲去宫中看过那粉妆玉砌的小皇子,如今不过只过去了三四年的时间,就已物是人非,父亲和周首辅都不在了,先皇23岁驾崩,当年那个抱着兔子央着他带他看大马的小皇子成了九五之尊。   阎妄川掩去眼底复杂的情绪,目光轻柔地看着眼前幼小的小皇帝:   “陛下,还记得臣吗?”   李赢的手指有些紧张地搅着衣角,母后告诉他上朝的时候不许说话,他看着阎妄川半天挣扎了一下,最后还是小声开口:   “表叔,送朕兔子。”   阎妄川的眼底微热,那是他从北境带回来的两只雪兔,当初带给李赢的时候还被他父亲骂了一顿,他轻轻伸出手,李赢看了看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握住了他的手。   那双白白嫩嫩的小手被布满茧子的大手拉住,阎妄川牵着他下了御阶,那一身蟒袍的人始终落后在前方那个明黄色小身影的后面一步。   所有的朝臣都雅雀无声,天子临阶,那方才带刀进来的羽林卫见此也收起了刀剑,单膝跪地。   阎妄川领着小皇帝一路走到那有两人高的地图前面,指着南境半岛的位置带着他的手圈出了那一方土地的轮廓:   “这块儿领土,是陛下的太祖父打下来的,这里如今有四十万臣民,他们都是陛下的子民,如今有洋人来袭,抢了这里的土地,杀了这里的子民,陛下说此刻我们该如何?”   李赢盯着手下的那么一大块儿地方,仰头看向了阎妄川,略显稚嫩的声音响在议政宫中:   “朕要赶走洋人,把土地抢回来。”   土地被人抢走了,就连八岁的孩子都知道要抢回来,所有的一切已经不需要多言。   阎妄川闭了下眼睛,忍住酸涩,他半跪下来:   “好,听陛下的,臣为陛下将土地抢回来。”   没有慷慨的言语,没有动人心魄的高谈阔论,阎妄川就像是满足一个幼小的孩子的愿望一样,用平和的声音许下了重若千斤的承诺。   议政宫中,所有的武将,甚至连门外的羽林卫都跟着阎妄川跪下,忠诚,热血重新回荡在了这座风雨百余年的宫殿中。   刘士诚紧紧抿着唇,看着那道明黄色幼小的身影,皇帝,即便是个尚未亲政,乳臭未干的小孩儿,也是皇帝,他没料到阎妄川竟然用了这一招,一招输,输全盘。   阎妄川站起身,目光扫向眼前朝臣:   “刘首辅有负南境黎民,有负青川县三万五千的百姓,这首辅是否留任还望内阁与百官详议,只是从今日起,我大梁对洋人不可再退,若再有言和者,便不要怪本王不客气了。”   火离院不到下午便接到了宫内的旨意,着火离院上下赴兵部武械库,清查武械数量,有无损毁,限期三天。   殷怀安跟着火离院一帮的人呼呼啦啦跪下听旨,膝盖被青砖硌的生疼,这封建糟粕真是要不得,等听完了旨意,他倒是眼前一亮,本来他就有意看看火离院这些年造出来的东西,今天上午他让人找,底下的人还推推诿诿的,这下有了这封圣旨可好了。   “三天?武械库的武器不知道堆了多少,三天哪清理的完啊?”   “哎,别抱怨了,我听说今天早朝可是险些出了大事。”   殷怀安闻言凑了上去:   “早朝怎么了?”   那人压低了声音:   “还怎么了?今日清晨,九门紧闭,街巷中都是羽林卫和巡防营的人,早朝上焰亲王说要废了首辅,险些宫变。”   宫变?殷怀安心里一突突:   “那现在呢?”   “还用说啊?旨意让我等清理武械,这一定是准备为南境用兵了,北郊大营就在京畿以北十里,刘首辅可动不了焰亲王。”   殷怀安的心没来由地放下了,刚有个盟友,可不能出事儿啊。 第13章   武械库此刻算是各衙门最中最热闹的地方了,无数存放的武器都要逐一清点,试射,骤然增加的工作量自然会有些人抱怨:   “这么多的武器逐一清点就算了,还要试射,有这个必要吗?”   殷怀安刚刚进来就听到了这么一句,他立刻看了过去,没忍住直接开口:   “当然有必要,光数量对有什么用,如果将损坏的枪械直接发到兵士的手里,到了战场上有一个子弹卡壳那兵的命就没了。”   那人没想到殷怀安忽然进来,也有点儿心虚,张口还想着要狡辩两句,就听到了院子里甲胄和问礼的声音:   “王爷。”   阎妄川的目光落在刚刚话音落下的殷怀安身上:   “殷大人说的好。”   大梁太久没有真正的战争,先帝喜好风花雪月,朝中舞文弄墨着众,攀比奢靡成风,已经少有人再将边关前线将士的命看在眼里了。   殷怀安回头就对上了那双黑沉沉的眼,这会儿还能好好的出现在这里,说明今天早上在早朝上没打败仗,或许是因为刚到这里最惨的几天是和阎妄川一块儿度过的,他对他有一种类似雏鸟情节的亲近,此刻也忘了行礼。   阎妄川也不看重虚礼,抬步上前:   “有什么困难?”   “人手不够,火离院一共就四十多人,清点还好说,试射确实人手不够,而且这些人造兵器是一把好手,但用就不一样了,武械测试,除了能不能打出子弹,还要看准头。”   这个道理阎妄川应该懂,让本来就打不准抢的人试准头能试出狗屁来。   阎妄川听完转头就吩咐出声:   “从神机卫掉两个营房的人过来,将枪械运到演武场,在演武场划出区域试射,务必三天结束。”   殷怀安微微挑眉,平心而论他倒是挺喜欢阎妄川这样的领导的,不废话,不推诿,直接上手解决问题,是个能干事儿的人,他正要跟着火离院的人准备搬运,就听到了阎妄川的声音:   “你和本王进来。”   殷怀安转身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阎妄川点头。   他跟着人进了这武械库后院的一个书房,跟在阎妄川身边的暗青帮两人关上了门,守在了外面。   见屋子里没人别人,殷怀安对阎妄川人前的那一点儿敬畏之心也没了,瞅了瞅门口见出声:   “你真的能废了那个刘首辅吗?他不是太后的大伯吗?那就是小皇帝的,的表外祖父?”   阎妄川有些失笑:   “表外祖父是个什么说法?”   “哎,就是那么个意思吧,你,不会有事儿吧?”   阎妄川坐在桌案侧边的椅子上抬眼看他:   “你怕本王有事儿吗?”   殷怀安也没客气地坐在了他边上:   “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个大腿抱,当然不希望你有事儿了,对了,王爷叫我来是有什么事儿吗?”   阎妄川从怀里拿出了一张纸,上面似乎是画了东西:   “这是南境上奏的奏折中夹的一份洋人用的兵甲图样,本王让人拓了一份,你看看。”   殷怀安结果图纸,上面是个从身体武装到头的兵甲,兵甲的两只手臂装上了射击用的枪支,这是什么?古代版钢铁侠吗?   “这是将铁甲和火器绑在一块儿了,操纵手臂上枪械射击的装置应该就在铁甲的手上,南境在这种铁甲上吃亏了吗?”   阎妄川靠在椅背上,脸色有些难言的疲惫:   “这不是普通的铁甲,战报中写我们的枪械在正常的距离内根本射不穿他们身上的钢甲,那些洋人穿着这种刀枪不入的东西抬手就可以射击,南海水军在他们登陆之后损失惨重,虽然南境战报或许有水分在,但是这东西他们也绝不敢编造。”   殷怀安盯着图纸眉心微拧,所以南海打成了这样确实是有武器悬殊的原因。   “你看看,有没有办法可以克制这种铁甲?”   殷怀安放下手中的图纸出声:   “王爷,仅凭这只有外观的钢甲图我无法判断对方铁甲的威力还有他们的射程。”   阎妄川知道这点图纸的信息量太小了,他刚想出声,却被一阵咳嗽打断,殷怀安这才想起来他身上还有伤,又中了毒,晃了晃一边的壶,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水了,还是没给他倒:   “你没事儿吧?毒解了?”   半天那人止了咳声,不在意地摆了摆手:   “解了,那群太医不敢用重药,治病就喜欢三拖四拖的但求无过,没事儿,你的脑袋怎么样了?”   “外伤没什么事儿了,内伤还在。”   内伤还在就是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阎妄川盯着他的伤口看了一会儿:   “喜鹊是我手下负责传递消息的,对京城诸事最了解,有事儿可以问她。”   果然,这么看这个喜鹊确实是阎妄川身边很得力的人,殷怀安对百事通很满意,很会给合作伙伴提供情绪价值地出声:   “喜鹊来的真是太及时了,还是王爷思虑周全。”   阎妄川瞥了他一眼,没搭这茬:   “那个铁甲的消息确实太少了,我已经派人到南境了,看看能不能寻到失落在战场上的钢甲。”   殷怀安却出声:   “无妨,对付这种甲胄的方法不一定一定要找到这种钢甲,穿甲的原理都是想通的,我们的枪穿不透这种钢甲那就说明射程和威力不够,只要从这两方面提高就可以。”   这话说的轻轻松松,阎妄川却不由得被他这口气给惊着了,有些气笑了:   “说的轻巧,本王还不知道是射程和威力不够?火离院这么多年研究的就是如何提升射程和威力,一次一次虽有进步却不多,此事没你想的简单。”   殷怀安...不就是□□吗?他学的就是这个啊,不过在这个时代能做到哪一步他确实不好说,但是这东西原理是一样的。   “王爷,此事我不能保证,但是我有解决问题的眉目,给我两天的时间,两天后我会给你一个明确的答案。”   阎妄川都被他自信的样子弄的愣了一下:   “好,这两日你需要什么尽管说,本王都会设法给你弄来。”   殷怀安立刻起身:   “那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王爷先找十个熟练火器射击的人给我。”   阎妄川还不等出声,暗青便敲门禀报:   “王爷,周大人回京了。”   阎妄川立刻起身出去:   “暗青,你着人调十个神机营的人给殷大人。”   “是。”   交代完阎妄川便匆匆离开了武械库。   殷怀安看着听到周大人就匆匆回去的阎妄川也跟了出来,侧着头问向守在门边的喜鹊:   “喜鹊,这周大人是谁啊?”   朝中官员喜鹊如数家珍,小声给这位新主子介绍:   “周清安周大人,是前任内阁首辅周致礼的嫡长子,十六岁中举,十七岁高中探花,十年间屡及六部,周首辅故去后,先帝感念恩师,着周大人代替父亲继续教授小皇子,先帝病重时命如今的刘士诚为首辅的同时着周大人入内阁,周大人是如今年纪最轻的内阁阁臣。”   殷怀安捋着关系:   “这么说周首辅是先帝的帝师?”   喜鹊点头:   “自武帝朝后,周家代代为帝师,成帝,先帝的帝师都是周家人。”   “这么说周家在朝堂颇有根基?”   喜鹊点点头。   殷怀安明白了,想来那位先帝也不傻,他也怕内有太后,这个刘士诚会专权所以提了年纪轻但是家族在朝中威望极高的周清安为阁臣。   “你们家王爷和这位周大人关系怎么样?”   喜鹊想了想:   “成帝驾崩前命老王爷和周首辅共同辅政,我们王爷和周大人是一块儿长大的,但是自从王爷14岁去了边关,加上先皇亲政,来往就不多了,不过情分应该是有的吧?”   殷怀安点点头,看来是发小的交情了,先皇亲政,两位辅政大臣的公子避嫌断了联系也是正常的。   “刚才说周大人回京,周大人最近都不在京城吗?”   “是,周大人三个月前就去了江南巡盐,这是武帝爷留下的规矩,盐务必有阁臣巡查。”   焰亲王的车架回了王府,但是真正的焰亲王却乔装成了小厮的模样从周府的后门进去了。   他一路轻车熟路直接摸到了周清安的书房,屋内的人眉眼修长舒朗,一身官服风尘仆仆还未来得及梳洗,却自有一股矜持清贵的模样,他看见连门都未敲就进来的人一点儿也不意外:   “就猜到王爷这会儿会上门。”   他走近了两步,细打量了他的神色,连日来,受伤,牢狱,中毒,阎妄川的脸色实在很难好看的起来:   “入狱的事儿我听说了,身体没事儿吧?”   “无妨了。”   “说吧,希望我做什么?”   阎妄川抬眸:   “刘士诚,他不能再是首辅了。” 第14章   书房中,周清安让人上了一桌子的菜,然后两人相对而坐具都是愁云惨雾地对着菜,阎妄川抬手倒了杯酒,周清安想起他的伤想抬手拦一下,最后看了看他那憋着的情绪还是放下了手。   阎妄川在熟悉信任的人面前终于不用扮演一个不苟言笑,位高权重的焰亲王,这些日子憋得火气都冒了出来:   “你瞧瞧现在朝堂上那群软骨头,今日早朝的时候我真想把跟着刘士诚的那群软脚虾都拉到校场上去喝风,锦绣堆里养出来的窝囊种。”   “死的不是他爹他娘他闺女儿子,三万多的人命就轻飘飘的揭过去了,还和我说打仗要银子,奶奶的,赔款不要银子?”   只要想起早朝上那群人的样子,那股气就在五脏六腑中乱窜,他忽然抬头:   “清安,你不能再频繁出京了,陛下已经八岁了。”   周清安端起酒杯的动作一顿,想起他出发去江南前宫里那个扯着他的衣袖满眼不舍的小皇帝:   “陛下不好吗?”   阎妄川靠在圈椅背上:   “我这也不常在京中,只是回来的时候打听了一下,陛下这几个月在早朝上几乎不说话,今日早朝我见陛下怯生生的,做什么都要看看刘太后,如今朝中内有刘太后,外有刘士诚,如此下去,日后岂会还政给陛下?”   周清安面色不善,他上半年巡河,下半年巡盐,算起来这一年到头在京中的时间都不超过两个月,他上次走的时候小皇帝在朝中还偶尔会问问朝臣听不懂的问题,这才走了几个月?   “我一会儿便进宫。”   阎妄川看着他这幅少见的火急火燎的样子。   周清安想起什么问道:   “对了,火离院那边怎么样?”   “殷家那小子和我一块儿出来的。”   周清安听着他这措辞脑海里骤然一亮:   “殷怀安,那不就是小时候把你最喜欢的那匹马的马尾巴烧了的小不点吗?”   阎妄川小时候和他那几匹马亲的恨不得睡在马厩里,他现在都记得小黑被烧秃了之后阎妄川窝火了多久。   对面的人端着酒杯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嘴角,不愿提从前的糟心事儿,周清安给他倒了杯茶:   “听说他在火离院做的不错,秋正和很是栽培他,南境那边传回来的消息我看了,那铁甲火离院可有办法?”   阎妄川想起来这里之前那小子夸下的海口:   “就你说的这小子,说是有解决的眉目,两日就能给我答案。”   “真的?”   阎妄川笑骂一声:   “口气比人都大。”   他干了杯里的酒开口:   “内阁的事就要你操心了。”   周清安知道他指的什么,舒朗的面容此刻都是愁云:   “我知晓刘士诚不能再担任首辅,今日早朝你是把刘士诚给架在火堆上烤了,将他从首辅的位子上拉下来容易,但是谁又能顶上去呢?   次辅陈青云,历经三朝,资历最老,但性格过于圆滑怯懦,一向是唯首辅马首是瞻,其次是赵秉正,他的嫡长女嫁给了刘士诚的嫡次子,两人是姻亲,这首辅他来做与刘士诚做并无二致,而我,入内阁已是破例。”   朝中是个讲究资历的地方,周清安即便入仕再早,也才28岁,即便他出身周家,28岁入内阁也已经是史无前例的存在,他可以用着周家的关系做一些事,但却无法走到百官之首的位置。   周清安面色微凝:   “这才过去几年,朝中放眼望去连一个身担江山的首辅都找不出来。”   阎妄川手中捏着酒杯,抿了抿唇,闭了下眼:   “若是我来做这身担江山之人呢?”   周清安心底一震手中的清酒都晃撒出来一丝:   “非到万不得已你绝不能走这一步啊,手握兵权的一品亲王若是摄政掌权,有几个有好下场?”   阎亲王府自立朝以来就镇守北境,手握兵权,历代都尽量避开直接参预朝政,就连正德帝时期,帮助正德帝南征最后夺取江山的那位阎亲王,在天下大定之后都甚少过问朝政。   这么多代下来,也只有阎妄川的父亲因为先皇年幼继位,同首辅做过辅政亲王,但是即便这样,朝中事物,那时也多是由他父亲做主。   毕竟首辅和手握兵权的王爷不同,首辅任免不过皇帝的一道圣旨,所以阎亲王府能够繁盛至今,就是因为心中只装着大梁边境安危,谨守臣道,不逾越半步。   阎妄川轻佻地笑了一下,抬起酒杯和他碰一下:   “我就是说说而已,我还没活够呢。”   周清安的脸色缓和下来一些:   “朝中形式也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如今的内阁也该再进一位阁臣了,如今不如暂时不定首辅,相互有个制衡。”   阎妄川只觉得今天的酒喝的难受,哪里都不痛快,憋屈的他觉得不如回到北境去喝风:   “南境如今被打的士气全无,各州府的兵一盘散沙,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三日之后我会亲自领兵,军需粮草就靠你了。”   “你放心,朝中我定全力周旋。”   阎妄川这才起身,腹部的伤口被抻着有些发疼,他也不在意,周清安起身送他。   他是乔装来的,此刻还是从后门走,一个人吹着冷风也没辨方向地随着人流走,也醒了几分酒劲儿。   等回神儿才发觉他走到了朱雀街上,茶楼酒肆,烟花巷柳,满目锦簇,细耳听去,那飘着粉色纱窗的楼中,调笑嬉闹声阵阵传来。   阎妄川认出了那春华楼门前停着的那辆马车上亲卫军的标志,本应戍卫京防的护卫军,此刻正沉浸在温柔乡中。   一股荒诞,失望如冰凉的潮水骤然从心底涌出,入目入耳的一切都和北境的风雪,南境的战报割裂成了两个天地,南境尸骨如山,也不妨碍京都贵人风花雪月。   阎妄川随手扯过了一匹马,打马往演武场而去,耳边阵阵冷风呼啸,远离了那仿佛让他多看一眼都恨不得提剑进去的地方。   此刻的演武场却四处燃着灯,数百人还在清点武械。   殷怀安裹着厚厚的大氅,站在一块儿场地前,他让人将所有手持的枪支每一样都拿过来一一编上号,又让人找到薄厚不一的铁板,按着厚度也编上号。   将同一编号的铁板分别固定在不同的位置上,以此类推,将所有距离和铁板排列组合,又给那从神机营调来的十人每人都发一支枪,逐一去射击铁板。   而他则拿着一把尺子站在一侧,一挥手:   “第一组,射。”   子弹冲膛而出,分别射向不同的铁板。   射击完毕,殷怀安抱着小本子冲到铁皮那里,去逐一记录每一种枪支的有效射程,最大射程还有对于铁板的穿透性。   他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从头了解这个时代所谓的武器进化史,他必须用最短的时间了解现有的武器的射程和威力,选出最容易改造的枪支。   “第二组,射。”   “第三组...”   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殷怀安冷的直剁脚,带着手套看着手上的本子,呼吸间都是白雾,喜鹊提着食盒过来:   “大人,那边的热汤面好了,吃点儿暖和暖和吧。”   殷怀安看了看后面的兵:   “还有几种没试?”   “大人,还有三种。”   “行,都去吃点儿东西,暖和暖和,一会儿继续。”   三天的时间太紧,人又多,演武场附近的营房根本住不下,只能临时搭建起了点营帐,殷怀安大小是个官,这才有了一个独立的小营帐,里面简易的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比牢房好点儿有限,有限的这一点儿就体现在了炭火上,进来好歹是有点儿热乎气的。   喜鹊立刻拧了热的毛巾要过来给他擦手擦脸,殷怀安不太喜欢让人伺候:   “我自己来就好。”   他脱下手套,手被冻的青白僵硬,缓过来点儿才拿起筷子,青菜下汤的热汤面,冬天吃这个暖和,喜鹊打开了食盒,里面竟然有肉干和半只烧鸡,殷怀安眼睛都亮了,喜鹊笑眯眯出声:   “这是我偷偷出去买的,大人多吃点儿。”   殷怀安抬头:   “你吃了吗?坐下一块儿吃。”   “与大人同席不合规矩。”   “我这儿没你们王爷那么多规矩,坐下吃啊,这么多我又吃不了。”   他坚持,喜鹊才坐下,却还是小声给自家王爷辩解:   “我们王爷也没有那么多规矩的。”   殷怀安笑了:   “话说你们王爷吃饭,一顿得几个菜啊?”   “我们王爷很少在府里,一年多半的时间都是在北境边关,所以没有京中的老爷那么讲究,一顿饭两个菜,寻营的时候就和兵将吃大锅饭。”   “哦,他这么接地气呢?”   这么想好像也是,在牢里的时候那人也不怎么娇气。   喜鹊偷偷看他问出声:   “大人,您真的有对付那些洋人的法子吗?”   殷怀安一边就着热面条啃烧鸡,一边十分含糊不清地说道:   “自然有,你们王爷没见识,瞧他那不信我的样子,等我改出能穿透铁甲的枪支第一个甩他脸上。”   话音刚落,大帐的帘子就被掀开,露出了一个脑袋:   “在聊我吗?” 第15章   喜鹊蹭的一下站了起来,殷怀安筷子上夹的牛肉啪嗒一下掉了下来,蛐蛐别人还被人家听到了,他有点儿尴尬:   “王爷,您怎么来了?”   阎妄川掀开帘子进来,不知道是喝了酒还是吹了风,脸颊微红,眼睛直直地盯着殷怀安:   “我没见识?”   殷怀安…咋感觉眼前的人有点儿委屈巴巴的?不不不,一定是他眼睛瞎了,阎妄川委屈,他有啥可委屈的?   “我,是我没见识,有眼不识泰山。”   阎妄川心里堵得慌,直接一屁股坐在了殷怀安的对面,也不出声,殷怀安瞄了他一眼,看他好像是往他的桌子上看了一眼,不得不招呼了一声:   “王爷吃了吗?要不也来一口?”   阎妄川看了看桌子上的饭菜,喜鹊出声:   “我这就去给王爷盛一碗。”   殷怀安闻了闻,好像闻到了一股酒味儿:   “王爷喝酒了?”   阎妄川也不出声,和雕像似的坐在对面。   殷怀安…得了,闭嘴吧。   外面大锅里下的面条早就被士兵分了个七七八八,喜鹊只能在锅底捞了点儿已经被泡软了的面条:   “王爷,就剩这些了。”   殷怀安就看阎妄川面色不变地端起碗,里面的面条泡的筷子都挑不起来了,他就沿着碗吸溜,然后动筷子去夹他的半只烧鸡。   殷怀安看着怪心疼烧鸡的,怕他给吃完了,连忙又夹一块儿到碗里,小小的半只烧鸡,被他俩左一块儿右一块儿的没两下就夹没了。   阎妄川终于开口说了进屋子以后的第二句话:   “怎么就半只鸡?”   殷怀安愣了一下,对,刚才他也想问这个问题来着,转头看向喜鹊,阎妄川也看向喜鹊。   喜鹊低声道:   “是管家交代,殷大人这个月的俸禄不太够,让我省着点儿花。”   她从前在王府也没有过过这么紧吧的日子,今天才知道外面的烧鸡还可以半只半只卖?   殷怀安夹着最后一块儿烧鸡,表情不可置信地从喜鹊的身上挪到了阎妄川的身上:   “我怎么这么穷的?朝廷俸禄就这么一点儿?”   喜鹊目光微微惊讶,这个问题问他们王爷?   阎妄川也愣了一下,甚至低头看一眼已经空了的烧鸡盘子,连半只烧鸡都要省,这是有多穷?   “你娘是威远将军独女,嫁妆丰厚,你虽说是次子,为官分府,应该不少家底。”   殷怀安奇怪,好像上次阎妄川也是和他说他是威远将军的外孙,难道这个年代不应该介绍他是谁的儿子吗?   “我爹呢?我爹是谁?会不会是他没分给我?”   他那天回府的时候就侧面打听过,他家的那个管家是随原主母亲陪嫁来的,原主母亲早就去世了,而且听说原主他后面又续弦了一位夫人。   “你爹是徐清伯爷。”   “伯爷?几品?”   “四品伯爵。”   殷怀安没忍住直接出声:   “我现在都是个六品官了,他混了这么多年才是个四品?”   他这爹不太给力啊。   喜鹊站在一旁听的目瞪口呆。   阎妄川想起殷怀安的爹没什么好脸色:   “他命好,是长房嫡长子,文不成武不就也捞到了一个伯爵。”   殷怀安看出阎妄川似乎不怎么看得上原主他爹,不过好像对原主的外祖父还挺尊敬的,可能是因为原主的外祖父是武将,惺惺相惜?   “王爷,不会是我那黑心的爹贪了我娘的嫁妆吧?你能不能帮我查查?”   他用期盼的目光望着阎妄川,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透着一股求助似的委屈,他不想过穷日子,他不想买一个烧鸡还要省一半。   阎妄川每年在京中的日子都少,只知道徐清伯没什么建树,对于他是不是真的贪了原配的嫁妆这种芝麻大的小事儿他上哪知道?   “这点儿小事儿还用本王查?回去问问你家老仆就都知道了。”   他忽然想起了刚才朱雀街上那些个风花雪月,左拥右抱的世家子,那春华楼一壶酒都要二两银子,殷怀安吃个烧鸡还只能吃一半,看着自己碗里的那块儿烧鸡他忽然有点儿欺负了殷怀安的感觉。   下一刻,殷怀安的碗里就掉下来一大块儿烧鸡,他抬头看了那个面无表情夹给他烧鸡的人一眼之后他不客气地直接解决了,半只他自己吃都还不够,这个富贵王爷还要来虎口夺食。   晚上兵士用饭的时间都不长,因为京城入了夜里就更冷了,这清查武械库的时间紧,外面此刻已经开始有兵士出帐门继续清点的声音了。   殷怀安不和阎妄川闲扯了,吃了面条此刻浑身都暖呼呼的,他拿起了方才记录的本子,穿上披风准备出去:   “王爷我得出去干活了,您再坐会儿?”   阎妄川也起身:   “走。”   出去以后阎妄川也不多言,就站在殷怀安身边,看着随着他的指令一遍一遍射击铁板的神机营士兵。   这些武械他如数家珍,几乎不用看那铁板就知道每种枪械能打到多远,打透多厚的铁板,不过他也不曾质疑殷怀安的办法,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剩下的三种枪械很快就测完了,殷怀安冷的搓了搓手,和那神机营那领头的人出声:   “我这儿结束了,你们去帮其他人清点武械库吧。”   “是。”   殷怀安将每种枪械和填充的火药都着人搬进屋子里一个之后,才转头进了营帐,阎妄川也随他进去了。   他看着殷怀安坐在桌案后面,拿起枪和火药一项一项对着他那个本子,写写画画,他站到了他身边:   “有办法了?”   殷怀安没出声,他将几个性能比较好的枪械的图纸拿了出来,逐一分析结构,别说,这枪支在设计上瑕疵并不大,枪筒长度和弹药威力可以达到一个最完美的搭配,应该是经过了反复调试的。   但是即便如此,它也依旧是一个最初级的热武器,是人类刚刚摸到热武器边缘的产物。   终于,殷怀安撂下了手中的笔,别说,这个年代竟然有铅笔,还真是格外的好用。   “王爷,我今天试射了枪械和一部分火炮,您是用兵的行家,想来对每种武械的性能都心中有数,我就不多说了。   这里所有的武械普遍存在有射击偏差,用的已经是千机营射击最好的人,但是这结果都在这儿了,枪械超过20米准头就不行了,火炮超过100米误差竟然有这2米。   现在我有一个办法,就是在里面添加一个稳定部,就是用涡轮来稳定弹射出时的形态。”   阎妄川微微皱眉:   “什么是稳定部,什么是涡轮?”   殷怀安挠了挠头,这个东西给他解释他也听不懂,他想了一下决定一个很简单的办法给他比喻了一下。   他伸出了一根手指头就要去戳阎妄川的胸口,却不等戳到,手腕就被那人擒住了,阎妄川微微皱眉。   “松开,我给你演示一下。”   盯着他看了一眼,阎妄川还是松了手。   那根手指顶在了阎妄川的胸口上,直直这向下压:   “原理很简单,你看我这样直接戳你,你不是很疼对不对,但是这样呢?”   说完他用和方才差不多的力道,将手指旋转着顶在阎妄川的胸口,阎妄川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就像他从前在战场上杀人的时候,喜欢刺入对方身体的时候将长枪旋转一下,这样血流的多,人死的快,   “你的意思是让弹药旋转起来。”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殷怀安立刻一拍大腿:   “聪明,恭喜你已经明白涡轮增压的真谛了。” 第16章   阎妄川懵了一下,涡轮增压?涡轮是什么?   “我好像没明白。”   “哈?”   “涡轮是什么?”   殷怀安挠了挠头,用大白话给他解释了一下:   “简单来说我现在的目的是让炮弹在出膛之前高速旋转,因为现在无论是枪械还是火炮的射击准确度都不高,射程不够远。   根本原因就是子弹出膛的时候初速度不够,这使得子弹打不远,也很难抵御风力,湿度,等很多自然因素的影响,你,你能听懂我的意思吗?”   他说完十分渴求地看向阎妄川,半晌见他点了头:   “听懂了,大风天枪械不好用。”   殷怀安有些用词他虽然不太明白,但是他枪械存在的问题他十分清楚,大风天,下雨下雪时枪械就不好用。   所以在打仗的时候,他会根据天气的情况选择不同的交战方式,枪械,火炮并不是每次战争必选的武器。   “你的办法可以让武械在风雨天也可以正常使用吗?”   殷怀安摇头:   “风对子弹的影响是无法消除的,只能想办法把阻力降低。”   阎妄川索性坐到了他的对面,有些难以置信地出声:   “让子弹在炮里转个圈就能正常使用了?”   这充满怀疑的语气让殷怀安哭笑不得:   “不是转一个圈,是高速旋转,懂吗?”   这就是现代的陀螺稳定原理,要是从头解释,估计他今天得给阎妄川上一晚上的物理课。   殷怀安抬眼看着趴在桌子上,低头瞅图纸努力想明白的阎妄川忽然有一种面对幼儿园小朋友的无力感,他循循善诱:   “你不懂也没关系,相信我就可以了。”   阎妄川抬头:   “这是你刚想出来的办法吗?”   “嗯,算是吧,其实原理很简单,就是在炮上枪上加个涡轮的问题,但是现在这个涡轮我需要点儿时间来弄。”   “这个涡轮很难吗?”   咋说呢,在现代工业水平下肯定是不难的,涡轮的原理其实就是利用发动机排出的废气来推动涡轮室的涡轮高速转动,但是发动机哪来?   别说发动机了,哪怕是蒸汽机也行啊,想要涡轮,第一步他得先手搓一个蒸汽机,他认命地拿起笔准备画一个原理图,抬手间他顺嘴出声:   “等着啊,等我先做出蒸汽机,保证涡轮带着你的大炮飞起。”   阎妄川忽然抬头,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蒸汽机早五十年就有了。”   殷怀安如遭雷劈:   “你说啥?早五十年就有了啥?”   阎妄川看出来,殷怀安这真是撞傻了,亏他以为他只是把人和事儿给忘了,这现在是把吃饭的家伙也给忘了,那他刚才头头是道说的那些还能信吗?   “蒸汽机车都通了快40年了。”   殷怀安眼底有一种浓烈的不可置信,这人说的蒸汽机车不会是玩具车吧?他非常小心地问道:   “你说的蒸汽机车是什么样的?”   阎妄川觉得他不应该和脑子撞坏了的人在这里浪费时间:   “你自己去找你们火离院的图纸看。”   一股隐秘的希冀从心底升腾起来,他哪肯放过阎妄川,双手抓住他的手臂:   “你快告诉我,什么样的蒸汽机车?你快说啊。”   “轮子沿着铁轨跑的蒸汽机车。”   殷怀安有一种被人当头打了一棒子的感觉,人都有点儿蒙,轮子沿着铁轨跑,那确实是蒸汽火车无疑了,就算是历史的演变是极其相似的,人类终将造出蒸汽机。   那对蒸汽机的利用难道也会重合到这种程度吗?铁轨,机车,这真的是巧合吗?   他低头看向了桌子上一堆的枪械,脑海中想起这几天在火离院看过的图纸,一股巨大的矛盾将他笼罩在了其中。   蒸汽机的利用是由浅及深的,蒸汽机车绝对算得上是蒸汽时代的巅峰产物,但是此刻的大梁同时代的武器却这样初级原始。   用着这么初级的枪,却造出了蒸汽机车?这绝对不符合一项技术的发展应用演变规律的,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阎妄川看着殷怀安脸色剧变,疯了似的在那翻看图纸:   “你怎么了?”   殷怀安满脑子都想解释眼前这种矛盾,忽然他所有的动作都顿住了,脑海中一个猜测骤然炸开,如果一切的演变过程都是反向进行的呢?   最终的终极产物才是最开始的目标。   蒸汽机车并不是蒸汽机发展到一定程度上而自然演变而成的,而是最开始有人想做的就是蒸汽机车。   而又有谁能够跳跃客观科学发展的进程而倒推了这一切?一个答案呼之欲出,殷怀安的呼吸微微急促,浑身的血液在迅速冲刷全身的血管,让他觉得心脏都有些发涨。   难道真的有人同样和他穿越到了这里?   “蒸汽机车是谁提出来的?”   他眼睛迫切地盯着眼前的人,阎妄川不知道他是怎么了,只是看着他情绪有点儿不对劲儿。   “应该是武帝爷提出来的。”   武帝爷?那,那不是和现在已经隔了两个皇帝的祖宗吗?已经死了?   他不肯死心:   “你确定吗?真的是武帝爷?武帝爷是皇帝怎么会懂得这些东西?”   阎妄川不知道他这是着了什么邪,非问这已经过去这么多年的事儿:   “本王骗你做什么?武帝爷文治武功,经韬纬略,等闲人自不可相提并论。”   殷怀安不相信这一切都是巧合,这个武帝爷到底是什么人?   “武帝爷有留下什么东西吗?书,手札,信,有吗?”   这些日子殷怀安已经从最初穿越的崩溃和急迫中冷静下来了,但是现在眼前的事实却给了他一个希望,50年前或许真的有过一个和他同样穿越过来的人,或许,他真的有回去的办法呢?   殷怀安急迫地看着眼前的人,阎妄川有些头痛地出声:   “武帝爷的手札自是收在宫中,但是在阎宁祠的箱子中倒是留下了一样东西。”   殷怀安眼睛都亮了,要是那位武帝爷真的是他老乡,他一定会给后人留下点儿东西来,虽然老乡现在看来是作古了,但是能看到东西也是好的啊。   “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那箱子五十年来都没人打开过,没人知道里面有什么东西。”   殷怀安急得要冒火了:   “没人知道?怎么会没人知道呢?武帝爷留得东西你们怎么能不去看看呢?”   阎妄川简直觉得和撞坏了脑袋的人说话费茶水,方才那烧鸡吃咸了,他倒了杯茶没好气出声:   “那箱子有机关,没人能打开。”   要是能打开他们还能不去看吗?   殷怀安听到这句话反而冷静下来了,若说刚才的猜测还有七八分的可能,现在他觉得那位武帝爷和他来自同一个时代的可能性至少是九分。   “阎宁祠是什么地方啊?是在京中吗?”   听起来好像是个祠堂,这是谁家的祠堂?武帝是皇帝,他的祠堂不应该是太庙吗?难道他单独立了一个祠堂?   被人当面问自家先祖的祠堂,阎妄川的脸色有些微妙,目光定定地落在他身上,殷怀安被看的有点儿不自在,他反应了一下,阎宁祠?哪个阎?   一般祠堂都是以姓氏开头,比如方家祠堂,张家祠堂,这阎?这年头姓阎的应该不多吧?他的眼睛微微睁大:   “这,这阎宁祠不会是王爷您家的祠堂吧?”   阎妄川撂下茶盏没好气:   “你说呢?”   殷怀安有点儿尴尬,武帝想要留点儿东西下来,不放在太庙,不放在皇陵,放在你家祠堂里,我说?我说什么?我说说不定是武帝和你家先祖有一腿,哼。 第17章   这一晚殷怀安躺在榻上,腿骑着被子,半天腿凉了,又缩了回来,脑子里都是阎宁祠的事儿,在榻上翻翻滚滚跟炒菜似的也睡不着。   越是想就越玄乎,他裹着衣服就坐了起来,元宝听到动静迷迷糊糊进来:   “大人?”   喜鹊毕竟是女孩子,白天女扮男装在他身边就算了,晚上总不能让她守夜,所以晚上就换了元宝过来。   殷怀安冲他招招手:   “元宝,来。”   那小肉墩过来,还打着哈欠,殷怀安拉着他坐在榻边,还薅了一边毯子给他:   “你知道阎宁祠里有武帝爷留下的东西吗?”   小胖子点头:   “知道啊,这个大梁的人都知道吧?”   殷怀安裹着被子打听:   “这武帝爷留下东西为什么会放在焰亲王他们家的祠堂里呢?”   小胖子凑近他出声:   “不清楚,但是有传闻说武帝爷和焰亲王妃有些渊源。”   殷怀安的眼睛瞬间睁大?什么?合着不是武帝爷和焰亲王有一腿,而是和焰亲王妃有一腿?所以他才会把留下的东西放在人家焰亲王的祠堂里,这不是赤裸裸的挑衅吗?好歹是一代雄主啊,怎么能干出这样的事儿呢?难怪刚才阎妄川的脸色都不太对。   “你刚才说武帝爷在阎宁祠留了东西大梁的人都知道?这事儿是怎么传开的?”   “也不是传的吧?好像成帝爷还下了圣旨,言武帝爷留有遗训在阎宁祠,静待有缘人开启箱子便可看到,而且不论身份,不论男女,谁人都可以去开箱子。”   他之前还去试了试呢,可惜打不开。   殷怀安唇角微抽,好家伙,不光自己羞辱人家,连着自己的儿子都不放过人家,他忍不住吐槽:   “这成帝可真是武帝爷的亲儿子。”   却没想话音刚落,元宝立刻小声悄悄说:   “不是,成帝爷不是武帝爷亲儿子,而是从宗亲过继过来后立为太子的,武帝爷一生都不曾立过皇后,更没有设过六宫。”   “啊?”   一个瓜接一个瓜吃的殷怀安停不下来,一个皇帝空置后宫,这么深情吗?这对那位焰亲王妃得是多中意啊,不过这么一想这位武帝爷更有可能是他老乡了,还是一个专一恋爱脑老乡。   算算时间那个武帝爷驾崩得有五十年了,五十年都过去了,这么大个大梁就愣是没人打开武帝爷留下的箱子?排除那个武帝爷故弄玄虚故意让后人都知道他对焰亲王妃的深情这种恋爱脑的可能,那就是真的存在知识壁垒,这个时代的人根本就打不开。   这么一想殷怀安根本就坐不住了:   “那个阎宁祠在哪?离这儿远吗?”   “阎宁祠在城东,我们这是在城南,还挺远的。”   殷怀安看了看外面:   “我现在赶过去,赶在天亮进去拜一拜阎家先祖,再回来应该来得及吧?”   元宝人都有点儿傻了:   “少爷,您,您大晚上去拜阎家先祖做什么啊?”   殷怀安已经起来穿衣服了,这几天他倒是把这衣服的穿法学会了:   “为大梁祈福,为南境祈福,为焰亲王祈福。”   元宝忽然有点儿感动:   “您真的太有心了,焰亲王若是知道您的心意一定感动极了。”   阎妄川感不感动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现在必须得动了。   外面的兵将都还没起来,演武场只有外面值守的士兵,夜里这个时候正是最冷的,殷怀安裹紧了披风,他大小是个官儿,虽然守卫不知道他这个时候出去做什么,但是也不能拦住他。   他到了大门口等着元宝,没一会儿就看到小胖子狗狗祟祟地牵出来了两匹马。   他伸出一截手指指了指那打响鼻的马,眨了眨眼:   “我们骑马去?”   “少爷想走去吗,有点儿远吧?”   “车呢?”   大官出行难道没有马车吗?   “少爷,这两日来往车道都用来运送武械了,焰亲王严令进出官员不得乘轿坐车,只能骑马。”   殷怀安...他就说阎妄川和他八字多少有点儿犯冲。   算了,出都出来了:   “你帮我拉着点儿马。”   他拉着缰绳,硬着头皮踩了马镫上去,浑身都是僵硬的。   京城中,夜还宁静,却不知夜幕之下,一串黑压压看不到边的巨大黑影,缓缓压近了寂静如往昔的大沽港口,那黑影就像深夜中的巨大鬼魅,没有丝毫光亮,犹如夜幕之下张着獠牙的黑色幽灵,随着涨潮的海水在逼近港口。   而此刻港口塔下的兵将却对这一切都一无所觉。   深夜的海风冷的刺骨,巡逻的兵丁棉衣外套着铠甲,戴着手套提着灯,冲灯塔上的守卫打着旗语,等了一会儿也没见那灯塔上的哨兵回应,又等了一会儿,冷风吹的头都疼,他暗骂一声:   “老张定是又睡着了。”   他也不等了,准备爬到灯塔上去看看。   背后黑暗的海水就像是容纳恶魔的容器,汹涌而浩瀚,而那巨大的海怪终于在黑暗中露出了獠牙。   一排小的舰艇从巨大的船体中缓缓剥离,下沉,入海,而浑身布满乌甲的铁甲兵此刻已经立在了船头,黑黢黢的火炮裹着黑布从甲板上升了起来,乌黑的洞口透着凛冽的寒意。   黎明前的夜最黑,也是人最困乏的时候。   划破空气的炮火震碎了这寂静的黑夜,炮火就这样砸在了大沽港口东侧炮台上,顷刻间火光冲天。   已经不需要号角,也不需要锣声,港口守卫已经全数被惊醒,而出去的时候所有人都傻眼了,在火光的映照下海面上,黑压压一片舰船,这一幕所有人的心都凉了下来。   东港总兵韩德章咬着牙下令所有炮台还击:   “给我打,冲着最近的舰船打,绝不能让他们登岸。”   原本寂静的港口沦为了人间炼狱,炮声,嘶吼,惊恐的叫声交织在一起。   “燃信烟,快,向京中示警。”   南境打的如火如荼,谁都没有想到洋人会绕过海岸线直接进犯大沽港,此地可离京城不足百里了。   韩德章被炸的一只手臂都是血:   “来不及了,京中调派来不及了,着最快的信兵往京郊北部大营求援,炮台不能丢,快。”   离他们这里最近的有战斗力的援兵就是从前被老焰亲王亲自训练过的北部大营。   “报——”   “启禀太后,陛下,洋人夜袭东疆大沽港口,两处炮台已经被炸毁一处,此刻,此刻已经快守不住港口了...”   李太后脸色煞白:   “洋人?洋人?洋人不是在南境吗?怎么会出现在大沽港?”   她从未出过京城,但是也只大沽港离京城极近了。   已经被炸昏了头的朝臣,此刻终于回过神儿来:   “太后,大沽港若被破,那洋人顺河而上就,就直逼京师了。”   “报——”   “大沽港急报,东港总兵韩将军阵亡,洋人,洋人要登岸了。”   一句话震得所有人肝胆俱碎,已经有人下意识在看向武将之首的位置了,包括李太后都看向了那个位置,大梁立朝这么多年,焰亲王府就像是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挡在大梁百姓和外族面前,但是此刻,那身着蟒袍的身影却不曾出现在朝堂上:   “焰亲王呢?”   “阎妄川呢?”   “回太后,王爷还在演武场未回。”   “去找,快去找。”   议政宫外传来了一声悠长的通报:   “焰亲王到——”   一道身影逆着清晨的朝阳疾步榻上议政宫前的阶梯,辨不清面容,直到入了议政宫,众人才看清,阎妄川一身甲胄,连朝服都没来得及换,眼底乌青明显,显然昨晚也没怎么睡,他入内半句废话没有,此刻已经顾不得猜忌了:   “陛下,太后,臣愿往大沽迎敌,北境边防不可擅动,请赐臣京畿兵符。”   刘太后被战报吓的六神无主,但是也知京畿兵符可是系着她和皇帝的身家性命,她看向刘士诚,刘士诚也知洋人一旦登岸就什么都没了,可又不想将兵符拱手相让:   “太后,可赐焰亲王临时调动之权,可临时征调京城卫军。”   这外行的话听得阎妄川沉默下来,临时调动,这拼身家性命的时候,一句临时调动,哪怕是延误半点儿时间,可能就是全军覆没,但是他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再口舌之争了,他站起身来,不再看向刘士诚,而是扫了半屋子的武将:   “洋人逼近京师,本王不想多言,从此刻起不愿听从本王调令者现在站出来,此次出征,本王允他不用参战。”   议政宫顷刻间静的掉根针都能听见,却没有任何一个武将踏出一步,其后,所有武将单膝跪地,军礼参拜:   “末将等愿听王爷调配。”   “好,从此刻起,若有人有违军令,军法从事。”   “传令神机卫,留二成护卫京师,其余部众随半数亲卫军,半数羽林卫随本王迎战,传令河间府守军立刻赶往大沽炮台,急调东昌府,顺德府守军增员。”   “王爷怎么不调北郊大营的兵马?”   北郊大营应该是离得最近的最有战力的兵马。   阎妄川扫了他一眼:   “如此海警,北郊大营定已连夜增援了。”   等着调兵再打仗,黄花菜都凉了好几拨了。   “此战期间,粮草军需就拜托各位大人了。”   阎妄川向朝臣施了一礼后,拜别小皇帝,转身迅速出了议政宫。   京城中所有兵马都动了起来,就连那一头扎在青楼姑娘怀里的亲卫兵统帅都连滚带爬地起来,将手底下的人一个个从梦里扒拉起来赶往德胜门。   街道上都是集结的兵将,各街口迅速戒严,殷怀安刚刚到阎宁祠,就被一群急匆匆赶路的兵将给冲了,他的马被惊,撒丫子就跑,他被颠的好悬没直接掉下来,死死勒住缰绳想要勒停,但是根本控制不住受惊的马。   “啊,救命,快让开...”   失控的感觉让他心跳剧烈,已经闭上了眼睛,但是下一秒他听到了身边有疾驰而过的风声,而后缰绳上传来了另一个力道,终于,受惊的马被勒住了,殷怀安冷汗出了一身,这才睁开眼睛,身边的人正是几个时辰前才见过的阎妄川:   “王爷?”   不会吧,他才刚到就被抓包了?不管了,反正他来又不是干什么坏事儿,是给他家祖先增加香火,顺带看一看武帝爷留下的东西,反正那个祖先已经被武帝爷羞辱这么多年了,阎妄川应该早就看开了吧?   阎妄川看向他,军令此刻应该才下到火离院,殷怀安这么早就到了?   “你就穿这身儿?”   “啊?”   “火离院负责修整武械,你带人跟着亲卫军的人在后面,你清点一下辎重炮车,能用的给我报个数。”   说完阎妄川就打马到了城门下,殷怀安整个人都还是懵的,他带人跟着谁?要干嘛?他抬眼看了一眼周围,这才发现身边全是身着不一样甲胄的士兵,这是跑到哪来了?看着像是城门口,他抬起脑袋,就看到了城楼上牌匾上“德胜门”三个大字。   他只好凑近身边一个看起来应该是正规军的小将领:   “同志,不,官爷,这是出了什么事儿吗?”   那人看过来的目光带着莫名:   “你不知道?洋人夜袭大沽港,此刻大沽港炮楼都被炸了,我等是奉命随焰亲王出征。”   大沽两个字轰的在殷怀安的脑海中炸开,他神色剧变:   “你说什么?是什么港?”   “大沽。”   殷怀安望着身边密密麻麻的兵将,一股时空交错的错觉让他有些恍惚,大沽,大沽港被袭?   恍惚中他不知道是被谁推着到了后面,回过神儿来的时候他想起了阎妄川要的辎重数,这个时候不能掉链子,他大声喊:   “火离院的人在哪里?”   “这儿,大人,我们在这儿。”   殷怀安拽着马过去,海警一定是他从武械处出来的时候打响的,现在已经多说无益,他立刻开始清点火离院随军人数,昨天清点的火炮账目还在他脑子里,那些炮车已经被拉出城了。   他弄出数来的时候大军已经开始动了,他骑马根本不熟,但是也顾不上了,他拍了马屁股就窜出去找阎妄川,太猛,好悬收不住,缰绳又是阎妄川帮他拉住的,他此刻顾不上别的立刻出声:   “已经清点的火炮中,能用的重炮80门,轻炮150门,没有清点的一共90门,按着清点的损比计算,能用的大概76门左右,王爷,这些火炮都开始运往大沽了吗?能不能帮我运点儿别的?”   阎妄川想起他昨晚的话:   “说。”   “蒸汽机,小型的,帮我运几个过去,我保证,能用上。”   阎妄川立刻吩咐的亲兵,殷怀安松了口气。   最后他就见阎妄川做了一个手势,后面立刻无声无息的有一个人骑马过来:   “暗七,给你的暗卫。”   殷怀安这才看到身边有一个面相毫无特征,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的人,这人一直在他身边吗?   “带殷大人到后面,务必尽全力保证他的安全。” 第18章   德胜门下各部集结,阎妄川一身玄色铠甲,目光扫向地下乌压压的人群,立时点兵:   “神机卫,段蒙。”   一身乌甲的壮汉立刻出列:   “末将在,神机卫2000人,尽数到齐。”   “羽林卫。”   “羽林卫副参将谢云豹率参战1200人尽数到齐。”   “亲卫军。”   阎妄川看向后面的方向,亲卫军虽同属护卫京畿的五营之一,但是里面多是少爷兵,在军容整齐的神机卫和羽林卫后面,这一队人马显得有点儿草台班子。   因为亲卫军需要留守一部分人马,所以亲卫军的统领,也是户部尚书的儿子就留在了京城,让副统领宋鸣羽领兵随阎妄川迎敌。   亲卫军一个个平时训练就懒散,此刻宋鸣羽扒着人脑袋数人头。   “亲卫军。”   上方阎妄川的声音一厉,宋鸣羽立刻举手:   “王爷,我在,亲卫军实到821人,还有,还有29人没来。”   他素来知道阎妄川治兵极严,他小时候就怕他,在这等场合一对上上方那双眼睛,宋鸣羽更是怕的一身汗。   殷怀安看看身边这群兵,要是他没听错的话刚才阎妄川是让他跟着亲卫军走是吧?但是怎么越看越觉得这波人草台班子呢?   阎妄川也没指着这群少爷能打仗,此刻更没时间计较:   “羽林卫分200人运送辎重,其余者跟我走,迟到者战后论处。”   黎明映照下的海面,比夜晚更加残酷,打了两个时辰,大沽港的炮台硝烟弥漫,处处是残垣断壁,处处是炸碎的肉块,血染红了一片海岸线。   大沽港所停舰艇全部起锚,海面上火炮声震天,天亮了,偷袭的优势不在,到了现在就是拼火力,拼炮火,真真正正的短兵相接,舰船上不断有人倒下去,不断有人补上去,一个老兵抹了一把脸上的血:   “韩将军,长炮打不到,我们够不到那群洋狗。”   对面的炮不断砸在舰船上,连着舰船附近四处起火:   “韩将军,船尾断了一块儿,已经进水了。”   韩明章手里的刀都卷了刃,手臂上都是血,他回头看了看已经开始倾斜的船尾,他知道他今天回不去了,再抬眼的时候,双目猩红,这群洋鬼子屠他南境百姓还没完,如今顶到了他们鼻子上,他岂能让他们如愿,他用袖子擦干了刀上的血,吼道:   “给我留下十个不怕死的,其余人跳船。”   他举起令旗,那是命令灯塔全力开火的旗语。   他看准了对面三条船的位置,嘶吼出声:   “给我撞过去,撞...”   巨大的徐远舰全力冲对面的三条船开了过去,船上炮火顷刻间齐发,韩明章此刻双眼血红:   “不是打不到吗?打不到,老子就骑在你鼻子上打。”   轰的一声,天地都像是随之震颤,徐远舰撞到了对面的船身上,开足马力,在三条舰船的身侧反复撞击,几乎同时,船头船尾连带灯塔上的炮火全开,冲着三条船倾泻而去。   四条船被交织在了一起,猛烈的炮火宣泄着,任对方甲胄再强,火炮再远也抵不住,火燎原在四条船上,一股缓慢却令人毛骨悚然的断裂声响在所有人的耳边,那是船身缓缓碎裂的声音。   浓稠的黑烟在海上升腾而起,渐渐掩盖了那四条船的身影,韩明章倒在了炮火之下,死的时候眼睛还圆睁着,死死盯着对面也已经倾斜的战船。   “韩将军,韩将军,韩将军阵亡了...”   主舰以舰沉人亡的代价,击沉了对方两艘舰船,却依旧逃走了一艘。   韩明章阵亡,副将顶了上来,大声嘶吼:   “所有人都打起精神来,援军很快就到了。”   马蹄声渐渐进了:   “是北郊大营的人,邱将军来了。”   北郊大营从成帝时期就从黑甲卫中调来了一部分,训练也是完全参照黑甲卫,是京畿周边战力最强的守卫。   邱岳南此刻无暇招呼,北郊大营的兵几乎是立刻扑到了阵前,与那第一波想要冲上来通体穿着乌黑色铠甲的人就交上了手:   “邱将军小心,他们的铠甲很厚,普通的枪械打不透,小心他们手臂上的炮。”   “人往后撤,重甲兵就快到了。”   但是邱岳南还是低估了洋人那铁甲的厉害,他们的武械打过去打不死人,但是他们手臂上的炮却可以射过来,他不可能让这些兵拼光。   “王爷此刻就在京城,一定很快就到了,坚持住。”   血与火在这一方天地交融,焰亲王的名号就是所有军中行伍之人心底的旗帜,似乎只要有那个人在,就不会有事儿,再勇狠的敌人,也会溃退在他们手里。   阎妄川一路急行军,殷怀安本就不擅长骑马,此刻坐在马背上只觉得胃都被颠到嗓子眼了,甚至屁股一歪好悬没掉下去,胯骨被颠的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他甚至不知道是怎么坚持到大沽港的。   炮火远远的便已经传来,阎妄川到的时候,洋人已经登上来了,血腥味儿混着腥咸的海水的味道冲进每个人的鼻腔,来报的兵将浑身是血,几乎看不清面容:   “王爷,韩将军率徐远舰撞沉两艘敌舰,与洋鬼子同归于尽了,我们两处炮楼,已经毁了一处,洋鬼子登岸了,他们穿的铠甲能射出火炮来,大沽港守备军余下不足百人。”   一股浓烈的情绪堵的阎妄川五脏六腑都跟着疼,不足百人,就这么几个时辰,大沽港守备军十不存一了。   “重甲兵何时能到?”   北郊大营的武械装备和北境的差不多,大梁最好的武械都在他们手里,这重甲从前就有,只是太过笨重,大部分在北境,北郊大营只有200副,此刻光用人顶那就是肉筛子,有多少被打多少,邱岳南是从北境出来的,此种情形,他一定会调重甲过来。   邱岳南看到阎妄川像是终于看到了主心骨:   “王爷,重甲兵很快便能到,最多不过一刻钟。”   “我们的舰船还剩几艘?”   “港口20艘舰船,此刻只剩6艘,他们的船比我们的快,此刻怕我们撞过去,已经不太敢靠近了,但是他们的炮比我们打的远。”   那一身是血的兵将几乎是咬着牙在说。   “旗语鸣金,令舰船后撤,不必恋战,将重炮给我架到瞭望塔上,将舰船压在我们的射程内。”   此刻跑不过人家,又打不过人家,送上去就是喂饱了那群洋鬼子。   阎妄川迅速做出部署:   “放弃东部炮台,所有人集中兵力到西部炮台,邱岳南带你的人拉重炮顶上去,他们的舰船不能靠岸太近,着重轰那些放下来的小船。”   “谢云豹你带人守住闸口,将上岸的那些那些洋鬼子包了,吸引上岸的洋鬼子进来,随后佯败往西北弹药库哪里引。   亲卫军,立刻搬出弹药库里的弹药,只留重型火药。”   阎妄川每一个命令都短促有力,他知道只要能撑上三天,周围援军就能到,只是用这几千的兵力撑三天,他捏紧了拳头,没有退路了。   瞭望塔上重金鸣响,撤退的号角已经吹了出去,那立在凛冽海风中的瞭望塔,升起了黑底阎字旗,那一个字,一道旗帜,印在了每一个大梁兵将的眼里。   殷怀安远远望着那个发号施令后,就身着重甲,顶在前面的人,他上去了,身后的将士就像是再没了畏惧一样,冲着登岸的洋人压了过去。   他没有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感受到战争的残酷,浓烈的血腥味儿混着腥咸的海水激的人喉头发紧,满地都是刚刚倒下却再也爬不起来的士兵,天地间都是猩红一片,岸边的海水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耳边都是炮声,嘶吼和冲杀。   没有任何言语,没有任何图片足以形容人真的置身战场的感受,殷怀安看着远处渐渐沉下去的船只,紧紧捏紧了拳头,他当年执意报考军校,无数次对着老旧照片,还有那些揪人心弦的报道在想,他若是能回到1937年多好。   但是此刻看着所有往上冲的人,前赴后继,他们的炮没有对面的人打的远,就只能徒增牺牲,但是没有人停止,没有人顿住冲上去的脚步,他们和他有着一样的外表,他们说着一样的言语,所以现在是不是1937年又有什么关系呢?   一股窝着的火气从心底里头窜起来,一定有办法,他一定能想出办法,哪怕是拖一拖呢,对,火药库,这里的火药库说不准有他能用的东西。   他转头就冲了回去,暗七一直守在他身边,以为他也是跟着去搬运火药的,却不想他冲了进去,就左扒拉,右扒拉的看。   负责搬运的是战斗力最差的那一拨少爷兵,但再是少爷兵,也是兵,面对山河染血,如此场景,哪怕怕,哪怕抖,每个人也都能抖着腿搬东西。   “这个太重了,这不是火药吧?还用搬吗?”   他的目光被吸引过去,到了里面他才看到,这是一大块儿磁石:   “搬,必须把这个搬出去,现在,快。” 第19章   宋鸣羽冲了进来,这血腥的场面他第一次看,现在脑子都是麻的,脚下飘着,却还是硬着头皮搬火药,看见殷怀安不但不帮忙搬,还要搬那没用的废物:   “殷怀安,那是磁石,王爷只让搬火药,你别在这儿捣乱。”   殷怀安知道这个宋鸣羽是这亲卫军的头:   “搬,必须搬出去,炸药是我懂还是你懂?快,一个不许少,立刻搬。”   宋鸣羽知道殷怀安现在是在火离院,缩了一下脖子,怕这东西真的有用:   “那,那搬吧,快搬。”   殷怀安知道阎妄川下刚才那样的军令,这火药库免不了要被炸了,他必须找到他要用的东西,外面的炮火声接连不停,大地都被震的发抖,这火药库墙上的灰都在簌簌落下。   大梁的重甲虽然没有洋人的重甲灵活,手臂上也没有火炮,但是好在这重甲能抗伤害,不至于直接被那波洋人给冲散了,阎妄川不断观察那些铁家伙,再是精妙的铁甲和武械,炮火也终究有不济的时候,洋人穿成这样,一旦子弹打空,那精妙的铁甲也就和他们身上的没太大区别了。   “抄后,他们炮火快完了。”   第一波登岸的铁甲兵此刻炮火已经快没了,阎妄川此刻下令:   “邱岳南把你们家底拿出来,用□□给我轰了最近的战船。”   昨夜的偷袭,大沽港守军完全没有防备,被洋人占了便宜,如今即便他们占着炮火和船只的优势,但是再想靠岸也没那么容易了,最先登岸的两条船上的人此刻炮火消耗的很严重,他不可能再让人跑了。   瞭望塔上的火炮调转方向,□□准确击中了最近那两条船的船身,熊熊火焰顷刻在船帆上燎原,那些铁甲兵回头,就看到了登岸用的战船已经着了火,没了退路,有的慌了神儿。   而此刻所有大梁的士兵都杀红了眼,仗着重甲和眼前的铁甲兵对着火炮,忽然,对方射击的时候,忽然哑火:   “他们没火炮了。”   “快,打死这群畜生。”   阎妄川看向了海面,他们的舰船快靠岸了,对方跟在后面紧紧咬着,他目测计算着距离,最后那条船恐怕回不来了。   洋人到了大梁之后,一路引吭高歌,隐隐已经没了畏惧,海面上那六条船奉令回航,他们仗着速度的优势在后面穷追不舍,最后面的那条船已经被咬住了,他们的炮打不过去,但是他们的船已经在对方的射程范围内了。   船上的人已经红了眼,舰长邹长生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身前那些船,他挡在这里,他们就都能回去:   “向北调转,所有的炮都给我上膛。”   远处的海面上,六只的舰队,最后面的那一只调转船头,船上此刻已经严重倾斜,后面的洋人猜到他可能和之前那艘船一样向撞过去,立刻就要躲,只是海面就这么大的地方,洋人舰船多反而尾大不掉。   邹长生发了狠,却没有冲最近的那一只撞过去,而是算了一个正在调转航向的船只的夹角,开足马力:   “兄弟们,火把都给我点起来,咱们和他们拼了。”   硝烟四起的海面有一处燃起了熊熊烈火,洋人那只战舰终究是没有逃开邹长生,殷怀安在远处眼睁睁地看着那条船调转航向撞过去,与对方同归于尽了,那条船只在海中燃烧着慢慢倾斜下沉,宛如一曲无法挽回的壮烈悲歌。   这场对战直从前一晚打到了天黑,登岸的洋人被全歼,海上的船重新退了回去,隔岸对峙。   阎妄川脱下重甲的时候身形一晃,看着遍地的大梁士兵,北境受的暗算,加上在牢里为了出来用的毒药,再加上这一天的激战让他的脸色白的不似活人,邱岳南立刻扶住他:   “王爷?”   阎妄川站稳推开了他的手:   “清点战损,随后来报,将洋人身上那铁甲扒下来,给火离院送过去。”   “是。”   仓促迎战,就连火头军都上了,一天下来所有人都快到极了限,唯一没有直接迎敌的就是后面的亲卫军,阎妄川下令,他们负责生火做饭,时间不得延误。   宋鸣羽那边刚搬出了火药库,就立刻麻了爪一样找大锅,生火,唯一的好消息就是大沽港的炮台损失严重,但是登岸的洋人有限,好在靠近内陆的营房还能用。   少爷兵平常不中用,但是目睹此种战况之下,只要还是个男人就受不了,卯足了一身的劲头,夜里的海港风凉的刺骨,宋鸣羽先让人烧了水,又四处搜刮了点儿姜,清汤寡水的姜汤已经算是此刻最好的御寒之物了。   阎妄川远眺那再一次陷入一片漆黑的海面,他知道一切还没结束,在海面上还有一群洋人虎视眈眈,他低头看着这一片尸山血海中,那些倒在地上的大梁士兵,那股气在五脏六腑中窜着,撞到哪就是一片绞痛,他一个一个地走过去,抬手帮他们闭上还没有闭上的眼睛,再帮他们整理整理衣服。   副将站在一边难受的眼睛通红一片:   “王爷,这仇我们不能咽下去。”   阎妄川的眼底一片冰冷:   “这才刚刚开始,等着吧,那群人早晚会在这片土地上为他们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没一会儿宋鸣羽端着两碗姜汤过来,这辈子他都没有见到这么多的血,这么多的尸体,腥咸海风吹上来的味道让他甚至忍不住犯恶心,他生生憋住,心里难受又害怕,每走一步他骨头都像是在战栗,打着哆嗦将姜水给了副将和阎妄川,看着眼前的这些士兵又有点儿想哭:   “阎,王爷,喝点儿暖暖吧,刚烧好的。”   阎妄川接过了碗,缓缓蹲下,将那碗姜水浇在了地上:   “你们也暖暖,想不到这大沽港的晚上比北境的风还刺骨,你们放心,等此战过后,本王一定送你们回家。”   宋鸣羽在一侧吸了一下鼻子,忍住了眼泪,阎妄川转头抬眼看向他叹了口气,将碗一递:   “害怕了?”   宋鸣羽是永安王的亲弟弟,八岁就被宋玉澜送到了京城,整日的溜猫逗狗养孔雀,后来实在不像话被塞到了亲卫军中,他上一次见他好像还是前年的事儿,适逢永安王宋玉澜回京,这小子当街纵着他那只梗着脖子开屏的孔雀去咬他哥的屁股。   宋玉澜那家伙生着一颗七窍玲珑心,这辈子就希望宋鸣羽安安稳稳长在安乐窝里,大概从未算到如今这一朝吧。   “我,我不怕。”   阎妄川撑着膝盖站起身,想像小时候揉揉他脑袋,却发觉此刻也不是太合适,都到了这里,安慰没有任何意义,越是怕死的越快:   “真不怕?”   宋鸣羽吸了一口气:   “真不怕。”   “饭后,带着亲卫军的人将这些大梁士兵的尸体抬下去,待战事了结,送他们回家。”   宋鸣羽知道今天只有他们没迎战,也知道他们这些人打仗不行,打仗不行别的总行吧:   “是。”   “传令,回来的那五艘船全部向北开进30里,避开大沽港。”   “王爷,舰船开走,我们拿什么应敌啊?”   阎妄川看向他:   “大沽港没船比有船更让洋人忌惮。”   此刻双方都亮出了刀剑,再没有偷袭的优势,靠舰船打海战他们不占优势,只要他们的炮压在港口,一时半会儿他们的舰船就开不进海河,威胁不到京师,只要守住大沽港,逼他们上岸,就有可能坚持到三天。   副将领命而去,阎妄川闷咳出声,一股腥甜涌了上来,他强自咽下,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缓了缓才往后面的军营走去。   火离院的人此刻正在围着阎妄川刚才让人送来的那套铁甲,只有殷怀安只看了一眼那铁甲,打开了那铁甲手臂上的弹夹扫了一眼,就提着一把刀去了炮台。   脚下湿黏的都是血迹,炮台上的尸体几乎连成了片,殷怀安的呼吸越发急促,他看着越来越近的尸体,白天的炮声,怒吼,被炸的残肢断臂几乎瞬间浮现在了眼前,但是他现在顾不上害怕,顾不上战栗,手里紧紧握着那把刀,提着一盏灯,一步一步靠前。   他站定在了地上一个大梁士兵前,盯着他胸前铠甲上的空洞,蹲了下来,闭着眼睛念了两声:   “对不起,对不起,我,我轻点儿。”   他有些抖地提起手里的刀,拨开了甲胄,挑开了里面早就已经都是血的中衣,刀正要刺进伤口的时候,一声厉喝传来;   “你在干什么?”   殷怀安手里的刀瞬间被一个红着眼睛的士兵打掉,人也被推到地上,阎妄川走了过来:   “王爷。”   殷怀安抬眼正对上阎妄川那白的可以直接出殡的脸:   “你在做什么?”   殷怀安感觉现在他整个人的状态都很抽离,动作语言似乎都比反应要慢了半拍,怔怔出声:   “铁甲能用,但是子弹不一样,我需要要看到射进人体内的子弹是什么样。”   阎妄川握住他手臂将人拉起来,随后也蹲下身子,他认得地上的人,沙哑的嗓子缓缓出声:   “他叫李德贵,在北境时是个百户,都叫他老李,不知道到北郊大营升了没有,老李,得罪一下,回去给你供烧刀子,刀给我。”   殷怀安抓起刀送到他手里,阎妄川闭了下眼,出手利落,在他胸口剜出了那枚子弹。 第20章   那两枚已经碎裂爆破混着李德贵的血肉的子弹出现在了阎妄川的指尖,他将子弹摊在手里递到了殷怀安的面前:   “破了。”   他们用的子弹打到身体里是不会破裂的。   夜里的海风刮的脸生疼,殷怀安搓了搓脸:   “再帮我找几颗。”   阎妄川不让别人插手,自己找了两名大梁士兵,从他们的伤口中一枚一枚地剜着子弹,殷怀安侧头静静看着他,眼前的场景太过悲壮,方才他走过来的时候看到了很多将士抱头痛哭,情绪崩溃,就连旁边的那个副将也眼眶通红。   但是阎妄川始终薄唇紧抿,面上的线条刚毅冷硬,一句话没说,战事已起,阎妄川身为主将,就是连脆弱的资格都没有,他就那样默默地蹲在地上,一下一下在同袍的身上剜着子弹,殷怀安眼睛发红,一把拉住他的手臂:   “够了。”   那几枚被炸开的子弹落在了殷怀安的手心里。   他的手在细微的颤抖着,殷怀安的心口此刻就像是被一股情绪堵着,眼前的血腥和残肢断臂持续地刺激着他的神经,他很努力的在调节,但是肢体的反应还是无法骗过大脑,摊开的手掌的颤动他无法抑制,他痛恨自己的脆弱,就在他想发泄一样一拳砸在地上时,一只冰凉的大手握在了他的手腕上。   他瞬间抬眼,正对上阎妄川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阎妄川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有些犯旧的锦袋,放在了他的手里:   “闻闻会好点儿。”   殷怀安紧紧抓住那只锦袋,锦袋中一股清凉凛冽的药味儿冲入鼻腔,冲散了两分那无处不在的血腥气,他急着吸了两口气后盯住了手里的子弹,他将子弹举到阎妄川的面前几乎机械地出声:   “弹丸形状可以通过影响阻力系数,从而影响弹丸受到的空气阻力,弹丸头部越尖,产生的激波越弱,弹尾部流线形越好,出现的涡流区越小,他们的子弹有形状上的优势。”   阎妄川没有完全听明白他的话,但是大体意思听懂了,他接过那个弹头抬眼出声:   “我们的子弹做成这样的形状就可以达到同样的威力?”   熟悉的专业领域会给殷怀安带来镇定和安全感,他感觉身上几乎快要凝固的血液开始缓缓流动,只是声音依旧发紧,摇了摇头:   “这子弹之所以会炸碎就是因为他们在弹丸中加了火药,子弹打到人体内机械能释放爆炸,从而增大伤亡。”   阎妄川低头去看那些胸口中弹的人,整个胸膛成了一个血窟窿,半晌他看向殷怀安:   “你能不能...”   不等他的话说完,殷怀安抬起头来,眸间的神色登时凌厉起来,精致的面容上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偏执,声音像是粹了寒霜一般:   “能。”   他必须能。   殷怀安的神情恍惚,他的目光飘忽在遍地的尸体上,半晌踏出了一步,蹲在地上,强迫自己去看地上那些尸体,伸出手去摸那些人身上的铠甲,用已经有些僵硬迟钝的指尖去量那冰凉的铠甲的厚度,嘴里的喃喃出声:   “子弹装填了火药导致爆炸威力增加,但是它有弱点,一定有弱点的...”   他要抓住那条线,他必须抓住那条线,紧张到极致的机体反应让他此刻的脑子混沌,他使劲吸气理智在和身体受刺激之后的本能对抗,博弈。   阎妄川看着地上的人近乎偏执地蹲在那些尸体边上摸索,那双冻得通红的手上染上了已经凝固的血液,他过去一只手扣住了殷怀安的肩膀将人揽过来,另一只手覆在了他的眼睛上:   “现在什么都不要想,想喊就喊两声,想哭就哭出来,不会有人笑话你。”   殷怀安再这样下去会逼疯自己。   眼前骤然黑暗下来,低缓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殷怀安心底所有压抑的酸涩,恐惧,愤恨一并蜂拥而出涌上眼眶,阎妄川感觉到了手掌中流过一丝热流,手臂下的身体微微颤抖,他轻轻捋顺他的后背,直到他渐渐平静下来,才收回了手。   阎妄川再次睁开眼睛,晶莹的泪珠挂在浓密的睫毛上,那失控的情绪在边缘处被拉了回来:   “谢谢。”   阎妄川什么都没说。   殷怀安再次摸了一下那些铠甲出声:   “普通士兵身上的甲胄是不是只有一层?”   “是。”   殷怀安看过去:   “王爷,现在让士兵去找陶器,瓷器,或者其他坚硬的东西,将这些东西平整的部分垫在铠甲下面。”   “陶瓷?垫一层陶瓷就可以抵挡那些子弹?”   殷怀安此刻的脑子清明了不少,他看着阎妄川肯定地点头:   “不能完全抵挡,但是可以消减一大部分,甚至有可能让子弹在体外爆破,我保证会有效。”   英国有名的乔巴姆装甲,就是在两层钢甲内部填充陶瓷组件再用螺栓固定,在普通人看来陶瓷,陶器这种东西极容易破碎,不可能是抵挡子弹的优质材料,但事实上这些东西可以对子弹的动能起到非常大的抵消和分散作用,用复合材料抵消蚕食子弹动能其实就是复合型装甲的原理。   阎妄川立刻下令,按着殷怀安的办法啊,找陶瓷,粗瓷垫在甲胄下面,殷怀安再次出声:   “最好在陶瓷和身体之间再加一层甲板,现在估计我们是没有,但是垫点皮革也行,实在没有衣服穿厚点儿。”   他们是急行军出来的,现在肯定是什么都缺,那就有什么都用上吧,想来京城那边的补给应该也快到了。   殷怀安握着子弹站起来:   “我去做子弹,天亮的时候我一定让那些缴获的铁甲射出子弹来。”   阎妄川则去巡视营房,大梁许久没有打过这么惨烈的战争了,除了北郊大营一些曾经在北境的兵将,这些戍卫京师的大营甚至连血都没见过,这个时候人心和斗志不能被打崩了。   此刻最惨烈的莫过于伤兵营,不断有人横着被抬出来,里面的叫喊声不断,听着都渗人,邱岳南刚从里面出来,看到阎妄川立刻迎上去:   “王爷。”   阎妄川望了一眼过去,眉心紧拧:   “怎么样?”   邱岳南面上愁苦的难受:   “这次出兵太突然了,药品不足,很多伤兵都只能硬挺着缝合,里面的军医有我从北郊大营带来的,还能定着点儿神儿,剩下的都是随羽林卫和亲卫军的,那几个军医没怎么见过血,自己都手抖。”   羽林卫,亲卫军那都是皇城根底下的,寻常有哪个敢在他们眼皮下挑事斗狠?摔个跤,军医开点儿跌打损伤的药了不得了,哪见过这样的阵仗,此刻没软了脚就算不错了,阎妄川也料到了这样的事儿:   “本王已经着人去调黑甲卫和北境军医了,最快明日天黑应该能到。”   说完他闷声咳了出来,邱岳南看他脸色实在吓人:   “王爷您也让军医瞧瞧吧?”   阎妄川摆了摆手:   “没事儿,就是之前的毒没干净,带药了。”   他转头便挨着营房去寻营,有的人生生被这一仗打怕了:   “王爷,我们,我们能守住吗?”   很多人脸上的恐惧不加掩饰,营房中具都是恐惧,畏缩的情绪。   “当然能,洋人远洋而来,没有补给,我们的身后是整个大梁,朝廷的补给明日可到,本王已调黑甲卫,最迟明晚便到,后面还有大批各府的援军,都打起精神来,此次立功者,本王亲自为他请赏。”   阎妄川站在这里就像是一根定海神针,几句话下来,生生压住了底下那股蔓延开来的恐惧。   而此刻的殷怀安和火离院的人交代了怎么磋磨子弹:   “殷大人,我们人手太少了,磨一晚上也磨不出多少子弹来啊,要不去找王爷要点儿人手吧?”   殷怀安想起阎妄川方才的脸色,此刻不知道多少事儿在等着他:   “我去找宋鸣羽。”   现在也就亲卫军能挪出人手来。   他起身就出去了,此刻的宋鸣羽正带着人在炮台上清扫战场,这些少爷兵这辈子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尸体,脚底打颤,连吐带呕,宋鸣羽从没觉得一刻有担子像现在这样压在他肩膀上,纵使声音发紧,却还喊着:   “都憋回去,这是我们大梁的士兵,我们打仗帮不上忙现在还帮不上忙吗?都给我咽回去。”   “我们知道,我们就是有点儿忍不住,这就搬。”   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还是尽力搬尸体。   就在有个人把一个洋人尸体也要一并搬下去的时候殷怀安忽然想到了什么出声:   “等等,洋人的尸体留下。” 第21章   宋鸣羽鼻子上勒了一根绳,看着那些洋畜生气不过:   “留这些畜生的尸体做什么?干脆一把火烧了挫骨扬灰。”   殷怀安寒凉的目光盯在那些尸体的身上:   “留下,他们有比挫骨扬灰更大的用处。”   没等宋鸣羽接话,远处便传来了一个干脆利落的声音:   “听他的。”   阎妄川走了过来,殷怀安见他人都来了,就直接和他提了借人手的事儿:   “王爷,那个子弹我用磨刀措出了能放在洋人铠甲枪械弹.夹里的模子,现在需要多点儿人手去磋磨子弹,您看还能调点儿兵过去吗?”   殷怀安说完抿了一下唇,他虽然不知道具体阵亡的人数,但是看着这满地的尸体就知道这一次的伤亡有多大,阎妄川召了宋鸣羽过来:   “你点200人随殷怀安过去,让你们做什么就做什么。”   这一天人困马乏,白日参加战斗的兵将除却哨兵之外,都在抓紧时间休息恢复体力,以防备随时都有可能再次攻过来的洋人。   整个岸上最亮的地方就要数武器库了,两百亲卫军,加上火离院所有的人手,都在用各种工具加紧时间措磨子弹,而殷怀安此刻找来了架子,将所有从洋人身上扒下来的铁甲挂了起来,开始检查,修复,最重要的就是要确保它还可以发射子弹。   阎妄川巡营后进来听到的就是一下下措磨的声音:   “王爷。”   殷怀安回身,阎妄川走了过去,盯着那些个泛着乌光的铁疙瘩,眼底极致的情绪被狠狠压了下去:   “还能用吗?”   “有两个损毁的太严重的,穿不了了,有五个能穿但是射不了子弹,剩下的八个应该可以试试。”   他尽力了,这里的工具实在有限。   一颗一颗的子弹被放进了弹匣中,殷怀安亲自装到了一个铁甲上,看向了阎妄川:   “可以试试。”   阎妄川看向他:   “有危险吗?”   殷怀安捏了一下手心:   “九成应该没有问题。”   是枪都有擦枪走火的可能,何况是刚刚修过的这铁甲。   “王爷,我来试。”   “王爷,让末将试吧。”   屋里无数人的声音响起,就在阎妄川想亲自去试的时候,被殷怀安拉住了:   “还是我来吧,我更熟悉它。”   阎妄川皱眉:   “你不能冒险。”   秋老头年纪到了没办法亲自到战场,日后殷怀安要做的事儿还多着,殷怀安直接出声:   “没有生命危险,内匣我检查过了,只是可能弹道不准,我来试,我才能校对。”   阎妄川亲自帮殷怀安穿好了铁甲,铁器独有的味道混着未散去的血腥味冲入鼻腔,殷怀安几欲干呕,他生生忍了回去,试铁甲要找个空地,此刻已经被清空的火炮阵地最空,殷怀安一步一步到了那充满血腥的战场。   一边的士兵红了眼地指着那些洋人的尸体:   “打他们,用这群畜生试枪。”   “对,用这群畜生试再好不过了。”   巡逻,值夜的士兵都涌了过来,每个人眼底都压着一头疯兽,他们抢来了洋人的铠甲,他们不怕他们了。   阎妄川看到了刚才殷怀安看到尸体时候的样子,他第一次见血,也没杀过人,他抬手开口:   “去拿靶子。”   白天的炮声,血腥,肢体被炸碎的画面不断在殷怀安的眼前重现,他不断深呼吸,用尽全力抵抗着铁甲给他带来的躯体化的不适,他没打过仗,但是他知道士气多重要,他需要这些士兵看到他们也可以穿上这样的铁甲杀掉洋人。   他紧紧攥拳:   “将洋人钉在靶子上。”   阎妄川转头,抿了抿唇,什么也没说,已经到了此处,他早晚要过这一关。   赤条条的尸体被挂在靶子上,明明也是人的模样,却是些屠戮妇孺的牲口,殷怀安盯着那人的头,在学校中学过的射击要领再一次浮现在了脑子里,他缓缓举起手臂,耳边都是将士的呼喊,一时之间他的意识像是被抽离了一样,眼前只余那个尸体的头颅。   他按下了手中的扳机,一枚子弹射出,直直刺入那枚头颅,尸体已经凝固的血液已经不能再喷溅,巨大的动能直接震碎了头骨,尸体的五官扭曲,血液,脑浆就那样凝在了变形的头颅上,在夜幕下黑色的海水前诡异的让人心头发颤。   但是他身后没有人会觉得这一幕恐怖,那扭曲的头颅反而可以激起了低迷的士气,叫好声频频传来:   “打得好,打得好。”   “继续打,打碎他们的脑袋。”   袍泽的鲜血和生命压在这些已经快要疯魔的幸存士兵身上,他们需要为这一切找到一个出口,殷怀安此刻甚至可以听到自己胸腔中心脏的跳动,浑身的血液像是随着这一刻而沸腾。   战栗,恐惧,过往道德的约束交织地缠绕着他,他望着那具尸体,耳边的声音呼啸而来:   “打呀,继续打,打碎他们。”   殷怀安抬起手臂,疯狂地对着那个尸体射击,人道主义?这群畜生屠杀三万多人的时候怎么没有人道主义?现在他凭什么和他们讲人道主义?   那尸体被倾泻而下的子弹打成了肉筛子,阎妄川感觉到殷怀安不对,强行握住了他戴着铁甲的手,扳开了他的手指:   “可以了,你成功了。”   阎妄川让人运来那几个机甲,着士兵挨个试用,脱下铁甲的殷怀安浑身都被冷汗浸湿了,急剧飙升的肾上腺素的作用褪去,浑身都在细微颤抖,海风吹过来,像是直接吹进骨头里,此刻一件沉甸甸带着体温的大氅披在了他肩头。   阎妄川用大氅将殷怀安裹在里面,殷怀安浑身都紧绷着,他抬起头望着眼前的人,张了张嘴,却发现声带都紧的发不出声音,阎妄川的手在他的手臂上上下搓着,似乎在帮他缓过现在这种快要被情绪淹没的窒息感,他的声线低沉,带着莫名能让人心安的力量:   “没人生来就见血,也没人生来就会杀人,给自己点儿时间,你已经是我见过很勇敢的人了,从前你烧了我马尾巴毛的事儿就原谅你了。”   和眼前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话,冲散了一些殷怀安的战栗,他的声音都带着脱力后的沙哑:   “什么时候的事儿?”   “你六七岁吧。”   殷怀安短促地笑了一下,干裂的唇上沁出一滴血珠,原来原主和阎妄川还有这么一段渊源,他抬起头,对上眼前那人的目光,有那么一刻他不喜欢这样的渊源:   “我没有烧你的马尾巴。”   阎妄川盯住那一抹血红,他不喜欢,抬起手,冰凉的指尖抹去了殷怀安唇上的血迹:   “翻篇了,就算没有吧。”   殷怀安转头看向黑沉沉的海水,人类对海洋的恐惧在夜晚的时候会达到顶峰:   “今晚,洋人还会进攻吗?”   阎妄川沉了一口气:   “会,他们一样拖不起。”   “我们...”   不利于军心的话殷怀安到底没有问出来,阎妄川看向他:   “几套铁甲的子弹应该磨的差不多了,回去吧,还能睡两个时辰。”   “你呢?”   “也眯一会儿,你到我的营帐,秋老头再三啰嗦,要照顾你些。”   殷怀安没有拒绝,说不怕是假的,这里他只对阎妄川最熟,在他身边可能多少会好点儿吧。   说是主帅营帐,不过就是大沽港寻常兵士的营房单独辟了一间出来,阎妄川让人搬了一个简易的床,将这里原有的床给了殷怀安,殷怀安看了看他那堪比外面尸体的脸色,自顾自坐在了那个简易的小床上:   “我今晚肯定睡不着的,你睡那张床,你还有伤呢,快休息吧。”   他现在一闭上眼睛就是尸山血海,不可能睡着的,阎妄川也知道第一次上战场是什么感觉,这个时候什么安慰都没用,只能熬,熬到熬不住了才能睡下。   阎妄川在屋内留了一盏油灯才躺下去。   不知道是不是身边有个安睡的人,殷怀安躯体上的紧绷感渐渐随着时间消退下去一些,他知道他不能一直熬着,躺了下来,在披风外面裹了被子,将阎妄川的那个荷包按在鼻间,清香的草药气息慢慢让他宁静下来,最后抵不过身体的疲倦睡了过去。   再次睁眼是伴随着急促的号声,他几乎一个激灵从床上翻身起来,一侧头,身边睡着的人已经不见了,他迅速冲出营帐,破晓前的黎明依旧黑暗,整座大沽港所有士兵都在集结:   “洋人打来了...” 第22章   远处的舰船黑压压地压了过来,瞭望塔上的炮火全开,洋人舰船上的火炮对准了瞭望塔,一时之间硝烟四起,兵将甚至根本冲不到炮台上去。   邱岳南的脸色难看极了:   “王爷,洋人这是要强攻了。”   和他们估计的一样,洋人劳师以远,打的就是突袭大沽港而直取京城的主意,他们越是拖延等援军,洋人就越是不会给他们这个时间。   阎妄川抬头看了看瞭望塔:   “他们是冲着瞭望塔来的。”   瞭望塔上架的重炮若是被洋人打下来,海面上就没有能够抑制洋人的力量了。   “□□还有多少?”   “还有最后两箱。”   “轰过去。”   殷怀安看着海面上密密麻麻的舰船就像是大军压境的蚂蚁,两箱□□招呼过去,那后面大队的舰船停住了,但是前面有三只舰艇却迎着一道道火球一路向前挺进,黑压压的火炮洞口全都冲着瞭望塔,密集的炮火射了过去。   殷怀安捏紧了手指,这是不惜一切代价要打掉瞭望塔了,那极高的瞭望塔若是没了,这大沽港的最后一道防线也就快破了。   “王爷,让我们的船冲吧。”   “王爷,我带兵过去。”   身边的大沽港残余的兵将此刻目眦欲裂。   阎妄川却不动如山,没用的,面对如此舰队那六只舰船此刻出去,还没有靠近舰队就会被击沉,再说,那六条他昨夜就派出去了,希望他们能顶事儿吧。   他的瞳孔中映着远处烧成火球的战船,他们要这大沽港,那就留给他们。   “传令,大沽港守备副将领大沽港驻军留下,其余军队整军随邱岳南后撤入穗康镇。”   邱岳南牙都要咬碎了,这个时候他怎么可能当逃兵?脖子一梗,虎目一睁:   “我不走,王爷,此等危急时刻,我邱岳南做不到当逃兵。”   他走了,看着洋人上岸耀武扬威吗?   阎妄川扫了过去:   “别睁着一双牛眼就知道拼命,我就这么点儿兵,不撤,带着所有兵就这么在大沽港拼光吗?拼光就能守住京城了?动动脑子,我们现在是守城待援,别跟个败家子似的把本王老婆本都赔进去,带兵,快滚。”   邱岳南挨了顿骂老实了,也是这么个道理,就是憋屈。   殷怀安还是同来时一样随火离院的人被编到了亲卫军中率先撤退,他远远望着阎妄川的身影和眼前大军压境的火海融为一体,忽然他的心底涌上一丝心慌,逆着人流就要挤过去,就被一个没眼力见的扯住了后脖领子,他恼怒地回头,正看到宋鸣羽那张脸:   “你干什么去?王爷下令让你跟我走。”   殷怀安挣动着去拍他的手:   “松开,我有事儿找王爷,快松开。”   谁教这货扯他脖领子的?   他好不容易挤了过去,一把扯住阎妄川的衣服,阎妄川回头看他:   “不是让你撤退吗?你跟着亲卫军,现在走。”   “那你呢?”   阎妄川应该不会是要做出和大沽港共存亡,大沽港破他也要死在这儿的举动吧?阎妄川也不知怎么的就读懂了殷怀安眼里的意思:   “我总不能便宜了登岸的洋人,总得让他们上岸之后吃顿饱饭,放心,港口外备着快马呢,你快走。”   殷怀安这才没有再说什么,随亲卫军跟着邱岳南后撤。   阎妄川一边下令阵地所有火炮齐声开炮,营造出一种势要血战到底的气氛,一边让大沽港的兵将把昨天从火药库搬出来的炸药布置在了大沽港的四周。   那座大沽港最高的瞭望楼被火炮击中,火舌吞噬着它的身体,但是只要它还在一刻,那重炮就在不断地往外喷射炮火,直到大厦倾颓,在火花的噼里声中,那瘦长的身体终于拦腰斩断,终于,大沽港最后的屏障倒了下来。   大沽港残余的守军眼睁睁看看着这一幕,七尺高的汉子,一个个眼眶都红了,大沽港副将孟成斌哭着咒骂那群洋人,阎妄川过去揽了一下他的肩:   “老孟,只要你们在,大沽港就在,咱早晚能重建大沽港。”   随着瞭望塔的倒下,洋人的舰船再无顾忌,一路高歌驶进港口,登岸。   清晨的海边浓雾稠稠,阎妄川命人用洋人的尸体穿上铠甲伪装成大梁士兵,果不其然,登岸的洋人冲着他们将炮火倾泻而去,此刻还有小兵擂鼓,做出声势浩大要反击的阵势,洋人知道登岸必有硬仗要打,此刻他们也没了退路,必须一路高歌,拿下大梁都城。   无数穿着钢甲的士兵从船上下来,大沽港岸上的人越来越多,阎妄川看准时机,拍了拍一边的老孟,冲着身后的将士只做了个手势和口型:   “跑。”   他们一路顺着一条小路出来,点燃所有引信,然后骑上快马,一路狂奔而去。   不多时,港口上传来了惊天动地的爆炸声,脚下的大地都像是在颤抖,阎妄川几人的马都受了惊,夺命般地往前跑,无数的哭喊,叫骂,恐慌的气息随着此起彼伏的爆炸声被抛到了脑后,阎妄川听着那些声音,脸上已经一片冷意,那帮畜生不也还是血肉之躯吗?   殷怀安随大军到了穗康镇,镇子昨夜就已经被阎妄川下令内迁百姓了,战乱将至,不走,也会被兵丁拖走,此刻一整个镇子成了个空城。   没有了腥咸的海风,没有了满地的鲜血,殷怀安怔怔地望着空寥寥的镇子,浑噩的脑子似乎清醒了一些,他想起了他们昨天从弹药库中搬出来的那些炮火,今天亲卫军并没有带着那些一块儿出来,想来那些应该就是阎妄川留给那些洋人的饱餐了。   从昨天清晨出兵到现在,其实也只过去了一天一夜,但是这一天一夜长的却像是半辈子都过去了一样,他蹲在一个大户人家的石狮子边上,裹着昨夜阎妄川留给他的披风,看着他们来的方向,一会儿阎妄川应该也会从这个方向来吧?他应该打过不少仗,应该不至于玩脱了吧?   “给。”   眼前一只手忽然递过来一只碗,碗中是刚生火做出来的饭,闻着味道有点儿灾难,但是现在有的吃已经很好了,殷怀安抬头,给他递碗的正是刚才抓着他脖领子的宋鸣羽。   “谢谢。”   “呦,你还会和我说谢谢了?”   殷怀安看着他,他认识这小子吗?只是现在实在身心俱疲,没心情应付他,他点了点自己的脑子:   “狱里撞柱子,好些人记不清了,我们之前认识吗?”   宋鸣羽睁大眼睛,不认识他了,他说这两天殷怀安怎么都不和他说话,他以为这人还是看不起他,装不认识他,那他也装不认识他,结果他是真不认识他了?   “你,你不认识我了?”   殷怀安低头干饭,没心情说话。   宋鸣羽蹲到了他身边,开始忽悠:   “你外公和我祖父交好,我们小时候就认识,还上过一个先生的课...”   “有话直说。”   宋鸣羽...都失忆了还这么讨人嫌!   “你是不是会做武器?你下次做出武器能不能先让我们亲卫军试试?”   短短一天一夜宋鸣羽就知道他们亲卫军平常在京中无人敢惹,不过是仗着有几分家世,旁人给他们面子罢了,如今随军出征,虽然担了个军字的名头,但是他知道他们难堪大用,只能搬东西,给阵亡的将士收尸,再充个火头军。   他又看了看殷怀安手里的大锅饭,就连火头军也没做好,他垂着脑袋:   “我知道你瞧不起我们这些在亲卫军中混日子的世家子,我承认我们这里有人不学无术,但是,但是如今国难当头,我们这些人里也总有些报国之心,我不想好不容易随王爷出征一次,最后落下个伙夫,你能不能...”   他有点儿难以启齿,他从小就知道永安王府有他哥在,永远不会有人看到他,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他能和焰亲王一块儿上战场,这是他活了18年做的最拿的出手的一件事儿,或许这辈子也就这一件了,他咬着唇角看过去。   “能。”   殷怀安将吃剩的碗撂在他手里,定定地看着他:   “有心报国者不论从前是什么模样,从拿起武器走上战场的那一刻,他就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宋鸣羽牙齿咬着嘴里的软肉,想起昨晚的一切,眼眶红了一片,他第一次觉得殷怀安好像没那么讨人厌了:   “你...”   “憋回去。”   宋鸣羽...好了,果然还是讨人厌! 第23章   宋鸣羽抹了一下马上要掉下来的眼泪,眼睛还死死瞪着殷怀安:   “说话算数啊。”   殷怀安看了他一眼:   “你也不值得我骗一下啊。”   宋鸣羽...再和他说话我就是狗...   过了一阵子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正是阎妄川和随他留下的那些大沽港的士兵回来了,整个军中原本还死气沉沉的士气瞬间就随着阎妄川的归来高涨了几分,他们王爷回来了,那群洋狗肯定没占到便宜,殷怀安远远看到里面那个被围簇的身影,心底的一根线才算是缓下来两分。   他站起身,大腿里子被磨的生疼,他叉着腿往停放武器的地方走。   阎妄川脸色白的和出殡都只差了一个阴阳先生了,毒影响了伤口的愈合,从马上下来的时候他眼前一阵发黑,强撑着交代了军中的事情就到了自己的帐中,他从人群中刚一出来就看到了殷怀安那叉着走路的两条腿。   “去叫殷大人到我帐中。”   殷怀安以为阎妄川找他有急事儿,尽量快步过去,大腿里面已经破了的皮被磨的生理眼泪好悬没出来,一进大帐就看到阎妄川在宽衣解带,此刻脱的就剩一个这中衣了:   “王爷?”   阎妄川目光向殷怀安的下身看去,殷怀安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   “腿磨破了?”   “啊,我骑马不太熟练。”   阎妄川点了点桌子上的瓷瓶:   “把裤子脱了上药,不然过两天别想走路了。”   殷怀安实在是疼,也没拒绝,拿起瓷瓶:   “谢谢王爷,我出去上。”   说着转身就要出去,却听身后出声:   “你去哪上?军医此刻顾不上你这小伤,把裤子脱了,要是有泡我帮你挑了。”   阎妄川一边敞开中衣,解开绷带,一边将挑泡用的针包撂在了桌子上。   殷怀安看着那个针包就想起在牢里缝合那一幕,鸡皮疙瘩都还没等上来,又想起他要给挑泡?要是别的地方也就算了,大腿里子...他接受不了...一想到那画面他脑子就轰隆隆的。   阎妄川见他傻站在那面上的神色一个劲儿变换,一挑眉:   “害臊啊?这是军营,看个大腿害臊什么?”   殷怀安...军营就得随便给人看大腿吗?但是外面现在确实都是人,根本找不到没人的大帐,算起来也就阎妄川这里最清净,他抓起那个针包:   “我可以自己弄。”   殷怀安背过身去,闭着眼睛解了裤带,晰晰索索脱了裤子,他深吸一口气低下头去,这辈子他都没用这个姿势看过自己的大腿,大腿里子果然挺惨不忍睹的,破了一层皮还磨出了好几个血泡,他正要去挑就听着外面的大嗓门由远及近:   “王爷,王爷,兵部的补给到了。”   他一哆嗦下意识就要去套裤子,大帐的门刚要被推开,阎妄川就顿时起身一把扣住了门:   “叫邱将军带人清点后回话。”   “啊,是。”   殷怀安心好悬没跳到嗓子眼,他不敢回头,拿起针就准备刺破血泡,却忽然被人一把抓住了手腕,身后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他身边:   “啊——”   殷怀安蹭的一下并上大腿,阎妄川看着他的腿微微皱眉,这是不会骑马吗?怎么弄成这样?   “针要过火,回头去军医帐中学学。”   怎么这都不知道?他扣住殷怀安的手腕,从他手里拿过针,在火上过了一遍,另一只手肘就直接压住了他一边的大腿,就在殷怀安准备拒绝的时候,阎妄川的动作比过年宰猪的屠夫都快,第一个血泡就在他手下水灵灵地破了...   一炷香的时间后,殷怀安涂了药,重新穿上了裤子,脑子麻木,脸上爆红,他深呼吸,这有什么大不了的,都是男人,再说他还穿着底裤呢。   他正想着说点儿啥别这么尴尬,外面急促的脚步声就传来了:   “王爷,周大人来了。”   阎妄川立刻撂下针出去,来人正是周清安,殷怀安听喜鹊说过周清安的父亲是先帝时的首辅,这人似乎和阎妄川关系不一般。   周清安脱下斗篷上的帽子,脚步急匆地进了大帐,二话不说就从怀里掏出了一封刚拆了火漆的盒子:   “南境军报。”   殷怀安看着阎妄川手里那盒子心里忽然升起一股不太好的预感,南境之前就被打的节节败退,如今洋人打着偷袭的主意想着直取京城,如此一来朝廷就是顾得了北顾不了南,此刻传来的南境军报恐怕不会有什么好消息。   阎妄川拆开火漆,只看了一眼就啪的一下合上了这封军报。   周清安想说什么却看向殷怀安,殷怀安立刻出声:   “那个,王爷我先出去了。”   “不用,留下听听吧。”   阎妄川脸上最后那点儿血色也褪尽,坐在了一侧的椅子上,殷怀安也不客气,既然不瞒他他就听:   “王爷,南境出什么事儿了?”   周清安见阎妄川不避着他也不曾隐瞒:   “洋人东进,三日内攻占了桂林府,桂林府都尉阵亡,守军损失大半,节节败退,此刻洋人向南挺近,驻兵在黎平府。”   殷怀安抿唇,迅速奔到了墙上的地图前,趴上去找桂林,桂林附近都是山,按说洋人不会往这里钻啊,但是当他的目光看到黎平府位置的时候,一股冷汗蹭的一下从脊背处冒了出来:   “黎平府紧邻沅水,洋人的船顺沅水而上可以直抵洞庭湖。”   洞庭湖直连长江,洋人的舰船本就比大梁的强,若是让他们占了洞庭湖,整个南方怕是就不得安宁了。   阎妄川看着地图,冷冷出声:   “好大的胃口,这要的是大梁的半壁江山啊,朝廷有什么对策?”   周清安也坐在一边,想起早朝上那群无头苍蝇争论一早上出出来的搜注意一口血都呕在胸口:   “能怎么说?打了一早上的嘴仗,内阁调四川都指挥使吴兵和黔南都指挥使曹礼率军前去,阻截洋人,两军合一军,若有分歧吴兵可挟制曹礼。”   阎妄川听完之后气的笑出了声儿来:   “这就是内阁给出的对策?吴兵,那就是个赶车不带鞭子,光拍马屁的主,曹礼早年落草,半个眼珠都看不上吴兵,让他受吴兵辖制?这是让他们合起来打洋人,还是他们先掐一架给洋人助助威啊?真亏这群官老爷能想出这馊到家的馊主意来。”   殷怀安坐在一边,脸上已经空白了,这大梁不是要亡了吧?   周清安急声开口:   “就是因为曹礼落过草,这些年也不得朝廷信任,如此大战,火药,粮草均系于一身,朝廷哪肯信曹礼?我现在只怕这圣旨一下,反倒是得罪了曹礼,曹礼最是仰重你,你看要不你给他去一封信,安抚一二,好歹让他以战事为重。”   阎妄川听完之后只觉得不光伤口疼,五脏六腑都跟着疼:   “周兄,你当我是曹礼爱慕的小媳妇不成?一封信就能让他听话?就算他肯听我的以战事为重,那个吴兵也难堪大任,两人若有分歧兵败是迟早的事儿。”   洋人对大梁用兵怕是蓄谋已久,绝非善类,如今他这眼前尚且打的艰难,吴兵若是挂帅,南方的仗就不用打了,直接放鞭炮欢迎洋人进来得了,阎妄川手按在桌案上,闭眸片刻,再睁开时眼底透着一股决绝:   “圣旨已经下了?”   “此刻应该已经出京了。”   阎妄川立刻着人准备笔墨,迅速写了一封手书,殷怀安瞟了一眼之后有点儿心惊,阎妄川这是要拦下圣旨?周清安立刻按住了阎妄川的手:   “你知道私拦圣旨是什么罪名吗?你...”   阎妄川反扣了周清安的手腕,眼底氤氲着散不去的浓雾,但是那目光却威凛的无人能拦:   “洋人一旦占据洞庭湖,乘长江而下,你以为只是江南无宁日吗?铁轨从应天便可直抵京城,到时四方来敌,那就是灭国的祸事。”   说完,阎妄川摘下了身上的一枚私印随信件放在一处,出了大帐,一声口哨后,天际边一声鹰啸传来,伴着凛然的风声一只巨大的鹰隼从远处俯冲而下,双翅全展有一米多长,引来无数的兵将围观:   “是王爷的鹰。”   落在地上的鹰隼是少见的白背鹰隼,阎妄川将信件绑在它的脚上,拍了拍它:   “糖饼,靠你了,回来给你吃鸡,两只。”   殷怀安都看直了眼睛,阎妄川叫这天空霸主什么?糖饼?   看着远去的糖饼,殷怀安转头看向身边的人,徒然生出一股难言的隐忧,幼主,权臣,哪怕阎妄川所作所为皆为社稷,他恐怕也未必有好下场吧。 第24章   周清安看着身着甲胄立在帐前的阎妄川,恍惚间想起了他刚回京的那晚,烛火下握着酒杯的这人说过的那句话:   “若是我来做这身担江山之人呢?”   万般的劝告在心头,但是临了他却说不出口,这圣旨已拦,阎妄川怕是再难做一个手握实权却不涉朝政的王爷了,烽烟四起,于危困中立于千万人之前,或许这就是阎家人的宿命。   阎妄川回身看向周清安:   “清安,劳你回京秉明陛下,太后,曹礼与吴兵无法共事,调吴兵南下支援广西府,阻拦洋人仅派曹礼即可,若朝廷不放心曹礼,本王倒是可以推荐一人监军。”   “谁?”   “永安王宋玉澜。”   周清安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目光一顿。   阎妄川盯着他出声:   “洋人战力在我估计之上,这么多年下来,江南富庶久了,细数江南各省守军能拎出来一战的没几个,曹礼的部众虽然偶尔不守规矩,却是个能啃硬骨头的军队,但是他与朝廷素有嫌隙,仅凭一封圣旨,就让他拼命怕是想都别想。   永安王早年在曹礼落难时对他曾有过恩惠,若说曹礼那个土匪头子还会卖谁的面子,那必有永安王一席,且,永安王这些年远避江南,不涉朝中诸事,又将唯一的弟弟宋鸣羽送来京城,朝中对永安王也定会放心。”   宋鸣羽?殷怀安想起刚才那个红眼包,他竟然还是个亲王的弟弟?   周清安叹了口气,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此事怕要提前知会王爷,信件需有信物。”   阎妄川侧头吩咐一侧亲卫:   “去叫宋鸣羽过来。”   没一会儿,宋鸣羽就颠颠跑了过来,看到殷怀安也在,冲他哼了一声。   殷怀安无语...还挺记仇。   “王爷,您找我?”   “你身上有什么是你哥给你的东西?”   提起宋玉澜,宋鸣羽没什么好气:   “没有,我才不要他的东西。”   周清安看着眼前的人有些头疼,自从宋玉澜送了这个弟弟到京城,宋鸣羽就对永安王浑身是刺,他出声:   “王爷要给永安王传信,需要一个信物,你身上可有什么你哥认得的东西?”   宋鸣羽垂着脑袋哼了一声之后开口:   “王爷,我哥才不管我死活,他就是认得我的东西看见也和没看见一样,您不如用自己的印信。”   阎妄川看了一眼周清安叹了口气,宋玉澜在这个弟弟身上花的心思,宋鸣羽此刻理解不了,他低头从他身上扯下一个玉佩:   “这个你哥认识吧?”   宋鸣羽下意识伸手去抓,这才想起来这玉佩的玉料是从他哥私库里偷偷摸来的:   “应该认识吧。”   阎妄川进了大帐写了一封手书,将玉佩和手书放在一个小袋子中。   周清安出声:   “你还有鹰可用?”   他记得阎妄川好像就糖饼一只海东青吧?此刻阎妄川却回头看向了殷怀安:   “喜鹊是不是给过你一个锦袋?”   殷怀安愣了一下,随后从身上取下一个锦袋:   “这个吗?”   “拆开。”   殷怀安拆开锦袋,里面放着一些香草,他扒拉了一下才发现里面竟然还有一个竹子做的小口哨:   “这是?”   “到外面,使劲儿吹。”   殷怀安有点儿懵,但还是听话地出了大帐,深吸了一口气使劲儿吹了起来,这东西干嘛的?召唤暗卫吗?他鼓了好几口气一直吹,忽然,他听到了空中似乎有鸡叫?他一抬头,就看着有个小白点冲下来,这什么东西?   不好,那小东西好像不会刹车,眼瞅着就要飞到他脸上了,殷怀安正要转身躲,一只手臂就伸到了他眼前,那飞冲而下的小东西被阎妄川一把捏在了手里,他睁眼就看到了一个白色的毛茸茸的小鸡?他忍不住看向阎妄川:   “这是?”   “糖饼的崽,呆毛。”   殷怀安木然转头看向那在阎妄川手里奋力挣扎的小鸟,毛茸茸的白色头顶确实有一撮黑色的呆毛...   阎妄川将刚才那小锦囊绑在了呆毛的腿上,那细细的小腿儿还在挣扎,但是并没有什么用处,殷怀安沉默了一下出声:   “王爷,你这算雇佣童工吧?”   “犯法吗?”   在大梁估计是不犯法的。   阎妄川送走了周清安就回了大帐,殷怀安看了看手里的口哨收好之后也跟了进去,他自问历史学的还不错,幼主继位,太后当政,一个手握军权的王爷公然拦下圣旨代表什么,这简直不用问了,阎妄川这是把九族提在了裤腰带上。   “王爷,如果朝廷追究你私拦圣旨的罪过呢?”   阎妄川手按了一下伤口的位置,脸色不怎么好地合着甲胄窝在椅子里,强撑出来的精神一散去,周身的疲惫感就像是潮水一样涌了上来,听到殷怀安的话之后,自嘲地笑了笑:   “在这个节骨眼上朝廷又不傻。”   殷怀安抿了抿唇,是,朝廷这个时候还指着阎妄川挡住洋人呢,但是洋人褪去之后呢?飞鸟尽,良弓藏,一旦燃眉之急解了,等着阎妄川的会是什么?他从心底涌上一股难言的悲凉。   阎妄川抬头看着他,干裂的唇角微扯出了一抹笑意:   “怕我死啊?”   殷怀安忽然语塞,阎妄川算是他穿到这个地方后打交道最多的人了,越是了解他就越是害怕那种几乎可以预见的结局,他坐到了他身边,低垂着头,手里磋磨着那个哨子:   “嗯,我们不是盟友吗?”   阎妄川微微合了眼睛:   “那哨子你留着,呆毛还小,需要用哨子唤它。”   殷怀安看他方才还发白的脸色此刻泛起不正常的嫣红,想起他的伤口,下意识就探了一下他的额头,滚烫一片:   “你发烧了,我去找军医。”   “不用,军中应当没药了,你帮我端碗姜汤,出点汗一会儿就好了。”   殷怀安想起了昨天血腥的那一战,受伤的人流水一样送进军帐,军中的药估计早就耗尽了,他立刻出了大帐,去盛了一碗寡淡的连味道都没有的姜汤,他忍不住出声:   “朝廷的补给还没到吗?”   “还没,就剩这些姜了,都煮了。”   殷怀安遥望京城的方向,一共没有几十里,一天一夜都快过去了,补给还不到,真当这仗是好打的吗?   一股火气涌上心头,他推开阎妄川大帐的门,阎妄川窝在那里不知是睡是醒,直到他走近了他才睁眼,他将姜汤递给他,阎妄川仰头灌了下去,对于这种没什么味道的姜汤似乎并不奇怪。   殷怀安忍不住出声:   “王爷,皇城会破吗?”   阎妄川侧眸:   “皇城破除非从本王的尸骨上踏过去。”   殷怀安心底涌入一股热血的同时又生出一股心疼:   “想必皇城里所有的官老爷也都知道这一点吧,只要你活着,皇城的大门就不会被踏破,他们不会知道大沽港这仗打的多艰难,不会管将士死难多少,他们只知道你们能扛住,皇城的门不会破,战事过后他们骄奢依旧,谁会记得滩涂上流了多少血?”   殷怀安的话就像是戳在阎妄川的心窝子里,想起那些兵他心口都疼的哆嗦,一晚上,大沽港就剩下了183人,这些就像是掩埋在伤口下的脓血,一被扯开就是鲜血淋漓,他低头闷声咳着,咳的脸色红涨,半晌他看向殷怀安,眼底的情绪翻涌:   “要是那些官老爷都是你就好了,那些兵的血也不白流。”   殷怀安看他咳的吓人,帮他拍了拍脊背,但是触手却是冰凉的铠甲:   “指望着那群官老爷良心发现是不太现实了,但是也别惯着,你看这姜糖水连味儿都没有,京城才离这里多远啊?没理由这会儿药品都不到,既然他们不主动,那就吓他们一下,就说军备再不到,我们撑不到明早,怎么严重站那么说,我们凭什么死扛?”   殷怀安看着眼前这人,阎妄川就是太习惯做那些人的依仗了,而京城里的人怕是也习惯了,这个时候就得吓吓他们才行,别以为谁该他们的。   一刻钟后,阎妄川亲手写的奏报加急送往京城。   而不等天黑,京城的补给就到了。   阎妄川好些之后就去寻营,听到奏报补给到了时,侧头询问:   “殷大人呢?”   “在后面亲卫军大帐的后面。”   阎妄川点头往后面走,就看到殷怀安撅在一个土坡上不知道在干什么,他快步过去,正想叫人,就见殷怀安转身疯了一样往这边跑,脚下还踩空了一个坑,冲着他就这么飞了过来,他下意识接住他,殷怀安看到眼前的人时,手脚并用就抱了上去,大喊了一身:   “快趴下。” 第25章   殷怀安像是一颗炮弹一样冲着阎妄川射了过来,手脚并用压在他身上,生生把人给带倒了,阎妄川被他撞了满怀,侧身倒下时给他当了肉垫,肋下的伤口被撞的一阵抽痛,好悬没背过气去。   还不等他问一句到底怎么回事儿,就听到了一声轰响,入目间山坡那处都是被炸起来的尘土,他一个不防就吃了满嘴的沙子,而怀里的殷怀安此刻脑袋扎在他的颈窝里,一只手扣住自己的耳朵,一只手还不扣住了他的一只耳朵。   这轰响不止一声,而是接二连三地炸,砰砰砰的好悬没把小山坡炸平,这动静引的邱岳南立刻带巡逻的将士过来,过来就看到了那倒在地上紧紧抱在一起的两人,脑子短路了一瞬赶忙上前:   “王爷,王爷,您这是怎么了?”   阎妄川疼的脸色惨白,躺在地上,听到动静他就知道应该是殷怀安搞出来的,他低头看了看那个还缩着的人:   “能起来了吗?”   殷怀安数着声响没问题这才爬起来,此刻两人浑身都是土,狼狈极了,等他起来阎妄川才撑着做地上坐起来,手按着肋下缓着气,殷怀安看他的样子暗道不好,他好像把人撞飞了,赶紧过去扶他:   “王爷,对不住啊,我也不知道你要来,你说你要来你也不提前说一声。”   阎妄川吐了吐嘴里的沙子:   “提前说一声你好把我送走吗?这是弄的什么?”   殷怀安立刻转身去看效果,低头捡起刚才爆炸的那些碎片,不过,从碎片上看爆破的挺充分的,他又看了看土坡,被炸出了一个大坑,他目测了一下直径,这个威力还可以。   “地雷,我把之前的雷弹改了一下,不需要人工点燃爆破,只要人踩上去就可以爆炸。”   他前几天就看到了大梁本身的□□,这东西大部分是和手榴弹差不多的原理,需要先点燃引线再丢出去,有些有埋伏功能的雷就是引线长一些,但是再长也长不了多少,因为引线太长在燃烧过程中引线就有可能因为泥土湿润的原因而熄灭,那就成了哑火雷了。   邱岳南听了这话眼睛都亮了:   “什么?只要踩上去就能炸?真的假的?”   就连阎妄川都看了过去,要是真有踩上去就能炸的雷,那就是埋伏洋人最好的东西。   殷怀安走到了土坡那里冲他们招手:   “对,我刚才就是试验了一下,用这个木头吊子吊起一块儿大石头,我这边一松手,吊起来的石头就能掉下去砸中雷,刚才我这刚一松手,王爷你就过来了...”   阎妄川看着那类似压井的东西就知道殷怀安是用这大石头代替人,试试能不能爆炸,他从他的手里接过了雷的碎片,刚才爆炸的威力他看到了,和正常引燃的区别不大,立刻出声:   “这东西好做吗?”   “还行,用原来的雷改一下就行,就是在原来的雷引燃的引线上做一点儿手脚。”   阎妄川这些年打仗中不是没有用雷埋伏过,但是这都需要先把雷埋进去,然后将敌人引入埋伏地,最后需要他们手动向雷区抛射火弹和手雷,从而引爆地上埋着的雷,还是第一次听说只要人踩上去就会爆的。   “一点儿手脚就行?”   殷怀安点头,蹲在地上给他看了两样炸碎的东西:   “我把这个小木片做成夹子的样子,一边的木片裹上盐酸布,一边裹上碳酸氢钠,嗯,就是厨房用那个发面的东西,脚只要一踩上去,这两样东西就瞬间挨到了一起,会放出热量,然后我又在引线上洒了磷粉,就这一点儿热量就足够点燃磷粉了,然后就,嘭~”   邱岳南看着那粗制滥造的小木片,又想起刚才那轰的一声,有些怀疑人生:   “就这,就行?”   殷怀安点头:   “啊。”   现代的地雷引爆方式肯定是不可能在现在这种简陋的条件下复制出来的,但有时候制作武器就要化繁为简,这事儿说白了,不就是怎么不用人就能点燃引线的问题吗?酸碱中和反应放热加磷粉完全能搞定。   阎妄川知道这东西用好了能有多大的威力,立刻开口:   “去集中些人手交给殷大人,这东西,能做多少做多少,尽量多做。”   不等邱岳南交代,一旁跟着过来的宋鸣羽立刻探出了脑袋,手举得高高的:   “王爷,交给我们亲卫军吧,我保证天黑之前能做1000个。”   说完他期期艾艾地看向殷怀安,那眼睛像是在说,你都答应过有好东西先给他们亲卫军了。   殷怀安摸了摸鼻子,看向阎妄川:   “王爷,这东西流水线做没有太大难度,交给亲卫军应当可以。”   宋鸣羽...什么叫没有难度交给他们亲卫军应当可以啊?他们不配做有难度的吗?   阎妄川看了看宋鸣羽:   “凡事听殷大人的。”   殷怀安顿时冲宋鸣羽扬了一下眉角。   呼呼啦啦的人群这才回去,殷怀安故意落在后面,看向了阎妄川:   “那个,你伤口没事儿吧?”   阎妄川放下了按在伤口上的手,难得打趣了一声:   “没事儿,真能做出这样的地雷来,我垂死病中惊坐起都能笑出来。”   殷怀安抬手再次贴在了他的额头上,阎妄川没闪也没躲,面上的疲色很难掩饰的住:   “好像还有点儿热,京城的补给不是已经送来了吗?你还是找军医看看吧,现在你要是倒下了,不是更糟。”   阎妄川抓住了他的手腕,指尖划过殷怀安的手心:   “是你手太凉了,没事儿。”   殷怀安想起他那硬核缝伤口的样子就知道他这没事儿有多水了,想起现在的战况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下:   “这么久了洋人也没追上来,你是做了什么手脚吧?”   这个镇子离大沽港其实并不远,按说洋人打下了大沽港哪怕损失重一些,此刻也应该是急吼吼的往京城赶,这都快半日的时间了,却还没见到影子,定然是阎妄川做了什么。   “小看你了,等着吧,一会儿消息就能传来,咳咳...”   他低头闷咳出声,殷怀安微微皱眉,阎妄川缓过来之后开口:   “原想着今晚或许还有一场硬仗,但是你那地雷若是能成行,应该能轻松些。”   殷怀安大体也知道现在的形势,现在他们是想尽办法挺到援军赶来,而洋人则是会不顾一切攻入京城,现在这么消停想必是阎妄川用了什么办法拖住了洋人,只是再用手段,怕是也只能拖住一时半刻。   “我现在就去,你放心吧,这法子一定管用。”   他走出几步之后还是回头:   “你还是让军医偷偷帮你看看伤口吧,别自己瞎医医坏了。”   阎妄川抬眼开口:   “你的大腿里子谁给治的?”   殷怀安想起方才的画面,回给了阎妄川一个后脑勺,不识好人心。   此刻除了伤兵营,就数亲卫军的营帐最为热闹,殷怀安一进去就被一群铃铛一样的眼睛盯着:   “殷大人需要我们做什么您尽管吩咐。”   “对,我等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殷怀安...赴汤蹈火倒也不必。   这群在皇城根下长大的世家子弟,寻常溜猫逗狗不务正业,但是亲眼目睹那惨烈一战,所有人心中也都憋着一股火,知晓自己没那迎战的本事,就牟足了劲儿生火,做饭,搬运尸体,现在好不容易有王爷亲自吩咐的差事,一个个都像是打了鸡血一样。   “会削木头的先站左边,有把子力气能缠铁丝的站中间,其余的站右边。”   殷怀安先分了组,一组专门削木头,一组用铁丝缠绕做成夹子,最后一组用来涂抹酸碱和磷粉。   “你们最后一组要尤其注意,这酸碱千万不要混到一起,更不要碰到磷粉,不然我们都会被炸上天。”   “是是是,我们小心,小心。”   到底是人多力量大,没一会儿的功夫这夹子就做了一堆。   殷怀安坐在最后的位置,和火离院其他人一同检查已经被改装好的地雷,将没有问题的单独放在一个筐里,帐外此刻却熙熙攘攘的动了起来,殷怀安抬头:   “外面怎么了?”   营帐外守着的一个兵将出声:   “王爷下令护送伤员到东郊大营。”   这话音落下帐内正忙活动的兵将都有些发慌:   “是不是洋人打过来了?”   “怕什么?洋人打过来才好。”   殷怀安看着外面的天色思衬了一下阎妄川刚才的话,他说原本今晚有场硬仗,就说明他的法子恐怕也只能将洋人拖到天黑,这镇子太显眼了,晚上阎妄川怕是不准备驻扎在这里过夜了,所以,等天黑了,这镇子就是最适合埋雷的地方。   这么想着他交代了火离院的人继续检查地雷之后就立刻起身出去:   “王爷在哪?”   “在伤兵营。”   营帐外面一个一个的担架被抬出来,都是一些伤的很严重的伤兵,身上盖着凑出来的棉衣棉被,有的衣服已经被血染的瞧不出本来的颜色了,甚至不少都是残肢断臂,血糊糊的画面好像再一次将殷怀安拉回到了昨夜的战场,他有些恍惚,勉强站住定了定神儿才进了伤兵营。   帘子刚一掀开,浓烈的血腥味儿就扑面而来,营帐四处都是血,他的目光骤然看到了角落处的一条断臂,轰的一下,脑子里开始频频闪回昨晚遍地是尸体的大沽港,胸口的翻腾汹涌而起,手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脸色刷的一下白了下来,殷怀安呆愣愣的立在门口好像对现实失去了反应。   “殷大人。”   “殷大人?”   阎妄川听到声音回头就看到了殷怀安不对劲儿的样子,他快步走过来,拉住殷怀安的手臂就将人带出了营帐,殷怀安出了门就踉跄着到了一边,扶着树干就开始干呕,那股反胃的感觉根本抑制不住,半晌,有个不轻不重的力道帮他拍了拍后背。   阎妄川摸了摸殷怀安的身上,从他怀里掏出了他昨晚给他的那个锦囊,一把就扣在了他口鼻的位置:   “没关系,缓一缓,一会儿就好了。”   殷怀安浑身失力似的蹲在了树下,干呕激的通红的眼眶中蓄满了生理眼泪,耳边阵阵轰鸣,甚至听不清身边人说话。   阎妄川着身边士兵拿了一碗水,蹲下身子递给殷怀安,一碗凉水灌下去,他似乎清醒了一下,他知道这是生理性的应激反应,他努力调整呼吸。   阎妄川在他的肩膀上揉了揉帮他缓解一下情绪:   “好些了吗?”   半晌殷怀安点了点头,费力扯了一下嘴角:   “见笑了啊。”   阎妄川拉着他站起身:   “正常,昨夜那些亲卫军比你吐的严重多了。”   殷怀安倚在了树干上,躯体的反应渐渐褪了下去,阎妄川这才问出声:   “来找我有事儿?”   “嗯,那边地雷做的比我预计的快,已经出来近百个了,现在转移伤兵是要撤出镇子了吗?若是我们不在此处过夜,那这镇子就可以作为引诱洋人的饵。”   阎妄川没想到殷怀安这么敏锐:   “是,今晚我们撤到东郊大营驻扎,伤兵先走,我着人去你那取做好的地雷。”   “如果埋雷,让我带人去吧?”   他读的是军校,本科的时候有一门选修课就是部队里一个□□专家来上的,他学到了点儿皮毛,但是现在也足够了。   “你?”   “干嘛?信不着我啊?你放心,没人比我更懂怎么用这东西。”   阎妄川发现,只要提到武械,殷怀安的身上就有一种从心底里冒出来的自信,起初他还觉得他年轻气盛,所以惯是喜欢说满话,现在看来,秋老头是真捡到宝了。   “我带人陪你去。”   “你等等,我再去拿点儿东西。”   殷怀安回去找了很多细小的丝线,铁钩子还有一些铁坠子,放到了一个筐里。   宋鸣羽听说他要去埋雷,说什么都要带几个亲卫军跟上,免费的苦力不用白不用,殷怀安也没拒绝。   阎妄川带了北郊大营的人过来,殷怀安冲他招手喊道:   “王爷,大路交给你,这两边枯草地和民房交给我。”   阎妄川点头应了。   北郊大营不少兵将曾是北境出身,埋雷的活计干过不少,说话间铁锹已经撅起土来,宋鸣羽扛着铁锹不甘落后:   “殷怀安我们也上。”   “你上哪去?上炕都费劲,后边去。”   殷怀安观察了一下四周,取出了丝线在枯草中来回拉线固定,选好了位置之后招手:   “来,挖这里。”   宋鸣羽不甘不愿地过去铲了个坑,殷怀安像是埋萝卜一样将雷埋进去。   随后他又扯线,宋鸣羽挖坑,他扯线,宋鸣羽挖坑,在后面挖坑的人嘟嘟囔囔:   “你是蜘蛛精啊,吐丝呢在这?”   “没见识。”   “你说谁没见识?”   “快挖。”   阎妄川此刻站在镇子的入口处,仿佛此刻入镇子的洋人是他,他手中拿了一把石头子,每个石子落下的地方都是洋人可能路过的地方,甚至他推算了一旦第一个雷炸响其后的人会往何处闪躲,接着他在可能闪躲的地方再落下一颗石子,一环扣一环。   殷怀安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了阎妄川撒下石子的地方,那精准的连线堪比那次他上课的时候那位□□专家讲的连环□□,连环□□的可怕之处就在于对人心的精准把控,一次一次的爆炸,都是在挑战人的心理极限,最后很多人都不是被炸死的,而是被无处不在的雷吓死的。   他抬眼看向阎妄川,没有任何人引导,无师自通,自己就将连环□□摸了个七七八八,当真是个军事奇才。   阎妄川看向殷怀安:   “你那边弄好了?”   “嗯,从现在起谁也不准踏入两边民房和草丛,不然被炸死可不怪我。”   阎妄川眯眼细看才能在干草间看到那细小的丝线,邱岳南看的头皮都发麻:   “这是进了蜘蛛洞吧?这一次,非把那群洋狗炸上天不可。”   阎妄川下令分批撤退,最后一批就是殿后的亲卫军。   “报--”   报信兵急声入内,引得所有还没有撤退的兵将侧目。   “王爷,洋人顺大沽港而上,在三月湾的地方舰船底部被尖木桩所刨,搁浅了四条船,我等奉命埋伏在两岸,用火箭和炮招呼了过去,现在他们已经乱了阵脚。”   这实在是这两日来最好的消息了,有些老兵都激动的落下了眼泪。   殷怀安看向阎妄川,忽然想起昨天白天大沽港撤回来之后就不见了踪影的六条舰船,所以早在那个时候阎妄川就料到了大沽港迟早守不住,洋人会顺大沽港沿海河而上,他那时调舰船回来,就是为了提前在必经之地打木桩埋伏,真是算无遗策。   阎妄川也放下了两分心,朗声开口:   “今晚洋人绝不敢再走水路,若要就近登岸,这穗康镇就是他们必经之地,都赶紧收拾收拾,给洋狗腾地方。”   难得的捷报,让低迷的士气总算起来了几分,干活的手脚都麻利了不少。   就是殷怀安站在马跟前想哭,他一个劲儿给自己打气,都没有骑上去,太TM疼了...   “殷大人,王爷让您随伤兵的车架回去。”   最后殷怀安还是厚着脸皮蹭了个车。   从昨天早上到现在,就昨晚合了不到两个时辰的眼,殷怀安上了车架就窝在一侧,浑身的疲惫感如潮水一样涌了出来,但是一闭上眼睛尸山血海,残肢断臂就像是过电影一样怎么都甩不掉,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累的浑身酸疼却又睡不着,他睁开眼,车架内已经一片漆黑,伤兵的呼噜声四起,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血腥味儿。   他实在喘不过气来,一把掀开了车架一侧的帘子,冷空气冲进鼻腔,一抬眼就看到了车架侧面骑在马上的阎妄川,月光下他身上的铠甲反着乌亮的光,刚毅的面容沉静如湖水,那股窒息感好像在看到他的那一刻间褪去。   阎妄川引着马过来,两人的距离很近,下一刻他抬手在殷怀安的头上揉了一把,漆黑的目光里带了点儿安抚的笑意:   “睡不着啊。”   殷怀安现在感觉累的和死狗一样,他眯着眼睛就这么趴在车窗上,什么也不想说,阎妄川看着他着蔫哒哒的样子开口:   “一会儿到营帐我给你搞点儿熏香就能睡着了。”   阎妄川带兵到东郊大营的时候,前面过来的部队已经整军完毕,整个军营井然有序。   殷怀安从车上下来的时候腿都有点儿软,阎妄川扯了一下他的手臂:   “你到我的营帐住,我去巡营,一会儿就回去,暗青,你带他过去。”   那神出鬼没的暗卫忽然出现在了殷怀安面前,他拖着步子和他到了主帅的营帐。   东郊大营毕竟是正规营房,这主帅的大帐比起前一夜要好不少,有桌案有桌椅,床铺看着也很松软,这种家常的气息让殷怀安平静下来一些,只是他身上太脏,也没敢坐,就站在营帐中。   没一会儿那大块头的暗青进来,手中拿着一个香炉:   “这是王爷问军医要的安神香,王爷说大人可以先睡。”   这帐中就一个床铺,殷怀安出声:   “劳烦让人再送一张床呗,简易的就行。”   “王爷说您睡这张床,他随后叫人搬床。”   殷怀安摸了摸那松软的被子,脱掉了披风,看了看营帐外面,忽然看到很多人对着西边的方向跪拜:   “他们是在拜什么?”   暗青端着洗脸盆进来:   “西边不到十里就是阎宁祠,历代焰亲王都是大梁军神,将士们都在跪拜祈祷。”   阎宁祠?殷怀安的瞌睡都醒了两分,那不是阎妄川他家祠堂吗?那位很有可能和他一样穿越过来的梁武帝还留了箱子在那里。   不到十里,那一来一回也要不了多久,反正他现在也睡不着,不如去看看,但是那梁武帝和焰亲王妃好像不清不楚的,梁武帝还故意把东西留在人家阎家祠堂,这妥妥的打脸行为,怎么和阎妄川说啊?   阎妄川回来就见殷怀安坐在床边,衣服都没脱,浑身像筛子一样地哆嗦,他立刻上前:   “你怎么了?”   殷怀安想了半天终于想到了一个主意,他抖的越发厉害,牙齿打颤着出声:   “王爷,我好像招着不干净的东西了,得去庙里拜拜,这里最近的就是你家祠堂,你家忠魂烈骨,一定有用,你能找人送,送我过去吗?” 第26章   阎妄川看着那坐在床上不停抖的人微微皱眉:   “不干净的东西?”   殷怀安演的十分卖力, 他们古代人不是最信这些个鬼啊神啊的东西吗?他不光抖,连牙都在打颤:   “就,就是鬼上身了, 一定是见了, 太,太多的血腥气的关系, 王爷,你快让人送我去你家祠堂拜拜吧。”   阎妄川抬手用手背贴了一下他的额头,冰凉的手背确实触手温热, 他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确实有些热。”   殷怀安一边抖一边的点头, 就听阎妄川出声吩咐:   “暗青,去端一碗酒过来。”   端酒?端酒干嘛?就在殷怀安正疑惑的时候,暗青已经端着碗进来了:   “王爷。”   阎妄川瞥了一眼那还在不断哆嗦的殷怀安, 眼底的一丝幽光闪过,接过酒碗一大口喝了进去, 不等殷怀安有什么反应, 这一口酒就全数喷在了他脸上:   “啊——”   殷怀安被喷的蹭的一下站了起来,阎妄川立刻抽出了暗青的刀鞘,一下就打在了殷怀安的屁股上, 嘴里还大声喝道:   “何等鬼怪敢在本王面前撒野,还不速速离身。”   殷怀安被这又喷又打的弄的两步窜了出去, 阎妄川却还没完,提着刀鞘一把抓住了他的后脖领, 就这么提着人按在了一旁的桌案上, 另一只手还挥舞着刀鞘,不清不重地打他屁股,看的站在一侧的暗青连忙让开了地方。   殷怀安奋力挣脱也逃不开那铁钳子一样的手, 他简直欲哭无泪,这人干嘛的呀,修炼铁爪功的吗?身后却还厉喝不断:   “看你还敢不敢随便上人的身,还不赶紧出去。”   说完照着屁股又是一下,疼倒还是小事儿,问题是这么大个人被压在桌案上打屁股,殷怀安完全接受不了,这大梁朝什么风俗啊,阎妄川有病吧?他终于忍不住叫出来:   “出去了,出去了,它已经出去了,快放开我。”   阎妄川哼笑一声这才松开手,反手刀鞘就重新套在了暗青的佩刀上,殷怀安站起身,脸红了一片。   “这下脏东西跑了吧?”   殷怀安抬眼就对上了那双眼仿佛能看透闹剧的似笑非笑的目光,知道露馅了,懒得再说话,干脆摆烂站在一旁,阎妄川摆了摆手,暗青出去,他施施然坐在了一侧的椅子上:   “说吧,要去阎宁祠做什么?”   还脏东西上身,亏他想得出来。   殷怀安立在那里有些不好说出口:   “就是去拜拜呗。”   阎妄川盯着他,殷怀安这下是知道瞒也瞒不过去,索性直接坐在了他身边:   “我说出来你别生气啊。”   这事儿毕竟是武帝爷先不是东西的,惦记人家家的王妃,做的太不地道了,可和他没什么关系哦。   “你说。”   殷怀安摸了摸鼻子,沉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出声:   “就是上次你不是提到了蒸汽机是武帝爷提出来的吗?这蒸汽机可不是一般的东西,想来那位武帝爷对于武器有很深的造诣,我知道,武帝爷对先焰亲王妃有些爱慕之心,又留了东西在你们阎家祠堂里,多少对你家先祖是不太尊敬,你肯定是心中不喜的。   但是如今大敌当前,洋人来犯,万一武帝爷留下的东西中有如今能用的上的呢?所以,王爷,先人早已作古,武帝爷已经驾崩几十年了,就算和你们阎家先祖有些恩恩怨怨,如今想来在地下他们也已经和解了。”   阎妄川盯着殷怀安那不断在说话的嘴,第一次发现自己好像听不懂人话:   “你说什么?武帝爷爱慕先焰亲王妃?”   这是人话吗?   殷怀安见他语气都挑了上去,就知道这种秘辛后人也是不愿承认的:   “那个,爱慕之心人皆有之嘛,武帝爷除了在你家祠堂里面留了点东西,不是也没做什么吗?”   他底气不足地为那位可能造了孽的穿越者老兄解释着,阎妄川简直都气笑了:   “这等荒谬言论是谁和你提起的?   殷怀安不是失忆了吗?连自己是谁都记不清楚,怎么可能自己编排出这么离谱的东西?这是从哪听来的谣言,简直罪不容诛。   阎妄川的模样不太像恼羞成怒,殷怀安现在自己也有点儿懵,他肯定是不能直接把元宝供出来的,难道真的哪里不对吗?不应该啊,一个雄才大略的帝王留给后世的东西不放在太庙,不放在皇陵,非放在一个臣子的祠堂中,这怎么都说不过去啊。   他犹疑着没有出声,阎妄川简直气笑了:   “阎宁祠中供奉的先祖,乃是正德帝年间的焰亲王和宁远侯,此后的焰亲王牌位皆是随祭,正德帝距武帝年间差了近100年,武帝爷一生系心于永安王一人,不设后宫,驾崩后与永安王合葬帝陵,武帝爷文治武功皆为一流,唯有此事在史书落瑕,怎么可能爱慕焰亲王妃?传谣之人简直罪在不赦。”   这一句话信息量实在是太吓人了,殷怀安都愣住了,什么?武帝爷不设后宫是因为爱永安王,现在的永安王不就是宋鸣羽他哥吗?那就是武帝爷爱的就是宋鸣羽他爷爷?再者,永安王都和帝王合葬了,那是咋留下孩子的呢?那位武帝爷这么大方吗?一边爱着永安王,一边还能允许他有妻妾?我的天,这是什么关系啊?   还有,焰亲王的家祠供奉先代焰亲王,为什么还要供奉宁远侯呢?那位焰亲王和宁远侯是什么关系?   一个瓜接着一个瓜立时就把殷怀安砸蒙在了原地,甚至连从哪问起都弄不明白了,张了张嘴愣是没蹦出一句话。   阎妄川扫了他一眼:   “你就是为了武帝爷留下的盒子?”   殷怀安立刻点头,对,盒子,重点是盒子,不管那个武帝爷和焰亲王家是个什么关系,他弄出蒸汽机不是假的,这种逆着科技发展方向而凭空出来的东西绝不可能是巧合。   “那盒子放了五十年,不知道多少人曾经去开过,无一例外都打不开,你何必白费这个功夫?”   既然那位武帝爷和焰亲王妃没什么关系,那就更不存在放一个莫须有的东西在阎宁祠膈应阎家后人的事儿了,殷怀安现在几乎可以确认,那东西他能打开:   “王爷,我和那东西有感应,它在召唤我。”   阎妄川现在只想撬开殷怀安的脑壳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东西,一会儿脏东西上身了,一会儿盒子又在召唤他,这是话本子看多了吗?他累了一天实在不想和这大晚上犯病的人掰扯。   “那就让那东西继续召唤你吧,现在周公在召唤我了。”   说完他就起身解开了外氅,也不嫌弃那盆里是殷怀安用过的洗脸水,他草草洗了个脸就准备躺下了。   殷怀安也看出他脸色不好,今晚是拖住了洋人,明天是个什么情形都还说不准,算了,早晚他是有机会去那阎宁祠中看看的。   不知道是不是有限的脑容量刚才被一股脑地塞满了瓜,此刻也躺下的殷怀安的眼前至少是不像方才那样的过电影了,脑子里充斥的都是乱七八糟的人物关系。   所以那位很有可能是他老乡的武帝爷应该是个弯的,喜欢上了一个男人,这自古以来帝王和一个王爷合葬帝陵那都是相当炸裂的事儿,还空设六宫,又刚又专一,没给他们穿越者丢脸。   这一晚殷怀安就这么在瓜丛中睡了过去,再睁眼是被一阵甲胄声吵醒的,身侧那个简易的小床上已经空了,阎妄川出去了,他侧耳细听,外面都是马蹄和兵将走路的声音,他怕是洋人有什么异动,迅速穿好衣服就冲了出去。   营帐门口一列瞧着差不多有二三十的铁甲骑兵进来,风尘仆仆,为首的竟然是一名女子,她不曾身穿铠甲,只着了一身素色束袖长裙,外裹了狐毛大氅,眉宇间不同于寻常女子的娇柔,自带一股英气,走在这群铁甲将士中也丝毫不显得突兀。   她下马之后向着阎妄川见礼:   “王爷,我离得近一些,率先点了幽州库中的药品过来,伤兵营在哪?”   阎妄川知道她的性子:   “这一路颠簸,先去吃点儿东西,随后我着人送你去。”   殷怀安发现身边好像站着个人,一侧头就看到是宋鸣羽,一双眼睛满是钦佩赞叹,痴汉似的,看到他他就不禁想到昨晚阎妄川说的那位武帝爷的爱人,能让武帝那等雄才大略的君主钟爱一生的人得是何等风华绝代?竟然能生出眼前这傻不楞腾的孙子?   宋鸣羽一侧头就对上了殷怀安那好像十分惋惜的目光:   “你看什么?”   殷怀安笑了:   “是你在看什么?和痴汉似的。”   “我在看黑甲卫啊,护送顾姐姐的可是黑甲卫,黑甲卫世代镇守北境从不轻易调动,这次王爷回京也只带了十八名黑甲卫,这可是几十人呢。”   宋鸣羽从未想过有今天能和黑甲卫并肩作战,那语气和脸上都是一股子说不出的豪情,好像一下就出息了。   清晨风凉,殷怀安双手对插在衣袖里,凑过去问:   “顾姐姐?是那名女子?她是做什么的?”   宋鸣羽看了看他:   “你真失忆了?”   “骗你有银子啊?”   “顾云冉,淮安将军的嫡女,算起来和焰亲王也算是远亲,据说她五岁习医,十三岁便跟着北境的军医在军中行走,医术了得,肠子都炸出来的人她都能救活。”   殷怀安看着那个往军营中去的女子背影有些钦佩,这放在现代不就是战地医生吗?这大梁朝还挺开放的,女子可以从医,还是在都是男人的军中。   宋鸣羽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哎哎哎,你可别起不该有的心思。”   殷怀安白了他一眼:   “女子也可以在军中行走吗?”   “寻常女子自然是不可以的,只有医籍的女医者可以在军中行走。”   “医籍?”   宋鸣羽看他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忽然就颇有优越感地哼了一身:   “问我啊,问我我就告诉你。”   殷怀安看着他这样子也哼了一身:   “不问,爱说不说。”   火头军亲卫军已经开始生火做早饭了,不等早饭吃完,穗康县的军报就传了进来:   “王爷,昨夜洋人登岸后果然想取道穗康镇直入京城,他们也不傻,分批进入,前面进去的折损不小,但是那些埋伏对后面的洋人就没太大作用了,不过或许是被接二连三大的埋伏吓着,他们昨夜回到了船上休整,此刻他们集结了兵力绕过的穗康镇,怕是,来者不善了。”   阎妄川搓了一把脸颊,振奋了两分精神:   “洋人不是傻子,埋伏这招用多了就没用了,早上都多吃点儿,硬仗要来了。”   而这一天的京中,早朝之上,刘太后却是被阎妄川昨天私截圣旨弄的既惊又怕,手握重兵的王爷连皇帝的圣旨都敢随意拦截,就是说一句谋反都不为过,若是放在平时,单单这一点,朝中御史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阎妄川。   但是今天早朝,底下寻常叫嚷声最欢的那群朝臣却齐齐哑了火,反常的齐齐为阎妄川开脱:   “陛下,太后,王爷此举虽然不合规矩,但想来也是无奈之举,曹礼和吴兵确实素有嫌隙,这二人要是领兵一处,恐怕洋人还没打,自己就掐起来了。”   “是啊,王爷想来也是事急从权,若是真的让洋人顺水而至洞庭湖,那江南的麻烦就大了。”   “太后,如今焰亲王领兵与大沽港的洋人浴血奋战,此事还是押后再议吧。”   议政宫此刻别管从前是谁的人,现在谁都不敢在此刻惹火阎妄川,谁人家没个探子没个消息?前天晚上绑着大沽港的战况的信鸽就飞入了各家各府,大沽港两千守将就剩下了不到两百人,是个人就知道那一战多惨烈了。   前有洋人屠杀全县三万多人的消息,彼时议政宫的官老爷们只拿那三万多人的人头当成一张轻飘飘的战报,该歌舞歌舞,该宴饮宴饮,这三万多人左右也不是自家人,没人在意。   但是如今洋人的屠刀悬到了他们的鼻梁上,那股血腥味儿他们自然是顷刻间就受不了了,甚至这两日已经有朝臣上书暂时迁都西都了,如今有阎妄川挡在外面,他们还能有个指望,若是此刻惹火了阎妄川,京城城门一旦被踏破,谁能保了了一家老小的性命?   洋人混着鲜血的脚步声,生生是让议政宫内团结一致,对阎妄川私拦圣旨一事暂不追究。   战火比殷怀安想象中来的更快,双方虚耗了两天,洋人也清楚这一战若是拿不下京城,他们此次偷袭大沽港就算是功亏一篑了。   那临时打在河里的木桩只能打洋人一个措手不及,如今一夜过去,那木桩生生被洋人铲平沉入河底,洋人的舰船进不去护城河,便一路到护城河外登岸。   城楼之上的守卫这一次终于亲眼切切实实地看到了洋人的舰船,黑压压的铁甲犹如厉鬼一样从河中扑了出来,而城楼下方,阎妄川的辎重也已经到了,不过一夜的时间,战火便瞬间蔓延到了九门之下。   轰——   重炮与洋人的火炮隔空相对,火热的气浪在冬日里将官道外的雪都融化了一片,火炮声震的大地都像是跟着颤动,滚滚浓烟混着烟尘在大地上升腾而起。   洋人这是发了狠,知道除了今天恐怕再难有机会攻入那繁华京都,此刻几乎是不计任何代价,不死不休。   探子高声喊着过来:   “王爷,洋人的舰船停在护城河外在炮攻城楼。”   舰船虽然开不进那围着皇城的护城河,但是护城河离城楼只有二十多米宽,洋人的火炮隔着护城河就能直接打到城楼上。   阎妄川看着此刻城头上缩着脑袋的兵将,简直目眦欲裂:   “城内守城兵将是谁?炮呢?缩着脑袋让人打,是没长脑子吗?”   此刻看到城头上一缩头的朱文贺,宋鸣羽第一次正面迎敌,紧张的要命却还是出声:   “王爷,上面那人应该是朱文贺,羽林卫统领。”   阎妄川想起来羽林卫统领朱文贺是礼部尚书的小儿子,窝囊废一个,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京城的废物竟然废物至此。   九门内此刻已经乱成了团,洋人奇袭大沽港时,阎妄川点兵出征,只留下了一小部分的羽林卫和亲卫军,其中稍微有点儿战斗力的羽林卫此刻全部都护卫在皇宫周围,这九门便交给了亲卫军,亲卫军都是一些纨绔,但是这纨绔中也还是能分出优劣来的。   以朱文贺为首的就是当初想方设法留在京城的,其余稍微还能提起来一点儿的都跟着宋鸣羽战战兢兢的出征了。   殷怀安看着那在城楼上缩头缩脑的人简直气结,居高临下,正是最好的反击时机,竟然缩着脑袋不敢打,真是逆风局还碰到猪队友。   他此刻顾不上别的,立刻看向阎妄川:   “王爷,火离院中当初是留了一些守备用的炮火的,能不能送我回城,我有法子能守住侧面的城楼。”   阎妄川定定地看了他一眼,殷怀安冲他点头。   “暗青。”   “在。”   “你率二十黑甲卫跟着殷大人,着我令牌绕到北侧角门进去,一切听殷大人令,城中守将若有违令者,杀无赦。”   黑甲卫援军未到,阎妄川此刻拨给殷怀安的是早晨随顾云冉来的黑甲卫。   阎妄川转头匆匆交代殷怀安:   “暗玄是我的亲卫,有他在黑甲卫尽会听令于你,到城内可便宜行事。”   殷怀安知道阎妄川这是在暗示他,若是到了城内遇到阻碍,黑甲卫可为他所用。   “你放心。”   宋鸣羽却拉住了要走的殷怀安:   “王爷,我也跟他回去吧,我不是贪生怕死啊,亲卫军中我还是有两分威信的。”   阎妄川点了头。   此刻的皇宫九门紧闭,唯有传信兵可入:   “报——”   “洋人,洋人已经打到九门外了,此刻正在炮击城楼...”   “阎妄川呢?”   “王爷率军与洋人正面交锋,但是洋人停靠在护城河外的舰艇却在炮轰城楼,王爷鞭长莫及,陛下,太后,这可如何是好啊...”   已经不用军报了,外面轰隆隆的炮声,坐在议政宫都能听到,那一声声的炮火就像是敲在所有人心头一样,震得人心神惧乱。   “九门守将呢?九门守将是谁?”   “是亲卫军统领朱文贺。”   数道目光落在了礼部朱尚书的头上,朱文贺是个什么德行,同朝为官他们岂会不知?朱文贺守城,那和直接开城门有什么区别的?   “报——”   这通传声传来,议政宫的人甚至都不敢听,就怕此刻城门已破。   “陛下,太后,方才火离院掌正殷怀安率而是黑甲卫持焰亲王令牌从北侧门而入,接管城防。”   殷怀安?这末流小官的名字少有出现在议政宫:   “殷怀安可是秋掌院的徒弟?”   秋正和知道殷怀安回来必要用到火离院,此刻立刻请辞回去,现在哪里还有人拦着他?   殷怀安进了城内立刻登上南侧城楼,在城楼内一把揪住了朱文贺的脖领子,面色森寒:   “我是殷怀安,此刻城防由我接手,城楼上火炮在哪?亲卫军人手有多少?”   朱文贺此刻已经被洋人的炮吓破了胆,只听到有人接手城防,屁滚尿流的就要跑,殷怀安拔刀就挡在了他脖子前:   “答话,否则,城墙下那么多尸骨不多你一具。”   “在,在里面,还,还有,100多人。”   “搬,有多少都给我搬过来,架上去。”   黑甲卫的威慑不是假的,这一百多人虽然废物,但是也能用。   殷怀安交代宋鸣羽看着人搬炮火,着黑甲卫将炮火架上去之后,便带着十个黑甲卫去了火离院。   此刻也顾不上骑马会不会磨屁股了,殷怀安这辈子都没这么风驰电掣过,他回去二话不说命黑甲卫撬开沿街所有朝臣的家门,把能用的府兵都征调过来,不论多少,把火离院所有能用上的武械都搬上车往城楼运。   而他则直奔他之前住的屋子而去,他临走之前看了原主做的火鸢,是试验阶段,他偷偷试过,稳定性不行,他当时改了几个,现在只能靠它了。   他搜刮了一圈能用的,着黑甲卫拉着车和他走,剩下的那些东西容后到也可以。   炮火声震的这一整座城的人心都散了,街上根本连个人影都没有,黑甲卫抬着箱子跟着殷怀安上去。   此刻城楼上勉强是放出炮火了,占了高处的便宜倒是也能顶点儿用。   阎妄川看到城楼上开火就知道殷怀安已经到了。   宋鸣羽此刻恨不得打死那群洋人,但是偏偏他们的炮只能打到前面的舰船,后面的根本打不到。   “殷怀安,你可回来了,我们的炮够不到那么远怎么办?”   殷怀安现在哪顾得上回他的话?阎妄川走的时候把火离院中所有的□□都带走了,他现在正临时改装□□,宋鸣羽蹲在他身边,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但是看着他一脸严肃也有点儿不敢问。   暗青一直守在殷怀安的身边,终于殷怀安站起身,将改好的□□固定在了他之前改好的火鸢上,暗青看着那奇怪的东西,心里却生出几丝期待,希望这位殷大人别让王爷失望。   殷怀安上了城头,他尽量不去看城墙下的血海,稳住情绪,调整好角度,对着那最前面的一艘舰船点了火,嗖——的一声,就像是炮竹被点燃的声音一样,殷怀安手中的火鸢不是直射而去,而是高高的打上了天空,随后在空中形成了一道优美的抛物线,精准地炸在了那舰船上,顿时,巨大的爆炸伴随着火球升腾而起。   那船帆上的火瞬间燎原,以势不可挡的火势吞并了整座舰船。   这一幕将城门楼下还在坚守的大梁士兵都看呆了。   “刚才过去的那是个什么东西?”   “像火凤凰一样。”   “王爷,城里还有□□吗?我们不是都带出来了吗?”   这一幕将洋人也惊了一跳,舰船上的火势太大,后面的舰船怕引火上身不得不向后退去,舰船一退,南边城楼的压力骤然就小了不少。   这一幕就连城楼上所有的守卫都看傻了眼,看向殷怀安的时候仿佛看着神仙:   “刚才那是什么?”   “我们有这个东西吗?”   “没有,好像是那位殷大人现做的。”   殷怀安收回手,紧张飙升的肾上腺素让他此刻手都有点儿抖,还好,还好没有打歪。   他看着舰船缓缓向后退,就知道赌赢了,他手里只有三只火鸢能用,只有一举威慑了洋人,他们才能心有顾忌不敢上前。   殷怀安向下望去,也不知怎么回事儿,他就能在千万人中准确找到阎妄川,那人此刻也抬眼,两人的目光隔着一座城楼一座战场相对,殷怀安没有一次有这么大的成就感,他下意识对着阎妄川比了一个OK的手势。   战火的焦灼不会因为洋人的一艘舰船被烧毁而慢下脚步。   从城楼上方看的更加明显,大梁的兵力太弱,除了北郊大营有些战斗力之外,亲卫军根本就不够看,只能靠着重甲兵顶在前面开火,而洋人却是气势如虹。   暗青看着都着急,他看向殷怀安:   “殷大人能不能想办法支援王爷?”   他这两天看出来了,殷怀安在武械上真的是奇才,说不准他真有办法。   殷怀安此刻也是心里发苦,刚才那一下他已经堵上运气了,此刻别说是火鸢根本没有那么多,就是有,此刻的大梁军队和洋人都战在一起了他也没发挥的余地,他默默摇了摇头。   他知道到了此刻,阎妄川能使的手段几乎都用上了,打仗,或许能够因为奇袭,埋伏等占得一时的便宜,但是到最后拼的却都是真真正正的刀枪。   前面的手段双方已经都用过了,如今就是打硬仗的时候,此刻洋人是精锐尽出,而阎妄川手下的却是临时拼凑起来的兵将,到了现在,除了硬顶,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那是什么?”   轰隆隆的铁疙瘩碾过土地的声音响起,从舰船上开下来了一个全身都裹着铁的铁疙瘩,那铁疙瘩所过之处,几乎没有任何人拦得住,它就那样碾着地面直奔城门而去。   殷怀安死死盯着那东西,这不就是简配版的坦克吗?他牙都要咬碎了,三天了,洋人有这个东西现在才拿出来,真是为了攻城做足了准备。   阎妄川盯着那个东西,已经没了别的选择:   “重炮架上去,打。”   枪林弹雨落在那铁壳子上,却只崩掉了点儿铁皮。   殷怀安也在想办法,但是什么都来不及了,忽然他见阎妄川下令让重炮和重甲兵对着九门外的一圈使劲儿轰炸药,城楼上的人都懵了:   “王爷这是在做什么?怎么自己炸我们自己的门外啊。”   “是不是炮放错了方向?”   殷怀安忽然反应过来:   “不,他是想在九门外炸出一条隔离带,那东西开到坑里爬不出来。”   阎妄川的脑子是真活,他立刻出声:   “调转炮筒,都给我对着那个铁家伙,一旦它陷进去,立刻开炮。”   他看的出来这铁家伙吨位极重,洋人此刻是奇袭来的,船上载上一个已经不错了,不可能携带更多,只要解决掉它,洋人的炮推不上来,这城门就还能守住。   打不穿铁,阎妄川就命令打它的周边,终于,那铁疙瘩被围困在了土坑里。   阎妄川和在城楼上的殷怀安交换了一道目光,殷怀安指了指城楼上的炮,又使劲儿冲他挥了挥手,阎妄川立刻下令大军后撤,将那陷在土坑中快要爬出来的铁疙瘩周围都空了出来。   “王爷,它要爬上来了。”   阎妄川却抬眼看着殷怀安的方向,城楼的火炮应该足够打到这里。   就在此刻殷怀安下令开炮,数枚火炮应声而响,顷刻间冲着那铁疙瘩倾泄而去,自上而下下来的炮火本身就带着冲劲儿,那东西终究不是无坚不摧,在密集的火力下,最终还是不能动了。   阎妄川惨白着脸色微微闭了下眼。   这场大战从清晨打到了日头快西斜,残阳如血之下,大梁的士兵在一个个的倒下,而洋人也在这个过程中消耗着。   “王爷,我们的炮火快没了。”   阎妄川脸色难看急了,肋下的疼痛消耗着他的精神,眼前开始阵阵发黑,身子有些晃动,邱岳南立刻扶住他的手臂:   “王爷。”   阎妄川舔了一下干裂出血的唇角:   “没了炮火,还有钢刀,刺甲枪,洋人想要攻城,就必须从本王的尸体上踏过去。”   残阳如血的战场,宛如一曲无声的悲歌,战争消磨人体力,战力的同时也消磨着彼此的意志,阎妄川身上的甲胄破了不知道多少个口子,血从里衣里面渗出来,一点儿一点儿浸透铠甲,滴在了地上。   洋人要压上来了,仅存的几个重炮开始不顾一切地冲着城门轰了过去。   打到了现在双方都没有退路了,城内这么久不见援兵,洋人知道,此刻只要打进去,里面便全是待宰的羔羊,只要解决了外面这拼死守城门的将军,这座城他们便唾手可得。   阎妄川眯眼看着对方,这是冲着他来的。   殷怀安的指甲死死扣进了手心,邱岳南带人围在了阎妄川的身边:   “保护王爷。”   城门一声声撞击的声音,敲在所有人的心上,城内的人恐慌的情绪到了极点,阎妄川的眼底只剩下了那一座朱门,意识都在渐渐消散,不行,绝不能让城破,他咬了舌尖,拿起了一侧的弓箭装上弹丸,勉强凝神,却不等这一箭射出去,忽然那宛如火凤的火鸢升空,随着那阵火光落下,那火鸢撞在了冲阎妄川冲去的那群洋人中间。   殷怀安的手都在抖,他看着下面身燃白磷,烧成一团的洋人,耳边嗡鸣作响。   阎妄川抬眸就对上了殷怀安的目光,近在咫尺,他甚至能看到他细微的颤抖,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了那一晚穿着铠甲射向洋人尸体的殷怀安,又好像看到了昨天夜色下挑开车窗帘子趴在车窗边不敢睡觉的殷怀安,他握紧都是血迹的掌心,企图唤回涣散的神志。   掌心的伤口微热,他想起了那一晚殷怀安流在他掌心的眼泪,好像也是这样温温热热的,还真是个脆弱的小孩儿...   “轰——”   “轰——”   一声一声的撞击,牵动着所有人的心绪,那扇历经200年的朱门,在洋人的炮火下开始松动,前赴后继的将士上去,搏杀,撕扯,双方都已经耗损到了极点,此刻只剩下了最原始的厮杀。   阎妄川的脚下聚拢了一摊血迹,他的意识在渐渐涣散,殷怀安的目光紧紧盯着城下的那个人,夕阳下他捕捉到了阎妄川那不断在滴血的铠甲,心里没来由的有些慌张。   忽然,大地传来了剧烈的震动,仿佛有千军万马在行进。   “你们听,是不是有动静?”   起初有人以为是幻听,但是那股声响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大。   “是,是马蹄声,援军,一定是我们的援军到了。”   “是援军,一定是援军。”   城门楼内,殷怀安已经下令用所有能用上的东西堵住城门,如果真的不幸城破,也不能任人宰割。   那阵千万只马蹄踏着地面的声响从城外一直传到了里面:   “殷大人,是,是援军到了吗?”   殷怀安眯眼远眺,黑压压一片,混着四起的烟尘,没有一刻他如此期盼援军的到来,直到那黑压压的一片越发清晰,暗青的声音都有些发哑:   “是黑甲卫,是黑甲卫来了。”   那群人马渐渐清晰,马上的人个个身着乌甲,周身自带一股肃杀,是之前在羽林卫,亲卫军甚至是北郊大营的身上都不曾见到过的独属于战场的血性。   阎妄川忍着眼前的昏黑,用刀撑住身子,兀自咽下一股腥甜:   “这帮小子,总算是赶来了。”   再晚就要给他收尸了。   皇宫中的人此刻不少已经吓破了胆,甚至开始互相推诿指责为什么没有直接西迁都城。   “报——”   军报传来时,议政宫的人甚至不敢问,是城破了吗?   那来报信的人已经激动的难以自已:   “陛下,太后,黑甲卫到了,黑甲卫赶到了...”   议政宫中哄的涌出不断询问的声音,甚至有人涕泪恒流,大梁立国200年,这是最凶险的一次。   洋人到此刻也是强弩之末了,根本经不起黑甲卫的冲锋,那一声声撞击城门的声响终于停止了,那朱红色的城门再次落入了大梁的手中。   殷怀安看到了那个缓缓倒下去的身影,他几乎没做他想地狂奔下城楼,外面黑甲卫已经戍卫住了宫城,请开城门。   整个九门此刻都将殷怀安视作了主心骨:   “开城门。”   那已经被撞的摇摇欲坠的城门就这样重新自内而外的开启了,几乎是在城门打开的一瞬间,殷怀安就冲了出去。   他眼前都是刚才阎妄川倒下的画面,不行,他不能有事儿,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阎妄川成了他和这个完全陌生的时代之间的联系,他通过阎妄川了解这个时代,通过阎妄川了解这个王朝,他在牢里最无助的时候是这个人陪着他,在战场最害怕的时候也是他陪着他。   他忽然有些不敢去想,要是阎妄川就这么战死了怎么办?残阳如血的战场上尸横遍野,刺鼻的血腥味儿涌入鼻腔,举目望去没有几个他熟悉的面孔,一股从灵魂深处的战栗传到了四肢百骸,直冻的他浑身都冷的发抖。   离得近了他才发现这人满身的血,手还死死握在刀柄上,他甚至不敢伸出手去探一探他的鼻息,声音都有些发抖,手握住了他的手臂灵魂就像是出窍了一样喃喃出声:   “阎妄川。”   “阎妄川?” 第27章   天门九阙, 平日巍峨不可攀的天朝国门,此刻在风中发出吱呀吱呀般摇摇欲坠的声音,朱漆片片碎落, 惨败不堪, 护城河中的水早就被血染的猩红,往日往来熙熙的官道上, 护城河外,尸体成山,真真的尸山血海。   殷怀安轻碰了一下阎妄川的指尖, 冰寒似的没有温度, 血滴顺着他的指尖滴进黄土中,耳边的嗡鸣阵阵,身边的惊呼, 喊叫他都像是听不见一样,宛如一个只剩了壳子的木偶, 他不知道是怎么起身到的焰亲王府。   太医院的人一拥而入, 黑甲卫将阎妄川的院子守的水泼不进,寝殿中的暖炉升的足,殷怀安一身寒意踏进中厅的时候被这暖意激生生打了个哆嗦, 眼前一会儿是遍地的尸体,一会儿是阎妄川被抬进去时那已经可以发丧的脸。   寝殿中一股浓重的药味儿混着酒精的味道散了出来, 外面不断有端药送酒精的人进去,殷怀安看到了一个小医者端着一个银制的托盘出来, 上面都是被血色浸染的棉花, 一大团一大团,殷怀安看着那血棉花呼吸像是被掐住了一样。   他抖着手干了方才不知是谁放在他手边的姜汤,滚烫的汁水下去, 唤醒了几分已经冷到麻木的肢体,他不断深呼吸,抵抗着身体对于外界刺激而产生的应激。   他低着头看着自己控制不住发抖的手,竟然低低笑出了声来,PTSD,他现在都记得上学的时候看论文的时候他的想法,他能理解战争创伤后遗症却还觉得如果是自己一定不会有这种战场创伤,真是可笑的自信,没有经历过战争的人永远无法想象战争对于人精神的摧残有多可怕。   他想起了那些最后受不了开枪自杀的老兵,他试着按着从前看过的论文中的方式,用发散思维,联想和战争无关的事情来冲淡机体的应激。   “止血钳呢?王爷的血止不住。”   殷怀安尽量不去想阎妄川的脸,不去想他伤的多严重,怔怔听着里面太医慌乱的声音,发散着思维,血止不住,是难产吗?   从前刷到过的那些宫斗视频开始窜入脑海,也是这样,一盆一盆的血被端出来,血染的纱布和棉花一片一片的,都是血,都是血,殷怀安一只手死死按住发抖的手腕,想着阎妄川,对,阎妄川长的好,五官俊朗有型,尤其是一双眼睛,有些狭长的双眼皮,孩子随他一定也是一副好样貌。   他换药的时候他还看过他身上,他身上不曾被晒过的地方都挺白的,都说女孩儿像爸爸,阎妄川要是生个闺女像他,一定也是俊俏模样。   殷怀安顺着这个思路一路想,一点儿空余的思绪都不敢留出来,果然,他身上止不住的震颤好了一些,但是取而代之的就是精神高度紧张之后的疲惫,没一会儿里面的太医才出来,那血水盆子终于没有再被端出来。   见到太医,他蹭的一下站了起来,一句男孩儿还是女孩儿生生被最后的理智给憋了回去:   “他怎么样?”   “王爷身上大大小小伤口一共十几处,最严重的是左臂和下腹,一共缝了二十五针,下肋处的旧伤有些复发,之前的毒虽然解了,但是伤的气血始终没有养回,这两日一定要卧床静养。”   胡子花白的太医都不敢信那位位高权重的亲王竟然伤到如此。   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下来,自武帝以来,这数万黑甲卫几乎就不曾离开过北境,更不要说直接驻兵九门之外了,大队的黑甲卫给攻城的洋人最后一击,阎妄川伤重昏迷,大批的黑甲卫驻在城外,让宫里的小皇帝和太后,又安心又害怕。   一战之后,朝堂上那些平日里舌灿莲花的老爷们好像被打傻了,从前张口就来的引经据典没了用处,互相构陷的本事也没了用处,如今能保着他们的能继续在繁华京都的人唯有那还没有醒来的焰亲王,只是如今黑甲卫在外,刘太后如坐针毡,刘士诚的脸色也是从未有过的土色。   他没有想到洋人能这么善战,原以为不过是割两个小岛子就能打发的洋人,竟然兵临九门之下,小皇帝才登基第二年,他才当上三年的首辅,竟然就引得洋人打到了都城外面。   朝中惯是会看风向,首辅和焰亲王之争,怕是已经结束了,外两万黑甲卫,整座京城几乎都扣在了阎妄川的手中。   重新布放京城,安置黑甲卫,南边的军报,桩桩件件的事儿所有人都急着请示焰亲王。   此刻焰亲王府外求见的人更是快绕了一圈,但是里面的人还没醒。   暗青跟随阎妄川多年,在阎妄川没醒来之前,扣下了一位太医,其余的着黑甲卫送到了伤兵营,只允许救治伤兵不允许和无关的人说一句话,他对留下的太医出声:   “若是一个半时辰之内王爷没有醒来,就劳太医用些针刺的法子。”   殷怀安瞬间回头,暗青看到他的目光,解释了一句:   “王爷的规矩,若是在战时,他重伤昏迷,超过一个半时辰他未醒,无论是用药还是针刺都要叫醒他。”   对自己好狠的规矩啊。   一个半时辰后,太医只能用针刺手指的方式叫醒阎妄川,殷怀安眯眼看着那针一下一下刺进手指,就在整只手都被扎了一遍之后,榻上的人才有些微微转醒的迹象,他立刻看过去:   “阎妄川,阎妄川,醒了吗?别扎了。”   他找了一个帕子按住了他还在出血的手指,暗青也上前去。   鸦羽一样的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阎妄川只觉得眼皮都沉的厉害,身上就像是被灌了一桶铅水一样,一动之下,一股一股的冷汗往外冒,喉间都是血腥气,他想着撑起身子就被殷怀安一把按了回去:   “躺着说话。”   都什么时候了还起来,不要命了?暗青看了一眼殷怀安的动作什么都没说,只规矩地站在他的身侧,看向阎妄川的目光掩不住担忧:   “王爷。”   阎妄川感受到指尖的疼痛,就知道是暗青到了时间着人这样叫醒他,那外面必然已经过去一个半时辰了,他闭了闭眼,像是积攒了一些力气一样才开口:   “外面的...咳咳...情况”   “攻城的洋人被沈将军率领的黑甲卫全数歼灭,其余登船的洋人顺海河而下,黑甲卫只截住了一条船,战损的人数,初步报来的是,阵亡三千二百人,大沽港守将只剩下了五人,北郊大营只剩下了不到五百人,羽林卫和亲卫军损失三成左右,伤重者五百多人,其余还未统计。”   两千的大沽港守备军就剩五人,五千的北郊营守卫损了九成...   一股血腥气怎么都压不住,剧烈的呛咳冲口而出,混着血沫溅到了殷怀安的手背上,剧痛撕扯着周身,暗青立刻叫了太医,太医怕他血气上涌冲了心脉,立刻下了针,布满了绷带的胸膛上,现在又扎了一排的针。   榻上的人被炸的好像一个刺猬,起伏的胸膛上满是银针,那一股汹涌着马上就要喷出来的血腥气被生生的压了下去,阎妄川粗喘着气,像是被困的困兽,一战,三千人就没了,他沉默地闭上了眼睛。   殷怀安看着他的样子心里也不是滋味,他在城楼上看的最是清楚,他们倒下的人越来越多,到了最后,就只剩下了一撮人。   不知过了多久阎妄川才睁开眼睛,浑身是说不出的疲惫:   “宫里,有什么消息?”   “方才宫内下了懿旨,黑甲卫距离京城二十里扎营,除副参将以上的将领不得入京,陛下和太后派了一个太医院的人过来,方才您转安,我叫人送那些太医去伤兵营,方才来人报,朝中有人为殷大人请功。”   见提到他殷怀安才抬头,阎妄川也看侧头看向身边的人,他想起在战场上他叫他的声音,估计吓坏了,手微微收紧手指,捏了一下他此刻还在给他止血的手,此刻他根本想不到自己已经在殷怀安的脑子里难产了一次了。   “害怕了。”   他的声线低弱,但是却带着一种能安定人心的感觉,殷怀安垂着头没回他的话,阎妄川想起他第一次上战场不敢一个人睡的样子,又想起殷怀安谁都不记得了,想必回家也是噩梦连连,不如直接住在他这儿,他再次微微收拢手指:   “饿了吧?”   饿?殷怀安都快忘了饿字怎么写了,被阎妄川一提他才恍惚感觉到饿。   阎妄川抬眼看向暗青:   “让喜鹊过来伺候,先去洗个澡?”   后面这句是冲着殷怀安说的,殷怀安不是太想走,他发现阎妄川对他有镇定作用,看到他醒了,不用幻想他生孩子手就不抖了,但是他实在也受不了身上的味儿:   “那我一会儿再来。”   阎妄川微微合眼点了下头。   待他出了门,阎妄川才看向暗青出声:   “将你们进了城门后的事事无巨细讲出来,尤其是殷怀安。”   暗青按着他的意思将殷怀安进城门后喝令亲卫军,制作那看不懂的飞鹰,指挥炮击通通说与他听:   “殷大人临危不乱,确实很有将领风范。”   阎妄川听完敛眉不语,殷怀安事急从权,指挥亲卫军自然是没有问题的,只是亲卫军中身后各有势力,战时没事儿,不代表战后他们不会记恨殷怀安,此刻越是冒头,怕越是找人妒恨,此刻的殷怀安还当不起这些人的小动作:   “日后你并不必隐在暗处,明着跟着他就好。”   暗青虽然是他的暗卫,但是并非没在他身边露过脸,旁人看到暗青就知道殷怀安做的事都是受他授意,记恨也记恨不到他身上。   “是。”   阎妄川缓了缓还是撑着坐了起来,身后垫了软枕,眼前一片一片的黑雾,他索性闭着眼睛听军报,忽然一声尖叫传了进来。   殷怀安到了偏殿的卧室沐浴,泡在木桶中,温热的水最能激发身上的疲惫,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靠在浴桶边沿就睡了过去,一连串的梦境缠在他身上,梦中他也是在沐浴,只是他是泡在一桶血水里,他的手从血水中出来,才发现手里抓着的都是残肢断臂:   “啊——”   阎妄川骤然睁眼,是殷怀安的声音:   “去看看,将人带过来。”   殷怀安睁眼就已经从浴桶中跳了出来,外面的小侍也冲了进来,恍然见殷怀安才如梦初醒,赶紧拿衣服遮挡,有些抱歉出声:   “没事,没事,睡着了,做了个梦...”   殷怀安回到阎妄川那屋子的时候,身上穿了一件从前阎妄川的常服有些宽大,也有点儿长,头发只擦干了一半,底下还在滴水,着实有点儿狼狈。   殷怀安醒了醒神儿,有些不好意思,他这人都丢到人家面前来了,见阎妄川披着衣服靠坐起来才问了一句:   “你好些了?”   阎妄川没问他怎么了,语气尽量轻松地开口,只是声音听着没什么底气:   “好些了,还要多谢殷大人救命之恩。”   殷怀安想起他最后那一炮,难得阎妄川还记得,屋子里有两个将领,身上还穿着铠甲,上面干涸的血迹都还没有擦去,估计是阎妄川刚醒,赶着来汇报军中情况的,杨大彪看到殷怀安很是激动:   “今日若没有殷大人那如九天火凤的东西烧毁了洋人的舰船,此战必未必能坚持到黑甲卫赶来,殷大人简直就是神兵下凡,救了我等军中将士的命啊,如今您的名号在营中都传遍了,连士气低迷的伤兵营都在称赞您,还给您起了一个响当当的名号。”   这魁梧的汉子身材样貌一看就是北方人,说话间颇有豪情,一双虎目睁的圆溜溜的,殷怀安下意识就问了一句:   “什么响当当的名号?”   他现在在军中都已经有名号了?   杨大彪眼中敬佩不加掩饰:   “殷大人一炮轰碎了洋人的舰船,解军中燃眉之急,一炮炸死了一群洋鬼子救了王爷性命,军中将士敬称您殷二炮。”   殷啥?饶是连日来被刺激的已经精神恍惚的殷怀安的嘴角都忍不住剧烈地抽搐了两下,他那么英明神武,宛如神兵临世的风姿,他们管他叫啥...   榻上浑身被绷带缠的像是粽子一样的阎妄川都有些忍俊不禁,扯到腹部伤口,他抬手压了一下,殷怀安回神儿就看到了他的动作,手压在小腹,这是...不行,不能再往下想了。   就这样,殷二炮的名声越传越广,不光此次参战的人都知道了,甚至美名都传到了黑甲卫中。   等人走了,殷怀安才指着门口出声:   “不是,你们军中就这么对待神兵下凡的人吗?”   阎妄川看着他总算有了点儿活人模样,才出声:   “这可是军中至高的赞誉。”   “我理解不了。”   “从前军中有个箭射的很准的,人称杨三箭,后被称为箭神。”   杨三箭也比殷二炮好听,再说,人家后来叫箭神,他是啥?炮神?咋这么奇怪呢?   阎妄川躺的腰侧生疼,他想换个姿势,但是手臂的伤刚缝合也不太敢动,动一下浑身都像是要散架一样。   “怎么了?哪不舒服?”   “不习惯这么躺着,腰疼。”   他不怕受伤,最怕养伤。   殷怀安看着他左臂有绷带:   “我扶你向右侧躺?”   阎妄川点了点头,殷怀安上手很轻,阎妄川也跟着用了力气,只是腹部的伤口刚刚缝合,一用力就是一股剧烈的抽痛,他瞬间白了脸色,手压在了下腹,殷怀安盯着他那只手,微微舔了一下干涩的唇角,发散治疗PTSD的方式好像很容易入戏,他脑海里的尸山血海都退了下去,取而代之的都是阎妄川,难产,孩子...   他赶紧定了定神儿,用力揽住了阎妄川的腰,带着他侧躺过来:   “这样好些了吗?”   阎妄川完全不知道他这一通的脑补,点了点头:   “你今天用的那个东西就是火鸢?”   那东西他从前从未在军中见过,想来肯定就是之前那个害殷怀安一场牢狱之灾的火鸢了。   殷怀安点头。   “那东西威力这么大,可以装备军中吗?”   “之前做的那批不行,稳定性有问题,从牢房出去之后我改了三个,今天用了两个,想要装备军中,需要时间。”   他上次只是简单改了一下,那东西的威力可以更大,射程也可以更远。   “真是小看你了,从前多有得罪啊殷大人。”   殷怀安笑了一下:   “现在认识到我的厉害也不晚。”   阎妄川见他总算不像刚才那样浑身紧绷也松了口气,他腰后没有东西垫着,后背就要使力,抻着疼:   “帮我拿个靠枕。”   殷怀安起身去软塌上拿了靠枕:   “垫腰后?”   “嗯。”   他绕过他的身子,将靠枕垫在了他身后,环过他腰身的时候脑补又要浮现,他正要憋回去就听阎妄川出声:   “今晚在这儿睡吧。” 第28章   殷怀安以为的在这儿睡, 是在王府里睡,毕竟人家是王爷,王府的宅子和他那个小三进不是一码事儿, 但是没一会儿他就见有人搬进来了一张软塌, 虽说是软塌,但是长度足够, 上面的寝褥,锦被一看就是上好的,松松软软, 这是要他直接睡到卧房里?   好像也不是不行, 反正来了这里这么多天,除了从狱里出来那两天他回了自己的府上睡之外,他好像都是和阎妄川一块儿睡, 这室友也不是做了一天两天了,完全没有心理负担。   “晚上不舒服了就和我说。”   他招呼了一声榻上那个伤重的人, 就自顾自地躺了下来, 柔软的被子包裹着身体,数天的疲惫感一块儿涌了上来。   王府的后花园有一处水榭引了温泉水,哪怕是冬天水上也不结冰, 水汽雾化在水面凝结了一层水雾,缥缈轻逸宛如西纱一般如烟似雾, 水榭旁的红梅竞相绽放,殷怀安好像听到了小孩儿的笑声, 他寻着脚步声走了过去, 梅林中是个穿着红色小袄子的小孩儿。   那小孩儿看到他瞬间就冲他扑了过来,他下意识接住,抬眼一看人都懵了, 这小孩儿简直就是缩小版的阎妄川,这是阎妄川的孩子?   “爹爹。”   脆生生的声音让殷怀安当场愣住,这孩子叫他啥?   “小孩儿,你认错人了吧?”   “爹爹,你不认识团团了吗?”   小团子作势要哭,冲着水榭中那个亭子喊着:   “父亲,父亲,爹爹不认识我了。”   父亲?殷怀安懵着看向水榭中的亭子,就见水雾中的轻纱被一只修长的手轻轻拨动,里面缓缓步出了一个一身玄色锦袍的男子,束发高冠,星美俊目,但是腹部却高高隆起,阎,阎妄川?他一只手撩开帘子一只手撑在腰后,缓缓走近,殷怀安睁大眼睛,仿佛看到了鬼,就见那人那双狭长的双眸盯着他,语气似有嗔怪:   “自己的孩子都不认得了?他出生那日你还巴巴在外面等着呢。”   那一盆一盆的血水瞬间重新回到了殷怀安的脑海,脑子混沌起来,这孩子真是阎妄川生的?   那人手撑着腰倚在梅树上,月光照在他半边侧脸上,衬的骨相清绝,他声音轻喘,似乎很不舒服:   “你瞧他的眉眼,像不像你?”   殷怀安怔愣愣的低头,方才还觉得十分像阎妄川的小孩儿,现在看着眉眼竟然十分像自己,这是阎妄川和自己的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他手一松,怀里的孩子立刻冲着阎妄川扑了过去,他下意识想要拉住却没扯住,就见那费力撑着腰身的人被这个小炮弹撞倒。   “阎妄川...”   他想都没想地冲了过去,抱住了地上的人,他的手腕被湿冷的手指握住,带着他到了那隆起的小腹上:   “呃...你摸摸,肚子里的这个也不认识了?”   殷怀安的脑子已经成了一团浆糊,却不等他出声,怀里人的身子就在细微的颤抖,嘴角溢出难耐的呻.吟:   “嗯...疼...”   血,他眼睁睁看着阎妄川的身下都是血,一滴滴地落下,白色的雪地顷刻间被染的血红,接着他的手上也都是血,眼前的一切都像是蒙上了一层血雾,身边的人身子缓缓软了下来,唯有身下的血在一直不停的流:   “阎妄川...”   他骤然睁眼,已经熄灯的寝殿里只有照进来的一缕月光,映着榻边坐着的人影,阎妄川听着殷怀安梦中叫他的名字,他也唤了他两声,想把人给叫醒,但是那人非但没醒还带了哭腔,那叫声凄厉的他觉得好像下一刻自己就要升灵堂了,只好撑着起来看一眼。   “殷怀安?”   月光照在阎妄川的半边侧脸上,骨相清绝,殷怀安剧烈喘息着,一把抱住了眼前的人,手探向了他的小腹,腹部刚被缝合的伤口本来就因为下床抻到了一些,此刻被殷怀安一碰,阎妄川一个不妨闷哼出声,殷怀安心一哆嗦,手下意识就往阎妄川的下身探去,想看他有没有出血。   好在阎妄川反应极快,捏住了他作乱的手,失血过多而冰凉湿冷的手指和刚才捏着他手腕摸肚子的触感一模一样,殷怀安快疯了:   “有没有出血?我叫大夫,会没事儿的。”   你和孩子都会没事儿的。   阎妄川半夜被这个梦魇的人都气笑了,他是伤了小腹,出血也不会出到下面啊?这家伙摸哪呢?他拍了拍他的脸,这一下才发觉他脸颊热的厉害,他探手到了他的额头上,果然,滚烫一片:   “来人。”   外面守夜的人经传唤才能进来,点上了灯,阎妄川才看到殷怀安烧的红彤彤的脸:   “去叫值守的太医。”   殷怀安被烛火刺了一下,阎妄川抬手挡在他眼前。   眼前缓缓亮了起来,水榭不见了,梅林不见了,小孩儿也不见了,但是阎妄川还在,殷怀安立刻去看他的肚子,平整的,白色的寝衣上没有血迹,他颓然松了一口气,阎妄川寝衣里面浑身裹得像是粽子,一动之下哪哪都疼,他索性坐在了软塌边上:   “做噩梦了?”   殷怀安被那梦弄的心虚,根本不敢看阎妄川那张脸,只糊弄似的点了点头,阎妄川歪头出声:   “一个劲儿喊我的名字,梦到我死了?”   他还叫了阎妄川的名字?殷怀安整个人汗毛都要竖起来了,想起那个邪了门的梦,梦到阎妄川给他生了孩子,肚子里还怀一个,天呢?简直比梦到他死了还吓人,实话不能说,他只好又点点头。   是不是白天他真的吓到殷怀安了?没想到这小子还挺在乎他,阎妄川看着他的发顶,还有烧的红扑扑的脸,没来由的心软了,算算年纪,殷怀安才19,未及弱冠,骤然上了如此血腥的战场,白天还能强撑,到了晚上就噩梦连连了。   想到他第一次上战场杀人之后,晚上一闭眼就做噩梦,只有窝在老兵的身边才敢睡觉,恨不得和人家钻到一个被窝去,好在那个时候他本身就在军营历练,晚上和身边的人在大通铺一挤,也就睡过去了,所以他是不是不应该放着殷怀安一个人睡?   “王爷。”   太医提着箱子匆匆进来,还以为是阎妄川出了什么事儿,却不想一进来焰亲王起身坐在软塌上:   “王爷,您不能下床啊。”   “过来看看他,在发烧。”   太医不认识这个年轻人,却还是听话地过去,把了脉:   “王爷,这位公子是受了寒,起的烧有些高,下官这就去开药。”   床褥已经汗湿的没法睡了,阎妄川看向殷怀安:   “过来和我在榻上睡吧。”   殷怀安稍稍冷静下来一点儿的情绪骤然又掀起波涛,和谁在哪睡?   阎妄川怕他不好意思又出声:   “这会儿害臊什么?自己睡一会儿又做噩梦,我这也不好总在你梦里死来死去的,起来。”   殷怀安...   一边的小侍很有眼力见地取了干爽的寝衣给殷怀安,阎妄川站起身的时候浑身的伤口蹦着疼,尤其肚子的伤口,起身牵扯就是一身冷汗,他不得不微微弓着身子,手压住伤口,殷怀安手快过脑子地扶了他一把,等手都在他的手肘下才反应过来。   阎妄川让人加了枕头和被子:   “进里面去。”   殷怀安犹豫,阎妄川快疼死了:   “祖宗,你让我爬进去吗?”   殷怀安只好进了里面,裹上了被子,阎妄川这才忍着疼躺下去,侧头看了一下殷怀安:   “灯要留着吗?”   “不用。”   他不怕黑。   阎妄川捻起床头一根细小的刀片,扫了过去,那烛火应声而灭,殷怀安睁大眼睛,这么牛逼。   “睡吧。”   不知道是不是刚才吃的那个什么太医的药的关系,殷怀安真的很快就睡了过去,这一次终于没有做什么离奇的梦。   睁眼已经天亮,阳光就是瞬间让人清醒的作用,殷怀安蹭的一下坐了起来,昨晚那光怪陆离的一切全部涌入脑海,我天,这是什么闹剧啊?   此刻城外:   “一,二,一,二...”   号子的声音震天响,无数的兵将连通马匹身上都拽了绳索想要将那陷在坑里的铁家伙给薅上来。   昨天残余的洋人慌忙撤退,这铁家伙是带不走了,折腾了一大早,不知用了多少人多少马,才勉强将这东西拽到装了轱辘的车上,勉强能拉着走。   “这东西是什么啊?弄到哪去?”   “送到火离院给殷大人吧,殷大人肯定知道这是什么。”   阎妄川看着骤然坐起来的人出声:   “你可醒了,过来。”   过来?还过哪去啊?   “头,过来。”   殷怀安稍稍往前探了一下脑袋,有些微凉的手就探到了他的额头上:   “还是有点儿热,一会儿再吃一遍阿司匹林,两三天...”   他的话都没说完,殷怀安眼睛猝然睁大:   “你说什么?阿司匹林?你们有阿司匹林?”   这里怎么会有阿司匹林?难道也是那个武帝爷弄出来的?   阎妄川以为他是烧糊涂了:   “你昨晚还吃了,这么快就忘了。”   “我是说阿司匹林是哪来的?谁做的?”   阎妄川一愣:   “制药司。”   殷怀安蓬头垢面的跳下床,冲着外面喊:   “太医呢?让太医进来。”   外面的人都以为是阎妄川出了什么状况,立刻去传了太医,提着箱子刚进来的太医就被殷怀安扯了过去:   “公子的烧退了?”   “阿司匹林呢?给我看看。”   那太医不明所以却还是赶紧给了他药,殷怀安盯着他问:   “这药是谁做出来的?最开始是谁做出来的?”   “最,最开始?这药在正德帝年间就有了。”   那太医看了看榻上的焰亲王又道:   “据记载,这是当年的焰亲王妃宁远侯所制。”   宁远侯骤然想起前天晚上阎妄川的话:   “阎宁祠中供奉的先祖,乃是正德帝年间的焰亲王和宁远侯,此后的焰亲王牌位皆是随祭,正德帝距武帝年间差了近100年...”   正德帝时期的焰亲王妃就是宁远侯,而阎宁祠中祭祀的先祖就是正德帝时期的焰亲王和宁远侯,阿司匹林是那位宁远侯所制,所以,早在正德帝时期就已经有人穿越了,这个人就是当年的焰亲王妃。   电光火石间,元宝的话也涌入脑海:   “有传闻说武帝爷和焰亲王妃有些渊源。”   所以,这个渊源根本就不是成武帝爱慕焰亲王妃,而是,从始至终,穿越者就不只是那位武帝爷,武帝爷将留下的东西放在了阎宁祠中,真正的原因其实是因为那位正德年间的宁远侯也是一位穿越者。   所有的一切都浮出水面,殷怀安甚至有点儿恍惚。   “殷怀安?”   “殷怀安。”   太医轻轻碰了一下他:   “王爷叫您。”   他转过头,阎妄川挥手让其他的人都退了下去,他从小就知道先祖的那位王妃有过人之处,百余年过去了,军中都还有那位宁远侯的传说,如今军中的伤兵营制度就是他一手建立的,很多的火药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阎家所有的后代都知道那位宁远侯的身上藏着秘密。   阎宁祠中不光有武帝爷留下的箱子,最开始的那个箱子其实是宁远侯留下来的。   殷怀安到了榻边,忽然问了一句:   “王爷,您的那位先祖的王妃宁远侯是多大的时候离世的?”   阎妄川没想到他问的是这个问题,殷怀安不止一次要去阎宁祠,到底是因为什么?   “宁远侯寿数六十有八。”   68在现代并不大,但是在古代应该也不小了,那就是一辈子都在这里度过的了?   “他和先焰亲王很相爱吗?”   殷怀安也不知道他怎么问出了这句话,阎妄川想起了小时候听父亲讲的故事:   “是,我阎家从来都是一夫一妻,对一人从一而终,那位先祖很爱焰亲王妃,他们很多故事都记在了家志中。”   “那你是哪来的?”   一夫一妻,从一而终,那两个男人是怎么留下后代的?   殷怀安忽然又想起了昨天晚上的梦,不会他们阎家人真的天赋异禀可以男子受孕吧?从前在办公室中听着小实习生讲的那些什么晋江小说瞬间涌入脑海,当时只觉得离了大谱,但是现在连穿越的事儿都发生了,他忽然觉得男人能生孩子也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了。   这么想着他的眼睛就往阎妄川的小腹上瞄,昨晚月色下那雍容华贵的身影在脑子里挥之不去,他身上都有点儿发热。   阎妄川气笑了:   “当年的焰亲王与宁远侯无后,爵位是由当初焰亲王已故兄长的嫡长子继承的。”   殷怀安哑然,对,古代人孩子多,谁说爵位一定是一支继承的。   阎妄川微微眯眼,当年宁远侯留下的箱子也是多年未有人能打开,直到到了武帝爷继位,那箱子被武帝爷打开,当时多有人猜测,探问,却谁也没能从武帝爷口中得知一丝一毫关于那箱子的消息,或许能够知道里面有什么的除了武帝爷自己,就是那位独得圣宠的永安王了。   后来,武帝爷晚年,也着人做了一个箱子放在了阎宁祠,不分贫富贵贱,皆可入内试开,很多人都以为里面或许放着稀世珍宝,或许放着藏宝图,甚至是丹药,无数人试着去开,但是五十年过去了,箱子也就无人能打开,如今慢慢的也少有人再提起了。   殷怀安出声:   “王爷,我必须去一次阎宁祠。”   那是阎家的祠堂,如今外面兵乱刚停,家家关门闭户,都不知道那阎宁祠如今可还开着门,即便是他想瞒着阎妄川都瞒不住。   “好,我着人送你去。”   殷怀安微微挑眉,之前不是还让他别白费功夫吗?   他定定地看了阎妄川一眼,虽然知道他或许存了借他的手打开箱子的心思,但是此刻他也必须要去看。   战后的京城街道再不复往日繁华,只有兵将匆匆而过,殷怀安从侧门而出上了准备好的车架,直奔阎宁祠。   今日的阎宁祠果然关门闭户,殷怀安拿了阎妄川给他的令牌才令人开了门,祠堂的主殿中有两幅雕像,雕的自然就是正德帝年间的焰亲王和宁远侯,别说,都是一等一的好样貌,站在一起很是登对,殷怀安取了三柱清香,恭敬地给二位上了香。   这才看向打理祠堂的属官:   “武帝爷留下的箱子在哪?”   “就在大殿的后面,大人随我来。”   虽然这些年来达官显贵也多有过来试着打开箱子的,属官已经不抱希望,但是殷怀安手持阎妄川的令牌,属官还是不敢怠慢,亲自引他过去。   “就是这个,从前宁远侯也留有一只箱子,百年间只有武帝爷打开了,那箱子后来被武帝爷带入宫中,这一只是武帝爷留下的,由精铁所著,等待有缘人打开。”   “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大人可否行个方便?”   属官应声告辞。   大殿的门均被关上,殷怀安这才看向箱子,箱子的上面刻了长长的一串字母,字母的下面则是26个字母的按键,看的出来那按键常年被按,都已经磨的看不出从前的字母,但是殷怀安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不就是手机的26字键盘吗?   他看向那一串字母:   “qilaibuyuanzuonuliderenmen”   只扫了一眼他就忍不住在心里跟着唱了出来,甚至从心眼里敬佩这位武帝爷,果真不愧是穿成帝王的人,第一步就是排除外国穿越者。   他立刻抬手按着顺序按键:   “bawomendexuerouzhuchengwomenxindechangcheng”   只听一声陈旧的机械转动的声音,咔哒一声,这尘封了五十年的箱子终于被打开了。 第29章   殷怀安低头看去, 就见玄铁箱子里有一封信,除此之外竟然还有一个模样十分奇怪的玄铁箱子,他拿起了那封封着蜡的信, 迫不及待打开, 上面的字体平中见狂: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首先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你不是唯一的穿越者,在你之前至少有两位穿越者,一位就是这祠堂的主人, 正德帝时期的宁远侯, 留箱传信这个事儿也是从他开始的,他穿越到了正德帝年间,距我来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将近150年。   而另一位穿越者就是我, 我想我在这里的身份应该不用多介绍了吧?如果不了解,建议你好好通读一下《梁武帝本纪》, 我的丰功伟绩都记在里面。”   读到这里殷怀安抽了一下嘴角, 翻了一页往后看:   “说完好消息,就要告诉你坏消息了,如果你还打着回去的主意, 那你要失望了,我在这个时代待了五十多年, 并没有奇遇回去,不过即便是有我也不想回去, 我在这里有了一个割舍不下的爱人, 这纸太短,不足以形容我与我家宋督主的情长,就不细细与你道来了。   但是我非常建议你去找两本野史读一读, 有两个话本子一个叫《帝帷密事》,还有一本这叫《当审计成为皇帝后》,哦,忘了说,我穿越来之前是做审计的,当个皇上勉强也算是专业对口了吧。   这两本话本子都是我偷着找人以我和我们家宋督主为原型写的,缠绵悱恻,我家宋督主不舒服的时候全靠这个哄,我怕日久失传,特意留了三部,一部在焰亲王府,一部在宫内的藏书阁,还有一部在永安王府,能拿到哪本就看你的本事了。”   一页纸又到了尽头,梁武帝雄才大略,当世英主这些溢美之词已经随着纸上的内容离殷怀安远去了,把自己和爱人的事写成缠绵悱恻的话本子,还特意流传下来,没有三年脑血栓干不出来这事儿。   他又翻了一页,希望后面一页这人能说点儿有用的:   “好了,我也不知如今是何年月,但是我想应该不会过去太久吧,看到一旁的六角宝塔样式的玄铁盒子了吗?这里面是我留给你的礼物。   塔的每一面都有两道题,一共12道,其中第一道是第一位穿越者留给我的,其余11道是我留给你的,均用字母,数字按顺序作答,你尽力回答,答对的数目对应着我给你不同的礼物,开始吧,后来者。”   殷怀安看向了一边的那个宝塔,塔身和整个箱子嵌在一起,一共六个面,上下各有一道题,每一道题的下面都有一个类似小键盘一样的按键,应该和外面的大箱子一样,是用来输入答案的,这人还挺有闲情逸致,他低头看题。   第一道:氢,氦,锂,铍,硼,碳,氮,氧,氟,氖   殷怀安笑了一下,这第一位穿越者能手搓阿司匹林,估计是个化学天才,这题留的就不怕文科生答不出来吗,他低头输入:   “H,He,Li,Be,B,C,N,O,F,Ne”   第二道:元素周期表中镧系一共多少种元素?   殷怀安看到这题都愣了一下,这才是真不给文科生活路啊,就是他一下都有点儿想不起来,他四下找了张纸和笔,画出了元素周期表,捋了一下才写上答案。   “15”   第三道:挖掘机技术哪家强?   这跳跃这么大吗?从镧系跳到挖掘机?   “zhongguoshandongzhaolanxiang”   第四道:奇变偶不变   “fuhaokanxiangxian”   第五道:cos0=   “1”   第六道:limx→0(1+x)^=   殷怀安看到这儿的时候都笑了,干嘛呢?考高数吗?他随手写了答案:   “1”   第七道:电压的字母表示   “U”   第八道:在质能方程中E=   从电压字母直接跳跃到爱因斯坦的质能方程?殷怀安低头继续答:   “mc^”   第九道:无丝竹之乱耳,   “wuanduzhilaoxing”   第十道:历史中周瑜真的是被气死的吗?答是或者不是。   殷怀安合理怀疑周瑜是这位穿越者的偶像。   “bushi”   第十一题:古龙小说中百晓生兵器谱中排名第四的兵器是什么?用四字回答。   呦,这人还是个古龙迷。   “songyangtiejian”   第十二题:你觉得我和我家宋督主是不是天作之合?是不是喜结良缘?是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能穿过来是不是就是为了跨越千年来爱他?答是或不是。   殷怀安现在真的很想把那个已经作古50年的梁武帝从皇陵里给扯出来,看看他是不是长了一个别人都没有的恋爱脑,这也能算是一道题?啊?都死了50年了,还能Play到他脸上来,心中抓狂了片刻之后也他闭了下眼睛,但是最后还是只能答:   “shi”   若是此刻周炔地下有知一定会笑出声来,他就是要哪怕千百年过去,只要有后来者,都要见证他们的爱情。   随着最后一道题的作答,那个玄铁塔中传来了机关缓缓扭转转动的声响,最后只听到了啪嗒一声,在玄铁的塔顶被顶出了一个匣子,里面是两封信,他拿了出来。   “所有的题都答对了,我就知道大梁不会穿来废物,恭喜你,你的危险等级为SSS级。   说实话我并不希望你能看到眼前这封信,也并不希望你是如此优秀的人,因为我会忍不住对这样一个危险人物的到来而提前准备些你或许并不喜欢的礼物。   穿越者到这里会因为所处年代和自身认知而多多少少产生一些优越感,这很正常,作为老乡,我希望在回去无望的情况下你可以适应这里的生活,找到在这里存在的意义,也希望你可以通过你的能力在这里过上富贵有权势的生活。   如果你在知道我在这里的身份之后,会对至高无上的权利产生幻想,这是人之常情,我非常可以理解,但是我不希望你仗着穿越者的优势做出一些扰乱这个时代本应该有的宁静,或许我的揣测恶意满满,不过,我从来不会去赌人心。   当你打开这封信的时候,你的身后就会有一双双眼睛盯着你,若是你做出危害百姓,祸乱朝纲的事来,我留下的人会替我抹杀掉你这个异数,不要怀疑这句话的可信度,毕竟我当了那么多年的皇帝,留下些世世代代守着秘密的死士并不是难事。”   殷怀安看完这封信之后甚至觉得脊背寒凉了一瞬,他重新去看那几道题,这题编写的巧妙,从每道题的正确与否中就能大致推断出穿越者的受教育程度。   测试侧重理科,或许就是因为那第一位穿越者,能够在这个时代做出炸药,做出阿司匹林的人,若是存心不良,会在一个朝代掀起多大的风浪?   这做了皇帝的人心思就是黑。   他这才打开了第二封信:   “当年那位宁远侯的信阅后即焚,我给烧了,大概和你讲一下他的故事吧,他穿来这里之前是一名外科医生,是正德帝时期的焰亲王妃,其实我还挺羡慕他们的,同样是男子,他们就名正言顺,而我却很难在这个时代给我的爱人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   他留下了一句话,我至今印象深刻,他说,生命不灭,医者永存,纵使时代不同,但是生命的价值在他那里从未改变过,他甚至觉得他在这个时代能发挥的作用还会更大一些,   但就是这样一个医者,在这个时代做出了阿司匹林的同时,还改良了黑.火.药,做出了TNT,将大梁从一个冷兵器时代拉入了最初的热武时代,他心中一定有过很大的矛盾,但是最后他并不后悔他亲手缔造出的血腥。   而我到大梁的时候,大梁国库空虚,朝臣月俸的银子都要发不下去了,灾民流窜,尸横遍野,我只能尽量发展经济,充盈国库。   我没有那位宁远侯的本事,做不出什么超前的东西,只能画出蒸汽机,在我留下这封信的时候大秦线应该刚刚通车,虽然只有短短的60公里,但也算是向着蒸汽时代迈出了第一步吧。   那位宁远侯在信中说一个时代的进步都需要巧合和变数,这些变数最终成为了历史发展的必然,或许我和他都是推动这个时代发展的一个变数。   我甚至合理的怀疑大梁开国之君是不是找什么高人算过,每当大梁要不行的时候就拉过来一个人救命,这样想,我倒是对你放心了很多。   最后还是引用一下那位穿越者告诫我的话来告诫你吧。   穿越千年,我们终将成为这个时代的历史,汇入时间的长河,唯望你持身秉正,不负自己,不负时代。”   此信看过即毁。   成武三十二年秋,周炔留。   看过了所有的信,殷怀安心中像是积蓄了一团难以散去的雾气,堵在胸口,这位梁武帝费尽心思留了这么多的东西,其实归根到底只是怕后来者心术不正,祸及百姓罢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心底的一个地方心绪难平,那两个和他来自一个时代的人,大概真的为了这个时代,这里的百姓尽心尽力了一生。   他看着手里的这封信,忽然笑了:   “果然当了皇帝的人就是不一样。”   他扫了一眼窗外,将箱子重新关上,走到了烛火前,准备毁了信件,果然,外面有人窜了进来,想要来抢夺他手中的信:   “殷大人。”   “阎妄川的命令吗?”   他没瞒着阎妄川过来,那人这么痛快地让他进来,想必也是存了想要借他的手来探箱子里的东西的心思。   “信不能给你,我可以跟你回去。”   “殷大人请。”   阎妄川醒来后,王府便不断有朝臣想着求见,连宫中也派了太后身边的内监过来,赏赐了药品是假,探口风才是真,毕竟外面那两万黑甲卫压的宫里并不舒坦。   但是阎妄川却闭门谢客,除了军报一概不见,就连太后身边的人也没能见到他本人。   载着殷怀安的车子到了侧门,车上的殷怀安脑子里这会儿什么念头都有,第一个蹦出来的竟然是刚才梁武帝在信中说的那两个话本子,在焰亲王府就有一套,这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得多缠绵啊?要不一会儿让阎妄川找出来?正想着,车子停了下来。   身侧的人目光不离他身上,似乎在看着他不准动那两封信,他什么也没说,跟着前面引路的人重新回到了阎妄川的院子。   “现在可以不用跟着我了吧?”   身侧那人躬身没有再跟他进去。   屋内温度很好,透着弥漫不散的药味儿,柔软的地毯踏上去没有丝毫的声响,他直接进了内室,阎妄川坐起来了一些,着了一身深靛色的长衫,未曾带冠,头发只简单束起,靠在身后的大迎枕上,他直接了当地开口:   “那箱子我打开了,王爷应当已经知道了吧,说吧,是不是想抢?”   这话说的,好直接。   阎妄川轻咳了一身,他确实已经知道了,从他打开箱子的那一刻,便有暗卫传信过来,他对上殷怀安那双好看的桃花眼,他若是想抢,现在就能让人夺下他手中的信,不过按着这小子的脾气,他大概也就直接将人给得罪了,迟疑片刻他探问一句:   “你可以给我看看吗?”   殷怀安挑眉:   “说实话吗?”   “自然。”   “你看不懂。”   阎妄川...   要是别人也还算了,这第一个穿越者可是阎妄川他家祖宗的爱人,而且阖府上下世世代代都知道那位宁远侯有秘密,这信就是给阎妄川看了,除了颠覆一下他的世界观之外,很可能还会像崇拜梁武帝和宁远侯那样崇拜自己,搞不好,他会觉得他们是那个世界来的神仙。   毕竟两位前辈战绩可查,他有恃无恐。   殷怀安从胸前拿出揣出来的那两封信,抽出来了一张,走到了他面前,给他露出了一个边角,上面写的正是此信看过即毁几个字。   “要看吗?”   阎妄川见过武帝爷亲自批的折子,这确实是武帝爷的手书无疑,他偏过了头:   “不看。”   殷怀安笑了:   “那我可烧了。”   阎妄川手指动了一下,随后捏紧了被角,到底是没有去拦,殷怀安看着他这一副想看又克制的样子很像他们同事家的那只小猫见到猫罐头的样子。   最后那两封信还是随着烛火化为灰烬。   “你为什么知道自己一定能打开那箱子?”   阎妄川其实想不明白的是这一点,殷怀安之前笃定要去阎宁祠的时候,就像是明知道自己一定能打开箱子一样,他和武帝爷和宁远侯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现在才来问王爷不觉得晚了吗?不过,武帝爷在信中提到了两本书就在你们焰王府,要不你帮我找找?”   武帝爷留下的?那必然是精华之作。   “什么书?”   “一本叫《帝帷密事》一本叫《当审计成为皇帝后》。”   他倒是想看看那位武帝爷到底有多不要脸,这话本子到底写成了什么样子,阎妄川听着这两个名字有些不解,这好像不太像什么正经书呢?他看向殷怀安,别是这小子糊弄自己,殷怀安一眼就看出他在想什么:   “就算是我编的也得在你们王府找的出来啊,武帝爷说是藏在王府中,你找找。”   阎妄川将信将疑却还是叫人去书房,藏书楼中去找这两本书。   殷怀安特意交代:   “这书的封面未必叫这两个名字,要翻开来看看。”   “是。”   说话间,外面便有人进来禀报:   “王爷,昨天那大铁疙瘩实在是不好运进城内,您看...”   殷怀安瞬间想起来昨天洋人准备攻城的时候用的类似坦克的东西:   “不用运到城里,就运到城外的演武场就行。”   那人看向阎妄川,见他点头立刻去办。   殷怀安也不耽搁,立刻就起身:   “你好好休息,我去演武场。”   现在看他是真的回不去了,那就好好在这里发光发热吧,这么想着殷怀安瞬间充满斗志,再怎么样他也不能输给那个恋爱脑梁武帝。   阎妄川瞧着他出去了一趟精神都不一样了,心里越是好奇那信中究竟写了什么。   “我让人送你过去,晚间回来。”   他之前也是白天精神,天一黑就不敢睡觉。   一提晚上昨夜的事儿窜入脑海,殷怀安有些不敢直视阎妄川,那个梦真是魔性了,不能想,不能想:   “行,我走了。”   逃似的背影让阎妄川弯了唇角。   不知是不是阎妄川特意吩咐的,载着殷怀安的车架是从北门绕过昨天的战场去的演武场,让他没有看到被血侵染依旧散发着血腥气的战场。   而阎妄川则在傍晚十分,听到了府内书童禀报,竟然真的在藏书楼中找到了那两本书,果真像殷怀安说的那样,书的外面包了本兵书的封皮:   “拿来。”   ? 第30章   演武场上, 宋鸣羽顶着两个特大的黑眼圈围着殷怀安转:   “你快看看,你是不知道我废了多大的力气才把这东西给拉回来,简直就是一个大铁疙瘩, 你说洋人他也不嫌沉, 千里迢迢载着这么一个东西过来。”   殷怀安把人扒拉开:   “找个梯子过来。”   这铁疙瘩周围都没有能进去人的地方,估计那开口和坦克一样是在铁疙瘩的顶上, 他踩着梯子爬上去,果然口在上面,只是这东西已经被炮轰变形了, 天井打不开。   他撬开了天井, 拉出了已经死在里面的洋人尸体,自己坐了进去,刺鼻的血腥味儿瞬间上头, 他将阎妄川给他的那个香囊堵在鼻子的位置,一整个下午的时间殷怀安都在研究这个铁疙瘩, 终于在天色要黑下来的时候他修好了上面架着的火炮:   “去把靶子支上, 其余人都退到远处。”   演武场上传来了砰砰的炮火声。   宋鸣羽还有身边守着的一干火离院的人眼睛都亮了:   “殷大人可真厉害,这都能修好。”   “这东西我们要是也能做就好了。”   忽然远处传来了大队兵马的声音,整个大地被踏的好像都在震动, 大战过后,兵营中的人仿佛惊弓之鸟, 听到这响动立刻都窜了出来,连殷怀安都抬起头:   “什么声音?”   “是东昌府和顺德府的援军到了。”   宋鸣羽好心给殷怀安讲:   “那夜洋人突袭大沽港, 这两府守军是王爷调来的。”   殷怀安撂下手里的扳手, 心底止不住冷笑:   “这援军到的可真是时候,黄花菜都凉了他们知道来了。”   东昌府和顺德府的援军也驻扎在了京城外20里的地方,两军都统则入宫觐见。   连着两天殷怀安都是早早起来去演武场或者火离院, 晚上再回到王府住,他发现他的应激症状是白天轻晚上重,白天人多又忙,很难腾出功夫来想别的,但是只要天一黑下来,他就开始莫名的紧张,自己控制不住。   所以天色一黑他就会坐车回到王府,只要看到阎妄川他的症状就又能好一些,也真是奇了怪了,这天他正要回府,就看到前方军营骚动起来,宫内内监的轿子停在了演武场门外,有兵士小跑进来告知殷怀安:   “殷大人,圣旨到了,您快下来准备接旨啊。”   殷怀安从铁疙瘩中探出头来:   “给我的?”   “不是给您的还能是给谁的?”   宋鸣羽看到那远处的身影也立刻招呼殷怀安:   “快,是陛下身边的冯庆冯公公。”   冯庆手持圣旨,整个演武场的兵将跪了一地:   “太后懿旨,火离院掌正殷怀安战时坚守皇城,不畏不惧,战功卓著,即日起晋为火离院副院正,授正五品衔,特赐白银500两,锦缎20匹,玉器10件,钦此。殷大人,还不快谢恩啊。”   殷怀安学着之前在火离院秋老头的样子接了旨意,他看着眼前这冯公公的衣着在内宫中官职恐怕不低,孝敬点儿银子是职场守则,可惜他兜比脸都干净,趁着起身的时候扯下了一边宋鸣羽腰上的钱袋子,和这位冯公公套了几句近乎,说了几句颂圣的话。   冯庆推辞两下也就将这一袋银子收下了,还以为秋老头的徒弟也和他一样是个榆木疙瘩呢,却不想倒是还算懂规矩。   待冯庆等人走了,这演武场上的人都过来祝贺,虽然五品官在这京中怕是不够看,但是不过弱冠的五品这朝中可是没几个,要知道三年春闱前三甲也不过是授个从六品到七品的官。   殷怀安收好圣旨坐上了回焰亲王府的车架,但是他回去却发现阎妄川竟然不在寝殿内,他转头问了常跟在阎妄川身边的喜平:   “王爷呢?”   “王爷去了书房,王爷交代殷大人回来后可去书房找他。”   “带路。”   从阎妄川的院子出来,殷怀安一路跟着喜平出来后穿过游廊向后走便是一处梅林,此刻红梅竞相绽放,美的有些妖冶,对面竟然扑面而来一股温暖的水汽,再一抬眼便看到了后花园中的一处水榭,此刻水榭上方凝着水雾,如烟似幻,殷怀安看着这熟悉的场景脚步顿时顿在了当场。   那水榭中的亭子都和他梦中的几无二致,但是他明明是第一次来这里啊?他死死盯着那个亭子,就怕此刻阎妄川真的撑着腰从里面走出来。   “殷大人?”   喜平的声音让殷怀安猛然回神儿:   “这是哪里?”   “这是王府的后花园,王爷喜欢梅花,所以将书房设在了梅林的边上,前面就到了。”   殷怀安定了定神儿这才跟着他走去,喜平通禀后,为殷怀安开了门,阎妄川的书房很大,却没有什么花里花哨的博古摆件,一入内便是一座沙盘,其上是大梁的舆图,东边都是藏书,西边才是阎妄川的书房。   此刻书房中的地炉烧的火热,许是阎妄川伤重怕寒,所以西边暖阁与中庭的纱幔落了下来,轻纱细幔后黄色的灯火氤氲,间或能听到里间能传出些轻咳的声音,殷怀安直接掀了帷幔进去,阎妄川披着一件织锦披风坐在桌案后,手中还提着笔闻声抬眼:   “你回来了。”   “太医不是说这几日卧床静养吗?怎么养到书房来了?”   殷怀安本就没什么尊卑观念,这些日子和这人也混了个熟络,言语之间带上王爷二字的时候都少有。   “躺不住,让我躺不如要我命。”   殷怀安抬手就将那明黄色的圣旨撂在了阎妄川的桌子上:   “我升官了。”   阎妄川自然是知道宫内的圣旨传到了演武场,给谁的不言而喻,看着殷怀安这样撂下圣旨的样子,别说,这性子真是怎么看怎么舒服,难得勾唇出声:   “你知道这圣旨应该沐浴焚香,供到家里的祠堂吗?”   “我不沐浴不焚香王爷也不至于去告我一个大不敬之罪吧?”   阎妄川展开圣旨看了看:   “情理之中,你在守城之战中确实有功,只不过火离院副院正和掌事对你区别并不大,这旨意不怎么实在。”   殷怀安挑了挑眉:   “还没有那500两银子实在,银子还可以买烧鸡。”   火离院是个实力说话的地方,是不是副院正都不影响日后火离院必会在他的手中,他想起什么抬头:   “要说战功,这次守城谁的战功能比得过王爷?宫中有什么消息吗?”   这一次若不是阎妄川,但凡主将是个软脚虾,现在京城早就血流遍地了,阎妄川靠在了椅背上,眉眼浅淡:   “那不是送来了太医院的太医和一堆药材吗?”   殷怀安微微抿唇,冷哼了一身,没说话。   门口的喜平提醒到晚膳时间了,阎妄川摆手让人直接送到书房:   “好了,先用晚膳。”   他撑着身子要起来,殷怀安看着他疼的脸都白了,绕过书案扶了他一把。   阎妄川从前常驻北境,这王府一年中也不回来几次,加上也没个王妃操持,这每天的膳食也没有寻常朝臣家中那么讲究精致,冬天一般一个锅子上来,阎妄川就能吃的很乐呵,他看了一眼殷怀安:   “这羊肉锅子吃的惯吗?你要是嫌腥膻我让厨房送些别的。”   他记得从前京中不少贵人嫌羊肉腥膻,觉得粗鄙,除了烤制,很少有人会吃羊肉锅子。   殷怀安的筷子早就已经拿在手里了,在演武场吹了一天的冷风,早就冻透了:   “我嫌它开的太慢。”   殷怀安一点儿也没有京中世家公子的娇气,比那些个世家子强多了,至于殷怀安晚上被吓得睡不着这一点早就被他忽略了,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儿,他从前刚从战场下来也会睡不着。   两人都不是什么谨守礼仪的人,你一筷子我一筷子吃的红火,没一会儿殷怀安就出了一身的汗,他索性直接把外面那层衣服脱了,着了中衣:   “那铁疙瘩被你修好了?”   “嗯,炮被修好了,但是底下有些变形,不好复原,想要再用有点儿困难,不过它的结构我弄清楚了,这朝中哪里可以负责冶炼?我可以把图纸画出来交给他们。”   这两天殷怀安最重要的事儿就是将那简易版的坦克的结构都摸清楚了,还将一些可以改进的地方改进了一下,明天他就能将图纸画出来,但是他话音落下,阎妄川却沉默了一下,殷怀安抬头: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冶铁司从武帝时期起就直属陛下,如今陛下还未亲政,冶铁司握在内阁手中。”   殷怀安愣了一下,对,这里是古代,古代对铁的控制要比现代严格多了,而且,阎妄川这驻兵一方的实权亲王身份本就敏感,自然是不得经手冶铁的。   “你这府上有没有善于写折子,信件的师爷?借我一个,明日我上奏,我这有许多的图样等着做出来,那铁疙瘩我可以改良,比他们的要灵活。”   “师爷倒是可以借你,不过你这折子怕是会白上。”   “为什么?”   “因为你如今住在我的府上。”   殷怀安瞬间听懂了,他这些日子和阎妄川来往密切,大战之后他更是住在焰亲王府,外人眼里他这个芝麻小官早就是焰亲王的人了,事关冶铁,太后和小皇帝还不防贼一样防着他?   他不肯死心,第二天从阎妄川那要来了一个师爷,就压着人在书房写了一封颇为恳切的折子,然后自己誊抄了一遍,送了上去。   果然,不过一天的时间,内阁的回复便下来了,言辞推诿,勉力的话说了一箩筐,句句不落实处,看的殷怀安的火蹭的一下就涌在了胸口,他没日没夜地就想着怎么能改良的一下武器,减少点儿伤亡,这倒好,那群官老爷们当他是放屁呢。   真是枪子没打到自己身上不知道疼,这天他没去火离院,想着对策,但是半天过去了,一股无力感徒然而生,这是古代,皇权社会,一切都以掌权者的利益为圆心,平时尚且能粉饰太平,如今强敌环伺,这样的内耗若是得不到解决,就是他做出再好的武器,怕是也难扶大厦之将倾。   他叹了口气从屋里出去,想着去阎妄川那看看,却不想得到了一个完全意想不到的消息,那昨天才刚能走几步的人进宫了?   “王爷有令,殷大人今日留在府中。”   殷怀安看着王府内的守卫都多了起来,立刻问出声:   “外面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那人闭口不答,殷怀安立刻叫出声:   “暗青。”   那神出鬼没的暗卫出现,他立刻上前:   “你们王爷将你给我了,那就是听我命令,外面到底出什么事儿了?阎妄川才能下地到宫中做什么?”   暗青沉吟了片刻,开口时语气都不怎么好:   “南境军报,整个云南府沦陷,吴兵退守沙江,王爷想要调一万黑甲卫前去支援,但是内阁不肯,还拟旨,将黑甲卫所辖辎重,武械全数调拨出来给退守沙江的吴兵,着被卸了甲的黑甲卫立刻返回北境。”   殷怀安刚才还缭绕在心头的火,此刻已经直接烧到了脑袋顶上:   “真是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   这前几日内阁和宫里的太后还怕阎云舟怕的连他截了圣旨都不追究,现在怎么连黑甲卫的甲都敢卸了?他忽然想起了昨天刚到京城的东昌府和顺德府守军,内阁和太后怕是想着用这两府的守军抗衡黑甲卫,他瞬间抬头:   “城外什么情况?”   暗青面露不屑:   “杂牌军,也配叫嚣。”   殷怀安还不知道,此刻宫城九门之外,刚刚消散了些血腥气的战场都是黑压压的兵甲,黑甲卫首领沈骁奉焰亲王手令封锁九门,那才被调来接手城防的羽林卫,几乎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便被那浑身都是杀气的黑甲卫卸了甲压在了城门之下。   那往日负责巡城的亲卫军本就是软骨头,唯一稍微因为此战生出点儿血姓的宋鸣羽几人,也在看到黑甲卫的时候十分识时务的缴械投降,那是黑甲卫啊,不投降难道还能打的过吗?太后和首辅想必也能理解他们。   整座皇城风声鹤唳,街道肃清,所有沿街路口皆由黑甲卫把手,整肃军容之下,拥簇着一品亲王仪仗中的那黑色王驾,所过之处尽皆俯首。   殷怀安瞬间猜到了阎妄川想做什么,这一次他怕是真的要逼宫了,天呢,这可是历史性的事件,他不能不见证:   “快,给我套小兵的衣服,我要出去,我必须得出去,错过这一幕我死不瞑目。”   暗青... 第31章   十二月的京城从早起就飘起了雪, 巍巍宫门之下,最后护着皇城的羽林卫犹如困兽被黑甲卫团团围住,明德门外那宽广的宫道上, 此刻唯有那有那黑色的王驾被护卫其中。   羽林卫统领杨栋剑已出鞘, 他杨家世代从军,护卫皇城, 护卫陛下是他刻在骨子里的忠诚,如今他从未想过他拔剑相向的会是焰亲王,他紧紧盯着那黑色的王驾:   “我知晓王爷定有王爷的难处和顾虑, 但是为人臣子, 必要守臣之道,焰亲王府世代护卫北境,忠于陛下, 王爷如今兵陈宫墙之下,如何对的起焰亲王府世代忠义?卑职恳请王爷悬崖勒马。”   他半跪下身去, 身后的羽林卫皆跟着他跪了下去。   殷怀安换上了暗青找来的兵士的衣服, 跟着他混到了皇城外面,将这对峙的画面看的真真切切,他看向那个羽林卫的统领, 看来守卫皇城的人也不都是软骨头,他下意识向那黑色的车架看去。   黑色的王驾被漫天飞雪包裹其中, 半晌车架的门被拉开,风雪涌入, 阵阵低咳传了出来, 里面的人一身一品亲王朝服,只是束发戴冠之下也掩不住伤重的面色和疲态,唯有那双黑沉沉的目光迫人一如往昔, 沉甸甸的目光落下了杨栋的身上:   “杨统领,本王知你忠义,焰亲王府追随高祖立下血誓,世世代代扶保大梁江山,只要焰亲王府还剩一人,就会保着李氏江山,这誓言本王绝不会违背,让开。”   杨栋手握紧了佩刀,缓缓站起了身来,面色冷沉:   “卑职信王爷,但是卑职只尊皇命,阎亲王不得入皇城一步。”   阎妄川缓缓闭眼,手微微一扫,声音浅淡的甚至提不起气力:   “留活口。”   宫城之下,流血已经在所难免,殷怀安看着那互相搏斗的羽林卫与黑甲卫,看热闹的心思早已褪了个干净,是他幼稚了,在皇权时代,权利的交替怎么可能不伴随着流血牺牲?一股难言的悲凉涌上心头。   两方争斗之下,滚烫的鲜血流在了已经白了一片的雪地上,氤氲开来,犹如落在地上的朵朵红梅,更显触目惊心。   他忽然看想了那座车架,阎妄川的心中此刻恐怕万般煎熬吧?屠刀并不是挥向洋人,而是挥向同袍。   他紧紧捏住了手心,就这样睁着眼睛看着那些羽林卫一个个被擒,只是刀剑无眼,总有人会因为这一场宫变付出生命的代价。   杨栋浑身都是血却还不肯放下刀:   “拉下去。”   最终杨栋被黑甲卫拖了下去。   明德门大开,但是阎妄川的车架还是走了臣子的侧门,殷怀安微微发怔地跟着身后的黑甲卫进了宫城,这是他来到这里这么久,第一次走进大梁的皇宫。   昨夜不知风雪重,一座宫阙一座楼。   白玉铺陈的甬道通向后方那巍峨的宫殿群,一座座宫阙,红墙黛瓦,重楼飞檐皆隐没在飘絮一般的白雪之中,唯有那甬道上缓缓驶进的黑色王驾,犹如一个独自走向不归路的将军,成了天地间最厚重的色彩。   黑甲卫过处,议政宫外已经没有任何阻挡阎妄川的人了,殷怀安戴上了暗青准备的面具,站在了王驾的下方。   此刻那黑色的王驾停下,门被从两侧拉开,阎妄川浑身疼的好像被无数的刀磋磨一样,他的动作都有些迟缓,在走下车架的时候腹部的伤口牵扯的剧痛疼了满身的冷汗。   而此刻他手臂下传来了一个力道,他侧目看去,就见这人穿了一身黑甲卫的铠甲,面上带了一个黑色的面具,殷怀安在他手心中微微挠了一下,那双眼睛透过面具看了过来,阎妄川瞬间便认了出来。   殷怀安?他怎么会在这里?那人一句话也没说,只扶着他下了车架,他推了他一下,但是殷怀安却不为所动,抱住了他的手臂,扶着他上了那通往议政宫的白玉阶。   议政宫内,所有朝臣都如同惊弓之鸟,有梗着脖子的言官跳了出来:   “阎妄川,你这是在逼宫吗?”   连一些老臣也有痛心疾首的:   “阎家世代忠良啊,就要毁在你的手里了。”   阎妄川却仿佛看不见这一切一样,抬眼看去,刘太后早已经吓的说不出话来,再不见了从前的高傲声势,小皇帝此刻向后缩在龙椅上,看过来的那双目光已经不见了上次见他时候的亲近,而是又惧又怕。   刘士诚大概知道大势已去,颓然立在一侧。   “本王并不意在逼宫,外敌当前,攘外必先安内,如今洋人之祸皆因刘太后与内阁失策,罔送数万百姓性命,今日起,刘太后不得踏足外庭,刘士诚罢其首辅之位,本王会暂摄朝政,待陛下亲政之日还政。”   刘士诚被拖了出去,议政宫内静默片刻之后,不知道是谁先跪了下来:   “臣愿尊摄政王令。”   随后,议政宫内的朝臣陆陆续续跪了下来,这天下毕竟还姓李,李宣年幼,是由太后和外戚掌权还是由阎妄川掌权对多数的朝臣来说或许并无不同,也唯有那些和李家捆绑甚深的朝臣知道押错了宝。   殷怀安看向了那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存在感的八岁的小皇帝,他的目光里有惊有惧,他知道今天这一幕或许会在他的心上留下一个难以磨灭的印象,待他长大,阎妄川未必会有什么好下场,这一点,阎妄川也清楚,只是如今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他甚至能感受到压在他手臂上的人越来越重,走出这议政宫的时候,他一只手撑伞一只手扶着阎妄川,在铺满白雪的御阶上留下了两串脚印。   “随我上来。”   殷怀安扶着阎妄川上了车架,也被人拉着进去。   升了暖炉的车架,还如同上次坐的时候一样暖和,上一次还是他们从狱中出来,被圣旨赦免的时候。   阎妄川几乎是摔到车架的软榻中,脸色是灰败的惨淡,不见了半分血色,神色怆然,半晌竟低低笑出声来:   “阎家先祖大概怎么也想不到后世能出我这样忤逆君上的后代...”   他歪在榻中咳的有些坐不住,殷怀安看着他的样子也顾不上其他,坐到了他身边,半搂着将人扶住,拍了拍他的背,就见他按着唇角的手中绽开了一抹血迹,那一抹红色看的他脑子轰轰的响:   “阎妄川,阎妄川?”   凄厉的声音甚至引来外面的询问,阎妄川擦了一下嘴角,一把握住了殷怀安的手腕,敲了两下车窗:   “无事。”   殷怀安紧怕他真的过去了,正想说什么,身边的人似乎再无力支撑一样颓下身子,靠在了他身上,随后他听到了低若呢喃的声音:   “我想睡一会儿。”   他的手腕被那人握在手心里,伸出另一只手在他鼻息间探了探,有温热的气息才松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这人是不是晕了过去,估计真的是太累了吧,他扶着他的头靠在了他肩膀上,不再言语,只是直到回到王府他都没醒过来。   殷怀安有些慌,车架被停到角门处,他直接用大氅裹住阎妄川就抱了出去:   “快去找太医。”   刚入了寝殿,他就看到了一个束着简单发髻,一身淡青色长裙的女子,想起决战的那天早晨,这不就是跟着黑甲卫一同来的那个怀安将军的嫡女顾云冉吗?   “将人放在榻上。”   顾云冉似乎对阎妄川的情况并不意外,把脉,开药,施针之后给人盖好了被子,这才看向殷怀安,她认得他,这些日子在伤兵营中听说的最多的就是殷二炮。   “他怎么样?”   “身上的伤太多,本应该静养,这样折腾起了烧也正常,服了药大概天黑时能褪下去,退烧后多喝水,我还要赶回伤兵营,药方已经留下,烦劳务必让王爷按时服药。”   顾云冉是个利落的性子,交代完殷怀安就真的留下药方,扯了一匹马赶回伤兵营了。   榻上的人高烧烧的昏昏沉沉,殷怀安索性着人搬了个小桌案,一边看着他一边画图,直到外面的天擦了黑阎妄川这才醒过来,殷怀安立刻起身到了榻前:   “你可醒了,你晕的无声无息的,吓死个人啊。”   在车上一句睡一会儿就直接睡到了这会儿...   “要不要喝水?”   他想起顾云冉的话,去倒了温度正好的水,坐到了榻边,阎妄川浑身又酸又疼,像是被醋泡了一遍似的,想撑起些身子被殷怀安一把给压了回去。   “你快别逞强了,躺着喝吧,顾大夫交代的,你醒来就让你喝水,多喝,快喝。”   说着水杯已经递到了阎妄川的唇边,只是这喂人的技巧太差了,阎妄川才低头,殷怀安就翘起了碗边,水撒了一半,阎妄川还差点儿没呛死,殷怀安想拿帕子给他擦擦,却没找到,情急之下只好用自己的袖子给他抹了把脸。   阎妄川睁眼就对上了殷怀安那有些心虚的黑眼珠,为了不牵扯腹部伤口,他说话声音有些气虚:   “少爷,我都这么惨了,放过我吧。”   殷怀安...   外面守着的喜平听到动静进来:   “王爷,顾姑娘留了药,吩咐晚膳后服用,您看这会儿上晚膳吗?”   阎妄川点了头,殷怀安索性跟着他在榻上一块儿用。   两人谁都默契地没有提他今天那波澜壮阔的大场面,就像是每天一块儿用膳的时候一样,直到餐后,阎妄川叫了暗卫进来:   “杨栋怎么样?”   “回王爷,杨栋被送到了顾姑娘处,方才传信说血止住了,用心调养,应无大碍。”   “羽林卫死伤几何?”   “死了一人,重伤三人,其余皆是轻伤。”   阎妄川沉默了片刻,摆了摆手,殷怀安也知道他此刻不估计好受。   “这已经是最好的局面了,洋人还在南境虎视眈眈,若是再让内阁与你离心下去,死伤的将士可就不是这几个了。”   殷怀安也无法接受所谓的自相残杀,但是两相其害取其轻,阎妄川摄政是如今最好的办法。   阎妄川沉默了一下才抬起头来,殷怀安盯着他:   “这样看我干嘛?”   “不是让人传话让你留在府里吗?这种情况你也敢出来,还到殿上,你知不知道你要是被人看到了,那就坐实了陪我这个乱臣贼子逼宫了。”   真是不知道殷怀安哪来那么大的胆子。   殷怀安摸了摸鼻子,他自然没敢说最开始出去是想着看热闹的,索性岔着话题出声:   “陪就陪了呗,反正我也一直住在你府上,现在说和你没关系,傻子也不信啊,不如陪陪你,你刚才进来都还是我抱你呢,怎么谢我?”   殷怀安扬了扬眉,他模样生的俊俏,阎妄川想起小时候他第一次见他的时候,除了那震耳欲聋的哭声,印象最深的就是这双大眼睛,也不知道怎么那么多的眼泪,像黄豆一样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个小时候好悬没气死他的小哭包现在每晚都睡在他身边。   “哎?怎么愣住了?”   殷怀安在他面前晃了晃手,阎妄川回神儿:   “你想怎么谢?”   “我也没想好,欠着吧。”   阎妄川轻咳了一下整理了一下情绪,看到床榻对面新搬进来的桌案出声:   “你在画什么?”   “哦,我想改良一下铠甲,增强一下防御。”   “我看看。”   “还没画好呢,你还是省省精神吧,现在朝里朝外可要靠你了,你要是嘎了,那还打什么呀。”   他现在得看好阎妄川,这人现在可是摄政王了,他那些东西在内阁那过不去,在他这儿肯定是能批的,这么一想他浑身都充满干劲儿。   他忽然看到阎妄川枕头下面好像枕着东西,他扯了一下:   “这是什么?”   阎妄川反应过来立刻伸手去拉,那是一个话本子,两人拉扯之间,忽然里面掉出来了两张纸片,是个插画,阎妄川脸色一变去拿,却不想殷怀安快了一步。   入目是一个山中的亭子,亭中两人,神色迷醉,曲径通幽,朱红点露,殷怀安的脸蹭的一下就红了:   “你,你看这个...” 第32章   古人都这么开放吗?这画真是...既有意境又血脉喷张啊, 最主要的是阎妄川竟然把这种春.宫小画枕在枕头底下?亏他还以为他还算是个正人君子。   殷怀安手里扇了扇那两张小画:   “王爷,您这重伤之下也不闲着啊。”   阎妄川看着殷怀安看过来的目光就觉出了不对:   “你别乱想啊。”   “东西都在这儿了,我还用想?”   这一口锅真是叩的结结实实, 阎妄川只觉得本来就不顺的气更不顺了:   “看看书的名字, 这不是你让我找的那本书吗?”   殷怀安翻看书的封面,《帝帷密事》, 他又看了看那两张小画,微微挑眉看向阎妄川,阎妄川只觉得现在不光伤口疼, 脑袋也疼:   “里面夹着的。”   夹?夹着?虽然光是看这个名字就已经知道不是什么正经读物了, 但是显然他还是高估了那位梁武帝的下限,他真能做出来把春宫图夹在书里的这种事儿...   “你到底是怎么看到的这两本书?武帝爷究竟留下了什么?”   阎妄川怎么都不信武帝爷留下的铁箱中竟然会提到这种书:   “而且这书为何会在我府中?”   殷怀安摸了摸鼻子:   “我们可能是他和那位永安王Play中的一环。”   “什么?”   “就是过去了这么多年,那位武帝爷还是想让所有人知道他对那位永安王的爱永垂不朽。”   同为穿越者, 他既好奇他们之间的故事,又十分无奈那位穿越者竟然是这种恋爱脑。   被这事儿一打岔, 今日白天的事儿带来的压抑的气氛仿佛都没有那么凝重了。   阎妄川退烧之后出了一身的汗, 却因为周身的伤不能沐浴,只好让人伺候擦了擦身子,殷怀安退了出去, 顺手顺走了那两张画,这画缠绵又露骨, 且还是两个男人,他看了看放下的帷幔, 本来战场之后他因为创伤后遗症和阎妄川住在一起也没觉得有什么, 但是现在忽然就觉得怪怪的。   这两个大男人没事儿住在一个床上,好像也不是很像样,他还是搬出去吧。   但是不待他出声, 一封军报送到了王府中:   “王爷,黔州指挥使曹礼急报。”   殷怀安顿下话头,他记得上次阎妄川拦下圣旨,就是因为这个曹礼和吴兵有摩擦,今早军报吴兵兵败,云南全省沦陷,这会儿曹礼送来的该不会也是坏消息吧?若是曹礼也败了,那洋人岂不是能沿着顺路直达洞庭湖?他下意识就问出声:   “怎么样?”   阎妄川直接把折子递给了他,殷怀安还怕这折子咬文嚼字的他看不懂,却不想曹礼是个粗人,折子潦草,没有什么没用的废话,通篇就是两个意思,这一仗打赢了,军费不够是人家永安王垫的银子购买粮草,但是打仗不能老让人家王爷出,现在军中缺粮草,缺弹药,要让我打仗赶紧给我备齐了。   殷怀安抽了抽嘴角:   “守住了就好,还以为将领都和监军不和呢,这位曹将军倒是对永安王没什么抵触啊。”   阎妄川想起糖饼前两日传回来的消息,哼笑一声:   “他何止是不抵触。”   如今的黔州军都驻扎在黎平府,沿着沅江安营扎寨,此刻正是火头军生火做晚饭的时候,主帅的营帐中出来一个只穿着半个肩头铠甲的人,这人身材高大,浓眉大眼,鼻梁挺括,一双眼睛带着几分匪气的豪爽,就见他手往铠甲里面掏,半晌从那铠甲里面特意缝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把毛嗑。   他就站在大帐前面一边嗑毛嗑一边伸出两个手指冲一旁的亲兵勾了勾,亲兵小毛子颠颠过去:   “将军。”   曹礼分了他四五个毛嗑,小毛子也不客气,当下站在大帐前陪他嗑,就见曹礼的下巴往主帅大帐旁边的那个大帐上扬了扬:   “我刚才听到王爷咳嗽了,你小子是不是炭火没送够?”   “冤枉啊将军,我给王爷送的都是上好的银丝碳,管够的,不过这江风是真大啊,吹的骨头缝都冷,王爷瞧着金尊玉贵的,怕不是要吹病了。”   “去去去,乌鸦嘴。”   小毛子立刻闭嘴,曹礼站起来,在主帐前面来回踱步,挠了挠脑袋:   “哎,我从前在北境猎的那张虎皮呢?带着没有?”   “带着了。”   他们将军从前奉旨去过一次北境,猎了一头老虎,稀罕的和什么似的,走到哪都要带着那张虎皮,堪比带媳妇,时不时就要看一看,他哪敢不带啊?   “赶紧,找出来,我一会儿给王爷送去。”   小毛子一惊,他们大王不是把那虎皮毯子看的和媳妇似的吗,竟然舍得送人?   “将军,真要送给王爷啊?”   曹礼虎目一瞪:   “当然,那虎皮最暖和了,铺在椅子上,比什么都热乎,王爷到时候坐在上面,得多好看啊。”   小毛子想象了一下,那日第一次见到永安王的时候他真是都有些恍惚,他没读过书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但就是生平从未见过那样好看的人,那样的大美人坐在虎皮毯子上,得多好看啊。   “我这就去。”   永安王帐内,桌案,高椅齐备,床榻之外竟然还多了一方软塌,那上面暖色的织锦一看就是上好的,此刻桌案后一个一身深靛色的长衫的人裹着墨色披风坐在高椅中,如瀑的墨发披散在后,眉眼浅淡,面色有几分缺失血色的苍白,执笔的手腕苍白细瘦,看着像是久病之人。   墨砚端着药碗进来:   “王爷,该用药了。”   “放下吧。”   那声音清泠淡雅,似乎不肯多方半分情绪在里面。   没一会儿的功夫,帐外守卫通禀:   “王爷,曹将军求见。”   伏在案上的人这才顿笔抬头:   “有请。”   大帐的帘子被掀开,冷风窜入,宋玉澜微微掩唇轻咳,抬眼就见曹礼抱着一个巨大的布包进来,听到咳声,曹礼赶紧反手把大帐拉紧,这才感觉到这大帐中很热,而且闻到了一股药味儿,一抬头就见宋玉澜还裹着大氅。   “王爷病了?”   宋玉澜浅淡笑了一下:   “用惯了的药罢了,曹将军有事?”   曹礼被这一笑给晃了神儿,听到这话立刻出声:   “啊,有事儿,我听你咳嗽,这江边风大又湿潮,我给你送个毯子。”   说着就将那个大布包撂在了软塌上,解开了扣子,宋玉澜也起身过来,就见里面竟然是一整张虎皮毯子,黄黑相间,毛色油亮,一看就是被保存的很好。   “早听说曹将军在北境时曾猎到一头猛虎,勇猛非常,想必这就是那虎的皮毛了吧?”   这一句话落下,曹礼瞬间抬头,一双虎目中全是得意:   “你听过?你从哪听来的?我猎这东西可废了老大劲儿了,这虎皮不像狐狸毛不能做大氅和狐裘,但是做毯子最好了,暖和,我给你铺在床上吧。”   说着直接就要去给宋玉澜铺床,宋玉澜忙拦了他一下:   “这等事儿怎么劳烦将军?墨砚。”   一旁的小厮立刻上前就要接过这虎皮,却被曹礼提着领子拎走了:   “不劳烦,王爷来我这军中,让我这军中都,蓬...蓬什么辉?”   宋玉澜按了按眉心:   “蓬荜生辉。”   “对,蓬荜生辉。”   就这样,南境最能打的将军愣是坚持亲自给永安王铺了床,铺好后他像是得意的大狗一样出声:   “王爷您坐坐。”   宋玉澜只好坐了坐,夸了夸,实弄的曹礼有些找不着北,看着那坐在虎皮上如仙人一般的人物只觉得这虎皮值得,这虎皮能给宋玉澜做褥子实在是那虎前世修来的功德。   宋玉澜留了曹礼在大帐中用了晚膳:   “将军可是上奏京城了?”   曹礼坐在宋玉澜面前都不好意思像自己大帐那样大马金刀的吃饭,愣是装出了两分礼仪,连腿都没敢大敞开,宋玉澜这儿的餐具小巧精致,一只碗都没有他半个手掌大,里面的饭都不够他两口的,正迟疑着要不要再来一碗就听了宋玉澜这话:   “啊,上了,这打洋人消耗的大,前日那一战可伤了我不少兄弟呢,军中从前的药不够,若不是王爷有法子弄了药又给了银子,我这几万大军全靠朝廷从前那三瓜俩枣的怎么打仗?”   宋玉澜有些头疼:   “你就直接这么上奏要银子要粮饷?”   “对啊,不这么上奏他们哪知道我们苦啊?你是不知道,我们黔州军在朝廷那那就是后娘养的,寻常盼粮饷那就像是种田的盼风调雨顺,给多给少全看老天爷的脸色,这一次让我打洋人,那洋人可是硬茬子,我不能让兄弟们拼命还得饿肚子啊。”   或许是山大王出身,曹礼对士兵总有一种跟着我就得吃饱的责任使命感,黔州军能战力足又极其效忠曹礼的根本原因就是黔州怕是除了北境军外唯一一个军饷几乎从不克扣抽成的军队。   宋玉澜轻轻抬眼:   “下次将军上奏前将奏疏给我瞧一眼可好?”   曹礼对宋玉澜的问句从来没有否定答案,立刻就点头:   “好,那个,王爷,再给我来一碗呗。”   宋玉澜看着那伸到眼前的碗眼底凝结起笑意,亲自抬手给他盛了饭。   这一晚,殷怀安到底是没能走,因为怕阎妄川晚上发烧,算了,再陪他睡一晚吧。   他爬到了床里面,阎妄川着人将折子送了过来,两个人一块儿靠在迎枕上,阎妄川看折子,殷怀安看那两本书,越是看越是上头,竟然有点儿停不下来?   “王爷,你都看完了?”   阎妄川不曾抬头:   “看了一半。”   殷怀安继续看,看到后半段的时候顿时抬头:   “这书中写永安王竟然就是之前在牢里自杀的直廷司督主宋离?真的假的?”   阎妄川撂下折子,立刻接了书过来,他还没看到这里,读了过去这书中竟然真的写了永安王的真实身份?殷怀安看着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应该知道些什么:   “你是不是知道?所以成武帝的爱人其实一直都是那位宋督主?”   阎妄川顿了片刻点头:   “此事我也是从我父亲那听来了一些,当年直廷司若非有宋督主压制,早就成了一颗毒瘤,直廷司的覆灭应该是成武帝和那位宋督主一手策划的,那事之后宋督主便抬头换面到了江南,成立造办处,江南水军的军费几乎都是这位宋督主赚来的,而后武帝爷破例封侯,直到侯爷离世,又破例封王。   永安王薨逝,成武帝下旨群臣,百姓要按照国丧服丧礼。”   殷怀安眼睛都睁大了:   “国丧?”   “是,那一月内,奏折为蓝批,衙门用蓝印,皇城内外一片缟素,连太子都要穿孝服为其服丧。”   殷怀安反应了一下:   “当时的太子就是成帝?现在小皇帝的爷爷?”   阎妄川点头,殷怀安忍不住有点儿好奇:   “成武帝给永安侯封王当时朝中应该很多朝臣反对吧?太子被迫给一个王爷服丧,这成帝登基之后没有对永安王府做什么吗?”   不是他小人之心,而是在古代,一朝天子一朝臣,这永安王最幸福就幸福在他走在了成武帝的前面,这种帝王独宠,又让太子服丧 ,这太子登基之后能咽下这口气吗?   阎妄川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   “不曾,这书中没写吗?还是太子的成帝是被永安王教养长大的,称其为义父,永安王府在成帝一朝都依旧显赫,只是永安王府懂得避嫌,自先帝登基就僻居江南,很少过问朝政。”   殷怀安忽然想起来宋鸣羽那家伙:   “所以,现在的永安王将弟弟宋鸣羽送来京城,是算质子?”   阎妄川点头:   “是,如今的永安王宋玉澜未曾大婚,也没有世子,王府中就数嫡次子宋鸣羽最尊贵,他在京城,朝廷才能放心。”   殷怀安懂了:   “所以,宋鸣羽提起他哥才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阎妄川想起上次见宋玉澜的情景,心下微叹:   “他不懂他哥的用心,但愿日后懂了能不后悔吧。” 第33章   从那晚开始殷怀安有两三日都没有回王府, 倒不是搬回了自己的府上,而是直接留在了演武场住,他的应激反应好了一些, 只要不直接接触血腥的战场, 这两日靠着安眠的汤药也能入睡,演武场毕竟是在城外, 每日来来回回的来往王府实在是耽误功夫,他索性就住在了演武场。   他没有和那个大铁块硬嗑,能做出坦克那固然是好, 但是那东西对钢铁的产能, 焊接技术要求都过高,单凭图纸未必能做出像样的东西来,他现在将主要精力都放在了改良铠甲上, 能不能打赢战争首要看的就是生存率。   提高将士在战场上的生存率比什么都重要。   “宋鸣羽,这京中哪里可以大批量烧制陶器?”   这一次京城保卫战中京畿守军的伤亡太大了, 一战下来, 将校级以上的武将就没剩几个,算下来,这整个演武场竟然是宋鸣羽在军中的官职最高, 隐隐成了演武场的头头,以至于殷怀安使唤他起来更顺手了。   宋鸣羽翘着腿坐在他对面, 看着他手里的图纸也知道他此刻要烧的不是什么精巧摆件:   “你要烧放在铠甲里的陶吗?这京中小作坊多,都是烧制一些给贵人把玩的摆件和器具, 大批量的...没见过。”   “小作坊也行, 帮我把人带过来。”   若是这铠甲能成行,自然有朝中造办处做,现在先赶制出来看看效果。   “得嘞, 我这就去。”   羽林卫在京中横行霸道惯了,宋鸣羽要带个人根本是连招呼都不打,直接冲进几家铺子,将人押上车就走,以至于一个时辰后,殷怀安见到的就是一群瑟瑟发抖不知犯了何事的匠人们。   他无语地瞪了一眼宋鸣羽,前两日那话本子中的永安王何等惊才艳艳,是怎么有宋鸣羽这种孙子的?基因突变?   “这里一共有五个图样,照着这五个图样的尺寸烧制陶片,先要30副,最快什么时候能给我?”   这群匠人多数是在京城中做生意的,但是这些日子京城兵变,紧接着朝中又是一番动乱,此刻这些匠人被抓来军营看着这图样就知道是军中用的,哪还敢耽搁?   “大人,明晚,最早明晚可以吗?”   “好,就明晚。”   殷怀安吩咐之后带上几张图纸就要出门,宋鸣羽拦住他:   “你干嘛去?”   “我去冶铁司在京城的衙门。”   “你要让冶铁司做东西?冶铁司的眼睛是长在头顶上的,你就这么大咧咧的去啊?”   虽说殷怀安现在是小有军功,但是说到底也就是个五品官,连火离院的院正都不是,冶铁司那出了名的油水衙门可看不上一个五品官。   殷怀安不与他分说,直接从衣襟里掏出了一块墨玉印章,宋鸣羽看完之后都愣了一下:   “焰亲王的私章,王爷竟然将这东西都给你了?”   他听说就这一枚小小的墨玉章能调动黑甲卫,这殷怀安什么时候这么得王爷器重了?   殷怀安准备上车,身后的宋鸣羽愣是跟着挤了上去,殷怀安看向他。   “你上来干嘛?”   “难得有狐假虎威的机会,如今王爷摄政,你有这章子在谁人敢不办差啊?我得跟你去威风一下啊。”   平素那些个大人见面的时候对他客客气气的,背地里谁不是要说他这王府的二公子没出息,这一次他也有了些微末军功,现在跟着殷怀安那是正经的给摄政王办差。   车架进了城,行到朱雀街的时候便停了下来,殷怀安掀开轿帘出声:   “怎么了?”   车夫看了看前面:   “大人,前方在抄家,堵住路了。”   殷怀安到了这里不是在牢里就是在打仗,细算起来他几乎就没怎么逛过京城,根本不知道这被抄家的是哪个倒霉蛋,正要说绕过去,宋鸣羽就掀开了帘子,一看那牌匾就傻了:   “天呢,这是刘首辅的府邸。”   刘首辅?太后的伯父刘士诚?殷怀安推开车门看了过去,那高门楼上的牌匾可不赫然写着刘府。   宋鸣羽不是没见过抄家,但是抄到当朝首辅的头上却是第一回,他见着刘府的家眷被禁军压着出来,哭喊声一片:   “这,刘首辅刚被罢免首辅之职就被抄家了?这是王爷下的令?会不会...”   殷怀安看向他,眉眼微挑:   “会不会什么?”   宋鸣羽小声开口:   “会不会太狠了些?”   殷怀安看着那群被押解出来的人眼底没有怜悯,他合上车窗,扫了一眼宋鸣羽声音冰寒的没有温度:   “朝野政党之争就是你死我活,留着刘士诚待他来日反扑,徒增朝廷内耗,才是不智,既然赢了,就要铲草除根,绝了刘太后再次临朝的可能。”   他知道阎妄川迟早要亲自带兵去南境收复失地,所以必须要趁他还在京城的时候用雷霆手段解决掉刘士诚,只有刘士诚彻底倒了,刘氏的外戚和附庸刘氏一族的官员才能彻底死心。   宋鸣羽听着殷怀安的话脊背都窜上了几分寒凉,看着对面的人就像是不认识了一样,动了动嘴终究没说出什么来,这话虽然狠,但是好像也挺有道理的。   殷怀安闭上眼不再看他。   后面这一路,他们不仅看到了刘士诚被抄家,连带着几个与刘士诚来往过密的朝臣和门生都因为各种罪名被抄家,这两日京城中的朝臣风声鹤唳,半点儿也不敢冒出头来,唯恐摄政王看到了自己。   此举对殷怀安最大的好处就是他一亮出了阎妄川的私印,冶铁司的掌事就像是过年看到财神爷似的客客气气给他请到了正厅,上了殷怀安到这里喝到的最香的茶,连陪带笑地请他吩咐,因为他知道,现在他讨好这位殷大人不见得能取悦摄政王,但是得罪了殷大人那是一定会得罪摄政王。   宋鸣羽是认识这位冶铁司掌事秦仲的,何尝见过他伏低做小的样子,此刻眼睛都快掉出来了,但是转头看看殷怀安,就见殷怀安丝毫没因为秦仲的热络有丝毫客气或者局促,坐在那喝茶的样子好像他哥啊,让他看不透。   殷怀安没空与他寒暄,直入正题:   “秦大人,这12副图样是我设计的铠甲样式,图样,尺寸都在这里,我需要30件样品,最快什么时候能给我。”   秦仲看了看图样:   “这,您知道铸造铠甲最是耗费功夫,这30套铠甲最快也要天半个月吧。”   殷怀安端着茶盏,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他早算到他不会老老实实的卖力给他干活,从胸口又掏出了几张图纸,摆在了他面前,这图纸是大梁军中现有铠甲和他改造的铠甲的区别之处,哪里需要拼接,哪里需要裁剪都已经标的明明白白,详细到铁匠人都不需要动脑子,就按着他这图纸做就可以:   “秦大人,不如我借你个地方自己改,我亲自动手一副铠甲用不到一天就可以改完,您觉得怎么样?”   秦仲知道糊弄不过去,立刻出声:   “你瞧,我这岁数大了,方才也没看清楚,这改造铁甲是比新铸要省功夫多了,您看五天?”   “三天不能再多了,三天后着人送到城外演武场。”   说完殷怀安直接撂下茶盏起身。   宋鸣羽看着殷怀安的背影,完了,他好像更像他哥了。   他哥罚他抄书的时候就是这个语气:   “三天,抄完送到我书房。”   他生生打了个哆嗦。   他跟着殷怀安上车:   “你就不怕那个姓秦的又耍滑头?”   殷怀安扯了一下嘴角:   “他只要有脑子就不敢,要是没脑子,刚好腾出位置来。”   冶铁司必须听话,若是不听话,他只能换一个听话的上去,想来阎妄川不会有意见的。   说完他和车夫吩咐了一声:   “去焰亲王府。”   宋鸣羽看向他:   “去焰亲王府干什么?”   “要人。”   到了焰亲王府大门口下了马车,殷怀安才惊觉这王府门口的车架多到离谱,竟是从大门直接排到了巷尾,看着马车的样式级别都不低,想来是阎妄川摄政,这朝臣大事小情都过来禀报了,算起来他也有四五日没见阎妄川了,也不知道他伤怎么样了。   他这才下车,就见后面又是两辆马车停了下来,下来了两位身着朝服拿着折子的官员,他对大梁朝服不熟悉,上面绣的图样都差不多,他除了能分清楚一品文官的仙鹤和武将一品的狮子之外,看什么都是两眼一抹黑,但是瞧着这两人身着绯色朝服,想来也是个正五品以上的官员。   殷怀安今日从演武场来,身上没着官服,只着了一身再普通不过能御寒的大氅,加上他临时用的马车也不起眼,那两位官员看到他眼生也没将人放在眼里,径直走了过去,与门口的守卫出声,烦劳通禀。   殷怀安也没在意,走焰王府的大门和走城门似的就这么和两位服绯的大官擦肩而过了,那两位这才正眼看了看他,就见王府守卫看着他非但不用通禀还凑了上去:   “殷大人回来了,王爷交代,您回府可径直去书房。”   “多谢。”   宋鸣羽瞧着那两位官员的脸色瞬间就爽了,跟着殷怀安愣是走出了一股六亲不认的架势,除了他小时候跟着他哥来过焰亲王府的之后他就没来过,毕竟阎妄川也不常在京城,这些年来他就是再在京城横着走也没有这样大摇大摆的进过焰亲王府啊,啊,不对,现在应该叫摄政王府了。   殷怀安对从大门到阎妄川书房这段路走的比他自己家都要熟悉,肉眼可见地王府多了好多守卫也多了很多官员,他进了书房的院子就看到了喜平,喜平见他也立刻迎上来:   “殷大人回来了。”   “阎妄...王爷在里面吗?”   “在,王爷正和户部和兵部的几位大人议事,您可要现在进去?”   殷怀安想了想他要说的事儿不太方便当着这些大人的面:   “不进去了,我在耳房等他。”   喜平看着时辰问道:   “您用午膳了吗?”   “还没。”   “那我去弄些吃食给您送去吧。”   殷怀安看了一眼书房的方向:   “你们王爷吃了吗?”   喜平面露难色:   “莫说是午膳了,王爷忙的连喝口茶的时间都没有。”   殷怀安微微皱眉:   “等他议完了事一块儿吃吧,你一会儿去提醒他一下。”   喜平立刻称是,这几日殷大人不在府上,王爷忙起来根本是什么都顾不上,他这就进去告诉王爷殷大人回来了。   宋鸣羽跟着殷怀安到了耳房,这焰亲王府的人怎么一个个都对殷怀安这么不见外啊?   还不等他问什么,殷怀安就抓紧一切时间去画图,计算,进了屋子就驾轻就熟地坐到了桌案后面,提笔就是算,宋鸣羽只好百无聊赖地坐在一边,扒拉着花瓶中的孔雀毛玩,这才想起来他这些天早出晚归,连他的孔雀都没顾上照顾。   果然喜平进去没一会儿,那书房中的人便鱼贯而出,他立刻去耳房:   “殷大人,王爷那边散了,已经传了膳,您和宋公子这就过去吧。”   殷怀安算完了手里的方程这才起身,带着宋鸣羽过去。   书房中阎妄川束发戴冠,没有身着朝服,却着了亲王的常服,紫嫣色的轻纱罩衣内是深色的蟒服,气势格外压人,只是瞧着脸色却没好多少,眉宇间透着倦色,想来这人是从早上起来就开始忙,片刻也没停歇。   宋鸣羽透着看了一眼殷怀安,见他没有给王爷请安的意思,但是他不敢无礼,还是拱手:   “末将给摄政王请安。”   阎妄川随意地摆摆手:   “坐吧。”   他撑着桌案起来,身上的伤口这两日已经结痂,但是腹部的伤口太深,一动还是会疼,他扶着桌案缓了缓刚要抬步,殷怀安下意识绕到了桌案后面扶住他:   “你怎么样?这几天很忙吗?”   宋鸣羽坐在餐桌边上,睁着两只大眼睛看着桌案后面的那两人,怎么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呢?但是他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 第34章   殷怀安这几日在演武场, 跟着士兵吃大锅饭,那饭还是宋鸣羽手下的那些亲卫军做的,味道可想而知, 他顿顿都是闭着眼睛硬往里塞, 见到这一桌子的菜早就饿了,一边吃一边出声:   “忙, 从早上忙到晚上,军中的铠甲不行,防弹的水平太低了, 重新铸造铠甲耗费的时间太长, 所以我在原有铠甲的基础上改良了一版,已经画了图样交给了冶铁司,三日内先做出30副样品来。”   阎妄川想起冶铁司那群人的滑头:   “他们没有推诿吗?”   不等殷怀安出声, 宋鸣羽就开口:   “怎么没有?就30副铠甲他要做半个月,不过好在有王爷的私印在, 殷怀安说三天, 他屁都没敢放就答应了。”   宋鸣羽和阎妄川差着七八岁,阎妄川14岁去北境的时候他还在家玩泥巴呢,等懂事儿了听得都是他的事迹, 看向他的目光都带着崇拜。   殷怀安啃了块儿骨头,瞥了一眼宋鸣羽:   “平常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会拍马屁。”   宋鸣羽哼了一声:   “什么叫拍马屁, 我这是真心敬佩王爷。”   殷怀安也哼一声。   宋鸣羽就又哼一声。   直到阎妄川撂下筷子,他不敢出声了, 殷怀安得意地冲他扬了一下眉。   待饭后殷怀安才直言来意:   “王爷, 我想要300名军事素质极高的兵士。”   阎妄川看了过去:   “你想做什么?”   “我想要改良一批武械,这些武械有些不太同于寻常你们见到的,而且因为刚刚开始改造, 稳定性有待测试,不能直接大批量应用于军中,所以我需要一批人来为我试用这些兵械,若是效果好,这300人可以成为一支奇兵。”   他其实想要的是组建一支古代的特种部队,但是他知道这种事儿在现在的朝代有多敏感,饶是阎妄川也未必会同意,所以他只说是试用武械,再说这样说也没有撒谎,他弄出来的东西确实需要先有人来实践,不可能一做出来就立刻大批量生产用于军中。   阎妄川都还没说什么,宋鸣羽第一个不愿意了:   “殷怀安,你之前答应我你弄出来的武械先给我们亲卫军的。”   这人怎么说话和放屁一样,味儿散了就不认账了。   殷怀安掏了掏耳朵:   “我也没说不给你们用啊,但是测试我需要尖兵,就说用子弹测试射程和威力,那需要一等一的射手,在不同环境下反复测试才能测出偏差,这需要百发百中的射手,你要是能从你们亲卫军中挑出这样的我照用不误。”   改良武器不是只画画图,计算一下就能结束的,需要很多枯燥的测试,一个本来射击就能跑偏二里地的射手,射啥都是跑偏二里地。   宋鸣羽又蔫了,百发百中的射手他见都没见过几个呢...   阎妄川也抿唇笑了一下,不过还是看向殷怀安,没戳破他要尖兵的心思:   “除了尖兵还有其他要求吗?士兵的籍贯,是否相互熟悉这些。”   殷怀安想了一下:   “籍贯无所谓,但是最好会水,最好也彼此熟悉。”   “好,明日我着人去调,后日送到演武场。”   宋鸣羽都懵了,那可是300精兵啊,说给就给啊?   说完了正事儿,殷怀安目光扫了一下阎妄川的腹部,他其实有些担心他,说不上来为什么,可能就是雏鸟情节吧。   他想直说看看伤口,但是身边这还在啃猪蹄的人怎么看着瓦数这么大呢?   终于等到他吃完,殷怀安找个理由给他打发了出去,桌子上的菜色都被喜平着人撤下去了,上了清茶漱口:   “你伤怎么样?”   “好多了,昨日顾姑娘回府,除了腹部的伤口都拆线了。”   殷怀安抬手就去贴了一下阎妄川的额头,阎妄川受伤的前几天一直低烧,他那时和他住在一起,都习惯了他时不时贴一下额头,或许是因为几日的同住,就连阎妄川这种警惕性十分强的人,对殷怀安的气息都熟悉的提不起警惕,竟真的那样坐在那里任他贴。   “嗯,是不太烧了。”   阎妄川忽然出声:   “今日都回来了,今晚就宿在王府吧,明日你若是不忙,我让人亲自带你去挑人,你也好选一选。”   听他这么一说确实有道理,他出门就准备把宋鸣羽打发回演武场。   宋鸣羽此刻蹲在外面的梅林旁,一边玩手欠摘下来的几朵梅花,一边皱着眉想着,忽然想明白了哪不对劲儿,这殷怀安在王府里好像太自在了,自在的就和这是他家似的。   还有王府里的人好像也不大对劲儿,从门口的守卫,到王爷身边的亲随,都对殷怀安说“殷大人您回来了。”   对,用的不是您来了,是您回来了,好像这里才是殷怀安家一样。   两个男人,什么时候才会把别人家当成自己家一样?无数的话本子涌入脑海,宋鸣羽瞬间抬头,有奸情的时候,天呢,难道,难道王爷好男风?不,不会,堂堂焰亲王怎么会好男风?   等等,他好像想起来焰亲王府从前有位功勋卓著的先祖就好男风,而且,远的不说,就说几十年前的武帝爷,那等雄韬伟略的帝王都好男风,这,该不会他们大梁有本事的男人都好男风吧?   这么一想好像也不是不可能?难道王爷喜欢殷怀安?   “怎么蹲在这儿?”   “啊~”   正头脑风暴的人转头就看到了风暴中心的人,殷怀安被他的鬼叫吓了一跳。   “我今晚不回演武场了,一会儿你自己回去。”   心里的猜测此刻就像是挠着心尖尖的猫爪子一样,宋鸣羽忍不住试探了一句:   “你今晚是住在王府吗?”   殷怀安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地点头。   宋鸣羽悬着的心终于死了,那就是了,还怀疑什么?天呢,这么一想,难怪王爷肯给他私印,难怪300尖兵说给就给,这完全是左手倒右手,还在他们自己家里转悠啊。   “我走,我这就走,马上走,替我和王爷问安啊。”   说完宋鸣羽简直是踩着祥云出的王府,那叫一个快,殷怀安看着那个话音落下人就在梅林外面的人愣了一下,还以为得费点儿口舌呢。   此刻宫内正阳宫中,一个慈宁宫的小太监跪在小皇帝李赢面前,涕泪直下:   “陛下,首辅大人一家就这么被摄政王抄家流放了,太后娘娘吃不下睡不好,连梦里都在叫陛下和首辅的名字,太后娘娘疼您您是知道的,求您去看看太后娘娘吧。”   “陛下,您虽然尚未亲政,却也是大梁之主,焰亲王摄政之后,取消早朝,连折子都直接送到了摄政王府,这是半点儿都不曾将您放在眼中啊,如此欺君之人,若是长此以往,谁人还知道您是天下之主啊?”   那小太监继续哭诉,一侧正阳宫的掌事总管冯庆却厉声喝住:   “放肆,你一个狗奴才也敢妄议朝政?”   “陛下,奴才说的句句是实情啊,陛下...”   李赢坐在龙椅上,手指扣进手心里,尚显稚嫩的面上神色复杂,脑子里很乱,他其实不喜欢刘太后,也不是很喜欢刘首辅,他们不让他在朝中说话,说是会闹出笑话引的群臣看轻他,他又想起了阎妄川,想起了他送他的那只兔子。   小时候的印象有些模糊了,他对他最近的印象就是两次早朝的时候,第一次他说要帮他把被别人抢走的土地抢回来,第二次,他抢了刘首辅的位置。   他不喜欢每天起很早去上朝,但是自从表叔成为摄政王之后,早朝就没了,但是他又有点儿开心不起来,摄政王,不是整个朝中都他说了算吗?为什么不上朝了呢?   冯庆看着小皇帝的模样小声开口:   “陛下,这等挑拨是非的奴才在您面前胡乱言语想必也不是太后娘娘所愿,还是遣回慈宁宫交由太后娘娘处置吧?”   李赢看着那个小太监,点了点头。   那小太监被拉了出去,正阳宫中再次寂静下来,李赢却有些不安地看向冯庆:   “不去慈宁宫,母后会不会罚朕?”   冯庆半跪在小皇帝身前:   “不会,如今慈宁宫外有黑甲卫驻守,娘娘不得出,本就不该让陛下去见她。”   冯庆自皇长子出生便在他身边服侍,彼时他在宫中也不算是什么得脸的太监,那时先皇春秋鼎盛,皇后没有嫡子,这皇长子生母低微又难产去世,皇长子失了亲娘,哪怕先帝还算看重这个长子,毕竟不能时时看护,后宫之中刘皇后又岂会对一个庶出的皇子上心?   那个时候他只想着守着小皇子总比在那吃人的后妃中哪日没了命要好,只要小皇子平安长大,念着他伺候多年的情分,在日后分府出宫的时候将他带出去,也算安稳,后来小主子日渐长大,他那点小打算也都成了真心。   却不想先皇英年早逝,阖宫上下竟然只有这么一个小皇子能继承皇位,李赢理所当然成为了刘太后和刘首辅的傀儡,这些年来,宫人虽不敢欺负,却也没人将小皇帝放在眼里。   冯庆目光微闪,若真从心而论,他如今宁可阎妄川掌权,也不想刘太后像是不散的乌云一样继续压在小皇帝的头上。   听到不会受罚李赢似乎松了一口气,半天他赶了所有宫人出去,只留下了冯庆,冯庆依旧半跪着看着他:   “陛下是有什么话想对奴才说吗?”   “为什么表,不,摄政王不上朝呢?真的是刚才那个小太监说的那样吗?”   冯庆心里也是一紧,幼帝和摄政王之间历来不会有太好的结果,如今的小皇帝和手握重权的焰亲王实在太过悬殊,可以说阎妄川若是想要废了皇帝再立,那就是抬抬手的事儿,为今之计,不能让小皇帝惹恼了阎妄川。   “陛下,您可记着前些日子洋人都打到了京都门前?摄政王拼死护卫京都,受了重伤,这才无法上朝。”   李赢想起了上次在朝中见到的表叔,他身边好像确实有一个扶着他的人:   “那,严重吗?”   “奴才听太医说身上伤了十几处,尤其腹部和左臂的伤最重,共缝了二十五针。”   李赢微微睁大眼睛:   “缝针是什么?”   冯庆想解释又怕吓着小皇帝:   “就是用针将伤口缝合起来。”   “像缝荷包一样吗?”   冯庆点了点头,李赢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都是震惊和害怕,表叔被人给缝起来了:   “朕,朕想去看看表叔。”   冯庆此刻反倒是松了一口气,他对那位焰亲王知之不多,但是血战大沽的功绩是摆在那里的,小皇帝此刻亲自去王府倒也算是件好事儿。   “奴才为您安排。”   这一下午阎妄川依旧在书房见那些见不完的朝臣,殷怀安则是在隔壁继续画图,谁也不打扰谁。   直到夜幕降下,朝臣一个个退了出去,阎妄川才算是松下一口气,被人扶回了寝殿,换药的太医早就已经侯在里面了,连着殷怀安都跟了进来,想着看看到底恢复的如何。   阎妄川这边刚刚脱了衣服,正准备除下绷带的时候,外面忽然有人快步前来禀报:   “王爷,王爷,陛下驾到。”   屋里所有的人都是一顿,阎妄川立刻穿上衣服撑着起身:   “更衣,所有人准备接驾,不得丝毫怠慢。”   “是。”   殷怀安还是在那日的朝堂上远远见过一次那个小皇帝,随后看向了阎妄川:   “那个,我需要一块儿去接驾吗?”   “一起吧。”   好吧。   焰亲王府规矩极严,皇驾入府后,所有王府守卫皆鱼贯而出,甲胄摩擦的声音都整齐肃穆,一片黑压压地跪在王府前厅前迎驾,李赢没出过几次宫,仅有的几次也是跟着刘太后,那些人的眼里也没有自己。   他努力维持着威严,很快,穿戴好的阎妄川从后面而出。   “不知陛下驾到,臣未曾远迎,请陛下恕罪。”   阎妄川着了一身蟒袍常服,撩起衣摆便跪了下去,对待幼帝没有半分的轻慢之色。 第35章   李赢几乎很少到朝臣的家中, 他看着跪着黑压压一片的士兵,他记得,那天早朝上也是这样一群穿着黑甲的士兵将刘首辅从殿上拖了下去, 他还从未见过刘首辅那样慌张的神色, 止不住就有些出神儿。   一旁的冯庆忙低头小声提醒了他一下,他这才上前一步, 小手托住了阎妄川的手臂:   “王爷请起。”   阎妄川站起身,引着小皇帝到了王府的正厅落座,将人让到了主位上, 他坐在了左侧下首的位置, 殷怀安不想在小皇帝面前这么显眼,索性退到了后面站着,并没有落座, 只是目光一直若有若无地打量着这只有十岁的天子。   “不知陛下前来,臣失礼了。”   李赢在正厅中有些不自在, 目光总是飘向身侧的冯庆, 冯庆上前一步,微微躬身,态度谦卑地开口:   “王爷, 是陛下听说了您重伤,这才出宫探望。”   李赢看向了阎妄川, 想起那缝针的言论还有些怕:   “太医说表叔身上缝了很多针,朕心中不安, 想来看看表叔。”   阎妄川迎着天子的目光, 年幼天子眼底的担忧不似作假:   “劳烦陛下担忧,是缝了几针,如今已经好多了, 陛下能出宫来看臣,臣感恩不尽。”   冯庆也私下打量着阎妄川的脸色,他自是知道如今这摄政王府是一等一贵重的地方,名医,药材皆不缺,养了这七日面色也还是惨白的厉害,看来那伤确实是不轻。   李赢少有这种独自应付朝臣的时候,几句关切的话说完就有些不知如何接话,坐在上首手指微微搅着衣袖,阎妄川看出他的不自在,便问了问陛下的起居和课业:   “周老师近来忙于户部的事,少有进宫,是上书房其他几位老师在教朕。”   阎妄川又问了问老师的名字,面色稍淡,都是几个空有墨水不曾落地的儒生,想来是刘士诚为陛下挑选的,空有虚名却不务实处,难堪帝师之任,他有心想换,却又恐此事引来陛下多想。   李赢想到几个老师都是太后和首辅挑的,现在是不是他又要换老师了?   “表叔觉得他们不妥吗?”   “并不曾不妥,只是这几人才名虽有,却素来只修书做表,不涉实政,教授陛下课业虽可,但是六部朝物却有心无力。”   李赢立刻出声:   “那就请表叔为朕再多添两个老师吧。”   阎妄川倒是没想到他会主动提此事,看向他看过来,李赢这才开口:   “朕年幼,日后朝政多有劳摄政王。”   殷怀安隔着细纱看向李赢,这是这小皇帝嘴里第一次说出摄政王三个字,从进阎亲王府到现在他都不曾提及刘太后和刘首辅,宫变没过去几日,这位年仅十岁的皇帝就欣然的接受了朝中掌权人的更迭,似乎有意迎合阎妄川摄政一样。   这是小皇帝真的不喜刘太后和刘士诚,还是受了什么人提点,刻意不曾在阎妄川的面前提起呢?   阎妄川微微拱手,苍白的面上有些难以掩饰的疲惫:   “陛下,臣并非想要独揽超纲,如今洋人步步紧逼,大梁上下都要团结一心,若是国破臣无颜面对列位先祖,臣自幼投身行伍,对朝中诸事并无太深了解,待臣伤势稍好便要亲往南境御敌,如今内阁出缺,臣有意拔擢两位朝臣入内阁,辅佐陛下。”   李赢听到阎妄川想要选两个朝臣入内阁并无太大的反应,从前刘士诚也经常会说哪个位置出缺,需要人补缺,他有时想要多问两句,但是刘士诚都很少应他,选的官员自然是刘士诚心仪的,想来阎妄川选阁臣,也是如此。   他又想起了之前慈宁宫小太监的话,从无人将他当成大梁的皇帝。   “摄政王做主便好。”   从前他也是如此和刘士诚说的。   却不想阎妄川听后微微沉默,李赢也十岁了,也不小了,虽然不能亲政,却也应该接触朝务:   “陛下可有人选?”   这样一问,李赢瞬间紧张起来,下意识地看向了冯庆,冯庆也摸不准这位摄政王的意思,是真的有心询问,还是探陛下的底?   “朕没有。”   对上小皇帝那紧张的双眼,阎妄川心中叹了口气。   李赢走后,阎妄川才松下了周身的力道,手按向了伤口,殷怀安这才过去扶住他:   “你没事儿吧?”   回到了寝殿,这才叫了太医过来重新上药,殷怀安看了看伤口,愈合的还可以,至少外面应该是没有感染,阎妄川常年在军中,身体素质本身就是极好,外伤只要不感染,愈合后应该问题不大。   换好了药阎妄川抬手挥退了身边侍从,便一个人坐在榻上沉默不语,殷怀安倒是没走,搬了一个小绣墩坐在了他身边:   “在想小皇帝?”   阎妄川瞥了他一眼,他发现殷怀安好似对谁都没什么敬畏之心,也就在狱中对他有些小心讨好,想来那时也是为了出狱,这一出来,对着他连样子都懒得做了,张口闭口阎妄川,他故意板起脸:   “那是陛下。”   殷怀安扯了一下嘴角:   “我也没说他不是啊,你这从陛下走后就沉默不语的,想什么呢?”   “不如殷大人猜猜?”   绣墩上的人笑了,抱起手臂,打量了他一下干脆出声:   “在头疼吧。”   被说中心事的阎妄川倒是有些意外:   “那你再猜猜,我因何头疼?”   “那原因可就多了。   阎妄川好整以暇地等他出声:   第一,小皇帝今日来探望你,却绝口不提前任首辅和太后,这是故意避嫌呢,为的就是怕你多想,不想让你觉得他还念着太后和首辅,当然,或许他也并不念着太后和首辅,但是总之他不够信你,不过你俩接触不多,不信倒也正常。   第二,你提及课业还有内阁人选,小皇帝明显很紧张,全凭你做主,这就是不光不信你还怕你。   第三,这一点并不针对你,却非常重要,这个小皇帝好像没什么主见哦,和你说话的时候拿不定主意就会看身边的内监,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十岁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了,古人都早熟,康熙皇帝14岁就亲政了,一个皇帝要想担起江山,首要第一条就是不能性子太软,事事依靠别人,这个别人若是个忠良之辈也就罢了,要是个奸佞小人,那真是有这天下受的了。   阎妄川定定看着殷怀安,后者不闪不避地迎着他的目光,半天阎妄川起身去倒了杯茶,亲手递给殷怀安笑道:   “真是小看你了。”   殷怀安一点儿也不客气地直接接了杯子,一饮而尽,阎妄川坐在了他身边,沉默半晌才开口:   “陛下并非刘太后亲生,从前先帝在时虽然也看重这长子,但是毕竟他生母早逝,在宫内也没个庇佑,从小就活在刘太后的掌控下,刘太后没有亲子,外戚势大,更不会仔细教养陛下,久而久之就养成了如今的性子。”   刘士诚做首辅的时候,想来是从未征求陛下首肯,只把小皇帝当成了一个任他摆布的傀儡,如今他怕是将他当成了第二个刘士诚,这么想来他也有些头疼,让他带兵打仗可以,这对小孩子他实在也没什么办法,况且这还是君主,也不是一般的小孩子。   殷怀安知道阎妄川对小皇帝有君臣的顾忌,况且还担了一个摄政王的名头,软了,没什么用处,硬了,怕是关系更加不好相处,小皇帝总有长大的一天,而阎妄川看着也绝不是一个会恋栈权位,拒不还政的人,万一,皇帝亲政,两人关系越发紧张,等待阎妄川的是什么下场几乎不言而喻。   “陛下性子太软,应该就是常年在太后和首辅下压迫形成的,刘太后摄政风光无限,一招被你给夺了权,这会儿怕是已经恨死你了,你猜他会和小皇帝说什么话?”   殷怀安都不用想,如果他是太后,现在肯定恨不得把阎妄川剥皮吃了,抓着机会就会不遗余力地在小皇帝面前挑拨他和阎妄川的关系。   阎妄川也知晓此事的重要:   “太后是不能继续在宫中了。”   殷怀安端着桌子上的果脯一边吃一边出声:   “那个内监看着眼熟,上次去演武场给我传旨的就是他,宋鸣羽还说他是什么总管太监?”   “冯庆,正阳宫的总管太监,陛下小时候就一直是他伺候,陛下很依赖他,这么多年就是刘太后也没能将他换走,是个有本事的聪明人。”   “我看陛下挺看重他的,你问个什么他都要看看那个冯庆。”   殷怀安虽然是个理科生,但是从小到大历史,野史可没少读,什么宦官乱国的故事他能讲出来一箩筐,不着痕迹地给阎妄川提醒,一个皇帝太听太监的话可不是好事儿。   阎妄川自然也看出来了,他常年在北境,焰亲王府因为手掌兵权,一直小心避嫌,从不会刻意打听宫中之事,这个冯庆也是因为从小就跟着皇长子他见过几次才记住的,陛下身边现在没了太后和首辅拘着,确实应该好好学些治国理政的事了。   “户部从前被刘士诚把着,如今周清安不得不接过户部,是忙了一些,这几日是要给陛下好好挑几个老师。”   周清安?他记得,阎妄川好似和这位周大人关系很要好,上次来军中的人也是他,对,他还是什么帝师,说起帝师他忽然想起来件最近听来的野史,他凑到了阎妄川身边:   “哎,问你个事儿。”   阎妄川侧眼瞧着他着偷偷摸摸的样子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事儿,微微挑眉。   “我听说正德帝就是爱上了他的帝师?”   “听谁说的?”   “那你别管,是不是啊?”   这来了没多久,他发现这大梁的八卦还真是不老少。   阎妄川哼笑一声,他就知道他问不出什么好事儿,故意吊着他的胃口,站起身:   “我还得到书房议事,走了。”   殷怀安直接上去拉住他:   “哎,你这人,不想说就直接开溜啊。”   阎妄川看着扯着自己胳膊的殷怀安,一双好看的桃花眼上有些嗔怪的神色,前几晚他住在府中,晚上上了榻就点着灯靠着迎枕抱着个话本子看,津津有味儿,时不时和他讨论一下武帝爷和永安侯,时不时又要问他他家先祖和宁远侯的事儿,一双眼睛也是那样揶揄又亮晶晶地看向他,问着闲事也不叫人生厌。   以至于这几日他不在府上,晚上耳边骤然没了聒噪聊闲的声音他还有些不习惯。   “不溜,你又要拉着我说些不敬的话。”   也不知道这人哪来的这么大的胆子,前几日竟还问他他家先祖和宁远侯在,在榻上是何...算了,不提也罢。   殷怀安哼了一身,就知道他老古板,那画明明是武帝爷留下来的,他都不敢多看两眼:   “那好吧,你去议事吧,我们晚上再聊。”   阎妄川迈出去的步子都好悬没拌上一跤。   殷怀安大笑看着那个好像逃出去的人,他发现阎妄川有时候还挺可爱的,那些人早就作古了,聊聊开心一下嘛,就连外面守着的喜平听到笑声都忍不住往里面探了探脑袋,这是有什么喜事儿惹得殷大人笑成这样?   结果抬眼就对上了他们王爷严肃的目光,他马上收起了嘴角。   下午照旧是阎妄川议事,殷怀安寻了一个暖和屋子算算画画,天擦黑的时候他就饿了,一直低着头脖子酸的厉害,他索性起身到院子里溜了一圈,隔壁就是阎妄川的书房,门口是守着的喜平,喜平见他出来立刻迎了上来:   “殷大人忙完了?”   殷怀安摆摆手:   “没完呢,你们王爷那还没散啊?”   喜平点了点头:   “恐怕还早呢。”   殷怀安索性凑到窗下,眯着眼睛往里瞧,喜平也只当没看见,倒是里面的阎妄川看到了窗户上爬着的影子,除了殷怀安旁人没这个胆子,他这是忙完了?   殷怀安实在是有些饿,这些天本来在演武场就没什么油水,这一饿想吃东西一箩筐,他平生唯爱火锅和烧烤,这些日子跟着阎妄川火锅他倒是不馋,但是烧烤,好想吃...   他悄悄冲喜平招手:   “喜平,今天晚上吃什么?”   喜平瞧着殷大人的样子就知道他饿了,他很是喜欢这位殷大人,热络出声:   “厨房那边菜色还没送来,大人想吃什么?我叫厨房做些来。”   “厨房在哪?我去瞧瞧。”   喜平一愣,这是真饿了,直接要去厨房吃?   “我带大人去。”   殷怀安指了指书房:   “你不用在这儿守着吗?”   喜平笑了一下:   “我走了,自有来顶班的。”   “那走。”   等天完全黑了下来,阎妄川的书房门才打开,几位大人鱼贯而出,阎妄川也站起身活动了一下,他实在不喜欢这一坐坐一天的活计,只盼着赶紧料理好京中的事物赶赴南境,他出了院子,看喜平不在,是青提守在这里,隔壁的似乎也没人:   “殷怀安呢?”   “回王爷,殷大人饿了,由着喜平带去厨房了。”   阎妄川一愣,这是有多饿直接去了厨房?   “走,咱们也瞧瞧去。”   离厨房尚有一段距离阎妄川就闻到了烤肉的香气,这一下午他也饿了,不由得脚步都快了两分,跟在他身后的青提偷笑不出声,王爷最好这口。   进了厨房的院子就见殷怀安身披了一件杂色狐狸毛的大氅,像是馋嘴的小狗一样蹲在院子的铁架旁,眼巴巴看着架子炭火上的羊腿,里面出来的人看见阎妄川,正要见礼,就被阎妄川抬手阻了。   他放轻脚步走到了殷怀安的身后,忽然俯下身:   “馋嘴。”   “啊——”   殷怀安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向后一仰,整个人都撞到了阎妄川的身上,阎妄川披了一件纯白的狐裘,身上软软的,他一把将人扶住:   “我可还是伤患,殷大人小心别把我撞怀了。”   殷怀安瞬间怒目转头:   “你知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啊?”   他一身杂色狐毛大氅,此刻的样子像是炸了毛的杂毛鸡,阎妄川忍不住就笑了出来,殷怀安更生气:   “你笑什么?”   阎妄川从大氅中伸出手来,嫌弃似的扯了扯殷怀安身上的杂色狐狸毛:   “怎么穿成这个样子?”   殷怀安看了看对面的人,阎妄川的颜值不用多提了,五官刚毅俊朗,一等一的好样貌,此刻虽然脸色稍显伤后的憔悴,但是气质一直很好,尤其在这一身纯白狐裘的映衬下,更显雍容贵气,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一身杂毛,好像刚从鸡窝里钻出来一样...   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这几日在演武场冷啊,他让府里给他送衣服,结果就送来了这么一件杂毛鸡似的大氅,送来的那小厮还颇为为难地告诉他这是他最拿的出手的一件大氅了,他现在简直怀疑原主不是撞死的,而是穷死的。   “引领潮流,不与你们这种单色狐毛为伍。”   院子里的一个厨娘听了这话都忍不住笑了,这位小殷大人可真是有趣。   倒是阎妄川坐在了一侧喜平搬来的椅子上,伸手冲着炭火的方向,边烤火边出声:   “刚想说送你一件纯色的上等狐裘,没想到你就喜欢这样式的,也就省了吧。”   殷怀安立刻脸色一变,搬了小马扎坐到他身边,伸手去拉他,这一拉摸着他身上的狐皮都是油亮顺滑,忍不住悲催出声:   “别省,我不是不喜欢,我是穷,买不起。”   低低的笑声从身边传来,看着殷怀安这一身杂毛他又有点儿心酸又想笑。   殷怀安阴恻恻地盯着他:   “笑完了,给我换件新的。”   “喜平,快去吧,把殷大人这身杂毛赶紧换下去。”   喜平也憋着笑去取狐裘。   阎妄川挥退了厨房的人,自己上前烤那羊腿,殷怀安看着他动作熟练:   “王爷会的不少啊。”   “在北境时常打猎,猎来的东西烤着吃最是方便,我手艺还不错。”   他洒了酱汁调料,抽出腰间的刀,片了一片被烤的滋滋冒油的羊腿肉递到殷怀安唇边,殷怀安吃了一口,魂都快飞了,正宗,阎妄川看着他:   “要来点儿酒吗?”   殷怀安舔了一下唇角:   “来点儿吧。”   这晚月色正好,撒在院子里通亮一片。   殷怀安看着送过来的几种酒,忽然抬头问:   “有茅台吗?”   没准他喝完茅台就穿回去了。   “茅台?是酒吗?我没听过。”   “哎,算了。”   他低头看着几种酒,哪个都倒出来尝尝:   “给我也倒一杯。”   “你还有伤呢,别喝了。”   “就一口,好久没喝了,就最边上那坛烧刀子。”   殷怀安只好给他少来一点儿,他好奇,也尝了一口他说的那个烧刀子。   “呼,这么辣?”   阎妄川靠在椅背上,目光隔着月色落在他身上,露出些闲适慵懒的模样:   “这是北境的酒,将士御寒用的,格外辣些。”   “够劲儿。”   喝的时候一口肉一口酒不觉得什么,起身后才开始有些上头,回去的路上看着那个摇摇晃晃不倒翁一样的人,阎妄川不得不伸手抓着他点儿,就见殷怀安笑嘻嘻地低着头,一个劲儿摸自己身上的那件狐裘:   “我的比你的白。”   “嗯。”   “我的毛还比你的长。”   “嗯”   “我的更好。”   “嗯。”   殷怀安脑子晕的厉害,跟着阎妄川就回了他的寝殿,进屋就热的厉害,脱了大氅还不够,伸手就自己脱了外衣,阎妄川转身的功夫他已经把自己扒的就剩一个中衣了,他本来已经着人给殷怀安收拾出了一个院子,就在隔壁,但是这人好像脱完衣服就熟门熟路地往他床上爬。   他一把揪住他:   “去梳洗。”   殷怀安爬了一被人扯下来,然后领下去梳洗,被热水一蒸,更晕了,头发披散着出来,胡乱擦了一下,不耐烦地丢了毛巾:   “这头发怎么这么麻烦?”   他进屋阎妄川就看到了头顶鸡窝一样的殷怀安,还有后面小心跟着伺候的小侍:   “王爷,大人不让小的通发。”   阎妄川放下兵书叹了口气:   “将梳子拿过来吧。” 第36章   殷怀安迷迷糊糊地坐在了床边, 微微仰着头,好舒服啊,第一次觉得梳头发这么舒服。   他身后, 阎妄川那拿惯了刀枪的手指握着一把檀木梳子一下一下帮他通开乱糟糟的头发, 他的余光扫过殷怀安那张喝了酒,沐浴后红扑扑的脸, 骤然想起小的时候,他也看到过他父亲这样给他母亲通发,恍惚间手上失了力道, 扯到了头发。   那迷迷糊糊的人睁开眼睛, 不满地转过身,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因为酒醉而蒙上了一丝水雾,衬的黑白分明的眼眸更加明亮, 阎妄川盯着他甚至忘了言语。   殷怀安转过身的瞬间就看到了阎妄川,皱着的眉头瞬间松开, 这张脸真是好看, 酒醉后的大脑失去了对行为的约束,他从心地抬手摸了上去,阎妄川竟然也没躲, 就这样让一个醉鬼摸到了他脸上。   “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很好?”   殷怀安笑起来眼中光华盛放,他抬手顺着他的额角摸到了他的脸颊, 然后停在了他的下颚线上:   “我就喜欢这种硬朗的长相,嗯, 你看你这下颚线就很自然, 一看就没整过,也不用硬凹。”   他像是酒后调戏小媳妇的醉鬼一样在阎妄川的脸上来来回回摸搜,没看到对面的人眼底越发浓郁的情绪:   “你以后别吃太多, 胖了下颚线没了就不好看了。”   “哎,你说话呀。”   殷怀安身子一晃,没坐稳就往后倒,阎妄川下意识搂住他,袍袖无意间拂掉了枕边的话本子,那几页尘俗小画散落在榻边的脚踏上,轻敞的衣襟的小像像极了怀里人的模样,胸腔中的跳动急促,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有点儿恍惚,片刻后他一把拉好了殷怀安的衣襟,别开眼:   “梳好了,到里面睡。”   殷怀安困得厉害,倒在后面就要睡,阎妄川只好抓着他给人送到了里面,殷怀安头沾到枕头上就睡了过去。   阎妄川转身低头收起了那两张小画,越是不想看,越是忍不住地扫了两眼,只有那么一瞬他竟然将其中一人的脸看成了殷怀安,他连忙将画插入了话本子收好。   他闭上眼睛就能清晰地听到身边那个醉酒的登徒子的呼吸声,半点儿睡意也没有,脑子里的画面不断闪过,好似都是殷怀安的脸,他在狱里谄媚看向他的样子,出狱那晚喊的像是鸭子一样的人,出狱后大着胆子问他要人的模样,大沽港边脸色惨白的样子,城楼上拼死守城的画面。   他忍不住侧过头去,还说他长的好,他是没照过镜子吗?明明京中贵女更喜欢他这模样的。   第二天一早,殷怀安醒来的时候阎妄川已经起身了,屋内是喜平守着他。   “殷大人醒了。”   殷怀安热的厉害,醒来之后发现自己竟然像是一个春卷一样被裹在被子里,热的他浑身的汗,他费劲地爬出来:   “谁给我卷进去的?要热死我啊?”   喜平垂着眼眸,他今早伺候王爷起身的时候就看到了骑在王爷身上的人,王爷废了好大力气才挣脱开,随后就将人卷成了春卷,他不提这茬,笑着上前出声:   “殷大人醉酒,现在可头疼?厨房备了醒酒汤。”   殷怀安爬起来,就记得昨晚阎妄川好像送了他一件纯白的狐裘大氅,后来他好像尝了好多种酒,他就是奔着喝醉去的,可惜一睁眼还是焰王府,得,又没回去。   早饭他吃了四个包子一碗粥,又吃了点儿小菜这才觉得人活过来了。   “你们家王爷呢?”   “王爷已经去书房议事了,王爷交代等您醒了,由我带您去挑选您要的精兵。”   殷怀安撂下筷子就开开心心地穿上了昨晚阎妄川送的狐裘,摸了又摸,喜平看着他喜欢的样子开口:   “这狐裘的皮子是王爷亲自猎的。”   “阎妄川猎的?这狐裘他穿过?”   “没有,这是去年新做的,赶制出来北境天儿已经暖和了。”   殷怀安看着这通体雪白没有一点儿杂色的狐裘,很显然这皮毛是特意选过没有瑕疵的,他忽然想到什么出声:   “这狐裘不会是你们王爷猎给心上人的吧?”   阎妄川也一把年纪了,搞不好他这是夺人所爱了呢,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此刻的语气有些微酸溜。   喜平看了看殷怀安,戳着笑意出声:   “王爷没心上人,殷大人只管穿就是了。”   殷怀安自己披上了这狐裘,只觉得更喜欢了:   “你们王爷年纪也不小了,怎么也没娶亲啊?”   古人不是结婚很早吗?阎妄川今年27,按说孩子都该打酱油了,怎么他来王府这么久,也没见他有王妃。   “早年老王爷给王爷定了一门亲事,但是后来对方的父亲犯事被举家流放,这婚事也就吹了,后来老王爷去世,王爷守孝三年自不可能再议亲,老王爷的孝期刚过,先帝驾崩,辗转就到了现在。”   殷怀安忍不住又偷偷低声问:   “那他没有妾室什么的吗?”   古代这种王公贵族不都妻妾成群吗?   喜平笑着给他解释:   “殷大人有所不知,焰亲王府不比旁人家,多是一夫一妻,不纳妾的,老王爷一辈子只有先王妃一人,留下了二女二子,王爷上头的姐姐嫁给了平宁郡王为郡王妃,不在京城,妹妹嫁给了开元四年的探花郎,前年随孟大人调任应天府,也不在京城,王爷下头本来还有个弟弟,可惜小少爷8岁那年夭折了。”   “这么说这王府如今就剩阎妄川一人了?”   喜平叹口气:   “是啊,自从老王爷去世后,王爷常年在北境驻军,这偌大王府是一个主子都没有,算起来这几年,数今年王爷在京中的时间是最长了,又赶上了战事。”   殷怀安抱着喜平递过来的暖炉,忽然有点儿觉得阎妄川可怜,孤家寡人似的。   喜平偷偷瞧着他的神色开口:   “王爷一人在王府也是形单影只的,如今王爷位高权重,凑上来的多是贪图权势,唯有大人心思澄明。”   殷怀安点点头,那倒是,他又不图阎妄川什么,两人到了门口,喜平已经准备了马车带他去了京郊大营,到了营门口,喜平介绍出声:   “殷大人,黑甲卫奉王爷之命一部分赶赴南境,一部分撤回北境,这京郊如今只有500黑甲卫驻防,其余有3000多的北郊大营驻军,不过上一次北郊大营死伤太多,这3000中有伤兵,也有新补充的兵源,您看是从黑甲卫中选还是北郊大营中选?”   殷怀安出声:   “既然是选拔那就公平些,都参加,择优录取,我让人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都在军营。”   殷怀安效仿李云龙搞了个军中比赛。   第一项,比枪法,50米,100米的靶子,前300名者得10分,其后每100名降一分,最低得分为3分。   第二项,比投弹的准度,远近各放置五个篮子,由远及近依次是2-10分。   两者得分前300名录取。   这比试一直忙到了下午才结束,殷怀安一看成绩就知道这黑甲卫还真是人才济济,能拿到满分的就有三十多人,他不得不给这三十多人提高难度加试,最后点了成绩最好的王铁蛋为这三十多人的头:   “王铁蛋,你们今天就回去收拾一下行囊,明日一早到演武场集合。”   “是。”   喜平跟着殷怀安:   “殷大人可要回府?”   “先不回去,我得去火离院看一眼,你先回府吧,不用跟着我。”   喜平却出声:   “我送大人去,暗青那人榆木脑子,护佑大人安全还行,还是我陪着大人回去,正巧我也要去兵部帮王爷办事,晚间正好接大人回王府。”   殷怀安一听他顺路也就没反对,跟着就上了车。   车架送他到了火离院,他之前因为要测试武械和铠甲在演武场场地更大,这才常驻演武场,走之前,他将火鸢的改造图纸给了他老师秋正和,想来快十天过去了,秋正和带着火离院这些人应该将火鸢改造个七七八八了。   他刚一进火离院的院子明显感觉到了待遇不同,所有见到他的人都点头哈腰地主动打招呼:   “殷大人回来了。”   “殷大人。”   这热情劲儿可和他刚从牢里出来要看看武械都推推诿诿的样子差太多了,还不等他到秋老头的院子,迎面便看到了一个颇为谄媚的脸,不是别人,正是利用火鸢将原主送到牢房的火离院副院正卢云生。   “殷大人您可回来了,这一次守城之战,您可给火离院露了大脸儿啊,今晚我在醉仙居定了席面,给您庆功。”   殷怀安看着他这一副仿佛从前什么都没发生过,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模样也挺佩服的,这在官场别的不重要,脸皮厚最重要,从前恨不得弄死他,现在怕是因为他和阎妄川走的近,忌惮阎妄川掌权才180度转脸,他似笑非笑地出声:   “卢大人,您这席面醉仙居也敢接啊?”   大沽一战死伤惨烈,阎妄川下令京城月余不得有宴饮,为将士致哀,他都要怀疑卢云生这政治觉悟到底怎么做到这个位置的了。   卢云生脸色一变,瞬间给了自己一个巴掌:   “不瞒殷大人,这京城如今都只有素席面,但是如此时候,吃素席面也万万不该,这一提到大沽港的将士我就,我就心痛啊...”   殷怀安就站在这里眼睁睁看着他就这么心痛的涕泪恒流,那眼泪说下来就下来,跟自来水似的,他忍不住嘴角抽了一下,这是什么奥斯卡影帝穿过来了吗?比内娱哭戏还要滴眼药水的小鲜肉不知道强了多少,看看人家这演技,内娱完了...   他只觉得多看一秒都伤眼睛,赶紧打发了这戏精去了秋正和的院子。   秋正和此刻头发蓬乱,像是从垃圾堆里钻出来的小老头,见他这幅样子打趣:   “见鬼了?”   “卢云生学变脸的?这见着我那个殷勤劲儿。”   秋正和哼了一身:   “没这变脸的本事怎么混到的副院正?别理他,倒是你,你怎么跑到摄政王府去住了?家都不回。”   殷怀安摸了摸鼻子,没提自己下了战场应激反应只有看到阎妄川才能好些的事儿,直接把锅推到阎妄川身上:   “他让我去的,谁知道为了什么?”   秋老头是个只知道钻研武械的一根筋,还真就信了,还给他找了个理由:   “应该是摄政王惜才,对了,摄政王伤势如何?”   “好多了,都能见朝臣处理政务了。”   “那就好那就好,如今这天下也只有摄政王担得起了。”   殷怀安陪着秋老头出去试飞了一下新改好的火鸢,别说,这老头还真是人才,有了他给的思路,立刻就能举一反三。   “这火鸢现在的缺点就是不能带太重的火.药,威力有限,不过可以带加了磷.粉的弹药,放火是一等一的好手。”   就像守城那天,殷怀安就是用这东西载着燃.烧弹炸毁了洋人的船。   殷怀安出声:   “没事儿,我们可以做出不同尺寸的火鸢,这东西在天上飞并不是越大越好,越大越容易被击落,反而像是苍蝇一样乱炸,或许更有效果。”   秋正和点头,确实,这好的射手能射老鹰,但是射苍蝇可就费劲多了。   “好小子,有脑子。”   殷怀安跟着秋正和回了屋子,两人又研究了一下图纸:   “这东西问题不大,明日我就将这图纸送到武械处,让他们按着这个尺寸照着做一批样品,然后统一实验。”   天擦黑下来,喜平就已经来接殷怀安了,秋正和眼神不好,眯了下眼睛:   “哎呦,那不是王爷身边常跟着的侍卫长吗?王爷有吩咐?”   殷怀安看了看正走过来的喜平:   “没有吧,他应该是来接我的。”   秋正和有些老花的眼睛又看向殷怀安,他怎么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呢?但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儿。   殷怀安提了个晚上加班要用的箱子就和秋老头道别了,喜平笑着将人接出府,就在正要上车的时候,忽然扑过来一个人:   “少爷,少爷,您可出来了,伯爷这些日子想您的紧,今日您可有空回家看看?”   殷怀安被忽然冒出来的人吓了一跳:   “你谁啊?” 第37章   这一句“你谁啊?”把眼前的老仆震在了原地, 他抬眼看了看二少爷,殷怀安眼里的陌生怵的他一惊,想起从前殷怀安和伯爷的不愉快他完全没往殷怀安真的不认识他的方向想, 反而以为他是在和老伯爷怄气。   “少爷, 我是徐清伯爵府的管家徐云啊,您小的时候我还照看过您呢。”   殷怀安扫了他两眼, 徐清伯爵府?是了,上次阎妄川说过原主的爹是徐清伯爷,他穿过来这么长时间, 和那伯爵府上没有半点儿的往来, 伯爵府好似也当没他这号人似的,怎么如今他这刚打了仗,升了官, 这原主爹就想他了?   他都还没倒出空来好好查查原主和徐清伯爵府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这爹就送上门来了。   “有事儿吗?”   殷怀安面上没什么表情, 徐云见他的表情好似就像是一个陌生人一样心里咯噔一声, 这位少爷脾气自小就倔,不然也做不出独自叛家出府的事儿来。   “少爷,是您父亲和祖母想您了, 您这大战归来也不曾回家看看,伯爷和老夫人都惦念您可有受伤, 今晚夫人亲自下厨,就等着您回去吃个家宴。”   听着倒是挺合理的, 殷怀安不出声, 喜平却在之前奉阎妄川的命令查过殷怀安和伯爵府的过往,此刻没什么好脸色,看都没看那个管家一眼, 只拱手给殷怀安施了一礼:   “殷大人,王爷说有要事和大人商议,若无要紧事儿,还是先回府吧。”   殷怀安看出喜平的态度不对,那边徐云一听说这焰亲王有事儿找殷怀安商议,再不敢多出一声,别说是他,就是他们家老爷来了谁敢和如今的摄政王抢人?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殷怀安上了王府的车架。   殷怀安掀开车窗,看向骑马在外面的喜平,咕哝一声又没开口,他什么都不记得的事儿还是别往外说了,回去问阎妄川吧。   此刻书房中,兵部尚书赵纹成坐在阎妄川桌案下手,一张老脸都是难色:   “王爷您常年署理军务,下官不敢隐瞒,西南边军所在之地距中枢千里之遥,且多山脉阻隔,军中逃兵,兵猝者的数目不小,边军将领次次上报的数实则为虚,多出来的虚数都是用来吃空饷的。   早在先帝在时,臣就上奏派督军钦差钦点兵将数目,只是那等边陲之地,匪患横行,钦差去那山高水远的地方一来一往少不得依仗边军接应护送,哪个敢轻易得罪边军将领啊?如此一来,次次都是抓小放大,以至于如今,下官虽为兵部尚书,却连南境边军究竟有多少兵马都说不准,还请摄政王降罪。”   说着赵纹成就拜了下去,阎妄川抬眼:   “赵大人快快请起,我父亲还在的时候和大人相交莫逆,我知大人讲的是实情,不曾搪塞,这些年大梁南境安稳,少有战事,边军懈怠,这也并非您一人之过。”   他心里清楚边境将领有多少种办法可以应付朝廷派去的督军,好吃好喝的伺候,再贿赂上大笔银子,若是来者颇有气节不肯受贿,就南境那等烟瘴之地,想要一个督军病死实在是太容易了,即便朝廷走马将,换上来的新将领要不了多久,依旧还是会走前人老路。   赵纹成起身开口:   “王爷,如今大敌当前,军纪是不可不整了,南境军野马惯了,应付钦差的把戏一箩筐,如今怕是也唯有您能压住那些将领。”   焰亲王府世代掌军,北境军更是因为北边那一直不省心的邻居而常年备战,无论是武械装备还是铁血的意志都是大梁军中最强的,所以也唯有阎妄川能收拢南境军备,与洋人一战,也正是因为如此,赵纹成是双手赞成阎妄川摄政的朝臣,毕竟身为兵部尚书,谁希望脑袋顶上的是个只知道议和的草包呢?   殷怀安回到院子的时候,正巧这位老大人出来,殷怀安不认得他,但是赵纹成却笑呵呵地看过来:   “早就听说了小殷大人那次在城楼之上的战绩,今日一瞧,果然有当年威远将军的风采。”   殷怀安看他朝服的样式就知道是个大佬,正犹豫怎么开口,阎妄川便从屋内踱步而出,开口为他介绍:   “这是兵部尚书赵大人,与你外祖父曾在军中有袍泽之谊。”   殷怀安立刻有模有样地见了个晚辈礼,赵纹成笑呵呵的受了礼:   “王爷这可是过誉了,我从前在威远将军帐下历练,多亏威远将军看顾,小殷大人果然有其外祖遗风。”   从前殷怀安倒是不曾多想,如今却回过劲儿来,在这个出身更倚靠父族的时代,阎妄川介绍他身份的时候第一个提及的是他外祖父威远将军,这位兵部尚书也是见面就夸他有外祖风采,可见他那个亲爹肯定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废物点心了。   阎妄川看着一身纯白狐裘的人就想起昨晚的事儿来,有些不自在地转身回了书房,而喝断片儿的殷怀安完全没察觉他的变化,跟着也进了屋,就着桌子上的杯子就倒了杯水喝,边喝边出声:   “刚才徐清伯爵府的管家到了火离院去堵我,被喜平给挡了回去,你快给我讲讲,我和那伯爵府是不有什么过节?”   殷怀安抬头,就见阎妄川在桌案上一堆的奏折中翻翻找找,最后找出了一封奏折递了过来,殷怀安接过来,这是他那便宜爹上的折子?   “你看看。”   殷怀安只翻开了一瞬,瞧着那平次对齐,极尽彰显文采的折子第一行就有三个不认识的字,立刻眼睛疼了,眉头也皱了起来,写的什么玩意?他不好直说他不认字,只好忍着头疼的大致看了一遍,忽略了乱七八杂一堆堆砌的华丽辞藻和拍阎妄川马屁的话之后,终于算是读出了一个意思。   就是他那二弟已经17岁了,有乃兄之姿,想要为他在御林军中谋个差事报效朝廷,话里话外还想要个有级别的小官当当,他拎起这封奏折,抬头看向阎妄川:   “这里说的乃兄不会是我吧?”   阎妄川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   “靠,难怪这寻常人影的都不见的人,今天说想我了,要是我没记错,这个二弟不是我同母弟弟吧?我和徐府是有什么过节吧?”   阎妄川前些日子才查了查徐清伯的府内事儿:   “你母亲是徐清伯的原配夫人,育有一子一女,可惜你上面的姐姐早夭,留下的血脉就剩下你一人,如今的继夫人是你爹的表妹,你娘去世后被扶为正妻,如今她的长子殷怀路也算是嫡子,你娘走后,你爹想要越过你将爵位给你这个二弟。   但是你母亲是威远将军独女,虽然人不在了但是军中故旧不少,想要越过你传爵位给继夫人的孩子难上加难,唯一的办法就是你犯错,分府,后来他真的找到了个由头,就是你不肯入国子监读书一门心思研究奇巧,他便借着这个由子训斥你不尊父命,你也是个硬骨头,当下分府别居,因此还被御史参了不孝之罪。”   我靠,听到这里殷怀安的血压都高了,真是有后妈就有后爹,古代最重视孝道,他傻.逼爹真是为了小儿子连大儿子的命和前程都要毁了。   “那后来呢?我被治罪了吗?”   “后来是秋正和上书和先帝陈情,言说你资质非常,要收你做关门弟子,火离院本就与其他衙门不同,颇为看重资质和传承,秋正和当年就颇得成帝看重,年纪大了又从未收过关门弟子,第一次张口就要你传衣钵,先帝便许了他,从此你就搬离了伯爵府自立门户。”   殷怀安一把撂下了茶盏,气的胸口起起伏伏的,冷笑一声:   “伯爵府都是一堆什么东西?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玩意,现在怕是看我得了点儿微末军功,又傍上了你这一颗大树想着捞好处了,我靠,真是越想越来气。”   阎妄川在听到傍上他这颗大树的时候神色有些微妙,殷怀安气的头顶都要冒烟:   “你怎么回的?”   阎妄川听着他这么冲的语气,可不像是和大树说话的态度,不过大树有大量,不和他计较,当下还乖乖回话:   “没回呢,这不给你看看吗?”   “他这算盘珠子都打在我脸上了?一边说要去军中效命,一边又要调御林军这800年都不会上战场的地方,想得美,不是想要军功吗?给他机会,王爷不是这几日不是要从京郊大营中挑一些去大沽戍驻守吗?把他算上,从排头兵做起,想来王爷会措辞吧?”   他没见过那个异母弟弟,虽然他是那不值钱父爱的既得利益者,但要是真有上阵杀敌的本事他不会埋没他,但要是打着借着他的由子白捞功绩混个前程,他就让他知道战场究竟是个什么地方,这种带血的算盘也敢打。   阎妄川点头,当下还真就回了折子,写完之后还递给殷怀安看了看。   殷怀安低头看,折子上的字迹铁画银钩,竟然有一种扑面而来的铁血感,比上面那软囔囔的字体不知道强了多少,阎妄川没有那么多话,只夸奖了一番伯爷深明大义,最多的笔墨就是用来夸他这个殷府长子如何的有勇有谋,如何的临危不惧于阵前,然后来了一句想来次子也如此,就给人弄到大沽港做排头兵了。   这折子看的殷怀安都觉得暗爽:   “不错不错,王爷本来就是带兵之人,想要从军报效朝廷,可不是排头兵最有这个资格吗?”   因着这个事儿,殷怀安当晚都多吃了一碗饭。   阎妄川提起了那300兵将的事儿:   “听说你在军中弄了个比赛,把最好的兵都挑走了?”   殷怀安一扬眉:   “是啊,我说了要尖兵,次一点儿的都不行,王爷舍不得了?”   “那倒是没有,不过我提醒你,越是有本事的兵越是刺头,你要用人,就得降得住这些兵。”   殷怀安有些心虚,他和阎妄川要人的时候说的是试验一下他那些新装备,没说要为他所用,阎妄川一眼看透了他所想,撂下了筷子:   “人我给你了,能不能收服就看你的本事了。”   这话一说殷怀安心头也涌起了一股斗志,不甘示弱地出声:   “我会让这300人成为无坚不摧的钢刀。”   “好,我拭目以待。”   殷怀安第二日着人找了一身束腰劲装,他看了看那白狐大氅,贵气有余威慑不足:   “换个大氅,要黑色的。”   他自然是穷的没家当,喜平立刻去找了阎妄川不曾上身的披风给他,出了府,殷怀安看了看等在门口的车架,迟疑了一下,他今日要是坐这车架绝对会被那群兵看轻:   “牵马来。”   他想起之前去大沽港的时候磨破的大腿里子的疼就倒吸了一口气,做了半天心理建设才踩上马镫上去,却不知他刚走不久,阎妄川便起身备了车架也去演武场。   他推开车架的门,远远看着前面晃晃悠悠的人,上次看到殷怀安腿伤成那个样子他就知道他不怎么会骑马:   “叫住他。”   殷怀安正小心地操控着马,结果就被人拦住了:   “殷大人,王爷叫你。”   他慌忙勒住了马,动作太急,引得马在原地急踏了几步,他吓得更紧张了,就怕它直接尥蹶子。   最后,那被黑甲卫护在中间的黑色车架缓缓上前,轿厢的帘子被掀开,里面那人一双漆黑眼眸中带了揶揄的笑意,殷怀安有些羞恼:   “王爷有什么事儿吗?”   阎妄川微微勾唇:   “看菜鸡骑马。”   殷怀安...   “这么明显吗?”   那还不如坐车去了。   说完他就见阎妄川推开了车架的门,一身深靛色衮服外着玄色披风,他手搭在一旁亲卫兵的手臂上下了车架,抬眸间是天地独一份的尊贵,微微抬手就有人牵来了一匹身如墨缎四蹄踏雪的马,立刻有人换了双套的马鞍。   阎妄川这才冲殷怀安招手:   “下来。”   殷怀安仔细安抚了马,他每次下马的时候马都乱动,阎妄川见状过去帮他牵了马:   “下来吧,它不会动。”   殷怀安这才下了马,又看了看一边那四蹄踏雪的马,这人要教他骑马?   “上去,上马会吧?”   “你要教我?你伤还没好,能骑马吗?”   “无妨。”   殷怀安爬了上去,正有些担忧地看向阎妄川,刚想开口说要不换喜平教他也行,就见眼前一花,仿佛一阵风传来,下方的人就已翻身坐在了他身后,几乎没有喘息的功夫,那人就半环住他的身子拉动了缰绳,马瞬间就冲了出去,他整个人没防备地向后一仰,正撞到了阎妄川的胸口。 第38章   “屁股别全坐在马上。”   殷怀安都还没反应过来, 身后的人就一巴掌拍在了他屁股上:   “抬起来,腿用力。”   他顿时脸色就红了一片:   “跟着马的步子,对, 就这样, 保持住。”   阎妄川的话音刚落,便扬起了马鞭, 马瞬间加速,迎面过来的风瞬间吹得殷怀安的脑门都是一凉:   “啊...慢点儿...”   “你拿着缰绳。”   这一路上在阎妄川的速成班教学中,殷怀安的进步是神速的, 直到眼看着快到演武场了, 殷怀安才侧过头迎着风声喊道:   “一会儿你下去,我要自己骑马进去。”   “掉头,车架在后面。”   这一次缰绳和马鞭都在殷怀安的手里, 阎妄川怕被这个新兵蛋子给甩下马,伸手抱住了殷怀安的腰, 殷怀安没别的毛病, 就是浑身上下好多痒痒肉,阎妄川的手环过来,偏偏那力道还不轻不重的, 他就很想笑,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出声:   “你用力点儿。”   阎妄川以为他让他用力挥马鞭:   “马鞭在你手里。”   呼呼的风声中传来了殷怀安用力喊的声音:   “我让你用力抱着我。”   阎妄川的眉眼微动, 似是有片刻怔愣,常年在军中他所见所闻也不少, 这, 这小子不会喜欢他吧?他顿了一下随后双臂用力紧紧搂住了身前的人,寒风之下唇角都控制不住地微微扬起。   殷怀安只觉得腰身像是带了紧箍咒一样死死被扣紧,喘气都费劲, 算了,总比痒强,他只好又用力地深深吸了一口气。   将阎妄川送到了后面的车架旁殷怀安勒了马,身后的人总算松手了,好悬,好悬没憋死,他白了一眼上了车架的人,怎么不勒死他呢?   昨日被选中的300名黑甲卫早早便已经从北郊大营到了演武场,见没见过血的士兵其实很容易看出来,宋鸣羽到了演武场上,看着这仅仅300人就自带一股子扑面而来的金戈铁马的肃杀感的黑甲卫眼睛都挪不开。   黑甲卫历来是镇守北境,除了成帝爷在位时争讨西域曾抽调过黑甲卫之外,这么多年黑甲卫很少离开北境,更不会出现在京畿周边,是以朝中的朝臣多数是只听过黑甲卫的名字,却没亲眼见过,除了那日九门外血战,宋鸣羽也是第一次这么近地看到黑甲卫。   不免在心中徘腹,这焰亲王当真是喜欢殷怀安,连这以一当十的黑甲卫都肯拨来跟着他。   王铁蛋带着人到了大营不见殷怀安的身影,索性席地坐下,黑甲卫中有些窃窃私语:   “王爷派了沈将军去了南境打洋人,却把我们留下,说是护卫京师,但是如今怎么又将我们给了那个什么殷大人?”   “是啊,前几日听北郊大营的兄弟说起殷二炮,好似很了不得,但是昨日一见,那位殷大人生倒是俊俏,模样就像是大户家的公子哥,却半点儿都没有前些日子军中所传言的那神乎其神的样子。”   “约莫这京中大营里也好吹牛,信不得。”   “但是王爷要我们跟着他,该不会以后都不带我们上战场了吧?”   此话一出,300人的队伍立刻有些焦躁的声音响起,最后还是被王铁蛋喝住:   “都闭嘴,王爷的命令就是军令,王爷不会忘了我们的。”   “殷大人来了。”   殷怀安勒马在营门口停下,等到双脚终于踩到了地面上他才总算是放下心,还好,没出丑。   王铁蛋立刻领人上前,却未曾行礼:   “大人可来了,叫我们好等。”   殷怀安扫了一眼对面这一群人,王铁蛋笑着,大咧咧的汉子模样,而后面的兵将目光不住地打量他,虽然不曾挑刺,不过很显然也没太将他放在眼里,这倒是在他的意料之中。   “大家来的倒是很准时。”   王铁蛋身后的一个人接了一句:   “王爷叫我们日后跟着殷大人,我们自然听殷大人的。”   殷怀安一扬眉:   “你们记着日后是跟着我就好。”   他看了看这连队都不曾列整齐的一群人,扫向了王铁蛋:   “我素闻北境黑甲卫军纪严明,这队列不会就是这个严明法吧?给你们半炷香的时间,给我理好衣冠站齐整了。”   他神色肃正,气势徒然压人,王铁蛋有些心虚,立刻转身整理队列。   殷怀安真的叫人点香计时,这些人不是散漫,只是在他面前散漫而已,果然,不到半炷香的时间整齐的队伍便出现在了他眼前。   这一幕唬的后面宋鸣羽看向殷怀安的目光都有些崇拜了。   殷怀安转身吩咐:   “铁甲都准备好了吗?”   宋鸣羽看他看着自己,立刻出声:   “准备好了,那些做陶器的匠人前日就送来了,冶铁司是昨天中午将铁甲送来的,我已经按着你之前教的方法让人将铁甲和陶器都组装好了。”   营里人多,一人分一件,一下午就弄完了。   “好,把铠甲连同之前我改造的那批火铳都搬出来。”   陆陆续续有演武场的士兵进去搬箱子,王铁蛋知道殷怀安是火离院的人,火离院惯是有好东西,这当兵的,尤其是有本事的当兵的,谁不喜欢好武器呢?此刻刚才还散漫的人顿时眼睛都黏在了那一个个箱子上面。   此刻演武场外,阎妄川下令:   “不走正门,绕到后面去。”   车架绕到演武场的后面才停下,阎妄川出了车架,拢了一下大氅:   “喜平陪我进去,其余人退后。”   “是。”   阎妄川也没叫人通传,带着喜平轻车熟路地绕过一排排的营帐,这才瞧见演武场正广场上的画面。   清晨的北风正凉,喜平出声:   “王爷,我们到前面那个大帐中吧,也能瞧见殷大人,还暖和。”   阎妄川转身轻叱:   “什么叫也能瞧见殷大人?本王是来看看将士们。”   喜平垂首认错,但是眼里的揶揄却半点儿不觉得自己错了:   “是,您是看将士,怎么会是看殷大人呢?毕竟天天都能看到殷大人。”   这话气笑了阎妄川:   “嘿,你小子,和谁学的这利索嘴皮子。”   喜平笑而不语,偷偷冲营中兵将亮了令牌,扶着阎妄川到了大帐里面,支起了窗户,视线正好。   演武场上,就见殷怀安叫人一一打开了那些箱子,看向王铁蛋:   “排队,每人一件铁甲,一把火铳。”   这帮血里打滚的汉子,别的不行,领装备的速度那是一绝,一个个从殷怀安的面前晃过去,都是见牙不见眼地瞧着新铠甲新火铳,恨不得立刻就上身。   王铁蛋更是第一个领到了宝贝,抱在手里都觉得肯定是好东西,等人都领完了,他终于有眼力见地出声:   “卑职替兄弟们谢过殷大人。”   “谢过殷大人。”   嗷嗷叫的士兵那股子热血劲儿震得树杈子都跟着晃,别的不谈,殷大人见面就送铠甲送火铳,他们也得知恩图报。   大帐内喜平一边将热茶递给阎妄川一边出声:   “还是殷大人有法子,得了殷大人的恩惠,这些人自是要卖力气。”   阎妄川接过茶盏缓声开口:   “想要这群兵俯首听命,尽忠效死,光有恩惠还不够。”   殷怀安听着山呼海啸的声音过去才开口:   “我知道你们现在肯定在心里想,被分来了我这里,是不是王爷不要你们了,是不是跟着我这个没怎么见过血的京城子弟以后就再也没有效命沙场,得立战功的机会了?”   他的话音落下王铁蛋闷不住出声,底下也静了下来,毕竟他们确实是这么想的,但是现在才拿了人家的东西,拿人手短的,也不好出声啊。   “现在,所有人把原来的铠甲脱下来,换上新的。”   有殷怀安的话在,那换新装的速度不要更快,就见演武场上一个个的动作迅速,三下五除二就将原来的旧铠甲脱下去,换上了新的,这一穿才觉得不一样,好像厚了不少,但是又没有想象中的沉,甚至比原来的还要轻便一些,但是该护住的地方都护住了。   “来人,拿靶子来。”   就见两个兵将将靶子立了过去,殷怀安随便指了两个黑甲卫:   “你们俩,先给那靶子套一层衣服,再在靶子外面罩上铠甲,一个穿旧的,一个穿新的。”   那来人立刻领命过去,等套好了,殷怀安冲一旁的王铁蛋勾了勾手:   “火铳给我。”   王铁蛋下意识上前将火铳递到他手里,所有人都看向殷怀安,这位殷大人瞧着细皮嫩肉的,也不知道会不会打枪。   阎妄川也撂下了手中茶盏,在大沽港那晚他是见过殷怀安穿上铁甲开枪的,但是如此端着火铳的模样他却没见过。   就见演武场上殷怀安抬手撩开大氅,玄色的衣摆随风飞舞,露出了里面挺括的劲装,更显的身姿笔挺,俊华如松,他利落地拉响枪栓,抬手,低头,神情专注,不似那些世家子的花架子,只这一个动作,阎妄川就在知道他必然枪法不俗,片刻之后,场上那人勾动手指:   “砰砰砰...”   接连六声枪响,中间连停顿都不曾有。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那两幅铠甲上看,有人惊呼出声:   “中了,这个距离竟然都是正中心口。”   有离得近的人瞧见,那两幅铠甲左胸的位置各有三枚呈品字形排列的弹孔。   这个距离军中射击老手想要射中心口的位置倒是不难,但是想要连击三枪,其距离都一致地呈现品字形,就是黑甲卫中能做到的人也不多,原以为殷二炮名不副实,却不想竟然是真有本事,方才还有些轻视的兵将此刻看向他的目光都不同了。   军中敬畏强者,谁不愿意跟着有本事的人呢?   殷怀安射击之后便单手持枪而立,阎妄川看着他的背影,自己都没察觉出他的眼底尽是骄傲之色。   “将铠甲剥下来。”   立刻有士兵过去脱了靶子上的铠甲,这一脱有个将士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出声:   “这,这里面的衣服竟然没破?”   这句话一出,无数人蜂拥着去看那稻草扎成的靶子,旧铠甲下的布料早就被打破了,但是那新铠甲下面的布料竟然没破?   “让我看看,快让我看看。”   “真的没破,这新铠甲挡住了子.弹。”   就连阎妄川都忍不住站起身,他知道殷怀安这阵子是在弄什么铠甲,却不曾想真的会有这么大的效果,喜平眼睛一亮:   “王爷,这铠甲能在这个距离内挡住子弹,那战场上我方将士不知道会少死伤多少人。”   没有人士兵不惊呼,毕竟刀剑无眼的,他们是不怕死,但是能不死谁不想着活着立功挣个前程呢?   “这铠甲真的这么厉害?这真的就给我们了吗?”   他们都不敢想这么厉害的铠甲这位殷大人说送就送了?   殷怀安抬手,王铁蛋此刻的眼力见那是蹭蹭往上上,立刻命令底下的人站好,不得交头接耳了。   “这铁甲是我刚命人做出来的,整个大梁如今也只有300副,都在你们身上,这是一等一的装备,之所以给你们是因为你们是我选出来的强者,我认为也唯有强者才配拥有它们,从今往后,只要是我做出来的武械,第一批都会给你们。   我知道此刻你们未必瞧的上我,我也无所谓你们怎么看我,你们只需要记得,在我殷怀安的手下,就守我殷怀安的规矩,我不需要你们对我有多死心塌地,也不需要你们对我奉若神明,但是我需要的你们令行禁止,对我的命令不遗余力地执行,违令者,军法从事。   最后,我需要交代的是,我手下不养闲人更不要废物,大梁最好的武械给了你们,自然也有最凶险的战场等着你们,若有怕的人此刻出列,我原路送回,并且会和王爷言明绝不为难与你,若选择留下,来日战场,我会给你们建功立业的机会。”   一番话说的在场所有人都是热血沸腾,家国有难,哪个有热血的男儿不图驱逐外敌,建功立业?底下的将士哪个心中不是堆了一堆待燃的干柴?而殷怀安的话就像是点燃这一堆堆干柴的火把,此刻干柴的火焰随风鼓动,瞬间便是燎原之势。   演武场上300黑甲卫齐齐跪下:   “我等誓死追随殷大人,建功立业,纵死不悔。” 第39章   喜平原以为他们家王爷来都来了, 怎么也要露个面帮殷怀安撑个场子,结果看到了这一幕他们王爷竟然又带着他悄悄出去了?   回去的路上阎妄川倚靠在车架上闭目养神,喜平策马随在车架一侧:   “王爷, 您来都来了, 怎么不和将士见个面?不是说来看将士的吗?”   轿厢的车窗并未掀起就听到里面一声哼笑:   “他自己凭本事将人拿住了,我还露什么面?”   喜平在马上晃晃悠悠地扯着缰绳, 就知道王爷之前是口是心非。   阎妄川此刻拢着袍袖心底有些不甚平静,耳边总是回荡着殷怀安那句:   “我是叫你抱紧我。”   他常年在军中这等爷们儿扎堆的地方,自然对于男子与男子之间那些事儿心中有数, 殷怀安对自己真的会有什么旁的想法吗?脑子混乱了一路, 直到回了王府他才压下思绪,出声:   “一会儿你着人去趟演武场,将那新的铠甲拿回来一套我瞧瞧。”   喜平猜到王爷必然会对那铠甲感兴趣, 忍不住开口:   “王爷何至于看旁人的,前几日殷大人问给您修补铠甲的铁甲师亲自要走了您的铠甲, 估计要不了几天您那铠甲就会被送回来了, 定然比那给军中的300副防御效果还要好。”   阎妄川听完之后表情却有片刻的凝滞,声音不辩息怒:   “军中的铁甲师也对殷怀安无有不应吗?”   喜平瞧着他的面色也规矩了起来,主帅的铁甲自然是军中需要一等一严守的东西, 莫说是不可轻易交予旁人,就是旁人想要看一眼那也是需要戒备的:   “王爷恕罪, 殷大人乃是火离院的副院正,加之手持王爷的私印, 铁甲师想来认为殷大人是自己人, 这才将王爷的铠甲交予他。”   阎妄川坐在桌案之后盯着单膝下跪请罪的喜平,手捏着身侧的扶手,半晌他挥了下手:   “起来, 我并非冲你。”   喜平站起身还是忍不住开口出声:   “王爷,殷大人想来就是想要给王爷改造一副更耐刀枪的铁甲,绝不会有旁的心思。”   他们王爷这些日子待殷大人极其亲厚,怎么忽然防备起殷大人来了?不应该啊。   阎妄川盯着他片刻,知晓他是想偏了,半晌他轻敛眉眼,唇角泛出一丝苦涩:   “自古位极人臣者有几个有好下场?这300兵将我或许是给错了。”   古今帝王寒人心,且看狱中皆忠臣。   这句话或许太过火,也太偏激,但是这又何尝不是王朝权力倾轧之下的人心呢?任谁高居九重,能容得下功高震主的摄政王?他阎家如今除了他也没什么人了,他这一脉断尽也算给了与梁太祖歃血为盟的阎家先祖,给世世代代尽忠职守的阎家人一个交代。   但若是殷怀安真的对他存了那份心,而自己...阎妄川深深叹了口气,脑中闪过了无数画面,他知道,他并不反感,甚至在那一刻他有些庆幸欢喜,但是这欢喜很快就被兜头的凉水浇灭了,他合该孑然一身,不该对殷怀安有半分招惹。   喜平被这一句话钉在了原地,原来王爷对日后也没有信心吗?难道这朝野上下容不得真的扶大厦之将倾的人?只容得下那些汲汲营营的庸才?   他自阎妄川小时便在他身边当书童,等小世子到了北境他又同他同往,这么多年他将王爷看做家人,王爷自也没将他当外人,他看出了王爷眼底的退意,忍不住上前一步:   “王爷,先不说那是日后未必会发生的事,就说眼下,殷大人确实有着不世之才,若要因为所谓保全而不让殷大人发挥其才能,难道不可惜吗?”   阎妄川对上他的目光,心里微动,是啊,那300兵将在殷怀安的手里或许作用还会大点儿。   喜平又道:   “而且如今殷大人拿着王爷的私印,住在焰亲王府,在旁人眼中他早就是王爷的人了,现在就算分割怕是都分割不清了。”   阎妄川手紧紧捏着茶盏,看着那泛起了茶沫微微凝眸,那双方才因为在乎而升起的怯意缓缓褪去,神色越发坚定起来:   “说的没错,既然分不清了,那就不用分了,若是真的到了那一日,本王尽力护他周全就是了。”   他有意成立军机处收拢南境所有兵马,在南境兵权之下,那300人马想必也就不会看在旁人眼里了。   殷怀安晚间回来的时候身后果然带了一口箱子,喜平记得那日殷怀安取走王爷铠甲的时候用的也是这个箱子,但笑不语,他正要上去和殷怀安搭两句话,却见他神色不大对,有些消沉低落。   “喜平,你去将箱子给王爷吧,那里面有我给他改好的铠甲。”   说完他就转身往书房相反的方向的地方去了,喜平带着箱子走了,还使了个眼色让身边的小厮跟了上去。   阎妄川从书房出来后便看到了门口的箱子:   “王爷,殷大人回来了,这是他改好的铠甲,让属下送来。”   阎妄川没有先开箱子看铠甲:   “他人呢?”   “殷大人往厨房的方向的走了,只是瞧着神色有点儿不太对,好像有什么心事。”   阎妄川微微皱眉,上午的时候那些黑甲卫都被他顺利收归麾下了,下午应该闹不出什么幺蛾子:   “我去看看。”   半路上却听人来报说殷大人到厨房自己提了两坛酒就走了,看着不太高兴的样子。   “去哪了?”   “梅林里间水榭上的亭子中。”   这大冷天儿的提着酒去亭子里吹冷风?   “去叫人备上兔子送到我院子里,架上火。”   “是。”   阎妄川到了梅林,隔着开的正艳的梅花就见到了那个坐在亭中的身影,阎妄川挥退了身后众人,一人穿过梅林步入水榭。   殷怀安今日心里头其实不怎么痛快,刚才拎着酒也不知怎么的就走到这水榭的亭子来了,进来的时候想起之前做的那个荒诞的梦还有些失笑,他看着亭子四周纱雾似的帷幔,他竟然梦到阎妄川怀着孩子挑过帷幔向他走过来?   他对着帷幔嗤笑一声,这帷幔后还真走过来一个人?而这人怎么这么像阎妄川?他手一哆嗦手里的酒壶好悬没有掉在地上。   轻纱被人轻轻挑开,进来的人一身珍贵的貂绒大氅,束发高冠不是阎妄川是谁?他竟然还腾出眼睛在他肚子上扫了一眼,阎妄川看着他微微泛红的脸颊,又看了看他手边的酒坛就知道喝了不少,他缓缓走近:   “白日在演武场不是颇为意气风发吗?怎得刚进了府饭也不用就灌起了酒来?”   殷怀安往身边的柱子上一靠,微微扬眉:   “要来一口吗?”   刚说完他想起什么又将酒壶收回来:   “算了,你身上还有伤。”   却不想对面的人扯过了他的酒壶就灌了一口下去,阎妄川过来扯起了殷怀安:   “这寒冬腊月的,也不怕凉啊,想喝酒好歹拢堆火烤烤,随我回院子。”   殷怀安喝了不少,但是心中有数,上次是喝的太杂所以多了,今天就喝了一种,最多有点儿上脸,并没有喝醉,他跟着阎妄川回了院子,就闻到了烤肉的香气:   “烤的什么?”   “野兔,下午北郊大营的人过来述职,提了两只,正好今晚烤了吃。”   殷怀安看了看那已经被架在烤架上的兔子,有点儿刑啊,要是他没记错,一只野兔判三年呢吧?   阎妄川猜到他有心事,挥手让院子里的侍从都下去了,连喜平都没有留下,他亲自坐在了那炭火旁,殷怀安喝的身上热,手却冷,也坐在炭火旁边烤着手。   阎妄川一边翻兔子,一边侧头出声:   “人都下去了,现在没外人,说吧,怎么了?”   殷怀安想起自己的心思还有些别扭:   “没怎么,就是突然想喝酒了。”   “那群小子也算是被你折服,难道是下午又生了什么事儿吗?”   殷怀安看向身边的人,他前一日刚和他说了有本事的兵都刺头,今早又跟着他一块儿去了演武场,但是却自始至终没露面,现在又说那群小子被他折服,所以他去演武场就是怕自己搞不定那些刺头兵吧?后来看着他有法子才放心回府的?   阎妄川割了一只烤好的兔前腿吹了吹,待不烫手了才递给他,烤肉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   “喝了一肚子的酒,垫垫。”   殷怀安沉默的接了,阎妄川看着他这一脑门的心事,不指望他言语,自己出声:   “你且放心,军中将士比之朝堂上那些舞文弄墨的相爷们其实简单的很,今日你那番言论是将他们当做了军中的勇士相待,那一等一的军械赐下去,他们会对你感恩,你露的那一手也让他们知道他们日后效忠的并非庸才,日后,这些人会是你的臂膀。”   他这话刚说完,殷怀安骤然抬头,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碎裂了一般,声线带着酒后的沙哑:   “可是我却并未将他们视作臂膀,知道我给他们一等一的武械的时候在想什么吗?”   阎妄川看了过来,殷怀安自讽地出声:   “我在想这些人是在能征善战的黑甲卫中都能拔得头筹的人,如今有这些大梁最好的武械加持,来日在战场上一换二十,总是能换来的吧?你看,他们才第一天跟了我,我却连他们死了能换多少洋人首级都想好了。”   院子里寂静了片刻,只留下了兔子滴下的油落在火炭上的刺啦声,阎妄川倒了一碗酒,和他手中的酒盏撞了一下:   “有一句话你应当听说过,慈不掌兵,但是我却不这么认为,为将者的慈与常人不同,因为一位统帅的眼中不能光有将士,更要有百姓,要有身后的土地,家国,没有一场战争是不需要流血牺牲的,掌兵者能做的就是要用最小的伤亡换得最大的胜利,即便迫不得已牺牲了将士的性命,也要让他们死得其所。”   今日没有风雪,天上高悬了一轮明月,清亮的月辉映在阎妄川的双眸之中,殷怀安恍惚间想起了那日的大沽港上面对满地尸骨的阎妄川,他没有普通士兵的崩溃,悲愤,他的面容始终冷沉如水,他就那样身着一身血色的铠甲穿过尸山血海,一个一个辨认着每一个人的面容,动作轻柔地帮他们整理着衣襟。   他不心痛吗?肯定是心痛的,只是他将为将者的慈掩藏在了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因为他不能将所有的心神都放在为逝者而悲切上,他还需要打起精神守护身后的江山,百姓。   殷怀安吸了一下鼻子,用碗又撞了一下阎妄川的碗口:   “我明白这个道理,就是今日有点儿感慨罢了,这酒喝下去,一会儿我那点儿慈悲就都随着尿尿出去了。”   他不是那等死了蚊子都要悼念半天的性子,只是,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清平世界待久了,需要重新适应一下这外敌来侵,风雨飘摇的大梁罢了,原本他也只给了自己一晚上的时间,一晚上用来感慨,脆弱,emo。   等明日太阳升起,他依旧会为这与他有一样肤色,一样语言的国家百姓,尽他所有心力。   两人相视一笑都干了碗中的酒。   没一会儿殷怀安果然要跑茅房了,阎妄川还打趣他:   “快去把你的慈悲都放水放出去吧。”   殷怀安还没等回来南境急报就来了,喜平端着盒子脸色也不太好看:   “是四川都指挥使吴兵急奏。”   吴兵这个时候绝不会有什么好消息,阎妄川叹了口气:   “真是一顿饭都不让人吃好。”   殷怀安放水后回来就见阎妄川面色沉沉地握着一方信纸,那信纸下面隐约有印鉴,应该是边关急奏,他立刻凑上去:   “南境出事儿了?”   阎妄川将奏报给他,殷怀安一目十行地看过去,吴兵这次的信却难得的简练,没有废话,但是字越少事儿越大:   “南宁府,庆远府失守,广西大半沦陷。”   殷怀安抬眼看向阎妄川,他有一种预感,阎妄川不会在京城待太久了。 第40章   黔州军大营中, 一身墨色锦缎披风的宋玉澜收到了吴兵通报的兵报之后面色微沉,起身掀开了大帐帘子转头看向了隔壁的帅帐,正瞧到急匆匆迎面走来的小毛子, 小毛子一脸凄苦:   “王爷, 您去看看我们将军吧,他好像快被战报给气疯了。”   宋玉澜抬步往曹礼的营帐走, 还没进去就已经听到了怒骂声:   “老子就知道吴兵那个窝囊废是孔夫子搬家,净是输,这才几天啊, 先丢云南再丢广西, 再这么下去,洋人都要到他家的茅坑里拉屎了,败家玩意, 老子在北边千辛万苦地挡着洋人北上,那犊子倒好啊, 老子在前面打, 他在后面丢,老子...”   不等他激情澎湃的骂完,大帐的帘子被掀开, 入目的人束发高冠,眉眼如墨, 面色还是惯有的苍白,可不正是宋玉澜?曹礼生生把后面的脏话给重新咽到了肚子里:   “王, 王爷来了。”   宋玉澜放下帐帘, 就见曹礼已经脱了铠甲,穿着里面的粗布内衫大马金刀地坐在桌案后面气的是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他缓步入内:   “我也刚收到军报, 来找将军商议后续应对策略。”   “对对,得商量策略,王爷请坐,小毛子,上茶。”   曹礼赶忙站起身,将宋玉澜让到了一旁的软座上,他这大帐内所有的椅子都是临时用木头搭的,往来的将领都是粗人,坐好椅子都糟蹋了,只有给宋玉澜准备的这个是中规中矩的椅子,他见宋玉澜老是咳嗽,这一月的天气,江边确实湿冷,他那宝贝的虎皮给他垫了褥子,铺椅子的就只好降格用了狐皮。   这椅子除了宋玉澜谁人也不让坐,前几日一个不懂事儿的竟然一屁股坐上去,直接就被曹礼一脚给卷了下去。   曹礼挨着他坐下,宋玉澜身上总有一股淡淡的药香气,不似那种旧病之人的颓气,却反而像是有一种安神定神的功效一样,曹礼坐在他身边闻了一会儿,刚才那暴怒的情绪都好了一点。   小毛子端了茶上来,宋玉澜自披风中抬手,修长的手指提了壶柄,给对面气呼呼的人倒了杯茶,素手轻抬:   “将军请。”   曹礼也不怕烫似的,赶忙双手拿起了杯子,暴怒的情绪已经好了大半了。   宋玉澜见他冷静下来了才开口:   “如今南宁,庆远失守,洋人必然北上增员,我们这里的压力会徒然增大,将军可有何打算?”   曹礼虽然心下恨吴兵的没用,但是事已至此,他也必须要想对策了,一想宋玉澜这等神仙人物还在军中他更是要稳妥,他站起身走到了沙盘前,宋玉澜也随他起身:   “王爷您看,庆远与我们之间虽然有300里,但是这300里间没有多少可以制约防守的天堑,所以我们必须要退了,否则刚刚攻占庆远的洋人与黎平的洋人左右夹击,绝没有我们的好果子吃。”   “你想退到哪?”   曹礼将小旗子插在了东北方向的靖州:   “靖州,靖州西北临沅水,东南都是大山,我们进可以阻敌于沅水,若是形势不好,嘿,我们就往大山里一钻,洋人在水上是一把好手,到了山里,哼,只要他敢追,我要他活到二更,谁也别想留人到三更。”   宋玉澜见他说的眉飞色舞岂能不知这位黔州都指挥使可不就是从山上发家的?   “将军思虑周祥,动身还需快。”   而此刻京城焰亲王府书房的舆图前,阎妄川的手指也点在了靖州的位置,殷怀安看了过去:   “你是说曹礼会退守靖州?”   “这是最好的选择,庆远失守,黎平就像是漏了口子的破布袋子,如何也不能待了,而且靖州多山,那是曹礼最喜欢待的地方了。”   殷怀安笑了:   “可是呗,山大王没有山怎么行?只是虽然退守靖州进可攻退可守,但是那里庆远方向增员的洋人一定会迫不及待地撕开曹礼这儿的口子,你觉得他能扛住多久?”   “十天,若无后援,曹礼能撑过十天已经是极限,我已经修书给江南水师提督,洞庭水师提督,湖广布政使,沿途布置兵力在沅水,节节抗击。”   殷怀安看了一眼地图:   “你为什么就这么确定洋人一定想要通过沅水抵达洞庭湖呢?他们已经占领了云南,那里也有水路直接抵达长江上游。”   阎妄川忽然侧头看了他一眼,笑了:   “没出过远门吧?”   殷怀安...   “从云南随水北上自然也是可以,如果洋人真的要这么走,我真是做梦都会笑醒,你看,虽然云南被他们夺了去,但是贵州却还在我们手里,如今是枯水期,长江上游水量并不足以通过大型战船,即便他们勉强走了,看,走到这里,他们的战船怕是会摔的粉身碎骨。”   殷怀安看了一眼阎妄川指的位置,赫然就是三峡的位置,阎妄川开口:   “这里古称三峡,险滩极多,水流湍急,有地文水理的记载,光是前朝这里就发生了数次山崩,我见的地理图志中记载,山崩之日,水逆流百余里,涌起数十丈。”   殷怀安骤然心中一明,没错,这个时代的三峡可没有三峡大坝这样旷古烁今的核绑定工程,即便是历史上三峡通航也是危险重重,后来有了那举世震惊的三峡工程,才有了高峡平湖。   “所以这么说,洋人想要从南境抵达长江,非但是金沙这一段走不得,就是涪陵江段也走不得,只要是三峡的上游他们通通不敢走,这么算来确实沅水是最近便的路径了。”   阎妄川坐下看向殷怀安:   “不出三日,我应该就会点兵前往南境了,南境这些年少有战事,一纸调令他们未必肯尽心力。”   殷怀安早已猜到:   “三日是吧?我明日就准备,我随你一起。”   阎妄川有些不赞同,殷怀安上次从战场上下来的样子他还记得,殷怀安看着他的表情就出声:   “哎哎哎,什么态度啊?跟你出征委屈你了似的。”   “火离院本就不需要在一线,你在京中也挺好。”   殷怀安挑眉:   “火离院若是只能在后方发挥作用,那王爷上次在大沽港,在九门前难道就没用上我这应该在后方的火离院的人吗?”   阎妄川又好气又好笑,还真是没事儿阎妄川,急了就王爷,殷怀安有一股倔劲儿,他是知道的,算了,愿意去就去吧。   这一晚摄政王府急令第二日大朝会。   殷怀安和阎妄川从书房出来脑子也没做他想的就跟着他回了院子,他本来想着他这应激症都没了,不好住一起,但是又想着再有三天他们就出征了,好像也没啥必要再重新收拾寝殿住进去,算了,再睡三天好了。   阎妄川注意到他到门口的时候有些犹豫的时候便有些紧张,脑子里已经在想他要是想走要怎么留住人的托词了,却不想他犹豫了一下就跟着他进去了,他松了一口气,忽然他想起什么一样看向殷怀安:   “你喜欢泡温泉吗?”   殷怀安眼睛一亮,他是北方人,冬天最大的乐趣之一就是去温泉会馆,下大池子一泡,上来找一手艺好的搓澡大哥给他从头搓到脚,连搓澡巾他都要选最粗的,就是爽,上来之后做个大保健,是很合理合法的大保健哦,然后再去吃饭,他爱去的那家的餐饮一绝。   “这里有池子吗?”   “走。”   阎妄川吩咐了人去准备,一刻钟后带着殷怀安到了微雨轩。   半开放的温泉池子,设计的极其精妙,半遮池水的穹顶笼罩其上,雕栏一样的隔断将池子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在室外,抬眼便可看到星月,一半在宫室中,连着暖阁寝殿,其布景并不极致奢华却简单风雅。   殷怀安眼睛都看直了,果然,封建王朝的王爷怎么可能没有大澡堂子,阎妄川竟然现在才带他来,这些日子住的终究是亏了,还有三天就要出去吃土了,他竟然才拥有这奢华私人汤泉?悲愤,悲愤至极。   “那我就不客气了。”   说完阎妄川就眼睁睁看着殷怀安就地就开始宽衣解带:   “等一下,你...”   殷怀安外袍都已经脱了下来,一边解中衣,一边看向阎妄川:   “等什么?你害臊啊?哎呦,上次你给我大腿里子上药的时候不是说军中大家坦然相对很正常吗?愣着干嘛?快脱啊。”   上次阎妄川给他上药劈着腿确实是有些难以接受,但是作为自幼长在大澡堂子里的殷怀安来说,只要一到池子前面,那谁不大大方方的,洗澡有啥值得扭捏的?他早就被人看习惯了。   亏得是阎妄川府上伺候的侍女少,此刻是喜平亲自带着人送了伺候的东西过来,这一进来,顿时天雷炸响在脑中,他们王爷直勾勾地看着已经,已经脱光了的殷大人?这...这后面还是他能看的东西吗?   阎妄川看着喜平的脸色都能猜到这小子脑子里想了什么龌龊的东西:   “东西放下,都下去。”   “是是是,这就下,这就下。”   喜平目不斜视地将沐浴用的纱衣放在了殷怀安的面前,然后忙不迭地退下了。   殷怀安看着那个纱衣愣了两秒,然后抬头看向阎妄川又低头看向纱衣,又抬头看阎妄川:   “你们家泡澡还穿袍子?”   泳衣他可以理解,但是这,这袍子穿进去干嘛?   阎妄川也有些懵:   “你们家不穿?”   “谁好人家泡澡穿衣服啊?”   阎妄川...   一炷香时间后,广袖纱衣的阎妄川下了水靠在水池边上,目光平静却不解,不解却又接受地看着那个犹如浪里白条在水里扑腾的人,殷怀安简直犹如鱼入大海,一会儿窜到这边一会儿窜到那边,一会儿脑袋都埋到水下,然后忽然在阎妄川面前冒出来。   血色极好的唇上沾了水光,浓密的睫毛上正落下了一滴水珠,阎妄川心头一跳,立刻错开目光。   殷怀安现在心情很好:   “王爷就是王爷,我那小三进的院子挖个荷塘养鱼都要留着果腹,等以后我有银子了我也要在家挖个温泉。”   阎妄川抿唇轻笑:   “那怕是不行,臣子府中私自修温泉算是僭越,若要泡温泉需要去西山的汤池子。”   殷怀安愣了一下:   “那这个?”   “这池子修于正德帝时期,那时的焰亲王在战场上落下了病根,腿有旧疾,犯起来的时候走路都艰难,泡温泉可以缓解一二,正德帝体恤王爷特意着了为宫内修筑温泉的匠人到府中,修造了这处温泉以让那时的焰亲王疗养。”   殷怀安趴到了水池边上,拿起了一边冰冰凉凉的果汁喝了一口:   “这个王爷就是娶了宁远侯的那位?”   “嗯。”   殷怀安转头看着这池子,只觉得真是奇妙,他老乡穿越过来老攻家里的温泉,时隔百余年被他泡上了?不知怎么的他忽然又想到了成武帝留下的那画册子,想起阎妄川当时看到的时候那红头涨脸,非礼勿视的模样就觉得好笑,故意凑到他身边:   “哎,你说你家先祖和宁远侯那么恩爱,那,他们会不会在这里...”   阎妄川听完脸都黑了,这要是换个人,他早让喜平拖出去了:   “不得轻慢狂谈。”   殷怀安也不怕:   “我没有辱没你先祖的意思,你想啊,他们两个男子成婚,又恩爱一生,这多难得啊,而且他们都是正常人,又没有隐疾,有些人伦情爱不是很正常吗?你看看人家成武帝,人家不仅爱了一个男人,还恨不得让后世子孙都知道他又多爱当年的宋督主。”   阎妄川看着他悠然地喝着果品,口中品评着那朝中朝臣提起都不敢分毫不敬的人就像是说着自家的邻居一般自然,殷怀安的身上有一种很奇妙的东西,他没有对皇权的敬畏,或者说在他眼里再是权贵也不过等闲。   心底细碎的念头在这一刻冲刷着心壁,让他终究没忍住问出了声:   “你喜欢那样明目昭彰的爱意?”   殷怀安晃了晃杯子:   “那倒也不是,看情况吧,比如正德帝喜欢他老师,就算是朝野上下都知道,他也不能明目昭彰啊,他难道真能娶了他老师?就算他有这个魄力,难道那位帝师甘愿沦于后宫吗?还有成武帝,一样的一代雄主,一样的爱惨了一个男人,但是也只能死后封王,终其一生也不能真的和宋督主有一个法理上的伴侣身份,但是你又能说他们不够爱吗?”   他转头看向阎妄川眼底璨若星河却又有一种不符合他现在年龄的超然洒脱:   “明目昭彰的爱是奢侈品,有了锦上添花,没有也并不影响生活。” 第41章   池子里的浪里白条游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儿, 脑袋忽然从阎妄川的身边冒出来,像是毛发顺滑的大狗,阎妄川好悬没有抬手默默他的脑袋。   殷怀安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   “你今天下了令明早大朝会?”   阎妄川点头, 殷怀安伸出一只手指指了指他自己:   “我也得去?”   对面的男人笑了:   “殷大人如今是正五品官, 火离院除了秋老头就数你大,自然要参加。”   完了, 殷怀安玩水的心思顿时无了,阎妄川看到他的表情忽然想起来什么:   “你,不会连怎么上朝都忘了吧?”   回答他的是殷怀安眼巴巴的目光, 很显然, 他真的不记得了。   “我连站在哪都不记得了,我能不能告假啊?”   虽说他到这里大小是个官,但是来了这么久他是真的一次朝会都没有去过, 到现在大梁官服上那些奇奇怪怪的动物他都认不全,就只知道仙鹤和狮子他惹不起...   “我已经下令, 明日早朝不得告假。”   36度的嘴怎么说出这么冰冷的话的?阎妄川也有些无奈, 他哪知道殷怀安连这个都忘了?   “啊...那怎么办?”   殷怀安双手拍在水面上,阎妄川白了一眼这个熊孩子,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被溅上的水:   “明日一早我让人送你先去秋正和府上, 你一路跟着他,早朝上我会着侍卫暗中提醒你。”   殷怀安泡了美美的温泉就不想腿儿回阎妄川的院子了, 怪冷的,而且这长发好麻烦, 这里两个吹风机都没有, 阎妄川看了出来,今晚就在这边的寝殿睡了,看着殷怀安跟着头发较劲他有些无语:   “拿过来我给你擦吧, 这样明日都通不开了。”   殷怀安正被头发烦的上火,听他这么说,立刻将梳子递给他,乖巧地坐到了他身前,忽然,他又想起了什么一样转头,头发扯在了梳子里,疼的好悬没弹起来。   阎妄川下意识揉了揉他的脑袋:   “做什么乱动。”   殷怀安这一下子好悬眼泪没出来:   “我是想说,你明天早上在朝会上没事儿千万别点我说话,我一点儿上朝的记忆都没有了,怕出丑,有事儿你回来和我说。”   回来和他说?这一股仿佛棉被里的话让阎妄川心底升起一股奇异的感觉,但是嘴却比脑子最先给了答案:   “行。”   第二日的早朝阎妄川自成为摄政王后第一次的朝会,入了宫,殷怀安紧跟着秋正和,目光还在四下瞄着,很快就有个侍卫过来巡检一般,给殷怀安瞧瞧指了个位置。   殷怀安立马上前站住,五品官,能够服绯的最低一级,站位也是正好站在了议政宫内的最后一排,大朝会,就是京城中九品芝麻官都得参加,自殷怀安这五品之后的官员在议政宫站不下就站在外面的御阶上,御阶上站不下就拍在更下面,场面很是壮观。   第一次在古代上朝还挺新奇的,殷怀安瞧瞧抬眼看上去,与他上次带着面具来议政宫不同的是,龙椅后一帘相隔的凤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龙椅侧下方的一方墨色麒麟椅,高居天子之侧,那是如今摄政王阎妄川的位置。   群臣具都站好,皇上和摄政王才落坐,殷怀安随着大溜跪下,山呼万岁,靠,这地板真硬,膝盖好痛,万恶的封建社会...   等他再次抬眼的时候就看到了一身蟒袍在高位落座的阎妄川,按说摄政掌权的摄政王,是可以着比皇帝略深一些的黄色朝服,以示尊贵,不过前些日子内务局赶制朝服的折子被阎妄川驳回去了,所以今日他还是身穿从前的朝服,只是冠带了一个华丽一些的,稍微能看出些区别来。   今日早朝,所有人都感觉出来了阎妄川掌政和从前刘士诚的区别,那就是摄政王不喜欢听一句废话,今日早朝时间最短,但是大事儿那是一件也不少。   阎妄川提了一名朝臣入阁,一位是兵部尚书赵纹成,虽入阁,却依旧负责兵部事宜。   又将被刘士诚牵连而出缺的位置补了个七七八八,随后便宣布了他于两日后点兵亲往南境。   这句话一出朝野震动,连李赢都隔着冕旒看了过来。   几件事毕便也不拖沓地宣布退朝,殷怀安马不停蹄地赶往火离院,他还有一堆的事儿要交代。   而阎妄川则是去了小皇帝的正阳宫,这是自他摄政之后第一次来到皇帝的寝宫。   李赢这些日子问了许多关于阎妄川的事儿,得到的都是这位王爷常年在北境,少有回京,身边这些宫人对这位这权倾天下的摄政王也少有了解,但是他知道北境苦寒,原以为他做了摄政王就不会再亲自领兵出征了。   “表叔,南境不可以派旁的将军去吗?要您亲自去?”   “陛下,南境多年未曾经历过战事,造册兵丁多有虚假,吃空饷者众,各个将领难免有自己的算盘,光靠一纸调令怕是不足以让他们与洋人拼命。”   李赢对上次洋人兵临城下的事儿还是心有余悸,他不了解阎妄川,却知道他打仗厉害,他去了南境,洋人应该就打不进来了。   “表叔那日说想要选两人入内阁,今日为何只选了赵大人一人?”   阎妄川叹了口气:   “内阁乃是朝中中枢所在,臣思来想去也只有两个人选,一位就是这位赵大人,一位其实是陛下的帝师周清安周大人,只是周大人虽然有大才,资历却欠了些火候,贸然让他入阁反而不美,所以也就暂提了这一人入阁。”   李赢听到老师的名字的时候眼底有些光亮,他挺喜欢周老师的:   “那就再过几年再让老师入阁。”   阎妄川又嘱咐了一些课业,这才拜别小皇帝。   承平三年一月,摄政王阎妄川正式发兵南境。   殷怀安竟然是直到出征的那日才知道他们竟然不是走水路坐船,也不是骑马,而是坐蒸汽火车?   这事儿闹得,他来了这么久,真就第一次见到这个超越现有时代的产物,他忍不住睁大了眼打量,黑色的车身,巨大的机头,滚滚浓雾从上头的烟筒上冒出去,果然是很初代的蒸汽机车,但是再初代那也标志着从冷兵器时代过渡到了蒸汽时代,这是质的跨越。   有那么一刻他真的在怀疑,这大梁真的没有什么玄学的东西存在吗?蒸汽机车可不仅仅是画个图纸就能实现,他需要细化各个部分的设计,需要无数的钢铁,煤炭在国家战略意义上的支持,如果上一个穿越者没有穿成皇帝那么他就算是再有才能都很难在这个时代实现蒸汽机车。   而如今,洋人入侵,大梁风雨飘摇,他这个造导弹的竟然就这么精准地穿到了火离院,这专业未免太对口了,他很难不怀疑,这大梁是不是真有什么气运在啊,一到快不行的时候就隔空摇个大神过来打一局巅峰赛。   喜平见他看呆了,笑着出声:   “这蒸汽机车外人瞧不到殷大人还是熟悉的吧?您快上车吧,只是对不住殷大人,这一次随军的兵将有两千人,实在是挤了些,所以您还是和王爷一起可以吧?”   殷怀安回神儿:   “啊。”   下一刻他已经被送到了阎妄川所在的包厢。   这机车自然也是一节一节的,车厢之间有门,可以走动,也可以关闭,阎妄川随同几个亲随,将领一并都在第一节车厢中,中间用了隔断隔开,而为了省地方,殷怀安没有独立拥有一个隔断,而是和当今摄政王共享一个隔断。   好处是阎妄川的隔断能比其他人的大不少,至少有床有桌案,额外还有一个小餐厅。   殷怀安看了看隔断中唯一的那个床铺,有些哑然,本来想着在王府里就睡最后三天,现在看来好像三天不太够了。   轰隆隆的声音响起,蒸汽机车缓缓开动,殷怀安忍不住透过琉璃窗开出去,周边的景物开始慢慢后退,但是目测这速度也就40-50,放在现在这算是牛车一样了,但是在这个时代,这个速度已经是快马的速度的,而且只要烧煤,能一直跑。   “这铁轨能通到哪里?”   “通到开封。”   开封,那不就是比邻黄河吗?看来这铁轨线是南北方向的,这个时代绝不可能有让铁轨跨国黄河的桥梁技术,所以这么看来,这铁轨最长怕是也就到黄河了。   “黄河再往南就没有铁轨了?”   “是,这铁轨修建劳役重,修建这一条铁轨已经耗费太多了。”   殷怀安缓缓点头,确实,这个时代的生产力还没有到能够驾驭铁轨的程度,他望着窗外辽阔的平原:   “已经很好了,这已经是很值得称颂的伟大工程了,我们何时能到开封?”   “需要一昼夜吧,明日这个时候差不多就到了,你昨晚在火离院忙了一宿,去睡一会儿吧,到了开封再往南就要走陆路,就没这么舒服了。”   殷怀安确实已经快睁不开眼睛了,他看了一眼阎妄川:   “一块儿睡吧,你那伤也才见好,遭罪的时候在后面呢,现在能休息赶紧休息。”   阎妄川也不客气,殷怀安其实很不喜欢和衣睡觉,上床必须脱外衣:   “你也脱了吧。”   殊不知这隔断的隔音差,他们的隔壁正贴着一双耳朵,正是喜平的。   殷怀安昨晚通宵,这一睡起来就是昏天黑地,且姿势也不甚雅观,手搂着阎妄川的脖颈,腿则是直接骑在了他的身上,阎妄川几次想起身都没能推开这块儿狗皮膏药,等膏药自己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色都已经擦黑,而阎妄川的胸口多了一坨可疑的液体。   “你可醒了。”   殷怀安赶紧抹了一下口水坐起来:   “啊,不,不好意思啊。”   最让阎妄川佩服的是殷怀安睡了一个白天,到了晚上的时候还能继续睡,直睡到了临下车的一个时辰才起来。   下车的时候殷怀安知道征途开始了,他还是跟着阎妄川在车架上,虽然车架豪华,但是比起宽敞的火车那还是难受多了,而这一路上最让他无法接受的就是没有固定厕所拉屎,简直了,每次上厕所都要社死一遍。   “我们现在是去和曹将军汇合吗?”   阎妄川自到了车架上就在看不停传送过来的各地军报,姿势都好似没怎么变过,闻言开口:   “不,我们先去岳州。”   岳州有水军就驻守在洞庭湖。   外面喜平的声音传来:   “王爷,曹将军急奏。”   奏折立刻被递送进来,一听是曹礼的殷怀安也凑了过去:   “他说什么?”   阎妄川看后将折子给他,看完之后殷怀安沉默,曹礼这个土匪出身的大将军遇到土匪了...整个奏折中都气愤异常,话里话外都是竟然有不懂事儿的山匪敢在他面前充大王,他带兵扫了几个山头,但是那片山里还是有不少山匪,而且有些看着可不想匪,倒像是兵。   “他说山匪像兵?哪来的兵啊?”   阎妄川看后脸色冷沉:   “逃兵,山上的草寇不光是为了生计被迫落草的,还有些因为克扣军饷而自愿落草为寇,更有些将领养寇自重,与当地匪首勾结,朝廷每年拨下去用来剿匪的银子一个子都没少花,但是这西南的匪患却是年年缴年年有,更有甚者这匪是越剿越多。”   殷怀安皱眉,这大梁怎么四处漏风啊,能不能有好地方了?   阎妄川撑着额角缓了缓精神:   “还有边地将领以匪患为由出兵散漫,这些兵马都需要整顿。”   殷怀安看了看阎妄川,连他都觉得阎妄川太难了,接手了这么一个破破烂烂的大梁。   “这样吧,你整顿兵马,那些山匪交给我。”   他有一个想法,他想要这让手底下这300兵将用那些山匪练练手,那些山匪多数是迫于生计,不是真的亡命之徒,只需要雷霆震慑,肯定会乖乖投降,到时候他再从这些土匪中选些好的吸纳进来,这土匪的战斗力搞不好比大梁军中那些酒囊饭袋还强不少呢。 第42章   阎妄川震惊抬头:   “交给你?”   “你这是什么眼神儿啊?我那300精兵还收拾不了山匪?”   “你那300精兵是可以, 但是这边山匪都是依靠对地形的了解作战,狡兔三窟,可没你想的那么容易。”   殷怀安心里有个想法只是还不算成熟, 倒是也没有和他争辩, 确实他现在没有什么打仗的经验。   此刻的靖州段沅水岸边,曹礼和洋人硬碰硬打了一场遭遇战, 他在水段最狭窄的地方设伏,大炮支在了两岸用河边的蒿草做掩护企图拦住洋人的舰船,但是洋人的炮火比他们的炮射程要远, 一旦暴露炮火的位置, 这个地方很容易会被洋人舰船的火炮锁定。   双方都在射程内,但是岸上总比水里要灵活一些,他下令火攻, 而洋人的舰船上次吃了在京城的亏,此刻见着火光立刻在船上覆盖一层裹了厚厚水的布, 炮火却还不断地招呼在岸上。   两方损失都不小了, 洋人被击沉了三艘舰船,而剩下的舰船不敢冒进,而即刻掉头折返, 就在曹礼这边带兵回营的时候,营地却在夜里遭袭。   霎时间火光四起, 哨兵立刻吹号示警,整个营帐紧急备战, 外面的火箭流光正向着大帐的方向而来,   曹礼身上的甲胄都未脱去,掀开帐帘就冲了出来,他眯眼瞧着:   “小毛子你带人护住王爷的大帐, 这帮孙子还真是知道谁官大,冲着王帐来的。”   “是。”   帐外滚滚浓烟顺着大帐的缝隙钻进了大帐,宋玉澜捂着帕子咳得脸色发红,他想要出去看看,却被小毛子拦住:   “王爷,将军命我等保护您,这伙洋人是冲着您来的。”   宋玉澜眯眼看着外面,心头觉出不对,洋人若是有渠道知道他在军中的位置,那必然也会知道军中最要紧的东西的位置,脑中一道光亮闪过:   “他们的目标不是我,通知曹将军,守好粮草,他们是冲着粮草来的。”   果然大帐的后方就燃起了滚滚浓烟,哪怕在这夜色中都分外明显,那浓烟的方向正是粮草存放的方向,小毛子当下脸色都白了,就连宋玉澜都变了脸色,但是很快他就在滚滚浓烟中捕捉到了一丝有些刺鼻的气味儿,像是,像是马粪?   一股风卷着过来,那股刚才还若有若无的臭味儿立刻浓烈起来,闻到鼻子里的瞬间一股恶心都能涌上来,宋玉澜扣紧了手中的巾子,看向营帐后方的位置,就听到了一声大笑:   “怎么样?孙子?爷爷的马粪烧着味道好吗?”   小毛子一愣:   “这,洋人烧的是马粪?”   宋玉澜目光了然,随即有些戏谑:   “真是猴精。”   曹礼大军将近三万人,夜袭的洋人只有奇袭的优势,一旦暴露位置,在曹礼的手上讨不到什么便宜。   外面的喊杀声渐渐止息,宋玉澜带人到了营帐后面,就见存粮那大棚子被火烧的漆黑,地上都还存着零星的火星子,而曹礼被烟熏的脸上像是个花斑虎,咧嘴一笑露出一排白牙,正骂着败走的洋人,见到宋玉澜过来兴冲冲地冲过来,还收敛了一下过于兴奋的表情:   “王爷,这地又脏又乱的,您别弄脏了衣服。”   白狐裘倒是不珍贵,但是宋玉澜这神仙模样的人,身上沾了一丝灰他都觉得是他没伺候好。   宋玉澜垂眼看了看那边横着的几个全身穿着铠甲的尸体,这是洋人的尸体,与平常大梁士兵的甲胄很是不同,他抬步要过去,曹礼看了看这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还有刚刚炮弹炸出来的深坑,凌乱散着的被炸飞还冒着火星子的木头,哎呦,这人要是绊倒了可糟了,他赶紧上前了两步,抬手伸到了他面前。   宋玉澜并没有抬眼去看他,拢在白色狐裘中的手慢条斯理地搭在了那冰凉的黑色甲胄上,包括小毛子在内的所有亲兵都不觉得自家大将军做的谄媚,毕竟他们家将军对这位永安王安不值钱的举动多了去了。   宋玉澜:“这洋人的甲胄不同寻常,将军发财了。”   他蹲下身要查看,曹礼挡在了他面前,抬手就补了两枪,这才让开位置。   宋玉澜亲手掀下了那几个洋人面上的罩子,却发现其中有一人并不是洋人的面容,而是大梁人的模样,曹礼立刻上前。   “将军可认识此人?”   “我不认识,但是最近营中确实收了些人进来,我也捏不准这人此刻是不是军中的人。”   宋玉澜仔细瞧了那人的面容:   “将军随我到帐中。”   曹礼立刻屁颠儿屁颠儿地跟着他走了,虽然是差不多的大帐,但是曹礼就是觉得宋玉澜的大帐格外的干净,飘着淡淡的药香味儿,在他眼中这大帐就和女子的闺房似的,不能乱看不能乱坐,次次都是宋玉澜招呼他坐他才坐。   进了大帐宋玉澜坐在了桌案后,着人落座上茶这才问出声:   “将军早猜到今晚有人来偷袭,才将马粪挪到了从前的粮库中?”   曹礼嘿嘿憨笑了一下:   “我哪有那能掐会算的本事啊?就是猜到洋人不会轻易罢休,但是不是今晚我可吃不准,我早年在山上的时候,啊,不,我在军中的时候,那粮草是一等一重要的,这冬日里若是没了粮草,几万大军立时就会溃散,所以咱总得有点儿看家本事啊。”   宋玉澜抿唇笑了,从前这曹礼就是让朝廷最头疼的一方大土匪,最后不得不招安,狡兔三窟,想从他手里抢到粮草那确实是不容易。   不过片刻后曹礼还是牙痒痒地出声:   “今天那些洋人准确找到了营中之前存放粮草的地方,肯定是有哪个孙子透了风,今天死的那个就是叛徒,老子一定得把他们揪出来。”   宋玉澜铺了一张纸开口:   “我将那人的样貌画给你,你也好去军中比对。”   桌案后的人落笔着墨,寥寥几笔就将刚才那个死了的大梁人的面貌给画了下来,这几笔成画的功夫惊呆了没什么文化的曹将军。   “王爷,您可真厉害,就看了那小子一眼就能画的这么像。”   宋玉澜待墨干交给他:   “这画不成章法,将军见笑了。”   “不见笑,不见笑,怎么能见笑呢,这叛徒都能得王爷的画,王爷您能不能给我也画一副啊?就要这样的就行。”   曹礼将那堪比在街上张贴的悬赏死刑犯的告示一样的画作顶在了自己的头上,一双大眼睛从纸张后面瞟过来,颇为真诚地看着宋玉澜,宋玉澜被他这动作逗得露了一丝笑意:   “将军英姿怎是这等画作能表?待过两日我仔细画一副与将军可好?”   曹礼半点儿不觉得这个待两日是推脱之词,耳朵里都是“仔细画”三个字,王爷要给他仔细画画像呢:   “好好,有劳王爷了。”   这边战事止息的时候,大军一行已经到了岳州,阎妄川没有那些架子,更免了当地官员的迎接,岳州参将葛扎原以为这位摄政王怎么也要先到岳州府衙,却不想属下来报的时候说那位王爷直接去了驻军的兵营,他连忙快马赶回去。   殷怀安随阎妄川下车的时候才觉得总算是踩到了地面上,阎妄川目光一扫,忽然看到了亲卫军后面缩头缩脑的人,他微微眯眼:   “出来。”   众人皆回头,顺着王爷的目光揪出了那个藏头缩脑的人,殷怀安看过去:   “宋鸣羽?”   宋鸣羽被押送过来,阎妄川盯着他:   “不是叫你留守京城吗?”   被提溜过来的人缩了一下脑袋:   “王爷,你们都来南境打仗了怎么不带着我啊?我现在也,也挺厉害的。”   说着他还偷瞄着殷怀安,还看,还看,赶紧给他说句话啊?   殷怀安难得好心帮他说了情:   “王爷他都偷着跟来了,也没法送回去了,就留着吧。”   阎妄川看了看他:   “永安王此刻正在靖州督军,过两日正好你们兄弟也能相见。”   听到兄弟相见,宋鸣羽别别扭扭的不说话。   葛扎紧赶慢赶了来了,来了就赶紧给阎妄川见礼。   “葛将军免礼,本王来的匆忙,如今战事紧急,将军入内一叙吧。”   殷怀安没有跟着进去,他有好些东西要安顿,来之前他将所有的火鸢都带来了,分了阎妄川一多半,剩下一小半给了他的300亲兵,除此之外,他还做了一个还在试验阶段的杀器,还差最后的试验阶段。   而此刻兵营的大帐内,所有副将都被屏退,阎妄川单刀直入:   “葛将军,你的岳丈怀明将军曾在北境任职,本王深知他的眼光一向不错,如今南境局势你也有所了解,所以,将军路上所奏的兵丁数的折子本王并没有打开,这封奏报本王也只当没看见,现在重新给我一个数。”   葛扎额前冒汗,正是因为他家老泰山曾在北境领兵,他更是知道焰亲王治军有多严,他只怕露出首尾就成了阎妄川摄政后第一只被杀的鸡,但是阎妄川已经亲自来此,定然也不好糊弄,当下直接跪下:   “王爷,末将,末将确实有所虚报,末将这就如实禀报。”   重新禀报的折子上的数目比从前那本折子上少了87人,阎妄川看完之后眉眼一深甚至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起身走到了葛扎的面前:   “本王给过你机会了。”   说完他抬步想要出大帐,葛扎的衣背都湿透了,一股巨大的恐慌涌上心头。   而不到半个时辰后,兵营中,随行的黑甲卫押送了一群用头发遮挡面部刺青冒充兵将的犯人从后帐赶来,葛扎甚至想要挣扎一下,却在出营的时候就被阎妄川身边的暗卫拿下,几乎同时,整个兵营中百夫长以上将官均被阎妄川控制住,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本王却不知什么时候岳州水军中流行起了在面部刺青这等新鲜事儿了。”   葛扎在看到压上来的那群人的时候就知道他完了,阎妄川他根本早就知道这里的情况,巨大的恐惧拢在了头顶,他跪了下去:   “王爷恕罪,末将前年才接管岳州水军,那时兵营实数就不到在册的七成,那前任守将乃是镇远侯的嫡次子,祖荫深重末将岂敢开罪?王爷末将句句实话,再不敢欺瞒王爷。”   阎妄川垂眸瞧着他:   “是啊,得罪不起镇远侯也没必要得罪,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这1500人的空饷葛将军吃的倒是胃口大开啊。”   葛扎浑身都凉透了:   “末将愿交出贪墨军饷,将功赎罪。”   殷怀安远远抱着手臂看着这边,而他身边的宋鸣羽已经快被气死了:   “真黑心,1500人军饷,一年可是近万两饷银呢,真该死。”   殷怀安笑一声:   “阎妄川不会让他死的。”   宋鸣羽转头看了看殷怀安,又转头看了看阎妄川,又回来看看殷怀安,一想他俩的关系他嘟囔了一身:   “信你一次。”   “呦,这次怎么信我了?”   “哼,王爷在被窝里肯定什么打算都告诉你了。”   殷怀安愣了一下,他怎么觉得他说的有点儿问题呢?但是他们又确实是一个被窝,好像又没有什么大问题,不过还是怪怪的。   阎妄川此夜没有回岳州府衙,而是直接驻军在了兵营,晚间用饭的时候宋鸣羽跟着殷怀安进了阎妄川的大帐,正巧此刻曹礼的军报送来,禀报了遇袭一事,他压下军报看向了宋鸣羽:   “曹礼军中夜里遇袭,洋人袭击了永安王大帐。”   殷怀安瞬间抬头看向了宋鸣羽,就见宋鸣羽筷子上的肉啪嗒一下掉了,脸色瞬间一白,浑身都涌出一股子冷汗:   “那我哥,永安王怎么样?”   那人狡猾的跟狐狸似的,什么都能算到,肯定不会有事儿吧?   “洋人被击退,不过似乎永安王身子不舒服,曹礼信中还问我此行有没有带御医。”   本来一顿两碗的宋鸣羽,这一晚一碗都没吃饭,殷怀安敲了敲他饭碗:   “别浪费粮食,担心你哥过两日就能看见了。”   宋鸣羽端起碗挡住了有点儿发红的眼圈:   “谁担心他。”   殷怀安笑了:   “真是煮熟的鸭子。”   宋鸣羽瞪着他:   “什么意思?”   “就剩下嘴硬了。” 第43章   阎妄川只在岳州停留了一晚, 他确实没有杀葛扎,甚至没有重处,只要他拿出贪墨的军饷戴罪留任, 这倒是让宋鸣羽非常理解不了:   “不是说焰亲王治军极严吗?这么大的事儿就这么揭过去了?”   一边正在调试手里一个火铳的殷怀安抬头:   “治军严不代表不能容情, 如今大战在即,岳州水军需要熟悉水军和作战的将军, 这位葛将军除了贪墨肯定还是有些本事的。”   要是废物,阎妄川早就换人了。   宋鸣羽揶揄出声:   “王爷还真是什么都告诉你。”   殷怀安用火铳的头敲了敲他的肩膀:   “这还用他说?我不会用脑子想啊?”   宋鸣羽哼哼:   “你和王爷的关系不同,他自然什么都告诉你, 还你用脑子想的, 我怎么用脑子想不出来?”   殷怀安歪着脑袋看他,甚至没有嘲笑他没脑子:   “我和王爷什么关系?”   宋鸣羽看着他这一副还瞒着他的样子,冷哼了两声;   “我早就看出来了, 还瞒着我,真是晴天打伞, 多此一举。”   殷怀安更懵了, 不是他看出啥什么?   “你和我说说你看出什么了?”   宋鸣羽盯着他,难道这种事儿非得让我说出来吗?这难道是他们的乐趣吗?   “你说看出来什么?你们都在一起了,我眼睛瞎吗?”   殷怀安的眼睛徒然睁大, 好悬没被自己的口水给呛着:   “你,你说什么?我和阎妄川在一起?你别瞎说。”   “我瞎说?你们都睡在一个被窝, 你还说我瞎说?”   对,这个关键好像就是一个被窝, 昨天这小子也说阎妄川在被窝里什么都和他说, 殷怀安下意识就要解释:   “那是因为我在战场上下来做噩梦睡不好,我和王爷清清白白...”   宋鸣羽立刻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   “从战场上下来的人做噩梦的多了,我还做了好久的噩梦呢, 怎么不见王爷把我带到府里一块儿住?大沽港那天晚上,王爷的香囊就只给了你一个人,还让他睡他的大帐,自己的披风都给了你,回京之后你直接就住到了焰亲王府。   那可是一品亲王的王府,如今的摄政王府,谁进去不打怵啊,偏偏你自在的和自己家似的,还能随意指使王府的侍卫,就是六部尚书你看谁进王府敢这么随意?”   一番话把殷怀安都弄的有点儿底气不足了,自从他出狱,这是宋鸣羽第一次在他面前占上上风,此刻那叫一个气势凌人,滔滔不绝:   “你们住在一个院子吧?住在一间房吧?睡在一张床吧?你敢说你和王爷两个大男人每天盖一床被子,整日住在一起,就真的天天盖上棉被纯睡觉?”   殷怀安直起腰板刚想说一句,他敢说,他和阎妄川就是盖上被子纯睡觉的,结果话没开口被宋鸣羽一句话给堵了回去:   “就是你敢说这话,狗也不信。”   殷怀安...不是,现在断案的青天大老爷都这么武断吗?   “我和王爷真的是清白的,真的是因为我做噩梦要人陪...”   宋鸣羽一挑眉:   “你做噩梦要人陪,小厮,贴身伺候的人谁不能陪?非要让人家一品亲王在床上陪?”   殷怀安哑然顿住,一个非常危险的念头出现在了脑子里,是啊,他应激反应的时候只有阎妄川在他身边他才能稍微放松下来,他那个时候一直以为是雏鸟情节,或者阎妄川算是个有经验的老兵,能理解他的感受,但是真的是这样吗?   他又想起了阎妄川受伤的时候他做的那个梦,更加危险的念头涌了上来,他梦到阎妄川怀孕了,这已经不是最吓人的了,最吓人的是,他在梦里的潜意识就认为阎妄川怀的是他的孩子,越是想心里越是哆嗦,这些天来的细枝末节像是过电影一样在脑子里浮现。   一旦接受他可能喜欢阎妄川这个前提,好像一切都合理了。   殷怀安现在人有点儿不太好了,他敢保证,他从小到大没有任何一个瞬间对同性产生过超出友情的想法,就连上厕所的时候看着别人的鸟都没有任何心理波动,不能吧?他活了二十多年原来是个弯的?   他开始回忆从前在网上刷到的同性恋特征的帖子,爱自拍,短裤配白袜子,嘟嘟嘴,一阵恶寒涌上心头,殷怀安赶紧晃晃脑袋,将那些东西晃出去,不,他不是。   但是他又想起阎妄川,或许他只是对他这一个男人有点儿特殊的情感?这好像也说的过去,毕竟,他长的挺好的,身材也不错,他顺着思路一溜烟地想过去,多数是这些天的事儿,他忽然想起他躺在床上拿着成武帝那话本子和他讨论姿势,他还问人家先祖在浴池里有没有...   我靠,他这都是在干嘛?   宋鸣羽看着殷怀安的样子歪着脑袋凑过来,拍了拍他:   “哎,你放心,这事儿我又不会和别人说,再说,这事儿在军中也算常见。”   “常见?那你觉得王爷也喜欢我?”   难道阎妄川本来就是弯的?   宋鸣羽人都笑了:   “你在说什么废话吗?你看看你在王府里说话堪比王爷的样子,王爷不喜欢你能让别人跑到他府里指挥他的人?你还一口一个阎妄川的,六部尚书的胆子捆一块儿都没你大,还有你开口就要300精兵,王爷不喜欢你会开口就答应?你想想你啥事儿王爷拒绝过?”   连他都觉得阎妄川在殷怀安的面前好说话的过分。   这么说,他和阎妄川就这么稀里糊涂的两情相悦了?   这,阎妄川知道吗?   营帐外面传来了脚步声,喜平掀开帐帘进来:   “殷大人您在这儿呢,王爷在营帐后等您呢。”   殷怀安的表情还有点儿不自然:   “他,他有事儿吗?”   “您去看看就知道了,好事儿。”   宋鸣羽啧啧两声。   殷怀安起身平复了一下心情,脑子一片混沌地到了营房后面,果然一身玄色铠甲的阎妄川站在那里,他不由得多看了两眼,长得帅的人是养眼,但说这个长相,好像他有点儿小心思也不是不能理解吧?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王爷。”   阎妄川听了这一声王爷看了过来,一挑眉,竟然不是阎妄川,抬眼就见他脸色好像不太多,走了过来,抬起手想在他的额头上贴一下,殷怀安却像是一只受惊的猫一样一下躲开了,四目相对他控制不住地心跳加剧,脑子里跳出来的第一个竟然是之前那副春.宫图...   阎妄川并没有收回手,另一只手拉住了殷怀安的手臂,一只手贴到了他的额头:   “怎么瞧着蔫蔫的?这几天行军累了?”   “可,可能吧,怎么了?叫我来是有什么事儿吗?”   阎妄川将一匹马拉过来:   “给你挑了一匹马,这马我看着有些日子了,性子温顺,很适合你骑,来,带你跑一圈。”   殷怀安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上的马,阎妄川还如上次在城外教他骑马一般飞身坐在了他身后,他浑身都被阎妄川的气息所笼罩,后背紧贴着他的胸膛,连他自己此刻都能听到自己胸腔的咚咚震动。   他一把按住胸口,靠,别乱跳了。   阎妄川带着他一路骑到了江边,马跑起来,殷怀安整个人一个后仰就靠在了阎妄川的怀里,阎妄川环着他控着缰绳,到了江边才缓下速度:   “我下去给你牵马,你自己试试?”   阎妄川下了马,一抬眼就撞到了殷怀安那红彤彤的脸:   “怎么脸这么红?是不是真发烧了?”   殷怀安低头:   “真没有,风吹的。”   阎妄川真就下马给他如一个小兵一样牵着马,殷怀安看着他的动作心头一动,一直以来他都太模糊这个朝代的阶级了,阎妄川如今真正是大梁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了,而他是个五品小官,而现在摄政王像是个马前卒一样帮他牵马,除了是因为喜欢他,他实在想不出还能有什么原因能让阎妄川做出这种有违身份的事儿。   难道阎妄川真是弯的?也有可能,毕竟他老乡之前可就是嫁给了他家先祖,虽然他不是那位焰亲王的直系后代,但是旁系也是有血缘关系的,难保不会在这一代基因表达,所以阎家人喜欢男人好像也没啥不好理解的。   而且刚才宋鸣羽还说这种事儿阎妄川在军中见过了,难道军中同性恋很普遍?   “哎,阎妄川。”   “嗯,怎么了?”   阎妄川转身回头,就见殷怀安双手抓着缰绳半趴在马上看过来,眼中的目光有些闪烁,殷怀安犹豫了一下,阎妄川耐心等着,就听那犹豫半天的人出声:   “军中除了女医者,是不让女子进的哈?”   阎妄川点点头。   “那,那北境的将士岂不是一直不能和老婆在一起了?”   “北境的将士多数家就在北境,寻常不值守的时候是可以回家去的,只是家离得远的夫妻不能常见。”   “哦,那军中单身的兵将多吗?”   “也不少。”   “为什么不娶妻啊?”   阎妄川不知道他怎么今天忽然关心起兵将们是否婚配的问题来了:   “北境驻兵多,女子少,也有些想着在军中立些军功将来说一门好亲事的。”   殷怀安心下微叹,是了,男女比例失调,单身汉长期娶不上媳妇,那目光不就有可能放在身边人的身上了?但是阎妄川想娶肯定是不愁娶不到媳妇的,所以他很可能是天生的,再加上后天在军营里这么一影响,这不就喜欢男人了?   对,这么说逻辑就通了。   至于他喜欢自己嘛,他顺着他的想法想了想,他颜值高,有本事,喜欢他好像是挺简单的事儿。   他又看着那个给他牵马的背影,不似在京中戴着那种彰显身份的王冠着着华贵的蟒服,在军中他的穿着很简单,长发高高束起,发丝随着江风飞舞,披风迎着风鼓动,明明应该是自由洒脱的模样,但是他却觉得这背影孤独沉重。   如今朝中局势如此,他就是一个人在抗着,雷霆手段,震慑群臣,手握兵权,位极人臣,拼上一切守着一个四处漏风的大梁,去赌那有可能狡兔死,走狗烹的结局。   “阎妄川。”   “嗯,在呢,少爷。”   “你累不累啊?”   前面的人似是轻笑了一下,配着他那飞扬的发丝他的笑声才有了几分肆意的味道:   “给你牵会儿马就累了,我还带个屁的兵。”   殷怀安也咧嘴笑了,知道他是误会了。   “如果说,我想让你给我牵一辈子的马你愿意吗?”   殷怀安不是内耗的性格,前面一系列他已经推出了他喜欢阎妄川了,而这人定然也喜欢他,既然都喜欢,还在这里扭扭捏捏做什么?想他前面的两个前辈,都在这里谈了个爱人,且都是男人,说不定大梁的天命如此呢,召唤他们来打巅峰赛,然后一人发一个男人?   前面人的脚步瞬间顿住,几乎同时转身,阎妄川眼底的情绪剧烈翻涌,握着绳子的手心瞬间出了一片的汗,这句话就像是一口钟一样撞在了他的心口,让他本来就虚的心乱颤不止,一时之间什么念头都冒了出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是殷怀安一句戏言?还是别有它意?   他现在像是飘在水上翅膀不好用的鸭子,浑身都只能随着水流漂泊,没来由的心里没底。   而殷怀安刚才嘴秃噜的快,现在一对上阎妄川的目光心里也有点儿发虚,两人就这么两个眼睛瞪着两个眼睛顿在了这里,江边的空气像是被速冻了一样,连通在这里的两个人都被冻成了沙雕。   有的时候沉默就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沉默的时间越久,就越是会怀疑之前自己说出去的话,就像现在的殷怀安已经后悔了,他甚至已经开始找江边有没有什么洞之类的地方让他进去躲躲。   最后是阎妄川的声音打破了这种可怕的平静:   “你说的牵马是字面意思,还是我想的那种?”   殷怀安眼睛微微睁大,果然,这人就是喜欢他的,他都想了。   后面已经不用问了,殷怀安那被戳破心思一样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阎妄川向回走了几步,他就站在马下,殷怀安的马靴甚至正抵着他的胸口。 第44章   阎妄川抬手握住了殷怀安的脚踝, 将他快要踩脱的脚蹬扶正,殷怀安有些不自在,脚踝的那一圈像是冒了火一样地有些热, 随后他就又对上了阎妄川复而抬头看向他的目光, 浓颜系的视觉冲击力真的是越近越大,而且这种俯身俯视的视角给了殷怀安一种莫名的底气, 他松开缰绳,从马上弯下腰来,用手指挑了阎妄川的下巴:   “你想的是哪种?”   阎妄川被迫仰头看着他, 那双眼底浓稠的情绪愈演愈烈, 忽然,他一把扣住了殷怀安的腰,手臂像是铁钳一样环在他腰间, 殷怀安只觉得一瞬间天旋地转,再一睁眼, 他已经被阎妄川抱下了马, 随后一股扑面而来的男性气息包裹住了他。   阎妄川拥住怀里的人,行动遵从大脑地低头吻了下去,扣在他腰间的手臂越来越紧, 像是要将人揉到身体里面一样,这个吻再没了他平素对殷怀安的温柔, 轻纵,像是一头野性被撩拨激发的野兽一样, 只遵循本性, 厮磨着他的唇畔。   殷怀安脑子轰的一下懵了两秒,浑身的热血都像是冲到了头顶一样,让他只觉得头重脚轻, 这个吻十足十的带有侵略性,骨子里不服输的精神愣是在这种时刻被激发了出来,他没有推开,反而也死死抱住了他。   起初是唇瓣贴唇瓣,最后演变变成了打架一般,浓烈的感情下接吻根本不需要经验和引导,殷怀安一路只凭心意,甚至将阎妄川的唇瓣都咬出了血,血腥气特有的铁锈味儿让殷怀安清醒了两分,而阎妄川则是缓了下来,轻轻在他唇上蹭着安慰他,两人的呼吸都渐渐急促,分开的时候殷怀安的眼底带着水光。   殷怀安看着阎妄川的唇角冒出血珠,阎妄川抬手随意抹去,看着这手背的血迹眼底有些含笑:   “这么不肯吃亏,像是山上的小野狼。”   殷怀安其实这会儿腿都软了,活了28年,他和一个男人在江边抱着狂.亲了十几分钟?但是虽然心里虚殷大人面上可不虚,他微一扬眉,只可惜,这幅19岁的皮囊虽然和他长的一样,却远没有28岁时出落的线条硬朗,这扬眉的动作没有半点儿他想象中的震慑力,反而因为面部还残留少年的稚气,而显得有些可爱。   这幅唇红齿白,又故作凶狠的样子看在阎妄川的眼里,他忽然觉得他又不像小野狼了,倒像是一只毛还没长齐就冲着他张牙舞爪的幼猫一样,忍不住伸手在他的背后顺了一下他的后发。   殷怀安现在浑身的每个毛孔都是敏感的,后脑勺被人摸来摸去摸的他有些痒又有点儿腰软,他立刻按住了阎妄川的手臂:   “别动手动脚的。”   阎妄川眨了眨眼一副冤枉的样子:   “我只动了手。”   殷怀安...还在还较那动手还是动脚的真干嘛?有意义吗?   阎妄川圈住了怀里的人,两人的呼吸都没有平复,此时此刻对对方的气息尤其敏感,阎妄川低头看他:   “不知殷大人想的是哪种,但我想的是这种。”   说着他便轻轻抬手,微凉的手指点在了殷怀安的唇上。   殷怀安的理智轰然碎裂,也对,亲都亲了,此刻还用说什么别的废话吗?两个骨子里的成年人还用酱酱酿酿的拉扯吗?但是刚才是阎妄川先亲他的,他不能吃亏,他什么也没说,一把将人拉过来,踮起脚扣住阎妄川的头就亲了上去,随后,将脸按在阎妄川手臂没有铠甲的地方擦干净,一仰头:   “扯平了。”   阎妄川反应过来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扯平了,这也要计较?不过多亲一次,挺好。   回去的时候依旧是阎妄川坐在后面拉着缰绳,殷怀安已经摆烂了,索性舒舒服服地倚在身后的人身上,脑子此刻还在不断地放映幻灯片,刚才的一切像是走马灯一样从眼前闪过,不过他不是很喜欢稀里糊涂的,从上学的时候老师就告诉过他,对待科研,1就是1,2就是2,从来没有差不多,和好像是吧这种选项。   想来对感情也是差不多的道理,在离营帐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他一把扯住缰绳勒停了马,拍了拍阎妄川的手臂:   “下马,我有话和你说。”   不知道为什么,阎妄川听到这话的时候心底咯噔一下,甚至有点儿紧张,就连政变上朝的那天他心里都没有这么紧张过,第一个念头就是殷怀安不会不认账了吧?不会真就白亲了吧?   他动作有些僵硬地下了马,还不忘像是一个尽职尽责的小厮一样给殷怀安搭了一把手:   “什么话?”   殷怀安下马整理了一下衣襟,单刀直入:   “你喜欢我对吧?”   阎妄川一只手都捏紧了马鞭,没料到这么直接:   “是。”   都到这个时候了,否认是在就和脱裤子放屁一样多此一举。   殷怀安笑了,嘴角一勾有些痞里痞气的:   “那我们谈谈吧。”   阎妄川一愣,他们不是正在谈吗?   “你说,你想谈什么?”   殷怀安:哈?   “谈恋爱,就是,就是我们以你先祖和那位宁远侯的关系相处试试。”   他低头在殷怀安的唇上轻啄一下:   “好,我们谈谈。”   回到了营中,阎妄川和殷怀安下了马,刚才在没人的江边有多放肆,这会儿回到都是兵将的军营中就有多拘谨,对视了片刻,同时张嘴:   阎妄川:“我先回营帐。”   殷怀安:“我先去兵械库。”   阎妄川:“你去吧。”   殷怀安:“你去吧。”   两人同时忍不住笑出来,最后是殷怀安先转身,冲身后摆了摆手。   阎妄川一直看着他的身影拐进大帐才转身。   没一会儿殷怀安所在的兵营就传来摄政王下令,明日一早点五千水军前往靖州的消息。   宋鸣羽这一下午瞧着殷怀安就不对头,这人就在那弄火铳,弄着弄着就能笑出声来?而且不是一下,是时不时就笑一下:   “哎,你脑子出毛病了?”   殷怀安立刻收紧嘴角,目光落在了眼前这人身上,直勾勾的目光直把宋鸣羽看的心里头发毛:   “你神叨叨看着我干什么?”   “今晚你来王爷大帐吃饭。”   “啊?”   殷怀安傍晚的时候找了喜平过来,悄声吩咐了两句,喜平连连点头地走了。   瞧着外面的天色已经渐渐黑了下来,殷怀安才放下手里的活拉着宋鸣羽去了阎妄川的大帐,此刻帐内将领也才从里面出来。   殷怀安进去看了看桌案后面的人:   “忙完了?”   阎妄川从桌案后面走出来,随手塞给了殷怀安一个暖手炉:   “嗯,你让喜平着人打的兔子已经收拾好了,正烤着呢。”   还是和平常差不多的话,但是今日说起来就像是带着一股莫名的磁场一样,两人都有些无措的别扭。   殷怀安鼻子尖早就闻到了,他按着宋鸣羽坐下,没一会儿滋啦冒油的兔子被端上来,配着蘸料别提多香了,阎妄川拿刀片了兔腿下来就要给殷怀安,却被殷怀安直接按到了宋鸣羽的碗里。   阎妄川抬眼看向宋鸣羽,宋鸣羽浑身汗毛都是一竖,正要推拒,就见殷怀安又给他夹菜,还转头看着阎妄川:   “有酒吗?今天咱俩一块儿敬宋少一杯。”   阎妄川不明所以,但听话,转头就拿了酒,亲自倒了三杯。   宋鸣羽人都快哭了,殷怀安到底要干嘛?   殷怀安端起酒杯,郑重看着宋鸣羽:   “今日多谢宋少提点,这席面有些简陋还望不弃。”   说完他还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阎妄川,阎妄川似懂非懂地也跟着他端起酒杯,宋鸣羽吓得蹭一下从桌边站了起来,干嘛呀?这到底是要干嘛呀?这到底因为点儿什么呀就给他敬酒?再说这烤兔子还不香吗?这席面还简陋?比外面的大锅饭不知道强出多少去。   宋鸣羽一顿晚饭吃的战战兢兢,干了几杯酒,脱口内急,赶紧溜了。   殷怀安终于笑出了声来,阎妄川盯着他:   “说吧,怎么给那小子敬酒?”   殷怀安啃着兔腿忍不住出声:   “因为今天他得坐主桌。”   饭撤了下去,两人简单洗漱了一下,放在平时累了一天的殷怀安早就轱辘轱辘上床了,但是今天想起江边的吻,他就有点儿没法直视那张床,阎妄川看着他磨磨蹭蹭的样子先坐到了床边,脱了外衣,穿了中衣进去先躺到了殷怀安那边,过了一会儿才默默又回到了外面,摸了摸里面的位置看向殷怀安:   “被窝暖了。”   “啊。”   殷怀安脱了外衣迈过外面的阎妄川进去,脑子里什么念头都有,第一个就是小时候他妈和他说这样迈别人,容易不长个,不过阎妄川已经长的很高了,迈一迈应该没关系。   江边江风大,一月的长江流域同北方是不一样的冷,甚至本就是北方人的殷怀安其实觉得这种湿冷更让人难熬,他一度很难接受那进去冷的像是冰窖一样的被窝,但是此刻的被窝暖烘烘的,甚至因为阎妄川比他高,就连脚下的地方都是暖的,他忍不住眯了一下眼睛。   阎妄川也平躺着,两个人都不越额雷池一步,谈恋爱殷怀安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次,何况还是和一个男人谈,下午亲的激烈,但真的到了床上,他慌,他理论知识,实践经验都匮乏,他好怕阎妄川忽然做什么。   忽然他的手好像在被子下面碰到了阎妄川的手,他立刻揪着被子的里面出声:   “那个,我们要循序渐进哦。”   阎妄川愣了一下听懂了他的话,面上淡定地点头,耳根红了一片,半天他从脖子里上扯下来了一个什么东西,黑灯瞎火地拿进被窝,塞到了殷怀安的手里。   “小时候我娘求的,你留着带,战场上能保平安。”   一个触手温润,还带着体温像是玉质的东西被赛到了手心里,灯熄了,殷怀安也没法瞧是个什么样子,只能用手一点儿点儿地描绘,阎妄川的娘那就是已经去世的先焰亲王妃,这东西估计阎妄川很宝贝,所以这算是定情信物?可惜他全身上下也没什么拿的出手的东西。   再说就是他身上真的有什么,那也是原主殷怀安的,不是他的:   “我的礼物先欠着,过后补给你。”   黑暗中枕边传来了一个闷闷的嗯声。   这声音弄的殷怀安心里不舒服,人家不会觉得是他没诚意吧?   “我穷你是知道的,等我给你亲手做一个。”   枕边的声音立刻明快了一些:   “好。”   殷怀安一笑,不错,还挺好哄。   “那睡觉吧。”   “晚安。”   “晚安。”   阎妄川回复曹礼的信件连夜送信,第二天上午就到了靖州大营,曹礼匆匆看了一遍就眉开眼笑地掀开大帐的帘子去个宋玉澜的大帐,结果还没进去就听到了一阵咳嗽,他想掀开帘子进去,却又止住了动作,叫人通传。   片刻过后,宋玉澜贴身的墨砚出来:   “王爷请将军进去。”   宋玉澜用帕子擦掉了唇上的血迹,墨色长发衬的肤色宛如失血般的苍白,就连唇上都不见什么颜色,他理了理衣袍才起身往到了营帐的厅中,脚步比往日都显得虚浮。   曹礼瞧出他不对,这帐中好似药味儿也比之前浓烈:   “王爷病了?”   宋玉澜坐下,额前甚至带着一层薄薄的汗,他展袖抬手:   “有些风寒而已,将军这么早过来是有事儿?”   曹礼想起焰亲王信中所写的事儿,兴冲冲地将信递给他:   “王爷的回信到了,信中说他带兵今日出发,不消三日就能抵达靖州,还说您弟弟,王府二公子也到了,这下你们兄弟俩能见面了。”   宋玉澜看完了信件,却面色微沉,细碎的咳嗽冲口而出,单薄的身子都咳的簌簌发抖,曹礼吓了一跳:   “王爷,王爷?您怎么了?墨砚。”   墨砚立刻从一个瓷瓶中倒了药出来,服侍宋玉澜吞下,曹礼皱着眉:   “这是什么药?”   半晌宋玉澜缓过来些才缓缓开口:   “止咳的药丸而已。”   “王爷见着信件好似不怎么开心啊,我记得王府的二公子进京有些年了,此刻正好团聚。”   宋玉澜将用药后擦嘴角的帕子一把丢在盘中:   “他一个溜猫逗狗不学无术的,来战场添乱作甚。” 第45章   一大早曹礼就率军等在了大营门口, 毕竟那位焰亲王如今已经是摄政王了,他这点儿眼力见还是有的,反倒是一贯守礼的宋玉澜并没有出来, 一早大帐门口也只有墨砚一人进出, 路过门前的时候曹礼偷瞄,什么也没看见, 却觉得药味儿更浓了。   不由得心里有点儿不踏实,那位王爷神仙一样的人,身子一看就不好, 但是每次他提及, 他也只是用风寒搪塞,要么就说是自幼体弱,他估摸着或许就是富贵家少爷多有的弱症, 哎,想起那神仙一样的人整日的喝药, 他又难受了。   希望这位摄政王此行能带上宫里的御医吧, 御医最是会瞧富贵病了。   两日的行军,殷怀安这个骑马的二把刀能不受罪自然是不受罪,心安理得地霸占阎妄川的车架, 倒是阎妄川在他上车的时候揪了一下他的衣服,他回身, 就见那人期期艾艾的:   “你不介意我也上去吧?”   殷怀安一挑眉:   “这不是王爷的车架吗?我什么时候这么霸道连车都不让你上?”   阎妄川的手指细细地摩擦着殷怀安的衣摆:   “不是你说我们要循序渐进的吗?”   一旁的喜平低着脑袋竖着耳朵听。   殷怀安...他没有不让他上车,他却在这里直接开车?他一把薅住他的领子把人拽了上来。   待曹礼的探子已经探到阎妄川的车架很快就到了, 宋玉澜才从大帐内出来, 他裹了厚实的貂绒大氅,这一次连帽兜都戴上了,手中拢着一个暖炉, 他冲曹礼微微点头示意,曹礼立刻就凑上去了:   “王爷身子好些了吗?”   “好多了,多谢将军挂心。”   曹礼难得扭捏了一下夹着嗓子出声:   “我们也相熟,王爷不用总叫我将军,其实我有字。”   宋玉澜微微一愣侧过头来,他本就清瘦,此刻大大的帽兜更显得脸小了一圈,看在曹礼的眼里就像是一个神仙藏在棉花堆里一样,让人看着就心软:   “还未问过将军的表字,是我失礼。”   其实这边山匪出身的人多数鄙夷文人的那些规矩,很多人也并不以表字做称谓,所以相识许久宋玉澜从未问过曹礼的表字,此刻还真有两分好奇。   曹礼挠了挠头出声:   “大展,我字大展,我自己翻书取的,有大展宏图之意,王爷觉得怎么样?”   宋玉澜的表情有那么一瞬的空白,大展,曹大展,大展宏图,他也就有那么一瞬的停顿,便开口:   “曹大展,不错,虽则浅显却有鸿鹄之志。”   “那王爷日后就唤我表字吧。”   宋玉澜微微启唇:   “大展。”   曹礼从来没听过这么动听的两个字,唇角根本就降不下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曹礼有多谄媚那位新上任的摄政王,早早来等着不说,还嘴咧的像荷花一样。   车架远远出现在营外的时候,营里的兵将就有叫出来的了:   “是焰亲王来了。”   “现在是摄政王了。”   “快,让我看看。”   整肃的黑甲卫将王驾围在其中。   阎妄川下了车架,曹礼立刻率领全军见礼,一营的将士呼呼啦啦半跪下了一片,也唯有同为一品亲王的宋玉澜对阎妄川点头示意。   而本来一直随着阎妄川在车架边上的宋鸣羽此刻却已经早早钻到了后面,不见影儿了。   殷怀安跟着阎妄川下了车架,抬眼就见与岳州水军不同,曹礼带兵看的出来颇有章法,兵将们的精气神也比岳州那边的强,不过却没有岳州的兵将有规矩,因为不断有探头探脑往这边看的士兵,一个个眼睛里都带着光,估摸着是看阎妄川,看来阎妄川这战神的名头传的还挺远。   曹礼颇为热情地把阎妄川迎到了大帐中,倒是宋玉澜抬眼扫了一眼那还躲在车架后面不省心的幼弟,兄弟俩的目光对上了片刻,宋玉澜一贯的面上没什么表情,倒是宋鸣羽见到他莫名心虚,待人走了,他又大模大样地出来,他又没做错事,心虚什么?   曹礼迎人进了大帐,热情的不得了:   “王爷您可来了,您来了我这心里就有底了。”   他很是喜欢此刻看到阎妄川,阎妄川来了就意味着他军中的粮草药品都不用愁了。   阎妄川却率先介绍了身边的人:   “这是火离院的殷大人,这是永安王,这是曹将军。”   殷怀安的目光先是落到了宋玉澜身上,他除去了那一身雪白的貂绒大氅,里面是一身墨色长袍,暗金绣纹,贵胄不可言,即便面色苍白,唇色浅淡都无法遮掩他那一眼望过去会让人忽视一切的容貌,如果说这位现在的永安王的相貌真的继承自那位宋督主,他约莫是能理解他那位老乡人都到了棺材里还要秀到别人脸上的得意了,确实恍若仙人。   比之这位永安王给他带来的惊艳,身边的那位曹将军就非常符合他对土匪的侧写了,身材魁梧,生着一双大眼睛,笑起来的时候颇为豪迈爽朗,一看就是山大王的料儿。   “下官见过永安王,见过曹将军。”   曹礼看过来,眼睛一亮:   “你就是那个在城楼上两炮打的洋人抬不起头的殷二炮,是不是?”   殷怀安的唇角止不住地一个抽搐,他的威名都远播到这里了吗?   阎妄川却颇为得意,像是有人夸了他一样。   曹礼则是一拳擂到了殷怀安的肩膀上:   “好兄弟,真给咱大梁提气。”   殷怀安没防备好悬没被这一拳擂到地上,多亏身边的阎妄川抬手搂了他一把。   南境局势迫在眉睫,几人也没再叙闲话,聊起了当下的时局。   曹礼:“王爷,我也和洋人交手了几次,别的不说,他们的船是真好啊,朝发夕至,跑的又快又灵活,上次我在沅水附近想着围攻,还占了偷袭的便宜才留下了六艘小船,其余的全跑了,而且他们的炮打的也远,按说在陆地能打中水上战船的情况下,我们陆地更有机动优势,但是他们的炮射程却比我们远,硬是压不上去。”   上次的偷袭曹礼本以为能占大便宜,甚至以为能吃下那一拨洋人的,结果愣是双方打了个平手,堪堪没有吃亏而已,这还是占了那段沅水狭长他们能够到船只的便宜。   洋人在水中的厉害阎妄川在大沽的时候就见识过了。   曹礼这人没有朝臣那么多的弯弯绕,有什么说什么:   “王爷,我虽然没有掌水军,但是咱大梁水军什么样我还是了解的,您别嫌我说话难听啊,若是靠咱们在洞庭湖的那些水军来打洋人的话,那吃败仗是早晚的事儿。”   阎妄川起身战在了大梁南境的舆图前,手抵在南宁府的位置,几人都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此刻广西是沦陷了一半,但是沦陷的那一半中的南宁和桂林都是军事重镇,剩下的部分沦陷也只是时间问题。   殷怀安手指扣在掌心,紧盯着地图,他知道如果广西尽数落到洋人的手中,洋人顺着西江就能直下广东,广东一派平原,无险可守,真的到了那个时候恐怕就是阎妄川也要被迫放弃广东,而一旦广东落入洋人手中,那大半个南海就都在他们的掌控下了,大梁海疆怕是难再有宁日。   到时候还是要拼海上的力量,而两方水军的实力悬殊,殷怀安越想越焦虑,现在迫在眉睫的是升级大梁的战船提升战船上搭载炮火的射程,但是这个工程量可不是改造一批铠甲,非数载不可得,问题是大梁还能等到那个时候吗?   殷怀安已经开始头疼了,后面阎妄川和曹礼说的话他都没听清,满脑子都是图,但是他对战船的结构其实并没有太多的了解,这不是他的专业,但是大炮可以,大梁现在的大炮射程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   直到曹礼那边张罗要吃午饭,他才回神儿。   曹礼:“哎,对了,王爷的弟弟不是来了吗?怎么不见人?中午叫他一块儿吃饭啊。”   阎妄川看了一眼宋玉澜:   “原没想着带他,这小子自己跟过来的,我想着你们兄弟也许久没见了,正好借着机会见见。”   宋玉澜手中端着茶盏,深邃的眉眼间一瞬间的落寞,声音浅淡:   “怕是他并不想见我,随他吧。”   这一幕弄的曹礼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殷怀安此刻也没了看热闹的心思,他焦虑,焦虑的不行,他决定先把电鞭做出来,中午吃完饭就不在大帐里待了,准备去弄他那个半成品的电机,而宋鸣羽此刻才凑过来。   殷怀安一边鼓捣线圈一边出声:   “你哥就在里面,你真不去看看啊?”   宋鸣羽烦躁地摆手:“不去,不去,他不喜欢我,我也不待见他,干嘛见他?”   殷怀安是听着阎妄川说这兄弟俩关系不好多半是因为宋鸣羽被宋玉澜送到了京中,这不明摆着质子吗?想来宋鸣羽这个出身应该也明白这是无奈之举,或许是刚才看到了宋玉澜提起宋鸣羽时眼底的失落,他这人最是看不得好看的人难过,难得主动开口替宋玉澜说了句话:   “你不会真就因为你哥把你送到京中才这么不待见他吧?这事儿说起来也怨不得他。”   宋鸣羽蹲在一边哼哼着:   “你知道什么?他那人特别高傲,打心眼里瞧不起我。”   殷怀安想起刚才的宋玉澜,高傲他倒是没瞧出来,不过瞧出来他身体可能不怎么好是真的。   “你是不是对你哥有什么误会啊?”   宋鸣羽垂着脑袋,嘴里的话却带着一股子委屈:   “我对他能有什么误会?他是世子,从小就什么都好,我从小在别人眼里就是没什么大出息的二世祖,是个人看到我都说我远比不上世子,说我多亏生在了他后头,省的世子之位被我占了去。   别人家父母都是偏疼小的,我们家是什么都紧着大的,我母亲去世之前最后的时候都要单独和他说话,我父王也是,我都习惯了。”   殷怀安沉默了一下,要真是父母偏心,那弄的兄弟失和倒是也有可能。   “这不,我爹娘一死,我那亲哥哥就忙不迭地给我打包送到了京城,看他干什么?他见不着我才开心呢,哼。”   殷怀安瞧着宋鸣羽在京城那骄纵的样子,不学无术,光凭一个永安王弟弟的名头就能在权贵云集的京城中让他成为亲卫军副统领,还人人都卖他面子,这可不像家里偏心的,真要是偏心的,该是他这身子的原主他家,老子恨不得弄死他这个大的直接给小儿子让位。 第46章   外面营中传来了一阵骚动声, 殷怀安掀起帐帘向外面看了一眼,却见营门那里几个黑甲卫护送着一个女子进来,那女子一身云缎披风, 面容沉静却脚步匆匆, 正是从前在这北郊大营见过一次的顾云冉。   宋鸣羽也看见了:   “顾姐姐怎么来了?”   殷怀安心里一跳,上次阎妄川重伤顾云冉也是匆匆来了一次王府, 随后伤情稳定就走了,说是去了伤兵营,今天是为了谁?难道是到这里的伤兵营了?   顾云冉自然是没看到他们二人, 径直去了方才主帐边上的帐子, 那大帐形制规模比曹礼这个主将的还要大上一些,在这军中能越过曹礼的也就只有宋玉澜一人,想起刚才那位永安王苍白病态的面色, 殷怀安转头:   “去的是你哥的大帐哦。”   宋鸣羽却根本没往宋玉澜身体不舒服的上面想,扭头就转了回来:   “去就去呗, 他和你家王爷都认识顾姐姐, 肯定是叙旧的。”   殷怀安见他这顿感的样子没说什么,但是自己却很好奇大帐里面的情况,虽说他现在去也行, 但是毕竟那大帐不是阎妄川的,他和人家永安王又不熟, 算了,晚上问阎妄川吧。   此刻宋玉澜大帐内只有他和阎妄川两人, 曹礼都被支去寻营了, 顾云冉一进门闻了闻弥散的药味儿就觉出了不对,再一瞧宋玉澜的脸色整个人就有点儿发毛,阎妄川自幼和她相识, 此刻自己坐远了一点儿,果然,下一刻,顾姑娘濒临炸毛的声音响起:   “你是拿血凰丹当饭吃了吗?隔着帘子我都闻到了。”   宋玉澜难得面上有些心虚,老王爷和顾老将军交情颇深,顾云冉比他小了几岁,小时候挺粉妆玉砌的小姑娘,学了医之后小姑娘就变了,小时候是拿着针追着别人扎,现在一身医者的气场比御医还大。   “就是这两日多服了两颗。”   顾云冉除了披风,里面着了一身云青色束袖锦云衫,她从药箱中取了脉枕,放在桌子上,细白的手指反手扣了扣桌面,宋玉澜听话地将手搭了上去,阎妄川也看了过来,面上有些担忧,见她收了手才出声:   “怎么样?”   顾云冉眉心轻蹙:   “忧思,耗损太过,这两月的毒都提前发作了吧?”   宋玉澜正要说话,忽然这大帐的帘子就被人一把掀开了:   “你中毒了?哪个王八蛋下的?”   门外正是趁着巡营的功夫偷偷出去山上溜套的曹礼,他这两天看着宋玉澜脸色实在是不好,前两日他看到山中有鹿的痕迹,就下了套子,想着给他补一补,今日一去看果然有鹿上套了,他拎着鹿就要到宋玉澜这里献宝。   却没成想门口的人拦着他,他薅住墨砚冲他比了禁声的动作,他想给宋玉澜一个惊喜,正要悄悄进去,谁成想就听到了这么要命的事儿?   屋里三人也是皆是一惊,顾云冉在短暂的吃惊过后,眼睛就凝在了那头鹿上,鹿很新鲜,好东西。   阎妄川瞧着曹礼这急的火上方的样子觉得自己好似也不是很合适在这里,脚底抹油:   “你好好休息,我去看看军营。”   随后看了一眼顾云冉,就见顾云冉根本没看他,眼睛都在鹿身上,她上前:   “将军,这鹿我能买下来吗?”   鹿血,鹿茸,鹿骨,鹿鞭,都是好东西啊。   曹礼不认识她,但是方才听着她说话的样子,好似是个大夫,要放平时他随手就送了,但是今天这鹿是给宋玉澜的:   “姑娘不是我小气,这鹿是想着送给王爷补身子的。”   顾云冉:“那正好,给他用的药正用的上这鹿身上的东西。”   这不是瞌睡就有人送枕头吗?   曹礼一听牛眼一亮:   “对对,王爷身子虚,鹿茸和鹿鞭正是好东西,我给姑娘提出去,我来割。”   说着风一样地拎着鹿出去了。   阎妄川低头抿唇看向宋玉澜,宋玉澜手撑着桌案,他有点儿头疼。   鸡贼的山大王出去就变相地问顾云冉打听宋玉澜的身体情况,可别是这两日在他军中中的毒,那他可真是要以死谢罪了。   “王爷身体状况我不能贸然相告,将军若想知道还是去问王爷吧。”   曹礼还真就回去找宋玉澜了,可惜问了半天那人只说是早年不小心中的毒,和军中无关,连什么毒也不说,曹礼郁闷地出了大帐,他琢磨了一下又去找阎妄川。   “王爷,永安王到底中的是什么毒啊?要不要紧?能不能解?”   正巧跟在后面也准备去找阎妄川的殷怀安眼睛一睁,宋玉澜是中毒了?他立在营地外面悄悄的没进去,营帐外面的亲兵自然也不言语。   “将军是在永安王那里碰了壁才过来的吧?其实本王也不清楚,只知道他小时候就中毒了,至于能不能解得问大夫。”   曹大展再一次被挡了回来,他出来殷怀安才进去,冲口就出声:   “宋玉澜中毒了?什么毒啊?”   却不料昨晚在车上还腻腻歪歪的人此刻扭过了头不理他,殷怀安从来看不出人的脸色,自顾自就着他的杯子喝了口茶,真舒服,渴死他了,喝完脑子里还想着之前看到宋玉澜的样子:   “难怪他脸色那么差,连嘴唇上都没什么血色。”   话音落下却听身边这人轻声哼了一下,他这才转头,对阎妄川的情绪半点儿没领悟到,见他不看自己,还抬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手:   “你咋了?”   阎妄川气笑了:   “真是跳舞给瞎子看。”   殷怀安眼底迷茫,这和瞎子有什么关系?他正要问,就一把被阎妄川扯了过去,身子一个旋转就坐到了阎妄川的腿上,他没穿铠甲,身上着了一身玄色长衫,束腰束袖,隔着衣服他都能感受到抱着他那双手臂下的结实有力的肌肉。   熟悉的气息袭来,他忽然就想起了昨晚在车架上的吻,虽然他们秉承着循序渐进的原则,现在只到了亲亲这一步,但是毕竟大家都是身体健康的成年人,昨晚他也憋的很难受,此刻立刻,他不太想大白天的升旗,遂炸毛:   “你干嘛又动手。”   手推了一下那只手臂,果然,跟铁钳子似的,殷怀安心里吐槽,就知道在他身上费功夫,有这力气怎么不去打铁提高一下大梁的钢铁产量?   阎妄川现在整个人的每个汗毛都透露着一股醋味儿:   “上午在大帐中你眼睛都黏到宋玉澜身上了,他就那么好看吗?”   他看了他好几眼他都无所觉,他都没用那种眼神看过自己。   浓颜系帅哥的睫毛都快扑到殷怀安的脸上了,杀伤力有些大,殷怀安暗自咽了一下口水,然后伸出手去拨弄阎妄川那又长又直的睫毛,这长的好像小时候他表妹玩的芭比娃娃的拉直版睫毛。   阎妄川被他弄的哭笑不得,手拍了一下他屁股,殷怀安回神儿,哦,他在吃醋,阎妄川也会吃醋啊?嘿嘿,坏心思上来:   “他那是那么好看吗?他那好看的和神仙似的。”   阎妄川...悬着的心终于堵了,因为宋玉澜容貌确实没得说,但是这是重点吗?   “前两天还让我给你牵一辈子的马,今天呢,你眼睛都长人家身上去了。”   “我看别人也不影响你给我牵一辈子的马啊。”   殷怀安眼底满是无辜,这个年代反正又没有渣男这个词儿,他发现他挺喜欢这样逗阎妄川的。   阎妄川不想和他说话,气鼓鼓的要去看军报,被殷怀安一下搂住脖子:   “还没说呢,宋玉澜到底怎么了?”   “就不告诉你。”   阎妄川将人拎起来,就起身到了桌案后面,殷怀安摸摸鼻子,这人咋这么小气。   帐内诡异地寂静了一会儿,殷怀安就坐在那里喝水,但是存在感却极强,阎妄川发现他根本就没看进去几个字,心里堵挺慌,果然,没一会儿他就放下了军报,殷怀安挑眉:   “不看了?”   阎妄川气笑了:   “你这两天在大帐里忙什么呢?”   这几天殷怀安早上起来出去,直忙到晚上才回来,也不知道忙什么呢。   “我也不告诉你。”   阎妄川真想把他提留起来打一顿屁股。   他说了这人也不懂,感恩这个时代的工业基础并不算很低,至少能做出来他需要的铜丝,他这一次出来从火离院中带了不少的磁铁,有现成的小型蒸汽机,用高压蒸汽来带动发生扇,从而带动线圈,他就能做出小型的发电机。   之前他想要做电鞭,但是没有蓄电池,电鞭不容易携带,所以他准备做大型的电棍,洋人的铠甲不是强吗?他就不信电不死他们。   晚一点儿,喜平进来通传说顾云冉来了,阎妄川立刻叫人进来。   顾云冉是来给阎妄川把脉的,殷怀安就跟在一边,这注意力都在阎妄川的手腕上,之前的伤多严重他是知道的,其实一共也没养多长的时间就一路奔波,他还是有些担心。   见她收回手,殷怀安立刻问出声:   “顾大夫,他怎么样?”   顾云冉并不觉得意外:   “脉象浮散,气虚血耗,上次的伤失血本就多,伤后又耗心劳力,晚间入睡困难,夜里盗汗多梦,没得几个好眠吧?”   殷怀安立刻看向阎妄川,他睡眠不好吗?他晚上竟然也没发现,不过又仔细一想,好像每晚确实是他先睡着,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阎妄川多数已经起来了。   殷怀安有些着急:   “大夫,他这伤后续需要怎么调理?食补还是用药?还有失眠要怎么办?需要吃点儿安神的药吗?”   就是不懂医他也知道失血过多,又是那么重的伤,需要好好补补,这几日看着阎妄川也挺精神的,他竟然也没放在心上。   “从前我开的药中就带有安神助眠的功效,王爷吃了也不太见效,这次我会换一些药,不过最重要的还是要少些思虑,思虑太过对身子没有好处。”   这话顾云冉其实也就是为医者不得不说,如今大梁的形势想要让阎妄川少些思虑怕是比登天还难,不过对于调养她还是给出了切实可行的办法:   “王爷身子虚正好我刚才配了些鹿血酒,鹿鞭酒,补阳气补肾气最好,这几日饭后服用就可,还有鹿...”   不等他说完阎妄川立刻出声:   “好好,本王知道了,顾姑娘一路辛苦了,早些休息吧。”   殷怀安低着脑袋,但是看着那一颤一颤的肩膀就知道是在憋着笑,待顾云冉出去,阎妄川立刻将殷怀安抓了过来:   “不许笑。”   殷怀安还真就忍住了,他捧住了阎妄川的脸:   “你这么年轻就要喝鹿血酒了,看在你肾虚的份上,以后再不气你了。” 第47章   阎妄川本来十分担忧自己将来若是被猜忌清算留下殷怀安可怎么办?但是现在他觉得他或许还没活到小皇帝长大猜忌他, 就先被殷怀安给气死了。   晚间曹礼着人烤了那只羊,给阎妄川帐中送了一些,给宋鸣羽送了一些, 给顾云冉挑了嫩的地方送去, 其余的他都亲自送到了宋玉澜那里,进去的时候顾云冉刚从大帐内出来:   “顾大夫, 我给您挑了前腿,送去您的大帐了。”   顾云冉点头道谢,想起什么转头又进去:   “王爷, 晚间我会再为您行一次针, 还有剩下的血凰丹我拿走了。”   宋玉澜此刻仅着了中衣,外面披着大氅,额角细密的冷汗还未擦去, 弱不胜衣,曹礼进来他实在没力气招呼, 只微微摆手招呼他坐下, 曹礼见着宋玉澜这模样一下就想起从前他去城里的戏班子中瞧见那扮相弱柳扶风的小生,当时那小生的扮相他已经觉得很是绝色,如今看到宋玉澜, 他才发觉,那真是蜉蝣和日月的区别。   “王爷, 鹿肉,吃点儿吧, 很嫩的。”   刚刚行过针, 宋玉澜浑身像是被醋泡过一样,提不起力气,但是鲜嫩鹿肉的烧烤香气难得让他有了两分胃口。   见他真的看过来, 曹礼嘿嘿笑着,立刻动作熟练地片了两片极薄的肉,放在了一旁的盘子里,看着宋玉澜慢条斯理地吃下,咧嘴笑道:   “今天这鹿没白死,鹿血酒您和摄政王都多喝些。”   宋玉澜的筷子一顿,曹礼的心也跟着这筷子一顿,不好,他说错话了?   “王爷,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不是说您那个需要鹿血酒,我就是...”   眼看着越描越黑,对面的人抬眼:   “大展,食而不语。”   好了,曹大展闭嘴了。   而隔壁的大帐中,殷怀安直到上了榻都还磨着阎妄川问宋玉澜中毒的事儿,倒也不全为了八卦:   “今天我瞧着宋鸣羽对他哥好像挺反感的,他哥中毒他知道吗?”   阎妄川看着他这不死心的样真是没法子:   “不知道,他只以为他哥自幼体弱,中毒的事儿他不知道。”   殷怀安想起今天宋鸣羽那厌烦劲儿又有点儿心疼那位好看的永安王,他过去哥俩好地将手臂搭在阎妄川的肩膀上:   “毒严重吗?”   阎妄川瞥了一眼他的胳膊,放任了他的动作,想起那毒也有些头疼:   “那毒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原是从前的永安王妃中了这种毒,这毒会慢慢耗尽人的气血,起初王妃也以为是体弱而已,后来生下了宋玉澜,这毒就过在了宋玉澜的身上,王妃才算是保住了一命,适逢顾云冉的师傅到王府,诊出了毒来,这才用了以毒攻毒的法子保着宋玉澜长大。”   殷怀安有些唏嘘:   “啊,宋鸣羽说老王爷和王妃偏心宋玉澜就是因为这毒吗?”   因为老大算是变相救了母亲,又从小中毒,所以父母更偏爱长子?   阎妄川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你觉得父母真的偏爱一个孩子会如何打算他的人生?”   殷怀安愣了一下,想起小时候他妈和他说的话:   “不求孩子多大成就,只要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就行。”   他小学三年级的时候班上有个孩子得了肺结核,七八个孩子都传染了,其中就有他,他只记得那段时间天天咳,咳的肺都疼,记得他妈抱着他掉眼泪,然后他就一个人住进了一个病房,又害怕,那时候他妈和他爸就轮流在门口守着他,小小的窗户,刚好能看到他们的脸。   他记得他出院的时候,他妈就不怎么抓他学习了,她老觉得他是不是学习太累免疫力下降才被传染的肺结核,不然怎么班级还有别的学生没有被传染?从那之后他妈就老说只要他快乐平安就行,不用有多大出息,虽然,不用抓他学习也很好。   脑子里插了这么一杠子,他忽然觉出点儿不对来,要真的是被父母宠爱长大的孩子性格应该很有安全感,想的少,敢任性,但是宋玉澜,他第一眼见着就觉得他心事重思虑重,人瞧着似乎就没什么顺心的事儿,反而是宋鸣羽,傻乐傻乐的,在权贵云集的京城也很有底气,料准了没人敢欺负他,这怎么瞧好像都不太像是被偏心忽视的孩子。   阎妄川侧眼看他笑了:   “没想到我们殷大人年纪轻轻对为人父母的想法还颇为了解?”   殷怀安瞪他:   “没当过父母,还没当过儿子吗?虽然我那爹是个后的,但是娘总是亲的吧?”   阎妄川想起他那不靠谱的爹:   “你爹那主意要是再敢打,也别怪我不客气,这次出京实在匆忙,没将你娘的嫁妆帮你拿回来,待回京城我一定帮你拿回你娘的东西。”   对啊,这年代娘的嫁妆应该由亲生的儿子或者女儿继承,原主他娘是大将军的独女,嫁妆必然丰厚,原主脾气犟估计独立出来的时候也没有分他娘的嫁妆,凭白便宜了他那黑心的爹和后娘:   “不用你,那老匹夫等我回京的时候去会会他。”   亏他穷的连烧鸡都买不起整个的,竟然便宜了别人。   他绕回来开口:   “你是不是想说从前的永安王和王妃并不是像宋鸣羽说的事事偏向他哥?”   阎妄川叹了口气:   “我小时候去永安王府就觉得宋玉澜与王爷和王妃客气有余而亲近不足,王爷和王妃对他既愧疚又害怕,害怕他养不大后面承受不了丧子之痛,所以其实和宋玉澜并不太亲,也只能在用度上弥补一二,宋玉澜自幼虽然身体不好,但是书画音律却样样精通,为人稳重,思虑周全当的起世子之位。   而宋鸣羽则是个皮猴子,一个假山一天能爬八遍,他们两个于王爷和王妃来说,一个是世子,一个是儿子。”   殷怀安忽然觉得有些心酸,难怪昨天宋鸣羽说他家好东西可着宋玉澜,怕就是老王爷和王妃不愿意对这个大儿子倾注亲情,所以只能用物质堆叠,加上小儿子调皮,学业也不成,免不得会说几句你怎么不如你哥如何如何的话,听在宋鸣羽的耳朵里就成了父母偏爱大儿子不喜欢他。   却不知道异姓王哪有那么好当的,宋玉澜支撑门庭,而让宋鸣羽那傻小子在父母去世后还能开开心心做个二世祖,谁也不敢欺负。   “宋鸣羽这个棒槌。”   外面大帐中的宋鸣羽打了个喷嚏。   第二日,广西的军报传到了军营,阎妄川只扫了一眼战报就闭上了眼睛。   殷怀安看着他的表情,就已经知道信上的内容了,广西沦陷了,洋人已经顺西江而下,请求调广东水军抗敌。   此刻大帐中谁人都知道,广东以西无险可守,如今如果命令广东水军送上去,就是给洋人桌子上端菜,但是谁也不敢当着阎妄川的面提撤退,毕竟摄政王亲自领兵,没人敢言退。   再一个大帐中此刻还有一个带来内阁信筏和小皇帝的口谕的内监,表了小皇帝对洋人抗击的决心,此举就是为了鼓舞人心,此刻谁也担不起那个软骨头的罪名,大帐中死一般的沉默。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宋鸣羽这个愣头青,他看着坐在摄政王下首的宋玉澜,一股别苗头的火气涌了上来:   “王爷,末将愿率兵迎战。”   他就要打个胜仗给宋玉澜瞧瞧,让他还瞧不起他。   此话一出殷怀安直想一脚踢他屁股上,原本垂眸养神的宋玉澜瞬间抬头:   “你擅离军营的罪王爷还不曾过问,还不退下去。”   他声音虚乏却带着压人的紧迫感,宋鸣羽见他又这幅瞧不上他的样子,立时就炸了,一副要跳到宋玉澜头上的炸毛鸡样:   “王爷问不问罪的关永安王何事?你什么时候都管到王爷头上了?”   曹礼的眼睛来回在这兄弟二人身上转,眼看着宋玉澜的脸色难看起来,有意缓和一二,却不想平素性子还算和善的宋玉澜厉声开口:   “你离家太久,不敬兄长,怕是忘了家法为何了,来人,给本王将他拖下去。”   大帐外面立刻窜进来了亲兵,上去就要押宋鸣羽出去,宋鸣羽紧紧盯着宋玉澜,气的胸口都在急喘,野驴一样和那两名亲兵在大帐中就动起手来,阎妄川知晓宋玉澜有意维护,只当看不见,而殷怀安巴不得这愣头青赶紧出去。   最后野驴也没打过宋玉澜的亲兵,被按住了肩膀,宋玉澜微微合眼,气息微喘:   “这么久,功夫也不见长进。”   宋鸣羽被押着还不断挣动,昂着个鹅脖子盯着宋玉澜:   “那也比你这病秧子强。”   宋玉澜敛去眼底的被刺伤的痛色,轻勾唇角:   “那你只能盼我这病秧子早日病死管不到你头上了,带下去。”   听闻这话,曹礼皱眉。   人出去了,大帐中恢复寂静,殷怀安站起身,这些日子他将大梁的水军军备也了解了一下,此刻顾不得其他出声:   “王爷,此刻再不能让广东水军对敌了,大沽的水军守卫京师,舰船炮艇用的是最好的,就是这样最好的船在洋人的面前也是不堪一击,如今广东水军若是拉上去,那就是给洋人送开胃菜。”   那传旨宫中的内监是冯庆的徒弟魏忠,他也没想到这个殷大人胆子这么大,他才传了口谕,他这边就要放弃守卫了?   “殷大人,咱家不该插嘴军务,不过陛下可盼着诸位卫国雪耻,岂能不战言退啊?”   曹忠跟着冯庆多年,他心中是有些惧怕摄政王,不过他也不认为阎妄川的性子能同意这等软骨头的做法,呛起殷怀安也就没了什么顾虑,他们这些宫人在人前的脸面是陛下给的,虽然小皇帝年幼,但是总有长大的一天。   上首的阎妄川目光不辩喜怒,他自然知道添油战术是兵家大忌,但是此话不该殷怀安冒这个头,他正准备岔过去,却见殷怀安却不肯含糊地看向魏忠开口:   “陛下所愿是收复山河,而如何收复山河则要讲究个兵法谋略,如今我大梁水军相比洋人从舰艇到火炮再到兵将的训练,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儿,让广东水军勉强迎战就是重塑大沽港的悲剧,现在要做的,是尽量保证现有水军的有生力量。   土地失了还能抢回来,但是水军要是死光了,舰艇拼没了还谈什么以后?”   他声音斩钉截铁,饶是曹忠碍于阎妄川也不太敢和他杠着来。   阎妄川看着殷怀安那斗鸡一样的模样有些头疼,他这是非要在小皇帝面前挂上一号。   “殷大人说的在理,如今洋人在大梁已经不是无根之木,他们占据了整个东南半岛,军备粮草可持续供应,添油战术不可再用。”   阎妄川知道此战已经绝不可能在短时间结束了,当日下令收缩兵线至南岭以南丘陵地带,重整南境水军。   洋人的优势在水军,而他们的优势反而是在地上,唯有依靠地形,他们才有胜算。   待人都出了大帐,阎妄川才起身,抬手弹了一下殷怀安,恨恨出声:   “恭喜你了,殷大人,陛下都会记住你了。”   这么明着和皇帝的口谕唱反调,他找补台阶他都不下,还真是轴。   殷怀安知道他有点儿露头了:   “我不说你也不准备出兵对吧?哎,说了就说了,后悔药没处买去。”   阎妄川搂住了他,心底忧虑有些升腾而起:   “怀安,以后这种事儿私下与我说,不要公然站在那么危险的位置,万一日后...”   阎妄川怕他害怕,还是截住了话头,没再说下去,殷怀安却敏感地察觉到他的未尽之语:   “日后?你在担心日后什么?”   阎妄川拍了拍他:   “没什么。”   殷怀安却盯着他不放:   “你在担心功高震主,小皇帝容不下一个战功累累的摄...”   阎妄川立刻扣紧他的腰,低头吻住他的唇,封住了后面的话,他的呼吸急促,低头看着怀里就不知道怕的人,眼底忧虑重重:   “这种话不可再说。” 第48章   殷怀安忽然被一种不安的情绪所笼罩, 这不安的来源却不是为了阎妄川日后有可能的结局,而是阎妄川此刻的态度,他不让他在皇帝的面前冒出头来, 还说万一日后, 他紧盯着眼前的人:   “你是怕万一日后小皇帝容不下你这位摄政王了,会连我一并清算?”   他的声音紧迫逼人, 隐约带着一股怒气,呵,这叫什么?他们现在人都在一起了, 阎妄川却想着到最后的时候将他干干净净的摘出来?   阎妄川听出他言语中的火气, 他有些语塞,若是真的有那天,确实是他连累了殷怀安, 他之前就察觉了自己的心思,那时候他想着压着这份感情, 能常见到殷怀安就好, 但是那天在江边殷怀安的话完全是个始料未及的意外,他被那句话问的上了头,后面的一切都不可控了。   等他回来冷静下的时候一切都发生了, 阎家本来也没什么人了,即便到了最后什么都不剩, 他把这条命交出去,也能得个太平, 但是多出了殷怀安, 他不得不为他多打算,他想了无数种到了最后保住殷怀安的办法。   “怀安,你放心, 就算到了最后我真的难逃那个结局,我也有办法护住你。”   殷怀安简直气笑了,他一把拂开了阎妄川的手:   “在你眼里我是贪生怕是,怕被你连累的人是吗?”   阎妄川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这种问题他也是第一次遇到,他有些无措地出声:   “你别生气,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我总要为最坏的情况为你做些打算。”   对面的人一双桃花眼中都是戏谑地怒色:   “打算?为我?所以你其实早就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好下场是吧?你早就接受了这种结局,那你和我在这儿干嘛呢?做一对限时夫妻,到了结束的时候就一拍两散是吧?你跟我在这儿耍流氓呢?”   殷怀安最气的就是他的认命,迂腐难耐。   阎妄川收紧手指,不知如何回话。   殷怀安看着他的表情冷笑着开口:   “王爷不用如此为难,如果后悔了,你就全当那天在江边我跟你放了个屁,我绝不纠缠。”   阎妄川被这句话震的心口像是空了一瞬,殷怀安说完就甩开阎妄川拉自己的手,掀开大帐的帘子就要出去,阎妄川反手扣住殷怀安的手臂,脱口而出:   “我没有后悔。”   阎妄川眼睛都急的有些发红,他没办法和殷怀安保证以后,但是他和他说的所有话都是真心的,他知道就算是再来一次,在江边,他还是会做出一样的选择,他拒绝不了殷怀安,他是他望到头的人生中唯一的意外。   殷怀安转头盯着他:   “我就问你一句,如果有一天,洋人被赶回了老家,而你功高震主,小皇帝容不下你,你如何选择?”   阎妄川闭了一下眼睛,这个事情他从前便想过,最坏不过他一死安天下,反正他无妻无子,阎家也不剩什么人了,但是现在,他不甘心,不甘心扔下殷怀安,他和殷怀安都还没有过一段没有外物打扰的厮守时光,但是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日他不想死,他能做什么呢?   与皇权相对,改立新皇,亦或者废而自立?   他的神情疲惫,坐下了一侧的椅子中,一直以来都笔挺的腰身有些微微塌陷:   “怀安,我不敢保证我会有什么选择,当年我的先祖曾经也有过那等君臣不可共存的境遇,他选择扶立新皇,那位新皇就是功绩卓著的正德帝,但是如今大梁朝中挑不出这样一位德才兼备的王爷。”   殷怀安紧紧抿唇,他懂了,阎家人世世代代守着大梁,从前的那位焰亲王被逼到那等境地也是选择扶一个李家人上位,最后功成身退不问朝政,此后的阎家人有过辅政却从未有过把持朝政,阎家是把对大梁对李家江山的忠义刻在了骨子里。   殷怀安握紧了拳,只觉得胸口堵住了一堆的东西也没个出口,他没有那些忠君的思想,更没有那种一死以全忠义的气节,皇位做的稳那是本事,坐不稳就不要怪别人,他眼里没有所谓君父。   他抬起头,眼底寒芒闪烁:   “好,那我再问你,如果有一天我的所作所为危及你的皇上,你会如何?”   阎妄川瞳孔蓦然缩紧,殷怀安却步步紧逼:   “你会杀了我吗?”   大帐中的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结,殷怀安像是钻到了死胡同中,他甚至此刻都不知道他期待一个什么样的答案,或者阎妄川什么样的答案能让他满意,他只是执着地想要找到一个出口。   阎妄川站起身,将人搂到了怀里,手臂紧紧箍着殷怀安的身体,闭上眼睛,像是认命一样出声:   “不会。”   他了解殷怀安的为人,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军中将士,为了大梁百姓,为了驱逐洋人,若真的有一天他危及帝王,那说明帝王已经不配为帝,无论什么时候他都不会杀殷怀安。   “记着你说的话。”   殷怀安掀开了大帐的帘子,外面的冷风吹到身上,让他生生打了一个寒战,身后的大帐帘子被掀开,阎妄川将一件大氅披在了他身上,殷怀安没回头:   “我想自己走走。”   他身后的人生生顿住了迈出去的脚步,目送殷怀安走到了前面,牵了一匹马,他立刻跟了过去,也扯了一匹马,就远远地跟在殷怀安后面。   殷怀安从大帐出来的时候脑子里挺乱的,还憋气,他就这么信马由缰地走,说不上不痛快什么,但就是不痛快,他甩了一下马鞭,力道重了一些,马蹭的一下就窜了出去,他一仰头差点儿被甩出去,手下意识拉紧了缰绳。   阎妄川立刻打马上前,却见殷怀安坐稳了,竟然还挥动马鞭,风浪在耳边呼啸,连眼前的景象都变得模糊,马蹄踏过的地方尘土飞扬,极致的速度让肾上腺素飙升的同时,似乎也能甩掉那些无端的烦恼,他仰起头,入目尽是碧空如洗的天空,马疾驰而去,像是要把他送到天边。   不知道这样跑了多久,他才慢慢放下速度,身子向后却没了以往两次那个坚实的胸膛,他勒紧缰绳用力一拽,马头调转,带着他生生转过了一个弯,他看到了身后一直远远跟着他的人。   阎妄川也勒住了马,马蹄似乎也能感受到主人心底的不平静,在原地不安地踏步,阎妄川不敢上前,他怕殷怀安还在生气,而他又不知道怎么哄他。   两人远远相对,殷怀安甚至从对面的人影上看出了几分小心,刚才一顿剧烈的跑马,让他心跳砰砰加快,人也仿佛从刚才的牛角尖中钻出来了一些,他问的那些问题,好似确实没什么意义,阎妄川就是这么一个受天地君亲师教育长大的人,他逼他能有什么用?   再说,洋人还在眼前,现在提其他还为时尚早,他隔空白了一眼对面的人,打马呼啸着回营了。   阎妄川巴巴跟着他回营。   殷怀安从马上下来,本想潇洒落地,却不料一直踩着马磴子的腿软的一弯,要不是及时抓住了马鞍,他直接就得给马哥磕一个。   前面的宋玉澜的大帐中传来了隐约的争吵声,而曹礼则是在外面探头探脑想进又不敢进的样子,他忍不住靠近了两步,并不是想听墙角,是大帐里的声音主动窜到他耳朵里的。   “不是要动家法吗?来呀,有本事你打死我。”   宋鸣羽从小到大就是个要面子的人,今天在大帐中宋玉澜让人说押他出去就押他出去,这极大地伤害了宋二公子的自尊心,此刻直接就炸了庙。   帐内的咳声不断,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   “明日我着人送你回京城。”   宋玉澜坐在一侧,手肘抵在椅子的扶手上撑着身体,面色苍白,阵阵低咳,宋鸣羽见他又是这样不问缘由就要送自己走,更是火冒三丈:   “我凭什么什么都要听你的?你说让我回京城就回京城,从小到大你都瞧不起我,是,我是没你学问好,没你有本事,但是我也不事事由你摆布,我是亲卫军的副统领,我不回京城,我要在南境打仗,要有本事你打死我送回去。”   宋玉澜抬眼,定神看着这个在自己面前永远像是个斗鸡一样的弟弟,半晌才出声,声线低沉沙哑:   “我没有瞧不起你。”   “那你为什么要我回京城?你就是怕我立功,怕我成为大将军盖过你的风头。”   这话说完,宋玉澜沉默地闭了一下眼睛,门外的殷怀安本来很郁闷的心情都被这傻缺给逗笑了,不是,这确定是一个爹妈生出来的两个儿子吗?为什么老二的基因这么抽象呢?   宋玉澜按住胸口咳了几声,他从怀里摸出一个瓷瓶来,他闭眼压了压翻涌的气血,并没抬眼地出声:   “给我端杯水来。”   宋鸣羽看了看周围,这帐中除了宋玉澜就是他,这什么人啊,吵架呢,叫他端什么水?   宋玉澜抖着手从瓷瓶里倒出了一粒药,苍白的手腕搭在桌角,不再言语,宋鸣羽看了看他手心的药:   “你不会干咽吗?”   宋玉澜没再说什么,真就将那枚药丸递到了嘴里,苦涩的药味儿在嘴里蔓延开,滑下咽喉的时候激起了剧烈的咳嗽,单薄的身子都咳的直颤,手压在胸口的位置,身上的力气霎时间被抽尽一样,人几乎跌靠在了椅中。   宋鸣羽心虚,赶紧却茶壶那倒了一杯茶,放到了他手边,见他手指微颤别别扭扭地直接将茶盏递到了他唇边:   “水来了。”   只是小少爷自小就是前呼后拥只有别人伺候他的主儿,宋玉澜怕自己被他呛死,只好手扶着水杯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平复了一下呼吸。   “受家法还是回京,自己选。”   宋鸣羽气的简直想直接把杯子摔了,自己就多余给他倒水。   他知道宋玉澜说得出做得到,一屁股坐在了一边:   “我不回京城。”   宋玉澜胎压瞧他:   “好,那就是受家法了。”   宋鸣羽冷哼一声,颇有骨气。   “《兵略要义》抄三遍给我,一个错字不能有。”   门外的殷怀安愣了一下,就这?抄书也叫家法?   “啊......你直接上鞭子吧,我不抄,我不写,一个字都别想让我写。”   宋玉澜扫了他一眼:   “兵书一共没读过五本,也想当将军越过我去,我看你还是回去做梦比较容易。”   宋鸣羽蹭的一下站起来:   “抄就抄,谁怕你啊,我迟早会是大将军,你等吧。” 第49章   这一晚殷怀安没回阎妄川的大帐, 而是一头扎在了兵械库,现在洋人还没赶走,提那些以后的事儿还是为时尚早, 即便真的到了那一天指望阎妄川那个受古代忠君爱国教育的顽固派是没用了, 说到底还是得自己强大,其他都是虚的。   大不了小皇帝要是和他们谈王道, 他就和他谈弹道呗,他就不信了,他保不下一个阎妄川。   阎妄川方才远远见着殷怀安在听墙角, 他不好意思上前, 就提前回了大帐中等着,但是左等右等也不见有人回来,出去一问, 喜平说殷大人早就回武械库了。   他还瞧了瞧自家王爷的脸色,他怎么觉得王爷和殷大人之间不太对呢。   阎妄川进屋披上衣服就出去了, 他轻轻掀开武械库大帐的帘子, 探进去了一个脑袋,殷怀安一侧头就看到他了,轻轻瞥了一眼只当没看到, 没赶他,那应该就是能进, 阎妄川这才掀开帘子进去。   他手中还提着一个食盒,轻轻撂在殷怀安身边, 劝都有些不敢劝, 怕殷怀安一句话给他怼南墙上,但是又不能不说:   “吃饱了再做吧。”   殷怀安确实饿了,没必要委屈自己, 也没客气,撂下了手里的东西掀开食盒,里面竟然有一只烤鸡,还有两碗热汤面,这人给自己带饭还不忘捎上自己的。   人在吃饱的时候一般心情也会好转,热汤面下肚之后身上的寒意都驱散了不少,阎妄川给他倒了杯茶水放在了手边,小心地坐在他边上,眼睛像是黑暗中的豹子,偏偏落在殷怀安身上的时候软绵绵的。   殷怀安虽然有时候脾气上头有点儿轴,但骨子里其实是个心软的人,最受不了的就是别人服软,一服软他就有点儿立场不坚定。   阎妄川见他喝了茶水,才斟酌了一下开口,对于和殷怀安的事他远没有处理军务那么得心应手,甚至有些无措:   “在京中的时候我其实就发觉对你的感情不太单纯,那个时候你住在王府,住在我身边,我觉得你对我或许只是因为战后害怕而产生的依赖,再加上那种不确定的以后,所以我不敢和你说我的心意。   却没有想到峰回路转那天在江边你会对我说那些话,我根本无法拒绝你。”   殷怀安微微挑眉,合着他蓄谋已久。   阎妄川扯了一下他的衣袖:   “我不能保证以后小皇帝会不会真的对我赶尽杀绝,但是我不会什么都不做认命的。”   他和从前不一样了,他不是孤家寡人,他有了想要厮守的人,他虽然做不到自立,但是他不会再放弃自保。   “所以,其实你在发动宫变,摄政称王的时候其实就已经给自己预定了一个死局了对吧?”   阎妄川垂着脑袋:   “也没有,就是最坏的情况大不了就是我死了,但是也未必走到那一步。”   毕竟现在小皇帝还小,有太傅周清安教导,未必就真的是最坏的结果。   殷怀安点头:   “明白了。”   能活当然是要活,只是从前的阎妄川孑然一身,豁得出去,没有牵绊束手束脚。   阎妄川抬头:   “你明白什么了。”   “明白你是个傻子,数你傻缺,算了,这事儿早着呢,现在当务之急是打退洋人。”   这一晚殷怀安做着手里的东西,没有回房睡觉的意思,阎妄川也一直在这里陪着他,他就坐在小马扎上紧挨着殷怀安:   “哎,你挡着我手了。”   阎妄川让开了一点儿,但是小马扎是半点儿也不带挪的,殷怀安被他缠的没法子:   “你不困吗?回去睡吧,伤刚好点儿,肾还虚呢。”   阎妄川一把将人搂到了怀里,殷怀安在他怀里他才踏实:   “你要不要今晚回去试试我是不是真的肾虚?”   殷怀安穿着大氅一大坨被他抱着,他挣动了两下没挣开,这家伙手臂和钳子似的,他被抱的有些热:   “起开,别耽误事儿。”   “不,你跟我回去,都很晚了。”   “我今晚要做完。”   “不差这一晚。”   阎妄川抄手将人抱了起来就要出门,殷怀安连忙薅住他的脖领子:   “阎妄川,你快放我下来,阎妄川再不放,我咬你了。”   “你咬吧。”   殷怀安真就隔着衣服咬在了肩膀上,但是衣服太厚,估计这人皮厚也没什么感觉:   “回回回,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服了他了。   喜平看到殷大人跟着王爷回来这才笑眯眯地松下一口气。   到了榻上,殷怀安就背着身转了过去,阎妄川隔着被子抱住他,这个气息存在感实在是太强了,殷怀安想忽视都忽视不了:   “你那么大一坨别压我身上。”   “我只有手臂在你身上。”   “手臂沉。”   结果一个天旋地转,殷怀安就被阎妄川翻了个面,阎妄川拉着他的手臂搂到了他的身上:   “我不嫌沉。”   殷怀安...   “我们什么时候可以渐进啊?”   阎妄川枕在殷怀安的枕头上,侧着头爬在他的耳边出声,说话的气息正喷洒在殷怀安耳朵的绒毛上,让他痒的微微瑟缩,脸都有些挂不住,这什么地方啊,这人,这人就提这个?   “再等等。”   “你是怕吗?”   “放屁,我怕什么?”   阎妄川亲了亲他的耳朵,殷怀安血气方刚的男青年,身体健康的,经不起撩拨好不好?而且一侧脸就是放大版的一张建模脸,又,又挺帅的,就这么一个晃神的功夫,眼里的画面骤然放大,阎妄川吻到了他的唇上,炙热的气息传来。   “唔...”   他被吻的迷糊,理智已经渐渐崩塌,身上最原始的欲望抬头,殷怀安只觉得胸膛跳动的频率加快,身上发热。   一个明显压抑的声音传来:   “可以吗?”   殷怀安想吐血,睁开的眼底都是火气:   “这个时候你还问这个?赶紧的,要干快点儿的。”   箭在弦上了问他发不发?不行难道他俩憋回去吗?   阎妄川的动作很温柔,殷怀安一开始不适应,但是渐渐的也感受到了快乐,只是理智一直没有松懈,死死咬着牙关,只发出了几声哼哼声,阎妄川心疼地亲着他的眼角,动作更轻缓,但是这不上不下的感觉真是要逼疯殷怀安,他骤然睁眼,一双桃花眼中都是破碎的星光,但是嘴里却不甘示弱地带着喘息出声:   “你...快点儿,没吃饭啊。”   阎妄川委屈地微微用了点儿力气,他吃饭了,他怕吃太饱,殷怀安明天下不了床,到时候他肯定又不高兴要咬他。   殷怀安满头大汗地躺在床上,揣了阎妄川一脚:   “你去让人送水。”   阎妄川下去要了水,喜平当时的目光他不愿意回想,回来伺候殷怀安洗干净,两个人都收拾好才上了床,一晚上殷怀安一觉到天亮,也忘了问阎妄川之前睡眠不好的事儿了。   第二天一睁眼难得阎妄川没走,往常这个点儿他都已经起身了,殷怀安像是终于抓住了他的小辫子,纵使腰酸背痛嘴上还不服输:   “王爷虚了吧,昨夜就一次今天就懒床。”   阎妄川好气又好笑:   “我是我你爬不起来啊,殷少爷。”   “滚,你才爬不起来,我这年富力强的,才不会爬不起来,嘿。”   他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心里默默尖叫了一声,阎妄川赶紧拉住他:   “你别乱动,今天多休息。”   殷怀安不想听他回忆,推着他赶紧起床。   “一会儿我有些事要和永安王商议,你也来听听吧。”   阎妄川穿戴整齐看向了殷怀安出声,殷怀安嗯了一声儿。   用了早膳之后,宋玉澜到了阎妄川的大帐,殷怀安屁股疼今天本也想着歇歇,正好听听他们要商议什么。   没想到阎妄川提出越过了兵部和户部,设立军机处来统管南境兵马钱粮,灵活调配南境兵将,减少与户部,兵部冗杂的沟通问题,对南境兵将实生杀大权。   “本王并非想要割据一方,而是如今南境兵马各自为政,地方兵马常以兵部调令等原因拖延军令,再如此下去,等着的就是被洋人各个击破。”   宋玉澜常在江南,对南境的局势要更为了解一些:   “王爷,如此一来,朝廷可放心不下啊。”   阎妄川已然统帅北境,摄政大梁,如今再越过六部成立军机处,怕是朝中人心惶惶。   殷怀安却没说话,他知道这军机处引来猜忌是必然的,但是军机处确实能提到战时的调军效率,在战场上,稍有延误就是满盘皆输,现在南境一盘散沙,想要击退洋人光有武器远远不够,兵制上也必须要改变。   “我想上奏陛下,军机处日后直属陛下,本王摄政只是暂掌,这军机处是个战时机构,来日战乱休止自可解除,六部中可由陛下钦点官员来此督军。”   军机处的想法其实已经在他脑子里过了很久了,他一直有顾忌,但是如今的形势容不得他想太多了,只是说完还是看向了殷怀安,毕竟他才是最担心他的人,却不想殷怀安出声:   “我赞成,军机处成立第一就要整军,恩威并施,给南境将领一个巴掌一个甜枣,拧成一股绳,不然拿着沙子散兵去打仗迟早吃败仗,白白牺牲的还是将士。”   阎妄川当天便上奏了朝廷,这一封奏折在朝中引起了轩然大波,摄政王有意借战机收拢南境兵权的想法窜入了所有人的脑海,也包括如今的小皇帝李赢。   李赢在朝后召了帝师周清安入御书房:   “老师,摄政王所奏您如何看?”   周清安如今身在户部,却也日日都抽出时间给李赢上课,没了从前太后的掣肘,李赢在政务上也算有所进步。   “陛下,您对南境战况可心中有数?”   李赢看了看挂在御书房中的舆图:   “摄政王撤军回防,致使广东大片失守,如今洋人已经占据了东南半岛和三省之地,有了跟脚,日后更难节制。”   周清安听到前一句的时候心底一沉,目光扫向了之前派去南境传旨的魏忠,魏忠在阎妄川那里吃了瘪,回来确实有意添油加醋说了摄政王主动撤军一事。   如今李赢心底已经有了揣测,或许阎妄川并不希望战事早早结束,他或许正想借着洋人的手来收拢南境兵权。   魏忠被周清安这样一盯心中有些发虚,连李赢心底也有些异样:   “老师?”   周清安言语微凉:   “陛下,臣请陛下将魏忠派往南境前线,就去如今的广州军中,亲眼看一看洋人水军之能,看看我朝水军与洋人的差距所在,唯有亲眼所见,魏公公才不会胡乱言语。” 第50章   阎妄川却没精力去管京城众位大人和小皇帝的心中所想, 他已经派出了黑甲卫,传令南境诸军,实查兵将数目, 却也开了口子, 不会赶尽杀绝,与此同时, 南境军多有同山匪沆瀣一气的,此次若有同岳州水军中用山匪充兵将者,严惩不赦。   殷怀安从帐外冒出头来, 主帐中都是阎妄川的部将, 他举起手:   “我有话说。”   阎妄川出来的时候想着让殷怀安多睡一会儿,此刻见着人探着头笑了:   “殷大人有话进来讲。”   他看了看一旁那硬邦邦的椅子微微皱眉,将身上的披风取了下来, 递给喜平:   “殷大人风寒没好,给他垫上。”   这一句话殷怀安一个腿软好悬没直接软地上, 他死死瞪着顶上坐着的人, 他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此地无银三百两啊?垫,垫个屁的垫,昨晚做个人比什么都强。   他都不好意思抬眼看这些将领, 曹礼是个粗人,看着殷怀安这文弱模样一点儿都没怀疑地就信了:   “殷大人风寒了?让军医瞧了没?等明日我再上山区溜溜鹿, 你一定是太累了,等多吃点儿鹿肉喝点儿鹿血酒就好了。”   阎妄川听到鹿血酒看着殷怀安的目光就有些揶揄, 殷怀安...鹿血酒的回旋镖终究是扎到了他的身上。   宋玉澜看着对面那睁圆了眼睛的人抿唇没有出声。   殷怀安赶紧客气地感谢了他两句揭过了这一话题, 阎妄川适时给他解围:   “殷大人有何话说?”   “王爷,如今我们对于洋人的劣势在于我大梁水军不行,想要革新武械重做兵船不是一日两日的事儿, 所以我们现在只能在水上暂避洋人的锋芒,重整南境军也是为了让南境军发挥阻敌的作用,但是光有军令怕是不行。”   军中那些吃空饷的将领都已经成了老油子,阎妄川杀名在外,又摄政掌权,是唯一有可能重整南境军的人,但是这所花的时间也非一日之功,就说岳州,阎妄川亲自到了岳州,那岳州的葛扎都还想着欺瞒过去。   阎妄川倒是还没来得及和他说:   “军令先行,三日后我从永州开始巡查各州府兵将。”   亲自巡查啊,亲自巡查确实容易整顿一些,殷怀安再次开口:   “王爷此行除了可以巡查正规的南境军,其实还可以拉来一些帮手。”   他的目光隐约从曹礼的身上略过,阎妄川猜到了是什么笑道:   “你是说山上的匪寇?”   殷怀安立刻点头:   “没错,洋人只能在水里逞英雄,换做陆地上难处就多了,南境本就多烟瘴之地,他们不了解地形,所以他们想要在山中穿行必须要到找本地人,那还有谁比山匪更了解山中地形的?我们要先洋人一步控制住各个山头的山匪,和洋人打游击。”   殷怀安看过不少抗日战争时期的案例,现在的情形虽然没有到抗日战争时那么严重,但是大体是相似的,都是外族入侵,只不过当时国内和日本的军事力量悬殊过大,而现在他们与洋人只是在水战上悬殊大,陆地还是可以一争的。   曹礼忍不住问什么是游击战,殷怀安举了几个小例子,阎妄川瞬间明白了,这打法和在南境的时候冬日北牧劫掠村民时的打法差不多,不正面冲突,得了便宜就跑,他露出些笑意靠在椅背上:   “这法子虽然不算什么兵法正宗,但是用好了却是十分好用,倒确实可以试试。”   殷怀安心里哼笑,这当然好用,这可是伟人提出来的,经过历史和实践检验过的真理,他忍不住继续开口:   “这游击战还有十六字诀。”   阎妄川看着他:   “是什么?”   殷怀安清了一下嗓子,正色出声:   “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   这帐中都是武将,待他说完这话都看了过来,连曹礼都睁着一双牛眼,这,这十六字说起来简单,但是这后面的道理没人比他更懂了,连阎妄川都有些侧目:   “这是你总结出来的?”   殷怀安摸了摸鼻子,那肯定不是啊,那是伟大领袖提出来的,他只是盗用了一下:   “我从前从一本兵书上看来的,就记住了这十六个字。”   阎妄川真想看看这兵书,简单十六个字,却像是茅塞顿开一样,可不就是这个打法。   这一上午将领们就这一句话想出了不少的战法,打法,阎妄川从前多在北境,打北牧和鞑靼的战术并不适用于南境对洋人,这几日他也想着化整为零,避免正面交锋,尤其是水军的正面交锋,通过将洋人引入山中,一点儿点儿蚕食掉。   今天殷怀安这兵书还真是如仙人灌顶。   阎妄川三日后出发,殷怀安自然也随他一道,曹礼照旧留守,阎妄川看向宋玉澜:   “你那边的商船能调出多少?”   “最多能拨出五十艘。”   阎妄川这看向殷怀安:   “殷大人,你之前说可以将炮增加射程,这种炮可能安在船上?”   殷怀安看了看宋玉澜又看了看阎妄川:   “是要将商船改成战船?”   宋玉澜点头:   “没错,我这边的船经常出海,速度比之水军中的战船也是不慢的,其中有六艘是我从荷兰人手中买的战船,速度最快,王爷已派了造船的船匠过去,想着我们也能仿制出来,而如今的商船也可先改成战船备用。”   殷怀安立刻拍板:   “没问题,改造炮虽然麻烦一点儿,但是一个船上也装不了很多,比大批改造枪支反而省力,不过我需要先看看商船,那商船现在停在哪?”   宋玉澜看向阎妄川开口:   “那船都是走海上,最近的也在松江府,王爷三日后去永州,并不顺路。”   殷怀安站起来看向舆图,找到了永州的位置,永州离这里也就200里左右,而松江府,他奶奶在上海那个位置呢,这何止是不顺路,这隔着十万八千里呢,他是不太想和阎妄川分开的,但是,男人是要搞事业的。   “我先去松江府看船,回头再与你汇合。”   阎妄川更舍不得,昨天这人还和他生气呢,才哄好,怎么就要走了?还这么干脆。   宋玉澜说完就低头喝茶,让他们自己决定。   最后阎妄川也只能放殷怀安走,殷怀安去松江府,宋玉澜必然也要回去,毕竟一众事物都等着他,阎妄川既然已经亲自来了南境,这军中也就无需他一直督军了。   曹礼瞪大了眼睛:   “王爷也走啊?”   这怎么都要走啊。   不过,不过这人身骄肉贵的,在军中确实遭罪,要是能早日回去也是好事儿,就是,就是他怎么这么难受呢。   午膳后,阎妄川将殷怀安拉到了怀里:   “走的这么利落,连犹豫都不犹豫,昨晚白吃了。”   殷怀安现在还不舒服,他真是服了,昨晚到底谁吃谁啊?   “你良心被狗吃了?”   阎妄川将额头抵在他的额头上,低低笑出声来,半晌后抬头在殷怀安的唇上啄了一下:   “当真不生气了是不是?”   殷怀安感觉到阎妄川不太心安,其实过了那个劲头他也知道阎妄川多难:   “嗯。”   他也在那人唇上蹭了一下,抬头的时候他想起什么出声:   “对了,上次顾姑娘把脉说你一直夜里难眠是怎么回事儿?现在也这样吗?”   这两日都没顾上问他,总失眠身体哪好的了?   阎妄川倒是不太在意:   “没事儿,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大夫把脉嘛,总会把出问题的。”   只要殷怀安不生气就怎么都好,阎妄川就是舍不得他走,殷怀安却不满他这满不在乎的样子,身上外面的伤口现在是愈合了,但是这毕竟是重伤啊,流了那么多的血,到现在阎妄川的脸色也不好,他今晚得观察观察。   晚上殷怀安打定了主意等阎妄川先睡,只是这人见他不闭眼,也不闭眼,侧身躺着,手臂在被子里搂着他,他侧头勒令 :   “闭眼,睡觉。”   阎妄川听话闭眼,殷怀安的睡眠质量一贯的好,刚来的时候在牢房那种地方都不太耽误的好,此刻只有帐外来往巡逻将士的脚步声,大帐的灯都熄了,黑漆漆的,没一会儿周公就要来找他唠嗑,他愣是忍住了,感觉已经过了挺久,他悄悄侧过头。   也不知道这人睡了没有,忽然他轻轻掀开被子,下一刻,阎妄川睁眼,将被子重新拢在他身上:   “要起夜?我给你点灯。”   果然,这人没睡,自从从王府出来,他如果晚上起夜阎妄川不知道是怕他害怕还是怕他看不见,次次起夜,他都会先下去给他点上灯,等到他回来再熄了。   殷怀安也抬手搂住了他的腰,声音在也中黑暗中有些心疼:   “你是不是睡不着?”   阎妄川感受到腰上被环着的力道,唇角微勾,从前殷怀安睡觉前都不搂他,都是睡着了才凑过来的:   “嗯,是啊,你要走了,想的睡不着。”   腰间的手收紧挠了一下:   “又胡扯。”   亏他开始的时候以为阎妄川是个多稳重的性子,现在看来也没什么正行。   阎妄川的脑袋又往殷怀安这边凑了凑:   “给我讲个故事吧,没准讲个故事就睡着了。”   殷怀安想了想,给他讲了一个小熊堆雪人的故事,讲着讲着他的眼皮就打架了,阎妄川听着他越来越迷糊的声音难得也涌上困意,抱着人睡了过去。 第51章   松江本就比永州要远上不少, 殷怀安就想尽快动身,这样他从松江回来还赶得及去找阎妄川,第二日一早他就点了火离院的人, 清点了要带的东西准备装车, 忙的脚打后脑勺。   直到中午喜平过来:   “殷大人,王爷有事儿叫您到营帐外。”   “啊, 这就过去。”   殷怀安又核对了一下需要带的东西的清单这才跟着过去,就见阎妄川站在营帐的前面,手里倒着拎了一只鸡, 此刻那鸡的翅膀都还在扑腾着:   “你这是干嘛呢?中午吃烤鸡吗?”   阎妄川抬手就要将那鸡递给殷怀安, 那鸡剧烈挣扎着蒲扇翅膀,脑袋就要过来啄殷怀安,殷怀安瞬间往后退了一步, 他其实有点儿怕鸡,因为他小时候被邻居奶奶家养的大公鸡叨过, 冬天隔着棉裤都青了一片。   他低着头阎妄川也没看到他的表情, 只以为他嫌脏,又解释了一句:   “拿着,这是让你送礼的。”   “送礼?送谁?”   阎妄川笑了一下, 像天空的方向吹了声口哨,殷怀安瞬间想到了什么, 之前在镇子上的时候阎妄川就是这样召唤出了一只威风凛凛的海东青,让他印象更深刻的是他竟然给那么迅猛的空中霸主起了一个名字叫糖饼...   阎妄川远远看到天空中的黑点, 抬手就要将鸡塞到殷怀安的怀里:   “你拿着, 一会儿你讨好一下糖饼。”   “啊...”   鸡冲着殷怀安的手腕就下了嘴,还好殷怀安躲得快,阎妄川眨了眨眼:   “你怕鸡啊?”   “谁怕鸡啊?鸡有什么好怕的。”   这话阎妄川听着都勉强, 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面上都有些空白,像是不理解竟然还有人怕鸡,这样的表情上殷怀安很不爽:   “干嘛这么看着我?”   阎妄川自然不敢嘲笑,最后他抓着鸡脖子不让它动,这才让殷怀安握住了鸡的两条腿,糖饼呼啸而来,阎妄川带着殷怀安过去,糖饼立在了他的手臂上,殷怀安被一只鹰和一只鸡同时盯着,浑身都不自在。   “糖饼,来,认认人,以后这就是你另一个主人了,来,这是见面礼。”   阎妄川搂着殷怀安,手托着他僵硬的手臂将鸡送了过去,威风凛凛的霸主那双锐利的鹰眸略过了殷怀安的面上,利爪瞬间就从他的手下抓走了鸡,翅膀一煽,就带着鸡到了房顶去吃。   殷怀安这下才松下一口气,阎妄川拉着人进屋,揶揄虽迟但到:   “今天委屈殷大人了,你这一走就这么远,车马通信实在是太慢了,咱俩一解相思之苦只能靠糖饼了。”   殷怀安瞪了他一眼。   原定在了第二日一早出发,阎妄川担心殷怀安的安全,除了从前给他的300精兵,他还从私卫中调拨了200人跟着他,还让喜平跟着他,殷怀安拒绝:   “不用那么多人跟着,这一次我是跟着永安王一块儿去的,你还有什么不放心?倒是你去军中巡视才最应该小心,你小心阴沟里翻船,还是让喜平跟着你。”   阎妄川这说是去巡视,但是在那些将领的眼中跟去找麻烦的也不遑多让。   “我这里你放心,我带来南境的有两万黑甲卫,这里的将领只要脑子还够用就不会做傻事,我要是死在了南境,他们也活不了,你身边的暗玄功夫了得,可护你安全,但是脑子不行,喜平跟在我身边多年,有他跟着你你会方便行事的多。”   最后殷怀安才答应下来。   曹礼到宋玉澜大帐的时候,宋鸣羽也在,神色略屈辱,而宋玉澜的手中正是宋鸣羽被罚抄的兵法,只听那清泠低润的声线响起:   “你在京城许久,怎么还留着府中带过去的蟑螂?”   曹礼和宋鸣羽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才反应过来永安王者拐着弯的在说宋鸣羽的字难看,宋鸣羽气的头顶都要冒火,上去就抢自己抄的那一沓纸,这些他花了好几天,手腕都快抄断了:   “我就写这样,你爱看不看。”   宋玉澜翻手一扣将字压在了掌下,曹礼忍不住凑过去多看了一眼,这一看忍不住出声:   “王爷,二公子这字瞧着还行啊,比我写的还好呢。”   宋玉澜只觉得晨起就胀痛的额角此刻更疼了,他很像问问这个“还”是怎么说出来的:   “罢了,抄对了也是不易,去收拾行囊吧,明日随我去松江。”   宋鸣羽是知道殷怀安要去松江府看商船的,松江他熟,虽然不喜欢和宋玉澜随行,不过能回去看看也好似好的。   宋鸣羽出去后,曹礼着人给宋玉澜送进来了好多东西,有珍贵的药材,也有一些他做的小玩意:   “王爷这一回去,不知何时能相见了。”   明明是个精壮的汉子,但是此刻坐在宋玉澜身边却有些委屈失落,他好想每天都能见到宋玉澜,但是这玉一样的人又不适合在战场。   “你我同在南境,日后并肩作战的时日还长呢。”   这一晚曹礼难得不识礼数地在宋玉澜的大帐中赖了好久才起身告辞。   这一晚同样难分难舍的还有阎妄川和殷怀安,两人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经不住对方的撩拨,也忘记了是谁先出的手,等殷怀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腰酸背痛了,他同上次一样踹了一下阎妄川去叫水。   洗了干净重新躺在榻上的时候殷怀安人累的不行,却第一次有些失眠,从他来到了这里他好像就没怎么离开阎妄川的身边,他已经习惯身边有他了。   “再给我讲个故事吧。”   这个故事没有哄睡阎妄川倒是哄睡了殷怀安自己,等到他的呼吸平稳,阎妄川才轻轻亲了一下他的脸颊。   第二日整装待发,阎妄川和曹礼亲自送了永安王和殷怀安的车架到了大营门口。   殷怀安坐的车架在永安王之后,而在他的车架后面是顾云冉的马车,宋鸣羽一贯不耐烦坐马车,便骑了马跟在了车架的两侧,行军比较急,白日休息的时候少,唯有晚上扎营,这天傍晚车架刚刚停下,墨砚便匆匆到了顾云冉的车架旁:   “顾大夫,王爷身子不大舒服,劳您去瞧瞧。” 第52章   从骨头缝中透出来的细细密密, 麻麻匝匝的痛几乎湮灭宋玉澜的神志,顾云冉到了宋玉澜的车架的时候就迅速拿出了金针。   车架被令停了下来,殷怀安下了车架, 看到宋玉澜的车架被亲卫团团围住, 平常总跟在宋玉澜身边的墨砚神色凝重地守在车架的边上。   车架内升着银丝炭,宋玉澜斜卧在软塌上, 胸口的衣襟敞开,瘦削的胸膛上都是金针,顾云冉开口:   “王爷, 今日不能再行军了。”   宋玉澜额角都是冷汗, 浑身痛的几乎说不出话,殷怀安见墨砚远远过来,对着他行了一礼:   “殷大人, 今日可否此刻安营扎寨?”   殷怀安猜到宋玉澜的身体应该受不住再行军了,立刻点头同意, 而一边的宋鸣羽看着宋玉澜车架的方向手捏紧了缰绳, 殷怀安侧头看向他:   “你今晚还是去看看你哥吧。”   宋玉澜的毒若真是凶险,宋鸣羽如此态度,日后宋玉澜若真是有个万一, 难保他不会后悔愧疚。   今日原定是穿过葫芦岭到常德的地界休整,待从常德走洞庭湖沿水路而下去往松江府, 但是此刻扎营怕是来不及从葫芦岭出去了,殷怀安正准备重新回到车架上将刚才没画完的图画完, 就被一身乌黑铁甲的王铁蛋拦住了。   自从上次演武场之后, 王铁蛋就死心塌地跟着殷怀安,这次来南境更是摩拳擦掌想着好好大展身手,这一次临行前王爷更是叫住他, 让他一路上都警醒些,务必要保证殷大人和永安王的安全。   “殷大人,我们今晚必须在这里扎营吗?”   殷怀安抬眼:   “这里不行吗?”   “末将方才看了一下,这里的地势是个葫芦口,四周地势高裹着中间这块儿平地,我们现在的位置就是这葫芦的肚子,看着像是被河道冲出来的平地,这种地方最适合打埋伏,敌人从山上四周冲下来,我们想要出去只有东北方向狭小的峡口,如果前方被堵住,那就是四面受敌,行军途中没人会在这种地方扎寨,这山上我估摸着会有山匪。”   其实王铁蛋不怕山匪,只是王爷再三嘱咐这一路不可涉陷,更不能让殷主任掉一点儿皮,这要是真的碰到了山匪,殷主任可能多少得掉点儿皮,就是不受伤跑路的时候也得掉点儿脚皮,到时候因为这个挨王爷一顿板子,他算来算去还是觉得不太划算。   殷怀安看了看四周,此刻已经接近黄昏,天色微微发暗,四周的山丛林茂密,他要是山匪他肯定也喜欢走这种地方,而且他们一路为了不招摇是扮作商队的,难保不会有不长眼的,但要真是碰上了,那不正好?   这里离洞庭湖也就只有一日的路程了,洞庭湖接连长江,若是这里的山匪为他们所用,那也是好事儿。   很快这个商队似乎出现了争吵和分歧,原本一前一后的车架走了一辆,殷怀安所在的车架在原地准备安营扎寨,而此刻的殷怀安和喜平调换了衣服坐在了宋玉澜的车架上已经出了隘口,宋玉澜面色霜白,胸口的金针已经取下,重新拢好了衣襟,只是人瞧着精神极差,咳声不断。   殷怀安也是第一次见到他这般的模样,不由得又有点儿后悔这样冒险,若是晚上真的引来了山匪,这人能扛住吗?他有些犹豫要不要叫王铁蛋回来,就在他正要开口的时候,却被一个低弱的声音截住:   “殷大人不用顾虑我,我这病也许多年了,这些年也曾跟着船队风餐露宿过,若真有山匪,也算是意外所得。”   听他这么说殷怀安只好压下了话头,转头和王铁蛋仔细又敲定了埋伏的法子。   他们在隘口外的地方安营扎寨,殷怀安下了车架,他在这里安营就是为了守住隘口,他悄声吩咐人将炮藏在了粮草车中,对准了隘口的外面。   宋鸣羽得知今晚可能有山匪更是第一个想着立功,亲自检查了一圈的火炮,转头回来的时候正见着宋玉澜的车架门被推开,墨砚扶在他的手肘上,他大半身子都压在了墨砚身上,手抵在唇角,隘口处的冷风呛的他咳的直不起身,下车是眼看着他脚踩空了一下。   宋鸣羽想也没想地抢上前了一步,手接住了正要倒下去的人,但是嘴里却没什么好话:   “你还下来干什么?在车架上待着呗,一会儿万一真的有山匪,你下来也是拖后腿。”   无数的虫蚁像是啃食内脏一样的疼让宋玉澜根本没精力回什么话,甚至身子都在细微的发抖,宋鸣羽发现了他的不对:   “你怎么了?风寒了?”   他这哥哥从小到大总是病着,风寒他也是见怪不怪了。   殷怀安赶紧过来几步,一手掐了一下宋鸣羽那二愣子:   “你还碎叨叨的问什么,扶王爷进去休息啊。”   宋鸣羽转头瞪他,他才认识宋玉澜几天,就老是向着他,但是感受到手下的身子不断下沉,他还是将人送到了刚搭好的营帐内。   宋玉澜抬眼:   “你在帐中吧。”   宋鸣羽后背背着火铳,腰间挎着殷怀安刚改好的弯弓流火箭:   “王爷休要阻止我立功。”   山里的天黑的比别处都早,橙红色的日头渐渐落下了山头,不到半个时辰天就完全黑了下去,谷中的山风呼啸,越到夜里越大,让人听着心里发毛。   殷怀安也换上了铠甲,军中有改良的望远镜但是此刻黑天也已经派不上用场,他布置好了□□和火炮之后就闭眼等着,终于,在三更天人最疲惫的时候,一声震天的雷声响起,他立刻冲出了营帐。   随后就是接二连三的爆炸声,还有人痛苦的嘶吼嚎叫声此起彼伏,原本黑漆漆像是所有人都睡了的营帐骤然之间火把燃亮,照的这一方天地恍如白昼。   王铁蛋带着人立刻顺着地雷炸响的方向冲了过去,这□□的阵法当初就连洋人在这上头都吃过亏,就更别说只是山匪,但是这山匪也有些本事,愣是在这种情况下还冲出了几个,宋鸣羽初生牛犊不怕虎,愣生生和人家打在了一起,要不是王铁蛋救的及时,他一条胳膊都得被人砍下去。   殷怀安这一次用的雷其实威力不大,只是声音响格外的吓人,到了埋伏地方,多数人都是受伤,冲出来的被王铁蛋带兵制服,压在坑里的大汉一身短打,身子精壮,打扮说是良民都没人信。   殷怀安蹲在了土坑外面,用手中的火铳抵在了其中一个看起来像是在山匪中有些身份的人的头上:   “兄弟,说吧,哪个山头的?为什么来偷袭我们?”   被地雷炸的灰头土脸的吴成钢再傻也知道他们不是普通商队了,谁家商队能有这些东西?就说眼前这人的火铳,他当年在军里混的时候他们校尉都没有这么好的,这人身份小不了,又想起最近听说的朝中有大人物到了南境,大丈夫能屈能伸,他噗通一下跪下:   “小的黑风寨的吴成钢,真是不知道各位爷爷身份了得,起了贪念,各位爷爷饶命。”   殷怀安歪头:   “你倒是识时务,现在做山匪的都这么没有骨头吗?”   吴成钢顶着被炮炸飞了的头发哭咧咧地出声:   “我就是想混口饭吃,讨个生活,我家里有妻儿老小,爷爷,您饶了小的这一回吧?”   殷怀安:“你是这里领头的吧?黑风寨,你是黑风寨的几号人物啊?”   “小的,小的是二当家。”   殷怀安不禁多看了他一眼,这熊包都能混成二当家?这山匪水准不行啊。   殷怀安着人提着吴成钢到了隘口处,让他亲眼看到偷袭葫芦口里的兄弟是怎么被先炸后绑的,喜平本来还担心殷怀安冒险回头王爷要重罚,却没想到那埋设的地雷着实好用,山匪本来就是打的偷袭的主意,地雷一炸人已经懵了一半,加上他身边的可是黑甲卫精挑细选出来的兵将,收拾山匪实在是一碟小菜。   只是他还是觉出了点儿不对劲儿,见到殷怀安的时候他两步上前,悄声开口:   “殷大人,我瞧着这群山匪中有不少人的功夫路数有些像军中出来的。”   去伏击葫芦口的人最多,两方免不得交手,喜平能跟在阎妄川的身边自然是有些本事的,其中之一就是他能认出大梁各军中操练的路数,这山匪中怕是有逃兵。   殷怀安看着提过来的那个所谓黑风寨的大当家,这人和他印象中的土匪头子可差太多了,他以为能在山寨中混上大当家的就算曹礼那种虎背熊腰不说也得孔武健壮,结果这位大当家文文弱弱,一副书生的长相,说他是土匪头子,十个中有十一个人不信。   但是相比他们二当家的这软骨头,这位大当家倒是镇定多了,他甚至还平静地与殷怀安对视了一眼:   “今夜多谢大人手下留情。”   殷怀安微微挑眉,又斜眼看了看吴成钢,他终于知道体格长相孔武雄壮的人为啥只能当个二当家了,因为他比大当家少了个脑子,他走上前去,微微摆手,两侧的人松开了押着那位大当家的手:   “黑风寨大当家?贵姓啊?”   那人甚至回以了一个还算礼貌的微笑:   “免贵姓卢,卢展。”   殷怀安想起在王府中看过的书中记载,卢是大姓:   “卢氏?范阳卢氏的卢氏?”   那人微微拱手:   “微末旁支不值一提。”   “范阳卢氏在前朝可是大氏族,到了如今虽然世家没落了,但是也不至于落草为寇吧。”   殷怀安着人直接将人带了进去,连问带审了半宿,这才明了,这黑风寨有大半都是从辰州跑出来的逃兵,因为军中克扣军饷太甚,很多底下的兵都活不下去了,最后吴成钢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带着一些弟兄逃了出来。   而逃出来的路上正巧遇到了军中的校尉押送卢展,那校尉寻常苛责打骂他们惯了,他们心里怨气大又怕被认出,干脆截了卢展,杀了校尉,从此没了退路,只能上山落了草。   殷怀安拄着下巴看向吴成钢:   “那你怎么成了二当家的?”   吴成钢提起此事扬起了脖子:   “我等好歹当过兵不是那普通的山匪,卢大人是被牵连的,而且卢大人学问好,寨子里的孩子得读书,有卢大人在,日后我们黑风寨说不得能考出个状元呢,卢大人做大当家是我们寨子上下兄弟一致叫好的。” 第53章   殷怀安嘴角直抽地听着, 吴成钢带着底下的兄弟下落草之后,因为不少兄弟的家眷都在村子里,他又带人占了村子, 如今就是一群老爷们打家劫舍占山为王, 养活村子里的老幼妇孺,动手的目标多是来往的商队。   吴成钢还知道一些军中的校尉, 将领收授一些地主乡绅富户的孝敬,吴成钢本想着带人去抄了那些乡绅的家,结果卢展不认同这种做法, 他让吴成钢带着人过去, 吓唬加恐吓,让这些乡绅主动按时给他们也上供,不逼死人, 细水长流,有了这些富户在, 寨子里的老幼倒是衣食无忧。   殷怀安抱着手臂问出声:   “你们这样做, 那些军中的人不来找你们麻烦吗?”   吴成钢冷笑一声,看了看殷怀安之后又缩了一下脖子:   “大人,今日也就是遇到了你们, 你们用的那个,那个埋在地里的东西我们没见过, 这要是换了山下那些军中的酒囊饭袋,今天晚上一个也跑不了。”   卢展站在这一侧目光在殷怀安的面上略过, 若有所思, 并没有阻拦吴成钢的话,就见吴成钢提起山寨整个眼睛里都放着光:   “前阵子我抓了一个山下的老大夫,老大夫起初还害怕, 现在看着我们寨子这么好,举家上山,现在我们寨子里,女人用上了蒸汽织布机,做衣服,做鞋子,不光够我们穿,多余的还能拿出去卖,男人练兵,我们还垦了田。   如今我们山寨里吃饭,看病不花银子,孩子有私塾上,不知道山下那兵营的日子好出多少来?   在军中校尉以下的兵士一年都分不到一两饷银,别说攻打我们山寨了,那些将军们都怕把人拉出来,军营里的兵直接跟着我们落草,我们大当家说,说天下什么同来着?我们现在山寨里就已经同了。”   殷怀安听的目瞪口呆,又觉得心酸和讽刺,原以为是一群落草靠打家劫舍过活的山匪,没想到人家靠自己在山上不但解决了温饱,还解决了教育,解决了医疗,天下大同能不能实现他不知道,但是他知道他们已经实现山寨大同了,他们为止奋斗的共产主义理想就这样在山大王的手里实现了。   殷怀安放了抓住的山匪回去,却留下了卢展和吴成钢,卢展像是毫不意外一样,出去以后安抚了兄弟,就拉着吴成钢安心地留下了。   人一出去,殷怀安就立刻坐下来给阎妄川写信,这事态可比他之前预想的要严重啊,这一个城的守军是这样,恐怕这南境其他的地方也好不到哪去,这已经不是吃空饷的问题了,那些久不经战乱的南境的将军们早就已经已经成了躺在士兵身上吸血的蛀虫。   这样的军队不光毫无战斗力可言,甚至战时倒戈的风险极大,毕竟人都要活不下去了,谁还能卖命打仗?   殷怀安只觉得这南境简直就是一个巨大的烂摊子,甚至东南半岛的沦陷的根本原因应该就是东南半岛的守军出了问题,阎妄川想要重整南京军简直就是吃力不讨好。   下手轻了,对南境这些躺在士兵骨头上吸血的吸血鬼不痛不痒,下手重了,恐怕要得罪南境大半的将领,饶是如此,朝廷那边恐怕还要疑心他借着战时的机会来笼络南境兵权,活脱脱的里外不是人。   夜已经深了,殷怀安被种种思绪塞满了脑子,身体很疲惫却又怎么都睡不下,一股难掩的焦虑涌满了心头,他很难不去想阎妄川的下场,因为换做他是小皇帝,恐怕也很难不疑心。   殷怀安不是个人命的人,也不是一个喜欢坐以待毙的人,他读军校后来进入制导研究所就是因为他是一个信奉军事力量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改变国家命运的人,纵使这是一个皇权至上的年代,他也依旧信奉力量是破局的关键。   他现在手上的筹码太少了,他需要兵,需要武器,需要无法撼动的势力,或许这个卢展就是一个起点。   他写完了信就出去招来了贿赂过的糖饼,将信件卷好放在了糖饼腿边的信筒中:   “靠你了。”   送出了信件,他合衣躺在了临时搭建的床榻上,虽然只有一个人,但他还是下意识地躺在了床的里侧,空出了外面大半的床,等到手臂搭在那空落落冰凉的床榻上的时候才觉出身边没人,他只好又将手给缩回来。   明明一个人睡了二十多年,但是现在好像忽然不习惯自己睡觉了似的,白天还好,一到了晚上他甚至开始想念那个搭在他身上他总嫌沉的胳膊了,越是想睡着就越是睡不着,加上南境一堆的破事儿,人更精神了。   糖饼的速度自不必说,阎妄川第二日一早就收到了信件。   心中殷怀安节略地说了说他们和山匪杠上的事儿,似乎是怕阎妄川担心,开头就写了他在交手之前非常有把握,且人也没受伤,就宋鸣羽那二愣子非上去比划被划伤了胳膊,主要的篇幅还是用来写山匪和南境驻军的事儿了。   信中殷怀安对他这一次巡视南境军有些担心,因为南境军中的腐.败比他想象的要严重,虽然那些军队战斗力不行,但是为了自保难保不会耍出什么阴诡手段,他再三叮嘱他小心。   随后殷怀安也在信中提出了他有意收编卢展这一队人马的事儿,并不编入军中,却可以当做编外的兵将来使用,毕竟有他们在,若是洋人入了山,那一切的动向他们都一清二楚,最后他才进入主题,他建议阎妄川下一站就可以去辰州,用卢展这事儿为引子,彻底整肃一下辰州。   而他不想再从水路回松江,他想要沿途走山路,一路剿匪。   阎妄川看到最后就知道,前面铺垫那么多,殷怀安最终的目的就是想要剿匪,他只准了卢展这个山头的情况不是个例,说不准南境有多少逃兵落了草,而他就准备在前面打前锋,他剿匪,他跟着在后面肃清南境军务。   他就想不明白,殷怀安怎么就这么大的胆子,第一次来南境,碰到那等地形就敢诱敌硬碰硬,现在还想着一路剿匪,这南境山匪可不全是卢展这一波人这样的,多的是穷凶极恶的。   他立时就要写回信,劝住这胆子比天大的人。   结果就看到了信最后的一张纸,纸上画着一个小人躺在榻上,睁着一双大眼睛,明显是睡不着,一只手还摸着一边空空的床铺。   殷大人脸皮薄,哪怕用文字也说不出任何肉麻的话来,但是画图他就没有那么大的心理负担了,这一幅图看的阎妄川心就像是被猫爪子挠一样,殷怀安就是有本事让他溃不成军,前面还胆子大的像是要一脚踏平南境所有山匪的老虎,下一刻就成了独自缩在床边睡不着的可怜猫儿。   本想提笔要回信的人,此刻只好也先画上一幅画,随后又写了两封信,一封给殷怀安一封给喜平,等糖饼在院子里吃完了鸡,又让它送回去。   殷怀安其实不用看都能猜到那人会说什么,他绝对会劝住他,可惜他殷怀安也不是什么听劝的人,这南境的山匪就是他练兵的刀了,谁也抢不走。   他清晨起来去了宋玉澜的大帐,却扑了一个空:   “大人,王爷去小公子的帐中了。”   对,宋鸣羽那倒霉蛋受伤了,估计宋玉澜是不放心,一大早就去看。   他去了宋鸣羽的大帐,果然,宋玉澜带着顾云冉正在帐中。 第54章   帐内, 顾云冉正在为宋鸣羽的手臂换药,而坐在榻上的宋鸣羽脸别过去,看都不敢看一下伤口, 细看神色略显屈辱。   “虽然深了一些, 不过好在伤口没毒,但是伤到了骨头, 这固定的板子不能动,这些日子万不要再弄伤了。”   顾云冉虽然这样交代,但是面色上不见任何焦急, 寻常在军营中这样的伤势根本都不会送到他面前, 自有军中的军医医治,而她一大早出现在这里,是因为宋玉澜起了身就不放心宋鸣羽的伤, 生怕他起了烧,或者再弄伤了手臂, 非要她过来看看。   她说完扫了一眼宋玉澜, 就见早晨急切要过来看弟弟的人,此刻坐在一旁反倒是神色浅淡,仿佛真就是随意过来看一眼一样, 只是得忽略他那比宋鸣羽还要难看的多的脸色。   殷怀安站在一旁,想起昨晚的场景, 忍不住出声:   “你是二愣子啊?昨晚要不是王铁蛋及时救了你,你这条胳膊就没了。”   宋鸣羽昨晚是一股心气想着立功去的, 此刻面子已经挂不住了:   “我这是身先士卒。”   宋玉澜撂下茶盏, 撩起些浅薄的眼皮:   “你这是匹夫之勇。”   宋鸣羽憋屈了一晚上,他怒目瞪着宋玉澜,他就知道他这么早过来就是来看他笑话的, 此刻早就气的炸了肺:   “我好歹有勇,我打伤了好几个山匪,还活捉了两个,你就是一个只会躲在大帐中的病秧子,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   殷怀安上去就捂住了宋鸣羽的嘴,他真是服了,这小子看不出来宋玉澜这大清早顶着这么差的脸色过来看他是关心他吗?   “唔唔唔...”   宋鸣羽一只手臂不敢动,只能在殷怀安的手上挣动。   “你快闭嘴吧,再废话我就给你送回京城。”   殷怀安瞪了宋鸣羽一眼,又看了看宋玉澜的脸色,果然那人身上的血色更少了一些,手臂撑在扶手上,好像这般坐着都有些吃力勉强。   宋玉澜缓了缓心神,对于宋鸣羽这直戳肺管子的话也似乎习惯了:   “殷大人这么早过来是有事儿吧?”   殷怀安看着宋玉澜竟然看出来他过来不是看宋鸣羽而是来找他的,感叹于这人的玲珑心思,又瞥了一眼被他捂着嘴还在和猹一样挣动的人,第十八次怀疑起了这两兄弟有没有抱错的可能,基因的参差真的就能这么大吗?   “王爷,昨日山上山寨的情形您也瞧见了,辰州军中竟将士兵逼到了如此地步,若是将其按照其他山匪处置也有些不公,所以我想结个善缘,而且我料想其余州府的军中恐怕也好不到哪去,这山上落草为寇的山匪,少不得是从军营中出去的逃兵。   如今焰亲王重整南境兵马,这山匪也是不可忽视的力量,此次去松江府,我不想走水路了,我准备带人沿着陆路走,或许有些不一样的收获也不一定,只是王爷身子不好,所以要不您先沿着水路而下,我随后就到。”   他能看出来宋玉澜的身子在行军途中还是吃不消的,水路安稳,又省了颠簸,对他算是稳妥的出行方式,后面的山路他准备自己走。   却不想宋玉澜直接开口:   “这事儿焰亲王不会同意的,殷大人是准备先斩后奏吧?”   殷怀安摸了摸鼻子,他确实是这么想的。   宋玉澜:“南境地形复杂多山,确实有一些从军中而出的逃兵落草为寇,但却不是各个山寨中都有一个卢展,那些兵将在没了退路时什么都做的出来,殷大人此行太过冒险。”   殷怀安微微沉默了一下,他自然知道昨日那山寨中能那样有秩有序少不了卢展的引导,他不会天真的以为南境所有的山上都有一个大同社会,但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舍不得山匪这股力量,而且抓了山匪,也是抓了南境军营将领的短,阎妄川那边的压力也小一些。   “我知道,但我还是想试试,就当是练兵了,对上洋人的危险可比山匪高多了,若是这些精兵悍将连山匪都对付不了,那也就不用打洋人了,直接收拾收拾回家抱孩子得了。”   宋玉澜沉默了片刻,殷怀安身上有一种少见的轴劲儿,还有一种莫名的自信,不过这种自信却不让人生厌,反而是会让人有一种他总是有底牌没出的感觉。   “我与殷大人同行。”   殷怀安皱眉:   “王爷,山路艰险,路上少不得战事,您还是...”   真不是他小看宋玉澜,他反而挺佩服这人的心智手段,只是这人再是有一个七窍玲珑心也还是有这么一副弱不禁风的身子,这路上他是真没谱。   只是不等他说完就被宋玉澜打断了:   “殷大人如今只是五品官衔,虽然得摄政王看重,但是南境的这些山匪却未必晓得这些,本王到底是一品亲王,这身份南境诸君将领总还是有所忌惮的。”   殷怀安沉默了一下,确实五品官的分量和当朝一品亲王差了不少,一个王爷死在了哪个地界上,哪个地界的官员上上下下都要倒霉,但是五品官却是可有可无,这身份对山匪也同样有威慑。   “殷大人是为了朝廷,本王也是为了朝廷,况且,我与焰亲王自幼相识,我同行,他或可放心,我若走了水路,他怕是立时就要来抓人了。”   说完宋玉澜难得有些揶揄地看向了殷怀安,殷怀安听旁人调侃他和阎妄川,有些不好意思,不过片刻,他又坦然了,日后这事儿知道的人多了,没啥可不好意思的。   阎妄川信件到的时候殷怀安已经拔营继续前行了,且当机立断地换了路线,不再冲着水路走,而是沿着洞庭湖以南继续向东,一路排场极大,伪装成了一个富得流油的商队,生怕沿途的山匪不知道他们多富有。   山中本就交通不便,十里不同音,殷怀安就占了这个信息交流极其落后且各个山匪之间又各自竞争并不协作的便宜,招摇过山,前一个山头的山匪刚刚被削,消息还没有传到另一个山头,他们就已经收拾行囊准备被另一个山头的山匪继续“打劫”了。   就这样,一路走一路被“劫”,一路收拾,他手下的王铁蛋穿最好的装备,打最不入流的山匪,这辈子都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每天睁开眼睛就是干。   有些真的鱼肉乡里的山匪,殷怀安也绝不容情,按着大梁律例,该杀的杀,他知道这个时候手软没有任何好处。   阎妄川那信件上轻飘飘的阻拦,根本就被殷怀安当成了废纸,看过就过了,倒是阎妄川画的画他贴身放在了胸口。 第55章   四月初的江南花都开败了一季, 冬季长江沿岸的江风早已经褪去,快两个月的时间,殷怀安简直将先找后奏,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的原则贯彻落实到底, 他无视阎妄川一日一次的信件,带着王铁蛋一行军, 一路穿山而过。   从辰州到宝庆,从宝庆到长沙,在长沙一代的土匪窝里愣是三进三出, 靠着□□和临时改造的电棍让一直在山中称王称霸的山匪吃了不少的亏。   他一路高歌猛进的在前面开路, 阎妄川只好在后面一路跟着他扫尾,拿前面那个不听军令的家伙半点儿办法也没有,殷怀安不光打山匪, 路上还不断让宋鸣羽去买通沿途各地说书的,大肆宣扬洋人在东南半岛屠城的消息。   等到南境民众都开始对洋人谈虎色变的时候, 他又让宋鸣羽着人去散布摄政王阎妄川亲到南境, 整顿军务,势要与南境臣民共存亡,不止茶楼要说这样的故事, 就连街头巷尾他都找了一批能识文断字的人开始散布消息,招兵买马。   言说洋人在东南半岛的行径乃是国仇, 在国仇面前,所有大梁人都应同仇敌忾, 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 所谓英雄不问出处,只要敢打洋人的汉子,能在抗击洋人的过程中立功, 从前罪责轻者既往不咎,重者将功折罪。   开始的时候殷怀安还不觉得能有什么效果,但是却没想到,阎妄川的大军都还没到,只要散布过消息的城中已经开始有人报名要参军了。   他起初还觉得这古代的臣民有些过于好忽悠了,却不想有一次到征兵处的时候发现,那些来参军的南京臣民都是奔着能成为阎妄川手下将士而来的,甚至排起了长长的队就是为了看看这位焰亲王。   殷怀安远远站着,摸了摸鼻子:   “想不到在这里那家伙名头还这么响。”   宋玉澜从身后的车架中走了下来,他的脸色惯常苍白,几次殷怀安都害怕他撑不过,但是次次瞧着他状况实在不好的时候,顾云冉都会有办法将这人的状况稳住,殷怀安看到他转头,四月的南境已经能穿单衣了,但是这人还是一身有些厚实的锦缎长袍,这两日天色实在热起来才除了披风。   “大梁北境比邻北牧,羯族,从立国以后北境就战乱不止,太祖时期封了四位异姓王,其中焰亲王掌着北境军,守着大梁最关键的北边门户,后来其他三位异姓王的后代渐渐不再从军,留在了繁华的京都,世袭的爵位虽有,不过子孙却已没了先祖的英勇,渐渐没落于朝堂。   唯有焰亲王府从太祖朝至今,代代子孙皆从军,阎家家训极严厉,男孩儿十几岁就不得再继续留在京都,要到北境历练,就是怕安乐窝中磨空了先祖的热血,如此下来,在大梁百姓心中,阎家一门是世世代代的忠烈之后,这等分量是任何的武将都无法比拟的。”   宋玉澜看着那前面招兵处长长的队伍,言语中不乏感叹。   殷怀安心底有有些震撼,所谓富不过三代,穷不过三代,就是因为代代之后变数极大,穷人家或许飞出个金凤凰,而凤凰窝里也会生出杂毛鸡来,细细算下来,谁家的祖上又没阔过?   两百多年,皇帝都换了十几位,皇家的子孙那么多,挑好的继位都不乏出来昏君,但是阎家的男人好像不纳妾,子嗣单薄却代代后人都能继承先祖的铁血忠骨,就连殷怀安都有些佩服,这阎家是不是有什么育儿的秘籍啊?   殷怀安一路上打着阎妄川的名号招了一批兵马。   殷怀安花了两个多月的时间才在五月初的时候到了松江府,为了不耽误改造商船,宋玉澜着人乘快船前往松江,从松江带回了商船的模型,殷怀安一路上白天剿匪,晚上就着商船的模型设计大炮的位置,待到了松江府的时候,他手中的图纸已经非常详尽完善了。   五月的海风已经暖了起来,殷怀安不再耽误时间,连同跟过来的火离院的人,整日都在船上。   殷怀安忙起来没日没夜的,没了阎妄川给他束头发,殷大人的头发每天都是束的摇摇欲坠,忙起来更是不修边幅,乍一看怎么也不像是朝廷命官。   殷怀安带了一堆的铁匠,工匠日夜在船上,他改了一个涡轮的增压机,将增压机连在了从前的火炮上,然后用新焊的架子将炮火固定在船上。   松江府的港口晚上灯火通明,无数人在船上上上下下。   宋鸣羽跳上了船,手中提着一个食盒,冲着船上的殷怀安喊:   “吃饭了,先吃点儿东西。”   自从前日传来军报说洋人的水军出现在潮州府后,殷怀安就日夜不停地在船上,恨不得一夜之间将所有的船只上都安上大炮。   殷怀安抬起头,眼底红血丝遍布,他匆匆洗了一把手走到了那简易的桌板边上,争分夺秒地吃着午餐,宋鸣羽看着他这样子有些担忧:   “你不能这么熬着了,再这样下去,你要是倒下了,后面可怎么弄?”   殷怀安满脑子都是阎妄川今早送来的信件,他改道掉江南水军前往漳州,漳州离潮州只一步之遥,阎妄川很可能在那里再次与洋人打上一场营帐。   “我没事儿,我擅长熬夜。”   宋鸣羽这些日子也知道了如今局势艰难,上个月,阎妄川率军在长沙截住了想要顺湘水而到洞庭的洋人水军,那一战双方损失都不小,这还是占了陆地的便宜,殷怀安打服的那一拨长沙山匪在那一战中出力不小,之后洋人似乎放弃了顺水路而上的想法。   而是想着再次如法炮制大沽港之战,想要借着他们在水军的优势,一路突袭大梁江南沿海,阎妄川正是意识到了这一点,立刻点兵前往漳州,殷怀安这两天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想起大沽港那一战,就算是累到了极致,也很难入眠,哪怕是睡下了也是噩梦连连。   每次这个时候他就会摸出阎妄川的信件,自从这两人分开只能书信往来之后,殷怀安才发现平日里看着正经的焰亲王也是凡俗之人,他会在信中撒娇,会在信中耍赖皮,会在信中口头上占他的便宜。   但是关于战事,还有巡视各地军中困难他却说的极少,像是有意不想让他担心一样,两三页的信件,多是插科打诨,明明见面的时候是个还算严肃的人,但是在信中却总是不着调性,殷怀安也只好当做不知道,两个人就这样在信中报喜不报忧的粉饰太平。   殷怀安吃完饭就招来了喜平,喜平连日都和他在船上忙,此刻也是灰头土脸的。   “喜平,你带上一队精兵到阎妄川那去吧,我已经到松江府了,这里守卫也多,不会有事儿的。”   连日来的急行军再加上到了松江府就改造商船,殷怀安瘦了一圈也黑了一个度,喜平看了看他的样子沉吟了片刻还是出声:   “大人,临走的时候王爷特意交代让我全心保护你,王爷身边的护卫不少,我还是不走了。”   殷怀安揉了揉熬的酸疼的眼睛,面上的疲惫遮掩不住:   “我现在人就在松江府,这里有松江府水军,还有王铁蛋那一队精英在不会有事儿的,洋人能出现在潮州,说明他们已经有意沿着东海沿线而上了,阎妄川很可能在漳州与洋人来一场遭遇战,我放心不下,永安王从荷兰买回来的那几条商船我已经全部改造完了。   船上的火炮我加了增压的涡轮,射程要比从前远出一大截,这一次你主要是要将这八艘战船给阎妄川送去,也别拖了,一会儿你就点兵出发。”   他在路上的时候也没有耽误事儿,他将涡轮需要的组件都详细地画好交给了火离院的人,让火离院的人持令牌去找冶铁司的工匠赶制,等到他人到松江府的是时候,这一批的配件也刚刚好送过来,这两天他熬夜就是为了将涡轮组转完毕安装到商船上。   荷兰的商船快,他最优先改造了这一批,八艘最大的商船虽然不多,但是有长距离的火炮加持多少也能减轻一些阎妄川那边的压力,剩下的他再想想办法。   殷怀安亲自送喜平上了船,他想让他将王铁蛋也带上,但是喜平坚决不肯,他知道王铁蛋那一队人是殷怀安身边最强的力量,他们出身黑甲卫,这一路跟随殷怀安,是殷怀安身边最衷心也最强大的力量,这是他们王爷留给殷大人的,他说什么都不能带走。   殷怀安回去就给阎妄川去了信件,相比之前两人打诨的粉饰太平,这一封信中却几乎全是正事儿:   “我叫喜平带了八艘舰船到漳州帮你了,是永安王从荷兰人手中买的商船改造的,那炮我做了改造...”   他详细说了炮的射程,有附加了好几个图纸,生怕阎妄川不会用。   到了最后他才又画了一个小人,小人张开了手臂,一副要抱抱的样子。   而就在他写信的这一刻,漳州港连月来的宁静在夜色下被炮身打破了。   数月来,阎妄川在各个河道上下足了兵力,拖着废物的南境军愣是节节抗击粉碎了洋人想要顺长江而下,吞并整个南境的美梦。   如今连月受挫憋着劲头的洋人和阎妄川的水军在漳州港上激战了一日一夜,洋人的舰船在夜色的海水里像是带皮的野兽,露出了腥臭的獠牙,倾泻的炮火声一夜未停。   阎妄川一身银色的铠甲,一如那一日在大沽港一样,江南水军确实缺乏训练,但是如今摄政王亲在阵前,就是再窝囊也能激起些血性。   阎妄川找了最擅长看风向和天气的海中水手,直到第二天清晨海上会有大雾,趁着清晨大雾的时候,他命人用稻草人立在几个商船的船头,然后悄然将战船替换了下来,一夜的激战后,双方所有人都已经到了疲惫不堪的时候。   这个时候拼的就是一股劲,几次交手,洋人似乎也知道对面这位主将在大沽港之战中的勇狠,猜准了他绝对会趁着大雾反击,果然大雾中大梁士兵吹响进攻的号角被吹响了,大型商船裹挟着海浪猛的冲洋人的舰船冲了过去。   大沽一战时大梁水军这种自杀式的打发给洋人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大雾中模糊的舰船影子仿佛复刻了那天在大沽港口中疯狂冲杀的舰船一样,那种哪怕我死也要拉两个垫背的打法在当初大沽港仓促备战的时候都真的带沉了两艘洋人的舰船。   如今洋人不想和这种疯子硬碰硬,他们没必要做这种无畏的牺牲,洋人的舰船将炮火对准了那仿佛站满了士兵的舰船,炮声仿佛要席卷天地,但是却船尾改船头,立时开始后退,一边退一边打。   这一退洋人的舰船正好撞到阎妄川提早抽出的水军组成的包围圈中,随着明亮的□□升空,舰船全速前进,围包而上,待洋人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全速后退的舰船已经很难停下了。   这一战阎妄川击沉了八艘舰船,击伤了三艘。   阎妄川看着那倾斜在海水中正缓慢下沉的洋人舰船目光露出了些惋惜。   “王爷,王爷北边来了一个船队,架着炮。”   来报的声音有些慌急,阎妄川也变了脸色,倒不是他草木皆兵,而是船队是从北方而来,漳州在潮州以北,从得到洋人出现在潮州的消息后他就立即调兵,他最怕的就是已经有洋人越过了漳州北上。   “看的清是哪里的船吗?”   “雾太大了,看不清,只是能看出像是战船的模样,却又不太像,要比战船小不少。”   “再探。”   没一会儿那打着“阎”字旗的八艘商船出现在了探兵的眼中。   喜平老远就听到了炮火声,心里急的不行,全速开了过来,就闻到这一片海域的风中都还弥漫着未曾散去的硝烟味儿。   “王爷,是我们的船,打着阎字旗,军号也对上了。”   连日急行军加上这打了一天一宿的仗,阎妄川身上血腥气很重,周身都透着难以抑制的疲惫感,他奔出大帐,看向了北方,这个时候,难道是殷怀安来了?   喜平就是以一个惶急的姿态出现在了自家王爷的眼中,然后亲眼看着王爷眼底的希冀破碎了:   “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守好殷大人吗?”   喜平看着骤然臭下脸来的王爷,果然,失望的男人最可怕了。   “是殷大人要我来送船的,他改了八艘永安王从荷兰人手中买来的商船,那炮火比从前打的要远出一半来。”   喜平说完就注意到了阎妄川的不对劲儿,因为他看到了他铠甲内衬外露出的一截绷带来,声音立刻一变:   “王爷您受伤了?”   阎妄川没看到想见的人,强撑出的精神也松懈了下来,摆了摆手回了大帐,喜平也跟了进去,问了阎妄川身边的几个亲随才知道,这一路收拾南境军,光是刺杀阎妄川就经历了十一次,其中有一次刺客扮作逃难的流民,还是妇孺孩子,阎妄川不曾设防,被那孩子口中含着的机关吐出的毒钉所伤。   “那毒钉有毒?什么毒啊,解了吗?王爷,您现在怎么样?”   他来之前殷大人千叮咛万嘱咐让他见到阎妄川之后一切状况要事无巨细地汇报。   阎妄川累的眼皮都撑不起来了:   “啰嗦什么,这不是活的挺好的吗?我告诉你,别去和殷怀安乱说,不然娶不到媳妇。”   喜平...   他看阎妄川脸色实在不好,扶他在帐中躺下了,然后才出去找军医。   “王爷中的是草乌头,这毒又烈又急,是用草乌头的籽炼成的,解毒的办法也简单,就是用草乌头的根,但是那山中没有草乌头,好在王爷身上带了顾姑娘炼制的碧凰丹,好歹能压住毒发,待到了山里找到了草乌头这才解了毒,不过王爷这断时日频繁中毒,受伤,还是要仔细将养才是长久之道啊。” 第56章   殷怀安从喜平走之后就一直心神不宁, 就是无论在做什么,心都像是被提在高空一样,空落落的没个着落, 他开始频繁看向南方的方向, 一声鹰啼从远处传来,直直落在了船的甲板上, 殷怀安立刻奔了过去。   这一次糖饼带来的却不是阎妄川那熟悉的字体。   漳州港的海面上硝烟终于消散了一些,阎妄川累极之后也仅仅只是眯了一个半时辰就又撑着爬了起来,他用手使劲儿搓了搓脸企图用这种方式打起精神来, 虽然搓不走周身的疲惫感, 但是也能让白的快出殡的脸看起来有些血色。   “叫孟朗进来。”   孟朗是漳州水师提督,不过这孟朗却不是南方人,祖籍是北方的, 外祖家是商籍,是从江南来往北境做生意的, 这孟朗出生在北方, 后来辗转从军混出了点儿名堂,是东南水师中少有的还算有点儿硬骨头的人。   不同于个头有些矮的南境水军,这孟朗的体格是个标准的北方汉子, 熬了一天一夜一双圆睁的眸子中都是血丝,但是精神却格外好, 他出生在北境,对焰亲王有一种天然的崇拜, 今天这一战, 在他们船和炮都没有洋人好的情况下能占到这么大的便宜,都是因为焰亲王用兵如神。   “死伤如何?”   “刚才粗略清算了一下,我们损了四条船, 都是之前伪装的商船,船上都是稻草人,战死的兄弟有两百多,伤者估计要上千,重伤的有一百多人,您带来的军医此刻已经拉起了医帐,正在救治。”   洋人这一场损失不说惨重,也付出了代价,单算战船和死伤,洋人是吃了亏了。   “王爷,我们要不要乘胜追击?”   孟朗眼睛晶晶亮,他是第一次和洋人交手,之前都说洋人如何如何厉害,他是没看出来。   阎妄川浑身一阵阵地发冷,隐隐有些打哆嗦,他抽出精神撩起眼皮看了看这位孟提督:   “脑子不清醒就出去用冷水洗把脸,追,拿什么追?”   今天能胜,一来是他一直派人密切关注着洋人的动向,紧赶慢赶地在漳州将人截住,二来是老天爷给面子,这计能成八成靠今早的大雾,三来,洋人在水战上占便宜惯了,此刻脑子也不清醒了。   孟朗被他这一身也弄的脑子清亮了几分,想起洋人舰船的速度也恢复了理智。   阎妄川头嗡嗡的疼,他抬手锤了两下额角:   “洋人没占到便宜,不会很快再攻过来,你着人加固炮台,海面上每八海里一艘船警戒放哨,交叉排开,有任何异动立刻来报。”   “是。”   “喜平,将我铠甲拿来。”   阎妄川深吸了一口气,震了震精神站起身,喜平张口想要劝两句,却最终还是闭上了嘴,因为他知道劝也没用,因为阎妄川在战后有巡营的规矩,目的就是要让所有的军中将士都知道,他一直都在,无论输赢,只要他站在那里,这整个军中就有主心骨,哪怕是吃败仗,军中的那股气也散不去。   这套铠甲就是上次殷怀安改好的那副,十分合身,防御比从前的好的多,重量却并没有增重多少,阎妄川用手轻轻摸撒身上的铠甲,他都有两个多月没见到殷怀安了,那小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像信中说的那样想他了。   撇开了纷杂的思绪,阎妄川先去巡视了伤兵营,二更天刚过,夜还黑的紧,不过他到的地方兵将们却都一扫战后的疲态,路过的哨兵的时候拍他了拍一看就年纪不大的哨兵的肩膀,目光定定地在他身上注视了一下才略过去,那从来只听说过焰亲王名头的哨兵这一晚脊背都挺的和标枪似的。   回到大帐的时候已经快四更了,天边都擦亮了,阎妄川浑身忽冷忽热的,甚至有些打哆嗦,他进了大帐灌了一碗姜汤之后和衣倒下,没一会儿身上就起了烧,浑身的骨头缝中都像是被醋泡过一样,人半昏迷地陷在梦中醒不过来。   梦里一会儿是硝烟战火,一会儿是殷怀安的脸,零零碎碎的什么都有。   一整日阎妄川睡的昏死了过去,直到暮色再次降临,残阳落到了海平面下面,北边才隐隐有了船只的影子,负责警戒的海上哨兵立刻示警。   “北方有船只,打的是阎字旗。”   喜平立刻奔了出去:   “鸣炮,应该是松江过来的船。”   海面上双方鸣炮语,对上之后那哨兵才松了一口气,眼看着船只越来越近,确实上面都是他们的兵将,殷怀安远远就看到了漳州港,胸口中揣着的还是昨天喜平送来的信件,一句阎妄川遭暗杀中毒,惊的他再顾不得别的,点了船就直接冲了过来。   大船停靠费时,他直接着人放了小船下来,快速就划上了岸,喜平急忙迎了出来,就见殷怀安脚步匆匆:   “阎妄川呢?”   殷怀安本就束的不怎么规整的发髻被海风一吹更是潦草,喜平抬脚为他引路,却顾忌人多没有说此刻阎妄川的情况。   直到进了大帐,闻到了明显的药味儿,殷怀安瞬间奔到了榻前,看到榻上人影的时候心头都是一酸,榻上的人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大圈,脸颊嫣红一片,人缩在被子里,手还抓着一侧的被角,眉心微蹙,睡的很不安稳。   这如今大梁除了皇帝之外最尊贵的人,三军主帅,无数响当当的名头下也不过就是一个会伤会病的普通人。   阎妄川醒来的时候浑身的酸疼都随之复苏,烧没褪下去,骤然从一个连一个的梦境中醒来,看到榻边坐着的人影的时候,他还以为梦没醒,提着沙哑的嗓子出声:   “可终于肯给我个正脸了。”   刚才他眼前总是殷怀安的身影,一会儿是侧脸,一会儿是背影,一会儿是很远的远景,但他就是知道那人是殷怀安,这下总算是见着人了。   殷怀安看着他烧的泛着水汽有些朦胧的双眼,抬手贴在了他的额头上,就知道这人不咋清醒,他捏了一下他的手指:   “梦到我了?算你有点儿良心。”   阎妄川的那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两下,眼底的迷蒙渐渐褪去,殷怀安拧了湿毛巾覆在了他的额头上,冰凉的触感彻底让阎妄川清醒了过来,手臂支着酸疼的身子就要爬起来:   “你怎么过来了?”   他这一动,因为瘦了不少而有些松泛的衣服滑了一下,露出了锁骨肩头的绷带,殷怀安立刻扯了一下他的衣襟,那绷带完全露了出来,阎妄川下意识按住了他的手,有些心虚地出声:   “殷大人想我了?这一副猴急的样子可不行,这还在军中呢。”   殷怀安狠狠剜了他一眼:   “别演了,我都来半个时辰了,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知道了,王爷省省力气吧。”   他算是知道什么是报喜不报忧了,他知道收拾南境那烂泥扶不上墙的军队不容易,却也没想到他能遇刺这么多次,而且这人嘴严实的愣是一次都没透露,刚才找了军医才知道那次中毒多凶险,要是他身上没有碧凰丹暂时压住毒性,就凭那么烈的毒,他现在都可以给他烧头七了。   阎妄川立刻抬手搭在了额角上:   “没演,这海风真是大,吹了一宿就有开始风寒,头疼。”   殷怀安冷眼看着他,都到现在了还只提风寒的事儿,遇刺,中毒是半点儿也不说。   阎妄川一边疼一边透着用眼角瞄着殷怀安,正巧撞在了人家的眼刀上,他立时撂下了手:   “之前就有算命的瞎子说我孤苦,父母早亡,后半辈子没儿没女,没人疼,现在果然是应验了,算了,疼死我得了。”   说完他撑着身子就要翻过身去不看榻边坐着的人,偏偏动作慢吞吞地和蜗牛一样,果然,身还没翻一半,就被人一把隔着被子搂住,殷怀安起来一些坐到了床头,手按在了他的太阳穴上,轻缓地揉动,和温柔的动作不相符的是嘴里的话:   “你这嘴要是不想要干脆捐了算了,吐不出什么好话来。”   阎妄川鼻息间甚至能闻到殷怀安身上淡淡的煤烟味儿,估计是坐船过来也没来得及换衣服:   “要,怎么不要?还得留着嘴说好听的话哄你呢。”   他抬眼看着坐在床头的人,从被子里伸出了手,高烧烧的浑身的关节都酸疼,他摸了摸殷怀安的下巴   “怎么瘦了这么多?”   殷怀安盯着他:   “王爷都忙到连照镜子的功夫都没有了吗?你最好看看你自己瘦了多少。”   这人五官本就是那种英挺俊朗的长相,这一瘦下来,更是明显。   阎妄川抬手按住了他帮他揉额角的手,实在没忍住,扯着人的手臂将他拉到了怀里,不同于在梦里只有一个虚无缥缈的影子,踏踏实实的触感让他的心瞬间都像是有了归处一样,殷怀安也回抱住他,半晌阎妄川才松开了自己,两人对望。   一眼万年,殷怀安看的眼眶都有点儿酸,就在他准备互诉一下衷肠的时候,阎妄川撩起眼皮出声:   “怀安,鸡刨出来的头发应该都比你现在的强。”   殷怀安眼底的温情瞬间全部退散,滚吧,这衷肠爱谁诉谁诉... 第57章   阎妄川烧的七荤八素, 嘴都消停不了一点儿,明明分别的时候这人还算是颇有涵养的阎亲王,经过了两个月的书信往来, 看来是彻底在殷怀安面前放飞自我了。   殷怀安用手指戳了戳他的额头:   “要不你还是闭嘴吧。”   阎妄川捏住了他的手, 高烧让他手心里的温度也像是着了火一样,偏偏他又像小孩儿一样只握住了他一根手指:   “刚见面就嫌弃我了?信里说什么想我的话果然都是骗我的。”   说完又要翻身, 悉悉索索的还是像蜗牛一样,这演的殷怀安眼皮直跳,不由在心里想, 初见时在牢里那个高冷, 硬气的将军哪去了?现在躺床上的是什么鬼?   偏偏这人又顶着一个马上快要驾鹤西去的脸:   “你给我好好说话,不然你自己转过去对着墙面壁思过吧。”   见殷怀安真让他转过去,阎妄川又不动了。   喜平进来送了药, 殷怀安接了过来,坐到了榻边, 阎妄川抬眼看向喜平, 指着殷怀安立刻开始借题发挥:   “他怎么过来的?哪个叛徒通风报信?”   喜平缩了一下脑袋,他知道阎妄川的脾气,大敌当前, 就是伤的再严重也要强撑,所以才私心地动了小心思给殷怀安通风报信。   眼看着阎妄川要乱发淫威, 殷怀安立刻起身把喜平挡在了身后:   “你少借题发挥,怎么的?你隐瞒军情, 报喜不报忧还有道理了?”   阎妄川瞄了他一眼没说话。   下一刻殷怀安就端着药碗递到了他面前:   “喝。”   喜平就见自家王爷没了嚣张的气焰, 从被子里拿出了手,哆哆嗦嗦的去接碗,殷怀安看的眼皮直跳, 眼前这货纯纯是生错了时代。   这要是在现代,奥斯卡高低得给他颁一个小金人,他认命地坐回去,拿着勺子,伺候了一下“病重”的阎亲王。   阎妄川这一碗药都还没喝完,外面忽然传来了示警的炮声,阎妄川骤然抬头,高烧之下的眼底血丝四起。   帐在甲胄声传来:   “王爷,王爷,洋人偷袭港口。”   阎妄川立刻抬手扯开了被子,浑身的关节在高烧之下就像是生了锈的车轴,一动就是又酸又疼,头里面像是有无数的绳在扯一样,动一下就是刺痛。   他用手撑了一下榻沿,硬是撑出一口气坐了起来:   “让孟朗进来。”   孟朗匆匆进来:   “是火攻,洋人点了十几艘快船用火攻港口。”   阎妄川眼前都黑明交错,手撑就一下膝盖,人都踉跄了一下,殷怀安赶紧托了一下他的手肘。   阎妄川几步跨到了大帐中的港口沙盘前,沙盘上是整个漳州港的防御,上面每一艘战船的方位,火力的布置都一目了然。   “去将港口第一层的防卫舰分散撤出,佯败逃窜,放洋人进来。”   孟朗有些着急:   “王爷,洋人火攻啊,这不是烧到港口了?”   阎妄川双手撑在沙盘的案子上才勉强稳住身子,眼底的神色却比海底的坚冰还冷,声音带着干涩的沙哑:   “舍不出孩子套不着狼,洋人自持水军精锐,没吃过昨天那么大的亏,今天是咽不下这口气,想着偷袭,将人诱进来,里侧舰船升起角楼,把长炮架上去,给我把铠甲拿过来。”   殷怀安迅速看了一下沙盘上的防卫图,知道阎妄川这是拼着港口被烧也要留下洋人这几条船。   他一把压住了阎妄川的手:   “你看看你那脸色还去前线,你再去,七天后我都能给你烧头七了,你留在这里,我去。”   阎妄川骤然抬头,手下意识拉住了殷怀安的手臂,大沽港上殷怀安那苍白的脸色还回荡在脑海里。   “不行,你…”   他话没说完就直接被殷怀安打断: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还当我是从前看血都眼晕的废物呢?我刚刚改好的炮还没见过血呢,今天,我就当一回前锋。”   他神色坚定,半点儿没有逞强,阎妄川望着他定定的神色,确实和在大沽港的时候不可同日而语了。   殷怀安穿上了阎妄川的铠甲,阎妄川亲手帮他束好了腰上的腰带,手在他的手心捏了一下,呼吸都像是能喷火一样灼重,眉眼微垂:   “还说我报喜不报忧,从前还是见血就眼晕的兔子,现在都成了狼崽子了。”   殷怀安微微一扬眉,一身乌黑色的铠甲,他忽然倾身过去,扣着护腕的手搂过了阎妄川的腰,一下就将人带到了怀里,那人因着高烧而呼出的灼热的气体都缭绕在他的鼻息间,殷怀安真就像是狼崽子一样吻住了他的唇,甚至还用了点儿力气地咬了一下他的下唇:   “现在知道也不晚,以后可别再拿我当兔子了,小心被咬了。”   说完殷怀安提了阎妄川随身的刀就转身出去了。   夜晚的海港因为火攻而亮起了一片,洋人的舰船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号角声,那号比之大梁嘹亮的军号也沉闷不少,那低沉的音色在夜里引的人的心脏都跟着震动,就像是发出低吼的野兽,企图在发出攻击之前就震慑住敌人。   殷怀安没有去指挥舰,而是上了一艘他之前改装过的商船,以军号为令,逆着火光冲了出去。   阎妄川没有出营帐,不断有前线的号兵来报告前线的情况,阎妄川在沙盘上推演洋人可能的进攻策略,从而通过号兵来指挥前沿的战况。   阎妄川看到过殷怀安之前给他的那个商船改造的图形,殷怀安还详细地在图中给他画出了改造后的舰船的射程,他按照比原来火炮多出三成的距离布置战局。   “王爷下令,殷大人所辖八艘舰船全部随着一层护卫舰佯败。”   殷怀安不懂航海,在夜晚的海面上他也几乎并不清楚方向,船的动作全靠阎妄川指挥和船上的水军操控,在洋人的炮火下,江南水军有两艘舰船着了火,殷怀安的船火速后退,一副根本不敢试其锋芒的样子。   殷怀安在船上不插手任何船上水军的动作,他需要做的就是用这一艘他加装了最大的涡轮器和一台液压机的荷兰商船上的重炮彻底打散对面的洋人舰艇。   炮灰的声音覆盖了这夜里所有的声音,殷怀安只能大声吼着对身边的号兵说:   “去告诉王爷,将我送到图中最远的射程内,我一定能打散对面的水军,快去。”   他已经彻底失了方向,看着周围黑一样的海水心底说不恐惧那是假的,但是他知道这一次的机会千载难逢,因为洋人不知道他的厉害,根本不会在他的最远射程内设防。 第58章   阎妄川双手撑在沙盘前, 身上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打着寒战,眼睛被高烧烧的睁着都酸涩发木,帐外的传令兵将殷怀安的话传了过来, 他清楚殷怀安第一次海战, 此刻在海上怕是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但是那商船上的火炮却没人能比他更了解。   阎妄川的命令一条一条地被传回海上, 他不用动沙盘,仅通过传令兵描述的情况就能将此刻海疆上的局势装在心中。   殷怀安的船隐在佯败的舰船中,在夜里的海上本就体积不大的商船更加不起眼, 即便洋人能看得清, 也只会觉得大梁的水军已经衰败至此,不得不用商船来充个数,就这样, 狭小的商船挤在大梁水军中间,败退了下去。   阎妄川传令水军做鸟兽猢狲散似的败退模样, 那些战船被洋人打的四散零落, 殷怀安的船就这样随着水流绕到了洋人舰艇的侧面。   洋人的火炮声震天,这一战似乎完全挽回了前一日在阎妄川手中的失利,却不想一艘极不起眼的商船在殷怀安的命令下升起了一个液压架, 那是由钢铁焊上的支架,一旁三个人用杠杆撬棍将这支架越支越高, 上面那一方火炮犹如黑夜中野兽的獠牙,缓缓露出了最凶残的一面。   “大人, 开炮吗?”   王铁蛋早已经摩拳擦掌, 这两个月来他跟着殷怀安是打了不少的山匪,但是打山匪哪比得上打洋人?自大沽港之战后,哪个有血性的兵不是憋着一股子劲儿, 今天随殷怀安到这船上,他早就豁出去了,拼着命不要,他也要炸下去几条船。   殷怀安一直用单筒的望远镜观察洋人舰船的排列规律,今晚洋人对他们的商船不设防,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只随便炸两艘船未免太亏了,网都已经下下去了,怎么也要调一只大鱼捞,但是他看了半天,这洋人的舰船队形总在变化,也看不出哪条船上是大鱼,不行,不能让他们保持严整的队形。   “炮手都别动,王铁蛋传令,周边所有商船上火鸢,以号声为号,两声之后不用瞄准,给我对着洋人的方向轰过去,越乱越好。”   王铁蛋眼睛一亮,满脸都是战意,火鸢这东西的威力他是知道的,当初在九门城上,殷怀安就是用这东西救了他们王爷一次。   嘹亮的号角声哪怕混在炮火声中也一样也能清晰入耳,阎妄川听到了号角声,直到是殷怀安那边有了动作,立刻传令侧翼舰艇结成阵型,海面上,无数的火鸢从各条船上升腾而起,再不是当初在九门之下那两只孤零零的鸢尾了,而是密密麻麻如飞在花丛中的蜜蜂一样,裹挟着火石和白磷飞入了洋人的舰船中央。   远远看去就如同一道道流星一样,极坠而下,磷粉附着的地方顷刻间便被点燃,明亮的火焰混着大量的白烟升腾在洋人舰船之上,殷怀安一直拿着那个单孔的望远镜在观察,洋人一直保持齐整的队形此刻终于出现了骚乱。   他在脑海里已经给眼前所有能看到的舰船编上了号,随着舰船的动作,一串串数字的流动化成一幅图映在殷怀安的脑子里,终于,他找到了一个和其他船只运动轨迹都不相同的舰船,他下令,冲着那明显开始被围拢到中间的舰船猛攻。   炮火像是不要钱一样倾泻而出,孟朗收到了阎妄川的命令,收拢侧翼像是蜷缩起来的翅膀一样将殷怀安的几艘舰船放在中间,而他们的位置进可声援殷怀安,退可以将他的船包在中间撤退,就在他准备配合的时候,那边却已经开了火。   他眼睁睁看着一枚火炮从殷怀安的船顶射出,正中洋人中间的舰船,他瞬间看傻了眼:   “这什么炮啊,怎么打这么远?有这么好的炮王爷怎么不装我们船上?”   那像是混在大人中间的小孩儿的小商船就这样在夹缝中不断地吐出炮舌,出其不意他们已经占了优势,殷怀安的眼底的狠厉硬是压住了重重火光,这样的优势只有一次:   “给我砸,船上的家底都用上。”   大梁水军论起装备和素质和洋人不是一个量级,前日阎妄川在这种劣势下险胜,洋人是不服气,敢在这个当口趁着夜色偷袭就说明他们还是没被打疼,这小半年来他们在大梁一路攻城略地,被他们在水上的优势冲昏了脑子,这一次必须将他们打疼,只有这样,他们才会有顾忌,才能留给他们喘息的机会。   焦灼的战况传令兵根本来不及传信,但是阎妄川光是听着远处的炮火都能大概辨认出双方的战况,他知道殷怀安和对方交上手了,他下令港口全部舰船威压而上,梯次配置,炮火齐发,掩护殷怀安所在的船只,保证其的射击距离。   殷怀安看着周围的阵型就知道阎妄川和他想的是一处,今天的机会难得,决不能错过。   第一次,大梁水军在面对洋人的时候在火力上显现出了优势,洋人舰船已经开始骚动,就在这个时候殷怀安下令发起的第二轮的火鸢攻击,这一批火鸢是他最后改装的一批火鸢,其余特性和从前的火鸢都相同,只有一个地方有区别,就是在这一批火鸢的尾巴上他安装了能发出类似蜜蜂嗡嗡嗡声音的小风轮。   一只火鸢的声音在炮火下没有太大的存在感,但是一旦这东西大量被放出去,成群结对的火鸢出去,嗡嗡嗡的声音就像是魔咒一样回响在人的耳边,在战场这种一线生死,所有人情绪都高度紧张的地方,这种声音足以将焦躁,恐惧和不安放大到最大。   对面舰船的洋人抬眼就能看到无数冲他们飞过去的火鸢,带着那种能将人逼疯的声音,在舰船面前那小小的火鸢就像是大象面前的苍蝇一样,小的不值一提却能将象群逼疯,那阵型再次骚乱,殷怀安就抓住了一个空隙,换了炮弹,亲自爬上了火炮台,宛如榴弹一样的炮火轰了过去。   巨大的爆炸声响在了对面舰船中央,天地都像是为之一震,帐内的阎妄川瞬间转头望向帐外,这样的炮火声他没有在以往的战场上听到过,心底涌起一股不安:   “去探,前面什么情况?”   没一会儿传令兵过来,神色中抑制不住的激动:   “王爷,我们击中了洋人的主舰,是殷大人,殷大人击中了洋人。”   按巨大的舰船在黑夜的海水中渐渐倾斜,洋人那边已经乱成了团,次次领兵的人是这波将力王储,在帝国中举足轻重,舰船开始迅速围拢,力求在第一时间救出王储,殷怀安想再来一波攻击,但是无奈家底已经打空了,他没有更多的火鸢能用了。   而此刻船上的水军接到了阎妄川撤退的军令,这艘商船开始悄无声息地再次隐退到了水军舰船的后面,此后的战事交给了孟朗。   殷怀安看着远处的火光,人很难从刚才紧张的战况中抽离出来,等到他缓过神儿来的时候他才发觉他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待船靠岸,他想要下船的时候肾上腺素飙升的后遗症开始显现,他腿肚子都在哆嗦,浑身都是那种刚跑完两千米的脱力感,脚甚至踩不稳那窄窄的梯子。   此刻一个熟悉的气息瞬间将他笼罩,岸边阎妄川借着岸边的火光将殷怀安苍白的脸色看的真切,他上前几步走上了那窄窄的梯子,手扣在殷怀安的腰间将人带了下来。   殷怀安抬眼的那一刻,眼底的神态都是恍惚的,人似乎还没从激烈交战的炮火中醒过来,只有手下摸到阎妄川那火热的手心,才终于想起了什么:   “晚上海风大你出来做什么?”   阎妄川听他这句训斥反而松下了一口气,还能训他说明人还好,他凑近了他的耳边:   “我来接我家将军回家。” 第59章   阎妄川看着殷怀安青白的脸色, 伸手在他的手臂上上下搓动然后一把将人搂到了怀里,温度略高的怀抱,让殷怀安那肾上腺素飙升后的脱力感得到释放, 他放任了一瞬将自己倚靠到这人的怀里。   阎妄川高烧下脚步发飘, 殷怀安这会儿更是浑身脱力,两个人就这么相互倚靠着往大帐走, 夜里的海风吹过,刚才出了一身汗的殷怀安只觉得浑身都一哆嗦,阎妄川将他搂的更紧了一点儿, 走到一半的时候殷怀安才顶着稍稍缓过来一点儿的脸色有些失笑地开口:   “我们这样真有点儿相依为命的感觉。”   两人对视, 看着对方都惨白的脸色没忍住笑了出来。   远处的炮火声未曾停歇,殷怀安和阎妄川也仅仅只有这短短路上片刻的松懈时间,等到进了大帐, 殷怀安跌坐在榻边,手中捧着一碗热茶稍稍歇一歇, 这才开口:   “我刚才趁着火鸢给洋人舰队造成慌乱的间隙, 看到洋人一直将一个战船围在中间,我估计那就是洋人的指挥舰,我一炮轰了过去, 那些洋鬼子果然都拼了命地救那舰船中的人,弄不好真是条大鱼, 也不知道洋人带兵的是什么人,就是这一次的火鸢都用光了, 不然趁着刚才的功夫, 我至少还能留下洋人几艘船。”   殷怀安的手紧紧捏着炙热的茶盏,眼底都是不甘,今天这种洋人对他不设防的机会几乎不会再有, 可惜哪怕是火离院所有的人倾尽全力,这么短的时间也就只能做出这么多的火鸢,为了找到洋人的主舰他用的时候大手一挥,用完之后是真心疼啊。   现在他才发觉打仗的消耗有多大,攒了三个月的火鸢就这么一个晚上,就跟放烟花似的,不,还不如放烟花,连个花都没有,顶多就像个二踢脚,听个响儿就没了。   阎妄川从沙盘处回头,他知道殷怀安此刻的感受,挪了两步,手在他的肩膀上压了一下:   “打仗就像赛马,对方的主舰就是一等一的好马,平日里想我们都没得换,用那些火鸢换击沉洋人主舰已经再值得不过,这一招是我们赢了。”   听他这样说殷怀安心中倒是也安慰了不少,不过心里还是不痛快,有些遗憾:   “就是不甘心,这机会千载难逢,换下次,未必还有。”   阎妄川看着殷怀安的模样就想起了自己第一次上战场的样子,在战场上酣畅淋漓,下了战场一想觉得哪哪都没做好,哪哪都是遗憾:   “我父亲曾经和我说过一句话,他说在你踏上战场的那一刻你就要有和遗憾共存的勇气和决心,因为等到你老了再回想起这一辈子打过的仗,没有一场是没有遗憾的。”   殷怀安忽然抬头,对上了阎妄川那双深不见底的双眸,心中堵着的那块儿地方像是被大石头撞击了一下一样,堵塞的东西似乎在渐渐消散。   阎妄川看他想通了这才转身下令,舰船拧成一股绳,对洋人的舰船发出猛烈的攻击,却将炮火从之前的炮换成了杀伤力有限但是声音极其大的火炮,并着人大声散布洋人主舰被击溃的消息。   纵使漳州水军论血气比不上南境军,但是被洋人骑在头上这么久,就是个泥人也是有三分火气的,这如今总算是翻了身,谁都憋着一股劲儿,阎妄川深知这样的劲头就是在此时此刻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力量,他就是要趁着这股士气,彻底将洋人的气势压下去。   打仗除了武器和兵将之间的较量之外,最重要的还有双方心理上的较量,   一时之间海上的炮火声震得这一方天地都在发颤,阎妄川知道以如今漳州水军的实力不足以支撑大战,他只能声势浩大地唱了一出空城计,凛冽的战意和声势真的将洋人吓破了胆。   主舰上的王储被救了回去,主舰也随着海水渐渐下沉,而后洋人开始撤退,这一场大战没有支撑到天亮就结束了,比之上一次阎妄川占这雾气的优势偷袭,这一晚洋人是结结实实地吃了亏。   前线的战报送回来的时候阎妄川闭了一下眼睛,身上一直撑着的那股劲消散了下去,意识一个抽离人的身姿就像一侧倒了下去:   “阎妄川。”   殷怀安瞳孔一缩快步上前一把搂住了倒下去的人。   人在还需要坚持的时候总有办法挤出力气来,阎妄川这些天就是这样,一点儿一点儿透支着身体来撑起大梁破碎不堪的南境江山,接连不断的受伤,中毒,遇刺,为了赶到漳州,他几乎是带着伤一天一夜没合眼地急行军,铁打的人都扛不住。   阎妄川手按住了他的手臂,越来越迷糊的意识让他怕吓着眼前的人,勉力扯了一下唇角出声:   “你别慌,我就是有点儿困了,我睡一会儿就好。”   帐外的军医匆忙提着药箱过来,殷怀安已经将人安置到了榻上,神色焦急地看着军医。   得到的自然是老话,王爷接连折损身子,两次中毒伤的元气还未养回,又频繁受伤,如今仗着年轻尚且能扛着,若是再不静心安养,照如此下去,轻则日后年纪大了要受罪,重了有损寿数也是难说。   殷怀安静静地听着老军医一脸忧色地说完之后去开了药方,还能礼貌客气地将老军医送到大帐门口。   他轻轻挪动着步子走了回去,坐在了阎妄川的榻边,心中念叨着刚才军医的话,静心安养,这四个字如今的阎妄川是半个都做不到。   他轻轻用手背触碰到那人的脸颊,而后微微俯下身去,用目光描摹着那人的眉眼,最后目光落在了他薄薄的唇上,都说薄唇的人多寡情,但是阎妄川却偏偏是个重情义的,放不下肩上的担子,放不下阎家世世代代的责任,放不下忠义,如今也发放不下他。   自古名将如红颜,不许人间见白头。   思及此,殷怀安狠狠地吻住了那还在昏睡的人的唇,他却偏要勉强眼前这位红颜,拉着他与他白头共老。 第60章   这吻凶狠狠的, 像是恨不得将榻上的人直接吞到肚子里一样,下一刻殷怀安的腰上就环住了一个铁箍一样的手臂,阎妄川病中无力但毕竟是武将, 手臂一收殷怀安的身子就压在了他身上, 他回应了这个吻,两个人好像是打架一样, 直到唇边见了血腥气,殷怀安才喘息着抬起头。   阎妄川被烧的满是红血丝的双眼中透出两分轻佻的笑意,哑着嗓子出声:   “殷大人趁人之危啊, 不光明正大的亲, 非要等我睡了才亲,好在我醒的及时,没有辜负美人恩。”   殷怀安一把甩开他的手, 没好气道:   “睡了?王爷这是睡了吗?你这是晕了。”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来, 上来陪我睡一会儿, 殷大人是良药,陪我睡一晚百病全消。”   殷怀安也是这两月才发现其实平日里看着威严的焰亲王实际上长了一张挺贫的嘴,都到这会儿了都不忘口头上占便宜。   阎妄川真是撑到极限了, 殷怀安看的出来之前他是强打着精神撑着坐镇指挥,别说是阎妄川了, 就是他都快撑不住了,他脱了铠甲, 连洗洗的精神都没有, 等阎妄川服了药,真就上去搂着人准备先睡一觉。   这一睡就睡了五个时辰,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的下午了, 他迷迷糊糊间像是这两个月来每一个早晨一样将手伸到了外侧的被窝,熟悉的空荡荡的感觉,就在马上要再次瞌睡过去的时候,他猛然想起了他昨晚是和阎妄川一块儿睡了。   顶着一个鸡窝脑袋蹭的一下坐了起来,手去被窝里探了探,早就冰凉了,阎妄川都不知道起来多久了,他正低头找鞋,大帐的帘子就被掀开了,已经过了正午的阳光正好透过大帐照进来,门口的人逆着光单手掀帘站在那里,正是一身铠甲,刚寻营回来的阎妄川。   殷怀安眯眼看着逆光的人,阎妄川这才进来放下了帘子,殷怀安光是看着他这身衣服就知道他刚才是干什么去了:   “阎妄川你是属骡子的吗?一大早你去寻营。”   真是不拿自己的命当命。   阎妄川抬步走向床榻,他的脸色还是不好看,是那种失了气血的苍白,但是高烧总算是被昨晚的药给压下去了,周身的酸痛算是缓解了,他抱着手臂看着榻上那个顶着鸡窝炸炸着毛的人,没忍住伸手在他的脑袋上撸了一下:   “少爷,现在可不早了,火头军晌午饭的锅都刷干净了。”   殷怀安一愣,他几步跳下榻,撩开一点帘子抬眼看着天上的太阳,都已经过晌午了?他睡了这么久?   “你身上怎么样?拖一日寻营又不会有大事儿,你逞什么强。”   殷怀安看着阎妄川刷了大白一样的脸就知道他是硬撑。   “烧已经退了,好多了,去洗脸,我给你理理鸡窝。”   军营中的条件简陋,从前在王府中那沐浴的条件是再也没有了,殷怀安用凉水洗了一把脸,人精神了两分,阎妄川一直坐在榻边等着,一身甲胄其实对他来说负担不小,只是在军中,他需要将士们看到他精神的样子。   殷怀安坐到了他身前,阎妄川手中拿了梳子帮他通开头发,他的动作很轻,一点儿都不会弄疼他,头皮轻轻被拉扯的感觉其实还挺舒服的,殷怀安都觉得阎妄川再梳下去他能睡着了,总算在他睡着之前发髻被规矩地束了起来,又是一个俊俏的小公子了。   束好了头发,殷怀安吃了留下来的饭,而阎妄川则是坐在了桌案后面写折子,殷怀安端着碗凑了过去:   “给朝廷上折子?”   阎妄川抬眼看着吃的正香的人,一扯嘴角:   “嗯,殷大人打了这么漂亮的一仗,得请功。”   殷怀安撇了撇嘴:   “我可不是为了朝廷里那些官老爷们打的。”   殷怀安倚在桌案上,倒着看阎妄川写的折子,这人的折子和他的性格似的,没一句废话,加上请安和末尾祝词不过也就一页纸,因为这个事儿,前些日子朝中还有人说阎妄川轻慢幼主。   折子被放进了加急的信筒中,两边都封好了火漆。   殷怀安看着信兵取了信出去,想起什么出声:   “前几日我和秋老头通信,他说如今陛下对母族的人多加亲近,而且朝中已经开始有声讨你的声音了对吧?”   他在朝中其实没什么人脉,原主放在现代就是个资深的理科生,只管科研不问朝政,和六部官员几乎就没什么交情,而他到了这里更是屁股都没坐热乎就上了战场,要真说人脉,他在军中和山匪里倒是有不少人脉,在朝中那真是可怜的只剩下了秋老头一个人脉。   这两个月他和阎妄川分开,朝中的事物也就只能听秋老头讲讲,不过只是只言片语,他就已经开始生气了。   阎妄川不在意地开口:   “朝中的官老爷闲来无事,声讨个把人不是常事儿嘛。”   殷怀安撂下了手里的碗,阎妄川越是想这样草草揭过越说明问题没那么简单:   “还瞒我,朝中现在说你在南境不思驱逐洋人,养寇自重,收复失地是假,借机收拢南境兵权是真对吧?”   每吐出一个字殷怀安的气都像是能养活邪剑仙的怨气,蜂拥着从体内冒出来,阎妄川的难是没一个人能体会,一想起在京城那些一边享受阎妄川的庇护,一边用最诛心的话来中伤阎妄川的人他就恨不得将人都提到战场上来。   朝中的变动阎妄川怎么可能不知道?他虽然摄政掌权,但是毕竟时日尚短,南境注释繁杂,他真的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再操心朝中的琐事,只要钱粮到位,那些关键位置上的人肯老老实实做事,他也没心力再管其他。   “别气了,这谣言在我决定摄政的时候就有心理准备,至于陛下,我即便有心教授也鞭长莫及,索性周清安在京中,让他去费心吧。”   殷怀安昨天的出其不备,和阎妄川昨天的空城计确实是唬住了洋人,两月来洋人都只是步步蚕食广东,而没有再沿着海岸线北上的举动,这也终于让殷怀安和阎妄川松下了一口气。   阎妄川就是要打这一个时间差,他需要这个时间去整顿水军,殷怀安也需要这个时间去继续改造兵械。   而洋人消停了些,却有圣上手谕下来,朝中派了一位钦差到军中慰劳。   这钦差正是如今小皇帝李赢的亲舅舅,新上任的钱跃晏。   听到消息的殷怀安立刻从港口回去,一把掀开大帐的帘子,人未至声先到:   “这钱跃晏是什么路数啊?怎么派他来?” 第61章   现在殷怀安对朝廷中来的任何人都没什么好印象, 钱跃晏他没听说过:   “小皇帝的亲舅舅?这钱家是什么路数?”   之前朝政都是刘太后和刘首辅把持,这小皇帝的外戚一直都是刘家,如今刘家倒了, 这亲舅舅倒是冒出来了, 别是什么牛鬼蛇神就好。   阎妄川抬头:   “钱家不是什么名门望族,陛下生母被选进宫三年才被封为贵人, 生陛下时难产去世,后被追封为顺妃,因着先皇一直不曾有其他的皇子, 陛下被刘皇后抚养, 后来陛下登基朝中也从无人提起钱家,如今钱家本家有三人在朝为官,一个顺妃的父亲钱忠旺, 任左佥都御史正四品,另外两个都是顺妃的兄长, 这次来的钱跃晏是长兄, 如今是詹事府府丞正六品,次子外任知县,正七品。”   殷怀安晃了晃茶杯, 直接一屁股坐在了他身边:   “这官儿都不大啊,也都不是什么紧要部门, 这一次怎么想起派一个詹事府的过来慰军?陛下是想扶持钱家人吧?”   一朝天子一朝臣,从前这朝中说话主事的是刘家, 如今刘家倒了阎妄川成了摄政掌权的王爷, 小皇帝一天天长大,想要扶持自家外戚实在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儿。   阎妄川抬手揉了揉额角,这些天就昨晚烧退了算是睡了一个好觉, 不知道是不是这断时间真的伤的太过频繁,他明显觉得精神没有从前好,头此刻也昏涨涨的:   “钱家底子薄,毕竟是陛下的母家,若是钱家子弟还算成器,拔擢一两个也是应该的,且看看吧。”   殷怀安看他低头脸色不好,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将手拿下来,然后用手背贴了一下他的额头:   “好像还是有些发热,我叫军医进来。”   阎妄川拉住了他:   “不用,风寒嘛,下午有些热是常见的,现在军医忙着呢,我一会儿让人煎副药就好。”   殷怀安二话不说,直接将人扯起来推到了榻上,阎妄川好悬没被他砸进被子里:   “这是干嘛?”   “风寒了就多休息,洋人一时半会也不会再来,朝中的钦差你也别操心,要是个懂事儿的我们就以礼相待,要是敢自持是陛下的外戚敢拿乔,看我怎么收拾他,睡觉,现在,立刻马上闭眼睛。”   阎妄川拉着他的手,殷怀安看着他盯着他一挑眉毛:   “看我干嘛?”   阎妄川抱着被子,故意缩在里面,一副小媳妇的样子,憋着笑意出声:   “你现在的样子好像山上的土匪。”   殷怀安也气笑了,手指在榻上那人的下巴上一勾:   “美人,叫声大王我听听。”   这顺杆爬的样子让阎妄川忍俊不禁,却见他先是眉眼低垂,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一下轻轻撩起,含羞带怯地用被子遮了一下半张脸,从被子里透出一声:   “大王。”   殷怀安好像被什么东西控住了一样,恍惚了一下后脑子想也没想地一把扯下被子就闷头吻了下去。   刚刚含住那微热的唇瓣,帐外甲胄的声音就近了,孟朗的大嗓门传了进来:   “王爷,王爷,我拖回来了一条没沉下去的洋人舰船,王爷...”   太过激动的孟朗连让人通报都没有就一把掀开帘子冲了进来。   后面一路跟着的喜平都没来得及叫住他,就见前面的人大马金刀地冲进去,然后和见了鬼一样火速又冲了出来,明晃晃的太阳映在孟朗有些蒙圈的脸上,什么情况?他们,他们王爷和殷大人?他们?他们嘴贴在了一起?   喜平见着他的脸色,又看了看大帐的方向,迅速了然,怕这小子胡咧咧,赶紧一把搂住了他的脖子将人带了出去。   大帐内殷怀安脸色通红地站了起来,直瞪着榻上的人:   “你大白天的你做什么呢。”   阎妄川...   “大王,咱能讲点儿道理吗?明明是你先亲我的。”   “你,你不整这出我能亲你吗?”   阎妄川坐起身,一把将人扯了过来,两条手臂像是铁钳子一样箍住他:   “你说实话你小时候是不是练过钉耙啊?这倒打一耙的功夫炉火纯青。”   殷怀安有点儿挂不住,整理了一下衣服:   “我,我去清点一下剩下的武械。”   阎妄川也理好了衣服着了甲胄点了亲兵出了营帐:   “去叫孟将军过来,带路,我去看看那舰船。”   孟朗被喜平拉走恶补了一集有关大梁历史名人的传奇故事,短短一炷香的时间从阎家那位先祖回忆到正德帝又到梁武帝,无数前人的传奇,瞬间让孟朗觉得王爷喜欢殷大人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毕竟大梁有本事的人好像喜欢都挺喜欢男人的。   看到港口穿着甲胄的人,孟朗快步迎上前去:   “王爷,这是洋人那个头昨晚乘的船,被,被殷大人昨晚用炮火击中,今天早晨我让人下了钩子想着看看能不能勾住,结果那船沉的位置还真不深,也好下钩子,我就试着用十几条船拽,它还真能浮上来,废了好大劲才给拉回来。”   洋人的船比他们的好,想要夺船的难度比击沉它更大,有了这船日后想要仿造出洋人的舰船就没那么难了,阎妄川立刻出声:   “喜平,传信永安王,让他将他那边最好的船匠都送过来,将洋人的舰船先做出模型来。”   “是,属下这就去。”   传信到松江府的时候,宋玉澜也刚从港口回到在松江府的宅子。   “去叫二少爷过来。”   宋鸣羽上次就想着跟殷怀安到漳州,那会儿殷怀安满心满眼都是漳州战事,但是松江港这边的商船施工还需要人盯着,宋鸣羽就是这么被留下的。   起初宋鸣羽对改造商船来对付洋人还有些嗤之以鼻,觉得是以卵击石,却在前日宋玉澜给他看了漳州战报,得知殷怀安用改装的商船击沉了洋人主舰的消息后如同打了鸡血,这两天恨不得住在港口把两只眼睛当成四只眼睛来盯着那些匠人。   “二少爷,王爷叫您回府。”   港口的宋鸣羽再没了从前在京城那溜猫逗狗,游手好闲的样子,他挽着裤脚,束起了袖子,脑袋上盯着一个遮阳的大草帽,推着单轮的推车,和那些匠人一样一趟一趟地从岸上往商船上运需要的物料。   听着府上来人的话,干的热火朝天的宋二少不耐烦:   “我这还忙着呢,他有什么事儿啊?”   “王爷找您自是正事儿,小的哪知道啊,不过方才漳州来信了。”   一听是漳州的消息,宋鸣羽蹬蹬蹬跑到了岸上,套上了靴子,扯了一匹马:   “走。”   一定是殷怀安那小子搞不定,找他帮忙的。   宋鸣羽风风火火地冲进了宋玉澜的书房,他连衣服都没换,一身汗混着海水腥咸的味道迅速压过了这房内的熏香和药味儿,他两步窜到了桌案对面:   “是不是王爷和殷怀安找我?”   宋玉澜放下了手上的药茶,抬眼,这些日子宋鸣羽日日在港上,脸晒黑了不少,此刻一身短打,挽起来的衣袖还没放下,露出结实精壮的小臂,真正有了几分军中男儿的模样,再不是从前那个被送到京中转头抹眼泪,赌气不和他说话的白嫩团子了。   宋鸣羽被盯的有点儿不自在:   “你,你这么看着我干嘛?我脸上有东西啊?”   他说完还摸了摸脸,宋玉澜靠在椅背上:   “没有,黑了不少。”   宋鸣羽以为他笑话他,不甘示弱地呛声:   “黑了那是有男子气概,谁像你啊,脸白的和小白脸似的。”   宋玉澜都习惯他嘴里没好话了:   “王爷来信要我送些船匠过去,你可要跟着?”   宋鸣羽轻哼;   “不是专门让我去啊?”   窗外阵阵清风吹了进来,宋玉澜正要说话就被风呛的咳了出来,喉间的腥甜让他心下一沉,来不及叫宋鸣羽出去,他立刻用手帕按住了嘴,清瘦如竹的身子弯了下去,宋鸣羽挪了两步过去:   “哎,没事儿吧?又风寒了?”   见宋玉澜还是停不下来,他伸出手给他拍了拍背,这已经算是兄弟二人间少有的和谐画面了,但是在手掌触及宋玉澜脊背上的一瞬间宋鸣羽却是一愣,因为手掌下的背瘦的惊人,他甚至能清楚地隔着厚厚的衣服摸到他的脊骨,和军中那些人浑厚的脊背行成强大的反差。   甚至他觉得他不是拍在了背上,而是拍在了一把骨头上,没来由的心理升起一股不安,他什么时候这么瘦了?   他手上没轻没重,宋玉澜被他拍的手微微一颤,宋鸣羽眼尖看到了一抹猩红,他想也没想地扯过那张手帕,上面猩红的血迹让他脑袋轰的一下空白,拿着那手帕的手都有点儿抖:   “你,你吐血了...”   他反应过来之后立刻高声冲外面喊:   “来人,快来人,叫大夫过来,快去...”   宋鸣羽人慌的不知道怎么办,宋玉澜唇边挂了一丝血迹,人伏在宽大太师椅的扶手上,甚至没力气撑起身子,意识渐渐抽离,只记得最后听到的,好似是一声“哥”。 第62章   顾云冉进来的时候就见宋鸣羽手中握着一个染了血的帕子, 人像是丢了魂一样傻愣愣地站在那:   “顾姐姐,你快看看我哥,他吐血了。”   顾云冉快步过去, 纤长的手指在宋玉澜搭在扶手上的细瘦手腕上, 宋玉澜的面色青白,唇上除了那一抹血迹看不出半点儿血色, 他眉头微皱,胸口处的抽痛让他甚至有些喘不过气来,想着开口讲宋鸣羽支出去却根本没力气出声, 只能用目光扫了一眼这顾云冉。   宋鸣羽心里慌的说话都发颤:   “顾姐姐, 他怎么了?怎么会吐血呢?”   顾云冉对上宋玉澜的目光,微微侧目看向身边的人:   “你又气你哥了?”   宋鸣羽傻眼,想了想他刚才说的话, 他刚才也没说什么啊,就说了一句他像小白脸, 就, 就这一句话就能把他哥气吐血?不能吧,他之前说的比这过分多的了他也没事儿啊。   但是他有点儿怕顾云冉,对上她的目光就心虚, 顾云冉开口:   “先将人扶进去。”   墨砚上前熟练地撑起了宋玉澜的身子,宋鸣羽也下意识地扶住了宋玉澜的手肘, 他和宋玉澜平常就一个在京城一个在苏州,偶尔见到面也是不对付, 少有肢体接触, 此刻手下一握才发觉他手臂细的吓人。   顾云冉给人施了针,用了药,宋玉澜意识有些涣散, 顾云冉掀开寝殿的帷幔出去看到了等在外面着急心虚都写在脸上的宋鸣羽。   “顾姐姐,他,他怎么样?”   “风寒入骨,不耐操劳,被你一气正激的火气上涌,这才吐了血,我已经针灸用药了,这些天多修养,切记不要动怒动气,不然,你怕是没哥哥了。”   最后一句话直接将宋鸣羽震在了原地,刚才看到宋玉澜吐血那一瞬间的惊慌害怕还有余悸地没有褪下去,他是嫉妒父母对哥哥好,也气他哥把他一个人丢在京城,但是他绝对不希望他有事儿,再怎么样他就这一个哥哥了,他低下头喏喏出声:   “我知道了。”   待人都出去,屋内恢复了寂静,宋鸣羽却还是像刚才的样子一样站在那里,眼圈却有些红,他害怕,他有点儿怕要是宋玉澜真的一下子死了怎么办?   半晌床幔里传出一个低哑无力的声音:   “杵在那做什么呢?”   宋鸣羽吸了一下鼻子抬头,上前两步掀开了帘子,宋玉澜脱了最外面的罩衣,只着了中衣半靠在床头,锦被拉到了腰腹上面,神色疲态难掩,唯有那双眼眸依旧和平时没什么区别,他一眼看到了宋鸣羽那红通通的眼睛:   “哭了?”   宋鸣羽很不适应现在的气氛,抹了一下眼睛,下意识嘴还硬:   “被药味儿熏的。”   说完之后又想起现在宋玉澜容易被他气死,立刻又找补:   “是刚才墨砚端着药碗在我眼前晃,也不严重,你,你好点儿了吗?”   兄弟俩的关系除了小时候,这些年一见面宋鸣羽就没什么好话,如今好模好样地说话宋鸣羽反而浑身都不自在,宋玉澜倒是挺喜欢他这别别扭扭的样子,就像小时候他明明喜欢到他的院子来玩,还非要找蹩脚的借口一样,眼底含了笑意:   “嗯,还没被你气死。”   “我也没说什么啊,你现在怎么这么小心眼。”   宋鸣羽话虽然不是太中听,但是声音软糯了下来,倒有两分撒娇的感觉。   宋玉澜抬手按了按胀痛的额角,斜眼瞥了一眼杵在榻前的人:   “你这几日回来吃过几顿饭?次次回来都是我叫人三催四请的,好容易回来一次还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说我是小白脸。”   从前对于宋鸣羽的出言不逊,宋玉澜一贯是听了当没听,今天为了圆顾云冉的话倒是第一次说出来,宋鸣羽难得有点儿脸挂不住:   “好了,我,我之后不说了呗。”   宋玉澜放下手,抬头:   “船匠我已经着人点齐,明日一早你就跟着去潮州吧。”   本来宋鸣羽是挺想去潮州的,尤其是听说殷怀安他们打了个打胜仗,他也憋着一股劲儿,但是现在看着宋玉澜的脸色他又有些不放心,好歹,好歹也等他风寒好了再走吧:   “我就先不去了,反正王爷也没指名道姓地叫我去,港口还有好些商船等着改呢,我走了没人看的这么仔细,这可都是要上战场用的,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载着匠人的船队是第二天一早出发的,宋鸣羽亲自又清点了一遍送船队出发,只是这天晚上他比往天回去的都早,且回府第一时间就是去宋玉澜的院里,人还是别别扭扭的,说不出什么关心的话来,但是却也知道管住嘴巴不乱说话气人了。   墨砚自小服侍宋玉澜,也算是看着这位二少爷长大的,如今二少爷与王爷的关系能缓和他比谁都高兴,看着小少爷想关心又不得章法的样子,他状做不经意地提到王爷喜欢吃状元阁的点心。   果然第二天下午宋鸣羽一看太阳西斜,到船上最后检查了一番就匆匆骑马回城,衣服也没换直奔状元阁,进去之后才想起来墨砚也没说宋玉澜喜欢吃哪样点心,就财大气粗地每一样都被装了起来,顺带买了一只自己最爱的酱板鸭,一路提着油纸包又骑马回府。   到宋玉澜院子的时候他看着满地的血吓了一跳,差点儿将手里的点心都丢出去,嗷的一嗓子喊出来之后就直接冲了进去:   “哥。”   正坐在桌案后的宋玉澜被这一声惊得瞬间抬头,就见宋鸣羽被门槛拌了一跤,人飞一样地扑在了厅中的地毯上。   宋玉澜赶紧起身:   “怎么了?”   宋鸣羽抬头看到的第一个画面就是他哥干净的一尘不染的靴子,他一个打挺爬起来,上下打量宋玉澜:   “你是不是又吐血了?”   “我没...”   话没说完,他忽然想起院子里的血:   “院子里是糖饼刚才吃的那只兔子留下的血。”   宋鸣羽的表情空白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糖饼和兔子的关系:   “啊。”   宋玉澜好笑出声:   “我要真吐了那么多血,现在哪还有命在,前两日出发的匠人到了漳州,今日阎妄川的信件正好被糖饼带过来,其中夹着一封殷怀安的信,信中还问你港口船只改造的进度,一会儿你来回信好了。”   说完他目光又向下看:   “手上拎的什么?”   宋鸣羽刚才卡了个狗吃屎,现在连还涨红着,他蹭的一下把东西往宋玉澜的桌案上一放,故作不在意地出声:   “就顺路经过状元阁,买了点儿点心,顺路给你送点儿。”   宋玉澜眼底染上笑意,却故意出声:   “状元阁改地方了吗?港口到状元阁怎么顺路了?”   宋鸣羽被他说的脸上挂不住:   “哎呀,你吃不吃,不吃我拿走了,你管人家改不改地方呢?人家赚银子给你啊?”   宋玉澜一把按住了他要去拿点心的手:   “吃,送出去的东西怎么还要回去?不过,状元阁赚的银子倒是真要给我送过来。”   宋鸣羽立刻看向他,宋玉澜重新坐了下来,将油纸包拿过来慢条斯理地拆开出声:   “状元阁有母亲从前投的两成干股。”   宋鸣羽怔愣了一下,他知道他们王府有银子,产业多,甚至比朝中很多显贵之家都要富有,从前母亲对他花银子甚少限制,他从不似其他府中的公子靠月钱过活,交朋好友的用银子,随时到账房就能支到银子,但是家里的产业父亲,母亲却从未和他提过分毫。   宋玉澜是世子,这些都是他的,他不嫉妒,但是心里还是不舒服,他们不喜欢他,只喜欢大儿子,连着分家能给他的那一份也都给了宋玉澜。 第63章   宋鸣羽心里酸溜溜的, 他就不该和宋玉澜比,只要和他哥比,他就是爹不疼娘不爱的, 他从小就是心里有什么事儿都写在脸上, 宋玉澜只消一眼就能将人看透:   “娘将干股给我的时候交代说羽儿还小,整日溜猫逗狗的, 干股给了你怕是没两日就被捧着你的那群富家子给逗了去,让我待你大一些成了亲再交给你。”   眼前耷拉着脑袋的人瞬间抬头,娘是想着他的, 他就知道, 那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瞬间就有了光彩,唇角都止不住地往上勾,刚想出声, 谁料宋玉澜话锋一转,手中端着药茶的茶盏出声:   “你如今也及弱冠, 不小了, 也该成亲了,你可有喜欢的姑娘?或者想要找个什么家世的?我也好备下礼,帮你提亲。”   宋鸣羽睁大眼睛不知道他哥怎么还忽然催婚了:   “我不想这么早成婚, 人家古人不是云过吗,先成家再立业, 如今洋人都打到家门口了,我成什么亲啊, 再说你都还没娶亲, 怎么管起我来了。”   长幼有序,要找媳妇也是他先找。   宋玉澜一愣像是没想到有一天还能在整日斗蛐蛐,养孔雀的弟弟嘴里听到先立业这三个字, 他忍不住抬眼细细打量弟弟,板正的身姿比从前结实了不少,举手投足没了从前那股子嬉皮笑脸的浑劲儿,倒是有了几分正经武将的利落劲儿。   宋鸣羽迎着他的目光忽然想起什么贼兮兮地凑到他身边:   “你为什么现在还不成亲啊?”   他说完之后又忽然想起焰亲王和他哥差不多大,两人私下关系也不错,焰亲王没成亲如今喜欢殷怀安,那他哥?不会吧,他哥喜欢男人?他忽然又想起了自家那位和成武帝合葬的祖宗,忽然觉得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宋鸣羽挣扎了片刻期期艾艾出声:   “那个,你要真,真是喜欢男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爹娘应该不会怪你的,毕竟咱家有喜欢男人的根,要怪也怪不到你头上,让他们找咱祖宗说理去。”   宋玉澜抬眼顿了片刻,虽然这话过于离谱,不过这小子能自圆其说也省去了他的麻烦,他撂下了茶盏,叹了口气,这口气在宋鸣羽的眼里简直就是他已经承认了,天呢,他竟然能猜中宋玉澜的心事,他出息了。   “既然你都猜到了,我也就不隐瞒了,坐吧,说起来我们兄弟二人也少有静下来说说话的机会。”   宋鸣羽有些恍惚地坐在他身边的椅子上,就听身边的人开口:   “我是不会成亲了,自然也就不会有子嗣,但是永安王府的门楣总要有人支撑,如今看来也只能靠你了,待你有了子嗣,我便上书请封他为世子,来日继承王爵。”   宋鸣羽听的一愣一愣的,他这辈子都无缘的位置,他儿子生出来就有,一点儿心思藏不住的宋二少下意识出声:   “便宜那小子了,凭啥。”   宋玉澜忍俊不禁,眼底带了笑意出声:   “那你盼着我哪日一病呜呼吧,这样就不用便宜你儿子,你可以直接承袭王爵了。”   宋鸣羽听到一病呜呼那句话忽然跳起来,使劲儿拍打了宋玉澜三下:   “呸呸呸,你说什么屁话呢。”   一双黑白分明有些肖似小狗的眼睛带着些不安又生气地盯着宋玉澜,这人有毛病吧,说话也没个忌讳。   小崽子的巴掌没轻没重,打的宋玉澜的手臂都生疼,但是心底一个地方却有些酸涩,虽然这小崽子自小缺心眼对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但是到底也是这世上和他最亲的人,要真是有那一天,他微微合眼敛去眼底沉重的底色:   “好,不说了,不过这事儿你要心里有数,你也及了弱冠,今日在军中做事也算牢靠,也该接受些府中之事了,从明日起,你每天下值之后抽出一个时辰的时间来我书房,我亲自教你。”   第二日清晨,一排船队自北驶入漳州港,正是奉旨督军的钦差钱跃晏一行。   殷怀安今日难得换上了从没穿过两次的朝服跟着漳州水军提督孟朗到了码头,阎妄川这几日风寒反复,每每都是到了上午退烧,到了傍晚热度又起来,昨晚烧了半宿,他守着人半宿,本来就困,此刻恨不得赶紧接到钦差回去抱着人睡一觉,结果就见那船队已经驶入港口,但是磨磨蹭蹭的半天不见人下来。   反倒是一群穿着像是御林军的人先下来,两排人扯了地毯出来,将毯子铺在下船的台阶上,就这一个举动殷怀安的脸色就冷了下来,这是来督军还是来走秀啊。   锣鼓齐响,禁军开路,一套流程走下来差不多过了两刻钟,这才在簇拥之下下来了一队人,为首的穿着正六品朝服,年龄瞧着三十多的样子,模样不提,神色瞧着是压不住的那股子春风得意。   孟朗心底对这种排场嗤之以鼻,但是来人是当今圣上的亲舅舅,再嗤之以鼻他也得捏着鼻子热情又客气地迎上去,殷怀安却是在后面不咸不淡地跟着,听着孟朗穿着正四品武将朝服对着六品钦差规矩地来了一套颂圣的套词。   钱跃晏目光看了看身边:   “怎不见摄政王?”   孟朗下意识看向殷怀安,殷怀安那股无名火已经烧到了头顶上,摆架子的狗屎玩意:   “摄政王此刻在巡营,如今南境洋人压境,没什么比寻营还重要,钱大人说是不是?”   钱跃晏对上殷怀安冷色的目光,他知道火离院这位副院正是阎妄川的人,但是如今他是钦差是皇上的亲舅舅,代表的是皇上,心底虽然有些发虚,却也直起腰杆:   “殷大人说的是,只是陛下口谕还是要当着王爷的面宣读。”   如今的小皇帝还没亲政,不能下发谕旨,但是可以宣读口谕,如今朝中都对那位摄政王多有猜疑揣测,他此次来也是要让南境的兵将知道,大梁不光有摄政王,还有陛下。   “既然是陛下口谕,钱大人应当沐浴更衣之后去拜见王爷时再宣读。”   殷怀安的半点儿也没想着给所谓钦差留面子,他这话就差明摆着告诉钱跃晏少在军中摆钦差的谱,这军中只有他拜见阎妄川的份,听得孟朗眼皮都直跳,看向殷怀安的目光越发崇敬,他发现这位殷大人看着乐呵呵的和谁都好说话,却专干狠事儿,结果那晚在海上压住洋人炮火将人家主舰都给轰了,现在更是连钦差的面子都敢下。   殷怀安没那个你来我往攀交情,耍面子的功夫,直接叫人引着钱跃晏到营中准备好的营房下榻。   孟朗小声凑过来:   “殷大人,中午设宴招待一下钦差大人王爷可会过来?”   自从见识到那些商船上出自殷怀安之手的火炮威力后,孟朗对殷怀安就开始一口一个殷大人了,虽然他比殷怀安还高一品,但是值得,那晚仅仅是商船装上那炮都那么大的威力,这要是给他水军的舰船上都换上这火炮,那他睡觉都高兴的合不上眼。   何况这位和摄政王好似还有点儿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关系,现在别说叫殷大人,叫殷大爹都行啊,他赶忙和这位大爹确认一下一会儿宴席上王爷来不来,要真是不来他好找说辞圆过去。   殷怀安斜眼看他一眼,如果他没记错昨晚孟朗还去阎妄川那里哭穷,说是水军军费吃紧。   “你钱多的烧得慌吗?有钱设宴请他们不如给阵亡的将士多发点儿。”   孟朗人都有点儿傻眼,这,钦差来了设宴款待是规矩啊,这位爷说的这些话王爷到底知不知道啊?谁来救救他。   殷怀安知道孟朗难做,所以在将钱跃晏送到营帐门前时他直接开口:   “钱大人如今南境军中军费吃紧,这困境想必朝廷也是知道的,这从前钦差到哪自然是要款待一二,但是如今不同,这军营上到摄政王下到兵卒都是吃大锅饭的,没人是例外,这些日子吃食上还望钱大人包容一二。”   钱跃晏眼皮一跳,他是听过焰亲王治军及严,但是他可不信摄政王真的会和将士同食,这就是阎妄川借着这个由头给他下马威,他不能被他们牵着鼻子走:   “王爷千金之躯此事上是不是过于苛待自己了,过犹不及啊,此事实在没有必要。”   这话说的好似阎妄川在做戏一般。   本来已经准备转身回去的殷怀安眼皮一跳,脸色当下就冷了下来,不知道是战场上染的血腥气,还是他本身骨子里就带着一股戾气: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周围所有的人都察觉出气氛不对,钱跃晏心头一虚,嘴唇微动,正准备狡辩两句,就听殷怀安的声音冷沉如冰:   “此事实在没有必要?主将与兵卒同食在钱大人心中竟然是没有必要之事?陛下派你来是体将士之苦,察南境之危,不是让你到军中摆做官老爷的谱,今日你下船用的那几十米的地毯的银子你知道够发多少阵亡将士的抚恤金吗?   今日本官就会上书朝廷,我就是想问问,陛下和朝中百官是不是都觉得主将与兵卒同食没有必要,问问这南境将士浴血奋战不说,是不是还要挤出银子来供养钱大人。”   钱跃晏的脸色都白了,细看之下嘴唇都有些哆嗦,从前李氏是正经外戚,如今李氏倒了,陛下对他们也算恩遇,在朝中谁不卖他两分颜面?   再者他虽然品级不高,但是也混迹官场多年,在朝为官,即便是多有看不顺眼面上也会一团和气,像殷怀安这样不留余地直接撕破脸的人他为官这么多年也是第一次遇到,听着他的话心里才开始发慌,殷怀安若是真的这样上书,朝中拿阎妄川是没办法,但是降罪给他却是轻而易举。   殷怀安不再与他废话一句,转身就走,他不知道这个背影在孟朗看来有多潇洒。 第64章   阎妄川巡营回来, 按了按一跳一跳的额角,抬手松了一下扣的很紧的护腕,就见大帐的帘子被骤然掀开, 进来的殷怀安火气已经烧到脑袋顶上了, 浑身上下都写着不爽,看到阎妄川一屁股坐下, 连珠炮地出声:   “我给你得罪人了,实在没忍住。”   阎妄川都不用问经过,光是看殷大人的表情就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到一边亲自给殷怀安倒了一杯茶放在他手边:   “来, 消消火,钱跃晏惹你了?”   殷怀安眼里的火苗还在往上乎乎的窜:   “人家不是来当钦差的,是耍排场给你下马威的, 下个船地毯铺路,锣鼓齐鸣, 禁军开路, 人下来就问你人呢?人家等着你站在底下恭候人家呢。”   殷怀安像是竹筒倒豆子一样开始对着阎妄川告状,相比殷大人这个外来人口,阎妄川对朝中钦差的做派还是了解的, 摆排场这些他心中有数,听着这些倒是早有预料。   殷怀安叹了口气, 找回了几分理智出声:   “他要是只讲讲排场我也能忍他一二,但是在他眼里就是没把底下的兵将当成人。”   听着殷怀安说着钱跃晏在大帐前说的话阎妄川才真的沉下脸色:   “你做的没错, 这样的钦差没必要留。”   若是放在从前, 阎妄川为着避嫌即便钦差说话做事有些过火他也能忍,但是如今南境本就军心不齐,打的艰难, 他需要给朝廷敲个警钟,什么话该说,什么事该做心中要彼此有个数,说一句不好听的,若是朝廷此刻真的和南境将士离了心,就如今的局势朝廷怕是只有分裂这一条路。   殷怀安抱着茶杯干进去一杯,垂着眼睛没看阎妄川只点了点头,其实他也有私心,他是个相信人心本性的人,他从不信现在龙椅上坐着的那位日后会让阎妄川有什么善终,不如早早就在阎妄川心里给那小皇帝上上眼药,别到时候狠不下心来。   阎妄川抬手在殷怀安额头上弹了一下:   “憋什么坏呢?”   殷怀安一把打掉他的手:   “没良心了?我是为了谁得罪了钦差,还说我憋坏,走了。”   说着他站起身就要走,阎妄川赶紧将人拉回来,一把扣住了他的腰:   “别,别走。”   殷怀安本也是逗他了,转过头来心安理得地安排任务:   “我话都放出去了,这个钱跃晏我必须要参他一本,你给我写奏折。”   到了大梁他虽然也担个官职,但是朝也没上过两次,就更不用说奏折了,半点儿也不会写。   阎妄川坐到桌案后面,殷怀安书童一样站在他边上磨墨,一边磨一边指导:   “你懂怎么写吧?你先说钱跃晏排场大,穷奢极欲,着重描写一下那个地毯,那地毯目测得七八十米,我可听说这一米地毯一两金,一个六品官用这也不怕烫了脚,还有要说他不知体恤将士,不愿和将士在一个大锅中用饭,还讽刺当朝摄政王,最后你还要上个高度,你不是会引经据典吗?给他扣几个大帽子,扣成过街老鼠,让他没脸回朝廷。”   殷怀安越说越来劲儿,磨墨的手恨不得在砚台里搓出火花来。   阎妄川忍不住憋着笑低头写,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家这位还是个告状能手。   最后他落了笔,等墨干才拿起来:   “殷大人请过目,写的可还合公的心意?”   殷怀安瞥了他一眼,一本正经地将折子举起来,不错,阎妄川的折子不是那种没事儿要秀一秀文采的酸秀才,写的简洁明了,一眼望去字他都认识。   “很好,写的就是我想说的,你起来,我抄一遍。”   摄政王赶紧起身给殷大人让位置。   这边折子写的顺当,另一边钱跃晏是真的慌了神儿,进了大帐之后,进出只有端茶送水的亲兵,这军中真就半个将领都不曾来,他虽然自持是皇上的亲舅舅,但是到底这些年刘太后掌政,他们除了朝会几乎就没见过皇上。   这一次陛下有意提携外家,这更是他自陛下登基以来做的第一个正经皇差,若真被人抓到了短,怕是陛下也没法回护他,这么一想他是真的坐不住了,起身整理了朝服:   “请向摄政王通禀,下官求见王爷,还有陛下口谕未曾宣读。”   他就不信他有皇上口谕,阎妄川能不见他?   还不等殷怀安这本奏折抄完,那边通禀的声音就传来了,殷怀安冷哼一声:   “你去吧,人家还有口谕呢。”   阎妄川未曾刻意摆出派头,以往在北境军中如何待钦差,现在就如何,不曾出言相向,也不曾有任何笼络,规矩地听完口谕之后也没什么旁的话讲,他久居高位,又常年战场冲杀,身上自带一股让人不敢放肆妄言的气势,钱跃晏是真的怕说错话触怒他,犹犹豫豫只是变相服软,阎妄川只当没听见:   “钱大人与本王一样,都是给朝廷办差的,各自办好分内的差事就好,钱大人巡视军中只管去,需要人手也可与本王说,军中条件简陋,倒是委屈钱大人了。”   钱跃晏现在哪还敢提别的,下船时的风光是半点儿也没了。   人出去后殷怀安才从后面出来:   “哼,软骨头的玩意,朝中要都是这样的人,这仗打的都没劲。”   他过去用手背贴了一下阎妄川的额头,阎妄川握住他的手:   “不烧了,宋玉澜送来的船匠到了,怎么样?”   殷怀安知道他问的是他们能不能造出这样的船,这几日船的事儿一直是他跟进的:   “现在有个大概的草图了,但是细节方面他们需要一边拆一边复原再研究,不过这造价你可得心里有数,保守估计一艘洋人的舰船至少二十万两。”   户部的奏报他也看过一些,大梁的国库情况比他想象中要好点儿,毕竟他从前那位老乡把该打的仗都打了,后面的成帝也算是个英主,打通西域,再加上这几十年来没有大规模的战争,大梁海上,西域两处通商,倒是给国库攒下了点儿家底。   但是有攒家当的皇帝,就有败家的皇帝,先帝虽然少年登基,但是半点儿也不影响他撒钱的能力,他喜欢风雅之事,生活奢侈,上行下效,弄的朝中奢靡之风盛行,远的不说就说几月前还是纨绔子弟的宋鸣羽,他在府里给养的孔雀修的园子就不下千两。   这世上没什么比打仗还烧钱的事儿了,如今战事一起,宛如一只巨大的吞金兽,不断消耗着那已经被先帝挥霍一波的国库。   阎妄川按了按鼻梁:   “银子我会想办法,先让那些匠人弄出船的模型,先做小一点儿的下水试行。”   殷怀安趴在他肩膀上,难得贴心地给他揉了揉脖子:   “你估计这场战争多久能结束?”   “洋人现在像是贴在大梁腿上的一块儿狗皮膏药,想要撕下来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儿,两三年吧。”   建立真正有战斗力的水军是需要银子和时间来堆叠的,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儿。   殷怀安笑了一下:   “没事儿,稳住,我们能赢。”   他话音刚落就见阎妄川有些诧异地看过来,下一刻他就被一只手臂带到了阎妄川的怀里,然后一个微微带着药味儿的吻就压了过来:   “唔...”   他被吻的有点儿迷糊,下意识抱住阎妄川。   半天殷怀安不想白天擦枪走火,这才用手抵住那人的胸口,两人分开,呼吸都有点儿不稳,阎妄川满眼都是怀里的人:   “吻住了,我们能赢。”   殷怀安...没文化真可怕。 第65章   书房中, 宋鸣羽盯着眼前跟天书似的账本眼睛都快花了,他揉了揉眼睛,努力聚精会神地继续看账本, 但是没一会儿瞌睡又来了。   “当当”   宋玉澜抬手敲了两下桌子, 宋鸣羽赶紧一个激灵地抬起头来,正对上对面那人微深的眉眼, 他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小时候,那个时候他父亲请来先生教他,他那会儿皮, 先生课下留的文章从不背, 后来他就被母亲送到了宋玉澜的院子里,那时候宋玉澜看着他背诗文的表情就和现在一样。   忍不住宋鸣羽又用上了小时候的三板斧:   “我想去茅厕。”   宋玉澜慢条斯理地撩起眼皮,侧头吩咐:   “墨砚去请顾大夫过来, 二少爷一刻钟已经去了三次茅厕,怕不是有什么毛病。”   墨砚忍着笑意立刻应道:   “是。”   宋鸣羽赶紧起来:   “哎哎哎, 别去, 我又不想去了。”   墨砚看向宋玉澜,见那人摆摆手他这才又立在一侧。   “从小你不想背书就用上茅厕做借口,如今都及了弱冠还用这个理由。”   宋玉澜的语气中难掩嫌弃。   宋鸣羽挠头烦躁出声:   “哥, 这帐也太多了,别说是一个时辰, 就是给我三个时辰我也看不完啊,不如直接把掌柜的都找过来, 我问一问就都清楚了, 也省了看账本的功夫。”   在他看来在这里看账本根本就是浪费时间,宋玉澜听着这天真的话心里都想叹气:   “掌柜嘴里的话你最多能信六分,看这账本就是为了让你看出其他四分, 行了,今日先看到这儿,你和我说说你方才看过的地方哪里存疑?”   宋鸣羽是个从小就四处花银子的主儿,虽然从未管理过账目,但是这些花钱地方的门门道道他是清楚的紧的:   “去翠云楼顶层阁楼吃饭的人,除了席面钱和酒水钱,来往的客人都会在临走时留些赏钱,一般最少是一两银子,我从前都是最低给十两的,顶层一共四个阁楼,一月算下来也不少钱,但是这账目里一月才百余两,少了一大块儿。   还有多宝阁...   春藏楼...”   宋鸣羽作为一个混迹各大酒肆茶坊的消费大户,另辟蹊径,这账还真没能蒙过他。   这林林总总地一说完宋鸣羽才惊觉这账里少了多少银子。   “这些黑心的掌柜,凭白眯下这么多银子,可不能就这么算了,现在打仗多花银子啊,我听说王爷那边想仿造洋人的舰船,一艘就是二十余万两。”   宋鸣羽火急火燎的,恨不得明天就打上门去立刻将从前的银子都给要回来。   “哥,王爷那边艰难,我们家有银子得出点儿啊。”   宋玉澜看着自家弟弟这一副恨不得掏空家底支援前线的样子沉默了一瞬开口:   “现在还不行。”   宋鸣羽恨不得跳起来:   “为什么?王爷打洋人可是为了大梁啊,要是南境都沦陷了,我们也跑不了。”   “坐下。”   宋鸣羽又坐下了,但是眼睛直勾勾地谴责他哥小气。   宋玉澜眸色微深,也是时候和这小混球明明道理了:   “如今焰亲王府不光掌着北境军,南境军也在阎妄川的辖制之下,我们永安王府并非开朝封王,自武帝到如今,朝廷对永安王府也算礼遇,那是因为永安王府从不涉及兵权,祖父在时永安王府在江南赚的大笔银子都充做了水军军费。   父亲在时除了奉诏也从不去京城,更是将手下的产业交出去了一部分,到了我们这一代,永安王府子嗣不丰,唯有我们兄弟二人,我身子不好未曾娶亲,而你打小就是个小纨绔,做事不想后果,我知道你一直怪我送你一人到了京城。   但是那是没法子的法子,刘士诚一直对我们府上掌着的海上商路垂涎的紧,再留你在南境,你只要犯半点儿错处,就是刘士诚和刘太后对王府开刀的借口,只有送你到京城,放在朝廷的眼皮底下才能让朝廷的人放心。”   宋鸣羽有些心虚,从前在南境他自己什么样自己清楚,但还是忍不住嘴硬:   “那,那你就那么在乎商路,要把我送出去换商路。”   他喏喏出声的模样没来由的有点儿委屈。   宋玉澜眼底有些厉色:   “你真当洋人是忽然打过来的吗?”   宋鸣羽一下抬头,被这句话弄的有点儿懵:   “他们提前还打招呼了?”   不是吧?洋人什么时候这么有礼了?   宋玉澜额角直跳,闭了下眼睛:   “墨砚把他给我拉出去,照着脑袋打两棍子,看看里面都装的什么。”   墨砚作势要上前,宋鸣羽可是知道他哥这个贴身的侍卫虽然名字颇为文雅叫墨砚,但是可是个实打实的练家子,他赶紧窜起来躲在椅子后面,一只手指着墨砚,一边看向他哥炸毛:   “你别过来啊,你有话就好好说,动什么手?你要敢打我以后我都不过来跟你学看账了。”   宋玉澜气笑了,就这么大出息。   宋鸣羽思及刚才宋玉澜的话,难得体会到了点儿他的不容易,主动给他倒了点儿药茶:   “所以,之前你就在海上得到过消息?”   他们家海上生意多,不说与洋人,也与番邦各国有些消息往来,他哥能提前知道一些倒是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儿。   “不过是从细枝末节中揣测出来的,刘士诚的德行我清楚,那是个棍子不打在自己身上从不觉得疼的人,即便南境失守,他也能守着大梁的半壁江山继续享福,海上的财源岂能落到他的手里?”   宋玉澜的面色冷了下来,宋鸣羽想起刘士诚在东南半岛失守后一直求和的样子也终于明白了宋玉澜的心意,自己在京中混了几年换他们家守好海上的财路确实是值得的,他瞪着一双乌黑的眼睛有些不自在地出声:   “那你怎么不在我去京城的时候和我说这些呢。”   宋玉澜哼笑一声:   “那会儿你撒泼打滚半句话也听不进去的模样你自己忘了?再者那时洋人还不曾有动作,我若是和你说了,你定会觉得是我编出来的借口,弄不好人刚到京城就与旁人说了去,到时候刘士诚还不给王府扣个里通外敌的帽子?”   宋鸣羽那一点儿气焰也被压没了,人还有点儿心虚,因为他好像真有可能干出宋玉澜说的事儿来。   “那,那你现在与我说,就是因为我已经不是过去那样不懂事儿了是不是?”   兄弟俩的目光在空中相碰,宋鸣羽的眼里有一种急切期待被认可的模样,宋玉澜不忍将最坏的打算告诉他,笑了一下点头:   “嗯,从大沽港战之后确实是长进了不少,大了,懂事儿了。”   宋鸣羽听了这话耳朵尖都有点儿泛红,明明之前他恨不得让孔咬掉宋玉澜的屁股,但其实他还是很希望得到那个从小就什么都比他强的哥哥的认可,现在真的听到这样的话了他还有点儿难为情。   宋玉澜瞧着他的小模样眼角眉梢都舒展了不少:   “怎么脸红了?”   “没,没有,热的,这屋子太热了。”   不等宋玉澜出声他就赶紧抢着又出声:   “那你方才为什么还说不能给王爷银子抗击洋人?你留着海上的财源不就是为了应对洋人吗?”   宋玉澜叹了口气:   “才说你长大了,就又不长脑子,如今陛下幼小,阎妄川独掌大权,朝中不知多少人猜忌忌惮,这个时候我们永安王府的银子入了摄政王的手里,你说让陛下和朝廷如何想?是我们王府真的有意抗击洋人,还是结党营私,与摄政王图谋不轨?” 第66章   宋鸣羽空了二十年的脑袋今天有一种忽然被填满的感觉, 直到晚上回了自己的房中都还在想白天的事儿,他哥的意思他大约摸明白了,就是银子是要给焰亲王的, 但是不能当着朝廷的面给, 要给的合理又隐秘。   因为漳州港口的两次大捷,洋人从前长驱直入的气焰似乎收敛了一些, 开始盘踞在广西广东一带,这也给了阎妄川喘息的时间,他直到光是让炮火的射程赶上洋人的还不行, 他们需要有真正让洋人震慑的武器, 他开始尝试将弹道修正的理论应用在现有的火炮上。   阎妄川掀开大帐帘出来侧头问:   “殷大人还在山上?”   喜平瞧着他们王爷黑着的脸色点了点头:   “是,殷大人刚才着了人回来说中午不回来了。”   自从阎妄川的风寒好了些,殷怀安就是整日整日不见人影, 两人的交流最多就是清晨打个招呼,然后到了晚上阎妄川正准备和人说会儿话, 殷怀安就像是在外面野完刚回来的渣男一样, 留下一句有话明天说后倒头就睡。   要不是知道殷怀安那一上头就没白天没黑夜的劲儿,阎妄川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在外面养了一个小白脸了。   “走,瞧瞧殷大人去。”   出去之前他顺路寻营, 今日的营房中气氛分外高涨,原因很简单, 昨日冶铁司着人送来了一万套新的铠甲,正是按着殷怀安在京城时画出的图样做的。   阎妄川人还没走近, 就听着校场中那些大老粗的声音:   “这铠甲是不是和王铁蛋他们身上穿的一样?”   “王铁蛋他们牛哄哄的, 上次海战回来我想看看他身上的铠甲都不让看。”   “他宝贝的和媳妇似的,谁都不让碰。”   “但是那铠甲是真好,那晚上我眼睁睁看着弹片射过来, 本来以为他不死也残,结果人回来什么事儿都没有,说是弹片卡在了甲槽里,愣是没穿透。”   “你们说这和他们的一样吗?”   一群兵换上了新铠甲,互相摸摸搜搜地看细节,其中一人开口:   “我看着差不离,我和王铁蛋他们营中一人是老乡,看到过。”   “你们说凭啥王铁蛋他们就能穿这么好的东西?这铠甲之前可是连孟将军都没有。”   有个人神神秘秘地出声:   “你们还不知道吗?王铁蛋他们那一营的人那是从黑甲卫中选出来的精锐,是殷大人的亲兵,那铠甲就是殷大人做出来的,第一批就给了这些精锐。”   如今这漳州军中人员混杂,有黑甲卫,有漳州水军还有阎妄川之前改编过来的兵将,消息也是各有各的渠道,现在开始扎着脑迪互换消息:   “这个我知道,听说这位殷大人是火离院的天才,是秋院正的亲传弟子,现在好像比秋院正还厉害,那天晚上能击中洋人主舰靠的那些在天上飞的火鸢,就是殷大人做的。”   “我还听说在京城被围的时候殷大人两炮打退了洋人救了王爷。”   “对对对,殷二炮说的就是殷大人,真是厉害。”   “是不是跟着殷大人就有好武器用啊?我看王铁蛋他们不光铠甲好,用的火铳都和我们不一样。”   “殷大人真是厉害,和朝里那些只会摆排场的大人不一样。”   阎妄川就站在后面抱着手臂听墙角,越听嘴角扯的越高,听着这些老兵吹殷怀安就跟吹他似的开心,听完之后营都不巡了,直奔后山。   人还没靠近就听到了稀稀拉拉一会儿一声的火炮声,王铁蛋手下的兵将此刻正围在外面不准任何人进去,看到阎妄川这才过来行礼:   “王爷。”   “通禀一声,就说我求见殷大人。”   没一会儿灰头土脸的殷怀安从里面跑了出来,脸上左一道右一道像是小鬼儿似的:   “你怎么来了?”   阎妄川抬手在他脸上擦了擦,挥了挥手,身边的亲卫有眼力见地退了下去,他这才凑近,微微低头,鼻间像是要蹭到殷怀安的眼角:   “再不来看看,我怕你忘了我什么模样。”   青天白日的,殷怀安被这硬朗的美颜暴击灰扑扑的脸上有些发红:   “耍什么流氓?走带你瞧瞧好东西。”   阎妄川被他扯着袖子带了进去,这才发现后山的一个小山谷中都是靶子,中间是一个和从前模样都不太一样的炮:   “你新做的?”   “还在试验阶段,不太稳定。”   阎妄川绕着红炮一圈,心痒痒:   “殷大人给我开开眼呗。”   殷怀安一扬眉,抬手一挥:   “铁蛋,准备,给王爷露一手。”   阎妄川一回身这才看到身边黑的像是刚从矿里刨出来的人,王铁蛋看到王爷一咧嘴一口白牙和漆黑的脸行成鲜明对比:   “王爷。”   阎妄川被他这脸色弄的忍俊不禁:   “你去挖煤了?”   王铁蛋挠着脑袋,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没一会儿几个人就架好了炮,殷怀安亲自给阎妄川指了一个位置:   “看到那山顶上的旗子了吗?瞧我给你打下来。”   阎妄川微微眯眼看过去,找了一下,这才看到那山头上迎风飘着的彩旗:   “这少说有四千米了,炮弹能射过去?”   军中如今射的最远的火炮大约也就是将近两千米,还是经过了一轮改良延长了两三百米,但是如今这个距离已经不是所谓远一点儿的问题:   殷怀安一脸得意:   “四千五百米,你瞧着吧。”   随着一声令下,殷怀安一把捂住阎妄川的耳朵,按着他蹲下,身边的人也早早有经验地蹲下捂住耳朵,一群人像是山里的地鼠一样蹲了一排,只见那炮弹射出去之后瞧着速度慢了,阎妄川以为这是失败了,却不想就在这个时候那炮弹砰的一声响像是放了一个响屁一样,冒出了大量白烟,随后那原本已经减速的炮弹愣是想着踩了弹簧一样再次发力射了出去。   只是角度有些便宜,没炸到旗子,却将旗子边上的山头炸出了一个坑,坑里被炸出的尘土将旗子埋了进去,也也姑且算是射中了旗子?   殷怀安有些尴尬:   “那个都说了还在试验阶段,有些误差也是正常的。”   却不想这所谓的误差也已经震撼到阎妄川了,眼底的震惊不加掩饰,能射四千多米的火炮,若是运用得当已经可以在相当程度上弥补水军舰船速度不如洋人舰船的差距,他知道那炮能射那么远的关键应该就是刚才那一股白烟:   “这火炮中间响的那一下是什么意思?”   殷怀安蹲在地上用小棍给他画了个炮图:   “我是给炮弹底部加了一个反推装置,简单来说就是当炮弹射出去速度开始衰减的时候,底部填充的弹药再次爆炸,冒出反向喷射的白烟,推动炮弹继续往前飞。”   阎妄川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脑袋:   “殷大人这脑袋是怎么长得,这样的法子你也能想出来?”   殷怀安被夸的稍微有点儿心虚,毕竟反推作用力的理论他是用的现成的,不过片刻之后他就欣然接受了阎妄川的夸奖,毕竟知道理论是一回事儿,能做出来又是一回儿事儿,他就是很厉害嘛。   他微微眯着眼睛,得意洋洋的样子,直想让阎妄川将人掳到大帐中。   “一会儿我去给你猎兔子,晚上给殷大人加餐。”   “真的?我好久都没到烤肉了。”   对面的人眼睛一下就亮起来了,阎妄川立刻理了理衣服起身:   “我这就去,你今晚记得早点儿回来。”   一群殷主任的亲卫军就这样看着他们王爷像是个毛头小子讨好媳妇一样火急火燎地去猎兔子了。 第67章   殷怀安的折子弄的朝中几日早朝上的气氛都十分微妙, 如今这位殷大人是谁的人,朝中没人不清楚,一个人摄政王的心腹, 一位是当今陛下的亲舅舅, 谁也不愿搅合进这场权利的角逐中,但是如今钱跃晏还在南境, 这事儿总要处理,却又谁也不愿意看这个头。   最后有一个性格十分耿直的御史石金方上奏,言语间对钱跃晏讲排场铺地毯的行为严加指责, 认为他有负圣恩, 不但没能让南境将士体会陛下恩沐之心,还很容易在军中招来怨气:   “陛下,如今应当立刻召回钱跃晏, 另择钦差前往南境。”   钱家的姻亲郑庆宝出言辩驳:   “陛下,钱大人是朝中钦差, 更是皇亲, 刚一落地就被殷怀安如此下了脸面,说明南境军中有见不得人的事儿,并不想让钱大人多留, 这才上书弹劾。”   郑庆宝的话一落地,整个议政宫中鸦雀无声, 这话若是跟着应和了,那就是坐实了猜疑摄政王在南境图谋不轨, 若是不应和, 又恐怕让龙椅上的小皇帝心生不满,这样的诛心之言谁也不敢擅自发声,更不敢抬眼看如今陛下的面色。   李赢此刻也有些不安, 他也没有想到只是派钱跃晏做钦差人才刚到就能弄出这么多乱子,他下意识看向下首站着的冯庆,却不想这一幕被周清安都看在了眼里,他发觉陛下太过依赖这个冯公公了。   冯庆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这件事儿就这样在朝中当了几天的糊涂官司。   周清安却在朝会后去见了李赢,如今南境打仗,朝中一应后需他都要过问,每日也只能抽出半个时辰的时间来教李赢,这半个时辰弥足珍贵,所以周清安甚少说些杂事,多是用在课业上。   而今日周清安却没有继续讲授课业,而是松散了态度开口:   “陛下,今日我们不讲书,只聊聊朝中之事,对于今日朝中争论,陛下如何看?”   李赢已经换下了朝服,着了一身明黄色的常服这龙袍,对比刘太后在时,如今的李赢比那是多了几分气势,与人说话的时候目光已经不会闪躲,虽然年纪还小,却已经见出了几分天子的尊贵。   “钱跃晏行事铺张确实不该,殷大人斥责此处也无不妥,只是钦差毕竟是奉皇命行事,如此也太过偏激,应该各大五十大板。”   其实今日的事儿也让他心里不舒服,他看了钱跃晏来的折子,毕竟钱跃晏是他的舅舅,殷怀安是个五品官,不看僧面看佛面,他当着南境武将的面斥责于他,其根本就是没将他放在眼里,但是在周清安的面前他还是没有刻意回护这个舅舅,因为他隐约觉得周清安不是很赞同他拔擢钱家人。   这一日不知周清安和陛下说了什么,第二日早朝李赢便下口谕着钱跃晏回京。   旨意到南境时,殷怀安轻叱一笑,并不曾放在心上,钱跃晏走与不走对他来说都一样,不过他也猜得到,此事他在小皇帝那里怕是已经挂上一号了。   阎妄川则下令,潮州水军在此整顿,而他则带一队人马先行去松江。   并且向朝下了一封政令,着户部筹措水军造船款项三百万两。   此刻前往松江的船上,殷怀安总算是闲了下来,拉着阎妄川窝在船舱中,一个劲儿地扇扇子,阎妄川瞧着他热的脸颊红扑扑的样子,也给他打扇子:   “有这么热吗?”   殷怀安斜觑了他一眼:   “你是不是身体不行啊,火力不旺,这天儿这么热你不热吗?”   殷怀安是个26度就会开空调的主,完全受不了南方的夏天,属于扛热必须靠外挂的那类人。   身边那人似笑非笑:   “我火力旺不旺你不知道啊?”   殷怀安将他手拍下去:   “别惹我啊,我热着呢。”   阎妄川让人端了冰进来,殷怀安看直了眼睛,对啊,他怎么没想起来,古代早就有制冰的法子,这几天他光去想着没空调了,没想起来还能用冰,有了冰盆,这船舱中的温度慢慢下来了一点儿,两人这才提起军费的事儿:   “三百万两,你确定朝廷会给?”   阎妄川双腿交叠靠在一边的软塌上:   “不确定,这政令到了朝中免不得口水官司,且先让他们去打吧。”   殷怀安凑到他身边,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胸口,被人一把抓住了手指:   “你就任他们打着口水官司?”   阎妄川将人拉过来,无奈地笑笑:   “为了在南境整军,我成立了军机处,如今开口就要三百万两的水军军费,朝中怕是早有些人将我看做随时可以反的乱臣贼子了,如今除了任他们说还有什么法子。”   殷怀安垂眸看了看那人敛下的眉眼:   “你这得过且过的态度可不像你哦。”   阎妄川的眼底的情绪复杂:   “这世上最难打的仗不在陆上也不在海里,而是在人心里,朝中人若是认定了我是乱臣贼子,我如何说如何做都没用,不如借着他们此刻敬畏,将洋人赶跑再说。”   如今的朝中是对他既防又怕,只要怕就好,只要怕他就是逼也要逼着他们给银子给粮,大梁已经没有第二条路了。   船靠松江港已经是傍晚,宋玉澜亲自到了港口来接,宋鸣羽更是老远就迎了过去,算算时间他都有两个月没见到殷怀安了,还有点儿想他,不过他又看了看一直走在殷怀安身侧的摄政王,他又觉得也没那么想了。   阎妄川和殷怀安直接住到了宋玉澜在松江的府中,宋玉澜晚上设了宴,几人也都算是相熟,殷怀安惊奇地发现这一次宋鸣羽对宋玉澜好似没有之前那针尖对麦芒的那股针对劲儿了。   席间阎妄川和宋玉澜说话,宋鸣羽也和殷怀安低着头咬耳朵。   殷怀安:“你和你哥关系缓和了?”   这小子终于开窍了?   宋鸣羽:“算是吧,他身体不好我不和他一般见识。”   他抬眼就看到了殷怀安一脸古怪地看着他:   “你这是什么眼神?”   “看二傻子终于长了点儿脑子的眼神儿,不对,你不会凭空有脑子,说吧,你是不是气着你哥了?”   他是第一次在亲兄弟的身上感受到了上天赋予基因的参差,也衷心地佩服宋玉澜的涵养,要换是他有宋鸣羽这样的弟弟,他估计早就脑淤血了。   果然他在这货的脸上看到了心虚。   “我,我也没所什么啊,就说了一句他像小白脸,他就吐血了,吓死我了,你知道多吓人吗?”   那天的场景现在宋鸣羽回想起来都有些心哆嗦,现在可算是抓到了一个可以倾诉的人,连着饭后都抓着殷怀安不放,愣是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儿像是倒豆子一样都说给他了,他晚上喝了点儿酒,此刻脸红扑扑的,嘴里叨叨叨的不停。   “我也是现在才知道我哥撑着一座王府在朝中也不容易,哎,其实也不怪我吧,他也从来没和我说过。”   殷怀安看了看他生生把傻缺两个字给咽了回去。   “反正我现在是知道了,我哥送我去京城是为了保住我们王府在海上的商路,这商路很赚的,我哥是准备用在军中的,你以后可不能瞧不起我了,要不是我在京城中卧薪尝胆,哪来那么多的军费啊?”   宋鸣羽已经很自如地从刚开始还有点儿心虚愧疚说到现在已经颇为自豪得意了,深深的觉得自己这几年被他哥送到京城实在是太值了。   殷怀安的嘴角都忍不住直抽:   “学会一个成语也不是一定要用,你见过谁家卧薪尝胆是每日在朝中溜猫逗狗,手下还管着一群小弟?”   宋鸣羽在朝中过的是尝胆的日子吗?他日子过的比现在龙椅上坐着的那位都滋润。 第68章   殷怀安饭后被宋明宇拉着出去说话, 进来屋子的时候,阎妄川已经解了外面的铠甲,只着了一身深靛色束腰中衣。   长身玉立, 正坐在厅中的桌前泡茶, 瞧着模样是在等他。   宋玉澜的府中条件自然是比之前在漳州军中要好了太多,殷怀安一进来就看到了拔步床上那松软细糯的被子, 忍不住凑过去,珍惜地用手摸了摸:   “我好久都没睡过这么舒服的被子了,我要好好洗个澡, 换身衣服。”   “那小子拉着你说什么了?”   阎妄川起身过来, 刚吃完饭殷怀安就被拉过去了。   殷怀安想起宋鸣羽那脑回路忽然笑了:   “他说,王爷还有南境将士都得好好谢谢他,是他这些年在京城中卧薪尝胆才保住了永安王府在海路上的财路, 以后你可要拿人家的手短了。”   阎妄川想起宋鸣羽在京城那几年的行径好悬没有气笑了:   “卧薪尝胆?真亏他敢说。”   殷怀安晚上肉吃的多,接过茶杯就干了进去:   “虽然这小子有点儿给自己脸上贴金, 但是和他哥的关系倒是缓和了不少, 虽然多半是被吓的。”   他简单和阎妄川说了宋鸣羽把宋玉澜气吐血的事儿:   “哎,永安王的毒到底能不能解啊?”   别的不说,就说永安王肯在这种时候拿出家当充作军费, 那就不是朝中玩嘴的那些大人们可比的,而且永安王府有宋玉澜在还能在波裔云诡的朝堂上有一席之地, 要是靠宋鸣羽那脑子...算了吧,他不敢想。   “顾姑娘说倒是有法子, 就是十分凶险, 如今战事焦灼,他一直不肯用。”   殷怀安托着下巴有点儿发愁:   “就是宋鸣羽那脑子不顶用,不然宋玉澜也不会这么难。”   阎妄川用手胡噜了一把他的头发:   “别愁了, 今日我和他聊了聊,想了点儿办法,不出一个月他应该就能歇下了。”   阎妄川的政令到了朝中果然受到了层层阻碍,虽然如今的户部尚书是阎妄川扶持的,但是这是几百万两的银子,他也不能做主。   朝中这几日又是一群嘴架,下了早朝之后李赢一个人回了寝宫,身后只让冯庆跟着:   “冯庆,你说,阎妄川此次开口要这么多的军费,真的没有二心吗?”   从前战战兢兢的小皇帝,如今已经有了几分帝王心术,他对阎妄川的感情很复杂,他还记得小时候会给他送小兔子被老王爷责罚的那个小舅舅,也记得在朝中那个一己之力就扳倒了盘踞朝堂这么多年的李家,从前垂帘听政的李太后也只能被迫去守皇陵。   而如今垂帘听政的李太后没了,换做是自己真正坐在龙椅上,那股放不下心的感觉如影随形,他知道这焰亲王府忠于朝廷,但是凡事也有例外,他的祖宗正德帝从前就是郡王,被当时的焰亲王相助才夺得了帝位,这样想着他也难保阎妄川不会生出别的心思。   冯庆垂首在下面,臂弯中搭着拂尘,沉吟片刻出声,他的声音不似一般太监那样奸细:   “陛下,奴才甚少出宫,对这位王爷的了解不多,只是老王爷忠义可嘉,想来如今这位也是不差的,只是权势迷人眼,从前他是北境王,如今大梁朝四方之地几乎尽在他手,一日两日可守着忠义本心,长此以往,即便焰亲王心意不变,也难保他身边的人不生出邪念。”   李赢坐在龙椅上,神色微沉:   “那这笔军费?”   “这笔军费陛下不妨拖上一些时日,且看看焰亲王的反应。”   “也好。”   朝中每日的早朝几乎都在论这笔军费,各说各话,折子也像是雪片子一样飞到远隔千里的阎妄川的桌案上,殷怀安看着日日都有驿站的信使提着一箱子一箱子的折子进来就替那人累得慌。   终于这天中午他过来书房想着帮他看两本,结果一翻开折子看了三页他的火就上来了:   “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废话,这折子你也看?”   阎妄川一抬眼笑了:   “你看错地方了,你那一摞子都是扯嘴仗的,我寻常都不看,也就是现在天儿热,换了冬天晚上我就丢火堆里了。”   “这还差不多,耽误功夫。”   见殷怀安过来,阎妄川才开口:   “洋人开始从广东沿赣江进取江西,如今江西各地均有战事,三日后我启程前往临江府,你留在松江吧。”   洋人吃了两次亏,如今势头正猛,后面不知道还有多少场硬仗,殷怀安跟着他太危险了。   殷怀安听了一竖眉头:   “放什么屁,你去前线把我留这儿?”   他将人搂过来,手抚在他的后背上,像是给人顺毛一样:   “前线奔波太苦,你擅长制兵械,跟着大军也没这个条件。”   他现在都记得殷怀安昨晚躺在柔软的床上时笑着眯着眼睛时的样子,就像是在外面吃了苦终于回到家的小猫儿一样,让他满心的酸楚,细算下来殷怀安和他在一起一共也没过上两天的好日子,最开始是打仗,害怕的不敢睡觉,后面就是奔波行军,居无定所。   殷怀安双手捧住昂头看着他的这一张俊脸,认认真真地开口:   “两地分居这影响夫夫感情你知道吗?而且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这个人有些颜控,对一些长得好的人没什么抵抗力。”   说完他就在阎妄川的脸上用力地捏了两下,阎妄川微微睁大眼睛,待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之后照着他腰上的痒痒肉就挠了两下:   “殷大人知不知道什么是从一而终?”   “不知道,我这个人人品不好。”   阎妄川抄手就将人抱了起来,反手在他的屁股上就拍了一下,殷怀安想挡都没来得及挡住:   “你干嘛?”   “我能干嘛?勾引勾引殷大人呗,省的几日不见就找别人去了。”   殷怀安被人直接扔到了床榻上。   这些时日先是阎妄川风寒,再是殷怀安忙的像陀螺,在漳州的时候两人每天晚上回来的时候都像是累傻了的骡子一样,倒下就睡,要说不想那是不太可能的。   但是这青天白日的还是在别人的府上,殷怀安赶紧拉住了这个人来疯已经开始准备放飞自我的人:   “这大白天的,你赶紧憋回去。”   阎妄川气笑了:   “你能憋回去吗?这院子里你都没发现没有人吗?”   殷怀安向外面扫了一眼,确实好像连守卫都没有,他瞬间回神儿,这人真是老谋深算,从昨天就开始图谋不轨,算了,爽是自己的,人家摄政王都不要脸皮,他一个小小的五品官要什么脸皮?干。   他手拉在阎妄川的腰带上就将人给拉到了榻上,反手撂下了帷幔,方才那犹豫劲儿霎时间退的干干净净,他想起从前看过的话本子,有一个动作他想试很久了,此刻他抬眼看向阎妄川的目光都带着撩人的火焰。   阎妄川正准备解开腰带的时候,就见眼前这人好似像是一颗炮弹一样撞过来,双手握住了他的衣襟,哗啦一扯,瞬间他就感觉到了胸口一凉,随后一个热情的吻迎了上下,他脑子哄的一下之后,手本能地搂住了这人的劲瘦的腰。   耳鬓厮磨,谁身上都开始着火,就在阎妄川准备和往常一样的时候,殷怀安一把抵住了他的肩膀:   “你那老三样快歇歇吧,之前武帝爷那话本子你白看了?来,我们试试,他们留下的一定是久经考验和实践过的精华。”   他那位老乡玩的花的很呢。 第69章   基于阎妄川不愿让他跟着大军, 又强行拉着他白日宣淫行为的报复,殷怀安必须要让他知道一个阅尽千帆,从小就接受各种小广告洗礼的现代人的实力。   帷幔内将人都是一身的汗, 殷怀安生着一双桃花眼, 此刻在情.欲之下更是灿若明霞,阎妄川光是看着他这双眼睛心里就像是有小猫在挠他一样。   他伸手握住殷怀安的腰, 正要翻身起来,就被伸着爪子的殷大人给重新压了回去,他一只手勾着阎妄川的下巴, 居高临下看着他:   “人家当年武帝爷都知道去进修提高一下业务水平, 王爷在这上面还要多提高啊。”   这话说的就差指名道姓告诉阎妄川他伺候的不行了。   被压在身下的人眉眼渐深,一双鹰眸就像是看着一只不断在他身上蹦跶的兔子一样,终于在兔子再次口出狂言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了, 他一个转手就将人压了下去,吻住了他的唇, 一双略粗糙的手在殷怀安的身上点着火。   这一下午殷怀安被反复爆炒, 终于在太阳落山的时候他用了吃奶的劲儿将人给踹出了帷幔。   阎妄川一个利落的旋身在榻前站住了,他笑着抓住帷幔看着里面的人:   “殷大人要不要我伺候沐浴?”   殷怀安恼羞成怒:   “赶紧滚去准备。”   这天晚上躺下的时候殷怀安横在外面不让阎妄川上床,阎妄川看着耍赖的人蹭到榻边坐下, 手勾住了榻上人的头发,还没绕两圈就被殷怀安一把给抢了回去:   “你去睡软塌。”   阎妄川可怜兮兮地用手戳了一下翻身转过去的人:   “祖宗, 咱俩可好不容易在人家永安王府里蹭到这么一张舒服的大床,就不做别的, 我就睡个边还不行吗?”   “别装可怜, 你下午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阎妄川第一次理解了当年他父亲的话,就是他说和他母亲讲不明白道理,明明是他先嫌弃他花样少的, 结果他弄了花样晚上连床榻都不让上了,早知道不如让殷怀安笑话笑话得了。   “我的错,一定是我伺候的不好,让殷大人不舒服了,这江南别的没有,就是脂粉秀楼,粉头小倌最多,正巧明日永安王说要在春风得意楼设宴,席间会伺候的人不少,我一定到那里好好观摩,下一次一定让殷大人满意。”   听到粉头小倌那背对着他的人耳朵像是小猫一样动了动,殷怀安手扒拉了一下枕头,一下转过身来:   “你明天要去青楼?宋玉澜请你?”   他刚才怎么不知道?他看宋玉澜也不想那种人啊?   阎妄川挑起眉梢:   “你让我上去我就告诉你。”   殷怀安又踹了他一脚,爱说不说,不说他明天跟去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第二天殷怀安起身就发觉出了不对,整个王府中多了许多阎妄川的亲卫,就连前后院角门处都有守卫在把守,而且一早阎妄川人就不见了,他正要出去,就见宋鸣羽火急火燎地要进来,却不想人还没等到院子就被门口的守卫拦住了。   “放开,这是我家你们拦我做什么?殷怀安,殷怀安?”   “放开他。”   殷怀安出声喝令门口那两个守卫放开了宋鸣羽,宋鸣羽挣扎进去,火急火燎地问出声:   “殷怀安,你和王爷这到底是闹哪出啊?现在整个府邸里面外面都让王爷用兵围了起来,我哥一大早人不见了。”   殷怀安现在两条腿走路还有些不自在,他看了看周遭的守卫,知道这弄不好是阎妄川和宋玉澜布置的一场戏:   “你先别着急,阎妄川人也不见了。”   “我怎么不着急啊?你看看门口那些兵,简直成了土匪,方才连我要出院子都不让。”   宋鸣羽想起这些日子就听着军中军费吃紧,而朝廷也迟迟不肯拨发银子,脑子在这一瞬间立刻好使了起来:   “是不是军中军费不够所以王爷闹了这么一出?你快和王爷说,要多少银子我们王府都给,让他赶紧给我哥放回来,昨天顾姐姐还说他风寒严重了,他从小身体就不好,你们到底把人给弄哪去了?”   他现在都懵了,从前在军中还对他客客气气的人,今天早上一起来全都翻脸不认人了,尤其是昨天晚上他和殷怀安说完话他还去了他哥的院子,那会儿正巧顾云冉在那,他看宋玉澜脸色很差,顾云冉说的也很严重,说是这几日一定要静养,现在人说不见就不见了。   殷怀安目光不动声色地在私下扫了一下,这傻蛋现在知道紧张他哥了,阎妄川和宋玉澜如果连他都要瞒着,那就说明这里一定有朝廷的眼睛:   “我陪你找,昨晚阎妄川好像说过今天要去什么春风得意楼,这儿有这个楼吗?”   “春风得意楼?那是松江最出名的青楼啊。”   宋鸣羽小心地看向殷怀安,他不知道阎妄川到底要做什么,他逛个青楼还要告诉殷怀安?   殷怀安立刻出声:   “别管是什么楼,先去看看。”   王铁蛋领着一群兵在前面开路,守着王府的亲兵这才勉强放行,到了春风得意楼殷怀安才发现如今整个青楼都被围了起来,从一楼到三楼能看到的地方全是阎妄川的亲兵,此刻里面隐约传来喊叫和哭喊声,这哪是逛青楼啊?这简直就是去抄家。   而喜平亲自守在门口:   “殷大人,宋将军,摄政王与永安王正在下棋,不得打扰,二位还是一会儿再进去吧?”   宋鸣羽看着这些兵哪还淡定的了:   “净放屁,谁家下棋用这么多兵围着?他们干嘛?帮着捡棋子啊?我要进去,让我进去。”   几个守卫直接将人给拦了下来,青楼的门口闹成一团。   最后终于里面的守卫撤了,宋玉澜面色惨白地被人扶出来,唇角沾着一抹没有被擦干净的血迹,下楼梯的时候踩空了一下,多亏两边的侍从给扶住了,他抬手掩唇咳的声声吓人:   “咳咳...”   宋鸣羽看到那血迹的时候一股寒意涌上心头,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   “哥。”   殷怀安抬眼,春风得意楼上缓缓步出了一个人影,那人一身玄青色束腰束袖长衫,虽然站在阳光下,却掩饰不住那周身的冷漠寒意,他只微垂了一下目光,轻轻摆手。   喜平立刻躬身点头,他招手唤来了一直等在一旁的车架:   “送永安王和二公子回府。”   宋鸣羽想要争辩几声,却被宋玉澜死死按住了手臂,他跟着上了车架,随后宋玉澜的身子就倒了下来,半条街的人都能听到车架中永安王府二公子那慌张的叫喊声。   这一天松江府内风声鹤唳,寻常百姓都不敢出门,而永安王府外府邸的兵将都不曾褪去。   当地官员更是如惊弓之鸟,揣测不断,来往京城的快马都不知道多出了多少匹来。   在这江南永安王府便是两江总督也要给几分薄面,谁人也不敢猜这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朝廷还在为之前军费开支的事儿磨磨蹭蹭,南境,摄政王兵围永安王府的消息便从各种路径传了进来。   李赢对那久居江南的永安王没什么印象,倒是对永安王府在京城做亲卫军副统领的弟弟知道一些,据说是个十分会玩爱玩的二世祖。   “冯庆,朕记得老王爷在时似乎和永安王府关系不错,阎妄川这是在做什么?”   冯庆在南境的眼线不少,除了朝廷官报,他从他处也得来了不少的消息,他思索片刻出声:   “怕是为了银子。”   李赢立刻抬头:   “银子?阎妄川要抄永安王的家?永安王怎么说也是武帝爷亲封的一品亲王啊,他怎么敢?”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底没来由地有些怕,若是阎妄川真的不惜为了银子肯开罪一品亲王,要么就是军中真的缺银子他被逼急了,要么他就真的不在乎这些了,无论哪一种都不是什么好事儿。   冯庆此刻心里也着急,他自问对那位摄政王也有些了解,却如何也没料到这一招,捏着拂尘的手都有些汗湿,似乎在极力想要想清楚里面的关巧:   “当年武帝爷封永安侯时用的最大的一个功绩就是永安侯主持江南造办处,赚得的银子用来组建的最初的江南水军,江南造办处在武帝朝显赫一时,说是富可敌国怕是也不过分,后来永安侯随武帝爷久居京城,这江南造办处便被拆分了去。   此后的永安王之后久居江南,甚少入朝,虽然成帝爷时陆陆续续将造办处都收到了朝廷的手中,但是永安王府那几十年积累的财富和根基不容小觑,后来更是走了水上的商路。   永安王府历来不涉军务,却真真是个富得流油的地方,摄政王此刻动永安王府除了为了银子奴才实在是想不出别的原因。”   这几日,朝中宫里的宫外的,恨不得在千里之外长一只眼睛去瞧瞧到底发生了何时,各种消息更是雪片子一样被送到各家府中。   只是绘声绘色描绘的几乎都是那日春风得意楼外的场景,宋鸣羽寻常也算十分尊敬阎妄川,那日的急切可不像是一个二愣子能演出来的,再加上此后永安王在松江的府邸被阎妄川的亲卫围的像是铁桶一样,水泼不进。   但是不过三日,内阁就收到了摄政王御令,永安王宋玉澜病重,念及其未曾成婚也未有子嗣,封其弟宋鸣羽为世子。   这政令一出,朝中谁还不明白摄政王这是要定了永安王府的家当了,宋鸣羽那个二世祖继承永安王府,那和将永安王府直接拱手让给阎妄川有什么区别?   那日宋鸣羽被倒下的宋玉澜吓的魂飞魄散,怎么进的宋玉澜的院子他都记不清了,看着宋玉澜唇边的血迹他手脚冰凉:   “哥,哥你怎么样?别吓我,快去请顾大夫啊...”   他控制不住地冲外面喊。   帷幔被放下,顾云冉为宋玉澜施针:   “出去等。”   宋鸣羽站在外面失魂落魄,他完全不明白怎么忽然就这样了。   他出去顾云冉看了看那个还闭着眼睛的人:   “人出去了,你真决定了,要趁着这个机会拔毒?”   榻上的人睁眼,微微点头。   如今是最好的时机,他病重无后,宋鸣羽就可以顺利封世子,一个富贵窝中的二世祖守不住家业被迫向摄政王低头,交出家当保平安,这是在是再合理不过的事儿了,而他也可以淡出朝堂,得一空闲。   若是毒清了自然好,若是真有什么意外,宋鸣羽往后也自有人看顾。 第70章   殷怀安看着阎妄川给朝廷上了请封宋鸣羽为永安王府世子的折子就知道这俩人打的什么哑谜了, 他抱着手臂垂眸看着他冷哼了一眼:   “可以啊,王爷好演技,连我都没提前说一声。”   这人真是没生在现代, 不然就这演技掉打一串注水影帝。   阎妄川赔着小心过去拉了一下他的衣摆:   “不是故意瞒你的, 本来和宋玉澜想的法子是等朝廷的银子再拖一段时间,但是那天清晨我才知道宋玉澜毒发, 顾云冉的法子已经有些压不住了,这才想着不如一箭双雕,既解决了永安王府无法明着给军费的难题, 又能让宋玉澜淡出朝堂解毒。”   殷怀安想起那天宋玉澜的模样, 确实有点儿吓人:   “那天早晨?我怎么不知道?”   阎妄川眼底的笑有些得意:   “那天早晨你累的叫都叫不醒。”   殷怀安甩了一下袖子:   “这法子确实是一石二鸟了,但是在小皇帝面前你怕是更遭忌惮,你最好想好点儿退路。”   阎妄川站起身绕过书桌, 他微微垂眸看着眼前的人:   “小时候我老听我父亲说,如果他不是王爷不用守着北境, 最想做的事儿就是带着我母亲隐居山林, 我那个时候不理解,现在倒是有些理解了,我还要留着这条命给你, 不会束手就擒。”   说完他收拢手臂,将人抱进怀里, 殷怀安也搂住他的腰,阎妄川的身上有一股让他安定下来的气息, 不知道是从什么开始的, 可能是在牢里相遇的时候,也可能在大沽港时他递给他香囊的时候。   与这边的温情脉脉不同,那边还不知真相的二愣子已经气的要二佛升天了, 尤其是见着他哥被送回来吐血的样子,两次冲到阎妄川的院子大喊大叫,要理论。   殷怀安还没从阎妄川的怀里退出来,外面的叫喊声又起来了:   “王爷,我要见焰亲王,让我进去,你们再拦着我不客气了?”   殷怀安看向门口,推开一点儿阎妄川:   “你准备什么时候告诉他啊?我看他现在快要指着你鼻子骂了。”   阎妄川向后退了一步倚靠在桌案上,摸了摸鼻子:   “且让他再叫喊两日吧,这事儿传到京城,明里暗里的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他蹦跶的越紧朝中越是放心。”   做这一出戏就是为了在朝廷那边不将永安王府拉下水,他手握兵权,即便真的到了那最后一日,他尚有一搏的机会,但是永安王府空有一室富贵,万万受不住那等动荡。   殷怀安听着外面的叫骂声:   “这小子傻的透气,指着他自己想明白是不可能了,宋玉澜解毒得回苏州永安王府吧?那这小子怎么办?”   阎妄川沉默了一下,殷怀安怼了他一下:   “怎么不说话。”   “这不是在想吗?顾云冉说清毒他只有六成的把握,而且即便日后解了毒,宋玉澜的身子怕是也不如常人,这永安王府是迟早都要交到宋鸣羽手中的,他不太想让宋鸣羽再上战场。”   殷怀安转头:“只有六成?将将及格的概率,这不就是在赌吗?”   他拧了拧眉:   “宋鸣羽那二愣子现在满心都是在战场立功呢,让他回去怕是不容易,除非他知道宋玉澜真实情况,不过我猜宋玉澜还不想说吧?”   “你猜对了。”   宋玉澜对宋鸣羽与其说是哥哥对弟弟,倒不如说是父亲对儿子,满家上下就这么一个弟弟,板上钉钉的王位继承人,这继承人脑子缺根弦,现在才刚有些长大的样子,但是想要扛起王府还远远不够,偏偏这个时候宋玉澜命不保夕。   宋鸣羽见闯不进去最后还是自己回去了,他又回到了宋玉澜的院子,屋内的咳声就没断过,他去的时候正巧碰到了墨砚着一个外面伺候的小童撤掉药碗,他鬼使神差地就跟了上去。   那小童是个常给宋玉澜煎药府医的医童,见到宋鸣羽赶紧行礼:   “二少爷。”   宋鸣羽摆了摆手,这药房药味儿很浓,紫砂小炉上还在咕嘟着药,他忽然注意到了一边有倒出来还没清理的药渣,他故意用袍袖一挡,一只手偷偷搓了一小把药茶就丢到了衣袖里。   “我哥每天就服这一种药吗?”   那小童点点头,宋鸣羽转身就出了药房,他手指捻了捻指尖残留的细渣,立刻就要出府,后来想了想又这没出去,他不敢这个时候出去找大夫看,万一别人认出了他猜到是宋玉澜病了,那不是雪上加霜?   他回到房间,这才唤出从小就跟着他的暗卫吉祥:   “吉祥,你只听我的对吧?”   吉祥点头。   宋鸣羽掏出了点儿药渣,偷偷塞给他:   “我可就相信你了,你去帮我问问这药是不是治风寒的。”   他总觉得最近宋玉澜不对劲儿,虽然他是从小就大病小病的不断,但是也没有这些日子这样。   吉祥拿着药渣就转头就消失在了屋子里。   两日后,永安王被摄政王软禁的消息已经飞到了半个大梁,第三日内阁拟好册封宋鸣羽为永安王府世子的旨意便到了松江府,传旨钦差到门前的时候宋鸣羽刚听完吉祥回来回的话:   “两家药铺的坐堂大夫都说这药不是治风寒的,是解毒的方子,药性很烈,但是都看不出是什么毒。”   宋鸣羽被震在当场,解毒,他哥不是风寒,是中毒了,巨大恐慌感袭上心头。   “二少爷,传旨的钦差到了,您快出来接旨吧。”   宋鸣羽接旨的时候神色有些恍惚,这封旨意正是内阁正是拟定他为永安王府世子的旨意,钦差脸上还挂着笑意,有意出声:   “二公子,您这世子之位可是摄政王特意下了政令着内阁拟旨的,您可还要多谢摄政王啊。”   如今的永安王一直都没有成婚,也没有子嗣,如今朝中不乏也有人猜测,或许这王府的二公子会意在王位倒向阎妄川,到时候,阎妄川得了永安王府的银子,这二公子顺理成章成了王府世子。   宋鸣羽此刻猛然想起了有一天晚上宋玉澜和他说的话。   “那你盼着我哪日一病呜呼吧,这样就不用便宜你儿子,你可以直接承袭王爵了。”   现在听着圣旨再想起这句话他只觉得浑身发冷,连日来的事儿都在他的脑子里连成了线,他哥中毒,摄政王软禁他哥,所以,所以他哥的毒会不会是阎妄川下的?因为他哥太精明了,所以急着除掉他哥,给自己一个世子之位,想要让他取代他哥,到时候永安王府还不是任他拿捏?   越是想宋鸣羽心越凉,此刻哪还记得眼前的传旨钦差,疯了似的就冲了出去,直奔阎妄川的院子。   钦差看着他失了魂的样子也跟了出去,这府中的状况他还要事无巨细地回禀到京城呢。   宋鸣羽这次是真的发了狠,提着剑照着阎妄川的亲卫就砍,他也是自幼习武,两个亲卫又不敢伤了他,一时之间还真是拿他不下,被他冲了进去。   殷怀安刚从屋内出来就看到了他这提着剑的红通着眼的模样:   “你这是干什么?”   “王爷呢?我要见王爷,阎妄川。”   身后的钦差被拦在了院外,却还是不住张望,终于瞧见了那位身穿靛青色劲装的摄政王,站在檐下的人什么也不说便只有一股无法忽视的压迫感,他的目光定定地落在宋鸣羽的身上,声调几乎都没有起伏:   “二少爷,如今也是王府世子了,形式说话也懂得分寸。”   殷怀安站在一边,瞧一瞧提着剑满眼猩红的殷二傻,又转眼瞧一瞧那位正在装比的摄政王,最后决定不插嘴,任由他们发挥,想来这二傻子应该没本事将剑砍刀阎妄川的身上。   谁料下一刻,哐当一声,宋鸣羽手中的剑应声落地,随后,他也噗通一声跪下:   “王爷,求您给我哥解药吧,永安王府所有的银子我都给您。”   殷怀安没料到事情是这个走向,而门口的钦差早就已经睁大了眼睛,什么?刚才宋鸣羽说什么?摄政王不光软禁还给永安王下了毒? 第71章   最后宋鸣羽被阎妄川已醉酒胡言乱语着亲卫军拿下, 在转身回屋子的时候似有若无地瞟了一眼院子外面的钦差,那钦差瞬间有一种被盯在原地的僵直感,他甚至以为他没办法走出这个府邸, 却没想到阎妄川真的不曾下令阻拦, 更没有什么试图封他口的举动。   就像是今天根本就没来他这么一个传旨的钦差一样,他真就这么顺顺利利地出了松江。   殷怀安看了这一场闹剧之后转身回了屋子, 还觉得有些头痛,宋鸣羽那傻小子知道宋玉澜中毒了,但是却以为是阎妄川下的, 还在钦差面前上演了这么一出倾尽家财也要求摄政王留他哥一命的戏码, 他此刻有一种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无力感。   “这下好了,真坐实他荼毒永安王谋夺人家家产的事儿了。”   阎妄川倒是满不在乎:   “坐实了就坐实了,之前放出风声也是为了和永安王府划清界限, 保他们日后平安,现在被宋鸣羽这么一闹也好, 日后如果还有人怀疑宋玉澜有意资助粮饷, 怕是所有人都会觉得他脑子不清楚。”   “那宋鸣羽怎么办?”   “先在柴房关一宿,等明日我们点兵离开再将人交到宋玉澜那里,后面是不是和他说清楚, 就让宋玉澜决定好了。”   “也好,就让那小子和老鼠玩一晚上吧。”   第二天阎妄川就要点兵前往临江府, 在殷怀安的不带他他就再找一个的威胁下,阎妄川不敢再多说, 殷怀安哼了一身就转身去洗澡了, 明天可就没有这样的条件了,他要好好洗个澡,洗个头发, 睡一觉,养精蓄锐。   而阎妄川则站在后面和伺候人的小厮一样帮他擦背:   “这个力道行吗?”   殷怀安很喜欢泡澡,人靠在浴桶里,脑袋一晃一晃地:   “嗯,尚可。”   身后的人抿嘴轻笑:   “尚可就好。”   阎妄川又帮他洗了头发,用干净的布巾包好,殷怀安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伺候,正准备和往常一样趴在榻边等着阎妄川给他擦头发就听到了门外匆匆的脚步声。   “王爷,王爷,有人潜进府里,直奔永安王的院子,我等前去将人拿下,但是永安王下令暗卫尽出将人扣下,面罩也不许摘,现在,现在两方僵持不下。”   阎妄川抬眸,殷怀安扯了一下阎妄川:   “我们去看看,宋玉澜不会无故扣人。”   说完他就一骨碌地爬起来,阎妄川将人按住:   “你头发还没干就别去了,我去看看。”   殷怀安一贯喜欢看热闹:   “我怎么能不去呢,走走走。”   宋玉澜的院中此刻热闹极了,一个穿着黑衣戴着面罩只露出两个眼睛的“歹徒”被扣着,而两方人手正在对峙,一边是阎妄川下令守着永安王院子的亲卫,一边是永安王的暗卫。   阎妄川一到,所有人都垂头行礼,唯有那个带着面罩的黑衣人梗着脖子看过来,殷怀安觉得那双眼睛有点儿眼熟,好似是在哪看到过,还不等他反应,阎妄川就立刻喝令所有人退下,将人交给永安王,然后拉着殷怀安就要走。   热闹还没看明白就被拉走的殷大人整个人都挂在了阎妄川身上:   “那人眼睛怎么看着那么眼熟啊,你是不是认识他?他谁啊?”   阎妄川一边拉着他一边拍了拍他的脑袋:   “你好好想想,谁会在这个时候不顾一切穿着夜行衣来闯府邸。”   殷怀安想了半天,一个人在脑子中光华乍现:   “曹礼?”   阎妄川但笑不语。   此刻宋玉澜的院子,贴身暗卫将这个“黑衣人”送到了屋内,墨砚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退出去关好了门。   屋内布景十分雅致,厅中一侧放置着一面雕工精巧的屏风,方桌之上只是青白色的瓷方瓶,里面的花束是他没见过的模样,右侧有一个青绿色淡雅的落地琉璃釉彩铜炉,熏香从里面淡淡溢出,却也压不住屋内浓厚的药味儿,此刻厅中没人,而内室外设了层层纱帐,帷幔轻瞟犹如天际边最轻薄的云。   曹礼这一身黑衣,魁梧壮硕的身子和这屋子显得格格不入,外面本就是夜里,他这模样就像是擅闯了小姐闺房的登徒子,眨了眨唯一露在外面的虎眼,在静悄悄的屋内更心虚了,瞬间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   半晌一个低咳带喘的声线传出:   “曹将军,进来吧。”   曹礼被点破身份,摸了摸鼻子,往那轻纱前迈了一步后又顿住,大手抓了一下轻纱确认似的又问了一句:   “是让我从这儿进去吧?”   里面一声轻笑传出:   “不然将军还能找出第二条路吗?”   曹礼也不知道这股子紧张劲儿是从哪来的,明明宋玉澜也是个大男人,但在他面前他就是不敢轻慢,不过他也不多想,宋玉澜那神仙一样的人,本来就和军里傻大黑粗的大头兵不一样。   曹礼还没走过这么小心的路,一层一层拨开纱幔才到了宋玉澜的榻前,忽然有些无措,从前次次见着宋玉澜这人都是衣冠整齐,但是现在榻上的人似乎方才已经睡下了,身上着着寝衣,墨发散了下来,人靠在迎枕上,锦被拉在胸口,只是面色苍白,人也瞧着比之前瘦了不少,这样子让他想说什么话都忘了。   宋玉澜轻轻抬手,广袖的寝衣在细瘦的手腕上轻滑下一些:   “将军坐吧。”   “啊,好。”   曹礼规矩地坐在榻前的绣墩上,手下意识地搓了搓大腿,他听说摄政王软禁宋玉澜的消息后就急急忙忙连夜偷着赶到松江,擅离职守是大罪,他不敢露头,本想着如果只是软禁没什么危险他就回去,结果今晚他正要回去就听到了风声说摄政王给宋玉澜下了毒。   这才冒险潜入府中,但是刚才阎妄川露面之后他就发觉了事情不对,因为他知道阎妄川一定认出了他。   “将军面罩可以摘了。”   曹礼这才赶紧将面罩给扯了下来,露出一张风尘仆仆的脸,有些尴尬地咧嘴笑了一下干巴巴地出声:   “那个,深夜惊扰王爷了,我,我没事儿,就是遛个弯。”   宋玉澜对这错漏百出的话都不知道说什么,忍俊不禁地出声:   “那将军这弯可是遛的够远,从黎平到松江,还不敢走官驿,怕是不容易啊。”   曹礼知道什么都瞒不住他,垂着脑袋:   “就,就是听说你被软禁,不放心想来看看,本来我今晚就要走的,结果听说摄政王给你下毒...这才没忍住,方才摄政王放我进来也没点破我身份,所以,你没事儿吧?”   说完他又抬头一双牛眼看着宋玉澜。   宋玉澜是真的看出曹礼很担心他,明明又很多借口可以糊弄过去,却还是说了实话:   “是和摄政王做的戏。”   听到这话,曹礼紧绷的身子一下就放松了下来,深深呼出口气:   “哎,我的祖宗,可吓煞我也,那你之前中的毒也没事儿了?”   他之前就在帐外听到过宋玉澜中毒,只是问他也不告诉他,如今也过了快三月,人还好好的,应该是解了吧?   静寂的沉默让曹礼的心又提了起来:   “没解?”   外面殷怀安和阎妄川回院子的时候特意路过了柴房,就听到了里面的牛吼:   “放我出去,凭什么关我,放我出去。”   殷怀安知道阎妄川这是彻底要和永安王府撇清关系,留着这傻鸟做戏做全套:   “都喊了半宿了,也差不多了,放他出去吧。”   阎妄川冲看守柴房的守卫摆手,宋鸣羽总算被放了回去。   到了屋内阎妄川交代了喜平,让他帮曹礼擅离职守从黎平跑到事儿的屁股擦干净,这事儿决不能透露出去。   一方手握重兵的守将和一个永安王府扯上关系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屋内曹礼睁大了眼睛,心都跟着缩紧:   “只有六成的机会?”   宋玉澜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将这些告诉曹礼,他喜欢和曹礼说话,不费脑子,不用耍心眼,他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别担心,我运气一向都不错,明日大军就要千万临江,我也要回苏州了,再见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将军饿了吗?我着人备些酒菜。”   曹礼现在哪有什么心情吃酒菜,他急的抓了抓本来就乱糟糟的头发:   “我这就去求见王爷,让他调我去苏州,我陪你解毒。”   他转身就要冲出去,宋玉澜连忙扯住他的衣角,曹礼一身的牛劲,衣摆一带宋玉澜险些从床榻上摔下来,他赶紧回手扶住那清瘦的身子,宋玉澜咳的有些厉害,掌下人的身子都在微微发颤:   “王爷,宋玉澜?你怎么样?我去叫大夫。”   “给我倒杯水,谁也别叫。”   曹礼在这里的消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曹礼用了所有的细心去照顾人,摸着水是温的才敢端给宋玉澜,看着他缓过了咳喘才惊觉自己后背都被冷汗浸湿,宋玉澜脸色煞白,眉眼却带着笑意,看着曹礼吓呆的样子还打趣戏言:   “又吓煞你也了?” 第72章   被放回来的宋鸣羽气的鼓鼓的回到了他哥的院子, 正要往里进,竟然被墨砚给拦了下来:   “二少,王爷已经服药歇下了。”   这天色是不早了, 宋鸣羽也不想扰了他哥好眠, 算了,明天再说吧, 他正要回去,路过窗下,隐约听到里面有说话的声音, 他凑近听了一下, 确实是说话的声音,他立刻回头:   “里面有人说话,谁在里面?是不是有人行刺我哥?”   他说着话冲着就要去推门, 墨砚赶忙拦住,别人不了解他们府上的二少爷, 他还能不了解吗?方才王爷遣散暗卫, 连着摄政王都将门口的守卫撤走了就是怕曹将军的行踪暴露,这若是给他们二少爷看到了,难保不透露出去。   “二少爷您听错了, 这夜深人静的哪有人说话啊,王爷服的药中有安眠的药剂, 许是睡的沉了说梦话,您也累了, 还是快回去休息吧。”   宋鸣羽盯着墨砚, 这大半夜遮遮掩掩的,实在不像是他的平日做事儿的风格,这家伙八风不动却把他当傻子, 刚才房里的声音肯定不是他哥的,一个念头忽然窜了上来,晚上?说话声?墨砚还拦着?不,不会他哥是在里面...   就他哥这几天病的起不来床的样子,万一马上风了怎么办?他看向墨砚,故意出声:   “那我就走了。”   墨砚松了口气,正躬身送他,却不想宋鸣羽杀了一个回马枪,这些日子在军中练出的一身结实的体格瞬间撞在了门上,连墨砚都没来得及拦,就见人已经冲了进去。   巨大的声音惊的宋玉澜的心口一阵紧缩,曹礼手摸向了身侧的短刀,墨砚也立刻冲了进来:   “二少爷,王爷受不得惊。”   宋玉澜被心口跳动激的心慌不止,听到墨砚的声音就知道是谁,换个人也没这么大的胆子,他立刻冲曹礼摆手,示意他去床榻后面躲一躲,别被那讨债的看到。   曹礼听到那身二少爷这才听话地进去,宋鸣羽闯进来听着屋内静悄悄的心虚爬上心头,直到围帐内传出连咳带喘的声音:   “大晚上的想把我吓死就直说。”   宋鸣羽手抓着围帐,还是探着脑袋进去,就见他哥撑着身子靠坐起来,有些枯瘦的手抵在胸口,他迅速瞄了一眼被子,非常整齐,他哥瘦的甚至撑不起来多少被子,平坦的被子完全不像是能藏下一个人的样子:   “啊,哥,我就是听到有人说话,怕有人行刺。”   宋玉澜撩起眼皮:   “是暗卫,交代了点儿事儿,你找我有事儿?”   这两天发生的事儿实在太多,宋鸣羽一肚子的话想问他哥,但是现在也不是说话的时候:   “没了,没了,你,你好好休息。”   殷怀安回去后最后享受了一下这柔软舒适的床榻,第二天殷怀安就随大军开拔,这一段走不了水路,只能陆地行军,阎妄川一贯不喜欢车架,殷怀安的马术这几个月也是突飞猛进,两人骑着马并排同行。   阎妄川治军极严,一路上从不惊扰县镇衙门,夜里大军就地驻扎。   前线军报被加急送来,赣州府急报,是赣州守将韩牧的急奏,厚厚的一本折子,先是描写他们与洋人在赣江边遭遇,他带兵殊死搏斗,死伤过半,尸横遍野,他不得不带残余部众向北撤退,此刻在吉安驻军,请求援兵。   阎妄川一把将军报扣在了桌案上,面色不善,殷怀安翻起来看了看,只看了两眼他就发觉了这个韩牧不对劲儿,阎妄川治军严,不光是在平日训练上,对于下方守将的急奏也是有规定的,战报要详细奏清双方参战大概人数,伤亡的人数,交战时用的武械种类,数量,对敌的过程不许渲染,照实说。   简单来说就像是理科生套公式一样,把每场战役都分解成数据信息,可以让看战报的人迅速了解战况,但是这个韩将军不知道是不是偏科,数据没有几个,成篇都像是在写作文,那作战场景让他描写的,殷怀安觉得大梁要是有战争征文,他能得一等奖。   “这写的很是惨烈,但是我觉得这里面可能有水分。”   阎妄川冷哼一声:   “这韩牧是个滑不留手的老泥鳅,无利不起早,喜平,着人去探,他的部众究竟折损多少,这孙子要是敢拱手让出赣州,我定一刀劈了他。”   “传令,大军改道吉安。”   殷怀安真的觉得这南境军就是一盘一盘的青铜,带着他们上分能把阎妄川给累死。   阎妄川派出了斥候和暗卫,第三日清晨消息便快马传了回来:   “回禀王爷,属下命人打探,七日前洋人顺赣州而上,韩牧派人抓了附近不少的难民,给他们套上铠甲,每人用500吊钱的买命钱给家属,用这些难民充当兵将,赣州两岸都是难民穿着铠甲的尸首。”   殷怀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人都震在了当场。   阎妄川怒不可遏:   “真是守土卫边的好将军,真好,做的可真好。”   殷怀安的气也到了头顶上:   “简直是畜生,我以为那个姓韩的最多谎报些阵亡人数...”   阎妄川冷笑出声:   “谎报人数,尸体的数目对不上多容易露馅啊,500吊钱就能买一个人的命,指望这样的人去打洋人,我大梁离灭国不远了。”   这是他派人详查了,若非如此,那尸骨遍地的赣江就是他韩牧誓死抵抗洋人的铁证,弄不好他还得给人加官进爵呢。   阎妄川连夜拔营,第二日天都没亮就兵临吉安城下,守将看到摄政王手令的时候都震惊的不敢相信,吉安大小官员连夜赶往城门,包括前几日“避难”来的韩牧。   夜晚本来已经沉寂的城门此刻被盏盏油灯照的犹如白昼,黑甲卫乌黑色的铁甲在夜晚中闪着寒光,阎妄川骑在马上,面容冷冽地瞧着那城门中不断涌出的官员和将官。   “下官吉安太守率吉安上下官员叩见摄政王。”   “末将吉安守将林昌叩见摄政王。”   “末将赣州守将韩牧叩见摄政王。”   阎妄川微垂了眼瞥向韩牧,韩牧猝不及防与他对视,那双眼中的压迫感太强,他甚至一瞬间觉得脊背窜上一股寒气,他上一次见阎妄川还是五六年前,那个时候他刚刚承袭王位,远没有现在的积威深重。   阎妄川抽出马鞭,半句话也没说,手臂一甩,银色的护腕在月光中洒下一片寒光,那鞭子像是长了眼睛一样照着韩牧而去,含着内劲的力道只一鞭,韩牧身上的甲胄便生生被抽开了一道口子,韩牧整个人被掀翻在地。   “王爷。”   “王爷。”   现场惊呼声不断,谁也没料到阎妄川才到二话不说便动手,殷怀安策马立在阎妄川身边,只觉得打的轻了,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一样,阎妄川抬手便又是一鞭,这一鞭都没抽在别的地方,而是照着韩牧那已经碎裂的铠甲上打的,瞬间,胸口破开肉绽。   韩牧没了任何在军中的跋扈,此刻被打的满地爬,胸口撕裂一样的疼让他眼前都花,嘴里却不住地出声:   “王爷,下官,下官不知如何得罪了摄政王,王爷...”   阎妄川一鞭子抽散了他的发髻:   “不知道?好啊,看来韩将军贵人多忘事,来人,取军法,今日在这众人面前,好叫诸位看清楚,压上去。”   韩牧捂着伤口还在嘴硬,阎妄川一挥手,军棍落下,顷刻间皮开肉绽。 第73章   城门之下, 远远一队黑甲卫引着身后一排衣着褴褛的难民妇孺赶来,韩牧已经被打了而是军棍,喊叫声在夜晚的城门外显得分外凄厉, 殷怀安侧头:   “把他嘴堵住。”   跟在他身后的王铁蛋一点头, 脱下靴子拔下自己的袜子就塞到了韩牧的嘴里,那袜子在殷怀安的面前一过, 那冲天的味道立刻让他向后退了一步,他看向王铁蛋那舔着大脸邀功似的看向他的目光不得不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阎妄川着人将那一队难民带了过来,目光盯死在韩牧身上:   “这些人韩将军可还认识?你花半吊银子就能买一个难民的命, 这买卖还真是划算, 不知道本王要买你韩牧的人头得花多少银子?”   这话一出吉安的官员都面面相觑之后脸色一白,没人敢在这个时候触阎妄川的霉头。   韩牧被打的皮开肉绽,却还是求饶狡辩, 声声说不认识这些难民。   但是难民中却有人认出了他,那是个还抱着孩子的女人, 她狼狈不堪看到韩牧恨不得抓上来:   “狗官, 就是这个狗官,我男人就是被他抓去的,所有男人都被他抓走了, 说是征兵,但是没两天就说我男人死了, 那些被带走的人都死了。”   “王爷,王爷是这妒妇攀咬我啊, 王爷, 我从未见过这些难民啊。”   殷怀安看他是不到黄河不死心,拱手出声:   “王爷,既然各执一词, 不如让下官来当着所有人的面查清楚此事。”   阎妄川看了看他点了头。   殷怀安转身吩咐:   “现在所有赣江军中的小校,小旗,小班,火头军全部分别着人压过来,王铁蛋你去盯着,不准他们任何人私下说一句话,违令者他们主将现在什么样他们就什么样。”   王铁蛋一抱拳:   “是。”   这一夜注定是谁都没法睡了。   王铁蛋的效率极高,到军中很快就把这些小鱼小虾都给揪了出来:   “殷大人,缺了一个小旗,其余人都在。”   殷怀安哼笑了一身:   “韩将军说赣江一战损失过半,这过半的人中竟然只死了一个小旗,可真是指挥有方啊。”   “给他们花名册,副将点小旗,小旗点小班,小班点排头兵,一一去军中给我将人数对上,谁在这次战役中战死了,都给我标好了,去军中挨个问,军中有没有这个人,这人长什么样子,家是哪里人士,到军中多久了,但凡有口供对不上的,是谁的兵谁负责,等着听摄政王发落吧。”   他说完目光瞥了韩牧一眼,韩牧真是好算盘,他敢这么做很显然就是借着这些与洋人作战用那些难民的尸体为他吃的那些空饷人头平账,到时候真的查下来,他大可说那些人都死在战役中了,来一个死无对证。   在这些小头头眼里平日里韩牧就是天,但是现在韩牧都被打的剩下了半条命,眼前的人是大梁的摄政王,没人不怕,军中到底有没有那些人不查便算了,一查哪能对得上啊,没有的人就是编也编不出一样的口供来。   眼前的一群人脸色各异,多数是怕,却也有动摇的,只有两人面上显出点儿快意,有一人大步上前:   “大人,我们旗里名册上有121人,实际上只有56人,那些人都是假的,我从到军中就没见到过,赣江一战我们旗连洋人都没看见,也没有阵亡的人,就是八天前听命赶到吉安谎称战败。”   那人年纪不大,瞧着就刚及弱冠的样子,说话的时候有一股愤愤劲儿,看的出来他觉得这种行径十分磕碜,殷怀安看了看他:   “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张三虎。”   殷怀安听完特意回头看向阎妄川:   “王爷,这张三虎像是个说实话的,若是他现在去旗中将现有的那56人点齐,下官像您讨个恩典,便算这张三虎无罪可好?”   阎妄川看看他:   “清点之事全凭殷大人做主。”   这一句一出军中顿时一片骚乱声,这张三虎平时就是个愣头青,却没想到这节骨眼上愣出了一个活命路。   殷怀安开口:   “现在只要有人说实话,将人数都对上,王爷会法外开恩。”   堡垒都是从内部被蛀破的,生死在前没人肯和韩牧一起死,军中那些脏烂事儿被抖的一干二净,谁也救不了韩牧。   天已经将将亮了,所有的官员,兵将都在这站了一夜,有些文官人看着已经快昏过去了,终于在破晓时分殷怀安拿了一本被凿实的花名册,呈给了阎妄川,熬了一夜他的眼睛一片红血丝,说话的声音是极力忍耐的愤慨:   “王爷,这是已经清点完毕人确实在军中的花名册,共计6352人,比韩牧手里的花名册整整少了2890人,那些被编造出来的阵亡人数,都是韩牧抓来的难民,赣江一役中,韩牧根本未曾率军抵抗,用难民去堵住了他吃空饷口子,拱手将赣江让给了洋人。”   这此话一出,熬了一夜已经快站不住的官员现在也撑着站直,就算昨晚猜出了不对,却也没想到韩牧真有这么大的胆子,这是一颗脑袋都不够砍。   阎妄川闭了下眼睛。   阳光升起的那一刻,连同韩牧在内,连同他的亲信,一共二十六人被押解上来,这些人活的不如禽兽,一刀砍了脑袋都解不了恨:   “着所有吉安官员,军中将官观刑,这二十六人剥了衣服军棍打死。”   二十多人想是被剥了人皮的牲口被压在了行刑的长椅上,凄厉的声音就已经不似人声,从最开始的嚎叫到慢慢声音越来越弱一直到没有声音,城门外的地上洒了一片鲜血。   那些没怎么见过血的文官脸色煞白,军中未曾被打的人心有余悸,只有那些一直在边上观刑的难民血了耻,报了仇。   阎妄川进了吉安城,婉拒了吉安太守的邀请,带着亲随住进了驿馆。   进了屋殷怀安一屁股坐下来,心都发凉:   “两千多人的命,就这么没了,还拱手让出了一座城,我想起来气都在脑瓜顶,这群人畜生都不如。”   殷怀安心底忽然升起了一股灰暗的情绪,有些时候并非是敌人不可战胜,洋人和大梁之间的战争成败或许根本就不在战争本身,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就如同今天的赣州府军一样,内部早就是重重的窟窿了。   半晌后他怔怔出声,抬头看向阎妄川的目光中第一次有了一种不自信的动摇:   “这样的军队真的能打赢这场仗吗?”   是他将战争想象的太简单了,他以为只要他能做出与洋人相当,甚至更先进的武器他们最后就能赢,但是实际上他太理想化了,不是所有的军队都如同他以为的那种悍不畏死,武器可以更迭,但如果连用武器的人都没有斗志,那还有什么指望?   阎妄川双手握住殷怀安的肩膀,微微用力晃了一下:   “这本就不是一场单纯和洋人的角逐,军队不行我们就一个军一个军的整,将领不行我们就一个一个地换,哪怕用的时间再久,再难,也总有一天会带出一支能打仗的军队,将丢掉的山河一寸一寸打回来。”   殷怀安没来由的眼底泛出一股酸意,有些想流泪,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流泪,他干脆直接抱住了阎妄川,他发觉阎妄川骨子里的坚韧是他无法比拟的,哪怕他眼前是一座无法攀登的山,他都能用铲子一下一下地把山移开。   阎妄川也熬了一夜,加上此前急行军,此刻脸色并不怎么好看,身上几处之前愈合的伤口有些隐隐作痛,他压下所有的不适,抬手轻轻抚了抚殷怀安的额头:   “殷大人今日真让我刮目相看,还真有个事儿想交给你。”   殷怀安立刻松开他抬头:   “你说。”   “战乱不止,流民四溢,军中之事我已经分身乏术,流民的事儿除了靠地方官员也需要有人盯着,我想让你去,将精壮的男人召到军中,这部分人你来用,这战事非一年两年能结束,我希望你能在江南建一座兵械所。”   殷怀安听完眼睛亮了起来,这可真是专业对口了:   “那所需的铁器,工匠呢?”   “铁器我来想办法,至于工匠宋玉澜有路子。”   殷怀安深深吸了一口气,他难以形容此刻的感觉,虽然眼前的山大,但是他似乎已经有开凿隧道的那把钻头了,往后就算是再难他也能坚持下去。   “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打造一个独一无二的武械所。”   阎妄川低着头轻轻拨动了一下他的睫毛,苍白的唇角微勾了一下,抬手轻轻拨弄了一下眼前人的睫毛:   “好,我放心,不过现在还是先去睡一会儿,眼睛红的像兔子。”   说着他就将殷怀安往榻上那边领,殷怀安确实累,他以为阎妄川会和他一块儿睡,却没想到他衣服也不脱地给他铺被子:   “你不睡吗?”   “你先睡,我去军中看一圈。” 第74章   驿馆内, 殷怀安扯着阎妄川的袖子不放手:   “还去什么军中,人家兵将也一晚没睡了,那几个大人眼看着都要昏过去了, 你不怕猝死, 人家还怕猝死呢,上床。”   阎妄川也累, 索性不去管外面乱糟糟的事儿了,他要是猝死了,殷怀安不成寡夫了?他脱了外袍搂着殷怀安就上了床。   他们睡的着, 外面可有的是人睡不着, 其中最不敢合眼的就是吉安守将林昌,此刻在府中他一闭上眼就是昨夜在城门外被军棍打死的韩牧等人。   他叫来了军中副将,府中师爷, 一群人围在一起,具都是脸色发青, 如临大敌。   只有师爷张青还算是有些许镇定:   “将军, 您先别慌,要说吃空饷,这整个南境有哪个将领不吃空饷?这一次摄政王用了雷霆手段处置了韩牧, 原也并不是因为他吃空饷,而是他用难民充数, 谎报军情,将赣江府拱手让给了洋人, 这已是叛国之罪, 不处以极刑不足以震慑人心。”   一个副将见状也出声:   “末将觉得师爷的话在理,前几个月摄政王不是也巡视了几个南境几个水军重镇吗?真正动手的是少数,多数主动上折子认个错, 掏出些银子的王爷都抬了手,那时候将军不也上了折子吗?”   话是这么说,但是当初阎妄川到底是没亲自到吉安,处置的那几个将领他也并不相熟,再加上那些血也没流在眼前,耳朵里听得哪比得上昨夜那雷霆手段来的震慑人心?   “是,对,那个时候上了折子,虽然有些虚数,但是差的也不多。”   林昌一边这么说一边像是给自己吃定心丸,却又不踏实,那个殷怀安太利索了,昨夜连唬带吓就将赣州那些军中小官给镇住了,若是他在他的军中也来一手,他手下那群崽子也禁不住查呀。   这边急的像是锅圈上的蚂蚁,那边殷怀安睁开眼的时候外面的太阳都西斜了,他揉了揉眼睛,手下意识抱着身边的人,他一愣,一睁眼,怀里搂着的赫然还是阎妄川:   “呦,今天你怎么没跑啊?”   他深刻的怀疑阎妄川这人是不是因为比他大了几岁就没觉了,次次都是两人一块儿躺下,但是醒来的时候他怀里都是从抱着人变成抱着被子,一睁眼这人就不知道跑到哪去了,这次竟然老老实实没跑?   “嗯。”   阎妄川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搂着殷怀安的手臂紧了紧,脑袋往他的颈窝中窝了窝,殷怀安觉得脖颈附近滚烫,他赶紧醒过神儿来,摸了摸阎妄川的额头,果然,滚烫一片。   “你发烧了。”   他赶紧坐起来,阎妄川觉得浑身酸疼,就像是有人在他浑身的骨头缝中倒了几瓶子醋似的:   “什么时辰了?”   “还管什么时辰?我去叫军医进来。”   外面的天气正热的厉害,阎妄川在屋内都有些打寒战,殷怀安站在一边看军医把脉。   “王爷应该是连日休息不好,风邪入体,我去开些药来,这两日不能操劳了,最好将养将养,王爷这一年来折损太过。”   殷怀安点头应着,军医出去他就沉着脸坐在榻边,这阎妄川扯了扯他的衣袖:   “我没事儿,你别听军医的,就是有点儿发热,两副药就好了。”   “你闭嘴。”   殷怀安在给他搭上冷毛巾,回想一下他从认识这人开始,他就不是受伤就是中毒,什么好人能经得起这么折腾?他正要开口,门口的喜平进来,他刚从外面回来他不知道阎妄川病了,看到他额头上的毛巾上前了几步想说什么又想咽回去。   阎妄川扫了他一眼:   “有话就说。”   喜平看了看殷怀安还是开口:   “王爷,吉安的官员和将领今晚设宴想请您去,方才暗卫来报说今天吉安军中不少将领都偷偷去了林昌的府上,方才才陆续回去。”   阎妄川撑着坐起来,他感觉现在他鼻子里像是能喷出火来:   “那是他们心虚,昨天杖杀韩牧将人都吓破胆了,生怕我清算。”   殷怀安想起外面的糟心事儿就心烦,直接和喜平出声:   “推了宴请吧,赣江府就这么丢了还吃个什么吃,心怎么这么大呢?”   喜平知道这些地方官是想接着接风洗尘的关系探探口风,拜个山头:   “那求见也不见了吗?”   殷怀安直接把他推了出去:   “不见不见,你看他这样能见谁?”   喜平出去了,殷怀安回了屋子,冷着一双眼,阎妄川默默放下了掀开被子的手,又乖乖躺了回去,殷怀安直接低头帮他掖好了被角:   “那个林昌估计也不干净,你要怎么处理?”   阎妄川捏了捏胀痛的眉心:   “我不可能杀光所有贪墨的将官。”   韩牧是非死不可,这林昌他得留着。   殷怀安点头:   “明白了,震慑一下留着是吧?你就在这里哪也不许去,今晚我去替你赴宴。”   殷怀安没一会儿就出来和喜平耳语了几声,喜平帮阎妄川推了吉安太守的宴请,在军中将领过来试探阎妄川心意的时候说了王爷谁都不见,对方对他用了银子他推拒了几下之后也就半推半就地收了,却还是没透露阎妄川的想法,只侧面指了个方向,让他们不如去走走殷大人的路子。   殷怀安是摄政王的亲信这事儿如今大梁已经没人不知道了,不到晚上这各方的宴请邀约就都来了,得了喜平的示意,林昌更是使出了和浑身解数来请他,殷怀安拿了一会儿乔,这才最后答应了赴宴,还明言不要铺张,有银子不如直接给他造兵器。   林昌之前也着人差过这位摄政王身边的红人,知道殷怀安不好女色,很少露面,似乎是个在火离院只知道埋头研究武械的兵械痴,但是昨天那一手他就知道,外面的人怕是都小看了这些火离院的副院正。   晚上的宴请人不多,只有他和三位副将,怕落人话柄没敢在府上,更不敢定在多奢华的酒楼,而是找了一家瞧着不起眼却开了多年的老店,殷怀安被人引着进去的时候心里暗衬这年头当官的就是聪明人多,一点就通。   席间先喝酒,有些话清醒的时候不好说,只有喝了才能说,殷怀安也不装假,推杯换盏,酒过三巡大家话才多起来,林昌是武举出身,在武将中也算是出生身正宗。   “不怕殷大人笑话,我中武举那年才十七岁,最想去的就是北境,也想着来日驰骋沙场,建功立业,但是后来辗辗转转的到了南境,算起来二十年都过去了,正经仗却没打上两个,别的毛病倒是落下不少。”   林昌喝的脸通红,说起话来也有些慨叹哽咽,殷怀安酒量不错,此刻装着半醉侧头看着他,他知道林昌说这些都是想让他在阎妄川面前帮他周旋,他盯着那双眼睛,发觉林昌的眼中真的有几分真实的情绪,他信他年少时真的有想要建功立业的决心。   哪个贪官污吏在初入官场的时候都或多或少的有些济世救民之心,哪个武举出身的少年武将都有过报效家国的壮志,只是这些初心都随着时间和身边的污泥渐渐沉寂,最后走向那个他们起初最看不起的一类人。   林昌后来也不知道是真的喝上了头还是把戏当成了真,亦或是在二十年后后知后觉地重新燃起了一点儿当初高中武举后的意气:   “我林昌从前是个泥鳅,但是只要王爷还肯用我,我一定拼了命也不会让王爷失望。”   说完他眼眶通红,哆嗦着手从怀里拿出了一本名册,起身单膝跪在了地上:   “殷大人,这是吉安军中所有在册兵将,无一虚假,请殷大人替我转交王爷。”   林昌是个正四品武将,按说官职比殷怀安整整大了一阶,但是他却没去扶林昌,抬手接过了名册,方才的酒意退散了不少:   “林将军,你到底还是拿出来了。”   林昌低头不言不语,殷怀安垂眸出声:   “林将军,你我今日宾主尽欢,这酒我不能白喝,你应该知道你这名册若是还有虚假会是什么下场,所以我给你一次机会,如果有假你现在拿回去我当没看见,回去也不会和王爷言语半句。”   林昌将名册高举过头顶,声音干涩却有力:   “此名册比在册兵将少了2153人,绝无半点儿虚假,所欠粮饷末将会在三月内补齐。”   殷怀安抬手接过名册:   “好,我向将军保证,如果这名册如实,王爷不会再追究过去。”   林昌心像是终于落地的石头一样定了下来,后背已经湿了一片,他赌对了。   殷怀安拉他起来,两人再干了一杯酒之后他才又出声:   “林将军,你知道为何王爷不见你吗?”   “还请殷大人指点。”   殷怀安叹了口气。   “他不敢见你。”   林昌一愣。   殷怀安晃了晃手里的册子:   “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就说这贪墨粮饷,南境有哪个将军不贪?要是都按着大梁律例惩处,怕是将校已经无人了,寻常太平年月没人理这里的烂账,但是现在太平吗?洋人都抵着刀口架到我们脖子上了。   你大胆想想,若是易地而处,如今你在摄政王的位子上,你怎么办?这里少两千,那里少三千,整个南境算下来得少多少兵马?将官为了贪墨的那点粮饷遮遮掩掩,甚至像韩牧一样做出用数千难民的命来抵账的牲口行径,不惜将整座城池拱手让人。   所以王爷比你们更怕见你们,怕你们不说实话,怕给你们开了口子你们还是不肯说实话,所以,这就是我今日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第75章   殷怀安是带着一身酒气回驿馆的, 回去的时候阎妄川已经服了药昏昏沉沉的正睡着,外面的天早就黑了,屋内还燃着灯, 应该是特意给他留的, 他拖着脚步进去。   阎妄川常年在战场非常警觉,哪怕是病着又吃了安神的药, 还是在门响的第一时间就醒了过来,瞬间就认出了殷怀安的脚步声,鼻间问道了一股有些浓烈的酒味儿, 他撑着起来:   “喝醉了?”   殷怀安过来一把将人又按回了榻上:   “醉什么啊?又不是在家里喝酒哪能喝醉了, 你这嗓子现在说话和鸭子一样。”   说着他就探了探阎妄川的额头,没有他走的时候热了,这人身上出了不少的汗, 应该是退烧了。   “嫌弃我了?”   阎妄川从小身体就很好,在北境的时候都少有风寒, 这短短两三个月都病了两次, 他不太喜欢这种感觉,殷怀安察觉出了他的情绪:   “哪的话啊,我就喜欢你躺在双上能让人上下其手的样子, 你先躺着,我去泡个澡, 一身酒味儿没法睡。”   到了驿馆虽然条件是比不上在宋玉澜的府里,但是好在比军中大帐强, 至少用热水是十分方便的, 他刚到浴桶中就听到了外面的脚步声,是披着衣服起来的阎妄川,他回头:   “嘿, 你刚退烧下来折腾什么?”   阎妄川盯着浴桶:   “我也想泡。”   “你泡个屁,赶紧回屋去,一身的汗还泡澡,你敢进来我就给你踹出去。”   殷怀安本来就喝了酒,现在被水汽一蒸脸色粉红,瞪着眼阎妄川都觉得可爱,不过理智控制出了他的想法,最后他站在殷怀安后面给他擦了擦背,又帮他捏了捏脖子。   阎妄川是武将手上的力道重一些,手指上也有用兵器留下的茧子,殷怀安总低头画图,脖子那一被捏又麻又酥,浑身都觉得舒服,眯着眼睛哼哼着让他再用点儿劲儿。   阎妄川低头看着他的样子眼角的笑意浓了点儿:   “你很像我娘以前养的一只猫,那猫儿也和你似的,就喜欢别人捏它的脖子,一捏它就呼噜呼噜地叫。”   殷怀安也喝了不少的酒,虽然是没喝多,但是也迷糊,不过他惦记阎妄川的情况怕他半夜烧起来,愣是能在夜里醒过来好几次去探他的额头,知道天渐亮了他才安稳睡过去。   天亮殷怀安少有在阎妄川稍微有点儿动静就醒来,他一把按住他要起身的动作,一骨碌爬起来:   “你别起了,昨晚林昌给了我一个这名册,上面说是现在吉安军中的实数,我昨晚答应他了,只要昨晚他给的名册数目为实,你就对他既往不咎,你再睡会儿吧,一会儿叫军医进来把脉,我去军中清点人数。”   阎妄川一掀被子:   “我没事儿了,我陪你去。”   “让你躺着就躺着,什么天生的劳碌命啊,你要出去别怪我和你急啊。”   殷怀安指着阎妄川的鼻子瞪眼睛,阎妄川最后还真是听话了,拉上了被子不下榻了:   “你去也好,林昌虽然有些贪墨军饷的问题,但是却是正经的武举出身,本事还是有的,这事儿之后他会念着你的好,后续有他支持,你在吉安做点儿什么也方便。”   殷怀安一把拍在了他的脑门上,阎妄川对他没防备被他拍个正着,人被拍的有点儿懵,殷怀安看着他这样子笑了:   “我说我的王爷啊,让你休息这么难吗?身体不动脑子就得动?你老实躺下,外面的事儿都有我呢,今天什么也别想什么也别做,等我回来。”   这种被人护在身后的感觉有点儿陌生,但是却奇异地让人有一种窝心的感觉,阎妄川点了头,手扯着被子就真的躺了下去。   殷怀安出门的时候看了他一眼,就见阎妄川扯着被子乖巧地躺在榻上,也正向他看过来,这样子猛然让他有了一种他也能守护他的成就感,冲他摆摆手然后斗志昂扬地出门了。   殷怀安到军中的时候林昌早就到了,他见到殷怀安的时候还下意识往他身后看看:   “林将军别看了,王爷没来。”   林昌笑着搓搓手:   “殷大人来也是一样的,兵将分旗分班都在了,供殷大人亲点。”   这人都在清点就简单了,分了20组,按着花名册逐一点名,再分小旗抽组查问,其实是不是常在军中当兵的根本逃不过殷怀安手下那些黑甲卫的眼睛。   清点结束已经中午了,这名册林昌确实是没作假,虽然是吃空饷,不过若是按着人头来算,这林昌也算是收敛的,殷怀安临走的时候笑了一下给他吃了颗定心丸:   “心放肚子里吧,王爷这关你过了。”   林昌只觉得这句话是他这一年中听到的最动听的一句话,他深深给殷怀安抱拳行了一礼,没说什么,双方却都懂这个意思,日后殷怀安有用的到他的地方,林昌也会尽力。   阎妄川的风寒拖了几日才好,期间只见了吉安太守和几个本地的文官,主要要解决的就是难民的问题,其次,他们要准备迎战洋人了。   阎妄川忙着正军备战,这后面难民安置的工作就交给了殷怀安去盯,或许是阎妄川进吉安的方式太过血腥,那些平常这一个屁都要放出花来的文官这一次安静如鸡,十分配合,省去了殷怀安不少麻烦。   唯一还是有些争执的问题就是银子,毕竟这难民并不是吉安本地的,这些老幼妇孺流离失所也并不是吉安官员和守将造成的,但是作孽的韩牧已经死了,赣江府也丢了,吉安算是烫手的山芋想丢也丢不掉,太守陈正方整日的哭穷。   按说这太守是正四品,也比殷怀安大了整整一个阶品,但是如今这形势,谁能不给殷怀安面子?   太守府中,殷怀安端着茶盏,听着太守陈正方在他面前哭穷,待陈大人终于唾沫都要干了才开口:   “大人,我也知道您冤,但是现在有什么办法?我给您算算帐,王爷那的银子供着大军尚且不够,是一个子儿也挪不出来,朝廷的军饷我们能挪吗?敢挪吗?要是挪用军饷那可是掉脑袋的事儿啊。   您这是糟了无妄之灾我也很同情您,但是那些老幼妇孺现在可还在草棚里住着呢,我们不筹银子难道干看着她们饿死吗?而且我们只是救个急,这银子您就是从砖缝里扫也给给我扫出来,回头王爷你我都好交代。”   陈正方垮着脸,这几日他算是见识到这位殷大人的能耐了,油盐不进,好说歹说,就是要银子,他也知道这事儿他躲不开,但是却不能一箩筐接过来,总要来回有个推诿,也让摄政王知道,他这做的可不是分内的活儿。   后面的几日,殷怀安已经习惯这位一块儿共事的太守的风格了,就是一边做事儿一边哭诉,有的时候都能在他面前快哭抽过去,他也是情绪价值给满,陈正方哭他就陪着他数落那些作孽的人,细数他们的种种不容易,然后给他一通肯定,把肚子里的墨水都用上了将人夸成经天纬地的治世之才。 第76章   阎妄川这几日忙着将赣州军重整编制, 如今赣江府已经丢了,主将,副将, 小旗杀了二十六人, 赣江军的建制都崩了,但是不能因为这些就让这队伍散了, 现在正是用人的时候,阎妄川就是捏着鼻子也得用。   空降一个主将倒是可以,就怕主将和底下的人尿不到一个壶里, 这赣州军还是得着军中自己的人来接, 阎妄川扒拉来扒拉去最后也就那天挑出来敢质疑韩牧的张三虎还算能用。   赣州军前,阎妄川亲自任命张三虎暂代主将一职,张三虎单膝跪地:   “末将谢摄政王恩典。”   阎妄川没有抬手扶他,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索性直说:   “张三虎,本王不指望赣州军能打出多大的成绩, 能立多大的功, 但有一点你给我记住了,若再有战事,赣州军上下若有一人敢后退一步, 本王就亲自送他上路。”   一个部队,不被要求任何战绩, 而是要求不当逃兵,这已经是莫大的侮辱了, 赣州军中也有尚有血气的汉子, 听着这话刺耳,却也没有一人敢言,谁叫韩牧做过拉难民顶枪的畜生事儿?   阎妄川转身, 张三虎还跪在原处:   “末将不会让王爷失望的。”   阎妄川没回头,耍嘴皮子好口号在他这儿没用。   殷怀安这边刚从太府衙出来,就听街角那边有人喊他:   “殷大人。”   殷怀安回头就见王铁蛋像是一座小山一样骑在马上过来,每次看到他骑马他都有点儿同情那匹马,这王铁蛋动作利落地下了马,将缰绳往身后人手里一甩就冲殷怀安冲了过去。   “难民营那边怎么样?之前说有不少人病了,太守派了大夫过去,情况怎么样?”   “粥比昨天稠了点儿,病情大夫说是常见的时疫,需要持续服药大概七到十天能恢复。”   殷怀安侧头:   “你听大夫说?没进去看看?”   王铁蛋一脸菜色:   “大人,我一进去,话还没说呢,那些妇女孩子见到我就不是跑就是哭,大人,我这实在是...”   殷怀安看了看长得傻大黑粗,连日忙的胡子拉碴的王铁蛋,一拍脑门,是他忙乎懵了,前几日施粥的粥棚偷奸耍滑,他派王铁蛋过去坐镇,这大胡子过去施粥的粥棚半点儿小动作也不敢动了,不过让他去都是妇孺孩子的难民棚确实不大合适。   他拍了拍王铁蛋的肩膀:   “难为你了,那边我会再派人去的。”   殷怀安回到驿馆的时候正巧阎妄川骑马从军营回来,他冲人招了招手,阎妄川打马快了几步过来。   阎妄川进屋就换下了铠甲,这天气穿这一身是真热,他洗了把脸抬头看向殷怀安笑了:   “听说你这几天给周政没少灌迷魂汤。”   殷怀安提起周政就头疼,赶紧做了个止声的动作:   “快别提他了,我就没见过哪个大男人像他这么爱哭,整天哭的我脑袋嗡嗡的。”   他忽然看到了阎妄川那似笑非笑的目光,瞬间反应过来:   “你是不是早知道他这样?”   自从他们到了吉安他就见了周政一面,后面安顿难民交给了他,都是他去见周政。   阎妄川偷偷往后退一步离他远点儿:   “就是听说过这个周大人是个碎嘴子。”   一听这话殷怀安就炸了:   “好啊你,你早就知道,自己躲的远远的,让我天天去听老头诉苦念经。”   他直接扑过去就要在阎妄川的身上揍两下,这什么人啊,阎妄川任他拧了两下将人搂住,两人闹了半天。   殷怀安一身汗地推开他,阎妄川给他拧了毛巾让他擦脸:   “愁什么呢?”   “愁人手不够呗,难民那边得有人盯着,但你看看我手下的人,王铁蛋那一群一个比一个吓人,到难民营不像是安顿人家的,倒像是去霸凌人家的,都是些妇女孩子,最好是有女医者才好。”   他忽然想起了顾云冉,但是又想起宋玉澜的毒需要她解,又把话给咽了回去。   阎妄川从胸口掏出了一封信递了过来:   “糖饼上午刚送过来的,你看看。”   殷怀安接了过来,一看封面是宋玉澜的信,迅速展开看了一遍。   “宋玉澜着人送来了你之前要的工匠,这些工匠来制造你那些新军械应该没问题。”   殷怀安的武械处着现在正在筹备,有了这批人应该能逐步开始建造了。   “他身体怎么样?那毒解的怎么样?”   殷怀安先后翻看了一下信件,发现宋玉澜半点儿也没提及他自己的身体。   阎妄川也摇摇头,这是他收到宋玉澜的第一封信:   “他没有额外交代什么应当就是毒还可控。”   两日后宋玉澜的人才到,护送那些兵将的人竟然是乔装打扮的曹礼,殷怀安赶紧把他带到了驿馆:   “曹将军?怎么是你啊。”   曹礼不是应该早就会军中了吗?   曹礼热的满头的汗,殷怀安给他倒了水,他咕咚咕咚牛饮进去:   “是摄政王来了密信叫我护送那些匠人过来的。”   他还挺感激阎妄川的,有他那封密信他才不用急着赶回军中有时间透着护送宋玉澜回苏州。   “永安王怎么样?那毒如何了?”   提起宋玉澜曹礼的神色就变得忧虑起来:   “王爷回到王府之后就不肯见人了,顾姑娘的师傅去了王府,现在只有他们还有墨砚几个贴身的侍从能进王爷的屋子,我问了状况,顾姑娘只说毒尚算在控制中。”   那两日他急的就要闯进去了,但是又怕真的坏了事儿,这想法想想就算了。   “那宋鸣羽呢?他现在在做什么?”   走的时候宋鸣羽也不知道从哪知道了宋玉澜中毒的事儿,竟然以为是阎妄川下的毒,还跑来要解药。   “我走的时候听说王爷给他安排了许多功课,着了侍卫将他关在书房里,每日都有不同的老师去给他上课,人不准出来,更不能去见王爷。”   殷怀安放下杯子,明白这是宋玉澜以防万一自己有了什么不测,只能这样先给宋鸣羽弄个速成班,哎。   “哦,对了,顾大夫遣了听说这边流民四溢,恐怕有疫症,这一次特意让我带了几个大夫过来。”   殷怀安眼睛一亮:   “有女大夫没?”   曹礼一愣,随后点头。   真是打瞌睡有人送枕头。   第二天一早殷怀安就派人将三名女医者送到了难民营中。   三日后阎妄川下令疏散吉安以南赣江流域附近民众,五日后率军迎战洋人于吉安西南,殷怀安因为负责疏散流民而没跟着大军。   不过在阎妄川前脚走后就将王铁蛋这一支军队都派了出去。   “大人,昨天王爷说让我务必护您安全。”   殷怀安一把拍了拍他身上的铠甲:   “你是谁的人?听我的还是听他阎妄川的?”   王铁蛋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行头:   “我听大人的。”   反正他们大人和王爷也是穿一条裤子。   “听我的还废什么话?我在后面能有什么危险?你保护王爷,有机会就给我传信。”   “是。”   这一仗不似前两次在海上,轰轰烈烈却很快分出胜负,这一仗打的分外焦灼,洋人不似从前那样猛攻,以试探居多,可能是因为前两次在阎妄川这里吃了亏,又怕大梁军中忽然冒出来一些他们没见过的武械,所以不敢冒进。   阎妄川手上的筹码也不多,洋人有顾忌也算是正中他下怀。   阎妄川手中水军不行,洋人则顾忌大梁的陆军,赣江不似海上,水军在江中的优势和机动性远不如海上,两方就这样僵持着,这场仗持续了有月余,双方死伤都不小,最后以洋人撤回赣州府而结束。 第77章   入了九月, 暑热终于是退散下去了一些,殷怀安总算能在那种又闷又热的环境中喘过一口气。   他接手整编了几个从前的造甲处,从前的甲胄全部停止生产, 开始全面生产他改良过的铁甲, 而火炮这种东西不是随随便便在哪都能产的,武械处从前是越过兵部直接听陛下调配的, 如今为了便宜行事,审批权被阎妄川强行划到了临时组建的军机处。   甚至因为北方武械处距离太远,而将江南武械处扩建, 同殷怀安手下的一组火离院的人合并, 这边设计好,那边就生产。   没了繁琐的流程,没了各部的为难, 效率倒是挺快,到九月中旬, 已经正式可以开始生产组件了。   殷怀安这些日子人几乎是泡在了江南武械处, 因为是第一批生产,又是改动过的样式,匠人手也生, 他不得不全天候的盯着,他们兜里本来就没银子, 可不能在制造上再浪费银子。   如此过了快三个月,长江流域已经凉下来的时候, 第一批试造的三门带修正弹道的火炮正式建造完毕。   “王爷。”   “王爷到了。”   最后的组装环节更重要, 殷怀安已经连续在武械处住了七天了,毕竟他回去也没人,因为上个月阎妄川就到南昌整军, 算起来两人有一月没见了,听到通报的声音他立刻转头,就见那个一身银色铠甲身披玄色披风的人快步走近。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冲人笑了一下,火炮下线试射成功的那一刻他最想的就是阎妄川在他身边,阎妄川用了好大的力气才克制住直接把人搂到怀里的冲动。   离近了看殷怀安才发觉阎妄川瘦了,这三个月断断续续和洋人交火,互有胜负,如今整个江南,大梁与洋人依据地形犬牙交错地对峙着。   阎妄川没办法一举将洋人驱逐出境,而洋人想要在现在阎妄川严防死守下吞并南境土地也是难事儿,双方只能暂时这么僵持着。   殷怀安就见阎妄川稀罕似的围着那几门火炮转悠,忍不住笑了:   “王爷这样子很像没见识的土包子。”   这武械处的人知道殷大人是摄政王的人,但是听着他这般随意和这位大梁摄政王说话还是大感意外,而这位王爷听他取笑也不恼:   “全仰赖殷大人这神兵利器,才叫我这土包子开了眼。”   “试射测试了几轮了,没问题,这炮我们可是交工了,后续如何安排就听王爷做主了。”   阎妄川拍了拍炮身,明晃晃的目光落在殷怀安身上都不加掩饰:   “好说,殷大人辛苦了,今日早些回府休息吧。”   殷怀安迎着他的目光都能猜到这人脑子里想什么。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武械处,这三月殷怀安一直住驿馆,一进屋子,阎妄川就将殷怀安揽到了怀里,熟悉的气息交融,殷怀安也紧紧抱住了他,将下巴垫在了他的肩膀上,就听那人出声:   “这一月可真长。”   殷怀安刚要说话忽然在这人身上闻到了一股药味儿,他一下将人推开,阎妄川猝不及防:   “哎,我说殷大人要不要这么绝情啊,我这刚回来。”   不等他说完,殷怀安就上前扯他衣服,他一把握住人的手:   “我这刚回来就这么猴急啊,走走,洗澡去,别憋着我们殷大人。”   听他没个正行的话殷怀安狠狠剜了他一眼:   “少放屁,你身上怎么这么大药味儿?手也这么凉,你是不是受伤了瞒着我?”   他双手拢住阎妄川的手,入冬后这边天气确实湿冷,但是手也不应该冷的和冰似的啊。   阎妄川赶紧拍了拍他:   “没有,没有,哪敢瞒着你啊?没受伤,就是贴了点儿军里常用的膏药。”   “贴哪了?哪不舒服?”   阎妄川看着他这紧张的样子用手挠了挠他的手心:   “就是江边风大吹的手肘关节有点儿不舒服,贴了两贴膏药,没什么大事儿,你别紧张。”   现在殷怀安可是知道阎妄川这人多能忍了,之前中毒,遇刺瞒的自己的死死的:   “去,到榻上脱衣服我看看。”   “你瞧瞧你这山匪一样的样子,大白天的脱什么衣服啊?晚上给你看,天冷了兔子好猎,来的路上我给你抓了两只,一会儿给你烤。”   晚间就在驿馆的小院里阎妄川亲自给殷大人烤兔子,殷怀安看着阎妄川烤着兔子还披着大氅的样子沉默了一下,记得去年他们冬日在牢里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着了简单的外袍在那么冷的牢房中跟个没事儿人一样,还将火炉让给他。   他晃神儿的是时候一只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阎妄川侧着脑袋看他:   “殷大人想什么呢?在我身边还走神儿,一会儿不给你吃兔子了。”   殷怀安压下刚才涌上来的心酸,一把趴在了阎妄川的身上,阎妄川赶紧撑住他:   “殷大人多大仇啊,好悬没把我推火堆里。”   殷怀安不出声,只是趴在他背上亲了亲他的脸颊,像是小猫儿一样的动作瞬间弄的阎妄川有点儿窝心,他侧头贴了贴他的脸:   “给你吃,咱家什么好的都给你吃。”   殷怀安搂着他心里没来由的有点儿难过还有一种深深的忧虑,战场之上什么都可能发生,有多少将军能健健康康的结束所有战役呢?   晚上脱了衣服,殷怀安才看见阎妄川两个左边手臂的肩胛骨和手肘处贴的都是膏药,正好盖住了从前箭伤的位置:   “是不是因为上次的箭伤复发了?”   “没有,上次养挺好的,哪那么容易复发,就是这江南冬天湿冷,水土不服而已。”   殷怀安还想说什么,被阎妄川一把搂住吻住了唇,将人压在了榻上,一个月没见,两人都是憋着一股火,殷怀安哪受得了他这样撩。   大战之后次次都是殷怀安揣阎妄川下去叫水,这次阎妄川非常主动地正准备下去,却被殷怀安拉住了:   “我去,你那手臂别受风了。”   阎妄川反手就将他按在了榻上,手在殷大人的下巴上勾了一下:   “老实躺着,我又不是弱不禁风的小丫头怕什么受风,你要是还有力气不如我们再来一次?”   殷怀安拍掉他的手:   “滚。”   三个月洋人未进一步,军中倒是还没有什么动静,倒是朝廷中开始有了不一样的声音,从前那三场胜仗和这三个月未曾打败仗,瞬间就让他们忘了大沽港之战的惨烈,从前那谈洋人色变的情绪开始消退,早朝上已经开始有了摄政王久留南境是故意拖延战事,养寇自重嫌疑的言论了。   这几日早朝已经开始有人上奏想请摄政王回朝,而从前洋人攻到京城,不生不响不言语的一些武将世家倒是冒出了点儿动静。   忠勇侯和德庆国公府开始上奏,想要家中晚辈也去南境历练一二。   李赢毕竟年纪小,听多了这样的话心里也犯了猜忌,甚至晚上睡觉的时候他都在回想之前阎妄川围宫城,宫变的那一日。   正阳宫内,明黄色的帷幔中,李赢被噩梦猛然惊醒,抱着被子醒了过来,额角全是冷汗,守夜的小太监一边小声询问,一边去倒水:   “陛下醒了?可有不适?”   李赢的呼吸粗重,他接过水,隔着帷幔看着四周,没有逼宫的士兵:   “冯庆呢?”   冯庆得了消息利落地穿好衣服就赶到了正阳宫寝殿:   “陛下?奴才在呢,陛下可是被梦惊着了?”   李赢遣退了宫人,这快一年的功夫他身量长起来不少,他抱着被子缩在榻上:   “我梦到阎妄川打进了宫城,这一次他不是要赶走太后,而是要赶走朕。”   从前刘太后和刘氏一族被阎妄川清算的时候他还庆幸过,但是现在他开始怕下一次被围困在宫城中的人就是他了。   冯庆撩开床幔:   “陛下也是被这几日朝中所言吓着了。”   到底是帝王,坐在那个九五之尊的位置上,哪怕是从前瑟缩的小皇子也还是会生出可怕的猜忌之心。   “朕有的时候信阎妄川不会有二心,但是朕却怕他,朕怕在继续在南境待下去就...朕想召他回朝。”   冯庆对上少年帝王的眼,第一次他猜不透小皇帝的心事了,甚至他摸不准小皇帝召阎妄川回京是不是想做什么。 第78章   火炮第二日就被阎妄川着人拉走了, 也好给武械处腾出地方来,这三门炮可算是他如今手里的底牌。   阎妄川这几日心情很好,因为他们家从来日理万机的殷大人终于知道粘着他了, 这几日他从军营出来他们家殷大人都会来接他, 以至于从前喜欢泡在军营中的人,现在都学会了早退。   “这儿。”   殷怀安出了马车冲着里面刚骑马出来的人招手, 阎妄川转眼就看到了裹着雪狐大氅像是糯米团子的殷大人,也跟着上了马车。   殷怀安摸了一下阎妄川的手,果然冰凉一片, 他将一个灌好的汤婆子塞到了他怀里:   “抱着。”   说完他又扯了一下阎妄川的衣服:   “都什么天了你就穿这么一个披风, 生怕冻不死你是吧,一边贴膏药,一边挨冻, 什么毛病?”   殷怀安是个比较耐北方那种干冷,不耐湿冷的人, 空气湿度一大再一降温他就觉得浑身都冷飕飕, 所以早早就把自己裹得像个球。   阎妄川抱着暖呼呼的汤婆子,听着数落,又抬眼看了一下那正在给他倒热茶的人, 嘴角压不下来:   “我算是明白为什么军中的光棍都想找老婆了,有老婆疼是不一样。”   殷怀安白了他一眼:   “谁是你老婆啊?”   焰亲王也是一个蹬鼻子上脸的人, 凑过去一把抱住糯米团子:   “你说谁是?”   殷怀安一把捏在他腰上痒的地方,眯眼:   “你说谁是?”   阎妄川丝毫不犟嘴:   “我, 我是你老婆, 这年头给人当个老婆也怪不容易的,哎哟,别抓了, 痒。”   殷怀安哼了一声住了手,阎妄川颠着他的手:   “这小细手还挺有劲儿。”   “滚。”   在城里的好处就是屋里可以长时间升暖炉,殷怀安进门脱了他狐毛大氅,阎妄川顺手接过来,认出这还是去年他送殷怀安那件:   “这要是在北境就好了,还能去猎白狐,这大氅都不是纯白的狐狸毛。”   他摩挲着那大氅上的杂毛有些不开心,总觉得殷怀安和他在一块儿没过上什么好日子,连个纯白狐毛大氅都没穿到。   殷怀安倒是浑不在意:   “什么纯白不纯白,暖和就是好衣服。”   他递给阎妄川一杯茶,阎妄川刚喝一口就皱起眉:   “这是姜水啊?”   “你那手和冰棍似的,我问过军医了,他说你这一年折损的太过了,到了冬天体寒怕冷,以后茶水都没了,换成姜茶。”   阎妄川皱着鼻子把杯子放在了桌子上,难得有点儿孩子气地出声:   “我不喜欢姜的味道。”   殷怀安侧眸瞥了一眼有些不怀好意地出声:   “不喜欢喝姜汤暖身子啊,那我可要去和军医说了,让军医给你开点儿虎鞭,鹿茸补补阳气,哦,对,那药就放在你们军营大门口熬。”   阎妄川气笑了:   “这么损的法子亏你想得出来。”   两人正说这话,忽然外面有人通报,朝廷传旨钦差已经到了驿馆外。   殷怀安瞬间起身:   “朝廷的钦差?”   因为上次的事儿,他对朝廷派来的任何人都没什么好印象,阎妄川出声:   “请钦差到厅中,我随后就到。”   阎妄川立刻更衣束发,殷怀安也不得不跟着一块儿去,到了厅中才知道,这一次的钦差不是什么朝中的大人,竟然是小皇帝身边贴身的大内总管冯庆。   冯庆可不比上次那那没眼力见耍空架子的国舅,见到阎妄川他便立刻笑着迎过去:   “奴才给摄政王请安。”   阎妄川将人扶了起来:   “冯公公客气了,公公此来是有陛下的旨意?”   冯庆笑了一下,不嫌谄媚却让人觉得亲切:   “旨意没有,倒是有一封陛下写给王爷的家信。”   说着他拿出一个火漆匣子交给了阎妄川:   “这大半年王爷在南境苦战,着实辛苦了,如今眼看着年关将至,陛下想请王爷回京过个年。”   阎妄川神色一顿,殷怀安在身后捏紧了手指,三人心中这各怀心思,冯庆推说宫中还有差事拖不得,留下信件,传了话便匆匆回京。   人走后到了书房阎妄川才拆开了信件,确实是小皇帝的亲笔信,信中言辞恳切,没有朝堂之上虚与委蛇之言,倒是不乏慕儒之情,就像是真的只是一个盼着舅舅回京过年的外甥一样。   殷怀安看完这信件之后沉默了片刻,他对小皇帝的印象已经十分模糊了,印象中议政宫上那个年纪不大的小皇帝还是一个被太后和首辅左右支配的小孩儿,但是如今,这一封信却已经初具一个帝王的心思手段了。   他已经不放心阎妄川继续在江南了,却又并不明旨诏令阎妄川回京,一来是他还未亲政,二来他对阎妄川回京没有把握,怕一封圣旨召不回人反倒有失皇威,写信打感情牌无疑是最稳妥的做法。   “小皇帝倒是高明了。”   阎妄川手中握着这封信,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一丝无力的疲惫感爬上心头,他揉了揉眉心,殷怀安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想回京我就陪你回京。”   他知道小皇帝和阎妄川之间的矛盾会随着越来越深,虽然这种幼主和权臣之间的关系难以调和,但是他还是有一种万一的期待,期待或许可以在这个天平中获得微妙的平衡,或许不用到大动干戈的那一步。   因为他知道阎妄川骨子里做不了叛臣贼子,他将这片江山和李氏天下看的太重了。   阎妄川握住了他的手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他确实是要回京的,若是这一次不回去,或许一切猜忌就再也解不开了。   殷怀安看着他这欲言又止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样子,忽然抬手在他束好的发髻上拍了拍:   “别弄的这一番像对不起我一样的样子好吗?跟去一趟京城是入龙潭虎穴似的。”   既然决定回朝,阎妄川这几日就着重开始安排军中事物,也给小皇帝上了一道折子,着不日就将回朝。   摄政王要回朝的消息在朝野引起轰动,毕竟这位王爷摄政之初就去了北境,朝中事物其实插手并不多,这一次回朝又是陛下先开口的,这位小皇帝和摄政王之间微妙的洪流让人瞧不清楚,有人揣测小皇帝这一次是不是想做什么?又或者摄政王会不会带兵回朝,引得朝中的气氛也开始微妙起来。   阎妄川并未带兵回朝,一如从前在北境回朝时一样,只只身带几个随从,殷怀安只点了三十人随行,战事未了,他倒并不认为小皇帝会在这个时候对阎妄川做什么,这一次怕是试探居多。   进了一月,阎妄川正式启程回京,前半段走官道,后半段就有蒸汽机车了,这一次不用赶时间,殷怀安勒令阎妄川不许骑马吹风,和他老老实实坐在马车里。   他一边嗑瓜子一边说话:   “这一次回京也好,大冬天的,哪也没有王府住着舒服,要我说,这一次回京你索性装病在府中,避不见客,又落的清闲,又能少些猜忌。”   军医几次都说阎妄川这一年折损太过,次次叮嘱他好好修养,但是人在军中,哪来的条件修养?倒是撑着一身伤兵还要装出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来的时候更多些。   阎妄川斜倚在车架的榻上,支着手肘看一卷兵书,抬眼看向身边的人:   “听你的。”   他其实不耐烦与朝中官员周旋,装病是个办法。   而且京中的王府是他家,谁又不喜欢在家里过年呢?而且殷怀安跟着他颠沛流离的,回王府正好娇养一段时间。   却不想一语成戳,临到京中阎妄川真的病倒了,阎妄川回京不喜欢惊动附近州府,向来是走到哪哪扎营住一晚,但是前两日气温骤降,冬日江南的雨夹着雪,冷的刺骨,车架中升着炭火暖和,一到外面便寒的打哆嗦,可能就是那两晚冻着了,这两日阎妄川便发起热来。   到京中的那一日小皇帝亲率文武百官在城外迎接,那会儿阎妄川正烧的浑身都软绵绵的没力气,但越是这样的时候越是不能失礼,他愣是撑着换了朝服下了车辇。   李赢其实已经得到消息知道阎妄川并未带兵,只是带了些亲随回京,一路上轻车简从连州府都不进,但是临到跟前还是有些紧张,那个百官口中货有不会之心的摄政王,那个在朝堂上拉着他的手说会帮他夺回失土的焰亲王,那个小时候会送他小兔子的小表叔,不断在他的脑海中交织。   下了车辇的时候阎妄川脚步都发飘,勉强稳住了步子,前方是一身明黄的小皇帝和朝中百官,他的目光落在了李赢的身上,快一年不见,小陛下长高了不少,相比去年在殿上畏畏缩缩的模样,如今的李赢已经有了几分少年天子的威仪。   而李赢也对上了他的目光,却在看到这人第一眼的时候有些怔愣,阎妄川如今手握军权,当真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脑中想象的阎妄川应该是意气风发,让人难试锋芒的位高权重,但是眼前的人却比从前瘦了好多,脸色也很差,人像是大病了一场后强撑出精神的样子,让他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臣阎妄川叩见陛下。”   “臣殷怀安叩见陛下。”   他身后一众随行的亲随也整齐地跪下行礼。   李赢缓过神儿来立刻上前两步扶住他的手臂拉他起来,手不小心触及他的掌心,发现这人掌心热的像团火,离近了看这人面上的憔悴和病色更是无从遮掩,准备好的一肚子得体的说辞此刻都有些吐不出来,只有些发怔地叫了一声:   “表叔。”   阎妄川笑了一下,目光在李赢的面上细细打量了一下,带着点儿欣慰,声音有些发烧后的沙哑:   “陛下比臣离京时长高了许多。”   李赢对着这双眼睛没来由地有点儿心虚,从前梦中那些荒诞的景象似乎都随着这双眼中温和的笑意而远去,不等他说什么,后面的百官已经齐齐跪下:   “臣等恭贺摄政王得胜还朝。”   阎妄川抬眸:   “诸位大人过誉了,本王并未得胜,只是偷个懒回京中过个年而已,快请起吧。”   李赢整理了下情绪,仰头出声:   “表叔和朕同乘回去吧,宫中已经备下宴席了。” 第79章   阎妄川不好拒绝只能和小皇帝一块儿乘坐御辇进宫, 阎妄川之觉得浑身的关节都像是泡了醋一样酸,但是在御辇中还是坐的身姿笔挺,对幼帝也没有半丝托大怠慢。   这是登基后李赢第一次和阎妄川单独在一个空间内, 他的手指在桌下捏紧了衣摆, 对上阎妄川目光的那一刻,之前想好了很多试探的说辞却像棉花一样塞在了嗓子眼, 因为他觉得他只要开口就能一眼被看透。   一丝挫败在心里慢慢荡起涟漪,索性不问了,目光在阎妄川的身上流连了片刻, 仰头出声:   “表叔看着清减了不少, 在外打仗是不是很苦?”   “还好,只是臣在北境待习惯了,南境的气候夏天又闷又热, 冬日下雨又湿又冷,臣实在是待不惯。”   李赢从出生起就在宫中, 皇城都只有春猎和秋猎的时候才会出去, 最远只去过西郊围场,对阎妄川可以南征北战其实也挺羡慕的:   “不是说江南烟雨如笼纱,美的不似人间吗?”   阎妄川笑了一下:   “陛下读的诗句是文人墨客在城中繁华雨幕中做的诗句, 但出了城江南还有数不清的山匪,还有这么大的蚊子, 转往人身上咬,待来日战事休了, 陛下亲政可以亲寻江南, 自己去瞧瞧。”   李赢听他轻巧地提起亲政之事到底没忍住:   “表叔觉得何时能赶走洋人?”   阎妄川叹了口气:   “少则三年,多则五年吧。”   李赢微微哑然,阎妄川看向他:   “陛下觉得太久了?”   李赢捏了一下衣摆:   “表叔能征善战, 这半年来洋人也未占到什么便宜,所以朕以为要不了那么久。”   阎妄川看着尚且年幼的帝王,殷怀安从前的话涌上心头,李赢耳根子软,他或许从不知道前线将士用命是个什么样子,李赢见他不说话有些紧张,却又硬撑着不想落下风地挺着身板。   “陛下可看过上次臣送到京中的洋人的舰船模型吗?”   李赢想起上次阎妄川要军费的时候送到过京城一个舰船模型,那军费就是要造那种舰船,一条船至少18万辆,朝中不少朝臣有非议,觉得阎妄川这是借机敛财,屯兵,他当时也觉得18万辆太多,那模型也不曾细看,去还是含糊点头。   “朕看了。”   “可有朝中擅水战的将军为陛下讲解?”   “不曾有。”   那些船他看着长的都一样。   阎妄川忽然直起些身子:   “借陛下笔墨用一下。”   李赢不明所以,这御辇上也没有伺候的宫人,他就自己把笔墨拿了出来,阎妄川接过了笔,展开了一张纸,落墨而下,便是大梁的海防沿线,还有两艘船:   “陛下还记得洋人偷袭大沽港我们大梁死了多少将士吗?”   李赢记得兵部报过:   “一万多。”   “一万八千九百一十四人,单单是一个偷袭,即便是全军覆没,大沽港也就区区数千守将,但是洋人偷袭大沽港却可以将大沽港变成了一个血窟窿,填进去多少就死多少,大沽港参将韩明章用自身的船不顾一切地撞过去,与洋人同归于尽。   就是因为我们的炮没有洋人打的远,我们还没靠近,船就被击沉了,即便是想要撞过去同归于尽都未必追得上洋人的船,到现在我们撞沉的洋人的船也不过只有十几艘,但是陛下,你看看大梁的海疆有多长。   没有一只足以与洋人抗衡的水军,即便我们如今与洋人交战占得再多的便宜也是虚妄,大梁依旧会海警四起,不得安宁。”   皇家穿过了东正门,随性文官下轿,武将下马,殷怀安也不得不跟着朝臣步行入皇宫。   崇明殿中早就已经备好的宫宴,殷怀安还是第一次在宫中参加宫宴,放眼望去没几个认识的人,连自己坐哪都不知道,好在到了宫殿门前他看到了秋老头,正要快步过去,就被人拦住了路:   “殷大人您在这儿啊,方才看徐清伯正找您呢。”   说话的人殷怀安不认识,只是穿着红色官服想来也是五品之上,徐清伯?原主那宠妾灭妻的后爹?出征之前就舔着脸来找过他,那会儿他没空与他计较,现在还敢来。   殷怀安这五品官在这满目望去都是大梁高官的崇明殿中并不起眼,但是这一年的时间谁人都知道这位殷大人是摄政王的心腹,据说连江南造办处都捏在他的手里,他一入崇明殿几乎就成了焦点。   “殷大人,您这去南境可把徐清伯急坏了,日日生怕你出事儿,今日可算父子得见,还不去给令尊见个礼。”   朝中人从前听着这父子俩有些龃龉,但是世家大族,同气连枝,亲父子过了那个劲儿不还是一家人吗?大梁崇尚孝道,朝中有些想与殷怀安攀交情的人自然而然就会想到徐清伯,此刻也有借着提起徐清伯与殷怀安拉近距离的想法。   却不想这位摄政王身边的新贵听到徐清伯的名字非但没有和他们客气两句,反而像是冷下了脸色,一时间场面有些尴尬,此时一道声音打破了有些微妙的场面:   “你小子可回来了。”   殷怀安一见是秋老头脸上这才有了点儿真实的情绪,规矩地给他行了个礼:   “叫老师担心了。”   秋正和上上下下将人打量了一遍,目光瞥了一眼不远处还等着殷怀安上前行见礼的徐清伯,嘴角哼了一身,拉着殷怀安就直接进了大殿。   殷怀安这下不用自己找坐了,他的座位就被安排在秋正和身边。   等到小皇帝和摄政王入座宫宴才正式开始,阎妄川一眼就看到了下方的殷怀安,殷怀安控制住和他打招呼的冲动,他还是第一次在这种场合看到阎妄川,一身蟒袍朝服衬的人气势内敛却又分外压人,他轻执杯身的动作让他忽然对贵胄二字有了具象化的了解。   他又看了看他的脸色,哼,那人一贯能装,也不知道烧退了吗?   这宫宴实在没什么吃头,一晚上净听着那些老爷们打官腔,殷怀安坐了几日的车,现在就像赶紧回家泡个温泉,躺在舒服的榻上,枯坐了一个半时辰才终于散了晚宴。   人刚出大殿就被人叫住:   “怀安。”   他转身,身后的人看容貌就知道应该是原主他爹,可以啊,老家伙沉不住气了。   附近有些官员驻足,看着这对传闻不怎么和的父子俩。   “徐清伯有事儿?”   徐文昌没料到在宫内这么多御史的面前殷怀安还敢这样与他说话,面色瞬间一变:   “怀安,你还在生父亲的气?你都出去这么久了也该回家看看了,今日就回家吧。”   这话说得一副老父亲对不听话不孝顺的儿子祈求的模样。   殷怀安挑眉,很好,还是个老白莲。   他正要开撕,身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徐清伯,本王从前给你回的折子你似乎没看懂啊。”   不少官员都回过头去,就见缓步走出来的正是阎妄川,所有人都躬身拱手行礼:   “臣等见过摄政王。”   阎妄川淡淡展手示意免礼,目光落在了徐清伯身上,徐文昌想起那折子脸色有些发白:   “臣见过摄政王,臣只是思子心切,并无他想,还请王爷不要误会。”   殷怀安气不顺,正要开炮,却见阎妄川瞥了他一眼,他才忍了下来。   “徐清伯想儿子是与本王无关,不过,伯爷原配夫人乃是怀安将军嫡女,本王早年在北境得过老将军照拂,如今老将军已经去世,唯留这么一个外孙在世,本王不得不多加照拂,从前本王常年在军中,对这京中大人府里的事儿也不太了解。   不过对伯爷扶表妹妾室为正,又赶嫡子出府的事儿也略有耳闻,倒是不知道殷大人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值得被如此对待。”   连殿内还未走的小皇帝都探着脑袋想出来瞧瞧。   提起怀安将军众人才恍悟或许殷怀安得阎妄川另眼相待也是因为此,那些从前还想着借着徐清伯这条路子接近殷怀安的人都被打了脸,这可真是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阎妄川直言:   “当年怀安将军嫡女十里红妆嫁入伯爵府,可去年本王却见被赶出来的殷大人吃只鸡都买不起整只,只能买半只,当真是荒唐至极,如此治家不严之举,御史倒是没瞧见?”   他话音一落,周围几个还未走的御史赶紧跪下:   “是下官等失察。”   这年头朝中人都嫌他们参的多,这种被摄政王嫌没参人的事儿真是少见,一个个的今晚都得把笔杆子轮冒烟。   阎妄川看向殷怀安:   “殷大人自有本王照拂,不劳徐清伯用心了。”   说完他看着殷怀安,方才严厉的眉眼中带了丝暖意,冲他伸出手:   “走,随本王回府。”   殷怀安乖巧点头,还真上前牵住了阎妄川的手,刚才要战斗的样子全都不见了,听话地扯着手跟在阎妄川的身边,留给了后面一众大人一个弱小可怜又无助,如今终于有人疼的背影。 第80章   阎妄川感觉到殷怀安握着他的手捏了两下, 他也回捏了两下,上了车殷怀安趴到阎妄川的身上捏了捏他的脸,控制不住刚才爽的心情:   “我们摄政王方才很厉害嘛, 怼的那老登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都能想到日后我在朝臣心中是个什么形象了。”   阎妄川上去按住他乱动的爪子:   “什么形象?”   “一个亲娘早逝,爹宠妾灭妻, 还被赶出家门连烧鸡都买不起,有幸得到摄政王的照顾,勉强有了立身之地的小可怜。”   阎妄川被他这说辞逗笑了:   “这么说也好, 这样你在我府中过年也显得名正言顺了。”   京中各府耳目众多, 殷怀安到底是正经有官职的,平日里来往多就罢了,过年节还在他府中落人口实, 有了今天这么一出,那些有心的人也没处置喙, 毕竟殷大人都这么惨了, 又没有成亲,被他这摄政王照顾着请到府上一块儿过年怎么了?   车架停在了王府,阎妄川先下来, 然后冲身后的人张开手臂:   “来,回家了。”   殷怀安忽然就有点儿鼻子发酸, 从来了这里就过的颠沛流离的,现在总算是有个窝了, 他一下从车上跳下去扑到了阎妄川怀里, 车下的人稳稳接住他,手忍不住摸了摸殷大人的后脑勺。   殷怀安将脑袋埋在阎妄川的脖颈间:   “这是我在这里过的第一个年,你要对我好。”   阎妄川觉得此刻殷怀安就像是在外面难过了找他抱抱的小动物一样, 只当是他从前在伯爵府受了委屈,今天又见了徐清伯心里难受,侧脸贴了贴他:   “好,以后府里你都说了算。”   那点儿伤感的情绪随着殷怀安一个猛子扎进温泉而烟消云散。   王府的这个池子真是他最喜欢的地方了,他从前的那个老乡就是会享受,他在里面游了一圈才回到阎妄川的身边,他用手指绕着那人漂浮在水上的素纱广袖玩:   “你知道吗?我特别喜欢看你在温泉里的样子,就是穿着这样的衣服,仙气飘飘的。”   古人的审美果然在线。   阎妄川看着脱得光溜溜的殷怀安,也不是很理解他这种什么都不穿的样子,殷怀安注意到他的目光,扯过他的袖子往自己身上挡了挡:   “非礼勿视啊,怎么什么都看呢?”   真是倒打一耙:   “你自己什么都不穿,还怪我看?”   殷怀安哼了一声,没一会儿就拉他起来了,享受完摄政王亲自擦头发之后,他就倒头睡了过去,这大半年数这天睡的最熟,睁眼的时候太阳都老高了,好在昨天宫宴太晚,今日休沐,不用上朝。   外面的阳光透过浅黄色的窗幔,辟出床上的这一小方天地温馨的让人心里都暖融融的,殷怀安哼哼唧唧地伸了懒腰,然后像熊一样抱住了阎妄川这边府内一室温馨,但是王府大门口却热闹了,年前本就是各府走动的时候,摄政王回京,登门拜访的官员不知凡几。   没一会儿喜平到了外间禀报:   “王爷,府外有户部,兵部,和礼部的几位大人求见。”   殷怀安不耐烦地抬头:   “大清早的他们来干嘛?”   外面喜平看了看那升的老高的大太阳没敢说话,倒是阎妄川拍了拍他笑了:   “现在正是年节前各府走动的时候,按说这些节礼是内宅主母们操办,但是我如今光棍一个,府中也没有主事的主母,只能由这些大人出面送了。”   殷怀安一听是送礼的坐起身:   “我陪你去?”   阎妄川哪有拒绝的道理,就这样殷大人光明正大地住在摄政王府帮着接收年礼,这年礼有来有往,阎妄川虽然是摄政王但是也不能只收,也要按着阶品备下给各府的回礼,下午喜平见殷怀安在书房便将初拟的单子送了进去。   殷怀安正摆弄上午一个大人送来的一对白玉,看了看喜平:   “干嘛?”   “这是属下拟好给各府的回礼单子,大人看看可合适?”   殷怀安扫了一眼那长长的单子,第一上面那些大人他就不认识几个,更分不清官职大小是哪个衙门的,第二,那些礼品的名字起的高雅,他字都认不全,看着就闹眼睛,他赶紧摆摆手:   “找你家王爷去,我哪会看这个?”   喜平收回账单脸色有点儿古怪地走了,阎妄川此刻正在王府后面的马厩里,今天上午还真有人送礼送到了他的心坎上,是一匹枣红色的乌骓马,还是半大的小马驹,他稀罕的紧,正好养大了给殷怀安骑。   “王爷,王爷。”   “叫魂呢?”   阎妄川回头就看到喜平急匆匆过来,看着他手里那长长的纸单子就知道他干嘛来了,他一贯不喜欢处理府里这些礼节性俗物,前几年他过年都在北境,也就免了这些俗礼。   喜平拿着纸单子有点儿欲言又止:   “王爷,我刚才拿着礼单去问了殷大人,殷大人看都没看就让我来找您。”   阎妄川笑了:   “他那性子肯定也不爱看这些。”   喜平看了看他家王爷这一根筋的样子,忍不住直说:   “王爷,有没有可能殷大人不是不爱看呢?”   阎妄川没听懂:   “什么意思?”   喜平拉着阎妄川到一边,避着人悄声说:   “王爷,这府中年礼都是当家主母来定的,您这虽然是未曾成亲,但是,您和殷大人这不是互通情意吗?这事儿于情于理应该殷大人做主才是啊,殷大人不看可能是觉得您没给他做主的权利,您能听懂我在说什么吧?”   阎妄川忽然想起昨晚殷怀安趴在他怀里说他以后一定要对他好的事儿,所以其实殷怀安还是有点儿没有安全感的,在他府里他看似自在,其实并不觉得自己是王府的主人,所以才不碰礼单,一股心疼瞬间爬满了心头,他一巴掌拍在了喜平的背上:   “你小子有点儿用处啊。”   喜平咧嘴一笑:   “属下就是那么一猜。”   阎妄川马也不喂了:   “走,先去库房,我去挑两样东西。”   阎妄川在私库里翻翻找找,喜平跟在他身后:   “王爷,您要找什么啊?”   “我记得我之前存了点儿白貂皮没做成衣裳,放哪了?”   喜平上前便找了出来:   “都在这儿了。”   阎妄川一件一件展开看,约莫着应该够一件大氅:   “你明日就叫人将这些皮子都送去店里,让人抓紧赶制出一件大氅,尺寸明日让人去量。”   喜平立刻笑着应了,就见他们王爷拿着他手里的礼单快步回了院子。   殷怀安一直惦记阎妄川的身体,回来之后就让人找大夫过来,务必趁着在京城的时候给阎妄川调理一下。   “哎,你回来的正好,我找人一会儿让府医和外面的大夫过来,好好给你把把脉,还有,中午的药你是不是没吃?”   阎妄川一把将人抱在了怀里,给殷怀安抱的有点儿懵:   “怎么了?”   “怀安,王府就是你的家,这里所有的事儿你都可以做主。”   殷怀安愣了一下:   “我知道啊。”   他也没和阎妄川见外啊。   阎妄川松开他,掏出了那张礼单:   “这是给各府的回礼,应该你来做主。”   这一刻他忽然有些羡慕他祖宗,虽然当时废帝给他赐婚是没安好心,冲着要他命去的,但是却让他和宁远侯可以光明正大地成了亲,拜了天地祖宗,死后合葬同穴,灵位并排享后世子孙供奉。   殷怀安看着转了一圈又回到他手里的和天书一样的礼单抽了抽嘴角:   “你不会是自己不想看就来找我吧?”   阎妄川以为这是他心里不舒服故意的说辞,立刻再次郑重地说:   “这王府就是你家,这些你都说了算。”   殷怀安头疼:   “我不认识啊,这些大人是谁我都不记得了,再哪个衙门任职我也不知道,我怎么说了算啊?”   阎妄川骤然愣住,对,殷怀安之前失忆了。   “啊,我忘了,那还是我来看吧。”   殷怀安推了他一下:   “那你赶紧看,晚上我叫大夫来了。”   阎妄川的风寒是被药给生生压住的,中午这顿药没吃,没等到晚饭就发起了热来,烧起来的极快,晚饭后那股周身酸痛的感觉就再次爬了上来,人的脸颊也烧的发红。   殷怀安赶紧叫了大夫,这京中的大夫比军医可啰嗦多了:   “王爷是不是手脚冰冷,畏寒怕冷,入了冬日就觉关节酸疼,旧伤处也阵阵疼痛,夜里却盗汗失眠?”   阎妄川不语,殷怀安却不安地点头,这些他都多少有注意到,人更紧张了,阎妄川将人拉过来,看向大夫:   “不必问那么多,自去开药吧。”   殷怀安瞪了他一眼,跟着大夫出去,捡要紧的问,过了一刻钟才回来。   阎妄川很不喜欢这种浑身软绵绵的感觉,人窝在榻上拧着眉心,瞧着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大夫说,光用药不行,要配合针灸,一会儿就过来扎你。”   说完他看着阎妄川蔫蔫的也没什么反应,坐了过去:   “怎么了?受气包似的?” 第81章   阎妄川忽然扯了殷怀安过来, 他烧没退,手心热的滚烫,殷怀安看着他扯着自己也不说话笑了:   “怎么了?烧傻了?”   阎妄川捏了捏他的手指, 像是想说什么又忍了回去, 人又窝在榻上不出声了,殷怀安最受不了他这样:   “钓着我难受, 有什么事儿你说啊。”   阎妄川拽了一下殷怀安的衣服,殷怀安骤然被他拉过去,眼前一张带着些病色的俊脸骤然就被放大在他眼前, 美颜冲击有点儿大, 他咽了下口水,说话就说话嘛,这么近干嘛?不过这话他没说, 就见眼前的人微微垂眼,那睫毛都快扑闪到他脸上了:   “就是忽然有些羡慕我祖宗, 能与宁远侯拜祖宗天地, 生来相守,死后同穴。”   殷怀安一愣,他那时代男人和男人还不能扯证, 所以他也就一直没想过和阎妄川关系合法化这件事儿,但是他那位老乡, 是和焰亲王正儿八经拜堂成亲的,所以大梁男子与男子是可以成婚的?还得是古代开放包容。   阎妄川这段时间瘦了不少, 现在又病着, 看在殷怀安的眼里,就像是一个形销骨立的美人垂着眼睛问他要名分,顿时将上次在床上割地赔款的事儿给忘了个精光, 被美色冲击的脑子一上头立刻出声:   “我当什么事儿让你这么羡慕呢,那就结婚呗,你看什么时候方便,我们就办。”   殷怀安利落的声音让阎妄川都懵了一下:   “你说真的?”   殷怀安愿意以男子之身和他拜堂成亲?   这惊讶劲儿弄的殷怀安有点儿不理解:   “当然是真的,我们睡都睡了,我也没见别人结过,这成婚要怎么办?”   阎妄川怔愣了一下,忽然想起殷怀安失忆的事儿:   “大梁男子与男子成婚先例不多。”   殷怀安?   阎妄川迟疑了一下再次出声:   “细数的话,朝中官员之间成婚的就是我先祖一例。”   殷怀安...   “就一例?大梁男子之间不能成婚啊?那你祖先挺勇啊。”   弄了半天就他老乡是特例啊。   “我没和你说过吗?我先祖和宁远侯其实是被当时的皇帝赐婚的。”   殷怀安对他老乡的了解仅限于在阎宁祠,这些事儿他还真不知道:   “为什么啊?”   “当时的皇帝是梁平帝,他本不是先帝立下的太子,先太子贤德爱民,却英年早逝,先太子薨逝后唯一成年的皇子便是梁平帝,梁平帝上位之后大肆拔擢母家,在各军中安插母家的亲信,致使南境动乱频出。   我先祖执掌北境军,被梁平帝猜忌,当时大梁立国不过三十年,北境远不如现在稳定,北牧常年袭扰边境,我先祖只怕北境的兵权交到外戚手中,软脚虾受不住北境,京城只怕都要沦陷,所以与梁平帝一直不睦。   那时我先祖旧伤复发,梁平帝便听信术士谗言,算出宁远侯的次子宁咎是天煞孤星,克亲克长的命格,便下旨赐婚。”   殷怀安睁大了眼睛:   “所以,当初他们两个成婚,是因为梁平帝要用宁远侯克死焰亲王?”   这,这么抽象吗?   在他震惊的目光中,阎妄川点了下头。   殷怀安忽然灵机一动,往前凑了凑:   “哎,你还真别说,这梁平帝虽然是不干人事儿,但是这事儿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参考价值,你和你祖先其实情形挺像的,区别是现在的皇帝还小,闹不出梁平帝那么多幺蛾子。   所以我们也可以参考一下梁平帝的做法,虽然我没有宁远侯那种天煞孤星的命格,但是我俩都是男人,都不能生孩子,你们阎家这代就你一个儿子,你要是和我成亲,那咱俩肯定没孩子,绝后了。”   争权夺位的总不能是就自己爽几年完事儿吧?提着裤腰带争来了那至高无上的位置总得有人继承啊,要是阎妄川与自己成婚,连孩子都不生,那猜忌就能少不知道多少。   虽然殷怀安不怕小皇帝,但是要能和平解决还是和平解决呗。   “对了,你有没有一定要留后继承香火的想法?”   他虽然不是丁克,但是他是个现代人,并没有什么一定要生孩子,还要生男孩子传宗接代的想法,但是阎妄川是个土著,而且不得不说,人家也确实有王位要继承。   万一阎妄川真的要留后,那他是不能接受他和女人生孩子的,而且这不是祸害人家姑娘吗?   阎妄川脸都黑了:   “我要是有这想法,你还准备让我和别人生孩子吗?”   殷怀安坐直身子郑重出声:   “如果你真的准备要孩子,那我会和你断的干干净净。”   阎妄川一把将人拉过来,狠狠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你想都别想。”   殷怀安顺势手捏住他的腰间:   “你记着你的话,要是有一天你敢背叛我,我就用炮将你这王府轰平了。”   阎妄川看着他这霸道劲儿怎么瞧怎么顺眼。   “是,我哪敢惹你啊,跟你在一起我就没想着留后,焰亲王府这些年守着北境,守着大梁,已经足够了,我不想再将这样的使命延续下去了。”   他与小皇帝之间如果要共存,就必须找到一个平衡,或许让焰亲王府结束在他这一代就是这个平衡。   自那天宫宴之后,弹劾徐清伯的折子就像是雪片子一样被送到了内阁,这里面还真不都是御史的,连一些一贯不擅长打嘴架的武官,都有上折子的,武官没有文官那么多的章程礼法,语言非常简洁,中心思想非常明确,就是当年怀安将军给嫡女的嫁妆得赶紧给殷大人送去,不能叫徐清伯和那继氏贪了去。   阎妄川回到了府中风寒非但没好,反而有一种病势趁着精神松懈而压上来的感觉,高热反反复复,人也被折腾的没精神,他本就想带殷怀安过个年,索性称病不上朝,朝中的折子也只让内阁捡重要的送过来一些罢了。   看着自阎妄川回京之后,一直空着的位置,倒是让李赢心中有些没底,他不知道阎妄川是不是真的病了,还是故意避开朝政,早朝后他看向冯庆:   “你去备车,朕想去看看表叔,不要招摇。”   “是,奴才这就去准备。”   李赢把上午看过的两个折子带上,出了宫。   宽大的马车中,李赢靠在里面,侧头问向窗边:   “殷怀安还住在焰亲王府吗?”   “是,自那天他随焰亲王回府之后就没出来过,早朝也告了假。”   李赢想起他这两日确实没在议政宫看到殷怀安,不由出声:   “他因为什么告假?”   “说是要照顾焰亲王,直接告了假。”   李赢有些诧异:   “王爷府中那么多下人,还需要殷大人亲自照顾吗?”   冯庆开口:   “从前火离院除了院正与副院正外是无需例行早朝的,就是秋院正也不喜早朝,喜欢请假,许是殷大人也像了师父。”   李赢其实也不喜欢早朝,因为早朝起的太早了,他怀疑殷怀安不喜欢早朝是因为喜欢睡懒觉。   李赢绝对没有想到,他随意猜了一下,竟真的猜对了,昨晚阎妄川烧了半宿,殷怀安守了他一夜,天将亮才睡去,此刻都还没醒。   天子到府上,前院的人立刻往后面去通禀,李赢想起小时候他来焰亲王府都是直接去后院找阎妄川的,反倒是做了皇帝之后只能束手束脚地在前厅,忽然出声:   “朕就是看看表叔身子如何,朕自己过去。”   却不想到了内宅,阎妄川竟真的没起。   喜平也被骤然出现的小皇帝惊了一跳,上前:   “卑职叩见陛下,王爷昨夜高烧一夜,还未醒来,卑职这就进去通禀。”   李赢在院内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药味儿,想起那日在车架上阎妄川的脸色,不由真的有点儿担心:   “烧了一夜?有没有传太医?”   “王爷唤了府医来,不曾请太医。”   “冯庆,快去宣太医。”   “是,奴才这就着人去。”   李赢四下看看:   “殷大人可在府上?”   喜平想到此刻屋内可能的场景,只觉得头皮发麻:   “殷大人照顾了王爷一夜,此刻许是还在屋内未醒。”   李赢有些诧异殷怀安还真的照顾了阎妄川一夜,倒是冯庆的目光落在紧闭的房门上,眼底闪过一丝异色。 第82章   喜平硬着头皮进去通报的时候正对上自家王爷清醒过来的双眼, 又看了一眼他们王爷身边那鼓出来的一块儿大包,他就知道他不用禀报了。   让皇上在摄政王寝殿前等候,自是十分不稳妥的, 喜平出来便替阎妄川向陛下告罪:   “陛下, 王爷不知陛下前来,未曾起身, 请陛下正厅稍坐,王爷随后便来见礼。”   李赢本就是来探病的,也未料到阎妄川真的病中未起, 让人现在再起来拜见, 反倒失了来意:   “不必劳动摄政王起身了,朕小时来过王府,正好去转转园子, 等表叔梳洗好朕再回来。”   却不知此刻屋内可是热闹的紧,阎妄川拍了拍身边人的屁股, 凑到他的耳边出声:   “起床了, 陛下在外头。”   熬了一夜的殷怀安听到这么小众的一句话人都懵了,下一刻,他就跳到了榻下往身上套衣服。   李赢转身出了院子, 前两次来王府都只在前院的正厅说话,又因为宫变之事心里忐忑, 也没顾上看这王府的景致。   这次细看才发现,这王府和他小时候来时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这大半年中, 上面没了刘太后,他出宫再也没人约束,倒是也去过几个朝臣的家中, 这一品亲王的府邸论华贵和修缮比之很多朝臣府邸还不如。   倒是这院中的梅树,个个姿态凌傲,摇曳万千,雪地中,点点红梅有的绽放枝头,有的含苞待放。   见李赢看了那梅林许久,冯庆上前出声:   “奴才听说摄政王府的梅林在这京城中都是数的上的,今日托陛下的福,今日能瞧见这等胜景。”   李赢开口:   “随太祖征战的第一位阎亲王格外喜爱梅花,太祖赐宅邸的时候特意着人寻来了各式品种的梅花种下。   不过听说那梅林在平帝时期被焚毁过,后来正德帝继位也同太祖一样,寻来了数种样式的梅花,赐给了当时的阎亲王,现在梅林应当就是那时候种下的。”   冯庆知道那位梁平帝就是被正德帝与当时的阎亲王废掉的皇帝,他看了看这位不过12岁的帝王,这段过往他能说的这么清楚,想必当时的阎亲王随正德帝谋反这件事儿,在他心里也是道在意的坎。   李赢围着梅林转了一圈才回到阎妄川的院子,阎妄川刚刚梳洗起身,见他过来拱手施礼:   “臣不知陛下驾到,有失远迎,陛下恕罪。”   殷怀安也跟着他在边上哼哼两声行礼。   李赢快了两步跑过去扶住了阎妄川的手臂,他站起来已经到了阎妄川下颚,面上却还是带有小孩儿的幼态。   “表叔免礼,朕就是来看看你身子如何了。”   阎妄川院中的暖阁内,李赢坐在上首,瞧了瞧阎妄川的脸色,苍白带着有些遮掩不住的疲色:   “表叔看着脸色不是太好,是朕来的太早了,反而扰了你休息。”   阎妄川不在意地笑笑出声:   “只是风寒而已,臣少有偷懒睡个懒觉,正好被陛下撞见了。”   冯庆垂手站在李赢的身边,目光似有若无地在阎妄川和殷怀安身上瞟,殷怀安百无聊赖目光也四处瞟,真巧和冯庆对上,他微微挑眉,还是冯庆歉意低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有劳殷大人照顾表叔了。”   李赢时常在折子中和百官的口中听到这位殷大人的名字,有人说他身怀经世之才,是火离院不出世的天才,也有人说他是摄政王心腹,但其实他一共也没有见过殷怀安几面。   殷怀安:“陛下言重了,臣有幸得摄政王收留,这才有个家过个年,招呼摄政王身子是应该的。”   李赢也想起了这几日御史台参奏徐清伯那些宛如雪片子一样的折子:   “这几日御史参奏徐清伯扶正妾室不符合礼法,且怀安将军给独女的嫁妆论礼也该给其亲子,朕出宫见看到内阁拟订的折子,徐清伯治家不严,罚俸一年,其元妻嫁妆尽归其子殷怀安。”   殷怀安听到最后一句心下还是十分满意的,他现在正缺银子没,可不能便宜了原主那倒霉爹。   没一会儿,殷怀安看出,小皇帝似乎有话想单独和阎妄川说,所以就借故说要去火离院看看,便出了院子。   “陛下像是有心事,可以和臣说说吗?”   阎妄川这一年损耗太过,这一回府中,好不容易有了修养的条件,府医便在他服用的药中加了大量安神助眠的药,以至于他这会儿起身之后也有些精力不济,声音显得有些低缓,却无端多了几分亲和,就如同寻常家中长辈询问晚辈心事的样子。   李赢犹豫了一下开口:   “是最近朝中有不少勋贵王侯请战南境,朕不太懂打仗的事宜,所以也不知如何应对。”   朝中请战的折子阎妄川早就看过,那些人打着什么心思他也清楚:   “陛下自己怎么看?”   李赢似乎在斟酌用词,阎妄川也不催,只端起了茶盏轻轻吹了一下:   “朕想着他们有爵位的都是勋贵之后,有这份报国之心也是难得,但是又怕他们之中有人资历尚浅,若真到了军中会给表叔添麻烦。”   李赢原本以为南境之战已经快胜了,次次捷报让他觉得驱逐洋人也不是多难的事儿,他有些怕阎妄川一人在南境独大,想着那些勋贵去分一分功劳也好。   不过这次回京的车架上,阎妄川的话又让他对这样的预判有些犹豫。   阎妄川喝了口茶,半晌才慢条斯理地出声:   “陛下有没有想过,洋人围攻京城的这些功勋世家为何不请战,反倒是现在一天三本折子也要去南境?”   李赢哪能不懂那些勋贵之家的心思,洋人兵临城下时,京城都是朝不保夕,谁出头谁先死,但是现在南境频频告捷,谁又不想来分杯羹呢?   只是这话他不好直接说,不然他说清楚了,不是坐实了他猜忌阎妄川,想着别人去分一分功劳的心思吗?   阎妄川却似乎并没有等他真的回答,自顾自接话开口:   “陛下,臣既摄政便也有提点教授陛下的责任,今日臣便交给陛下一个课业如何?”   李赢见他不执意让他回答立刻抬起头:   “表叔说。”   “陛下回去且拢一拢这京城中勋贵之家数量几何,各家中有官职,有政绩者几何,每年朝廷需要为勋贵发下的银两几何。”   李赢瞬间便明白了阎妄川的意思,他是怕是嫌京中的勋贵子弟太多了。   “表叔是觉得那些勋贵之家太过冗杂?”   “这要陛下来断了。”   其实殷怀安没去火离院,看着小皇帝走了他这才又回去。   “这小皇帝怎么也不睡个懒觉,这么早起来。”   李赢这天回去真的照着阎妄川的说的话让吏部和户部送来了名册和账册,晚上很晚都还在看,冯庆不得不上前劝道:   “陛下,天色太晚了,还是明日再看吧。”   李赢抬起头,喝上眼前的折子,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   “好多人,寻常早朝也没见着这么多人啊。”   他有些被朝中实发俸禄的勋贵人数给吓着了,平时上便也没有几个,但是在这册中怎么这人多?   “冯庆,你说表叔让我看这些是为了什么?打仗需要银子,难道他是想抢这些勋贵的俸禄银子?”   毕竟前些日子阎妄川为了银子连永安王都敢软禁,如今为了银子想要从这些勋贵的手中夺银子倒是也说得过去。   冯庆看的真切:   “陛下,奴才倒觉得摄政王未必想要插手勋贵之事,反而像是有意留给陛下似的。” 第83章   殷怀安只是从后门出去了一会儿, 并没有真的去火离院,这边听到有人给他报信说小皇帝走了他就又顺着后门溜了回去。   他刚进门,就听到了马儿打响鼻的声音, 那声音听着像是十分欢快的模样, 他忍不住拐个弯往里面望了一眼。   王府的马厩就在后门附近,像是猜到殷怀安不会真的去火离院似的, 阎妄川送走了小皇帝就来这边堵人,殷怀安探脑袋进去就见阎妄川正在逗弄一个小马驹。   “你怎么出来了?昨晚刚退烧你又得瑟。”   “我穿的很厚,你摸, 这次出征只带了惊云, 剩下的马都被冷落了,这会儿正想我呢,我怎么能不来看看?”   殷怀安走上前, 在他身上摸了一把,阎妄川裹了一身玄色锦缎大氅, 大氅里面还附了一层貂绒, 确实足够厚实,这才哼了一声:   “这话说的,像是急着到后院看小老婆似的。”   阎妄川拍了拍身边枣红色小马驹的脸:   “小枣他说你是我小老婆, 去,凶他一下。”   那小马驹还真啪嗒啪嗒走到殷怀安面前, 冲他哼了鼻子。   殷怀安…   “小枣?什么名字,一点儿也不威武。”   “这是前两日庆国公府送来的乌骓马, 毛色和我父亲从前的一匹乌骓战马一样, 我父亲那匹叫大枣,它就叫小枣好了。”   殷怀安发现阎妄川这一家子给动物取名字都没什么文化,好好一匹战马叫大枣, 威武的空中霸主海东青叫糖饼,现在被害者又多了一个小枣…   “大枣,小枣怎么不咬你一口呢?”   殷怀安其实没怎么来过马厩,他走正门和侧门多,后门很少走,也就很少特意过来看看王府的马。   这会儿进去他才看到阎妄川这府上倒是挺富有,算这个小枣有六匹马,毛色不同,却各有特色,其中就有阎妄川之前教他骑马的那匹通体乌黑的战马。   不过在他身边还有一匹白色的马匹,阳光照在它身上,白的如同上等的绸缎一样,夺目的让人挪不开眼睛。   “这是什么马啊?可真漂亮。”   这简直就像是童话里画的那种白马一样,四肢纤细,通体雪白。   阎妄川签过了那匹马:   “它见雪缎,它母亲从前是我母亲的马,也和它一样通体雪白,为了配出这样的崽,我母亲找了好多久才找到一样的品种生下雪锻。   年少时,我打胜仗,或者在军中与人比试赢了之后我就骑着雪缎在打马游街。”   殷怀安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想象了一下年少的阎妄川,稍微有点儿得意就骑着这白马招摇过市的样子终于忍不住放声笑了出来:   “你还出过这么大的洋相呢,哈哈哈哈哈。”   阎妄川摸了摸马,也笑了:   “什么叫洋相?那时候走街串巷看本王英姿的人多了去了,殷大人想不想看?”   殷怀安抱着手臂:   “你非要表演,我当然配合你一二了,王爷请,招摇过市给我瞧瞧。”   殷怀安就真的看着阎妄川骑在那漂亮的毛色雪亮的马上,似乎能想到那个父亲还在,意气风发王府世子骑在马上炫耀的场景。   若不是洋人来犯,阎妄川就如从前历代阎亲王一样守着北境,也不会有如今这进退两难的处境。   恍神儿的功夫就见阎妄川冲他伸出手:   “上来,带你跑一圈。”   好在王府是真的够大,就一个后院不光有假山还有湖,昨夜下过的雪松软地铺在梅林间,像是一片棉花一样瞧着松松软软,他拉住了阎妄川的手直接坐在了那人的身后。   路过湖上那个亭子的时候殷怀安忽然想起什么一样笑出了声儿来。   “你笑什么?”   殷怀安不说话就是一个劲儿的笑,阎妄川用手戳了戳他腰上的痒痒肉:   “什么好事儿啊?说出来让我也乐呵乐呵。”   听了这话殷怀安更笑的停不下来:   “我说了你估计就笑不出来了。”   “你说。”   “大沽港战后你重伤被送回府那晚你还记得吗?”   阎妄川在他身前点点头,那他能不记得吗?   殷怀安索性将下巴抵在前面那人的肩膀上:   “你被送到回王府的时候浑身都是血,看着就像是活不成的样子了,我那是第一次见到那么多的死人,那么多的血,跟你回府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快疯了,浑身控制不住地发抖,耳边一直都是炮火和嘶喊声,我知道再这样下去我会疯。   偏偏这个时候你在里面生死未卜,染了血的纱布被一团一团地往外送,血水也是一盆接着一盆,我看着那些血就抖,只能去想一些无关的事儿,我就想象你不是重伤了,你是在里面生孩子。”   阎妄川的眼睛微微睁大,侧过了一点儿头,甚至觉得最后一句会不会是风太大他听错了:   “本王这么年轻就耳背了?你刚才说什么?”   殷怀安趴在他肩头往他耳朵里吹了一下笑了出声:   “王爷耳朵好的很,没听错,那会儿军医的声音十分慌乱,一个劲儿地喊止血钳呢,王爷的血止不住,我越听越抖,只能想象你是在里面生孩子,那些血染的纱布和水是因为你难产了。   我那会儿脑子里都是你的脸,想着你模样这么俊,这双狭长的双眼皮要是长在孩子的脸上也一定好看,你别说,我这么一路想着还真就不抖了。”   阎妄川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像是被雷劈了一遍:   “你赶紧下去。”   殷怀安却死死抱着他继续笑:   “别啊,我还没说完呢,有件事儿我到现在都觉得奇怪,你看前面的亭子。”   阎妄川看了一眼前面湖中的亭子,他都能猜到殷怀安嘴里放不出什么好屁,但还是忍不住问出声:   “亭子怎么了?”   “就你重伤我陪你在你卧房睡的那一晚我竟然梦到了你们王府后院的梅花,湖还有湖中的亭子,但是那会儿我从来都没到过你们王府后院,你说神奇不神奇?”   到现在殷怀安都解释不了那梦。   阎妄川却笑了:   “这梦是个预示梦,说明你就该是我府中的人。”   殷怀安又笑了出来:   “哎呦,王爷,这可不兴预示啊,你知道我梦到什么了吗?”   阎妄川哼了一声:   “总不会比我生孩子更离谱了。”   回应他的就是身后笑的一颤一颤的身子,笑的阎妄川抓心挠肺的:   “笑什么,快说。”   “我梦到了那梅林里出来一个小孩儿,管我叫父亲,而你大着肚子扶着腰就从那个亭子里出来,我当时做梦都惊在那里,你和我说自己的孩子都不认识了?说那孩子出生的时候我还巴巴在外面等着,然后你就让我摸你的肚子...”   阎妄川人都愣在了当场,完全无法想象殷怀安梦里的画面,不知道是梦太过离谱,还是殷怀安说话的时候热气喷洒在他的脸上,他耳朵都红了:   “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梦,都是白天乱想的。”   殷怀安当然知道是他乱想的,那会儿那梦给他自己也吓得不轻。   不过这会儿他可不怕了,反而调戏似的在后面环住了阎妄川的腰,手还往那人的小腹上摸,下一刻手腕就被人抓住:   “干嘛?我自己的人都不让摸了?”   “我看你大白天非给我找点儿事儿做。”   阎妄川捏着他的手腕,一扬马鞭便想着内院的方向而去。   喜平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见他们家王爷策马过来,殷大人下马就要溜,被一个回声儿下来的阎妄川薅住了脖领子,手在殷怀安的腰间一抄,一个弯腰竟然将人扛在了肩上。   殷怀安被扛起来才有点儿慌,一个劲儿地要窜下来:   “你快放我下来。”   喜平看着殷大人那不断踢蹬的腿默默退到了一边,阎妄川一巴掌拍到了他的屁股上:   “老实点儿。”   殷怀安被一把撂在了榻上,面前的人堵在榻边:   “不是想摸吗?让你摸个够。”   “唔...”   帷幔被放下,殷怀安已经能预料到他要怎么割地赔款了。   这从前在军中,偶尔一次两人都比较克制,毕竟要是弄出太大动静被兵将听到就不好了,如今这是在自己的府中,院子里喜平早就有眼力见地把人手都撤了出去,阎妄川也再压着性子,半个时辰下来,殷怀安只觉得浑身都要散架了。   后半段他感觉声音都走了调儿,阎妄川就像是吃饱喝足的大猫咪一样趴在殷怀安的身边翻过身来,再次抓住了殷怀安的手腕,搭在了自己的小腹上,这一次非常大方:   “摸吧。”   殷怀安在他肚子上一把抓了一下,正想着好好解解气,却觉得手下的触感不对,他一下低下头去,就见他手下摸的地方有两道疤痕,看着位置就是上次伤的地方。   阎妄川手不老实地扒拉着他的头发:   “等以后战事都结束了,我们找个地方隐居,再也不管朝廷的事儿了。”   有的时候阎妄川真的觉得很累,不愿意再这么扛着了,从前觉得日子没什么盼头,为了这片山河而死也算是对得起阎家的家训,但是现在,他想活,他想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还有命陪着殷怀安共度余生。 第84章   一月的苏州差不多是一年中最冷的日子了, 赶着在年前又下了几场雪,雪后本以为会回暖,却又刮起风来, 越发湿冷刺骨。   宋鸣羽已经被他哥关起来两月有余了, 每日就是看账册,认人, 就像是要用这短暂的时间让成为一个真正能支撑起侯府的世子一样,这样的紧迫急切让宋鸣羽没来由地心慌害怕,他是第一次体会这样的情绪。   当年父亲母亲去世, 他是伤心难过, 被送去京城他是愤怒生气,唯有这一次他是真的怕了,因为如果宋玉澜真的有个三长两短, 他身后真的空无一人了,他再也没有哥哥了。   老管家郭桐是看着他长大的, 自知小少爷从来都是和带字的东西有仇, 这两个月是如何也挨不过去的,保证是关上几日就要撒泼打滚的出去,若是出不去, 就会使出浑身解数地来闹腾。   一边是解毒病的昏沉的王爷,一边是从小就想做什么做什么的小少爷, 郭桐每天都怕这个节骨眼上小少爷再闹着和王爷争吵,头发都要愁白了。   可这一次也不知小少爷是怎么就转了性子, 这位祖宗从来都长了针似的屁股, 竟然真的能在那椅子上坐上一日,虽然到了下午的时候会在椅子上乱动,脸色也越发地不耐烦, 手边的账册被摔的山响,但却真的没有站起来跑走,而是忍耐着性子听先生和外事管家继续讲学汇报。   就有一天晚膳后,小少爷一个人愣愣地坐在桌边,见他进来抬起头:   “郭叔,我哥是不是病的很严重?”   从前一点就炸的二少爷耷拉着脑袋,让郭桐无端地心里就像扎了根刺似的,也忽然明白过来二少爷怎么忽然之间懂事儿了,再是争吵,也到底是亲兄弟:   “王爷昨日惦记天凉了,怕二少爷这边冻着,要多填炭火,想来精神还好,那边有顾姑娘师徒二人,当能保王爷无虞的。”   宋鸣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听进去一样点头,随后继续坐着发呆,第二日继续枯燥无聊的课业,没有闹着要出去,他知道锦竹院那边没传出什么坏消息就是好消息。   忽然除夕的前三天宋玉澜身边的墨砚亲自过来,宋鸣羽蹭的一下从椅子山站起来,手上的笔在纸上滴下一滴墨,浑身都紧绷的厉害,生怕墨砚带来的是不好的消息,比如,王爷要不行了,您去看一眼之类的。   墨砚看着他骤然白了的脸色也吓了一跳,赶紧出声:   “二少爷,王爷说快年节了,您惯爱热闹,这几日的课业就免了,您可以出府,邀朋会友都可,银子也随意和账房支取。”   墨砚已经做好看着二少爷夺门直接冲出去的准备了,却见宋鸣羽还是站在原地。   宋鸣羽像是被吊在树上却忽然被救下来的人一样大口呼吸了一下:   “我能去锦竹院吗?”   墨砚微微摇头:   “王爷说二少爷想去哪里都可以,除了锦竹院。”   对面的人垂下了头:   “知道了。”   得了宋玉澜的话,今日教他的先生还有外面的管事都没有来,西苑的大门开着,外面的守卫也没了,他可以自由出去了。   宋鸣羽没去账房支银子,只是带着身边从小就跟在身边的钱小多直接出了府,虽然这一年南境战乱不止,但是毕竟这战火没有烧到苏州城,本就富庶的城中因为年节的关系比平时还要热闹了两分。   “公子,您许久没去多宝斋了,咱们去瞧瞧?”   钱小多的声音将像是幽魂一样飘荡的宋鸣羽的神志叫回来了一点儿,他抬眼看了看多宝斋的牌子,从前他没去京城之前是多宝斋的常客,这里有最好的宝石,最好的木料,他次次都会在这里买下好的木料选最好的师傅,做出造型最精美的蝈蝈笼子和鸟笼子。   每每带出去,身后都跟着一群人吹捧,他从前很享受那种感觉,但是现在再想起从前出府时最喜欢做的事儿,却提不起任何性质了。   钱小多看着他的脸色出声:   “公子,听说多宝斋新上了一批宝石,您过年还没做新发冠呢。”   从前宋鸣羽过年,生辰,都会来这里选上不少上好的宝石用来镶嵌发冠,腰带,王府小公子的吃穿用度从来都是这苏州城中一等一的。   宋鸣羽抬步走进了多宝斋,这里的掌柜的像是见到了财神爷似的将人请上楼,备了茶,果品,着人将最好的宝石一盘一盘地送上来。   从前父王在的时候不太限制他花银子,即便父王走了,宋玉澜也不限制,他看上了什么例银不够就走公账去买,如今宋鸣羽眼看着这些最低也要数百两银子的宝石,忽然觉得他从前还真是够铺张的。   小公子惯爱华丽,这一盘的宝石色泽都极其夺目,宋鸣羽却已经对这些夺目之物失了兴趣,他想起总是裹着披风,一点儿风都不敢见的宋玉澜出声:   “上几块儿暖玉我瞧瞧。”   锦竹院中,内室被层层帷幔挡着,安神香浑着药味儿浓郁,里面的咳声阵阵不绝,墨砚在外面行了个礼:   “王爷。”   里面的咳声止息了些,半晌低哑无力的声音响起:   “他出门了?”   “小公子想来看您,听说您不让他来锦竹院人有些失魂落魄的,午膳后带着钱小多出了门,只是也没从前出府那股开心劲儿。”   从前的二少爷年节前是最开心的,若是再听到可以随意去账房支银子,只怕是能乐的蹦到房顶去,但是现在那模样连他看着都觉得可怜。   里面没有再传出声音,墨砚默默地退下了。   直到第二日天黑了,宋鸣羽猜到了锦竹院外,期期艾艾的,墨砚老远看见了他,迎了过来:   “二少爷。”   宋鸣羽直接递出来一个锦盒:   “给宋玉...给我哥的,你拿进去吧。”   说完之后他转身就走了,只是墨砚看到他走远了之后还回头冲院子里望。   他进去的时候宋玉澜刚刚施过针,排毒的时候周身血液沸腾,浑身经络像是被针全部扎了一遍一样,浑身的汗出了又冷冷了又冒出来,人像是被从冰窖里刚捞上来一样。   很快房中的小厮便端来了热水,伺候人擦干了身子,将几乎没任何力气的人抱到了躺椅上,手脚麻利地换上干爽松软的床褥,这才将人又安置回去。   折腾了一遭,宋玉澜只阖着眼睛靠在床头,锦被盖到了胸腹,默默忍着施针后的刺痛酸麻。   墨砚轻轻掀开帷幔:   “王爷,二公子方才过来了,他送了您一样礼物,叫我送进来。”   宋玉澜这才睁眼,他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打湿,一身白绸中衣显得人更加形销骨立,只是那双眼睛却始终平静,没有痛苦,也没有焦躁和不耐,听了这话没有任何血色的唇角才略微勾起了点儿弧度:   “我看看。”   墨砚将锦盒送了过来,宋玉澜从被子中抬起手,手腕都有些发抖,墨砚及时帮他将锦盒打开,里面是一个雕工精致的白玉玉佩,宋玉澜抬手请拾起玉佩,触手升温,油润如羊脂:   “暖白玉。”   墨砚见自家王爷总算展颜,也跟着出声:   “暖白玉不易得,二公子为您费心了。”   “王爷,我看二公子挺想您的,后日就是除夕了,您...”   话没说完院子里就一阵躁动:   “谁?”   “站住。”   墨砚立刻起身,侍卫和暗卫都围到了屋前。   “哎,别动手别动手,是我是我。”   墨砚一出去就见着一个穿着夜行衣的人大刺啦地杵在庭院中,那将面巾取下的人可不正是曹礼?   “曹将军?”   人高马大的人此刻咧嘴一笑:   “是我,那个快过年了,我来给王爷拜个年。”   侍卫......   暗卫......   没听说过这种拜年法。   这边的动静太大,连一直在锦竹院外徘徊的宋鸣羽都听到了,他唯恐有人行刺,什么也不顾地冲进来,就看到了这一幕。   墨砚看着这两人,眼皮直跳。 第85章   宋鸣羽到底是自家弟弟, 丢在外面就丢在外面了,曹礼是正儿八经的正三品,宋玉澜到底还是不能将人晾在外面。   熟悉的帷幔, 熟悉的药味儿, 曹礼自己也不知道他怎么就和着了魔似的,只要一空闲脑子里就都是宋玉澜, 宋鸣羽见着他都进去了,自己也跟着进去,他有两个多月都没见过他哥了。   “曹将军, 王爷刚施过针, 不能见风,有什么话还劳烦在帷幔外面说。”   曹礼连忙点头:   “是,我, 我没什么事儿,就是过年了, 给王爷拜个年。”   宋鸣羽...   层层帷幔后传来了一声低哑的笑意:   “曹将军的心意本王知道了, 只是身子拖累不能招待将军,将军既是有空,年节便在府中过吧。”   曹礼是个大老粗, 不懂文人客气的那一套,听到宋玉澜留他过年, 半句都没客气,当下点头就答应了。   “鸣羽。”   宋鸣羽正神思不属地走神儿, 这药味儿熏得他眼睛都疼, 也不知道这毒到底解的怎么样了,骤然听到里面的人叫自己,宋鸣羽下意识上前了一步:   “到。”   随后里面透出一丝轻笑, 他就知道闹了笑话,低了一下头:   “在这儿呢。”   “曹将军是客,这几日你招待好将军。”   “嗯,我知道了,你...”   担心是真的担心,但是别扭的性子又说不出关心的肉麻话来。   宋玉澜手中握着暖玉,仰靠在床头,目光透过纱幔看着外面的两个人影:   “暖玉收到了,我很喜欢,不用担忧,年节当能陪你们过。”   此刻京城王府中,阎妄川还是称病不曾上朝,朝中有些私下来拜见的官员,他也是只收节礼,拒不见客,好似这一次摄政王回京,就只是应了陛下的那句回来过年节,除了过年之外的事儿都不曾理会。   就连涉及户部和兵部的钱粮之事也只说一切从旧,并没有借着回京的由头而做什么的打算。   倒是殷怀安偶尔去火离院看看,却也是看两眼就走,一年的时间火离院真正能干活的那一批人都被他带走了,如今留在火离院的除了秋老头和帮着秋老头干活的几个年纪小的,就是一些惯会拍卖屁没什么针本事白吃皇粮的。   除此之外最大的一件事儿就是和徐清伯正式分家了,而他娘当年的嫁妆也如数都被抬了出来。   正阳宫中,冯庆正和小皇帝汇报此事:   “怀安将军当年只有那一女,嫁妆就是放在如今的京城也是一等一的,如今那180抬的嫁妆都抬进了摄政王府。”   李赢正在做太傅留的课业,听完忍不住抬头:   “殷大人不是有府邸吗?为什么要抬到摄政王府?”   冯庆闻言略停顿了片刻,李赢撂下笔:   “有话说?”   “奴才有话不知当不当讲。”   “冯伴伴和朕还有什么不能讲?”   “那奴才就直言了,陛下,这朝中也有来往密切的官员,也有提携后辈的官员,但是又有哪个官员直接住到别人的府上?形影不离呢?”   过年才12岁的李赢虽然年纪还小,但是宫中长大的孩子到底早慧,他恍惚间想到了什么,面上一瞬间的惊讶没有掩饰住。   “你直言。”   冯庆微微弓着身子:   “陛下可记得那日您去摄政王府探病,王爷在正屋,那小厮说殷大人照顾王爷也在里面,陛下驾到若只是在里面照顾王爷,殷大人也该随小厮出来见礼请安才是。”   而那会儿殷怀安根本没有跟着喜平出来,可见不是不想出来,而是不能出来,那可就不一定是照顾那么简单了。   李赢也回想起那天的事儿,恍惚间也明白过来:   “你是说他与摄政王...”   “奴才也只是猜测,但摄政王迟迟不娶亲,又与殷大人来往如此之密,确实也惹人多思,陛下应当也知道正德帝时期的焰亲王便和宁远侯情谊甚笃,两人白首不离,共度一生,如今摄政王和殷大人若有情谊也不是什么怪事儿。”   李赢自然知道从前的事儿,朝中不少寻常官员家中豢养男宠,但是那种钟情于一个男子的人也不是没有,远得不说正德帝时期的焰亲王,就说他们皇家,他的皇祖父梁成帝就不是武帝爷的亲生子,而是从宗亲中过继到宫中继承皇位的。   就是因为那位雄才大略的武帝爷爱的是个男人,一生都不设后宫,甚至最后和永安王合葬皇陵,开创了自古以来第一个于男人同葬皇陵的帝王的先例。   若是阎妄川真的和殷怀安是这种关系...   “陛下,若是他们真是这种关系却也算是好事儿。”   此刻王府中,殷怀安裹着大氅和阎妄川一块儿坐在院子里烤野兔:   “曹礼和你告假?他要去哪?”   阎妄川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那小子脑子里想什么你一点儿看不出来?”   殷怀安也笑了:   “永安王那样貌和神仙似的,曹礼那大老粗还挺有眼光的,就是不知道永安王愿不愿意。”   放任何一个人去看,曹礼那糙汉子和永安王都不是一个画风,阎妄川转了转手中的兔子,用刀割下了一只腿儿吹了吹递给殷怀安:   “你都说宋玉澜是神仙了,你见过哪个神仙会理会一个看不上眼的凡人?”   殷怀安咬了一口兔腿骂了这人一句老狐狸。   过了一会儿他又凑到了他面前:   “听说那天小皇帝和你提了京城中不少国公爷要送子孙去南境战场的事儿?”   “嗯,提了一嘴。”   殷怀安当然知道小皇帝是打的什么主意:   “哼,小皇帝是怕你在南境一人独大,那些国公爷也想着趁机分得军功,真是一群高坐明堂不知人间疾苦的大人们,觉得南境战场是什么好地方,以为去了就能凭白捡了军功过去,你怎么说的?”   “我让他去户部查查这些勋贵世家一年耗多少银子,太平的时日久了,勋贵世家出息的没几个,白领俸禄花天酒地的倒是一抓一大把,陛下查清后,或许就觉得南境打仗的银子也不算太多了。”   殷怀安转过头看了看阎妄川:   “你这么看我干嘛?”   “觉得你有点儿不一样了,摄政王难道不应该料理一下这些尸位素餐的勋贵们吗?”   阎妄川懒洋洋地窝在椅子的靠背上:   “此一时彼一时,摄政王若是不想活了自然可以料理清楚,但是现在摄政王还是觉得活着更好一些,打退了洋人陛下就该亲政了,那些尸位素餐的勋贵就留给陛下费心吧。”   他也该让小皇帝的目光移开一些了,别光盯着他,盯着南境,也得让他知道知道眼皮子底下也不干净。   “那要是小皇帝还是准了那些国公爷的后代们到南境呢?”   阎妄川眼底寒芒略过,不怎么在意地出声:   “那就来呗,打几场仗,死几个就消停了。”   除夕当日,宫中宫宴阎妄川不好再推,只好带着殷怀安去吃了个宫中的席面。   席间李赢借着冕旒的遮掩目光不断在阎妄川和殷怀安的面上略过,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阎妄川面上没什么表情,底下群臣的恭贺,吹捧他听了也只当没听见,偶尔举杯就算是给面子地附和一句,除此之外半句多余的话也没有。   而在看向殷怀安的时候李赢愣了一下,他...一直在吃,而且吃相和一众礼仪周全的朝臣比起来颇为豪放,只有朝臣一块儿举杯贺词的时候他才会象征性地举一下,他面前的那份乳鸽如果他没记错,应该已经上三份了。   忽然他看到了殷怀安抬头,看的方向应该是阎妄川的方向,他...冲着阎妄川举了举手中的烤乳鸽?   他又看向阎妄川,就见这人也夹了一块儿烤乳鸽,他最后低头看了看自己桌子上的烤乳鸽,这不就是御膳房做的普通烤乳鸽吗?有这么好吃吗?没忍住,他也夹了一块儿。   宫宴结束后李赢看着殷怀安同阎妄川一同出宫,那个猜测越发得到印证。   此刻永安王府,宋鸣羽今日早早就起来了,自从父亲去世之后,他就在府中过过一个年节,那个年节因为宋玉澜要把他年后送到京城,两人闹的正厉害,他也没有守规矩给已经袭爵成为永安王的宋玉澜请安问礼,而是自顾自出了府玩到了深夜才回来。   后来到京城后他一个人,无人管束又不缺银子,除夕这天一贯是不在府内的,呼朋唤友地从一个场子换到另一个场子,乐得自在。   但是今天,宋鸣羽起来后就换了为年节做的礼服,束发戴冠,收拾的整齐之后去了隔壁曹礼的院子:   “曹将军,我去给我哥请安,你去不去?”   曹礼很早就是个孤儿,后来上山落草再到诏安入朝都没有个正经家世,对高门大户的礼仪也不甚了解,但是一听是给永安王请安他又觉得没毛病:   “去去,我也给王爷请安。”   这话连一脸心事的宋鸣羽都笑了:   “曹将军你不用请安,他又不是你哥,我这算是家礼,你们是同僚,不用问安,最多拜个年。”   “王爷是一品亲王,我就一个三品武将,请安是应该的。”   锦竹院中,宋玉澜早膳后就用了提神的药。   “王爷,二少爷和曹将军来了,说是向您请安。” 第86章   锦竹院隔了两个多月终于开了大门, 宋玉澜和曹礼争先快步进了院子,或许是为了讨个过年的喜庆,宋玉澜今日在玄色罩衣内穿了一件暗红底色的锦衣, 但是人却瘦了很多, 这衣服就像是一把骨头撑着一样,不过那人骨相极好, 瞧着自带一股松竹的贵气。   他手中托了一个精致的珐琅暖炉,看着底下请安宋鸣羽的目光笑了:   “上次你规规矩矩给我请安都是快十年前的事儿了。”   宋鸣羽脸上也有点儿挂不住,他担心宋玉澜是真, 但是让他说出什么关心人的肉麻话比要了他的命还严重, 闻言立刻就起来了,脸涨的有些红:   “不白请安,红封呢?”   宋玉澜微微侧眸, 墨砚拿出了红封给了宋鸣羽。   曹礼也给宋玉澜见了个礼,宋玉澜微微抬手:   “曹将军快请起, 墨砚。”   墨砚将另一个红粉给了曹礼, 曹礼连忙摆手:   “来者是客,这也是本王的一点儿心意,将军手下吧。”   宋鸣羽悄悄出声:   “快收吧, 我哥的红封很多的。”   宋鸣羽抓着晚上守岁的机会去问顾云冉宋玉澜的状况,却不软不硬地碰了几个钉子, 最后顾云冉被缠的没办法到底是透露了性命应当无碍这几个字,这才打发了宋鸣羽。   只是到了晚上宋玉澜眼看着精神差了下来, 曹礼坐在他身边有些担心:   “王爷要不还是回房休息吧。”   宋玉澜歪在软塌上, 手中把玩着几个金瓜子,分了曹礼一个,他怕冷, 此刻在屋里也围着狐裘,白色的狐狸毛衬的人越发矜贵:   “将军为何几次来我这府上?”   曹礼被他看的脸上通红,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我就是上次知道了王爷中毒,不放心,就,就想着来看看王爷。”   宋鸣羽心里踏实了想着进屋看看他哥这儿有什么好东西,结果透过纱幔就看到了曹礼那大老粗脸都憋红了的样子,他赶紧闪身到了花瓶后面,不对头,这曹礼对他哥不对头。   这一晚宋鸣羽格外的安静,一个人吃果盘,一个人吃肉干,就是那双眼睛不住地往他哥和曹礼的身上瞟,他发现这堂堂三品的大将军如今占了墨砚的活儿,给他哥添药茶,递毛巾,干的极其顺手,而且他那素来重视规矩和礼仪的大哥竟然没阻止?   宋玉澜用干净的帕子净了手才开口:   “王府中精致倒是尚可,将军可曾转转?”   “转了,二少爷带我转了转。”   宋鸣羽感受到他哥的目光撂下瓜子:   “我们府里精致最风雅的就是我哥这院子,曹将军就这处没去。”   他这两日确实带着曹礼把自个儿家转遍了,毕竟那天他哥说让他懂待客之道嘛。   宋玉澜扫了他一眼:   “今日月色正好,离守岁也尚有些时辰,我带将军转转园子吧。”   他这话一出宋鸣羽差点儿咬了舌头,眼神非常幽怨地看向了他哥,说什么解毒两个月都不见他,现在曹礼来了,都这样了还要领人逛什么园子...   年节时日子过的最快,这几日算是阎妄川一年中最得闲的时候了,但是悠闲的日子也有尽头,阎妄川下令,正月十六回南境。   十五小皇帝在宫中设宴,算是给摄政王践行。   十六正式开拔。   回到江南没过多久便是草长莺飞。   阎妄川重新整编了江南水军,认命漳州水军提督孟朗为江南水师提督,着令其在鄱阳湖练兵,殷怀安则是直接带火离院的一众人到了鄱阳湖,将几门刚下生产线的火炮安置在了船上。   孟朗看着那试射出去的火炮击中几里地之外的山头人都快傻了眼:   “我的天爷啊,殷大人,有了这火炮我们还怕什么洋人啊?王爷,您就下令吧,末将率领水军直捣洋人巢穴。”   阎妄川瞪了他一眼:   “别逞匹夫之勇,半年之内江南水军都不会与洋人交火,江南武械处造好的火炮都会拨一半给你们,这半年务必给我将这群兵带出个样来。”   孟朗一听没有仗打登就睁大了眼:   “半年?半年都不用我们?王爷,这练兵和打仗不耽误,我可以一边练兵一边打仗,我保证打洋人也不耽误练兵,再说了,这兵不见血那叫什么兵啊?”   阎妄川好悬没直接抽出马鞭给他醒醒脑。   “我说孟将军啊,你知道本王从人堆里扒拉出这么点儿还算能看的水军多费劲儿吗?一边打仗一边练兵?洋人还没赶跑,这点儿宝贝疙瘩都给我打光了,谁好人家这么过日子?”   阎妄川看了看停在鄱阳湖上的水军船只:   “不用愁没有仗打,给我训练好水军,后面的硬仗要靠你们。”   孟朗单膝跪地:   “末将定不负王爷重托。”   到了营帐里,殷怀安拿出了一个小本本把阎妄川拉到了桌案后坐下:   “下官有些事儿需要禀报。”   这一本正经的模样给阎妄川逗乐了:   “殷大人昨晚怎么不直接在床上禀报?”   殷怀安直接一脚踹在了他的小腿上。   “哎呦,轻点儿啊殷大人,我这腿在北境受过伤呢。”   殷大人一眼白过去:   “我看是伤的轻了。”   他直接把本子递过去:   “你看,这是兵甲,火炮,船只单件所需要的精铁数目,按着现在冶铁司运送精铁的产量不可能兼备,必须有所取舍,你来拿主意吧。”   他不知道阎妄川用了什么手段,从前冶铁司往南境运送精铁总是受卡,但是年后这段时间冶铁司那边忽然痛快了不少,但是痛快了也没用,战争一旦打起来对钢铁的消耗是惊人的,这东西还不像是银子,没银子了还能打打土豪,最不济抄个贪官的家也能超出几十万两的银子来。   但是精铁这东西没有是真没有,冶铁司的产能在那摆着,即便是铆足了劲儿,一个月能练出来的精铁那也是有数的,这点儿精铁只能掐着手指头过日子。   紧着铁甲就不够火炮,紧着做船那火炮和铁甲都要吃紧,殷怀安就算是再有能耐能做出威力大的火炮,但是没有铁也是没米下炊。   果然,头疼的换成了阎妄川,他看了半天账册就开始按头:   “你让我想想。”   殷怀安看着他就笑了,这抠搜日子果然谁过谁难受。   那边殷大人两壶茶都要喝完了,阎妄川总算开口:   “船先压一压,先可着火炮,每月拨出两成的精铁做铁甲。”   他们现在没有能力与洋人在水上正面交锋,耗光一个月的精铁都搭在一两只的船上,即便做出来也是白搭,不如装备火炮,尚且能在与洋人的交战中发挥点儿作用。   “我猜你就会这么选。”   阎妄川将人拉到身边:   “后日我就要走了,你留在南昌。”   南昌比邻鄱阳湖,北方的精铁可以通过蒸汽机车运到长江一带,再走水路到南昌,在这里造船和武器是最方便的。   殷怀安闻言骤然抬头:   “洋人又有异动吗?”   “没有,洋人学聪明了,不与我们大股部队正面冲突,也学会了愚公移山那一招,步步蚕食土地。”   殷怀安也有些头疼:   “现在我们和洋人犬牙交错地对峙着,他们今天在东边放一枪,明天在西边放一炮的,你想怎么应对?”   “来。”   阎妄川将殷怀安拉到了大梁南境的舆图前:   “如今东南半岛,云南,广西,广东,还有福建南部,江西南部都在洋人手中,由着他们步步蚕食下去,不等我们的水军建立起来南境就剩不下多少土地了,所以我要在南境重建一道防线。”   阎妄川目光坚毅,手指在舆图上由西到东划了一下:   “鹤庆府以西都是山,以北是长江,易守难攻,防线西边便由鹤庆府起,连曲靖,一路顺着山脉收缩防线,在曲靖,黎平,吉安,抚州,广信重点布兵。”   “鹤庆现在是在洋人手中吧?”   “嗯,所以这第一仗就从鹤庆开始。”   殷怀安看了看鹤庆的位置,稍稍垮了脸:   “这么远啊。”   阎妄川看着他这模样已经开始舍不得了:   “把糖饼留给你,到时候多辛苦它。”   “到时候多给它吃鸡。”   分别在即,殷怀安武械处也不去了,阎妄川也推了一众军中的事宜,在帐中腻歪了一阵子,殷怀安想起之前两人分别阎妄川受了伤也瞒着的事儿就觉得得给这人打打预防针,盘腿坐在榻上就开始做思想教育:   “阎妄川,我可告诉你,这一次你若是再瞒着我受伤的事儿,你以后都别想上床。”   这个威胁不可谓不大,摄政王坐在他对面乖乖点头:   “不敢不敢,一定不瞒着你。”   看着他这模样殷怀安哼笑了两声:   “对了,王铁蛋你带走,还有他手下的兵。”   “那是留给你的,你在南昌也不是十足的安全。”   “让你带着你就带着,哪那么多废话?他们装备是一等一的,人人都摩拳擦掌好些时候了,我在这里整日都是制造兵械,他们也没用武之地,你带着正好,就这么说定了。” 第87章   阎妄川第一战便点了南境少有能打硬仗的曹礼, 而曹礼也鸟枪换炮,整只军队都换上了最新的甲胄,但是鹤庆易守难攻, 即便是阎妄川也免不了吃苦头。   这一战从水上打到陆地, 双方拉锯了整整一个月,终于在四月底洋人溃退, 阎妄川拿下了这座防线最西边的城池。   大军入驻鹤庆的第一天,阎妄川连浑身是血的铠甲都来不及换就召唤亲兵:   “去,抓只野鸡过来。”   亲兵看了看那盘旋在天空的鹰隼就知道他们家王爷这是又要送信了。   阎妄川找了个地方坐下, 擦干净手, 小心地把纸铺平,写的时候异常小心,唯恐甲胄上的血染脏了纸:   “殷大人见字如面, 你夫君我大战告捷,鹤庆终于到我们手里了, 已经三日没给你写信了, 可不是我偷懒,实在是忙着追打落水狗顾不上写信...   还有,我受伤了, 手臂被划了一个半掌深的口子,流了很多血, 失眠也没什么好转,主要是我一闭上眼睛就能想起你, 手再往身边一摸, 也摸不到人,空落落的,从前也没觉得床大, 现在觉得这床怎么这么空呢?   你有没有想我啊?是不是也想我想的睡不着觉...”   一封信洋洋洒洒写了五张纸,像是要把前两天缺了的信件都补上似的。   曹礼凑过来就看着糖饼载着他们王爷对殷大人的思念飞走了,眼底的羡慕自不必说,等战事得闲了他也得训个鹰,这可比信鸽快多了,也不知道永安王是不是会喜欢这种猛禽。   殷怀安这一个月也是忙的脚打后脑勺,精打细算地想着怎么能在精铁有限的情况下做出威力更大的东西,之前他还想着做简易版的坦克呢,现在屁也不用想了,那东西要是一做,火炮和甲胄的铁全都得搭进去。   “殷大人,糖饼来了。”   他蹭的一下从屋里出去,阎妄川的信已经断了三日,他就怕战事有变故,更怕他受伤了又瞒着他,他跑到那站在院子里威风凛凛还挥舞着翅膀的糖饼身边蹲下,解开了它腿上的信筒:   “快去把鸡拿过来。”   他抓紧拆了信,在看到大捷的时候总算心放下了一半,又看到后面一一串不怎么正经的话,心算是彻底放下了。   阎妄川五月中旬带兵赶赴曲靖,相比鹤庆,洋人在曲靖的陈兵就要多多了。   一个月下来,阎妄川都没有占到什么便宜,曹礼憋着一股子气:   “王爷,我今晚再带兵偷袭,我就不信那群洋狗就没个闭眼的时候。”   阎妄川扫视了一圈,连日的交战,大帐中将领神色都有些疲惫:   “不急,休战。”   “休战?王爷,可不能休战啊,一休战我们这士气不就下去了吗?”   阎妄川连日来也熬的厉害,眼底发青,胡子都没及时剃,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抬手指了指大帐上挂着南境舆图:   “洋人从东南半岛上来,最先占领的就是孟定,楚雄,广西,广南一带,这曲靖不比鹤庆,四周都快成洋人老巢了,这么硬抗不是办法,先休战,不是才拉了几头猪吗?杀了,让兄弟们都见见荤腥。”   曹礼还想说什么,却被阎妄川直接给赶了出来。   一并被赶出来的还有黑甲卫首领沈骁。   曹礼凑了过去:   “哎,沈将军,在北境的时候王爷也这样吗?不打胜仗,不立功就能吃猪肉?”   沈骁的眼皮跳了跳,没理他径直走了,这说的好像他们在北境没打仗整日吃猪肉了似的。   “哎,沈将军。”   曹礼别的不行,就是脸皮厚,不过他也不是谁的帐都买,像沈骁这种真的镇守过边疆的将领他才会看看他的脸色。   “你再和王爷说说,怎么能休战呢?”   沈骁被他缠的没法:   “曹将军你遵军令就好,王爷从不打吃亏的仗。”   果然这边曹礼和沈骁刚出去,大帐中阎妄川就把喜平给叫了进去,喜平进去就见着他们家王爷抱着手臂瞧着他,看的他毛毛的:   “王爷,您这么看着我干嘛?”   “上次你跟着殷大人一路上不是打了不少的山匪吗?”   “啊。”   “你过来。”   喜平凑过去,阎妄川对他耳语了几句。   殷怀安知道曲靖是个难啃的骨头,果然阎妄川的大军这一个月也没能有太大的动作,他就知道那边不顺利,干着急也没办法,曲靖四周已经都被洋人占领了,这不是一枪一炮能解决的问题。   他在信中问了阎妄川有什么对策,但是那人隔着千里竟然和他卖起了关子,说什么让他下月再看。   果然,到了七月上旬,战报像是雪片子一样飞了起来,南境忽然四处都在打仗。   军报送到京城,甚至有人认为摄政王这是为了一举歼灭养人。   李赢看着战报抬头:   “不对,年前的时候表叔还说我们的水军和洋人差距太大,在没有建立起一支强大水军之前是不可能真的将洋人赶出去的。”   殷怀安急忙去了书信问阎妄川,是不是真的要大举反击了。   回信倒是很快:   “殷大人糊涂了,就咱这点儿家当怎么大举反扑?是我让喜平着人到各个山寨放出风去,有探明洋人具体位置的赏银百两,有取得洋人首级的日后犯事儿可免一死,除了这个我传令南境诸位将领,率军围困洋人,不用交战,但是势头要足,做出一股要拼命的架势,声势浩大地赶羊。”   殷怀安看完之后笑了,真是非常时候的非常办法,山匪为了免死只要逮到机会肯定要弄几个洋人人头来当免死金牌,他们正对面冲突或许不行,但是熟知山路,没人比他们更会打游击了。   前面有正规军围追堵截,后面时不时还有神出鬼没的山匪放个冷枪,阎妄川这打发还真是够无赖的。   这样以来,倒是未必会真的杀了多少洋人,但却足以打乱他们的阵脚,如今他们也明白这看似水军落后的大梁,也不是个好啃的骨头。   而阎妄川此刻最不怕的就是耽误工夫,最好就是这样戏弄洋人,拖时间。   这一场戏剧似的乱战维持了快四个月,直到进了十月,天气凉了下来洋人和阎妄川才真的在红水河拉开了阵势。   一队急促的马蹄声从军营外面传来,一马当先正是殷怀安,看清前方来人,军营的门很快打开,殷怀安直接策马入了军营,直奔军营最中间的大帐。   他掀开帘子进去,却见里面一个人也没有,喜平匆匆跟进来,殷怀安转身:   “喜平,好久不见。”   “殷大人,您怎么过来了?王爷在军营寻营,您等会儿,我这就去叫王爷。”   殷怀安一路快马风尘仆仆,进了大帐先灌了一壶水进去,冲他摆了摆手:   “不用叫了,我在这儿等他。”   话是这么说,不过喜平出去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帐外就传来了匆匆的脚步声,还有甲胄互相摩擦的声音,阎妄川一把掀开了大帐的帘子,日思夜想的那个人此刻就在面前,他没忍住上前,一把将人扣到了怀里。   “你怎么突然过来了?信中也不说。”   抱了半天他才松开人出声,换做寻常的时候他都会开心,但是如今和洋人这一场憋了半年多的大战一触即发,他是真不想殷怀安这个时候过来。   殷怀安细细看了眼前的人,阎妄川瘦了,也黑了,胡子也没挂干净,人瞧着比走的时候沧桑了不少,他撂下杯子:   “来看你还得提前和摄政王禀告一声吗?再说我又不白来,我给你带了两门火炮,我刚改的,也来不及试验了,你直接拉到战场上试验吧。”   被戏弄了半年的洋人,如今已经陈兵压境,这一战避无可避了。   阎妄川纵使不说,殷怀安也知道他的压力有多大,这一场仗虽然决定不了成败,但如果输了,那刚刚建立起来的半边防线就会全部付诸东流,大梁士气会直接跌落谷底,日后想要再挽回颓势,只会付出更大的代价。   战火是从这天晚上烧起来的,红河两岸炮声震天,这是自去年漳州一战后,洋人再次号集力量打如此规模的战役。   阎妄川手握火铳,一席银甲像是一根定海针一样立军前,就在一刻钟前,他给殷怀安下了安神药,绑了着亲兵送回南昌。   黑暗中的舰船就像是生了獠牙一样的怪兽,黑洞洞的炮击不断喷射着火舌,阎妄川手里的水军就像是还需要人呵护的幼苗一样,阎妄川不可能让幼苗出来迎战,就只能在其他方面弥补没有水军的不足。   这就导致这边的机动性很差,但是也有好处,那就是他们只要不靠近河边,洋人想要打他就只能上岸,这就是对峙了一年多,双方依旧谁也不能奈何谁的原因。   一个旱鸭子,一个水里横。   不过今晚的洋人却似乎铁了心不再给阎妄川时间了一样,舰艇靠岸后,无数的机甲人突袭上岸,仿佛重现了两年前大沽港那一幕。   但是如今他们面对的却已经不是毫无防备的大沽驻军了。   猎猎杀意在蔓延,穿着机甲的人双臂的炮火比之一年前更猛,阎妄川下令将人引近雷区,不过洋人已经吃过雷区的亏,并不上钩。   阎妄川眼底寒芒咋现:   “由不得他们不上钩,侧翼的炮车给我压上去。”   “重甲顶在前面。”   就在这时,港口的船只上却传来一阵嗡鸣声,铺天盖地的类似火鸢的东西升空,阎妄川瞳孔骤然一缩:   “王铁蛋。”   “在,王爷。”   “你们那一队不是枪法好吗?给我射下来。” 第88章   马车里殷怀安揉着脑袋醒来, 望着马车的棚顶他蹭的一下坐了起来,四周看了看之后推开车门,门外是常在阎妄川身边的几个亲兵:   “殷大人您醒了?”   殷怀安脸色铁青, 瞬间想起来昨晚阎妄川那殷勤端茶递水的样子, 牙都直痒痒:   “阎妄川,走多久了?”   那亲兵一缩脖子, 想起自家王爷交代的话还是硬着头皮出声:   “已经走了一夜了,王爷说这次是他不对,等他打完仗回来大人您想怎么罚他都行, 这是王爷给您留的信。”   殷怀安三两下拆开了信, 正准备看他的狡辩之词,结果第一张信纸就是一个小人张着手臂要抱抱的样子,大大的眼睛眼泪汪汪的, 画的正是阎妄川自己的样子,殷怀安...   第二张纸才是信件, 前半张都是插科打诨求饶的话, 到了后面才有几个正题:   “怀安,我并非刚愎自由,此战关乎南境防线的成败, 我是主帅必须立在阵前,若是赢了, 防线以北洋人再难踏足,若是输了防线必会溃退, 我只能收缩防线让出云南, 贵州已经收回来的领土。   南昌还需你坐镇,所以,不得不出此下策, 等我打完仗你想怎么收拾我都行。”   殷怀安在亲兵忐忑不安的目光中收回了信件:   “换马,去南昌。”   现在不是和姓阎的算账的时候,现在赶回去也未必能帮上什么忙,但是回南昌,他可以再搞出点儿东西来。   殷怀安骑在马上一路疾驰,似乎只要快一点儿就空不出功夫去想红河的战局,一夜已经过去了,胜负到底如何,阎妄川有没有受伤,这些他都不敢想。   此刻红河沿岸遍地都是尸首,有穿着盔甲的洋人的,也有大梁的,河堤边的土都是红色的。   这一战谁也没能占到便宜,却也没有落的下风,洋人昨夜仿照殷怀安之前做的火鸢飞来的时候,被黑甲卫用绑着火药的剑弩射了回去,纵使如今火铳已经装备军中,但是黑甲卫始终没有落下弓弩的训练,一团团火在天空中炸响。   从火药对峙,到面对面的冲锋,再到近身肉搏,黑甲卫抗在前面,弓弩虽然粉碎了洋人的先手,但是在洋人装备的机甲面前,纵使黑甲卫穿着改装过的甲胄也还是吃亏。   阎妄川亲到阵前,他看着倒下的黑甲卫攥紧了拳头,紧紧咬着牙根,但却没下令撤退,该用的招已经用了一轮,短兵相接已避无可避,第一战,他必须要把洋人的精气神打下去。   黑甲卫的悍不畏死让仗着机甲护身的洋人也开始胆寒,他们仿佛达不到尽头,一个倒下了还有一个,而且大梁的火器相比两年前要强了不止一点儿,机甲带来的优势开始已一种极为缓慢却有效的趋势溃散。   日头渐渐升了起来,阎妄川看出了洋人锋芒开始变弱,立刻用旗语传令,让黑甲卫诈降,有敌去炮阵。   洋人昨晚已经看出阎妄川诱敌的意图,也成功避开了地雷区,但是如今已经打了一夜,他们挺不住,伤亡更大的大梁士兵也挺不住,这个时候黑甲卫露出疲态才没有多加防备。   火炮吞吐的火舌将洋人先头这几十个机甲兵全部吞并了进去,洋人开始后撤,持续了快一天一夜的大战宣告暂停。   残阳之下的战场将所有人的身上都披上了一层霞光。   阎妄川下令扎营,先救治伤兵。   营帐内乱而有序,一台一台的担架往医帐里面送人,阎妄川从战场上下来没有片刻地听下面的人清点人数,报战损,转眼间天已经黑了下来。   深夜的大帐中只在桌案处亮着一盏灯,曹礼路过大帐看着亮灯伸进来一个脑袋,帐内,阎妄川一身玄色中衣坐在桌案后面,神色冷凝地盯着桌面上的东西:   “王爷,这么晚您还没睡啊。”   阎妄川抬头,眼底的疲色被重新掩饰回去:   “曹将军,进来吧。”   曹礼探头看了看他桌上的东西,正是今天的战报,他心头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   “王爷,洋人那身铠甲实在是厉害,我们多损了些人也不是您的错。”   今天是打了胜仗,但是战损比却快到三比一了。   曹礼今天算是真正见识到黑甲卫的铁血奋勇,纵使前方死路,只要主帅一声令下也会义无反顾地冲上去,就是这样一支放在大梁到哪里都是横扫的队伍对上洋人,也要付出这样惨烈的代价,若是换成了南境任意一只守军,只怕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阎妄川搓了把脸,沉默地坐在那什么也没说,烛光将他半边脸隐在黑暗处,曹礼有些着急:   “王爷,说句实话,我们与洋人的差距其实不小,若不是您亲自来了南境,苦苦守了两年,就南境那些邋遢兵,对上洋人一个照面就没了,南境估计早就全被洋人收入囊中了,您真不用自责什么,现在比起两年前我们厉害多了,殷大人那些火炮对上洋人舰艇上的也不差。   洋人那机甲从前在大沽港的时候几乎是所向披靡,但是您看现在,虽然我们要多折损些人,但不也能打了吗?早晚有一天我们赢的彻彻底底,将洋人都扫回老巢去。”   阎妄川抬起头,像是如释重负一样叹了口气后撑着膝盖站了起来:   “将军说的对,我们已经往前走了好几步了,就快走到终点了,走,将军不困我们一块儿去寻营。”   “王爷您还是睡会儿吧,明日指不定又是一场恶战。”   “现在躺下我也睡不着,走吧,巡一圈回来睡。”   殷怀安路上收到了一次糖饼送来的军报,阎妄川这一次没有什么废话,字迹也很潦草,只简单交代了战场的状况和他并没有受伤就完了。   越是这样剪短的线报,越是能看出前线的战事的焦灼,殷怀安将线报攥到了手心中,又在洋人的机甲上吃亏了,不行,不能再这么硬抗。   他回头和护送他的亲兵出声:   “今夜不休息了,连夜赶路。”   昼夜不停歇地快马加鞭,殷怀安只觉得大腿和屁股被颠的仿佛不是自己的了,下马的时候,膝盖一软好悬没有直接跪地上,多亏了一边的亲兵扶了他一把。   “殷大人,您没事儿吧?”   “没事儿,没事儿。”   说完他叉着腿就进去了,立刻吩咐:   “叫张大人过来。”   张天河是现在负责武械处的人,虽然按着品阶他和殷怀安是同阶,但是整个军中都知道,武械这边连摄政王都听殷大人的。   张天河看着风尘仆仆的殷怀安愣了一下,红河那边的战事他知道,还以为这位大人会留下和摄政王一起呢,殷怀安没时间和他废话:   “张大人,你让人去把上次我做的那个铁疙瘩送到院子里,还有把这个月剩下的精铁账册给我送来。”   张天河看着他这急吼吼的样子立刻吩咐了下去,没一会儿几个士兵用一个车架子把一个铁疙瘩松了进来,这铁疙瘩长的像是一个巨大的人形铠甲,非常重,之前殷怀安想着仿制洋人的机甲也弄出一些来,但是后来发现洋人机甲所用的材质是一种精钢。   而大梁现在的锻造水平无法短时间做出这种精钢,他只能暂时搁置,悠闲研制火炮以求在火力上有大幅度的提升,这个铁疙瘩他闲暇的时候想着那种灵活的机甲做不出来,就做个重甲,在战场上可以当移动坦克使用。   不过后来阎妄川准备重新组建水军,冶铁司的铁又要供着火炮,甲胄,又要拨出一部分给新式舰船,再也挪不出富裕的精铁,这重甲也就被他搁置了,但是现在恐怕还是得捡起来。   “张大人,你拨出五门火炮的精铁量,按着这个图纸让人抓紧打造。”   他翻出了之前制造这个铁疙瘩的时候的一些零件图纸递给张天河,张天河接过去犹豫了一下:   “殷大人,这精铁调配必须要给王爷过目才行。”   精铁调配可不是小事儿,而且一下就是五门火炮的量,张天河不敢担这个风险,面有难色地看着殷怀安。   “这是王爷私印,外面那几个是王爷亲兵,在我回来的时候王爷便明令武械处,冶铁司一切事宜交由本官处置,张大人可去信询问摄政王,但是这精铁今日就得给工匠送过去。”   张天河看着那枚私印沉默了一下,躬身施礼:   “下官遵摄政王御令。”   殷怀安连换身衣服的时间都没耽搁,匆匆吃了两口饼就提着工具箱到了院子里,这东西他还得改动一下,才能让人在里面可以操控它。   阎妄川那边战局一拉开就没有回头箭,洋人似乎也被这大半年拖累的紧,双方在红河反复拉锯,这场仗一直持续到了十二月入冬。   连日的雨夹雪让行军变得困难,江边风更是凉的直往人的骨头缝里钻,阎妄川肩膀和腰间去年的旧伤这几日犯的厉害,酸疼肿胀的连晚上都不敢侧身,怕影响军心,军医也只敢在深夜透着进来帮他针灸缓解,白日只能靠着膏药。 第89章   “王爷, 您这些日子还是尽量别用左臂了。”   老军医皱着眉头看着阎妄川出声,阎妄川扯上衣服,知道老人家啰嗦, 他含糊答应着, 军医叹了口气出去,阎妄川将自己摔到床上, 又多吃了一副止疼药没一会儿就迷迷糊糊睡下了。   喜平一早刚出帐门就见哨兵急吼吼地跑过来,眼皮一跳,以为是洋人打了过来:   “怎么了?”   “殷大人来了, 人已经快到大营了。”   喜平赶紧快步迎了出去, 远处的马蹄声传来,为首的可不正是殷怀安?这个时辰到,估计昨晚也没有歇着, 殷怀安在营前勒马,风尘仆仆地下来, 有了上次的经验, 他努力稳住了酸疼的双腿,没在大营门口丢人。   “殷大人辛苦了,也没听王爷说您过来。”   殷怀安还记着之前被绑的事儿:   “我没说, 不然你们家王爷指不定又给我绑在南昌。”   喜平听着这火药味儿十足的话笑眯眯凑过来小声开口:   “怎么是我们家王爷,不是殷大人家的吗?”   殷怀安笑了:   “你学坏了啊喜平, 阎妄川人呢?”   喜平想起这几日阎妄川旧伤复发的事儿,也不知道王爷有没有和殷大人交代:   “连日征战太累了, 这会儿还在大帐, 许是没醒。”   “行,我去看看,对了, 我带了东西过来,这一代不太平,我没有连夜押送,你点一队人,我让人带你去把东西拉过来,多点点儿。”   说完就径直去了大帐,大帐前的亲兵认识他,行了个礼就放行了。   一进大帐他就闻到了一股药味儿,和去年冬天阎妄川身上贴的膏药的味道很像,大帐内扯了一个简单的围帐,围帐外面是桌案,和会见将领的地方,围帐里面就是一张床,是晚上睡觉的地方,此刻帷幔还围着,殷怀安心里有些不安,阎妄川一贯不是个会睡懒觉的人。   他轻轻走过去掀开一点儿帷幔,里面的人合衣侧身向里正睡着,眉心微拧,他放轻脚步走过,像伸手探探他的额头,手才刚伸出来就被人闪电般地扣住手腕一拧,殷怀安吃痛:   “是我,是我。”   阎妄川听到熟悉的声音才下意识放手,人撑着从榻上翻过身来,左臂处的酸疼绵软如影随形:   “我是睡糊涂了吗?竟然梦到你来了。”   “你傻了?没做梦,我真来了。”   殷怀安在他的额头上探了一下,像是有点儿低热,阎妄川这才真的清醒过来,握住了他的手:   “怎么忽然过来也不和我说?手怎么这么凉,刚才弄疼你没?”   阎妄川又拉住他另一只手,两只手冷的像冰,又见他着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   “你是连夜过来的?”   殷怀安骑了一夜的马,这会儿浑身都快散架了,索性坐到了床边:   “嗯,跑了一夜,腿和屁股都快不是我自己的了。”   阎妄川赶紧抬手去除他的披风:   “外衣脱了,上来躺躺,被窝还是热的呢。”   殷怀安也顾不得一身土,脱了外衣,就真钻到了被窝里,阎妄川把他裹在了被子里,手搓着他握了一宿缰绳的手,又扯嗓子喊亲兵端热水毛巾进来。   南境十二月的夜里虽然不像北方那样冷,却是湿寒刺骨,骑了一夜的马,浑身都要被冻透了,一直在外面还不觉得什么,这一进了屋子,殷怀安才发觉周身骨头缝都像是往外冒风,就和他小时候大冬天上两节体育课之后的感觉差不多,脸上也开始发烧。   亲兵端了热水,阎妄川下床拧了毛巾,过来给殷怀安擦脸擦手,却一把被殷怀安拉住:   “你别忙活,给我坐下。”   阎妄川被他扯着坐到了床边,殷怀安抬手就去扯他的衣服,阎妄川按着领口作势要躲:   “干嘛呀这是?大白天的,没受伤,真没受伤,喏,就手臂被刺了几个弹片,信里都和你说了。”   他扯着袖子给殷怀安看,上面的伤口已经结痂了。   殷怀安定定看着他,目光阴沉沉的没来由地让这位在军前威风凛凛的摄政王有些心虚,半晌殷大人就赏了他一个字:   “脱。”   阎妄川...缓缓解开了中衣的口子,慢吞吞的样子活像是送去给大户人家的老爷糟蹋的小倌。   殷怀安动作麻利地把中衣扒了下来,那股进来就闻到的药味儿霎时间浓郁了起来,就看着他左边肩膀,还有腰上两侧贴的都是膏药,他对阎妄川的身体再了解不过,这两个位置都是去年伤过的:   “和我在信里玩捉迷藏是吧?旧伤犯了只字不提。”   阎妄川悄悄扯上衣服:   “真没什么大事儿,哪个带兵打仗的身上没点儿旧伤啊,就是最近老下雨,等明年就好了。”   “你去年也是这么说的,阎妄川,你...”   殷怀安看着那一身膏药,在看眼前瘦了也黑了不少的人又说不出话来,说什么呢?就是和他说了还能怎么样?他也不是神医,不会让他少疼一点儿,他想说让他爱惜一点儿自己的身体,但是现在大敌当前,哪有爱惜的条件呢?   阎妄川看着生生把话憋回去的人反而更不舒服了,他扯了扯殷怀安的袖子:   “生气就骂我,没关系的。”   就一句话一股灼热忽然窜上殷怀安的眼眶,他垂着脑袋,阎妄川看到他一闪而过红了的眼眶简直觉得肩膀都不疼了,换成了心肝脾肺连着疼,他一把将人搂到了怀里:   “快了,对峙了两个多月,洋人坚持不了多久了,就差一场仗把洋人这点儿精气神儿都打下去,这场仗应该就能结束了,洋人少说半年缓不过气,等到水军建起来,就彻底把他们都扫回家,到时候我们找个风景秀美的地方住下,你说让我怎么养就怎么样,好不好?什么都听你的。”   殷怀安的声音有些哽咽:   “闭嘴。”   “好,好,闭嘴,这就闭上。”   果然阎妄川不说话了,等一会儿殷怀安整理好情绪才推开他。   阎妄川像是不敢说话一样,透着瞄他,反倒是让殷怀安脸上挂不住,拧了他一把:   “哎呦,这会儿不心疼我了,还拧我。”   “今天洋人不攻过来你就别出大帐,躺下,陪我睡会儿。”   他二话不说就拉着人躺下,阎妄川这次很从容地点了头,今天洋人大概率不会有什么动作,再者就是他怕殷怀安再掉金豆子。   殷怀安累的要命,在阎妄川怀里找了个熟悉的姿势,脑袋一窝就着了,本想着眯一会儿就起来吃饭,结果一睁眼天都暗了,他拱了一下,这一动不要紧,浑身上下的肉都疼的厉害,尤其是腿,一动一阵又酸又疼的感觉:   “啊...”   “身上疼吧?起来我给你捏捏。”   “啊,浑身像是被打了一样,你是不是趁我睡着揍我了。”   阎妄川无奈:   “我哪敢啊?”   殷怀安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肚子饿的直叫唤:   “你一天都没吃啊?”   “殷大人不是让我陪睡吗?我哪敢擅自吃饭。”   殷怀安瞪了他一眼:   “下次我没醒你记得吃饭,又不是小孩儿。”   这边晚饭刚吃了两口,喜平便进来了:   “王爷,殷大人带来的东西已经送到营中了,那是什么啊殷大人,好多兵将都围着瞧。”   阎妄川看向殷怀安,前两个月他是和他说过要挪出一部分做火炮的精铁做个东西,他问是什么他说说不清楚,这是已经做出来了?   “就是你在信中说的那个说不清的东西?”   殷怀安急着往嘴里塞饭:   “嗯,吃饭,吃完带你去看。”   营帐中一群兵将围着四个车,车上放着的是四个庞然大物:   “这是什么啊?”   “不知道,说是殷大人送来的。”   “殷大人?那肯定是好东西,但是看着也不像是炮啊?”   “我早晨看到殷大人了,去了王爷的大帐,一会儿殷大人一定会出来。”   阎妄川陪殷怀安出来的时候就看着一群脑袋围在那里。   “王爷和殷大人来了。”   熙熙攘攘的人群让开了一条道,阎妄川看着车上好像是一堆铁的东西也没瞧出是个什么东西来。   殷怀安却笑了:   “这东西不好运,我给拆了,来来来,搭把手,给我卸下来,本大人现在就给你们大变活人。”   人多活干的也麻利,几个车上的东西一会儿就被搬了下来。   一群人围着殷怀安,阎妄川离得最近,眼看着殷怀安蹲在地上用箱子里的东西重新安装,目光渐深,人群中也有人反应过来这是什么:   “这,这是机甲?我们也有机甲了?”   “但是看着比洋人的大好多,很重吧。”   终于一个拼接好的机甲宛如一个巨大人型傀儡一样立在了众人面前:   “这是我做的重甲,用了三层钢板,只要不用重炮,打不穿,来,我穿上给你们瞧瞧。”   阎妄川看着那大家伙,心里虽然知道殷怀安肯定试过却还是不放心,殷怀安却冲他眨眨眼,示意没事儿,他钻进了里面的人形机舱:   “来,搭把手,给我把门关上。”   阎妄川亲自给他关上了“门”。   就见那宛如一个小山的重甲,竟然真的迈着步子走了起来,就像是一座钢铁巨人,一声一声虽然慢却确确实实在走,半晌,哪个巨人挥动了手臂:   “靶子前面的人都让开。”   阎妄川立刻命人散开,搬出了靶子,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殷怀安,就见他的手臂举起,手臂上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远处的靶子,骤然一声响,远处三百米外的靶子被这一炮击的粉碎。 第90章   靶场上一群士兵目瞪口呆之后就是一片叫好声, 就,就手臂上那炮就能打这么远?连阎妄川都微微眯眼瞧着不远处那个穿着厚重机甲的身影,殷怀安仿佛如入无人之地, 手臂上的火炮吞吐着火舌向远处的靶子倾泻着子弹。   这一番表演之后, 阎妄川召集了所有将领重新回到了大帐,没有将军不喜欢好武器的, 此刻包括曹礼,沈骁,王铁蛋在内的一种将领看着殷怀安的目光都透着亮光。   “殷大人您这个机甲太厉害了, 比洋人的大多了, 我瞧着那炮也比洋人那机甲打的远。”   “对,有了这个家伙我们就不至于再在洋人的机甲上吃亏了,殷大人, 这东西有多少?”   殷怀安伸出了四个手指头。   王铁蛋盯着他的手指出声:   “四百?”   殷怀安想一脚把他踹出去:   “你想得美,四个, 就外面那四个。”   曹礼也睁大眼睛:   “啊?就四个?”   殷怀安也有些无奈:   “大将军们啊, 你们知道那一个大家伙得多少精铁吗?这四个还是我勒紧了裤腰带省出来的。”   沈骁从前在北境算是对冶铁司有些了解,知道如今南境的精铁消耗量必然巨大:   “殷大人,这四个铁甲看着比洋人的大很多, 所以近战是不是能用上?”   殷怀安投以一个赞许的目光,和王铁蛋那二愣子出声:   “瞧瞧, 瞧瞧人家沈将军,一句就问到了点儿上。”   一句话一屋人的目光都落到了沈骁身上, 包括阎妄川, 沈骁感受到他们家王爷的目光赶紧低头闭嘴,早知道不说了,他们王爷肯定也看出来了。   “我之前试过做洋人那种贴身灵活性好的机甲, 但是那东西对精铁的要求很高,咱们冶铁司的铁暂时达不到那个程度,所以我就换了个思路,做这种又大又重的机甲,虽然灵活性没有洋人的好,但是它抗打,耐揍,而且因为重量足够可以装上口径大点儿的榴弹炮,射程威力也要比洋人的机甲强。   缺点也很显而易见,那就是弹容少,一个铁臂最多只能装六发子弹,所以我把左右手臂分开了,左边的安装榴弹炮,弹容六发,右边的安装的子弹和火铳用的差不多,最对弹容二十五发。”   殷怀安战场经验少,他只能尽量把这机甲的作用讲的细致一些,真到了战时,这些打仗的将军自有用它们的办法。   这半宿主帐中的灯一直亮着,阎妄川和几个守将在沙盘前来来回回推演了几遍战局,殷怀安时不时根据火器的性能提两句见解,谁都没想到洋人来的这么快,后半夜还不等几人躺下,战争便再次开始。   战事到了这个程度,双方都已经十分疲惫了,却都想着让对方先倒下,所以越是疲惫就越是拼命。   “怀安,你留在营帐。”   殷怀安这次却不应他,喊着亲兵拿来他的战甲就出声:   “这次你别想拦我,我来都来了,我得去看看,我最了解我做的那些东西。”   阎妄川看了看他,最后没再阻拦:   “你只能在我身边。”   “是是是,在你身边。”   夜晚的战场依旧惨烈,洋人很懂得利用机甲优势,先用机甲开路,大梁这边都是血肉之躯,不敢试其锋芒,一般都是暂避,非那种必争之地和必赢之战阎妄川从不会下令硬拼,都会有点儿手段,但是两个月的交战洋人也学聪明了。   现在想要把他们引入埋伏圈越来越难了,殷怀安将战局看的真切,紧紧皱眉:   “太被动了,我们得压上去,我去穿机甲过去。”   阎妄川瞬间拉住了他,眼底都是不赞同:   “不行,你那铁甲虽厚,但是一过去就会被围攻,现在军中没人会用那机甲与你配合,太危险。”   “没事儿,我难道不会跑吗?我不会恋战,就开一条道。”   阎妄川却面色丝毫不缓和,没有任何商量余地地开口:   “你以为你能跑得了?不行,你那东西不是今晚能用的。”   既然是杀招就得留在最关键的时刻,万无一失地使用,绝不能为了占眼前这点儿便宜这儿暴露。   殷怀安也冷静了下来,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攥紧了拳头,什么都没说。   和从前几天一样,天将破晓,双方就不在恋战,各自休整。   殷怀安回去就睡了两个时辰就爬了起来,阎妄川也要跟着起来被他脸色不善地一把给按了回去:   “你起来干嘛?你那旧伤不疼啊?不用避着我,一会儿让军医进来给你针灸。”   他真是服了阎妄川这性子了,他见不得他难受,他就生忍着,阎妄川很会开眼色,当下还真就乖巧地躺了一会儿,只是手指还扯着殷怀安的一截袖子:   “你要去干嘛?”   “我能去干嘛?那大家伙摆在那没人会用像话吗?我去挑一批人,今天就开始训练,那东西好上手,有火铳射击的底子,适应几天就能打的很准,你再睡一个时辰再起。”   “那一个时辰后我去找你。”   殷怀安对他这黏糊糊的样子有些受用又有些好笑:   “行,睡吧,闭眼。”   阎妄川闭上了眼睛,殷怀安跳下床榻迅速穿好了衣服,就见榻上的人睁开一只眼睛看着他,手还拉着被子:   “我上午让人去打点儿野味儿,中午给你加个菜。”   军营里没什么条件,想要吃点儿好的最多就是打个野兔之类的,殷怀安上前俯身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阎妄川唇角压不住,搂着人就要黏糊,结果被殷大人无情地推开了,只留给他了一个决绝的背影。   摄政王看着他出去才把脸埋在被子里,蹭到了殷怀安刚才躺过的地方睡了。   殷怀安一出去就吸了一口冷空气,裹紧了大氅,这条通体全白的狐毛大氅还是去年阎妄川翻了整个我那功夫库房凑出的没有一点儿杂色的狐皮给他做的,之前在武械处到处是铁屑,机油他都舍不得拿出来穿,还是赶路路上实在太冷才穿了出来。   此刻他低头瞧了瞧,又转了一下,确实好看。   阳光正中的校场中,聚集了好多人围观,而校场中央可不正是那四个大家伙?殷怀安选出了二十个人轮流训练,他在内部做了助力装置,就连他这种体格的人都可以轻易驱动,就别说这群从军营中选出来的精英了。   一上午的时间这几人已经能比较顺利地操控这重型的机甲行走了,阎妄川出来见着的就是那宛如几个巨人一样的铁甲兵。   殷怀安笑了冲铁甲里面的人喊:   “快给王爷见个礼。”   四个机甲笨重地冲着未着甲胄的阎妄川走去,又统一地站住,双手抱拳,单膝跪了下去:   “属下叩见王爷。”   阎妄川一身玄色束袖长衫外面罩了一件大氅,笑意直达眼底,微微抬手:   “起来,看来这一上午进步不小。”   一旁方才穿过铁甲的士兵出声:   “殷大人设计这铁甲精妙极了,看着非常重,但是操控着走起来却并不十分费力。”   阎妄川看了殷怀安一眼,笑着出声:   “射击如何?”   这次是殷怀安开口:   “还行吧,百米左右的准头还行,再远还要练一练,毕竟火铳的瞄准点和用手臂射击的瞄准点有差别,不过他们都是万里挑一的神枪手,我觉得三天时间可以适应。”   阎妄川走进,细看了这铁甲,抬手摸了摸,冰冷的铁甲闪着寒光,他眼底的情绪难明:   “都好好练,练好了,好结束这场大战。” 第91章   “轰——”   黑洞洞的炮口吞吞吐着火舌, 战场上的硝烟遮天蔽日,刺鼻的火药味儿混着鲜血的味道窜入鼻腔,一月中旬, 洋人与阎云舟所率部队在红河沿岸展开最终的决战。   阎妄川目光紧紧盯着前方的战场, 四个重甲犹如一座座重型的移动堡垒,冲着洋人那队机甲兵压了过去:   “传令重炮策应, 中军押后,曹礼率前营给我断了洋人的后路。”   传令兵来回传信,阎妄川望向红河方向微微眯眼:   “殷大人呢?”   “回王爷, 殷大人在重炮阵地。”   “叫他过来。”   战场之上血肉横飞, 殷怀安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在阵前了,但是面对这样的场面他还是有些不适应,胸口翻腾的厉害, 传令兵过来的时候就见他脸色不太好,阵地上的声音太大, 传令兵贴着他的耳朵喊了两次他才听到。   殷怀安再次目测了一下这里距离红河洋人腹地的位置, 白着一张脸回到了中军之中,他冲着阎妄川招手,拿出一张地图, 一边指着地图一边喊着出声:   “上次我给你那个火炮只要能运到这里,就能打到洋人停在红河的舰船。”   阎妄川一眼就扫到了那里, 红河沿岸地形都在他脑子里,这个地方能打到河岸他知道, 他凑近殷怀安也大声开口:   “不行, 那里地势低平,洋人在那附近有个炮阵,运重炮过去战损会很大。”   洋人也学聪明了, 他们领教了大梁一次比一次射程远的火炮,对于红河边舰船的保护更加上心,所有有可能的射程点都被他们的火力覆盖了。   殷怀安咬碎了牙,洋人之所以能僵持这么久,就是拼那些舰船,殷怀安恨不得将这一次所有舰船都葬送在这里。   “别着急,还有机会。”   入了夜,这场大战依旧没有要停歇的意思。   夜里阎妄川一声令下,收缩兵力,将所有兵力都集中在一个点上,瞬间将洋人的防线击穿,高歌猛进,一副要一鼓作气打到江边的架势,这一突变将洋人的部署打乱了,不得不跟着阎妄川也集中兵力对垒。   大股的洋人兵力开始调动,殷怀安这才明白阎妄川的那一句“还有机会”是什么意思,好一招调虎离山。   “是时候了。”   曹礼的铠甲上全是血迹,脸上却十分精神:   “王爷,末将愿为先锋。”   阎妄川看向他:   “本王可就这么一个家底儿,交给你了。”   “定不负王爷所托。”   殷怀安手握紧了缰绳:   “那箱火药是我特意做的,放了磷粉,只要引燃,别管他多少战船也要化为飞灰。”   那轰然簇起的火焰随着爆炸声升腾到天际,燎原的火势犹如提前到来的黎明,照亮了那片沦陷两年之久的土地。   阎妄川的瞳孔映着烈焰,终于有了片刻动容:   “洋人舰船被炸,给本王扯着嗓子喊出去。”   “洋人舰船被炸,他们回不去了,给我打,全歼洋人。”   一股沸腾的热血随着这句话传遍了战场的每个角落。   一月十三日,捷报传进京城。   “报陛下,摄政王于红河大败洋人,取敌首级过万,击毁战船二十余艘,正逐步收复云南,贵州,广西诸部沦陷之地。”   一封捷报让京城一片振奋,李赢开口:   “摄政王可说何时归京?”   “回陛下,臣入京时摄政王旧伤复发,卧病在床,恐要年后才能回京,此刻军中事物由曹将军和沈将军暂代,摄政王让臣代奏陛下,南境失土收回来后还需能臣干吏抚民,以平灾民两年战乱之苦,他实有心无力,望陛下尽快尽快派官员赴任。”   这一番话让议政宫静了片刻,很多官员默默侧头彼此交换目光,心思各异。   如此大胜仗后阎妄川不回京,到底是真的旧伤复发,还是有意拥兵自重?若是拥兵自重,那为何又要朝廷委派官吏赴任?   况且他还明言让陛下尽快委派官员,但是如今的陛下虽然已经14岁,却并未亲政,这句话到底是有意试探还是真要放权?   早朝之后李赢独自在御书房坐了许久,谁都不曾召见,却忽然在第二天的早朝中提出,要亲赴南境,引的议政宫一片哗然。   而比之一团乱麻的京城,此刻的大营中的气氛却有些不对,一大清早王铁蛋就奉殷怀安的命令带着兄弟将帅帐团团围住,不准摄政王出去,他眼皮跳着确认了两遍,殷怀安的命令都是:   “围住大帐,不准摄政王出去,并套好车架,点兵一千,明日一早去往苏州。”   而屋内阎妄川和殷怀安一站一坐,对峙着。   事情的起因还要回到一天前,殷怀安请了到军中相助的顾云冉过来给阎妄川把脉:   “怎么样?”   顾云冉收了手开口:   “洪军医之前说的就是我要说的,王爷连年战损过重,这半年来更是战事吃紧,身子和精神哪个都歇不下来,如今年轻尚可支撑,长此以往总非长久之事,若要调理也是个慢功夫,就看王爷有没有这个功夫了。”   阎妄川的身体倒也不是什么严重到油尽灯枯的程度,也不是像之前的宋玉澜若不解毒便命在顷刻,他现在的情况就像是一个被扎漏了几个细小口子的米袋子,一时半会儿米漏不干净,但若不赶紧把米袋子的口子封上,迟早有一天这袋子里的米是要漏完的。   此刻大帐之中,阎妄川微微抬头看着抱着手臂的人:   “好歹等朝廷的官员到了再走吧。”   殷怀安深吸了一口气:   “阎妄川,你能不能别和奶孩子似的撒不开手?”   阎妄川沉默了一瞬,鸦羽一样浓密的睫毛微垂,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殷怀安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知道,南境沦陷地区的百姓这两年过的极苦,男子服劳役还是轻的,重的人被活埋了,女子在这种情景下的遭遇就更不用说了,我知道你放不下这些地方的百姓,但是,你既然想要趁着这个机会让小皇帝插手南境事物,不如放的干脆利索,这南境的百姓是他的百姓,他必须要学会如何安置黎民,除非...”   殷怀安停顿了片刻,阎妄川抬眸,直对上那双隐含深意的眼眸:   “除非你想取而代之。”   这句话如擂鼓一样顿挫在阎妄川心头,他知道殷怀安的警告,如今的陛下已经14岁了,等到这场战役真正过去,他必然会要亲政,到时候摄政王与帝王之间的矛盾就会从水下浮到水面。   与其那个时候君臣猜忌,不如在此刻就让出余地,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借口伤重不会京中,避开朝中的风起云涌,南境的土地他打下来了,将后续朝臣任免和教化民心交给小皇帝,他不惧最后兵戎相见,但是若能止歇兵戈,那自然是最好的。   阎妄川闭上眼睛,将人搂到了身前:   “听你的,明日一早就去苏州。”   殷怀安这才笑了算是满意,阎妄川带着人想着去补个觉,就听到门口来来回回踱步的脚步声:   “谁在外面?进来。”   门口的王铁蛋一个踉跄,他也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直到殷怀安出声:   “进来吧。”   王铁蛋此刻表情十分纠结,颇有一种神仙打架小鬼遭殃的感觉,阎妄川看着这才进来的王铁蛋挑眉,方才营帐外面的甲胄声他可听的真切:   “这是围了本王的营帐?”   王铁蛋蛋都疼了,看向殷怀安的目光委屈巴巴的,像是在说大人和你王爷闹好了没有?看的殷怀安憋不住笑:   “好了好了,你回去吧,带兵回去,王爷听话了,不用围了。”   王铁蛋一个振奋:   “是。”   王爷以后可得多听话啊,不然殷大人又要让他忤逆犯上。 第92章   苏州一处宅院中青石小径幽深, 两侧腊梅错落有致地生长着,一个回廊连着梅园和一座月亮门正通主院,此刻回廊中两个身披大氅的人正边走边赏着两侧的梅花, 正是刚刚到苏州的阎妄川和殷怀安。   四周精致让殷怀安都应接不暇:   “这梅林和王府的还不一样, 好像梅树要比王府的还要粗壮一些。”   阎妄川披了一件玄色衬银色云纹的大氅,从前在战场上提着的心绪如今终于能放下一些了, 眉眼间都是舒展的朗润笑意:   “应该是树种不一样,这宅子真是一步一景,难怪京城中的大人捯饬庭院的时候都喜欢请苏州来的师傅和工匠。”   殷怀安脚踩在青石板上, 转身看着身边的人, 抬手点了点他:   “你说我跟了你一个一品亲王,这两年半点儿福气也没享受着,就风里来火里去了, 我可告诉你,接下来只要洋人没打到家门口, 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地在这神仙院子里享受。”   阎妄川也想开了:   “是, 日后都听殷大人的,殷大人我们是不是现在就可以回房去享享福?”   殷怀安...   京城的朝堂这几日都被李赢要亲下南境的事儿弄的两派争执不下,有人觉得这是陛下体察民情的好机会, 也有人说南境如今战事才平天子出行非同一般,后周清安站出来支持陛下亲去江南。   苏州的园子中, 顾云冉留了医徒在阎妄川身边施针,而她重新回了军中, 战事虽然暂时止歇, 但是大战中的伤员还需要人手,小医徒收起了银针:   “王爷,上午的针施完了, 草民三个时辰后再来。”   阎妄川点头,施针之后气血上涌,浑身都有些热,他坐起身拢了一下衣襟,觉得今天耳边安静了不少:   “殷大人呢?”   喜平将煮好的药茶递给他笑着出声:   “殷大人一早就出去了,和宋世子一块儿出去的,说是要排紫云斋的点心,哦,大人还说中午他一定回来。”   阎妄川干了茶坐在榻边气笑了:   “前两日还担心我担心的眼泪汪汪的,这才几天啊,人都跑的不见影子了,宋鸣羽最近在做什么?很闲吗?”   喜平憋着笑:   “据说是永安王喜欢吃紫云斋的点心,想来世子是买给王爷吃的,倒是殷大人这几日总是喜欢去街上转。”   阎妄川脸更黑了,昨晚折腾到半夜那家伙竟然还有力气去街上逛,街上到底有谁啊?   “走,我们也去转转,看看殷大人怎么就乐不思蜀了。”   阎妄川刚要起身喜平就挡在了他身前:   “王爷,顾大夫说刚施完针最好不要受凉见风,今儿个外面还挺冷的。”   阎妄川提起外面的外衫:   “又不是坐月子,去备马。”   喜平站着不动,阎妄川挑眉:   “嘿,现在使唤不动你了?”   “王爷一会儿骑马要是在街上遇到殷大人...”   话说了一半儿阎妄川似乎都能想象到自己一会儿的下场,讪讪放下了衣服,喜平点到为止,笑着出声:   “那我去这吩咐厨房做殷大人爱吃的香煎鸡腿。”   徒留摄政王一人独坐闺中,像是受气包一样。   而街上有永安王府这个吃喝玩乐样样都是状元的世子陪着,殷怀安那是相当尽兴,这苏杭不愧是江南最富庶的地方,加之战火未曾烧到这里,如今战事也算稍歇,又是年节前后,街市上更是热闹。   一上午被宋鸣羽拉着的听了戏,喝了茶,亲自排队买了点心。   “永安王身体什么样?那天瞧着好像还是不太有精神。”   “比之前已经好多了,顾大夫说毒解了,但是身体被这毒耗了这么多年怕是以后也不能和寻常人一样,还是要差一些,不过我们王府不缺好医好药,以后慢慢养还会好一些的。”   殷怀安斜着眼看他,宋鸣羽被他看的不自在:   “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看世子大人长大了,不是之前那一副和你哥不共戴天的样子了。”   宋鸣羽被说的脸红:   “好了好了,那都过去多久了,你还看不看衣料?”   今天殷怀安和他出来就说要看衣料,估摸着是要给王爷做衣服。   “看看看。”   殷怀安是掐着饭点儿回来的,一回来就见喜平跟他打眼色,他凑过去一些,就见喜平也凑过来低声道:   “王爷难过呢。”   殷怀安微微睁大眼睛。   一进屋果然里面的人这看都没看他,正斜靠着软塌看书,一副别扭的样子,他走过去将新买来的点心在他鼻间晃了晃,阎妄川没反应,他又晃了晃,阎妄川心里那个气啊,一上午也不见影人,回来就和逗狗似的逗他。   他索性转过身不去看身边的人,下一刻身子就被后面的人抱住,像是小孩儿一样晃着他:   “干嘛不理我?”   “街上好玩吗?”   “好啊,人多,乐呵多,比战场好玩多了,尝一块儿,我排了好久的队呢。”   他打开油纸包,喂到阎妄川唇边一块儿点心,他不吃他就一直喂,最后摄政王笑纳了点心。   “明天还出去?”   “去啊,明天绸缎庄有新来的布匹,那家绸缎庄是永安王府的产业,宋鸣羽说白送我的,我得去挑呢。”   果然摄政王又不高兴了,殷怀安看着他耍着小性子的样子心里暗笑,面上却装成什么都看不出来,坐在软塌边上翘着二郎腿:   “反正你施针的时候也不让我看,好在这苏州城人杰地灵,有人不让我看,但是有人等着我照顾生意。”   阎妄川气笑了,合着是在这儿等着他呢,他一把拉过那个心眼和针尖一样小的人:   “不就是前两天施针的时候没让你看吗?”   他前几次施针反应大,周身的筋脉都跟着又涨又疼,他是怕殷怀安看了又要难受。   殷怀安斜觑着他:   “这是又给我看了?”   “给给给,再不给我怕殷大人不看了。”   午饭后京城里的消息送到了王府,阎妄川看消息的时候殷怀安还在挑选着绸缎庄送来的图样,见着阎妄川半天没出声才抬头:   “怎么了?”   “陛下要亲自来南境。”   “亲自来?皇帝出门这么随便的吗?”   阎妄川瞪了他一眼,殷怀安撂下图样走过去:   “怎么想着亲自来呢?是不放心你?不对啊,要是不放心他应该不敢亲自来。”   “周清安的信也到了,说是亲赴南境是陛下自己的意思,朝中因为这事儿还吵了好几天,最后还是拗不过陛下,周清安曾经教陛下不要轻信朝臣折子里说的话,周清安刚才在信中说陛下曾找他到了御书房中单独说他想亲眼看看南境战后的土地,才能选出最合适的官员。”   殷怀安微微挑眉:   “要真是这样这小皇帝还有点儿成为明君的潜质,周清安也算没白当他的老师,不过他也可能是想来看看你这位摄政王到底是病到了什么程度,再者他想要让南境的将士知道大梁不光有摄政王,还有一个正儿八经的皇帝。   总之,他愿意南巡就让他寻,我们不与他们掺和,反正你现在是卧病在床,他总不能让你去军中接驾吧?”   李赢倒是没有让阎妄川到军中接驾,以为他到了江南没有直接去军中,而是直奔苏州,这倒是让殷怀安没想到。   天子驾临阎妄川即便卧病也不能在府里待着等着皇帝上门,一月底,阎妄川着了朝服,率领苏州一众官员接驾。   殷怀安望着远远的车架希望阎妄川的演技好一些。 第93章   李赢受了苏州群臣的跪拜之后, 他注意力几乎都在阎妄川的身上,他记得去年阎妄川回京的时候好像就一直病着,但是现在瞧着竟然比去年的时候还要消瘦一些, 面色和唇色都浅淡泛白, 时不时的咳嗽。   他过去扶住阎妄川的手臂,手下的小臂依旧结实, 却似乎比去年的时候细瘦了些,细看之下人这人面气色也很差:   “朕都让人传话了,表叔身子不好不必出来接驾的。”   阎妄川起身, 一身蟒袍朝服也没能遮掩住周身的病色:   “陛下亲下南境, 臣哪有不来接驾的道理。”   两次见面之前他都曾打了腹稿,但是每每见到阎妄川又觉得那些话不合适,最后还是只来了一句:   “表叔瘦了很多。”   阎妄川轻笑了一下, 眼角的风霜比去年更重了一分:   “战事结束多吃两顿就补回来了,倒是陛下长高了不少。”   他也有一年没有见到小皇帝了, 少年正是窜个子的时候, 一年的变化很大,已经将将到了耳际,初登基时候那个瘦小怯生生的小陛下已经长成了一个少年天子的模样, 阎妄川对李赢有朝臣对一个少年君主的期许,也有浅淡血缘之下对晚辈的疼惜。   四周无论是苏州的还是京城来的朝臣都在留意着这君臣二人之间的气氛, 却发觉似乎并没有那么多的暗流涌动。   晚上设宴群臣,阎妄川自是要去, 殷怀安还不忘瞧瞧给他使了个眼色。   席间阎妄川有意让李赢多与南境群臣亲近, 虽然坐在下首第一位却也很少说话,却时不时的闷咳,咳的厉害的时候便微微侧过身用帕子按住唇角, 李赢虽然与这边的群臣说着话却也一直用余光留意着阎妄川的情况。   忽然余光瞟到阎妄川收起帕子的时候那一抹红色,他霎时间忘了隐藏地转头看了过来,目底一抹震惊担忧还不曾隐去。   陛下忽然转头看向了摄政王,底下的人也都纷纷跟着看过去,直到阎妄川抬眼轻轻对上小皇帝的目光,他的眼底安泰,几不可见地微微摇头,李赢终于反应过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生硬地转了个话题:   “朕从京城带了葡萄露来,记得表叔喜欢喝这个,冯庆。”   冯庆会意,下去将阎妄川桌上的酒换成了葡萄露。   阎妄川微微垂眼开口:   “谢陛下惦记。”   席后李赢急吼吼去见了阎妄川,还带了几个从京城带过来的御医,一进门就看到这在南境功勋卓著,炙手可热的火离院副院正殷大人正温柔小意地立在阎妄川身边端药送茶,之前那个猜测瞬间再次印入脑海。   “陛下。”   阎妄川作势要起身,被李赢窜上一步过来按住:   “表叔,方才你...”   “没事儿,就是旧伤有点儿犯了,养养就好了。”   那可是吐血啊,伤重到吐血?李赢本以为这所谓旧伤复发是三分真七分假,但是现在真有点儿说不准了。   “朕带了御医来,让御医瞧瞧吧,所需什么药宫中也都是齐全的。”   阎妄川扫了一眼身后那几个御医,倒是也没有推拒:   “有劳陛下挂心了。”   殷怀安侧身给御医空地方,这一环节是他们早就准备好的,若要李赢放心,必是要御医来把脉的,他们也不怕御医把脉,阎妄川那一身的伤,还有顾云冉断言再不休养难以为继的话都不是假的,他们只是微微夸大了。   屋内瞬间静了下来,宫中瞧病的规矩是御医一个一个地把脉,问诊,诊后不得彼此交流,直到所有人都看完才能禀报。   李赢出声:   “如何?”   “回禀陛下,摄政王的脉象既弱又迟,至数不齐,脏腑气机不畅,气血虚耗...”   太医回话就是要比军医啰嗦许多,听着却十分严重。   李赢站起身:   “怎会如此?是旧伤的缘故?”   “回陛下,王爷正当盛年脉象不该如此,微臣以为当是王爷受过旧伤,伤后气血未曾养回,又接连虚耗的缘故,我闻着王爷身上的膏药是军中镇痛常用的,可否让臣看看王爷的伤势。”   阎妄川微顿,看向李赢:   “陛下可要回避?伤势不太好看,怕吓了陛下。”   李赢哪会儿这个时候走?   “朕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表叔吓不到朕。”   阎妄川轻笑还带出了几分轻咳,脸颊都白了下去,一边欣赏他表演的殷怀安都觉得阎妄川如果不当将军当个演员应该也是非常有市场的,这半真半假让他演的十足十的真。   蟒袍,中衣,里衣被一层一层脱了下来,阎妄川上身那从肩膀到肋骨再到腹部新伤叠着旧伤的伤疤就这样落在了所有人的眼中。   腹部的伤口当年就差点儿要了阎妄川的命,即便是愈合了也狰狞着吓人,肩膀的旧伤处都是膏药,李赢看的愣在原地,他从未见过一个人的身上有这么多的伤,阎妄川上折子少有说自己哪里伤了,他便以为坐镇中军的王爷不会受伤。   这一晚李赢出去的时候面色凝重,若有所思。   倒是回了院子的殷怀安笑眯眯地爬到阎妄川的身上:   “可以啊王爷,你这一个咳血一个露旧伤可把小皇帝吓着了。”   阎妄川拉着人进了被窝:   “还不是你想的主意。”   那猪血很腥。   李赢第三日亲自来看了阎妄川,两人在书房聊了许久,殷怀安坐在偏厅等着,就见小皇帝出来的时候眼眶泛红,匆匆就走了。   他赶紧进去,就见阎妄川斜倚在太师椅上:   “你刚才说什么了?我看小皇帝出去的时候眼睛都红了。”   阎妄川抬眼:   “你猜。”   “我猜你卖惨了吧?”   他发现阎妄川现在变得有心眼多了,可不是最开始那一门心思忠君报国,恨不得以死报社稷的样子了。   “我和陛下直说等我身子好些就回京城,奏请他亲政。”   殷怀安挑眉,康熙就是14岁亲政,等到他南巡结束,他们再回到京城,怎么也要下半年了,到时候小皇帝都快15了,是该亲政了。   “你觉得小皇帝对你?”   他问的隐晦,阎妄川站起身:   “应该没到最坏的那一步。”   李赢在南境待了三个月,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看到了战后的疮痍,而阎妄川则是完全放手,对于南境流民的安置,收回来的沦陷区的官员委派都全然不过问,虽然还担了一个摄政王的名头,但是却一副只在苏州安心养伤,不问世事的态度。   就连各地偶尔送来的折子到了他这儿也是石沉大海,要么就是让人直接转送到李赢处,这样的做法让李赢心中有些熨烫,他知道阎妄川那天不是说说而已,他是真的准备让他亲政的。   越是这样他越是觉得应该做出个样子来,这真要做事儿了才发觉想要做好抚民赈灾的事宜有多少事儿,三个月他忙成了一只陀螺,每天看不完的折子,见不完的朝臣,也有拿不定主意的时候,他除了问自己的老师周清安,偶尔也会写信给阎妄川。   五月底回京的时候,他特意又去了一趟苏州,却见着阎妄川的气色竟然没比三个月前好多少,这一次的担心要比三月前要真心实意不少。   两个人又是书房密谈,殷怀安撇撇嘴。   这一次小皇帝倒没有眼睛红红地出来,倒是脸有点儿红。   他又进去问:   “你们说什么了?怎么小皇帝脸红红的。”   阎妄川笑了,手捧了一下他的脸:   “因为小陛下要选秀立后了,我打趣了两句,他就脸红了。” 第94章   永安王府   “世子, 王爷叫您去书房。”   小皇帝南巡期间,宋玉澜只在迎驾的那日宴会露了个面,随后就一直告病未曾伴驾, 而是让宋鸣羽随侍, 永安王身子不好也不是一日两日,尤其去年永安王似乎和摄政王之间有了些龃龉, 朝臣也只当是如今战事方休,宋玉澜也不愿与阎妄川照面,也未曾有人说什么。   宋鸣羽提着买来的点心去了书房, 自从他哥身子好了些他就对去书房这个事儿有些触霉头, 因为每次去书房他哥不是考教他这个就是考教他那个,让他忽然有了一种重新面对夫子的感觉。   不过从前他年幼敢顶撞夫子,现在却不敢顶撞他哥, 那人身子脆弱的和琉璃似的,他怕一个不留神就把他哥给气死了, 到了门口他偷偷冲墨砚眨了眨眼睛又指了指书房, 墨砚但笑不语,只是帮他开了门。   “哥,昨天的账册您不是都考过了吗?我一会儿还要去...”   他进门的话都还没说完, 就发现书房中不止有他哥,客位坐着那人一身靛色束腰长衫, 气质沉稳内敛可不正是当今陛下的帝师,周清安?   他愣了一下, 才施了一礼:   “见过周大人。”   宋鸣羽对于自己的位置还是摆的十分清晰的, 虽然他是永安王府的世子,但是眼前这位可怠慢不得,周清安虽然人还没入内阁, 可权利却已经和阁臣无异,而且当初他在京城的时候这位周大人对他还挺照顾的,印象中就连已经仙逝的周首辅对他好似也不错,几次叫他去府中吃饭。   周清安也轻笑了一下:   “世子倒是比在京城中时瞧着长大了不少。”   上首的宋玉澜手中端着茶盏,抬眼瞧了一眼弟弟那愣怔傻乎乎的样子:   “年岁总不能长到狗肚子里,总该见些变化才是。”   宋鸣羽...干什么嘛,叫他来就是为了开涮的?   “哥,周大人还在。”   他小声提醒了一句他哥,在外人面前要给他留些颜面。   宋玉澜撂下茶盏:   “坐吧,今日叫你来是有两件事儿要与你说。”   “什么?”   他哥这表情看着挺正式的,宋鸣羽下意识有些防备,这人不会又背着他做了什么吧?   “如今战事停了,陛下此次回京想来就要亲政了,永安王府长居南境也不是长久之事,我有意回京城一阵子,你随我一同回去,京城中你不是还有个官职在吗?”   宋鸣羽眼睛一亮,其实战事休止的时候他就在想他哥会不会直接又把他打发回京城,但是这次他如果也跟着他回去的话,那自然好,他们王府就剩了他们两个,能在一起最好了,而且他也有些不放心这人的身体,就怕没看到他出了什么事儿。   “行啊,正好南境暑热,这个时候回京城最好了,这是一件事儿,第二件是什么?”   宋玉澜与周清安对视了一眼,就见周清安轻轻颔首,宋鸣羽弄不清楚这俩人是打的什么哑谜:   “怎么了?”   “第二件事儿是关于家世的,永安王府的王爵由来你是清楚的吧?”   怎么忽然提到王爵的由来了?宋鸣羽点头,他们爷爷与武帝爷死同棺啊,这个事儿别说是他了,满朝文武都清楚的吧。   “世人都知道当年的永安王从前为永安侯,是武帝爷所钟情之人,却从来也不知道,其实永安侯并非是什么将军之后,他真正的身份其实就是在承平八年在牢中自尽的直廷司督主宋离。”   宋玉澜话音落下,宋鸣羽睁大了眼睛,直廷司督主宋离是他爷爷?这,这怎么可能?   “哥,你,你病糊涂了吧?直廷司的督主,不是,不是...”   他说不出口,直廷司的督主是内官啊,谁都知道在武帝爷登基之初直廷司的权利空前的大,直廷司督主甚至可以和内阁首辅分庭抗礼,后来武帝爷流放了宋离,裁撤了直廷司,从此以后宦官不得干政,永安王怎么可能是直廷司的督主呢?   而且如果他真的是太监,那,那怎么有的他父亲呢?这根本就不可能。   宋玉澜看着他瞪大的眼睛再次开口:   “宋离也不是他本身的身份,他真正的身份是周家的后人,是成武年间的内阁首辅,先帝的顾命大臣周书循的亲哥哥。”   宋鸣羽现在已经不是懵,而是傻了,他们家祖宗到底有多少个身份啊?他默默看向了周清安,周书循,周书循不是他爷爷吗?他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所以,我们爷爷是周大人爷爷的亲哥哥?”   宋玉澜和周清安都看向了他,这一眼看的宋鸣羽有点儿发毛。   “不,我们的爷爷就是周大人的爷爷。”   宋鸣羽的脑子已经快僵了:   “什么?”   “当年永安王无法有孩子,所以过继了弟弟的次子,就是我们的父亲,因为生来就被过继,所以知道此事的人并不多,父亲自己也是成年后才知道,临终前才告诉了我,父亲说,此事武帝爷连先皇都没有告诉,就是怕日后多生是非。”   毕竟一个是一品亲王,一个是朝中首辅,武帝爷不在乎,但是后来的帝王未必会不在乎,这才瞒下了一切。   这个道理宋鸣羽也明白,他忽然看向了周清安,要是这么说,那他和周清安岂不成了堂兄弟?   “周大人也知道此事?”   周清安点头:   “我比你哥哥知道的还早些,我得中探花那年我父亲便与我说了家中的事宜,先永安王是他的亲弟弟,他一直惦念,所以你刚到京城的时候他总是找到机会便想请你过府来看看,临终的时候还嘱咐我日后要看顾永安王府。”   宋鸣羽记起了那位首辅,他记得他初到京城有一次打马过街跑的快了还冲撞了他的车架,当时知道是首辅他还心有余悸,却不想里面的人掀开轿帘看了过来,好脾气地冲他笑笑,嘱咐了两句也没有动怒,因为那件事儿他一直对那位周首辅印象非常好,以至于后来人说什么他铁腕刚正他都没有代入感。   他恍惚间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儿,瞬间抬头看向了他哥:   “所以你送我到京城的时候就知道了周首辅算是我们大伯?”   宋玉澜撩起眉眼轻叱:   “你那个四处闯祸的性子,若不是京城有人看顾我哪敢将你送过去。”   宋鸣羽有些语塞,心里却又有一个地方好像暖呼呼地升腾起了些热气,所以当初以为他哥不要他了那些被抛弃掉的眼泪都白掉了。   周清安见着他几度变了脸色的样子饶有笑意地出声:   “你哥在你来京城之前就已经修书过来,再三嘱咐你是个祸精且不爱读书,一定要盯住了,我父亲只在你很小的时候见过你,那时你白嫩可爱,还想着只要用心教导你总会成才。   后来,你到了京城,你的言行日日都有人报给他,就连你在国子监的课业他都亲自过目,我眼见着他头发都白了好几根,周家从先祖起代代不用父辈荫庇自能科举入仕,他大约从未见过你这样如脱缰野马般的后辈。”   周清安现在想起父亲看宋鸣羽策论时的表情都还想笑,他父亲大抵从未见过那么不堪入目的字和文章。   宋鸣羽想起在国子监时写的东西脸都红了,他有一次还在卷子的后面画了一个乌龟,不会也被首辅看去了吧,天呢。   宋玉澜看着他心虚的样子重重将茶盏撂下:   “就是大伯心慈,想你年幼一个人在京城孤苦,不然板子把你的屁股揍开花。” 第95章   阎妄川是在八月抵京, 李赢亲率群臣到城外相迎。   回到京中后,阎妄川以还需要安养为由避开了朝会,只在府中休养, 宫中的赏赐接踵而至, 倒是便宜的殷怀安,每天都沉浸在数银子的快乐中。   阎妄川看着屋内那个围着赏赐看的财迷抬手在他的头上敲了一下:   “我告假你也告假?你这一共也没去过几次早朝啊。”   殷怀安懒洋洋地躺在软塌上捧着一个翡翠雕的小白菜抬眼:   “我不喜欢上早朝, 那群朝臣说话拐弯抹角的,再说,你猜小皇帝有些猜到我们的关系了, 不如直接坐实了。”   阎妄川听了这话眼底的笑意更甚, 隐隐透着一股定色,他抬手轻撩殷怀安额角的碎发,手环过他的腰后:   “下月初一你随我去朝会。”   “干嘛?”   “去了你就知道了。”   九月初一的大朝会, 殷大人跟在摄政王的身后一同进了议政宫,这是阎妄川回京之后第一次参加早朝, 李赢看着他的目光有些期待, 他不知道阎妄川在苏州说的话还算不算数。   “表叔修养了这阵子脸色瞧着好多了。”   “多谢陛下关心,是好些了。”   朝臣中也有不少赶着上来恭贺摄政王大战告捷。   倒是阎妄川与周清安对视了一眼后缓缓起身:   “陛下,臣今日来早朝确有一件重要的事儿想说。”   李赢微微坐直身子。   就见阎妄川步到议政宫的正中央跪了下去:   “陛下冲龄登基, 于国事日渐熟稔,今大战方休, 陛下亲下南境体兵之艰,民之苦, 乃是仁君之表, 臣恭请陛下亲政,广施德政,克昭德音。”   阎妄川忽然奏请陛下亲政的话响彻在议政宫每个官员的耳边, 议政宫静了一瞬,很多人都没想到阎妄川回京后第一次上朝竟然就奏请陛下亲政。   阎妄川话音刚落,殷怀安就出列,将昨晚阎妄川给他写的词儿从头到尾背了一遍,意思很简单,就是他同意摄政王说的话,又吹了一把小皇帝,最后奏请亲政。   随后周清安出列,以帝师之身奏请亲政,议政宫开始又越来越多的朝臣下跪。   李赢没想到这么突然,他依旧按着祖宗规矩三辞,而阎妄川又率群臣三请之后,登基四年的梁安帝亲政。   代表皇权至高无上的玉玺被放在了案头,此后不用摄政王和内阁的蓝批,而正是行红批。   “陛下既已亲政,臣自当请辞摄政王一职,望陛下日后德政广沐,不负先祖所托。”   阎妄川再次拜了下去,李赢有些眼热,亲自步下御阶将人扶了起来。   “表叔,若没有你,朕和大梁都没有今日。”   冕旒后的小皇帝眼睛发红,阎妄川缓缓笑了一下:   “臣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儿罢了,焰亲王府会永远扶保陛下和大梁,江山甚重,陛下日后不可懈怠。”   从前的三年李赢在心里其实也猜忌过这位手握重拳的摄政王,毕竟那时的阎妄川想要将这江山握入掌中易如反掌,他不敢去揣测那至高无上的位置对这位摄政王有多大的诱惑。   但是再多的猜忌,每每真的到他面前,又有些站不住脚的心虚。   “朕明白,朕不会懈怠。”   “臣信陛下,今日臣还有一事要奏报,还恳请陛下成全臣的一件私事儿。”   私事儿?殷怀安一下抬起头来,心里有个非常荒唐的念头冒出来。   李赢听了这话有些好奇他会是什么私事儿让他成全:   “表叔尽管讲。”   “陛下,臣与火离院副院正殷大人情谊甚笃,此生只想殷大人相伴左右,肯定陛下下旨,赐臣二人合籍成婚。”   阎妄川此话一出不亚于一个炮弹直接砸在了议政宫中,阎妄川说什么?他要和殷怀安合籍成婚?   就连李赢这个之前稍微猜到了一点儿二人关系的知情人此刻都被这话震的愣在原地,两人有些爱慕是一回事儿,合籍成婚,闹到天下人的眼前可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别说是朝臣,就连殷怀安这个当事人都不知道阎妄川今天会来这么一出,不由也有点儿咂舌,他知道这个朝代唯一的男子成婚的先例就是他家祖宗和他那位老乡,但是当年的赐婚谁都知道就是一场阴谋,除此之外大梁再也没有男子公然成婚的先例。   就连那位穿成皇帝的武帝爷,强成那样也一样不敢公然给当年的永安王一个身份,他看向前面那个毅然决然不畏惧所有世俗礼教束缚的背影捏紧了手指,此刻阎妄川也转过头,通身气度半点儿不曾折损,就这样当着所有人的面对他伸出手:   “殷大人,可愿与本王携手共度此后半生?”   殷怀安深吸了一口气,阎妄川一个古人都迈出去了,没理由他还顾忌其他,当下直接抬步走了过去,一把拉住了阎妄川的手:   “陛下,我与阎妄川彼此珍爱,亦只愿他相伴余生,请陛下成全。”   这男子成婚有违礼教,御史立刻跳了出来,李赢此刻也觉头大,他这才亲政,第一封圣旨难道就要违背礼法直接给两个男子赐婚?   阎妄川听着他引经据典了一堆,转过身去:   “诸位大人,我家先祖也曾与宁远侯合籍成婚,如今阎宁祠都还立在京中,这阎宁祠是奉正德帝圣旨修建,所以诸位大人如今是认为正德帝也错了不成?”   那位御史赶紧跪下,谁都知道当年给焰亲王赐婚的圣旨乃是废帝所下,若是阎妄川拿出废帝赐婚的圣旨来说事儿那难以服众,但当今陛下却确确实实是正德帝一脉,若说正德帝错了,那御史不如直接找个绳子把自己吊死来的痛快。   阎妄川搬出正德帝,也给了李赢一个下旨的理由。   要真论内心,他自是更希望阎妄川真的能和殷怀安相守一生,如今的焰亲王府只剩下了阎妄川一脉,若是他真与殷怀安长相厮守不纳妾不留后,那焰亲王府也就止于阎妄川这一代了,既没有后代,阎妄川恐怕也不会升起夺位的念头。   就这样,李赢登基后的第一封圣旨便是晋火离院副院正殷怀安为工部侍郎,后特赐焰亲王阎妄川与工部侍郎殷怀安合籍成婚。   刚到车架上殷怀安就冲着人扑了过去,阎妄川一把接住他,就见殷怀安像是急着贴贴的小狗一样,笑着搂着他:   “这么开心啊?”   “阎妄川你这老奸巨猾的,这主意你打多久了?半点儿风声你都不和我透。”   阎妄川将人在怀里颠了颠逗他:   “娶媳妇这种事儿怎么好提前说呢,不和你说就是想瞧瞧你在殿上吃惊的小傻样。”   殷怀安一把咬住了他脖子上的软肉,气的直磨牙:   “屁的媳妇,要媳妇也是你是我媳妇。”   “行啊,我媳妇就我媳妇,谁让我这人就是让着媳妇儿呢。”   阎妄川回府之后堂而皇之地和已经亲政的小皇帝告了假,理由是休养身体准备婚事。   这一天过去朝臣都觉得恍恍惚惚,本以为亲政之路艰难险阻的小皇帝就这样用一个早朝的时间亲了政,本以为和幼主会有一番交锋的摄政王就这样干脆利落地放了权,然后堂而皇之地要与一个男子合籍成婚,这...   阎妄川将婚期定在了12月,王府中也没个女眷,连个操办婚事的人都没有,所有事儿都要阎妄川这个新郎官亲自把关,阎妄川一事之间好似比从前摄政看折子的时候都要忙,倒是殷怀安除了晚上偶尔被爆炒一样跟个没事儿人似的,毕竟在床上是阎妄川吃肉,凭什么要他操心花钱? 第96章   焰亲王与火离院副院正合籍成婚的消息像是长了脚一样蹭蹭地跑满了京城, 大梁也似乎因为这个消息而从绵延了三年的战火中走出来了一些,这一年的年节前夕也比前两年战时要热闹不少。   当然京城中茶楼酒肆谈论最多的就是这位王爷和殷大人,如今不光谈乱, 各个茶楼酒肆都将二人的事儿编成了书来说, 场场爆满。   此刻两个穿着狐毛大氅的贵人正在京城中最大的酒楼二楼落座,正是茶楼说书中的主角, 殷怀安早上没睡够就被阎妄川给薅了起来:   “这么早来这儿做什么啊?”   阎妄川不用摄政,不理朝政,一个月的事件就生出了点儿懒骨头, 当下往包厢的软塌上一躺, 闭着眼悠闲开口:   “听说书。”   殷怀安刚要说什么,只隔着一扇屏风的隔壁话音就落入耳中:   “这殷大人到底是何许人也啊?竟然能让焰亲王为了他在大殿之上请陛下赐婚?”   “这你都不知道?火离院的副院正,就是从前秋大人的徒弟, 我有个表哥在军中,这位殷大人可了不得, 据说现在军中用的火炮, 火铳包括铠甲都出自他手。”   “对对,我还知道一件事儿,当年洋人打到城门外, 焰亲王奋力守城不幸被围,就是这位殷大人用那个火鸢救了他。”   “这是英雄救美?”   “你读没读过书啊?这明明是美救英雄。”   话音落下, 殷怀安刚到唇边的茶水差点儿没喷出来,阎妄川抿唇轻笑撩起眼皮, 一把将殷怀安拉过来, 悄声凑到他耳边:   “快让英雄瞧瞧殷大美人。”   殷怀安斜觑着他,忽然抬手勾了勾他的下巴:   “说实话,那一次你在城楼下看我是什么感觉?是不是觉得我救你的样子英武不凡。”   阎妄川憋着笑:   “殷大人你知道你哪一点最可爱吗?”   殷怀安挑眉, 阎妄川拍了拍他的脸蛋:   “就是这种非常有自知之明的样子,我那天看着城楼上的你哪只是英武不凡啊,简直就是天神下凡。”   殷怀安被他吹的有些无语,但是嘴角却怎么都压不住,一副虽然你很夸张但我还算受用的样子。   忽然,外面惊堂木响起。   “却说漳州之战,洋人炮火声震天,舰船直逼海港,摄政王重伤无法亲赴前线,此刻,殷大人率兵乘舰出海,......海面上,洋人仗着舰船无敌肆虐海疆,此时的殷大人临危不惧,正面迎敌,他命人点齐火鸢,无数火鸢从舰船中升腾而起,道道如流星一般直击洋人舰艇而去,火花迸溅,气浪翻涌,直炸的洋人舰艇四处火起...”   殷怀安这才反应过来这楼下说书的说的正是漳州那一战他击中洋人主舰的故事,那说书人说的跌宕起伏,而且这说的,说着也有点儿太夸张了,后面这不光说他怎么赢了洋人,还说他如何如何英勇在战场上三救阎妄川,他自己听了都脸红:   “这说书的怎么说的这么邪乎?我哪三救你了?”   阎妄川手中剥了橘子塞到阎妄川嘴里一颗,摇头晃脑的听的津津有味儿:   “这是说书又不是奏折,这是艺术,艺术自然要渲染,你快听后面。”   “只见殷大人飞身上马,手中火铳火舌吞吐,将焰亲王身侧偷袭的洋人斩落马下...”   殷怀安...   他没有一次说书听的时候这么有羞耻感,终于在他快扣除两室一厅后,下面说书的声音终于停了,阎妄川摇了摇这屋内的铃铛,很快便有伺候的人进来:   “说的好,重赏。”   就见喜平将一整袋的银子都给了那店家,殷怀安终于恍悟,瞪大了眼睛看着身边的人:   “你...”   阎妄川欣然点头:   “不才,正是小可...”   殷怀安简直不敢在这儿待,急吼吼拉着阎妄川就回了府里:   “你说你让人说书你也别乱编啊,那什么飞身上马救你三次一听就是假的。”   “怎么可能?现在你在京城人的心中可是英武不凡,别说飞身上马救我三次就是三十次他们都信。”   果不其然,没过两天,殷怀安已经在坊间听到了一种说法,说焰亲王当殿要求合籍成婚就是因为他数次相救心生爱慕,而且还有人搬出了当年的焰亲王和宁远侯,说当年焰亲王不满赐婚,但是宁远侯在战场中数次相救,最后两人在战场上生出了情谊。   这么一解释,满京城人忽然就不觉得此事儿多么离谱了,毕竟如今与男子合籍成婚的还是焰亲王,而且同是在战场上生出情谊,完全遵照了先祖的行迹,没啥可指摘的,毕竟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嘛,焰亲王只是许了个男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天晚上殷怀安洗澡出来,阎妄川正靠在床头看兵书,烛火映照下浓密的睫毛在眼底拢出一块儿阴影,想起最近京中的传言他忽然明白了阎妄川的用意,自古两人婚配就是看重门楣,齐大非偶,他如今虽然是个所谓的工部侍郎,但是在阎妄川这种累世勋贵,曾经摄政掌权的一品亲王面前还是不够看。   世人的目光总是对强者宽容,阎妄川殿前请旨说的是两相情好,但落在旁人的眼中便可能成了他勾引焰亲王,久而久之什么难听的谣言都会被传出来。   这京城是天子脚下,若不是阎妄川授意,有哪个说书的敢编排一品亲王?一个大不敬的帽子扣下去够所有茶楼的东家喝一壶的了,这些天京城中的言论分明就是这人怕他被重伤,才弄出了这么一个救命恩人的桥段。   殷怀安走过去一把抽出了他手中的兵书,阎妄川看着湿着头发的人赶紧拿起一边准备好的干毛巾,拍了拍身侧的位置:   “来,我伺候我们殷大人擦头发。”   殷怀安却忽然抱了上去,阎妄川将湿漉漉的人抱了个满怀,瞧着他不太对劲儿:   “怎么了?”   “嗯?谁欺负我的救命恩人了?和我说。”   殷怀安一把拍了他一下,他也不是个多感性的人,但是他就是觉得这种没有言说却暗暗相互的感觉很窝心,不过他一个大男人也不准备把这事儿说出来感动一下,所以抱了一会儿就转过身心安理得地享受王爷大人的服侍了。   婚礼就在十二月,因为是男子所以殷怀安绝不接受什么上花轿十里红妆的仪式,殷怀安是觉得在王府宴请一下宾客就行了,但是阎妄川觉得迎亲的仪式还是不能少的:   “你想啊,这京城百姓都知道我长什么样,但是不知道你长什么样,我前两日还听有人说你长得丑呢,必须得游街给他们瞧瞧。”   殷怀安对于阎妄川这种幼儿园心理很无语,最后还是答应了结婚当日他在自己的宅子,由阎妄川来接他,两人一并骑着高头大马满足一下焰亲王炫耀的心理。   十月初一这天,整个朱雀街上围满了人,殷怀安位于火离院外的巷子更是挤满了人,此刻因为有些微末军功而正式从亲卫军副统领升任统领的宋鸣羽正组织人生生在群众中劈开了一条路:   “都往后站站,挤的殷大人都没路出来了你们还看什么?”   “王爷来了,王爷来了。”   熙熙攘攘的人群看了过去,长长的迎亲队伍,是阎妄川第一次动用一品亲王的全幅仪仗,高头大马上的人一身红色吉服,束发高冠,在军中那冷硬的面容此刻都是掩不住的笑意。   殷府大门在阎妄川到门前时瞬间大开,礼炮齐鸣,震耳的礼炮声整整鸣了一盏茶的时间,也不知这是火离院给的牌面还是给这位王爷的下马威,直到硝烟味儿散尽,殷怀安才从正门步出,街边的人群恨不得削尖了脑袋去看。   门卫立着的人红绸喜服外罩了一层正红色的烟沙罩衣,长身玉立,端的是无双的样貌。   阎妄川亲自下马为他扶缰绳,眼角眉梢的笑意遮不住:   “殷大人请,我们回家了。” 第97章   阎妄川继承爵位以来, 多数的时间是在北境的,老王爷还在的时候为了避嫌也甚少在府中大宴宾客,但是这一次阎妄川算是奉旨成婚, 焰亲王府一改之前低调的姿态, 这婚礼的邀请函几乎是遍请京中的朝臣,上到皇亲国戚, 高门显贵,低到八品的末流小官都收到了王府的请柬。   这阵仗像是生怕天下人不知道焰亲王大婚了一样,一时之间焰亲王府从清晨起登门赴宴的人险些没把王府的门槛踏破。   王府正门大开, 巍峨的牌匾上挂着红绸, 待两位新郎走进了,鞭炮,礼乐齐鸣, 无数的朝臣恭贺,鞭炮和礼炮的烟雾与人群的笑声交织在一起, 让殷怀安甚至有些恍惚。   人生真是奇妙, 他莫名其妙来了这个世界三年,竟然在这里当着几乎全天下人的面和一个男子成婚了,以后若是不出意外这座王府就是他在这里今后的家, 虽然这里没有自动马桶,没有空调, 但是他想了想那占地面积赶上半个故宫的王府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了。   在一片贺喜声中他转头看向了身边的人,他还是第一次见阎妄川穿这样的夺目的红色, 红色的喜服衬得这人颇有些春风得意, 他又细瞧五官,舒眉朗目,不用刀就自然锋利的骨相线条, 嗯,他的眼光确实还不错。   似乎感受到了身旁人的目光,阎妄川用力扯了一下手中的红绸,殷怀安一个不防差点儿被他扯过去,立时瞪了他一眼,这一瞪却被周围的朝臣看得真切,甚至有些调笑议论声。   拜了天地之后阎妄川大声招呼朝臣入席。   今日王府的喜宴堪比大朝会,内厅之中几乎都是宗室皇亲,朝中一二品的大员,但是因着殷怀安出身火离院,虽然现在他已经是工部侍郎,但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秋正和虽然官阶不够,却被安排进了内厅,而同桌除了秋正和便是几个在军中一路随殷怀安征战的火离院的人,明眼人都瞧的出来,这一桌乃是殷大人的“娘家人”。   而就在这一桌得娘家人中却混进去了一个永安王府的世子爷宋鸣羽,这让人不禁想起去年摄政王软禁永安王之后立了宋玉澜的弟弟为世子的事儿,所以这位看着不着调性的二世祖竟然是走了殷怀安的路子吗?   今日的宋鸣羽的脸上扬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得意劲儿,那模样好像今天成亲的是他似的,就见他和同桌的人叽叽咕咕不知道在说什么:   “想当初,谁人都不知道,就我看出了王爷对殷怀安不对劲儿。”   “你?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这话一出火离院几个年纪小的悄悄凑过来问,就连一边几位年纪大的朝臣,不好意思明着听,却也端起酒杯悄悄竖起了耳朵。   “那可早了,那个时候王爷都还没去南境呢。”   “那你怎么看出不对劲儿的?”   “用眼睛看的啊,焰亲王府什么地方?那可是一品亲王府邸啊,殷大人来王府就和回家似的,而且王爷那会儿总是留殷大人在他院子里住,说是什么殷大人第一次在战场见血,有些不适应,那我还是第一次去战场呢,我还吐了呢,也没见王爷把我带到他院子里睡觉啊。”   话语间到现在还混着极深的怨念,周围人的目光都开始渐渐变了,竟然这么早?   “这么看焰亲王怕是早就动了心思。”   “也不对,世子说的时候正是殷大人救了王爷之后,我觉得还是因为殷大人的救命之恩。”   “对,殷大人第一次上战场就救了王爷,王爷感动之余对殷大人多有照顾也是应该的,此后两年战事两人朝夕相处,有感情也正常。”   “世子爷,您还知道什么啊?”   “我知道的多了,我知道王爷和殷大人在军中一直睡一个大帐,有一次夜里...”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一桌子的人都猫着腰听着,连隔壁桌的大人都不禁身子往这边挪了挪,夜里?这军营里的夜里发生什么了?   还不等这边说完,门口唱和的声音响起:   “永安王到。”   这一声之后,屋内瞬间安静了一瞬,厅中不少人都冲着门口的方向看去,这位永安王自袭爵之后几乎就没回过京城,以至于者京城之中很多官员就没见过这位王爷,今年年前永安王回京之后也是一直称病不曾上朝,朝中人猜测或许还是因为去年与阎妄川之间龃龉,这才不想碰面。   今日永安王府世子已经到了,按说永安王不来也可,但是这位王爷竟然来了?   大梁如今一品亲王就只有这两位,去年还闹出了软禁那样的事儿来,厅中宾客瞧着门口的目光都有多少有些有些探究,带着好奇,却见方才还在厅中的焰亲王亲自出门相迎,待宋玉澜进了厅中众人才算真的看清这位王爷的模样。   宋玉澜一身靛色缀金的素锦长袍,束着墨玉冠,修长身姿如临风之竹,恍若谪仙,只是瞧着唇色和面色都有些病态的憔悴,哪怕是还好的精神也未能遮掩住,一看便知道这怕真是个久病之人,都说这位永安王身子自幼不好,估计多半也是真的。   “晨起用药误了时辰,来晚了些,王爷莫怪。”   永安王的容貌真是放眼京城都找不出两个能出其右的人,他微微欠身,锦缎长袍轻触地,就被阎妄川托住手臂:   “王爷哪里话,王爷能来我便欣喜,这边请。”   殷怀安在一旁冷眼看着那两位演戏,阎忘川昨晚就和他说想要借着这次婚宴“缓和”一下和永安王的关系,毕竟战事暂休,如今宋玉澜和宋鸣羽也回了京城,总是不能总让外人觉得他们还顾着“旧怨”,该下台阶得下台阶。   宋玉澜贵为一品亲王,与内阁朝臣一同入座,路过宋鸣羽那桌的时候侧头看了他一眼,宋鸣羽想起刚才的高谈阔论立刻心虚地起身,规规矩矩行了礼:   “兄长安好。”   宋玉澜不咸不淡的颔首,让外人也瞧不出这对兄弟到底是不是如传言一样不合。   开席之后阎妄川与殷怀安先是敬了众位宾客两杯,然后便端起酒杯单独走到了宋玉澜的面前:   “王爷,此前之事是我不知轻重,得罪之处还请王爷海涵。”   宋玉澜只是喝了两杯酒面上便已浮起微霞,此刻也起身:   “战事紧急,王爷也是权宜之计,那事王爷不必记在心上。”   说完便干了杯中酒,殷怀安瞧着两人装的和才认识三天半似的默默也跟着喝了酒。   之后这酒席上便放开了似的,两位新郎被轮番灌酒,殷怀安自恃酒量不错都已经觉得喝的头脑发胀,脚底发飘了,宴席散时天色都已经暗了。   送走了最后一波人,殷怀安直接跌坐在了椅子上,脸颊绯红,站的小腿发酸,正要说什么,身子就一下腾空,激的他好悬没直接吐出来:   “唔,你干嘛?我正恶心呢。”   阎妄川脸颊也红了,浑身的酒气,精神眼瞅着高涨起来,他掂了掂怀里的人:   “昨晚谁说自己千杯不醉,喝我就是玩?现在怎么恶心了?”   殷怀安浑身发软,脑子里就像是有台离心机似的一个劲儿的转,昨晚吹牛的尿性没了,该认怂就认怂,他趴在阎妄川的肩头,手照着他的后背来了一下:   “驾,送我去洗澡。”   阎妄川低头轻轻咬住了怀里人通红的那只耳朵,微微磨了一下牙:   “把我当马?那今晚殷大人可要好好骑。”   殷怀安的身子都是一僵:   “滚...” 第98章   第二天殷怀安嗓子都是哑的, 一连三天,喜平看着殷大人瞧着他们王爷的眼神都像是含了刀片,他识趣地每晚都将主院里的人早早撤出去, 只留下两个守夜, 以备传唤。   婚礼之后,殷怀安还是不喜欢上朝, 但从前只是在火离院那一亩三分地儿告假也就告假了,现在好歹是个工部侍郎,总会不去朝会也不太像话, 以至于大冬日的早上, 鸡都还没叫,殷怀安就得起床。   这日外面的雪下的格外大,伴着呼呼的风声, 殷怀安一条腿骑在阎妄川的身上,脑袋扎在他的颈窝里正睡得昏天暗地, 阎妄川无论是早朝还是练兵都习惯早起, 醒来就瞧着怀里的人,瞧着世间差不多了才用头发在他鼻子下面扫了扫。   “殷大人,要早朝了。”   殷怀安鼻子痒的想打喷嚏, 蒙住被子不去听这种不想听的话,声音烦的要命:   “不去了, 不去了,给我告假。”   “今日是大朝会, 我也得去, 我给你穿衣服,再坚持一天,明日到年节前我都给你告假好不好?”   殷怀安困得脑袋都抬不起来, 任由身边的人抱他起来,闭着眼睛伸出胳膊,阎妄川一件一件帮他穿衣服,等他去洗漱了才快速起来收拾自己。   外面的雪已经下了半尺厚,冷风一吹殷怀安的瞌睡总算是醒了大半,但是烦躁的心情却一点儿也没有减弱:   “我真是受够了,我能不能辞官啊?这早朝的时间也太早了。”   凌晨五点就开始早朝,这是人过的日子吗?殷怀安一脸闹挺。   阎妄川瞧着他的模样好笑,将人搂了过来:   “从前你早朝都起不来吗?”   他以前多在北境,一回来就碰到了下狱的殷怀安,殷怀安索性靠着他走,咕哝了一句:   ”从前是从前,从前我一个末流小官谁管我去不去啊?现在这官做大了真不好,一旷工就会被发现。”   两人正式结婚之后的好处就是殷怀安可以光明正大乘坐焰亲王的车架早朝,一品亲王的车架所过之处群臣避让,殷怀安再也不用像从前一样偶尔还要给一些大人侧身避让行礼了。   这是年节之前最后一个大朝会,车架停在了青华门外,殷怀安拉住了一下阎妄川:   “要不今天让车架进去吧?你那一身的膏药行吗?”   阎妄川这些日子名为养病其实也确实是在调养,汤药早晚各一次,针灸倒是从之前的一天两次改为了一天一次,这些日子别的不说,卸下担子,又人逢喜事确实瞧着面色好了不少,但是一到雨雪天就犯的旧伤却没有太大的改善。   就连顾云冉也说,那些伤是伤到了骨头和关节,即便是气血补了上来,这旧伤也是没法子,只能尽量保暖,用膏药缓解,别的没啥法子。   “没事儿,都几天没出门了,这次的膏药比从前的都有效,不怎么疼。”   焰亲王的车架是可以直接进宫城的,从正德帝的时候便有了这个规矩,不过历代焰亲王都是武将,除了身体实在不适的时候几乎很少动用这个特权,殷怀安知道阎妄川这是不想在小皇帝刚刚亲政的时候做这种有损皇威的事儿。   才下车架就看到一旁停的是宋玉澜的车架:   “宋玉澜也来了?”   阎妄川忽然看向了车架的后面,瞧到了一个人影,唇边笑意微勾轻轻:   “陛下之前下旨,着南境将领分批回京受赏。”   洋人虽说没有完全溃败,但是南境除半岛之外的领土已经大半都收了回来,南境将领这三年被阎妄川捏在手里,该杀该罚的轮了一遍,如今李赢亲政自然需要与这些南境将领尽快熟悉起来,南寻毕竟见的有限,此刻大捷又逢年节,将驻外将领分批召回受赏也是应该的。   果然殷怀安了悟了似的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眯着眼一眼就看到了那在一众朝臣中魁梧的鹤立鸡群的曹礼。   他低头笑了,又看向了宋玉澜的车架,拉着阎妄川咬耳朵:   “你说,他们不会真的?”   “曹礼的心思都写在脑门上了,前日他才进京就巴巴去了永安王府。”   殷怀安侧头瞟他:   “你怎么知道的?”   焰亲王大人微微挺直腰板:   “当我三年摄政王白当的?”   殷怀安哼笑一声,又回头扫了一眼曹礼:   “他就这么大咧咧的去了王府?你知道,宫里也会知道吧?没事儿吗?”   毕竟如今的曹礼军功在身,手握重兵,而宋玉澜又是久居江南的王爷,这俩过从太密也不是什么好事儿。   阎妄川一脸的高深莫测:   ”你觉得宋玉澜为何忽然回京?“   殷怀安一愣,战事已经结束了,永安王府也立了世子,这世子都在京城,按说宋玉澜来不来京城问题都不大,除非他有必须来京城的原因,比如和曹礼关系过密,为了降低朝廷的猜忌才主动到京城。   不会吧?   此后一路往议政宫去殷怀安脑子里就没停下来过,如果宋玉澜到时候也递上一本合籍成婚的折子,不知道小皇帝和朝中官员会不会疯?不过又一想,大概也不会吧?毕竟和阎妄川一样,宋玉澜他们家祖宗也是有前科的。   曹礼是正三品的武将,朝服一穿浓眉大眼放在京里的官员中还真有那么两分打眼,他本就是土匪出身不谙礼数,又甚少来京城,在京城中那些见礼回避的礼节早就随着喝酒不知道灌到谁的肚子里去了,一下了马就从人堆儿里冲了过去,直奔永安王车架。   “王爷。”   那魁梧的身姿,冲过去的速度就像一只奔过去的大狗,好悬没有掀翻一个文官,最后那文官被他提着脖领子又给薅了起来。   车架的门从两侧打开,里面身着一品朝服的宋玉澜手扶在了墨砚的手臂上下来,端的玉人之姿,不少朝臣看向了这边,这位王爷可是不常出门,上次瞧见还是在焰亲王的婚宴上。   曹礼兴冲冲冲过去:   “王爷怎的没加一件披风?”   宋玉澜眼底笑意凝聚:   “入朝朝服即可,将军许久没回京城,便与本王一同进去吧。”   曹礼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朵后面了:   “好啊,王爷先请。”   宋玉澜位列一品,来往官员见到他都要行个礼,曹礼就按着朝服认人,比他官大的他就还一个,比他官小的他就继续把眼睛黏在宋玉澜身上,这丝毫也不避嫌的模样让朝臣多少有些惊讶。   宋玉澜到了殿上与阎妄川微微点头,给曹礼指了一个他应该站的位置,很快,李赢到了殿上,早朝开始。   今日的早朝最大的事儿就是给南境诸位回京的将领封赏,其中曹礼的功劳最大,官职也最高。   李赢知道曹礼是个土匪出身,倒是不似很多文官一样心有嫌隙,反而因为在南境见过他,而比其余人多了一分亲切。   曹礼被升任为虎威将军,从二品。   “待将军来日彻底驱逐洋人,朕再重赏。”   曹礼跪下谢恩。   武将到正二品就是升到了头,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若是来日大捷,这曹礼怕是就要走到武将的头上了。   “曹将军难得回京一次,便留在京城中过个年节再回南境吧。”   曹礼是真心高兴,以至于脸上的笑都收不住:   “臣谢主隆恩。”   李赢到底年少,这议政宫种的老面孔太多,人人说话的时候都是一板一眼一个模子,像曹礼这把高兴都写在脸上的人真是少见,而且他怎么觉得让曹礼在京城比方才封赏他的时候还要高兴? 第99章   早朝后殷怀安眼见着曹礼亦步亦趋的跟着宋玉澜, 嘴角的笑都要咧到后脑勺了,他故意拉着阎妄川走到他们的后面,阎妄川本不屑于听墙脚这种事儿, 但是耐不住殷怀安非拉着他, 一直走到青华门外上了车架才算罢。   上车殷怀安把准备好的汤婆子往阎妄川的手里一塞人就歪在了车架的软椅上:   “哎,你说宋玉澜不会真的不遮不避吧?”   阎妄川看着他这一副好信儿的模样也在他身边寻了个地方靠了过去:   “我猜若真的不遮不避也是为了曹礼那憨货。”   “什么意思?”   阎妄川叹了口气:   “南境战事已经明了, 洋人虽然未曾完全溃败但是再难折腾出大浪来,等到水军建起来,洋人被赶回老家是迟早的事儿, 这几年我为了战前方便成立军机处, 越过了陛下和内阁,如今我不再摄政,在府里称病, 这军机处要不了多久就会被陛下裁撤,但是南境终究需要新的守将。   这些守将必须让陛下放心, 而这三年曹礼的军功有目共睹, 今日是从二品,等到来日南境真的被收回来了这正二品自是要给的,二品衔又手握重兵, 放在别的将领身上还有亲族牵制,但是曹礼偏偏是个山匪出身, 朝中既无亲族也无姻亲,想要放心用他, 就必须把他的心留在朝廷。”   殷怀安知道古代那动不动诛几族的连坐罪名, 虽然听着不好听,但是确实可以起到一个威慑作用,在朝中当官的谁不是亲戚关系一大群, 就算自己不想活还得想想父母和妻儿,偏偏曹礼是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换他是皇帝确实也不太会放心,万一哪天他一个不顺意带着朝廷的兵马再次落草为寇呢?落草倒是好的,万一他谋反呢?   “你是说宋玉澜有心成为他在朝中的牵制?那这可就要过明路了。”   光是过从甚密可不足以成为牵制,除非两人合籍成婚,这才叫牵绊。   阎妄川贼兮兮的笑了一下:   “瞧着吧,这个年节有热闹看了。”   这天的大朝会之后殷怀安就告假不上朝了,用的是染了风寒的借口。   阎妄川虽然也不出门但是外面的消息却日日都会递送进来,这天殷怀安午后正央着阎妄川陪他玩五子棋,就听到了禀报声:   “京中近日有些大人想要和曹将军结亲,这几日曹将军府内都有媒人上门,但是昨日下午曹将军将几个上门说亲的媒人都给赶了出去,闹出的动静不小。”   殷怀安立刻抬头:   “赶出去了?”   “是,还是曹大人亲自赶的,说是不想娶妻,让媒人不要再上门了,今日曹府大门紧闭,闭门谢客。”   阎妄川手指捻着棋子,抬眼:   “我赌五两银子,曹礼这厮现在肯定不在府上。”   此刻永安王府后门,曹礼轻车熟路地溜了进去,直奔宋玉澜的院子。   而此刻的焰亲王府通传声传来:   “大人,永安王府世子来了,说要见您。”   殷怀安和阎妄川对视了一眼,阎妄川冲他摆摆手:   “去吧,这小子肯定有事儿。”   殷怀安到了前厅就见宋鸣羽火燎腚似的,站不是站坐不是坐的满屋子踱步,他抬步进去:   “在这儿拉磨呢?”   宋鸣羽一下就拉住了他,小声开口:   “我们换个地方,我有事儿和你说。”   殷怀安...   一处平时没人来的院子里,殷怀安叫人上了几个菜,又提了壶酒:   “说吧,什么事儿啊?”   宋鸣羽搬着凳子又离他近了一些:   “我哥和曹礼好像有些不对。”   殷怀安揣着明白装糊涂:   “他们哪里不对?”   宋鸣羽看了看他。   “说啊,你这火急火燎的过来不就是想和我说的吗?”   宋鸣羽灌了一口酒:   “你别装傻了,我都能看出来你能不知道?你说他俩有什么不对?你和王爷有什么不对他俩就有什么不对。”   宋鸣羽现在简直有点儿怀疑自己了,什么情况啊,先是这货和焰亲王再是他哥和曹礼?这怎么都喜欢上了男人?   “从我哥去年留他过年我就觉得不对头,但是也没多想,只觉得曹礼来都来了他也不好叫人出去,可后来越来越不对,曹礼没事儿就偷偷来,而我哥那从来都独来独往的性子竟然能留他住在自己的院子里,两个人还频繁书信。   这一次我哥说来京城我还挺高兴,我以为他是怕我一个人在京城太孤单了,但是直到曹礼回京之后又来了我们府上,而且又赖到了我哥的院里,我才...”   两个人一个说的认真一个听的认真,都没注意门口细微的脚步声。   门口守卫看到缓步过来的王爷正要行礼就被阎妄川一个手势止住,阎妄川披着锦缎披风,脚步踏在已经扫过雪的廊下没有发出什么声音,静悄悄的立在门口,光明正大地听墙脚。   “我说你们都这么回事儿啊?你喜欢男人,焰亲王喜欢男人,现在我哥都喜欢男人了...”   殷怀安...他摸了摸鼻子开口:   “你哥什么情况我是不知道,不过我从前可是不喜欢男人。”   “啊?你不喜欢男人,那你和王爷?”   “我只是喜欢阎妄川而已,只是恰巧他是个男人,我对其他的男人可没有任何邪念。”   这件事儿他自己之前还纠结过,毕竟在现代对同性相对包容的社会中他都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是个弯的,到了这里他还自我怀疑过,有一阵子他观察了很多男人,但是他都没有其他的想法,所以他只是喜欢阎妄川,和男女没关系。   “那王爷对你呢?”   殷大人直接开口:   “我猜他也是只喜欢我吧。”   宋鸣羽撇嘴:   “你倒是自信。”   “合理推断而已,他从前常年在军营,要是喜欢男的,老早就下手了还能轮到我?但是你看他在军中也没传出和谁过从甚密。”   院子里宋鸣羽喝的脸都红了:   “你们都是独独专情一人,那我哥呢?我哥那可是风光霁月的神仙人,那曹礼一介山野痞夫,字还没有我写的好看,在他面前我简直就是诗书全才,我哥连我都嫌弃,怎么会喜欢他?”   殷怀安瞧着这个被亲哥弄破防的人低头憋笑不语。   “俗话说青菜萝卜各有所爱,这对弟弟和爱人的标准还是不一样。”   “你说,怎么不一样?”   “弟弟嘛,做兄长的多少有些盼着其成才的心理,难免严格要求一些,这爱人就不一样了,他只要有一个地方的长处足以让你让你心生爱慕就够了。”   “那王爷哪里让你心生爱慕?”   殷怀安拄着下巴想了想:   “阎妄川长得好就不说了,论文采,反正我是比不上,诗书礼乐样样精通,文能安邦武能定国,文武全才,嗯,哪里都很好。”   宋鸣羽一巴掌拍在脑门上。   “别说了,再说我更替我哥不值了。”   站在门边的人听着听着嘴角逐渐上翘,满意的慢悠悠出去了:   “本王记得昨日逮回来几只山兔和野鸡,剥干净备上炭火晚膳的时候送到院子里,对了,给永安王府送去两只。”   “是。”   殷怀安把宋鸣羽的手拉下来:   “其实你不用纠结这个,别的不说,南境战事你是知道的,南境将领倒是不少世家出身能文能武的,还不是和平时大吃空饷,战事临阵软脚?有什么用处?就凭曹礼能带出一支不亚于北境边军能打硬仗的部队,凭他三年来歼敌无数,就只这两点就足以让永安王侧目。   行了,你赶紧回去吧,曹礼是你哥夫这件事儿板上钉钉了,你再纠结也没用。”   宋鸣羽...   殷怀安刚出门就听门口的守卫出声:   “殷大人,王爷说晚上给您烤兔子,让您早些回院子。”   殷怀安眼睛都是一亮,赶紧冲身后的人摆手:   “我得回去吃烤兔子了,你自己能回去吗?我让人送你?”   被秀一脸的宋鸣羽裹紧了披风和他摆手就走了,这个地方一刻也待不下去。   他一身醉醺醺的回了府,一路上觉得殷怀安说的有道理,细想曹礼是比南境一些将领强太多了,粗鲁些就粗鲁些呗,反正瞧着他对他哥细致的紧,没文化就没文化呗,他文化也不好,他哥能受着就行呗,这么一路想一路就走到了他哥的院子前,一股诱人的香气飘了出来。   他推门进去,就见他哥裹了厚重的狐裘斜靠在院子种的梅树下,狐裘边缘露出一截里面月白的锦缎广袖,即便小时候他与他哥不对付也从来都承认他哥长得真好,眼前的人就像是在神仙画卷中,而他将目光再挪动一寸之后,就能看到一个一身束袖劲装的魁梧大汉大马金刀的坐在碳火旁正在翻烤兔子...   小时候他烤兔子他哥嫌粗鄙,现在怎么不嫌曹礼粗鄙了?刚才刚刚压下去不能嫌弃这个哥夫的心思通通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兔子,兔子,怎么今天所有人都在吃兔子? 第100章   曹礼这个在朝中没有任何根基的新贵在如今的京城中就像是一块儿令人垂涎的香饽饽, 不光是朝臣想着和他结亲,就连李赢也想让他在京中能有个家事,但是他毕竟年纪还小, 赐婚这种手段用的也还不娴熟, 曹礼如今也手握重兵,还是个山匪出身, 万一这婚指的不合他心意最后反而弄巧成拙。   他也有心观察一下朝臣对他的态度,结果果然没过几日就听说了曹礼将上门说亲的都给赶了出去,他看着那虎狼似的扑上去的权贵之家心气也不顺, 一时之间竟然也有两分解气, 但是又怕曹礼真的无心成亲,年后他就要回到南境练兵了,他也有些着急。   放眼京中他竟然也没个说话的人, 最后趁着休沐轻车简从到了焰亲王府。   门口的守卫正要进去通报,就见小皇帝摆了摆手:   “不用通禀了, 朕自己去找表叔。”   他熟路地往阎妄川的院子走。   此刻主院的屋内阎妄川躺在榻上由着府医针灸, 殷怀安冷着一张脸站在一旁,屋内的气氛有些紧张,府医瞧着时间到了立刻拔了银针, 这屋内他不敢待了:   “王爷受寒膏药要加两贴,我这就是熬药, 一会儿晚饭后服用。”   阎妄川心虚的做起来拢了中衣,探出手去扯一下殷大人的袖子, 被殷怀安一把扯开, 一双眼睛像是要喷火,声音大的训着这不靠谱的人:   “阎妄川你今年三岁吗?还学会骗我了,说什么部旧宴饮, 宴饮到山里去了?”   李赢才一到院子,正准备着人通传就被这一声吼给震在了原地。   “我就是见你喜欢吃兔子,想着亲自给你猎。”   “兔子,谁猎的兔子不是兔子?你猎的兔子能吃出野鸡味儿啊?昨天才下过雪,怎么不冻死你呢?”   府医才从屋里逃出来,背着箱子刚下阶梯就和身着常服的皇帝陛下照了面,他吓得膝盖一软:   “陛下,下臣叩见陛下。”   李赢此刻的表情却有些尴尬了,听着里面的声音是殷怀安的,而且听情形他在训阎妄川,他本来已经准备偷偷出去了,但是被这人一叫,走都走不了了。   果然,屋内一下寂静了下来,屋门先打开,是殷怀安率先出来:   “不知陛下驾到,未曾远迎,请陛下恕罪。”   他话音刚过来,里面刚刚穿上外衫头发都不曾整理的阎妄川才出来:   “陛下,方才衣衫不整,叫陛下笑话了。”   李赢上前扶住他的手臂,有些不好意思:   “是朕没叫人通传,贸然就来了,打扰表叔,表叔父了。”   殷怀安微微挑眉,表叔父?阎妄川的眉眼软和不少:   “陛下来的正是时候,正救了臣呢,陛下里面请。”   李赢此刻其实也有些说不出的感觉,他的生母在他出生时就没了,小的时候父皇的妃子也好,包括从前权倾一时的刘皇后,都他父皇也都是毕恭毕敬,邀宠的多,本来以为殷怀安虽然是男子,但是毕竟比不得阎妄川的权势,婚后这府中必然是阎妄川做主,可怎么都没想到这一品亲王在家里被这样训。   两人听出李赢是为了曹礼的事儿来的,李赢其实倒也没有真的想要阎妄川做什么,只是旁敲侧击的问他是不是在南境已经有心仪的人了。   阎妄川和殷怀安对视了一眼,笑着给李赢斟了茶:   “陛下原是为了曹将军的事儿来的,臣确实知道一点儿。”   “表叔请说,曹将军抗击洋人有功,如果他在南境真有喜欢的姑娘朕可以为他赐婚,为他夫人封个诰命。”   李赢说完就见两人都看着自己,一时也不知道自己哪里说的不对,他确实想要曹礼在京城中结亲,但想要加恩的心也是真的。   “是有什么问题吗?”   殷怀安看了看阎妄川示意他还是说了吧,阎妄川这才开口:   “陛下,据臣观察曹将军确实是有一个心上人,但是这人的身份臣实在是不好说,若是曹将军有意或许陛下不日就会知道,介时希望陛下不要吃惊,如果曹将军选择隐瞒臣还希望陛下不要另给曹将军指婚,就算是全了他一份默默守护的情谊。”   李赢这会儿是真的有点儿蒙了,这是谁家的姑娘啊,连阎妄川都不好说,而且听这样子似乎曹礼还可能不娶这心上人,不娶还不另娶,默默守候?又想起曹礼真的把上门说亲的人都轰了出去,倒是也明了几分,不再细问。   殷怀安看了看时辰出声:   “陛下今晚就留在府里用晚膳吧,今晚烤兔子,陛下喜欢吗?”   李赢的表现比他预想中要好很多,虽然他知道李赢的放心有因为阎妄川和他成亲的关系,但是只要他不无端猜忌,他也不会与他为难。   阎妄川笑了:   “陛下留下吧,这兔子是臣挨了好一通骂才猎来的。”   李赢进屋其实就闻到了这屋里明显的药味儿,此刻坐在阎妄川的身边这药味儿更浓,就是从他身上传来的:   “表叔身上旧伤还是难愈吗?”   殷怀安看了过去,李赢的眼底有几分真切实意的担忧,阎妄川满不在乎地出声:   “好多了,就是天气不好的时候会犯。”   李赢如今也摸到了些阎妄川的脾气,这人不习惯示弱,从前他没去过兵营,但是上次他去了南境的军营,发现统帅的对一支军队的重要性,将军窝囊,一支军队都窝囊,而南境其实能立起来的军队并不多,所以阎妄川在南境那三年其实很很不好过吧,一个人硬是将一盘散沙给强自拢了起来。   “表叔...”   李赢只唤了一声又觉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地闭嘴了。   阎妄川似乎能感受到他的心意,站起身手轻轻拍了一下小皇帝的肩膀:   “陛下都没自己烤过兔子吧。”   李赢摇摇头,他第一次吃烤兔子还是小时候在焰亲王府。   王府的院中,烧烤架和炭火已经备好了,一棵古梅树下三个人坐在一起,见着人将收拾好的兔子串好了拿上来,殷怀安打趣了一句:   “陛下今日多吃点儿,这是王爷不畏严寒,不遵医嘱,顶风冒雪,外加和我撒谎去城外猎的,今日陛下尝尝,这兔子能不能吃出野鸡味儿。”   李赢从前和殷怀安接触甚少,如今发现他的性格也挺有趣的。   “殷大人,饶了我吧,再不敢了,对了,陛下如今也14岁了,果酒可要喝一点儿吗?”   李赢甚少感受这种烟火气,闻着已经溢出烧烤香气的兔子眼睛有些亮晶晶的点头。   他以为阎妄川会吩咐人去拿,却不想他叫人拿了铁锹亲自去了一边的树下就开始挖,殷怀安顾及他肩膀上的旧伤立刻起身:   “你肩膀不要了?给我。”   李赢也站起来,犹豫了一下出声:   “酒在树下吗?要不朕来挖吧,朕没挖过。”   树下的两人齐齐转头,最后阎妄川把铲子递到了李赢手里。   李赢第一次干这种粗活,很卖力气,很快就挖到了下面封存的酒坛:   “这是臣十八岁那年去北境当值之前埋的梅花酿,有十年多了吧,今日给陛下尝尝。”   这一晚小院中偶有笑声传来,伴着香气四溢的烤肉和冰冰凉凉的清酒让时光仿佛暂时脱离了如今的朝堂,没有皇权之下的猜忌,伴着烟火,让每个人都能做回自己。   李赢有些醉了,阎妄川和殷怀安亲自送他到了宫门口,临走的时候李赢忽然转身:   “表叔,朕今天很开心。”   夜色之下,墨色披风的人立在青华门前,身姿挺拔如松:   “陛下开心就好。”   第二日李赢宿醉刚醒,好在这年节前的最后一日不用早朝,他才爬起来就听到有人禀报:   “陛下,曹将军求见。”   曹礼?这么早过来做什么?   恍惚间他忽然想起了阎妄川昨天的话,不是来和朕说他心上人的吧?   “快传去东暖阁。” 第101章   东暖阁中曹礼穿着一身从二品的武将朝服显得格外英挺威武, 但是细看却发现他手指攥紧又松开,松开又攥紧,手心里都是细密的冷汗。   “陛下驾到。”   李赢压不住心中的好奇, 整理了衣冠就到了东暖阁。   “曹将军怎么这么早进宫, 是有什么事儿吗?”   曹礼规矩地请安行礼,挺大个块头, 站起来后李赢得抬头看他。   “臣今日进宫确实,确实是有一件事儿想要和陛下禀报。”   李赢在军中是见过曹礼的,印象中是个性格爽朗的汉子和很多朝臣都不一样, 但是今天这汉子怎么也扭捏起来了:   “曹将军请说。”   “陛下, 臣到京城之后有许多人想着上门说亲,臣一一拒绝了,因为臣心中有一心仪之人。”   来了, 李赢都忍不住微微向前探了一下身子:   “爱卿请说,是哪家的闺秀?”   他想起了昨天在焰亲王府的见闻, 忽然觉得那样没有身份束缚的感情很美好, 如果曹礼真的这么喜欢一个人,哪怕那闺秀家是南境的他也愿意赐婚。   曹礼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跪下:   “臣心仪之人不是闺秀,是永安王宋玉澜。”   永安王宋玉澜六个字一落下李赢的表情都空白了两秒, 站在一侧的冯庆也睁大了眼睛,这曹将军是不是失心疯了?   “你说谁?”   曹礼大声再次开口:   “臣心仪之人是永安王宋玉澜, 臣第一次见永安王就被他仙人之资所吸引,臣自知与王爷是萤虫和日月, 但是臣控制不住自己, 只要永安王在,臣的眼睛就挪不动地方,臣每日都想和王爷在一处, 见不到的时候臣满脑子都是王爷,想他可吃的好,睡得好,身子有没有不舒服,臣的心再容不下第二个人。”   昨天阎妄川的话还在李赢耳边回响,说介时让他不要吃惊,他那时还想什么人还能吓死他不成?而现在...永安王,他爱慕不是什么闺秀,竟然是当朝一品亲王?   而此刻的焰亲王府门前一匹快马勒住,从马上跳下的来的宋鸣羽瞬间冲着阎妄川的院子冲了进去,一边跑一边大喊:   “王爷,殷怀安,出事儿了,出大事儿了。”   殷怀安昨晚也喝了不少,这会儿才起来,阎妄川已经在院子里练了一套枪法了。   就见宋鸣羽气喘吁吁的冲进来,一把抓住了殷怀安的手臂:   “曹礼那个莽夫他进宫了,说是要求陛下赐婚,和我哥,你说他是不是疯了啊?王爷你快进宫看看吧,我怕陛下降罪。”   殷怀安都被这突然的消息给震了一下,倒是阎妄川还算冷静的开口:   “先别慌,他为什么忽然进宫?昨天发生什么了吗?”   宋鸣羽此刻也是一脑门官司:   “我也不知道啊,我昨晚回王府到我哥的院子就见他俩也在烤兔子,气氛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我看到之后就没进去,今早去我哥院子里的时候就见曹礼从我哥的房中出来,还让人送了朝服过来,我一想今天不是休沐吗?就问了一句他干嘛去,结果他就说他要进宫求陛下给他和我哥赐婚。”   现在宋鸣羽都还记得他当时那仿佛被雷劈了一下的感觉。   “我当时就拦着他,结果这孙子块头太大了,两下就把我拿下后扯了马就跑了,你们说他是不是吃烤兔子吃傻了。”   殷怀安瞬间想到了什么开口:   “等等,曹礼从前留宿王府是不是住在厢房?”   “是啊。”   殷怀安看了一眼阎妄川,两人目光相对之间都似乎明了了些什么,从前都住厢房,按着平素曹礼那对宋玉澜爱重不敢唐突的模样昨晚却从正房出来,出来后就急吼吼的进宫了,这还不说明问题吗?   “你出来的时候,永安王那边可有什么动静吗?”   “我没来得及看,他身体不好,我怕这事儿吓着他,估计还睡着吧。”   殷怀安...是不是傻呀...   东暖阁中,李赢半天才缓过神儿来:   “你爱慕永安王,永安王知道吗?”   别是剃头挑子一头热。   却见这曹礼有些黝黑的脸泛起了红来:   “知道,王爷自然是知道的。”   他只要稍稍想起昨晚的事儿心上就像是一百只猫爪子在挠似的,恨不得放鞭炮告诉全天下人宋玉澜对他也是有意的。   而阎王府那边阎妄川开口看着像是火烧屁股了的宋鸣羽:   “你先别急,这件事儿先要看你哥哥是如何打算的,曹礼虽然冲动但也不是个行事莽撞的人,此事说不准你哥是知道的。”   “怎么可能?我哥,我哥怎么会?”   宋鸣羽看了看眼前的两人,张开的嘴又将后面的话憋了回去,不会吧,他哥,他哥真的同意了?为什么啊,就一个晚上,这个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啊?他坐不住了:   “我去回去看看我哥。”   殷怀安又目送宋二少风驰电挚的走了,回头看了看阎妄川,半天才出声:   “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阎妄川挑挑眉:   “说不好哦,说不准他们两人也是吃了烤兔子起了什么兴致,就像是我们昨...”   话没说完就被殷怀安一把把他的嘴按住了,狠狠剜了他一眼。   那边宋鸣羽才到宋玉澜的院子,就扑了个空。   “我哥呢?”   “王爷有事儿进宫了。”   啊?   宋玉澜闭目靠在车架中养神,靛青色广袖铺散在身上,神色瞧着比昨夜要苍白一些,昨天那一夜荒唐让他自己其实也有些始料未及,不过这种事儿自然也是你情我愿,他也并没有后悔,只是今早一起来那个家伙慌得上下牙都跟着打架,他宽慰了两句,结果那人得了肯定的回答只说了一句会负责到底,趁着他喝药的功夫就跑了。   一问之下才知道他进了宫,用脚后跟想都知道那憨货进宫做什么,   “陛下,永安王求见。”   东暖阁内的人齐抬头,李赢立刻通传。   李赢其实几乎没有和永安王单独见过,只在朝中见过两次,武帝爷和先永安王的事儿他也听说过,难道这永安王也随了先祖喜欢男人?   “传。”   曹礼此刻紧张到了极点。   宋玉澜一身一品亲王朝服,束发高冠,端的是高华之貌,玉人之姿,李赢都不禁感叹这位王爷的容貌真是朝堂数一数二的,他不由得又看向了曹礼,一个军中大汉,这...永安王真的是自愿的吗?   ”臣给陛下请安。”   “王爷快起。”   李赢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一早上的消息实在太令人意外了,他看着眼前的两人,就见   宋玉澜起身看向了曹礼,曹礼立刻心虚的像是鹌鹑一样缩在一边,笑声的叫了一声L:   “王爷。”   这一幕看得李赢都微微睁大眼睛,他是见过曹礼在军中的样子,像是一头能撕碎敌人的猛虎,怎么到了宋玉澜面前成了乖巧的家猫?   李赢不得不出声:   “永安王,方才曹将军与朕说,说他心仪与你,此生心中容不下第二个人,你们这...”   宋玉澜拱手:   “陛下,臣确实与曹将军有情,这种事儿原不该闹到陛下面前,不过曹将军磊落,又见焰亲王与殷大人可以光明正大地合籍成婚便不想再遮掩下去,这才有了今日之事,实在惭愧。”   这,这就是真的了?   “那,你们也想合籍成婚?”   李赢都有些恍惚,他朝中就两位一品亲王,都要与男子成婚吗?   曹礼立刻站到了宋玉澜身边:   “我都听王爷的,王爷如果愿意,我今晚就可以搬到王府。”   李赢... 第102章   焰亲王府中, 阎妄川端着茶盏坐在厅中就见殷怀安一圈一圈的在地上转:   “殷大人,你拉磨呢?转的我头都晕了。”   殷怀安抬头,眼底隐秘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着, 一屁股坐在了阎妄川身边:   “哎, 你说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什么了?难道他俩真的?不是,宋玉澜那么端方公子的人也有控制不住的时候?现在宫里会是个什么情形呢?”   阎妄川一眼就把他的小心思都瞧见了:   “你是不是想去看热闹?”   “说什么呢?我是那样的人吗?就是有点儿好奇。”   殷怀安抢过他手里的茶灌了一口:   “你说这事儿也太巧了吧, 昨天陛下来我们府上大厅曹礼的事儿,我们才说让他有个心理准备,今天那铁憨憨就进宫了, 说实话我都有点儿同情小皇帝了。”   李赢这倒霉孩子刚亲政第一封圣旨就是给他和阎妄川赐婚, 创下除了废帝之外第一个给两位臣子赐婚合籍的记录,这眼瞅着年节都还没过呢,这朝中就又出来了一对, 还不是无足轻重的小官,一位是手握重兵的将军, 一位是一品亲王, 他的目光又瞥到了阎妄川的身上,若有所思的打量着。   殷怀安的眼神古怪,阎妄川被他看得发毛:   “这么看着我干嘛?”   殷怀安瞧着二郎腿笑了:   ”就是觉得挺巧的, 这事儿换了别人御史那边还真不好过,但是偏偏是你和永安王, 永安王那边只要双方点头,御史都说不出一个不字, 毕竟人家爷爷和武帝爷同棺同椁, 现在人家只是想要和一个将军合籍通婚,照他爷爷可收敛太多了,御史敢放半个屁陛下都不会乐意。”   年节前已经封印了, 李赢不能下旨,应了等到复印开朝的时候为二人赐婚。   曹礼肉眼可见地魂儿都要乐飞了,李赢都怀疑若不是有永安王压着,他能在这东暖阁原地蹦起来。   从东暖阁出去,天上有些飘起了雪花,方才在东暖阁还厚着脸皮的曹礼,此刻走在宋玉澜身边却手都不知道往哪放,又想起了昨夜的事儿:   “王爷,这飘雪了,你把我这披风披上,我都捂热乎了。”   曹礼说着脱下自己的大氅就披在了宋玉澜身上,这大氅是墨狐毛的,确实暖和,就是有些太重了,没走一会儿宋玉澜呼吸声就有些加重,曹礼知道这人礼数周全,在宫里绝不可能能让他背,就默默伸出了手臂,宋玉澜自然地抬手正要搭在他的手臂上,就见曹礼忽然又收回手:   “等一下。”   他手臂上是武官朝服上的护腕,触手冰凉的,曹礼两下拆下了护腕,这才又将手递过去,手臂上轻飘飘的力道传来,他嘴角都翘的压不下去。   “那,那个,王爷,我今天可以住到王府吗?”   宋玉澜淡淡瞥了他一眼,清泠的眸光落定在身侧人的身上。   曹礼对上那道视线怕他误会,脑子都轰轰响,赶紧出声: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就随便给我一个软榻就行,不,我是说我就住在厢房就行,你让我在哪我就在哪,都听你的。”   两人出去之后,李赢到了角楼上,冯庆站在他的身侧帮他撑着伞,他远远瞧着那顶着风雪从宫道上出去的两人,李赢虽然年纪还小,但是也能从曹礼的动作中看出来他有多爱重永安王,忍不住喃喃出声:   “男子与男子之间为何会生出这般情谊呢?”   冯庆眼皮一跳,这位主子年纪还小,若是被这接连两位王爷的事儿给弄得移了心性可就遭了:   “陛下,这等事儿毕竟是少数,男子与女子之间才是阴阳交合的正道。”   李赢转头瞥了他一眼,冯庆想起什么脸色一白立刻跪了下去:   “奴才失言,奴才失言,请陛下降罪。”   李赢定定看了他一眼随意抬手:   “起来吧,朕知道你担心什么。”   冯庆站起身,退后一步躬身站定,李赢瞧着雪中那渐渐已经看不清的身影半晌才出声:   “朕知道不少朝臣家中都会豢养男宠,许多文人写诗作文或贬或讽,但是私下里或许自己也会玩乐一二,这种事儿素来不被认为是正途,所以那些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真的携手一男子共度一生的人才会显得情之可贵吧。”   他瞧着冯庆的模样笑了:   “只是随便聊聊,冯伴不必拘束。”   冯庆欠身开口:   “陛下,帝者,天下之主也,然情不可独系于一人。这种情是难能可贵,只是陛下为天下主,终究与两位王爷不同。”   李赢忽然出声:   ”你觉得先帝比之武帝爷的功绩如何?”   这问题问的冯庆心头直跳:   “陛下,先帝与武帝爷具为英主,奴才岂敢妄论?”   李赢轻佻唇角笑的肆意:   “冯伴你可真是会挑好听的说,具为英主?武帝爷文治武功不输太祖与正德帝,朕虽为先帝之子,却也不敢将先帝与先祖并论。”   年幼时他见着后宫中无数后妃一生都在祈求帝王的垂怜,包括他那没见过面的生母,也曾是无数后妃中的一人,他对父皇的印象已经随着年纪的增加越来越模糊了,他只记得每一次见到父皇的时候他的身边都是不同的娘娘伴驾,而直到他父皇驾崩,他也不知道他父皇究竟钟情于谁,或许从来就不曾有过钟情。   “朕最近反复读了《武帝纪要》,书中对武帝的文治武功,执政策略分析的鞭辟入里,武帝的眼光与谋略大梁至今都在受益,但书中也如史书一样,对武帝爷独宠一个外臣空置后宫之事有些微词,若说朕的父皇有哪里比武帝爷做的好,大概就是帝者,情不可独系于一人了。”   说到最后的时候李赢的声音有些轻讽。   冯庆的汗都要下来了,眼瞅着就要跪下去,李赢却笑着摆了摆手。   年少时,他认为父皇说的都是对的,父皇就是天,认为帝王不会有错,但是如今越是熟知朝堂他越是看得真切,他的父皇独爱风花雪月,文墨弄景,喜文轻武,致使朝中奢靡成风,武帝时南境战事频繁,南境尽是悍将,这才过去多少年,南境的兵就已经颓废到了这种程度。   从前的三年他又惊又怕,唯恐阎妄川在南境拥兵自重,但是这一次他亲下南境,他才知道,南境的兵早就在十年的安乐窝中成了绣花枕头,若不是阎妄川,恐怕现在他就得守着半壁江山当皇帝了,这些很难说不是他父皇的造的因。   他极目远眺,目光越过宫城,落在看不到尽头的大梁的国土上,武帝穷其一生为大梁打下如今的根基,他的皇祖父也将西域收拾的妥妥帖帖,但是再好的东西都怕败家子,李赢深深吸了一口气:   “朕绝不会做败家子,走吧,折子还没看完呢。”   说完自顾自就下了角楼。   年节过去,复印开朝的第一天曹礼当殿请陛下赐婚,朝中轰然炸锅。   复印开朝的第二日李赢正式下旨赐婚。   只是宋玉澜身体不好,加上永安王府和曹礼从前都是久居江南,京城中没太多来往密切的亲戚和朝臣,再加上曹礼不日就要回到南境带兵,有限的时间不想浪费在虚礼上,所以并没有像焰亲王大婚一样大办,只是在府中简单摆了几桌。   只请了周府和焰亲王府过府观礼,却没想到李赢轻车简从而来,并不曾用仪仗,还带了私礼,倒是让众人意外。   三月底,曹礼奉旨前往江南练兵。   四月,朝臣群请陛下早日择女立后,被李赢直接挡了回去。 第103章   开春之后, 阎妄川对于上朝之事还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名曰在府中修养,明眼的人也能看得出来, 如今陛下才刚亲政, 这位从前的摄政王是有意放权,毕竟年前阎妄川亲请陛下亲政的时候, 朝中也有些人是抱着阎妄川只是名义上让小皇帝亲政,最后还是要自己掌着朝堂的。   但是如今一看,本以为会掀起些风雨的权力交接, 竟然就这样潜移默化地在京都进行着了, 倒是殷怀安忙的像是个陀螺,开了春,工部今儿个这的河渠要修, 明个那的堤坝要修,林林总总的全都是事儿。   殷怀安每天回家都累的像死狗, 进屋人就往椅子上一摊, 由着焰亲王大人伺候他换衣,脱鞋,这天殷怀安一头扎到了他怀里, 阎妄川看着心疼,用手捧着他的脸:   “太累了?太累了就告假, 没关系的。”   殷怀安这半月在研究水车,从前的水车也能由着蒸汽机带着, 但是功率太低, 今天总算是将图纸弄完了,提前就回了王府。   殷怀安放松了力气下巴抵在那人的手上,嘴长长和和的出声:   “今天下午我弄完图纸进宫了一趟。”   “去做什么了?”   “我接了这个工部侍郎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回南境, 之前南境造办处匆匆成立也是因为打仗的权宜之计,如今战事暂休,你我都回了京城,这造办处再独立于朝廷就不合适了,我和陛下提了一嘴,后面这造办处总归他是要重新委派人手的。”   从接下这个工部侍郎之后他就甚少再插手火离院的事儿了,李赢既然愿意平平稳稳的让阎妄川卸下来,那他也会表示诚意,这造办处就是他的诚意。   阎妄川知道他的心意,低头抱了抱他:   “要不了多久了。”   殷怀安抬头:   “你真的不再去南境看看吗?”   南境练兵阎妄川不看着真的放心吗?   “再等等吧,曹礼回去了,有他在,我也放心些。”   李赢轮番将南境将领召回京城受赏就是在加强对南境的控制,他会为他空出这个时间,君臣之间,有些话虽然不说,却谁的心中都有数,殷怀安也明白,他站起身圈住了阎妄川的腰身,一下赖了上去:   “那你岂不是整天无所事事?不会无聊吗?”   阎妄川看着近在眼前快要蒲扇到他脸上的睫毛笑了:   “无聊,所以理应为殷大人分忧。”   殷大人对他的上道十分满意,第二日去工部衙门当值后,晚上就把不少需要处理的事情带回了家,他最烦的就是朝中乱七八糟的关系,人他都不认识几个,这天之后,他和阎妄川分工明确,他只处理技术上的问题,其余那些衙门之间琐碎的事儿都交给了阎妄川,有了这位当过摄政王的秘书后,殷大人终于觉得这班还能再坚持一下了。   又过了四个月,八月初的时候李赢微服来了焰亲王府,殷怀安还没有下值,两人在书房说话,这天之后,第二天阎妄川便恢复了上朝。   九月中旬,阎妄川请旨到南境督军。   晚上殷怀安在阎妄川那期期艾艾,黏黏糊糊的神情下,一次一次配合他,阎妄川在这种事儿上非常会看脸色,就在殷大人已经控制不住要把他踹下床的时候适时收手,抱着腿都发抖的人去了后院的温泉。   殷怀安脸颊绯红,口干舌燥的像是缺了水的鱼,阎妄川将人圈在怀里喂了水,被缓过劲儿来的殷大人一把将腰间的爪子拍了下去:   “去去去,没下次了啊。”   阎妄川将下巴抵在他的颈窝中:   “再有两天我就走了。”   殷怀安刚才就是被他这一副舍不得巴巴的神情弄得心软了,果然人善被人骑,他白了他一眼:   “早点儿滚蛋,早点儿消停。”   阎妄川出发的那天,殷怀安到了城外去送他,嘴上说让他快走,但是等人走了还是站在后面看了好久。   十月,殷怀安奉旨巡视河渠,也到了南境,虽然两人的位置近了,但是一人整日在军营,一人在河渠,到了年底也没见上几面,这年的南境冬天格外的冷,连着阴雨多日,殷怀安次次在信中问及阎妄川的身体,那人都是粉饰太平,说一切都好。   看了那屁话连篇的信件殷怀安就知道那家伙又欠揍了,如今的水军一边集中在漳州靠海,一边在洞庭湖上,都是水汽重的地方,他能舒服都是怪事儿。   殷怀安这天从府衙出来,河渠之事已基本收尾了,晚间宴席上免不得与当地官员多喝了几杯,回去当天晚上他就写了折子递送京城,交代工部主事徐春和回京,而他第二天一早就着人备马赶往南境驻军大营。   阎妄川此时正在湖边军营,连日来雨连着雪,雪连着雨的下,湿冷的风从湖面吹上来都像是混着冰碴子,身上的旧伤轮着疼,阎妄川前几日就开始低烧,晚上服药,白天还是会坚持来军营。   天色将暗,缠绵的低烧磨的人没精神,阎妄川也懒得折腾回城中,干脆准备就在湖边大帐对付一宿,他进了大帐脱了大氅,活动了一下又僵又酸的手臂,一股发麻的钝痛从肩膀处传来,他闭眼忍了忍,准备脱衣服撕下已经没用的膏药再换一贴,就听大帐门口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   门外的亲兵兴冲冲的声音传来:   “王爷,王爷,殷大人来了,已经到一里外了。”   阎妄川瞬间站起来,眼睛一亮正要掀开帘子冲出去,忽然又想起了什么:   “喜平,快,快打水,我擦擦身上。”   喜平一愣,他们王爷现在见殷大人都这么讲究了吗?还要提前沐浴更衣?   “王爷,殷大人来肯定也是风尘仆仆,你不如等大人来了一块儿洗。”   两人一起洗多好。   阎妄川愣了一下,随即笑骂道:   “脑子里想什么呢?我这一身药味儿的,赶紧的,一会儿人来了。”   这边急着送水,那边殷怀安已经从马车里出来直接换了快马,一里的功夫眨眼就到,他裹着寒风跳下马大步流星地往里走,喜平看到他眼皮一跳,赶紧向里面报信:   “王爷,快点儿,殷大人到了。”   阎妄川拧毛巾的手都一抖,立刻就要去拿衣服。   喜平堆了一脸笑迎上去:   “殷大人您可来了,王爷整天念叨呢,念叨的茶不思饭不想的,您这一路来辛苦了,这两日天儿也不好,您想吃什么,我这就让火头军安排。”   殷怀安站定,一双桃花眼微眯的看着一反常态话多的人,又扫了一眼被他特意挡在身后的帐门:   ”喜平,你一心虚就话多的毛病还是改改吧,让开。”   喜平...   殷怀安两步上前,一把掀开了帐门,和里面手忙脚乱正在系衣服带子的人对了个脸对脸儿,阎妄川眼皮一跳,然后赶紧凑过来:   “我刚才下午睡觉了,刚听亲卫禀报说你过来了,怎么不提前和我说呢,冷不冷?我给你捂捂手。”   殷怀安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你这样子特别像做了对不起我的事儿被抓包。”   阎妄川...   殷怀安一把扯开了这人的衣领,肩膀和锁骨处因为贴膏药而留下的印记都还没擦干净。   “阎妄川,学会知情不报不说,现在都学会销毁犯罪证据了,真是好样的。”   阎妄川心虚的垂着脑袋,搂着殷怀安就要将人抱紧怀里,殷怀安一把推开他的手:   “起开,我身上冰凉的,冻死你。” 第104章   阎妄川因为”隐瞒军情”在殷大人面前格外心虚, 说话都不敢大声,殷怀安看着他小心的样子冷哼了两声:   “那膏药味道闻着和之前不一样,换药了?”   阎妄川给他倒了杯热茶:   “这边军医给换了一种, 也给顾大夫看过了, 用着还行。”   他凑到殷怀安身边挨着人坐下,拱了他一下:   “好不容易见着, 别冷着脸了,给我笑一下呗。”   殷怀安被他磨的没法子,最后让他脱了衣服又看了看, 好在旧伤的地方应该就是天气湿冷引起的钝痛, 倒是并没有肿,看着那印子就知道这人是怕他发现刚撕下去的膏药,又让人拿过来了新的, 妥帖地给他贴上,眼底有些忧虑难掩:   “我听说最近洋人动作频繁, 这年节还能回京吗?”   阎妄川把人抱进怀里, 狠狠吸了一下殷怀安身上风尘仆仆的味道,下巴抵在他的肩头没说话,殷怀安更不放心了:   “要打仗了是不是?”   阎妄川怕他焦虑:   “别怕, 也没这么快,最近洋人是动作有些多, 年节怕是回不去京城了,不过也未必就打的起来。”   这样模棱两可的话不像是阎妄川的风格, 他这么说殷怀安就明白, 这是洋人已经逼上来了,只是如今大梁水军需要时间,所以阎妄川在尽量拖延时间, 但同样的道理洋人也明白,不会给他们那么多时间了,殷怀安立刻开口:   “我明天就上折子,不回京了,在这儿陪你。”   不等阎妄川说话,殷怀安就指着他的鼻子:   “不准拒绝,不准叽叽歪歪。”   阎妄川忽然笑了,握住他的手指:   “想什么呢,你能来陪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不走就不走。”   一月初,南境已经到了一年中最冷的日子,为了节省到水军驻地的时间,阎妄川索性住在了军营,虽然有炭火在,但是后半夜的大帐中还是挺冷的,尤其再一下雨,被子是又冷又潮,阎妄川知道殷怀安不适应两次让他搬回城中,但是都被人严词拒绝了。   后半夜冷了,两个人就抱在一起取暖,感觉到贴在他身上的殷大人,阎妄川亲了亲他:   “让殷大人吃苦了,等战事结束了,再不让你遭这样的罪了。”   清晨,阎妄川会早起去江上巡视,临走前,会用被子把迷迷糊糊还没醒的人裹的严严实实,再给他灌两个汤婆子放在被窝里,吩咐亲卫备好早操,这才会出去。   殷怀安起来就会缩在阎妄川的书房里,继续要就他改良版的灌溉渠,本来阎妄川是每天中午都会回来陪他吃午饭,但是考虑到这几日天太冷,来回折腾吃顿饭不如让他直接在江边军营解决。   晚间的时候,阎妄川会提着从江里打上来的鱼回来,这些日子殷怀安算是过了吃鱼的瘾,因为水军训练会炸死不少的鱼,这些日子火头军做鱼的水准直线上升。   这日殷怀安正在书房,就听朝廷传旨的钦差到了,阎妄川,曹礼此刻都在军营,不在大帐,殷怀安迎了出去,就见传旨的人竟然是冯庆。   冯庆见着他笑着快步上前:   “见过殷大人,殷大人与王爷可还安好?”   殷怀安也回礼:   “有劳公公挂念,都还好,是陛下的旨意到了?王爷和曹将军都在训练水军,公公里面请,喝杯茶,我这就着人去叫王爷。”   阎妄川和曹礼骑马赶了回来,冯庆这才在军前宣布圣旨。   这是犒军的圣旨,年节将至,李赢赏了棉衣,军粮,生猪,还有些药品。   冯庆将圣旨交到阎妄川的手里,笑着说:   “陛下念着南境湿冷,着奴才带了些宫中的药材,一会儿一并给王爷,让军医瞧瞧哪些能用上。”   “烦请冯公公替我谢过陛下惦记。”   这一晚冯庆也留在了军营,晚间到了阎妄川的书房,殷怀安识趣地没跟着,直到了晚间阎妄川上了床他才问出声:   “冯庆都和你说什么了?”   “打听了南境水军的训练情况,洋人频频动作,朝中也觉得这次怕是战火不免,还隐约问了我,若是南境开战,需不需要重组军机处用来粮草和武械调配。”   殷怀安立刻抬头,眼底有一丝寒芒:   “你怎么说的?”   军机处裁撤了快两年,才完全干净,李赢这个时候又问起这个,或许是个试探。   阎妄川靠在床头上将他的防备都看在了眼里:   “我说不用,但是需要在各部之中单独抽出人手来专门负责军需。”   如今皇帝已经亲政,再弄出一个独立于朝堂的军机处显然不合适,阎妄川无意在这个时候做出什么让朝廷猜忌的事儿,但是战时的后续必须有保证,这是底线,山雨欲来,这一场仗关乎成败,绝不容有失。   殷怀安微微抿唇,他明白阎妄川的意思,他是要小皇帝亲自来挑人负责后需,沉默片刻他才缓缓出声:   “陛下比我想象中的成长要快。”   李赢其实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阎妄川的答案,这场战事若是得胜,这抽出的六部官员将会成为李赢的嫡系,他会趁着这个机会握住六部,阎妄川征战在前,他握着军需在后,阎妄川不会因为独揽战功而功高震主,而他也会让这场胜利成为他坐稳帝位的筹码。   那位尚且年少的小皇帝已经初步展现了一个帝王的韬略。   阎妄川知道他的担忧,揉了一下他的头:   “这其实是好事儿。”   殷怀安也放松了神色,扯起嘴角笑了一下:   “嗯,一个聪明的皇帝总比蠢得强。”   聪明人知道分寸,懂得平衡,很显然,现在的李赢和阎妄川彼此之间已经有了默契和平衡,只有寸功未立的蠢材才会只知忌惮臣下,一个懂得大局的皇帝,自会有他建立功业的道路,希望李赢会是这样的皇帝。   冯庆在南境停留了三日就准备返京了,临走之前还去了曹礼处:   “曹将军有没有什么需要带给永安王的东西,奴才正好顺路给将军带回去。”   曹礼这几日对冯庆的印象还不错,毕竟从前来南境的钦差都是鼻孔朝天,拽的不行,倒是这位冯公公是真正伺候在天子身侧的近臣,却并没有那股子傲气,何况人家还带了大批粮草来,这几日将士的伙食都好了不少:   “还真是有一些,公公稍等。”   不多时曹礼就搬出了个大箱子:   “这是我前些日子在林子里打到的蟒蛇蛇皮和蛇骨,蛇骨据说药用不错,这蛇皮绡制成帘子夏日遮阳最好了,劳动节您带回去给王爷。”   曹礼看着这一箱子东西微微沉默了一下,又瞧见了这位将军一副献宝的样子出声:   “好,奴才一定亲自送到王爷手上。”   这年除夕这一日阎妄川给军中放了假,军中所有的锅都用上了,朝廷的赏赐又下来了一批,赶在年节多做一些菜,给将士改善一下伙食。   水军训练炸死了不少鱼,殷怀安怀念起了从前喜欢的烤鱼,这两日就在琢磨配料,琢磨在除夕这日试着做一做。   殷怀安跟着火头军一块儿忙活起来,阎妄川跟在他身后一个劲儿转悠,殷怀安好几次差点儿踩到他:   “你快出去吧,占地方,把炭火升上,等着。”   “哦。”   殷怀安刚调好配料从大帐里出来就见曹礼也过来了:   ”曹将军也来了。”   曹礼嘿嘿笑了一下:   “我听王爷说殷大人晚上做好吃的,这不厚着脸皮过来蹭一口吗?”   他一贯不讲究吃的,军营里的大锅饭有什么吃什么,但是既然有好吃的,能蹭还是蹭一口呗。   阎妄川出声:   “炭火升好了。”   殷怀安把收拾好的鱼给他:   “我去调酱汁,你来烤,不用太焦,就烤到两面金黄就行。”   本来这鱼是需要烤箱来烤一下,或者过个油,不过这里没有烤箱,油在军营也比较珍贵,炸这么大的鱼太奢侈了,干脆炭火烤一下,经济又有味道。   阎妄川烤鱼,曹礼拨弄下面的炭火,殷怀安进去准备酱料,洗好了刚生的豆芽,土豆切片,洋葱切块儿,又洗了点儿小青菜,备了些香料,找了一个烤盘端出去。   被烤的金黄的鱼鱼尾已经酥脆,泛着诱人的光泽,曹礼的眼睛都黏了上去,他很想现在就来一块儿,被阎妄川一个眼刀给止住了手。   就见殷怀安将烤盘下放了几个小蜡烛,然后将鱼放上去,洒了酱汁,放了香料,烧热了的油浇上去,呲啦一声,香气瞬间被激发了出来,随后下了配菜,酱汁滚滚,让人食指大动:   阎妄川盯着鱼:“这是哪里的吃法?之前怎么没见过。”   “这是我独创的吃法,你没见过的多了。”   三个大男人食量都不小,这一晚好悬没把盘子都吃了,曹礼更是跟在殷怀安屁股后面转,让他明天把做法教给他,等他回了京中给宋玉澜做。   可惜,不等明天殷怀安教他做鱼,洋人便攻了过来,这场与洋人的最终对决,正式拉开帷幕。 第105章   四面火起, 阎妄川召集所有将领到了大帐,原本是阖家团圆的除夕夜,但是今天很显然有人不让他们好好吃一个年夜饭了。   阎妄川召集将领到了大帐, 而殷怀安则是去了武械库, 这些日子他闲着也是闲着,将一些无法全部装备军中的武械拿出来教给了一些阎妄川挑出来的亲兵, 用的好也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短短不到半个时辰,已经四面火起,传信兵像是穿梭子一样在大帐中进进出出, 曹礼冷哼:   “洋人这是要奋力一搏了, 王爷,我愿领兵出战。”   阎妄川却压在了他的提议,另外派了水军将领迎战, 而此后曹礼就从军帐中消失了,谁也不知道他被派到了何处。   平静的江面上被硝烟和战火笼罩, 蛰伏了两年的洋人这是在做殊死搏斗了。   殷怀安重新回到大帐的时候就见将领已经都被遣出去了, 阎妄川眉头紧拧着盯着地图,见他过来那人才转身:   “回来了。”   殷怀安点头:   “嗯,武械库那边的布防没问题, 我刚才看到你派了徐瑞迎战,曹礼呢?”   “他有他的活儿, 怀安,洋人这是拼命了, 我无法在后方坐镇, 很快会去前线巡视,你就留守在这里,若是这边舰船和火炮有什么问题, 你也能及时解决。”   听起来完全没问题的一句话却让殷怀安面色一沉,他忽然看向了阎妄川刚才盯着的地图的地方,目光微眯:   “阎妄川,这个时候还和我撒什么慌,你去个屁的巡视,曹礼到底去哪了?”   刚才他在路上的时候就觉得不对,洋人看似声势浩大的在江上摆开了阵势,但是如今南境大部分地区都已经握在了他们的手里,这两年一来各处驻军又增加了一些,朝廷对于南境的领土把控程度甚至要高于开战之前,洋人这个时候即便是能在江中占得优势,但是已经绝不可能再像几年前那样趁机吞并领土了,上岸之后等着他们的就是四面围攻。   所以这江上绝不会是洋人选择的战场,那不是江上就是海上了,奔袭沿海,趁机夺得沿海城池这才是洋人真正的打算。   阎妄川微微低头,殷怀安直接开口:   “曹礼现在已经赶赴沿海了吧?你现在也要走,还骗我留在这里,我之前有没有告诉过你别和我撒谎,你的技术不过关。”   阎妄川...   不等他开口,殷大人当机立断:   “收拾东西,我和你一块儿。”   阎妄川的军令先一步到了漳州港,要求漳州府立刻内迁百姓,港口百里范围内只能驻军。   漳州港口,浓密厚重的乌云压几乎压在了海面上,压抑,沉闷的气氛漫延在这一方天地间,铁色的战舰向着港口张开了血盆大口,密密麻麻望不到边际的庞然大物排在海面上,姿态和四年前在大沽港外的情形像极了,黑洞洞的重型火炮被支在战舰前方,吞吐着灼热的火舌,炮声震天,连夜不歇。   “王爷到了,王爷到了。”   漳州水军已经在这里顶了一天一夜了,虽然从前与洋人交战占到过些便宜,但是那多数靠着阎妄川扬长避短的战略,多数是陆地占上风,洋人的水军在大梁兵将的心中始终覆盖着一层阴影,这一天一夜不光炮火在消耗,漳州水军的士气也同样在消耗。   阎妄川一身银色铠甲玄色披风坐镇阵前,这一道银色的身影就像是始终树立在大梁兵将前面的一根旗帜一样,只要他站在这里南境水军就有了主心骨。   一道一道军令从阎妄川处发出,漳州水军提督孟浪悬着的心终于定了下来。   殷怀安此刻在爬到了瞭望塔上,自从前年漳州那一次大战之后,阎妄川遍在这里布置了大量兵力,而他趁着这个机会重新设计和修复了在大战中受损的瞭望塔,在瞭望塔上多加了三个炮楼,几乎可以覆盖大部分的海域方向。   而炮楼上面放置的正是如今射程最远的反推式重炮,他在反推喷气的基础上做了一个简单的弹道修正装置,很原始,但是在这种热武器初期的时代已经完全够用了,除此之外,去年他来南境后又为这三门炮加装了一个瞄准的光学装置,为的就是让这座瞭望塔发挥出最大的作用。   “王爷,殷大人那边传了旗语。”   “传令孟浪,按计划,不得用重炮,用中型炮引洋人舰船到指定海域。”   夜幕拉了下来,洋人的攻势忽然猛烈起来,接连击沉两艘舰船,而为洋人精心装备的陷阱却洋人却迟迟没有踏进去,殷怀安咬着牙在愿望镜中看到那舰船一点一点儿被淹没在黑暗的海水中,可他的炮却打不过去,纵使这加了助推器的重炮可以在陆地上称雄,但是大海太辽阔了。   “王爷,一股从前没有出现的舰队忽然出现,炮火非常猛烈,往港南半岛攻了上去。”   港南半岛,那里确实可以绕过漳州港的瞭望塔和重炮,半岛上都是渔民,阎妄川立刻转身:   “港南半岛百姓都撤走了吗?”   漳州府的一个参知顶着他的目光开口:   “回王爷,应该,应该差不多了。”   阎妄川面色一厉,什么都没说,这样的迫人的目光就让这参知白了脸:   “回王爷,您的军令昨夜才传来,半岛之来得及撤走了一部分...”   如果此刻洋人在半岛登岸,即便他们能赢,这一战也必定波及无数百姓:   “方安,你给漳州知府拨一队人马,亲自过去,半日之内必须让所有百姓撤离半岛。”   阎妄川身边的一个亲兵立刻应声出去。   此刻就是拖延洋人登岸的时间,阎妄川向瞭望塔上的人影忘了一眼,这个时候唯有迅速找到洋人的主舰,予以重击才能打乱洋人的部署,但是或许是前年在漳州港吃了大亏,洋人将主舰隐藏的很深,他们的炮根本打不到,阎妄川亲自登舰。   殷怀安在远望镜中看到这一幕知道他是为了找到洋人的主舰,虽然心提到了嗓子眼,却也终究没有阻拦他,他看到了洋人猛烈的攻势,也知道半岛之上的人这么紧急的时间绝对来不及撤离,这是最后的机会,必须打掉洋人的精气神。   “轰”   巨大的爆炸声伴着火光从远处传来,岸上一片火起。   “王爷,是洋人的长炮,他们炮击半岛了。”   阎妄川紧紧攥紧手指,眼底波涛汹涌,半岛之上有守军,他必须尽快找到洋人主舰。   他开始用炮火试探,终于在不断变换的舰队队形中找到了破绽,那不起眼的一艘舰船应该就是洋人主舰。   “叫王铁蛋过来。”   王铁蛋此刻一身湿漉漉的水渍,都是被炮炸起来的水溅的,他看向阎妄川指着的那艘舰船:   “王爷,洋人太鸡贼了,有了上次的教训他们主舰根本不敢冒头。”   阎妄川隔着重重舰船目光盯着后面那搜主舰就像是看到了肉的鹰:   “传令,挂上帅旗,这艘舰船上重炮给我填上。”   王铁蛋眼睛瞪得像是牛蛋:   “王爷,挂上帅旗,这船可就成靶子了。”   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此刻只能搏一把。   ”按照原计划策应,引洋人去指定海域,传令曹礼,瞄准那艘主舰,一旦舰群进去海域立刻不惜任何代价击沉它。”   只要洋人的船能到那里,殷怀安一定有办法将他们击沉在那片海里。   殷怀安看到那个帅旗就知道阎妄川的打算,他的手心都是冷汗,阎妄川这个不要命的,这是把自己当成鱼饵钓鲨鱼去了。   “准备。”   阎妄川这几年是被洋人恨的牙痒痒的,阎妄川想要击沉对方主舰,洋人也会不惜一切代价要了大梁这位王爷的命,双方都已经红了眼。   近了,洋人这一队舰船在一点儿点儿靠近瞭望塔火炮的最远射程海域。   阎妄川回头,拿道目光像是越过了滚滚海水落在了远处灯火通明的瞭望塔上,殷怀安似有所觉地也注视着那艘舰艇。   阎妄川的目光冰冷,就是现在。   “轰——”   随着令旗的落下侧翼所有舰船一直隐藏的长炮同时出击,击中了远处那不起眼的舰船,骤亮的火光立刻燎原,无数的炮火倾斜之下,那艘舰船开始倾斜,进水,无数的呼喊声夹杂着炮火声嘶吼着。   同时,那座如灯塔一样的瞭望塔三枚喷气式重型火炮在殷怀安的命令下同时开火,弹药宛如天上的流星,一枚一枚直直插入那片海域,洋人脸上似乎还残留着不可置信,那座他们的火炮都击不中的灯塔,怎么可能会有后炮射过来。   或许这就是天命,同样的漳州港,洋人的主舰再一次被击沉,但是这一次洋人再也没有能力去救护主舰,因为整个舰群已经被突如其来的炮攻彻底打乱了阵脚。   阎妄川闭了一下眼睛,就在他下令撤退的时候,一艘通体漆黑形似快艇的船从洋人主舰上分离出来,像是一艘能在海面疾驰的利剑一样迅速向阎妄川所在舰船冲了过来,殷怀安注意到这一刻的时候满脸苍白,但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轰——”   惊人的火光冲天而起:   “王爷!”   那快艇载着炮弹自爆,波及整个主舰,那道银色的身影缓缓倒了下去。   ”阎妄川...”   殷怀安看着那团火光疯了一样冲下了瞭望台,腿都软的站不起来,他疯狂的喊着:   “备船,备船...”   阎妄川身上的铠甲都被炸的破碎,血从身上各处涌了出来,耳边嗡鸣地听不清任何声音,身上只剩下了疼,水在往主舰上漫,只是被血模糊的目光望向了瞭望塔,最后一战了,他不能死,有人在等他回去呢。   双方主舰都被击中,两边都乱成了一团,曹礼远远看着主舰过不去,急得一团火都冲洋人的残部发了出去。   王铁蛋红了眼睛冲到船上背起阎妄川跳到了一艘救命用的小船上,手中黏糊糊的,他知道那是阎妄川的血。   殷怀安不顾交战的炮火冲了过去,再看到那个人的时候,他破碎的像是散花的布娃娃,浑身都是血,他甚至不敢伸手碰他一下,声音都走了调儿:   “阎妄川...”   大滴大滴的眼泪控制不住的滚滚而下,不知道是惊是怕,天快亮了,乌云也快散了,眼看着他们就要能过上平静安稳的日子了啊。   第一道曙光落在了海面上,阎妄川被送回了营帐,殷怀安的身上都是他的血,人在回来的时候短暂清醒了一下,只是握着殷怀安的手什么都说不出来,殷怀安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知道他最放心不下什么:   “阎妄川,你给我撑住了。”   那之后军医一直在主帐里面,而殷怀安走出了大帐。   他安抚了大将,封锁了阎妄川重伤的消息。   这一日的清晨,瞭望塔上炮火全开,殷怀安传令王铁蛋率部围攻洋人残部,他爬上了瞭望台将所有弹药换成了磷弹,所有昨夜围攻过阎妄川的舰船尽数被屠戮殆尽。   海面上全都是舰艇的残肢碎片,昨天试图救下主舰的舰群,在磷弹下化作了飞灰。   这场旷日持久的侵略战的主力尽数被消灭。   看着那一座座的焦炭,殷怀安浑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空了,太阳大的他有些恍惚的往营帐走,营帐中有血水被端出来,这一幕宛如又回到了那一夜在王府,阎妄川这是又难产了,殷怀安竟然忽然笑了出来,只是一双眼睛血红血红的,吓的王铁蛋以为他要疯了:   “殷大人,军医说有宫里的药材,都是好药,王爷,王爷不会有事儿的,您可别...”   别这么吓人了。   漳州战事结束,收尾的工作殷怀安一概不问,阎妄川三天都没有醒来,殷怀安每天就窝在营帐中的榻上,抱着膝盖,睁着一双红彤彤的眼睛盯着那个浑身都被包住的人,嘴里喃喃的絮叨:   “我们打赢了,你怎么还不醒啊。”   “你再这样我真要害怕了。”   “阎妄川,会醒醒。”   军医进来看着他的样子都怕。   曹礼代阎妄川给朝廷上了折子,没有废话,字少事儿大,洋人主力尽数被歼,焰亲王以身诱敌被炸,重伤不醒,殷大人每天守在床前精神崩溃。   李赢立刻派了太医院大半的太医带了宫中各种珍贵的药材火速南下。   三天后阎妄川转醒,殷怀安带兵围了帅帐,谁都不允许放进来,同时上书朝廷,请陛下另派主将。   榻上的人气息微弱,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只是眼睛一直寻找那道最惦念的身影,就见一只红了眼睛的兔子抱在膝盖在床上紧紧盯着他。   他费力扯了一下嘴角,微微抬起手臂一寸就是一阵钻心的疼,殷怀安死死盯着他,眼泪止不住打转:   “洋人主力被打散了,帅帐我围了,后面一切你都不许管了。”   阎妄川眨了眨眼睛,他不敢再管,这场战役到了如今也无需他再管了,而且,他舍不得兔子再掉一滴眼泪。   二月中旬,南境军暂由曹礼统帅开始大面积向南推进防线。   二月底,东南半岛收复。   三月初,殷怀安暂请辞工部侍郎一职,带重伤的焰亲王到苏州休养。   李赢驳回了请辞的折子,下旨焰亲王伤愈之前殷怀安可随同在江南休养。   三月底,洋人正式递交祈和诏书。   历时四年六个月的侵略战争,正式宣告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