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名称:反派模拟器扮演指南   本书作者:昵称只能用数字和字母   本书简介:季序在找新游戏时点进了反派模拟器。   思考几秒后选择小偷dlc。   他穿越了。   【请在明早九点前,于本市最大黑色组织的保护中取走物品】   季序:“啊???”   你说实话,你这个小偷是不是叫怪盗基德。   死里逃生地完成任务,他尝试卸掉软件,拆卸失败,被弹窗糊了一脸。   季序选择了主播dlc。   他就不信了,当主播还能成为一个毁天灭地的大反派?   【请向全世界播放你的“游戏”】   季序满头问号:“??”   不要把大逃杀主持人说的这么轻描淡写啊。   狼狈离开的他千挑万选,找了个一看就很坏的鞋教dlc。   【请打入内部,向你的敌人宣传教义】   季序胡乱一顿操作,成功把全教除了自己以外全送进局子。   盯着任务完成四个字,他陷入沉思:“……”   原来是这样打入敌人内部的吗。   思路,忽然就打开了。   首发晋江网站,其他地方皆为盗文   阅读指南:   1.每个模拟器的职业不一样,算是非常规马甲文单元剧   2.此文反派指“在社会和道德层面上带有负面评价的职业”,比如主播是正面的,但大逃杀主持人是负面的,并不代表人品,郑重声明角色三观不代表作者三观,我在尽量写一个人品正常但行事反派的反派了(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词汇匮乏是我一大痛点,可恶)   内容标签: 系统 现代架空 爽文 马甲文 轻松 单元文   主角视角季序配角模拟器树洞   其它:我什么时候能暴富啊!!!!!   一句话简介:欢迎成为反派的一员,gamer   立意:远离虚拟世界,拥抱真实人生 第1章   【欢迎进入游戏,请选择本次模拟器】   【您已选择:小偷模拟器】   【请输入其他人对您的称呼——】   季序没想到还要起名,他飞快扫过书架的词典、诗经以及前几天刚摊开的一九八四上,又觉得没必要为此浪费时间,停顿后拉出键盘打下两个字:‘百盗’。   这是他两小时前随便找的一款游戏,叫反派模拟器。   与好评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九所形成对比的,是寥寥无几的评论区,只有两个凄惨孤零的老玩家在大喊:   “快跑!别回头!”   “玩了会#*%……垃圾游戏你有本事让我说话啊!”   季序对着两个五星好评打出沉默:?   所以,究竟好不好玩?   考虑到玩家们是一群爱在心口难开的精神分裂、甚至会集体刷负分保住倒一的宝座,他最终还是点击下载。   一行行开场白短暂地浮现又消失。   【你是一个小偷,有人与你打了个赌,不久后,一封挑战信被送到这座城市最大的黑色组织的网络里:】   【“我将于明早九点,取走你们老板珍藏的那枝蓝色妖姬。”   “为我欢呼吧,我的观众们。”】   看见旁白的瞬间,季序仿佛被重击了下,大脑一空,他捂着头从椅子上滑下来,颤抖着手拔下电源。   但屏幕依然发着光,他捂着喉咙,窒息感越来越重,在陷入黑暗前,季序看见一行挤满屏幕的硕大字体。   【欢迎成为反派的一员,gamer】   ……   季序是被吵醒的,鸟鸣、小孩跑动、汽车发动机,闹市声和主持人说话交织在一起。   “安西亚公司发文声称,截止明早前将会实施严控,势必找出幽灵邮件的发信人,欢迎各位群众拨打电话举报。”   季序头昏脑胀的睁开眼睛,他捂着头,坐直身子,残影随着视线而转动,动作顿了顿,他奇怪地瞄了眼外面的天空。   根据强光后的视网膜残留判断,他的昏迷时间能用秒计算,但现实是季序一觉醒来从黑夜到了白天,疑似被人绑架,绑匪甚至把他带到了闹市区还不捆绳子。   这是个独栋居所,装修单调,墙壁刷成浆白色,除了挂在上面的液晶电视机,只剩下桌椅衣柜和镜子,像个亟待添置的毛胚房。   但家具上面却堆满了东西。   衣服和鞋子挤开柜子的门,有许多掉在地上;书桌上不要钱似的堆满了珠宝首饰、腕表假发……非常抓人眼球,导致旁边的手机和写着‘存款一百,密码六个零’的银行卡黯然失色。   一个换装点?他迟疑判断。   这点钱连飞机票都买不起。他又想到。   电视新闻仍在继续,“……今日阴转雷暴雨,请大家注意出行安全。感谢各位观众的陪伴,再见。”   视频夹成黑线,几秒钟后开始重播刚才的新闻。   季序爬起来关电视,站起来的第一反应是高度不对,这具身体熟悉又陌生,走路时会从脚底碾到脚尖,路过窗户时习惯性地绷紧肌肉、躲避人群的视线。   一旦季序走神,他的视线落点就会不自觉徘徊在门窗和防盗锁上,手指蠢蠢欲动。   沉默。   这提示鲜明到明目张胆了。   季序压下偷东西的念头,不愿深思某些职业习惯是否有存在的必要性,他生涩地尝试呼唤菜单,一个充斥着“我根本不想做,但老板要求了那就随便糊弄吧”的浓浓敷衍的界面出现了,炸裂的简陋模样让人梦回十几年前。   “……?”季序呆住了,他哪里见过这些,差点以为是某种精神攻击,警惕地捏着两根手指,翻来翻去,检查面板上的任何痕迹。   看不太懂,但左下角退出键是灰色的,摁了也不管用。他只好把关注点放到中间最显眼的技能上。   第一条是:你的身体会记住你应有的能力。   这点季序深有体会……问题在于第二条,‘你能撬开所有世上理论能打开的东西,无论它是否有有锁’。   有这能力还打赌偷什么东西?他陷入迷思,转行去开墓封石不行吗?物理学家和考古专家得把人供起来。   就在季序与面板对视的时候,他的右手食指根部忽然疼了起来,季序低头,一串罗马数字刻在皮肤上,每秒都在减少,距离倒计时清零还剩26小时17分09秒。   而现在是早上6:43。   季序来到衣柜旁,正对着半人高的穿衣镜,或许是为了让他更悄无声息地行走和观察,他不仅身高长了几厘米,体型也削瘦许多,这什么玩意,看着就营养不良……季序拧着眉头,一想到是模拟器随机出来的体型才勉强压下烦躁,他捡起地板上的灰色高领毛衣、黑色工装裤,带着一眼相中的白色外套和硬底靴,换好后来到书桌前。   在红蓝宝石里季序选择了后者,他戴上眼镜,视线随之眺望,远处楼宇林立起伏顺滑,乌云挤满天际,一栋大厦高调的坐落在边缘,黑色哑光字母‘Ancia’挂在楼顶。   蓝色妖姬是什么?   一枝花?一个人?还是一样物品?   季序没搜到任何相关信息,倒是找到了“安西亚”的相关词条。   百科介绍上说它是一家私人企业,融合了金融、制造、工艺品交易、医药研制的创新性公司,涉猎多方产业,广泛面向全世界。   他一边看一边翻译:安西亚是个洗钱、造枪、买卖军火、顺便搞点容易出问题的药品研发的批皮公司,产品称得上一句空前绝后,绝对没有任何市面上的公司能做到,欲购从速。   季序还想再研究,窗外却响起了整时的敲钟声,麻雀飞起,倒计时还剩26小时。   时间匆忙这四个字竟如此具象化。   他被迫回归正题,这破游戏怎么开局如此惨烈,珠宝硬度划不破防弹玻璃,银行卡零钱不够买危险道具,季序目光搜罗,最后定格在打火机上。   一个大胆的计划逐渐成型。   小偷也不是不能当,本职工作还是得做。所以说,这破游戏里有消防车吧。道具送货上门,肯定比自己辛辛苦苦去店铺收集强……吧?   季序沉思时还不忘把重要财产揣进兜里。   他擦动打火机的活塞,扔到衣服堆,最开始火苗只有一点,等剩下的打火机全倒里面后,火势立刻大了起来。   故意等了会儿,他推门离开,随机拦下一位过路人:“你好,能麻烦您拨打火警电话吗?我家着火了。”   背后是直冲高天的烟霾,照得人背影都变红了。   几分钟后,消防车的鸣笛声吱哇吱哇就来了,季序非常震惊,这车怎么这么快,但不耽误他趁着消防员在找报警人是谁的时候,及时混进车厢里。   外面进行着鸡同鸭讲的对话。   消防员问:“照你的说法,你只是个报警人,屋主在家怎么他自己不报警?”   被拦住的好心路人:“我怎么知道!可能他手机掉火里了,你们先让我离开行不行?”   怀揣着对众人的歉意,季序进去车厢,他调了一截绳索和两柄腰斧缠在衣服里,对着反光处仔细确认不会暴露。   送上门的道具就是省时间。   想到这儿,他闭上眼,使劲压了压良心:先别急着冒头,等下要进局子的事还不止一件两件。   有良心但不多的他带着道具就溜到旁边的街区,浓烟滚滚t,仿佛逝去的金钱随风飘散。   破产,是如此的轻而易举。   季序悲痛地想。   接着他转头看向空中显眼的招牌,不得不说,安西亚的黑色大气哑光字母可比任何地图路标都管用,季序一边走一边抬头看,问路都省了,直接来到目标附近。   他在附近找了长相端正的树,站在后面观察。   大厦玻璃并不透明,季序什么也观察不到,或许只有等到天黑,罪恶才会显现出来,他换个方向,审视附近的过路人——早晨七点的路上不只有被坑的好心人,还挤满了其貌不扬的上班族。   这群人目标明确,走向安西亚公司。   公司门口的保安正在搜包检查,远远排起一条长队,上班族们却不以为然地聊着天。季序悄摸摸靠近一点。   他们在谈他。   “小偷?我当然听说了,一看就知道他不正常,”说话的人怒其不争,“正常人都知道要提前下手,等过几天再对外宣布,自己会对此事负责。”   看得出来,他是个爱岗敬业的好员工,时刻不忘本职工作。   旁边有个穿蓝衣服的人开玩笑:“显而易见,他不是恐怖分子,目的也不是蓝色妖姬。只要能出名,换成老板的支票本也一样。”   爱岗的好员工:“那叫商业小偷。”   季序:……   怎么说呢,整场对话都很难评。这时候就体现出良心有多没必要了。如果不是偷支票本听上去穷疯了,他肯定去试试。   这时,蓝衣服的员工忽然低头跟旁边的人交谈起来,季序悄悄靠近也听不清,正当他盘算着要不要忽视危险、再凑近点的时候,那人附近空出条道路。   季序当机立断跟了上去。   结果没走多远,突然听见后面有人在吼:“帮我也带一份鸡肉三明治!”   ……不是你们也太离谱了吧?当代打工人的悲剧竟然连恐怖分子都无法避免吗?!   到了早餐店里面,比他先到一步的蓝衣服员工已经开始点餐了,连备忘录都不用,季序刚进门就听见他指着柜台在报菜名。   服务员说了句欢迎光临,对季序说:“客人想要什么?三明治和面包得等一会儿,前面这位客人还没选完。”   “咖啡。”他说完不自觉推了下眼镜,侧身的动作几乎遮住半张脸。   季序后知后觉意识到,刚才员工瞥了自己一眼,身体的本能让他做出反应措施。   他定了定神:“拉花可以定做吗?”   服务员没注意这个插曲,“加钱就行,请去咖啡机旁边找工作人员。”   季序闻言碰了碰口袋,之前银行卡上贴的晦气东西早就被他扔进火里了,他顿了下,沉稳点头,完全看不出是刚破产的无业游民。   路过其他客人时,季序飞快瞟了眼菜单,胸有成竹地对咖啡师点了最便宜的那个:“加个玫瑰拉花,要多久?”   “马上就好,定制加十块,总共四十五元请付款。”   好极了,他现在连机建燃油费都付不起了。   咖啡师收到转账立刻工作,他的动作行云流水,无奈作为一只穷鬼,季序实在欣赏不动自己的半数身家,只好发呆地看后面柜台。   借助玻璃瓶的反光,他观察到安西亚想员工指着面包抱怨,服务员在道歉,说部分早餐已告罄,后厨正在紧急制作,请稍等几分钟。   “您的咖啡好了。”白瓷杯碰到吧台的声音。   季序下意识露出微笑,转身时,他手快顺着杯沿滑下戒指。   端着自己一半左右的身家财产,季序在员工附近晃悠,他步伐稳稳当当,拉近距离,顺便抽出手机按来按去。   当两人只剩十几厘米的时候,员工警惕转头,季序已经把东西全放在座位上,起身离开了。   他只看见一个向卫生间离开的背影,模样跟普通路人毫无区别。   员工狐疑地扫了眼旁边的座位,桌子上放着一杯咖啡和手机,无论怎么想,刚才的顾客跟普通去卫生间的普通人都差不多,甚至前者还格外的不长心,重要财务都不带走。   一个普通而平凡日常。   他没记在心底,等服务员叫他名字后,提着包装好的早餐离开了。   桌子上无人理会的咖啡慢慢转凉,早餐店也一点点安静下来,服务员总算看见了顾客落下的私人物品,正当他想查监控的时候,门铃忽然哗啦一声响了。   一个眼熟的人沉脸大步走了进来。   服务员认出这是刚才来买早餐的上班族,此时的他气势凶狠,跟刚才普通人模样完全不同,服务员只好硬着头皮僵硬地上前问好,“顾客你好,请问……”   没曾想对方看也不看,推开服务员,站在厅堂愤怒地左右环顾。   作为安西亚的员工,艾迪从来没这么倒霉过,分完早餐排完队,他拿着公文包一摸兜,正准备刷卡进门——他卡呢?   公文包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就在某个瞬间,艾迪福至心灵,想到了早餐店里那个奇怪的人。   他视线锐利地观察一圈,还真发现目标。   那桌的手机和咖啡杯居然和他离开一模一样,艾迪怒从心头起,咄咄质问:“你们店里的拉花有玫瑰吗?我以前怎么没注意到。”   “…这是一位客人定制的,问的时候您就在旁边啊。”服务员嗫嗫嚅嚅且委屈。   艾迪气弱了几秒,随后又理直气壮起来。   至少抓住藏在暗处人的马脚,他快步走过去,第一眼注意到桌子上的手机,按亮屏幕,他被四位数密码阻止了,依着线索试探性输入‘rosa’被阻拦,换成‘cofe’也显示错误。   只剩最后一次机会。   艾迪冷静下来思索几分钟,莫名想到那支特殊的拉花,他突然拿起杯子往外倒咖啡,人满为患的早餐店一时竟然无人吱声,只剩水流以及极其清脆的金属碰撞声。   蓝宝石尾戒静静躺在污渍里,反射的光线让员工精神一振,他在蓝色和戒指两个单词中犹豫许久,最后遵循理性打下‘ring’。   屏幕突然弹出一个大大的微笑底图片。   “朋友,恭喜你选对了答案:)” 第2章   这世上竟然有需要解密的挑衅!这合理吗?   艾迪他瞪着眼,好半晌才将图片划到下一张。   “好吧,看来你不喜欢惊喜,说实话我也不感兴趣,可为表达感激之情,总得让你见识下我的真心才行。”   “亲爱的朋友,你的员工卡可比支票本更吸引我。”   这段话后自动弹出几张图片,分别是他在公司前排队、进店时推门、以及在店里低头看腕表的侧脸照……顿时,说不清震怒还是恐慌攥住了艾迪的心跳。   他记得最后一张图,下一刻他就察觉到有人在旁边,抬头,只看见可疑人员的背影。   ——那个小偷自始至终都在跟踪自己!   不管怎么说,一个人光明正大在自己身边潜藏许久,他却完全没察觉的感觉糟透了。艾迪无法想象,要是排队时随手被人扔一颗手榴弹……越想越后怕,艾迪立刻向公司汇报情况。   百盗第一次出场,立刻引起安西亚公司的重视,上报着上报着,最后变成安保组的负责人跟艾迪打电话。   “对方是个小偷,神鬼不知地拿走你的东西很正常,”安保队长满头问号,他没经历过怒火堆压后突然发现真相的刺激,只好苦口婆心,“不是谁都像我们一样能随手掏出C4和雷\管。”   倒霉员工不听不听:“有本事你也被跟踪半天试试!”   只能说做他们这行的危机意识比普通人高点不奇怪,未雨绸缪也很正常,但提前到这种地步就是有病。   安保队长拒绝他彻查全楼彻查的提议,他认为停掉卡的权限足以让入侵者寸步难行。   艾迪对此又惊又怒,不敢抗议,安保队长想了想,透露点无关紧要的事情安抚道:   “老板一直在关注‘蓝色妖姬’,为了保住饭碗,我要派几队人去它附近巡逻,你放宽心吧,我刚才还分了点人手去楼下,现在前三层已经戒严了。”   艾迪其实依然不放心,但现在更重要的是:“先让安保队的人把我接回去,我总感觉随时会冒出个路人乱枪打死我。”   安保队长:“……哦,我忘记你没卡进不来了。”   别进来多好,省得审讯监视了。   但员工可以扔外面不管——反正他知道的还没监控多,刚才汇报时已经说完了——手机和戒指必须要拿回来,再加上早餐店的监控录像。   于是在安西亚公司忙着接重要物证和孤寡员工回家时,季序正蹲在绿化带里,他眼睁睁看见保安摘下胸牌,换成身穿迷彩的私人雇佣军站在厅门前。   完全不清楚对话内容的季序受到了剧烈震撼。   这破游戏究竟综了多少乱七八糟的设定?再怎么样法治城市里出现雇佣军也太超纲,季序不禁思索自己成为烟花引燃物的进度到哪了,然后t发现,他是从终点睁眼的。   倒也不至于,理智好心提醒他,最多变成筛子而已。   季序:……   他用手把脑子里的地狱笑话拍出去。   眼见门厅的守备换了好几轮,季序摘干净脑袋上的叶子,起身来到侧面的窗户前,安西亚公司用了坚固耐高温的材料建造老家,大门因为玻璃的原因,防御稍薄弱,守卫更森严,侧面反倒没什么人看管。   他顺利来到相中的窗户前,地面附近的几层无一例外用了防盗窗,焊在墙上,除了暴力卸掉别无他法。   季序则非常有仪式感地活动手指。   傻子才正面闯门。   他的身体自发行动,动作利索地攀上防盗窗,捣鼓几下,然后跳下来扭动铁窗边角,最后握住栏杆。   双手猛地使力,整个铁窗完好无损取下,季序顺顺利利钻了进去。   ……   早上八点,工作忙碌的一天就此开启,季序钻进卫生间,两列相对的隔间整齐空荡,砖瓦瓷白,反射出他脱外套的光影,衣服翻转一下变成截然不同的黑色西装。   被成绩高压闷得太久,学生间就会私下流行奇奇怪怪的物品,比如双面都能穿的衣服,然后被感兴趣的人有心记住,在未来一眼认出。   季序重新调整了下腰斧绳索的位置,推门而出,他知道摄像头外有无数双眼睛在分辨谁是‘入侵者’,可屏幕缩小排序后,人眼没办法观察到全部,只能依靠直觉找出那丝不对劲。   ——速度够快,神态自然,目标明确。   季序忍着后脊油然而生的紧绷感,每步稳稳踩实,随手拉开一扇门,两指夹着的员工卡倒插进胸前口袋,并迅速将表情调整成不耐烦。   “你谁?”室内的两个人警觉站起来,手掌悬放在警报器上。   不认识的陌生青年关门,“这跟你们无关。我来找人,刚才应该有个男人进来的,身上带着手机和U盘。他在哪?”   屋内两人面面相觑:“谁?刚溜进来的小偷?”他们连入侵者的代号都没用心记。   “你问我?我只负责接人回去。”   潜台词是关我屁事,你们才是负责找出那家伙并交付的人。   根据种族守恒定律,上司做狗时底下的智人浓度就会变高,具体表现在敷衍程度上,他们只想赶紧把这点破事弄完,“早上有隔壁几个同事来串门……”   “我没问你们早上。”季序没等他们说完,“朋友们,我说的是刚才。你们听不懂人话吗?”   现在就是早上!两人敢怒不敢言,在烦躁的声声催促中憋着一把火。   “安保队。”其中一人突然没好气开口,同事惊得手抖,差点按下警铃,后知后觉意识到话还没说完,“你找的人被安保队带走了,0119号办公室,没有可以问里面的雇佣兵。”   “你——”咋知道?   同事呆愣转头,刚冒出个气音被捅回去。   在他捂着肚子忍痛呲牙时,一道锐利的视线在他和同事脸上徘徊,两人不自觉闭上嘴,直到对方毫不留恋转身离开,他们才后知后觉从压迫感中缓过神。   两人舒出一口气,低声议论起突然出现又离开的陌生人:   “你没发现那家伙胸前插着的卡是黄色吗。”   “设计部的人?”说话的员工很震惊,“他怎么跑来咱们这儿了,也不怕被带走调查。”   “估计是主管叫他下来接人,老板又让安保队带走了。”这人没敢往小偷的方向揣摩,仍在庆幸,“他卡正好放反了,露出一小截门牌号,我眼尖看见数字跟最开始被封锁的楼层一样。”   ……   季序心情其实不错。知道敌人的刷新点后,他可以字面意义上堵门。   他掏出刚才顺手牵羊的纸笔,放任身体本能避开监控和人群,拔开笔帽,笔尖抵着白纸笔走龙蛇。完事后对折几次,将纸条和员工卡一齐放在垃圾桶上。   再停步时,他已经来到电梯房前。   电梯房是个单独隔出来的空地,两边砌了墙,进来才能看见季序的身影,现在正值戒严,没人愿意下来受到盘问,时间慢慢地过去,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备受警觉的入侵者竟然就大摇大摆站在楼下。   电梯依然在使用,蓝光时亮时暗,映照在季序的镜片和瞳孔里,他默默记住每一层楼的停靠时间和次数。   来吧,让他看看,他要的东西究竟在哪?   季序的平静没有持续太久,等到了换班时间,主控室惯例指挥两个小队交换。这头正通知走廊和大门的雇佣兵回去呢,那头就听见砰咚狂响的拽门声。   让人情不自禁发问:   “你们怎么回事?”   对讲机里的七八个大汉也匪夷所思,“哪个神经病把门锁了!?”   “让开,”接着是推搡和抱怨声,枪响,以及不留情的呵斥,“走了去换班,等等——锁孔上有划痕,起开点让我看看,刚才那枪把门栓都破坏了。”   “……”   主控室拿着对讲机迟疑起来。   他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向上级汇报出现意外情况,还是该骂安保队一如既往的没脑子。   很快他就没心情抉择了。   “是入侵者。”对讲机传出启动的电流声,说话人比想象中有条理,毫不留情指出一个让人皱眉的事实,“他来了,他早就来过了。但我们谁也没发现。”   上午7:53分,主控室拍下按钮,下一秒,刺耳的警报声彻响楼栋。   两队取消交班,全部进入警戒模式,同时一个悬而未决的疑问划过所有人心头:为什么小偷没到目标旁边,反而跑到一楼?   他能在一楼得到什么?   ……   得到一场游戏的开端。   季序收回看天花板的视线,脚步无意识地挪动,思绪越飘越远,统计他在瞬时记忆里看见出场最多的数字。   ——63楼。   安西亚大厦是个高达六十五楼的功能性建构体,每层距离制式相同,主打一个简单粗暴,在此前提下63是一个极为接近顶端的楼层。   行吧,看来‘蓝色妖姬’就藏在这里。   季序从头到尾都没想过刷卡进来,事情闹得越大,安西亚公司越谨慎,当他们翻个底朝天也找不到人的时候,会误以为他潜伏在目标附近,增强对‘蓝色妖姬’的保护。   总结一句话就是:利用反向思维倒推出敌人最在意的楼层。   季序盯着显示屏急速下降的数字,心情颇佳,他拿出腰斧在手上掂了掂,电梯数字越来越小,他情不自禁露出看见计划按部就班进行时的满意神色。   一个深陷自我困扰怪圈的对手,亲自告诉了季序目标位置,让进度实现从无到有跨越式突破。   怎么想都是他赚了。   赚麻了。 第3章   电梯门‘叮’的一声,缓慢向外打开。   按理说在好莱坞电影里,此时的雇佣兵们应该应景地扔枚手雷,但考虑到这是自己老家,没人想进行长达半月的无家可归和挨上司臭骂,于是大家默契忽略此提议。   但俗话又说得好,你不干有的是人干。   季序冲上前一斧头顺着缝隙劈进去,他通过手感认出来自己砍到了人类的骨头,哀嚎和反震感传导到手心,季序不自觉似地松开手,倒退几步。   正巧门缝里伸出几杆枪。   电光石火间,季序往下蹲的同时向左一滚,子弹接二连三打在刚才站立的位置。   没人计较季序为何松手,新人总有千奇百怪的伤春悲秋的毛病。亦或许他足够冷酷,身体却不支持他大杀四方——总之无人察觉,自己腰上挂着的手雷的保险栓被人顺势抽走。   弹壳接二连三砸在地面,在如雨的伴奏声中,季序狼狈躲到拐角,他脸上蹭到灰尘黑烟,冷不丁听见后面也传来敌人指挥的声音,步步紧逼,两面夹击。   季序忽然笑了笑,屈起膝盖又原路冲刺返回,前面的队伍吃惊地看他回来。   他闷头冲向墙角。   ——轰鸣。   巨大的、近距离的爆炸在脚底发生,大脑在空白中嗡鸣。   慢慢地,知觉和感官全回来了,季序面无表情地扶墙爬起来,细看甚至还有点生气,他摘下眼镜,后背靠着墙,慢吞吞地用衣角擦拭镜片上的血迹。   后方部队受到刺激不退反进,季序没有听见,白噪音般的死寂在耳畔盘旋,在某一刻,他依循被拨动的直觉回头,正巧与双眼通红的队伍对视。   季序扶着墙后退几步,他点了点头,转身冲进山洞般黑黝黝的电梯井里。   电梯的桥箱在振动,季序用力向上蹬,跳到不知何处去了,紧急制动装置在重压下发出哀嚎,追上来的安保队员被迫在边缘止步。   他们冷着脸抬高枪口,对准制动装置倾泻火力,一时间子弹在里面乱窜碰撞。   “砰砰砰——”   季序躲在夹层凹进去的部分,他右腿突然剧痛,依靠浅薄的经验,季序判断这不是穿刺伤,没有弹头之类的留在伤口里,坏消息是,底下的t人正在搬出桌椅把洞口堵住。   而流弹还在客串乒乓球,要许久才能停歇。   季序尽可能蜷缩身体,争取减少被当做悬网绳的几率,他割了一段绳索缠在伤口上方的动脉上,勉强止住血。   为了转移注意力,季序打开菜单。   模拟器在他行动后就多了个新页面,像正常游戏似的装模作样把玩家做过的事情概括出来:   【你睁开眼,换了件新衣服,然后烧掉房子。】   【你让路人报警,偷走腰斧x2、绳索x1.5m……】   季序没有回顾复盘的想法,扫了眼就关掉,重回原本的界面,这次他沿着边框一路检查,拿出玩解谜游戏时卡关的态度从头点到尾。   然后在碰到角落花纹时,被弹出来的界面糊了一脸。   嗯?什么东西?   季序愣了好久,在聊天框里敲出三个问号。   对面秒回:“我是心理健康和精神抚慰聊天小助手。”   季序斟酌好几分钟,他觉得就算自己失血产生幻觉,也不会如此有新意到创个客服来聊天,于是再次检查起刚才的花纹。   对面似乎知道他在做什么,提醒到:“那是‘聊天助手’四个字的小篆变形体。”   “……”   季序觉得非常离谱。   这种想吐槽又震惊的情绪搅动在他的胸口,完美达成最初目的,指转移失血和疼痛的关注点,让季序情不自禁打下:“你名字怎么这么长。”   “虽然我不觉得这是重点,”聊天助手尽职吐槽,“但您可以简称我为树洞。”   助手主动自我介绍:“我的功能职如其名,是为了给精神崩溃的玩家一个发泄入口,不负责客服和打差评。您有喜欢的形态吗?据投票46%人类倾向于猫,42%更喜欢狗,还有百分……”   季序:“仙人掌。”   被打断的助手:“什么?”   无论它是树洞还是人工智能,这句反问都充满了灵性。   季序一边猜测一边再次重复:“仙人掌。”   对方屈服了:“……恕我直言,我是聊天助手,不是投掷型武器。如果您坚持用沙地植物作为拟态,请为我准备花盆和少量水。谢谢。”   实际上是比起动物更喜欢养花弄草的人陷入沉默。   季序认为自己心态良好、精神可嘉,不需要心理医生,哪怕是网上虚拟医生也不行,总之几周才浇水的仙人掌肯定比动物耐得住寂寞。   于是他坚定摁下确认键。   子弹碰撞声几乎已经消失,季序不再管没有花盆和土壤的仙人掌死活,跳回曳引钢丝绳,另一只空闲的手并着牙齿连咬带拽腰上剩余的绳子,绑了个布莱克结和八字结。   这期间系统同样安静下来,一时周围全陷入沉寂,季序松手后仰,整个身子吊在半空,唯有心脏敲击胸膛的回声响在耳畔,借此判断牵引绳是否足够安全。   安西亚公司误以为笼子能关死一只野兽,认为他们是猎人,只需持耐心站在笼外,偶尔补上几枪就行。   可惜他是小偷,擅长撬锁。   他用袖子保护手掌,开始上爬。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不知过了多久,头顶遥远地传来巨大声响,季序解开绳结,跳到离他最近的夹层平台上,动作无声无息抽出最后一柄腰斧。   希望他没有拿笔扎人眼睛的一天。   季序心不在焉地想着,不再管头顶,倾听门外的细微动静。   两、不……三个人。   现代社会的弊端,空间横平纵深都要考虑,只须将敌我两方的赶路方法拉低到同样两条腿跑上跑下,人手充足的那方顿时倍感憋屈。   他们总不能为了效率直接跳楼。   想到这里,季序心里隐隐的不爽烟消云散,甚至过头了有点心平气和,等技能发动电梯门丝滑打开后,他踮着脚闪电窜出。   绳索套住一个人的脖子使劲后拽,双方位置互换,对方没发出的呼声呛在喉咙里,季序把人甩进深窟,扔出腰斧,趁敌人的视线下意识追寻时,勾拳砸在他太阳穴,同时抬腿踹到第三人的脸上。   五秒后敌人安详躺尸,季序站在原地迷惘。   我这么能打的吗?   本以为的苦战没发生,甚至游刃有余避开四处乱转的摄像头,季序眨了眨眼,一瘸一拐蹲到晕倒的两人前搜罗战利品。   他戴上蓝牙耳机。   “老大,我们倒完硫酸了!”   和邀功声同时传来的,还有后方电梯井里传来的‘滋啦’腐蚀声,以及刚被他扔下去的倒霉蛋的惨叫回音。   季序猛回头:“……?”   真希望模拟器意识到,玩家的反派称号就应该拱手让给npc,好莱坞电影里要是有这群人当反派,主角至少得死上八次。   正常反派不应该倒硫酸,正常人类也不可能徒手掰开一扇严丝合缝的铁门,想到这的季序浑然忘记自己才是反派。他觉得安西亚公司是受到了精神刺激,才如此应激。   他意识到自己留下的纸条被发现了。   其实里面就写了句“多谢招待”,季序得为未来做准备,安西亚积攒了太多防备武力留在63楼,现在季序得让他们重新意识到,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   然后把六十三楼的防守空出来。   只能说计划成功的有点过分。季序扒掉身形相似的人的衣服,抽走员工卡,一脚一个,将面朝下的两人踢下去,双手插兜走出电梯房。   结果刚出门,他迎面撞见几名员工。   作为一个运转良好的黑色集团,安西亚的各个派系如同古代诸侯分封而居,楼下如何风起云涌,也影响不到其他部门,眼看着其他人越来越近,季序绷紧肌肉,兜里的手死死攥住中性笔。   他目光在几个人的脖子上搜罗。   要提前下手吗?   那几个人看见季序也同样震惊,没几秒发现他穿的迷彩服,当场释然。   破案了,是刚从楼上跑来的安保队。   季序警觉了几秒,猛然发觉,对面的表情不太对劲,怜悯中带着一丝了然。总之先离远点,免得运气好得来的安宁被身上血腥味暴露。   双方礼貌而克制地遥遥对望,气氛和谐到可以入选安西亚当期宣传海报。   见其中有一个人独自进了茶水间,季序想了想,用袖子遮住伤痕累累的两只手,悄摸跟上去。   他路过玄关旁的酒柜时随手提了瓶烈酒。   里面的人循声转头。   季序的手掌完完整整包裹住瓶身,伸手,用细口撞了下墙沿,手指的血泡浸在咕咕冒泡的酒水里,他面不改色问:“喝吗?”   对方下意识抽了抽鼻子,浓烈的酒味弥漫在鼻腔,他后退几步,面露嫌弃。   “哦,你不要。”季序可有可无应了一声,绕到他身后的木柜旁,准备拿杯子,下一秒方向骤变,飞快勒住他的脖子。   这人蹬了两下,脸色涨红,没多久脑袋一歪昏死过去。   季序把他缓缓地放到沙发角落,后话姗姗来迟:“不用客气,反正总有别的东西请你。” 第4章   放下臂弯里的人,季序拎着酒一瘸一拐坐到沙发上,卷起裤腿,露出里面的擦伤,先用烈酒简单杀毒清创,然后就其取材,撕掉倒霉蛋的衬衣包扎创口。   离开前,他往领口洒了点酒水,保证来了只狗都会被身上酒味熏走,这才放下裤腿跨步出门。   安西亚公司楼上的装修非常粗暴。   走廊没有贴瓷砖,除了照明装置、安全绿色箭头、以及通风用的窗口外,只剩下光秃秃的钢板。仿佛在提醒每个步履匆匆的员工:这不是个和平组织,暴力披上文明的外衣也不会改变其本质。   季序终于有时间慢慢欣赏目标的地盘了。   他慢吞吞地半步一挪着,原本适应的伤口在酒精刺激下再次难以忍受,但他又不太想跟仙人掌聊天。显得很神经,像老年痴呆后的空巢老人。   说起来,他仙人掌呢?   明明摁了确认,怎么连根刺都没捞到。   季序琢磨着等闲暇时去问问,如果呈上花盆和水才能请出来,那还不如当投掷型武器呢……沉思过程中撞见好几拨人,隔挺远的就掩鼻避开他。   找个没什么人经过的僻静处,季序席地而坐。   他背靠着墙壁,屈起受伤的右腿,免得等会站不起来。挂在耳朵上的内部通讯时不时响起几秒,挂断,没了后续踪迹。   季序好半晌才从三言两语中总结出内容:   ——安保部门试图调动直升机,分析组严词拒绝,并规劝他们不要在雷雨将至的恶劣天气起飞。   “恕我直言,狄博士,这就是我们的工作,您在顶楼看着我们就好。”   突然出现的流畅说话声让季序愣了下。   他判断,这人应该是雇佣兵们的领头人。安保队长似乎在忙什么,也不解释:“请为我们准备四架直升机,规格按最低等来就行,四面墙各一架。”   回复隔了许久才烦躁出现。   “需要我再提醒你一次,雷暴开始积云了吗?人类无法百分百预测大自然,t我不敢拍胸脯保证未来半小时的天气跟检查结……”   分析组滔滔不绝的科普被打断。   “那就赌。”   耳机里传来奇怪的声响,太过微小,季序认真辨认,才勉强听出来,可能是枪支的保险栓或开关柜门声。   狄博士怒了,“你是在无辜送命!”   耳机里啪一声,安保队长关上什么东西,不知是枪栓还是柜子,他不耐烦说:“行了,狄博士,难道平时我们就没在拿命赌吗?威胁来自人类或者自然,又有什么区别。”   通讯又一次挂断,这回没再响起。   说实话,季序挺欣赏安保队长这样行事利落报仇果断的方式,人类无法舍弃冲动,事事自囿只会变成行尸走肉……前提他们讨论应对的敌人不是季序自己。   过了七分钟左右。螺旋桨刮过的流风声传来,季序也熟悉了新的疼痛。   他起身摘下耳机,没管里面信息量约等于无的指挥,走上前按住落地玻璃观察。   很多人不知道,单向玻璃是种很神奇的存在:它只能看清一面,但具体什么方向由光线决定。也就是说,白天光线强烈的时候,外面看不见内部;天黑就反过来,站在楼下的人能将开灯后的里面一览无余。   而现在是阴天,跟天黑差不多。   季序侧身往旁边躲几寸,迎面对上一扇能打开的通风窗。   他若有所思。   雨天通风,好文明,继续保持。   ……   外面的乌云沉甸甸,狂风过境,空气潮湿的能滴出水来。驾驶员努力在风中调整平衡,还得分神按住通讯,他扯着嗓子在噪音里嘶吼,分心三用,连一只体重63公斤左右的重物扒着起落架都不知道:   “大约离地70米,一切正常,需要继续下降吗?完毕。”   另一边,季序从起落架上爬上去,淋着满头暴雨,眼镜被雨痕和呼吸出来的雾气遮个严实,他抹了把脸,才知道自己之前爬了快十几楼的缆绳。   “你小心点,别落地就行。”   扩音筒嘀了下,在雨中显得瓮声瓮气。   “我跟你讲,前不久负五层汇报有动静,结果撬开电梯只看见咱们的三个人,脸朝下正中硫酸,卡也被拿走了,从哪层扔下来的都不知道。上面的人还在争论百盗有没有跑进制造部。”   季序想了想。   先别管什么负楼层和制造部,总算有人叫对他的昵称了。   驾驶员没回话,全神贯注操纵着麻烦的大玩意,长时间无人应答,声麦自动掐断。或许期间精神实在太紧绷了,他无意识地偏移了下视线。   一道无声无息的剪影隐隐约约趴在窗边。   “!!!”   驾驶员差点没吓的心脏停止,而来客却礼貌颔首,青年的细框眼镜被狂风吹到头发上,露出那双和远处乌云翻涌相似的纯黑色瞳孔,这一幕如此清晰而缓慢,念头还没抵达神经网络,危机就深深将其铭刻在恐惧里。   来客双手握住顶杆,如同鱼弯身般弓腰一荡,左腿绷紧,脚尖锤开玻璃,携风带雨地狂暴闯了进来。   十秒钟后,直升机自由落体。   季序随手拿个东西卡住总距杆下面,让它自动升高。   他解开假装挺尸的敌人的安全带,拖着人离开指挥室,然后用膝盖死死压着驾驶员脖子,礼貌询问:“能教我直升机怎么开吗?”   驾驶员闭嘴不言,试图卡视角去摁耳麦。   “行吧,尊重你的选择。”季序将他偷跑的四肢拉回来,膝盖下压,直到发出骨折的脆响。   然后他也没立刻站起来,坐在上面,从骨气可嘉的敌人身上摸出手机,自言自语,“反正我刚才看的也差不多了。”   照虎画猫坐在主驾位,季序腾出一只手在浏览器上点来点去,打开播放量最高的教学视频,试图搞懂观摩到的动作的含义。   直升机狂风中七扭八歪地像风筝,幸好季序不晕机。   视频播完,自动打开下一个两岁儿童如何玩遥控飞机的教学。伴随轻柔的夹子音,季序有模有样地实践学习成果。   难度最高的起飞和降落不用考虑,悬停更没必要——反正等会儿升到足够高,他直接往楼里冲。   这么计算下来,步骤简略的让人欣慰。   通讯频道‘嘀’了下,不是刚开始那位唉声分享八卦的好心人,来人开门见山:“你怎么又上来了?”   多熟悉的声音,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还被路过玩家无辜端掉好几个部下的安保队长。   听得出安保队长非常困惑——也是,正常人谁第一时间想到直升机没落地就被攻占了,又不是好莱坞电影。   “……”他闭嘴不言。   碎玻璃空隙发出呼啸,风携着从天而降的雨水卷了进来,季序浑身湿透,故意手指无规律敲击舱体,同时点踩踏板调整位置。   连演戏都不用,新手旋转直升机靠墙的行为肉眼可见地狼狈。   安保队长被过于复杂的声音震撼到。   “什么鬼动静,你被袭击了?一分钟应答,否则将你视作被人控制状态。”   风雨声够离谱了,怎么还撞墙……他甚至按照摩斯密码的心态认真听了几秒,发现唯一的收获是浪费了时间。   安保队长向后打个摆子,示意谁赶紧拿个望远镜过来。   总之季序没脱的迷彩服成功迷惑了上方众人,直升机离楼顶不算远更不近,风雨里视线模糊,看不清晰脸,让旁边手持的火箭筒的成员非常尴尬。   ——早知道就不图重火力,换个带倍镜的了。   谁想到还能出现这种事。   该成员心怀中道崩殂的郁闷,盯着下面表演行为艺术的直升机半晌,慢慢地情绪变成了既视感:“他是不是在靠近大厦?”   迟迟没拿到望远镜在痛骂部下的安保队长:“嗯?”   他快步往天台边缘走了几步,扶着栏杆眯眼辨认,试图从扭曲的轨迹运动中判断出它的想法。   眼睛疼。   算了。   安保队长心想,假如真是小偷控制了直升机,总不能对方连丝毫的战术素养都没有、硬凭自信在抗黑色组织吧?应该不能。但若承认这形似帕金森的轨道也是……呃,战术的一环,他寝食难安。   安保队长下决心:“不管什么情况了,直接击落,不能让顶端那几个楼层出现危机。”   季序忽然打了个寒颤,这寒意不是来自环境,而是从心中升出,似乎有好几双眼睛在注视自己。他肌肉不自觉绷紧,本就因伤势控制不住抖动的手更不听使唤。   从未想过身体本能的双面刃竟然败在这里!   他紧赶慢赶,总算身坚志残地调整完位置,立刻拖着重物压死踏板和方向杆,他边单手解开安全带,边一手撑窗火速翻了出去。   火箭筒洞口发出微弱点光。   天空中传来‘轰隆隆’的滚滚闷雷。   季序死死抓紧遮阳板,一只脚踩实横梁,勉强转身,身后的螺旋桨搅地震耳欲聋,在风雨和雷声中与火箭/弹撞在一起,照亮了整片区域。   他感受到冰冷冷的雨水混合着碎片拍在脸上。心脏泵血强烈,呼吸扑在脸上炙热又滚烫,活了二十几年头一次感觉到肾上腺素的存在。   再强调一遍,自己不配当这个反派!   季序沉着脸又一次撬窗进去,刚进去,他直奔玄关反锁大门,十分自觉地检查房间,跟个强迫症一样,窗帘来回掀了四五次,才将直升机上藏的碎玻璃收回袖里。   放松下来,季序拿了几件休闲服去冲战斗澡,出浴室后,他直奔床底,抽出刚才检查房间时发现的医药箱,烈酒和血的腥气被其他味道替代。   橙子沐浴液,阳光。镇痛药抗生素,温和——总结下来就是重回人间感觉真棒!   他一边感慨现代医疗的服务方便,一边手拿浴巾,胡乱擦着还往下滴水的头发。   季序点开聊天助手。   “……”   “……”   两道沉默的省略号后,树洞心平气和地打破了安静:“您有什么想谈的心事吗?”   “没有,我来问问我的仙人掌呢?”   “谁知道呢?”它反问了句,“或许它被3D打印到半空中,结果雇主在忙着客串攀岩手,没人关注它,它只好由重力无情扯向地面,顺便享受了下浓硫酸当水的待遇吧。”   季序:“抱歉,不好意思……我能再打印一份吗?”   “不可以了,雇主,那是唯一的机会。”   树洞无奈拒绝,季序也没再问,他换了个话题:“我在用自己的身体玩游戏,那结束后能不能恢复?”   不能让他回宿舍后当夜入院做手术、次日直接进局子吧,倒贴身体玩游戏未免太离谱。   等等,好像平时玩游戏也在消磨健康。   那没事了。   树洞用了个很怪的形容词:“好像可以。”   季序复读:“好像。”他咬字吐音其实和正常人反问不太一样,但在场两个活物无人在意。   “您不能指望一个聊天助手解释设定,”它暗戳戳抗议了下自己不是客服,不过因为素质太高,被季t序装作听不懂,“您要先登出,否则我们也没办法刷新身体状态。”   季序‘哦’一声,想了想:“那你们待遇还挺好的。”   一部分人完全可以选个技能强还自带身份的模拟器,故意不做任务,然后留下来兴风作浪,可比现实世界的普通人生享受多了。   时间逐渐在对话中过去,眼看休息得差不多了,季序开锁推门,正好撞见一个人伸手要碰门把手。   季序没忍住多看了好几眼。   真眼熟的脸,安西亚公司好歹算是家大业大,怎么总碰到熟人。   对面那人后背一凉。   他看了看突然拥挤的门,被拎到楼上莫名又被放置的倒霉员工后退几步,“……呃、要不你先?” 第5章   在这人说话后退的同时,季序也往屋内走了半步,大敞着的门似乎在嘲笑两人不必要的同步。   季序把手插进兜里,若无其事侧身,“进吧,我不急着出门。”   他知道这人在研究部工作,来自34楼,名叫艾迪,因此问起来不急不慢,“似乎我没见过你的脸?”   艾迪随手关门满脸晦气,“别提了,我被安保队带上来,结果底下又是爆炸又是死人,没几分钟带我的人全走了,剩下的看守我还不认识。”   安保队一致认为他毫无有效线索,若非老板要求有关人员必须呆在一起,随便找个空地扔着就行。   其实艾迪看季序非常眼熟,思来想去,没在回忆里翻出这个人。   总不能说这是普通职员对顶头上司似曾相识的既视感吧,有点难评……什么上级会穿套头卫衣休闲卫裤还蹬了双运动鞋的。   于是他多问了句:“你呢?”   “认识的人在忙,我来趁乱休息几分钟。”季序实话实说,湿润的头发丝给休息添加了真实性,“我姓狄,负责分析什么的,现在也用不上我了。”   “原来如此。”艾迪废话捧场。   他记起来,确实有这么一位狄博士,艾迪本想到此结束话题,又不好意思不给上级接话,“你朋友可真辛苦。”   季序:“无所谓,辛苦不了多久。”   寒暄几句完,两人的氛围火速沦为培养尴尬的温床。艾迪想走,可稍一起身对面视线立马扫过来,他只好揪着裤子发呆,努力从上面找根线头打发时间。   研究部和分析组公务不重合,他为什么要对其他部门的上司尊敬……哦,因为安西亚是家武德充沛的披皮公司。   心累。   脱离了生命危险,再也找不回冲着安保队长吼叫的勇气了。   眼见艾迪多动症犯了似地如坐针毡,季序翻出茶叶包,接了杯热水,接上刚才的话题,“所以,他们把你扔在这儿,你到处乱跑也没人管?”   “谢谢,原来咱们公司还有茶叶……当然不是,我只能逛逛保密级别不高的休息室,其他要指纹和基因验证的我进不去。”艾迪受宠若惊地接过来,“您不忙吗?”   好问题。   季序心里在想。   你进不去,难道我就能进去了吗?   如果忽略技能发动的漫长时间,或者没人看见门外直愣愣杵着个活人,他倒可以无视指纹锁。   季序嘴上说:“正好和你一见如故,再聊聊,我朋友估计没多久就要察觉我偷溜了。”   艾迪听到还要聊,眼前一黑,他单手捧着茶杯,西装裤抓得全是褶皱,半天硬憋出一句:“所以您朋友究竟是……?”   “我喜欢叫他汤姆凯特,没见面前,就经常听人提他。”   ‘狄博士’微笑,如同在说绕口令:“我猜你见过他。如果没有,就表示你即将跟他碰面了。”   是不是担任高位的多少沾点谜语人?   艾迪没听懂,只好回答他的荣幸,借着喝茶的动作观察‘狄博士’。   青年穿着休闲服也自带书卷气,刘海不长,露出颜色颇深的黑色瞳孔,偶尔眯起眼睛甩头,似乎不习惯脸上空荡荡的。   不过硬要说,‘狄博士’其实不算与安西亚格格不入,他双手插进口袋,却只坐半张椅子,眉头不自觉紧皱,下一秒察觉失态,立刻调整,给人感觉即焦躁又放松。   不错,非常有精神。   一看就不是正当职业氛围养出来的习惯。   这回坐立难安的人换成了季序,艾迪观察地再隐蔽,也扛不住他有本能反应,甚至随时间积累越来越严重。   他腾地蓦然站起来。   茶水弄湿了木质桌面,艾迪目瞪口呆,惊愕地注视着季序在深呼吸。   “抱歉,我有点失态。”   季序满脸歉意地绕到艾迪身后。   艾迪正茫然自己要不要也站起来,余光就隐约瞄见了绷带,以及被橙子沐浴液下掩藏的药水味。   季序告诉他:“我挺喜欢你的——这句和之前说的都不算谎话。希望你能睡个好觉。”   说完他迅速且用力掐住颈动脉。   十秒钟左右,季序松开左手,将睡眠质量被迫良好的老朋友摆整齐,他给盖了件抱枕模样的休息毯,轻轻关门离开。   黄豆大的雨水拍在窗外,不知是哪间屋子隔音不好泄露出点点的音乐声,合着季序走路的节拍,偶尔天边划过一道闪电,霎时声控灯亮如白昼。   季序揉了下眼框,多次怀念混乱中掉落的眼镜。   他并不热衷这种饰品……只是习惯了,往年读书近视留下的惯常。   对于季序而言,习惯是指可怕且悠长的存在感。他不算通俗意义里的念旧癖,坏了扔,旧的换,与旁人没有差别。但季序长大后偏爱的东西与幼年相比毫无变化,有些了解他性格的人,往往会三四年连续送同样的礼物。   季序倚靠门扉,陷入回忆的汪洋。两秒钟后,检测到外面人员迟迟不离开的红外探测仪发出警报。   “谁在外面!?”里面的人关闭留声机高声呵斥。   “艾迪,艾迪彼得斯,被安保队带来的研究部成员。”季序察觉到窥视感,他稍微侧身,背手遮住门把手,敷衍道,“您无需在意我,我在休息室逛的实在太无聊,来蹭一蹭音乐听。”   对方没有一点对下属的关怀,冷漠又无情:“离远点,无聊就去数星星。”   季序指出:“现在是中午十一点,还阴天。”   “我的意思是让你滚的越远越好。”   “至少告诉我,这首曲子叫什么?”季序不太习惯从打工人角度发言,在红外探测器恼人的催促下更像寻衅,停顿片刻,他添了句弱化语气的请求,“拜托,知道了我就走。”   红外探测器被室内的人嫌烦关了,雨声淅淅沥沥,四周一片寂静。   季序不禁对艾迪以后的职业生涯深感愧歉。   “克罗地亚狂想曲。”终于,留声机声音二次响起,似乎有人坐下来,“新时代名曲,别告诉我你没听过。”这声音不忘初心地强调,“不用回答,知道了就快点走。”   门外果真毫无回应,男人盯着电脑,用鼠标拖拽装在猫眼上的摄像头转向,看样子是走了。   刚才访客挨得太近,后脑头发怼在屏幕上,只露出脖子和领口衣服一角,看布料是公司提供的服装——安西亚会间歇性提供定制衣服,避免有心人从服装店消费记录上追查到个人信息。   话如此说其实根本没人选休闲服。   上次研究部举办的投票里,百分之八十的人认为太年轻太阳光了,挂着让人追忆青春就行,剩下百分之二十觉得该再改装下口袋,这样他们伪装时、随手从兜里掏出制式武器居合更有奇效。   至于民众对此事心知肚明?   发现就发现了呗,安西亚这么多员工,有本事指证是谁干的。要是员工各个遵纪守法,披皮公司早混成上市了。   雨天总会勾起人的回忆,室内的男人心不在焉地检查记录,钢合金门安静如常,窗外闪电划破乌黑天际,叫人心神不宁,总有不好的预感。   一只胳膊也如电光火石般从背后卡住他的脑袋——   “别激动别激动。”   安西亚的高层成员被迫抬高脑袋,他举高双手,针扎似的痛觉在告诉他的致命点正由尖锐物抵着。   不过到底职业不一般,风风雨雨经历多了,哪怕老家被入侵都有闲心听歌的男人气定神闲:“百盗?”   出现了,第二个叫对他昵称的人。   冒出这句感言时,季序还给自己应景地配上烟花绽放音。   结果稍一走神,性命备受威胁的人质误以为季序故意不回应,顿了顿,匪夷所思说:“你不会是在意我刚才的话吧?真小气,难道要听我讲‘现在可以回我了’你才肯说话吗。”   季序:……   你这不已经讲过了吗。   “不是我,还能有其他人?”季序用反问做默认。   明明语气没变,却莫名让人感觉他每个字音都被刻意咬准,仿佛在与乔伊斯的误解做置气,不等回复接着说,“请你继续透露下‘蓝色妖姬’的位置……拜托。”   甚至故意又加了那句请求。   乔伊斯挑眉t,“不是吧?你挟持我就是为了它。”   “我还以为今早我发过预告邮件了呢。”   “你当然发过。”男人笑着试探放下手,脖子上东西立刻逼近,他连忙抬高,心中暗自揣测是什么武器,“可我不信你搞这么大动静只为了一瓶药。”   不是匕首,更像是玻璃或者瓷制品。   男人脑子转到这里忽然卡了一下。   等等,百盗没有正经武器吗?   ——该死!这家伙根本没去地下五层的制造部,他就不该赞同直升机的批准报告。   男人想法飞起,心底怒气腾腾地往外冒,嘴上抱怨不停:“我比较好奇,没看出你与研究人员心有灵犀,都挺浪漫,能给一瓶试管液取相同的名字。还是说你在安西亚内部有卧底?”   季序:???   恐怕没有安西亚成员能看见他脸上的一片空白。   他陷入深深的怀疑之中。   模拟器你别太离谱!如果说‘蓝色妖姬’是研究员内部称呼,那它真名是什么?别告诉他是非常朴素且谐音的蓝色药剂。   而季序的理性告诉他:放弃打补丁吧,你猜的没错。假若蓝色妖姬的代指不是既抽象又形象,也不会被高层吐槽。   “让我们果断点,别浪费时间了。”   内心刷屏得厉害,季序却半秒停顿也没有地流畅吐出威胁,完全看不出是在镇定挽尊。   他手腕屈起,玻璃片在男人臂膀上深深划下去,血液淌了满地。   “最后一次机会。”季序将沾血的尖角再次对准他喉结,瞥了眼西装上的别针胸牌,“需要我再说次‘请’吗?乔伊斯老板。”   乔伊斯笑得仿佛失去痛觉,“区区一介董事,担不起你的敬称。”   他顿了顿,“6327。”不知为何他仍然给足季序线索,甚至好心提点,“不过门牌早拆了,这儿可不会跟楼下一样,像个写字楼似的规规矩矩排好列。”   乔伊斯似乎还想努力推销他自己。   “我知道在哪。”   季序迅速在心底回忆一番,似乎是从东数右手边倒数第二个——是的没错,他在楼下溜风筝打游击时路过好几次。   玻璃片收回到袖子里,他攥起拳头,重重敲吉乔伊斯的太阳穴。   季序彬彬有礼:“在这之后,我需要借用一下你的身份。”   乔伊斯一句话也来不及说地软下身体。   季序擦干净玻璃一侧的血迹,留一面没管,然后松开钳制乔伊斯,捏着他的五指分别按压在干净透明的平面上,不忘补揪几根头发以防万一。   ——毛发、血液和指纹,收集完毕。 第6章   玻璃碎片从实用品、变成了武器,又成为一种另类的载玻片,现在目测,它正向法庭上重要物证的道路一路狂奔。   倘若有人想总结季序的罪证,这块玻璃可以轻松打出绝杀。   而嫌疑人季某坐在电脑前,正在对着两只缠成包子的手不禁发愁,他刚把乔伊斯拖了下去,等会儿要操作这台现代工具了。   他试探性按一个键,键盘响了四三声,连绵不绝,空谷回响。   季序:。   临时残疾人被迫寻求援手。   “真的不能再打印一次吗?”他努力劝说,故作惊喜,“你瞧,这还有台3d打印机。”   “您的冷幽默一点也不好笑,比起当个塑料玩具,我更希望用它打印花盆。其次,我只是一支仙人掌——哦。”   它平静地酝酿几秒。   “恕我改口,现在是半支了。”   季序:……   这话的地狱程度直接杀死了比赛,他久久没有回话,良久,扣了个句号。   “您想谈什么?”树洞秒回,有问必答。   雇主不解释,它自己进行阅读理解。   “无论什么都没必要,反复提及会增加您的情绪重担,对身心不好。您做的没错,不用担心我有负面情绪,我本质是个树洞。”   季序不敢想它有情绪的画面,现在去投稿毒舌top大赏,它能稳争热门。   “你真是个负责任的心理医生。”他寒暄的行为堪比当代年轻人送亲戚出门的缩影,客套完语气急转直下,“我还有点事,下次见。”   树洞:“不客气,抚慰犬平替罢了。”   聊天框闪烁着忙碌两字。季序下定决心,在这场游戏结束前,他绝不再主动开启话题。   这一刻某股情绪在胸腔回荡,果然,有些俗语流传下来是有道理的:狗是人类最好的朋友。某些平替还是别有存在的必要。   没了外置援手,季序只好自己想办法,他左看右看,用硕果仅存的左腿蹬了下地板。   老板椅‘呲溜’一声滑到留声机旁,他掰断指针,勉强能当两个外置一指禅。   打开邮箱,里面资料完善的叹为观止,季序看到了自己东西的去处,戒指和手机全部在6328——与放置‘蓝色妖姬’的房间正门相对。   在它左边的两间房,被临时抽调出来的分析人员占用,右面由担心雷雨影响信号的安保指挥中心盘踞,这片区域统合起来,堪称是百盗专项调查组。   季序点开倒数第二封邮件,来自二十分钟前,署名“亨利”。   作为事故加害人,季序一眼辨认出来,这封信是个玩春秋笔法的大师发的。亨利通过写顶楼的防守严苛、来对比地下五层有多可怜:电梯被炸,上下困难,安保只剩小猫三两只。   文里大量描写地下有多重要,车流水线是安西亚立足之本,武器稍不注意会被敌人引爆。总而言之,混个跟董事会的相似待遇不为过吧?   结尾也不忘夹带私货:63楼的人够多了,脚踩脚肩挨肩,有什么用?难道靠人海防线堵在外面不让百盗进去吗。董事会和老板住的地方绝对安全!   季序心想。   人海战术还说不定真的有用。   乔伊斯的回复很简单,概括出来就是:行,可以,我这半条走廊的人都派下去了,他们站门外,红外探测器一直响的烦人。   他凝视最后一句话。   原来安西亚最大的慈善家竟然是你。   亨利与季序观点相仿,他在最后一封邮件里吹捧董事英明神武、救苦救难,电梯在修了在修了,马上就不用委屈您了。   乔伊斯没搭理彩虹屁,估计是后来找唱片净化耳朵去了,季序看完兴致大发,帮忙勉励:“不错,继续努力。”   然后退出邮箱,他也不怕有人发现自己顶号登录。   论起对计算机的了解,季序连爱好者都比不过,实不相瞒,模拟器的幽灵邮件一下子让他的水准拔高到吊打以前全部——指他的最高战绩是从屏幕划痕猜到了密码。   他只是又做了一件事。   季序打开监控的后台设置,登录乔伊斯的账号,把全部窗口视频从“播放”模式调整成了“回放”状态。   ……   安西亚公司是个形似写字楼的综合性大厦,向上六十五层,向下至少五层,姑且先算它总共七十层。这其中,每楼布局不能说一模一样,至少算制式相同,偶有几间墙壁被打通让室内更宽敞。   放弃形式主义的好处立竿见影,季序不用考虑迷路,他双手插兜姿态悠闲的样子与守在走廊如临大敌的守卫们格格不入。   “你站住、没错,说的就是你。”前面那人举枪示意,“这头全面戒严了。”   季序:“乔伊斯董事让我过来拿k-13。”   “艾迪彼得斯?”他恍然状,拿出手机低头点开了什么,“你确实被赋予了临时权限,只能用一次,我看看……你以前录过指纹和血型基因,员工卡拿来对下。”   “被偷了,前不久我刚被你们的人接回来。”季序说,“但我有别的方法证明自己身份,比如,乔伊斯董事让我告诉你们:外面飞着的那三架直升机还不降落,是想留着给百盗当交通工具吗?”   此话一出,安保部队员统一露出尴尬而心虚的神情。   “直升机在巡查,我们怀疑百盗藏到楼外死角了,”那人小声解释几句,他放下枪口,积极说道,“请进请进,需要我叫人带你去6327吗,里面没门牌。”   季序婉拒:“我知道位置。”   他往深处行走,用特意加重过的脚步,营造此刻普通职工的身份,余光观察每隔几米两两相对的守卫。   原本这群人正持枪虎视眈眈,当音量正常的质问在走廊远远传开,不少人自觉理亏,在他路过时抬头看天看地,生怕再来一句事后追究。   季序趁机抽手,内腕贴着门把手上方的扫描区。   他之前废了会儿功夫取下完整的指纹和血液乔伊斯抽屉里有透明胶带,指纹不难,让血液不凝固才难,好半天折腾才粘在手腕上。   手腕贴着门把手:温度无异常。   蓝光扫过胶带:指纹正确。   隔板滑开露出针头,季序不动声色地侧了下身,另一只手拨开粘成空腔的胶带。   血液从空腔里淌出来:基因正确。   三层认证通过,灯光从门缝露出,季序隐约看见一架架排t列整齐的展示柜,分为防弹玻璃和保险柜锁两种,而他口中的k-13是个特殊合同,锁在保险柜里,他一扫而光,目光定格在储存冰箱上。   季序踌躇几秒,反手关门,总觉得事情不会轻易结束。   这并非直觉,季序的经历也没到能千锤百炼出第六感的地步。而是他有一个疑问——从头到尾,安西亚的老板呢?   换位思考下有人把自己家里弄乱,季序想了想,他能把这位不体面客人的头给打歪,别说安西亚的幕后老板,就算是地盘意识强点的普通老板,也要冲出来送他一套胡乱拳和救护车电话了。   季序思虑重重,却不耽误他向医用冰箱走去,还剩下一臂半距离的时候,头顶上扩音喇叭却突然响了。   那声音斯文有礼:“虽然不知道是谁,但是,既然压力板有感应了,我姑且认为来的是百盗本人。”他且平和地介绍自己。“你可以叫我埃尔,安西亚是我的产业。”   季序收回脚。   他眯起眼,一寸寸认真划过冰箱内部。   大多数药剂被棕色避光瓶保存,只有少数几个是透明容器,里面红的、黄的、白的药水都有,就是没有蓝色。   看来没必要再去检查避光瓶了。季序捏了捏眉心,果然声音接着说:“你想要的东西我拿走了,百盗。我很好奇,你会来找我吗?”   埃尔再次停下,给足了季序思考时间。   他七八秒后继续说:“比起一瓶没什么用的药剂,你有能力、有魄力、也有足够的实力,为什么要对没用的东西情有独钟?”   季序环顾四周,摘下挂在墙壁的格/洛克17,手感比想象中轻,没有保险,一些零件的质感摸着像是塑料。   他把枪插进裤子口袋,“我乐意。”   季序说:“别装成录音,我知道你在观察我,‘蓝色妖姬’不在这,我的手机和戒指呢,也被你拿走了?”   “……没错。”埃尔承认了,继而好奇追问,“你是怎么猜到的?”   “你每次说完停顿了太久。”季序目光搜罗收音器藏在哪,解释的心不在焉,“录音不会这样,他们收不到反馈,容易把一秒错认成很久,你下次记得改。”   他一边说话一边在房间走来走去,测试收音装置的位置。   这件房里没安监控,在扫描到乔伊斯的基因后,其他检测装置也收束关闭,除了埃尔口中的压力板感应,没有任何东西能检测房间的情况。   所以他才开门见山:不知道是谁,姑且认为来的是百盗。   埃尔是真的不知道谁来了。   “我不觉得,你会招揽我。”季序说话不停,他仍在绕圈走,压力板被触发的时间逐步减少,明示他在有规律地收缩圈子,“这句话可以早点说,也可以事后再说……”   季序忽然停步,抬头注视着头顶的白炽灯。   越靠近灯带,墙角挂的音响某种声音越清晰,那是隐藏在埃尔的呼吸声下面,属于季序本人的回响,若有若无,延迟在两秒左右。   季序没有片刻停顿,一边后退一边自然而然地接了下去,“——但唯独不会在结怨之后。”   傻子才相信安西亚老板会欣赏自己。   他嗤之以鼻,老板这种东西,最擅长的就是表面太平、事后算账。 第7章   表面上看,季序陷入到两难的境地。   这间屋子密不透风,连蚊子都在墙壁上找不出缝隙,唯一的出口也就是来时的入口,门外有重兵把守,而他想要的东西又不知所踪。   然而季序气定神闲,站在墙边跟埃尔聊得有来有往:“门外那群人根本不知道我要来,你连部下都不告诉,也不怕我偷偷做点什么?”   埃尔反唇相讥:“如果你真在因为一瓶药费尽心机,我为什么要担心?谁会在唾手可得的前提下自找麻烦。”   懂了,部下是种探路石,全看季序如何选择。   如果季序说话算数,目标从始至终都是蓝色妖姬,那么临近终点前的小怪越多,他越烦,恨不得摆脱还来不及。但若是他三过房门而不入,那安西亚就要小心起来,重新思考他的真正来意。   虽然安西亚本意是想试探他,但季序也得到了想知道的东西——如果连门外的守卫都不知道“蓝色妖姬”被拿走了,这表示,取走东西的人一定是守卫绝不会怀疑的对象。   他想起了之前安保队长和狄博士的对话。   那个时候,季序经常听到传来疑似开关柜门的声响。原来那时候东西就被拿走了。   季序想通后笑了起来,“你说得对,埃尔……哦对了,我想自我介绍就是为了让我叫你的。那么、埃尔,你看过我手机吗?我猜你翻过,里面是不是只有一封已发送的幽灵邮件?而你们费尽心思,也没研究透彻我用了什么手段。”   自从进了模拟器,季序难得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居然觉得内心畅快极了。   果然,人闷太久就会变态。   季序没的说错,埃尔还真翻过。这不怪他,当初安西亚里的一群计算机高手摩拳擦掌,誓要找出关于百盗的线索,结果,不出两小时集体歇菜。   说着什么“是私人手机,但一片空白”、以及“这封邮件没绕过任何防火墙,它就跟回自己家一样发了过来”,还有更离谱的“老板您说实话,这真不是咱们公司内部测试吗?为了试探我们的能力”。   埃尔一边看手机,一边忍受耳朵受摧残,现场闹闹哄哄,他仿佛在光临茅盾文学的辩论赛。   迟迟没等来回话,季序恍然大悟,“你翻过。”   这一副抓到了你把柄的果然如此口吻,让埃尔恼羞成怒:“是啊,所以你想说什么?炫耀你不当黑客、改做小偷的远大志向?”   “谬赞,其实我什么也不会。”他实话诚恳,可惜话筒另一端的三个人没一个相信,“我的意思是让你多关注下手机,里面有卡号,你试过拨打它的电话吗?”   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季序用手细致地摸索墙壁,寻找记忆里的窗口位置。   埃尔紧追不舍:“那你说这些有什么用。百盗,礼尚往来,讲讲你真正的名字,这样我说不定就会留下你想要的东西。”   他在威胁季序,他会摔碎那瓶药。   “你不会。”季序没有退让,实力悬殊的人才示弱,他与安西亚胜负未决,他一个孤家寡人什么都不在乎,家大业大的安西亚相反,他们投鼠忌器,用招揽的假象安抚他。   更何况,季序也不太在乎药完不完整,碎了又不是偷不出来,游戏这种东西,最容易搞出骚操作。   只要介绍上没提完整的要求,玩家整出什么花活都正常。   于是季序意味深长地说,“要来试试看吗,老板?”   话落,他抬起枪口,扣动扳机。   灯带闪过电弧,房间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季序把枪插回口袋,转身,摸黑下用手去推墙,让人目瞪口呆的景象产生了——那面墙居然从中间塌了一块!   感谢安西亚公司,季序可一直都记得,这座大厦的规格相同。   只要它最初是扇窗户,别管是安了玻璃还是糊上水泥,它本质依然是扇窗!   收音装置被灯带损伤的电流破坏,音响里一片混乱,除了埃尔的声音,还传来安保队长的拍桌咒骂——果然是他也是知情人,将蓝色妖姬带走了。   他对老板的态度软化许多:“请您将6327房门的限制取消,我现在去通知队员,刚才进去的人是百盗。”   埃尔:“别太暴躁,咱们的人进不去,他也出不来。”   他们也不在乎话筒是否关闭,从常理上讲,百盗似乎成了瓮中之鳖。   季序深深吐出肺部最后一口呼吸,他冲进雨水里,抓住身旁空调外机,身体打横,脚踩遮光板的横梁,一翻身爬到了最顶层楼。   刚才不是问他会不会找上门吗?   来就来。   敢拿任务目标挑衅他,转头就敲你窗户。   在季序上去不到十秒钟,大门突然打开,一群人手持冲|锋枪闯进来。   硕大的豁口一下子抓住所有人注目,众人傻眼,仿佛见了鬼,为首的人语气微妙:“老大,目标溜了。”   安保队长声音从头顶音响传出来:“给我一个理由。”   “百盗他……他钻墙跑了。”汇报的人也很懵逼,他支支吾吾,“我们在外面没人听见炸药声,但是墙塌了!”   要不是亲眼所见,他们绝对会以为这是瞎编出来的灵异事件。   汇报的人也不指望队长和老板立刻就相信,然而出乎意料,几秒钟后,老板居然带笑先开口:“我知道了,你们换个方向查吧,他等下会来找我的。”   “老板!需要我们——”上楼保护您吗。   “不用。”埃尔阻止了他们的请愿,“我正好想跟他见面聊一聊,”他说完转头对安保队长说,“去找你们之前带上来的那名员工,我记得t叫艾迪?如果他还活着,就问问他知道什么。”   楼下的队员说:“老板,这不太可能,跟百盗交手的人几乎都死了,除了在17楼发现的员工,他被酒瓶打出了脑震荡,算是咱们公司唯一的伤员。”   “扔进电梯的那几个人也死了?”   安保队长回答了老板,“死了,原本还有一口气,可惜运气不好,粗略的验尸报告说腐蚀性和摔伤都不是致命伤,他们是被淹死的。”   “……”许久后,埃尔说,“不怪你们,百盗既不希望有人知道他去了哪层,也在报复你们的行为,去调查艾迪吧,我会小心百盗的。”   安保队长不太放心:“百盗这个人太诡异了,就跟金属探测仪成精了一样,只要他想躲,无论是摄像头还是我的队员都找不到他,刚才的计划能成功,还是因为他没有想到6327房的地板有压感装置……”   “但他的目标只有一个。”埃尔似乎在叹气,“你还没发现吗?比起金属探测仪,百盗其实更像是只盯准目标的猎犬,安西亚和我在他眼里都是干扰物,无论我们有多昂贵,都不是他的目标。”   两个顶头上司讲话,其他人大气也不敢吱一声。   埃尔说:“好了,你退下吧,别忘记咱们公司训练猎犬时的步骤,只要在眼前吊着它想吃的肉,旁边的训练师就永远不会受伤。”   季序没有听到这场对话,就像他不知道安保队长已经下去了一样,他走在安西亚大厦的最顶层,这里空寂无人,所有墙壁全被打通。   他抽出格洛/克,倒出弹匣,一颗颗数清楚里面剩下的十六发子弹,啪的一声扣上弹匣。   行吧,对于新手而言,多少子弹都不够用。   这时的安保队长已经下楼了。   他们两个一人不走寻常路,一人老老实实走楼梯,完全分不清谁才是真正的法外狂徒,安保队长随机叫了个部下过来:“找到艾迪彼得斯了吗?”   “他在休息室,刚被我们摇醒。”部下委婉地总结,“百盗伪装成咱们公司的人,这位名叫艾迪的员工被骗了,以为他是狄博士,现在知道真相后正在、呃……气头上。”   艾迪哪里是在气头上,他快气爆炸了,安保队长来的时候他正在激情输出。   “难怪我一直觉得他眼熟!”艾迪后悔万分,“我就知道,我的记忆力没有问题,我给人带早餐甚至不需要记备忘录!”   队长刚凑近就听见其他人正在敷衍他,是啊没错,那下次你也帮我们带份早餐吧。   他拨开人群咳了声,周围的人立刻肃静地齐刷刷让条道路出来,他说:“艾迪是吧,百盗你说过什么?你仔细回忆一下,每个字都要说出来。”   这要求未免强人所难,如果不是休息室里没安装监控,他也不愿意将线索放在人类的记忆力身上。   艾迪闻言,露出深思回忆的表情,没几秒,他竟然真的完完整整复述了下来。包括且不限于打晕前闻到的沐浴露味道,详细到令人发指。   安保队长听了好半天,没抓住有用的信息,反倒是从艾迪身上套出来不少话,正当他感慨这个小偷果然很狡猾的时候,忽然听见一个完全没听说过的名字。   “他说的人是谁,百盗哪里来的朋友?”安保队长疑惑问了句。   没几秒后,安保队长从艾迪熟悉的描述中反应过来,百盗能上楼是他叫人安排直升机,百盗躲藏的时候是他吩咐人去搜查……朋友竟是他自己!! 第8章   雨越下越大了。   酝酿已久的雷暴终于劈下,封闭再良好的建筑也回荡着闷雷声,季序收回视线,去瞧食指根上的倒计时。   也不知道安西亚的人能否看见数字,前期季序见了人就跑,后期一直缠上绷带、双手揣在兜里,免得被划伤和水泡暴露身份,一番斗智斗勇下来,时间居然才过去不到九个小时。   要是平时也过的这么漫长就好了,季序舔了舔嘴,有点渴了。   他动作没停,推开一扇新的房门,用本能当检测仪,什么方向越不舒服偏要往那处走,身体产生的轻微抵抗让季序有点头晕。   他迟钝地意识到,自己好像发烧了。   伤口开裂加上被雨淋过几次,都在提醒季序,他的身体现在急需降温和补充水分,而不是找人决斗。但一想起埃尔句句看似客气实则挑衅的话,季序低头慢慢擦枪——都是擅长绵里藏针的人,真当季序分辨不出来吗。   他讨厌有仇不报,正如同他欣赏安保队长的手段。   路过一台为了配威士忌准备的制冰机,季序掀开盖捏了块冰,扔进嘴里,被冻的清醒几分,他含着冰块用枪口推开门,与站在窗前欣赏暴雨的埃尔相遇了。   他抬手先来一枪。   子弹射穿埃尔旁边的外层玻璃,留下龟裂的痕迹,在第二层撞出浅浅的坑痕,季序放下枪口,没什么诚意地道歉:“不好意思,枪法不太准,本来想送你去睡一觉的了。”   季序没说谎,他在照着埃尔的心脏瞄准,但季序对自己的枪法更有信心,作为二十多年来从没碰过枪的普通人,他绝对是指哪打不中哪。   埃尔寒毛倒立,开场白全咽了下去。   他当然看出季序的姿势非常新手,但常年和危险物品打交道的直觉在报警,季序一进门就果断地朝他心脏扣动扳机,这种漠视一切的狠绝骗不了人。   埃尔强迫自己变得放松,“欢迎来到我的公司,百盗。”他到办公桌前落座,刚在心底排演多次的开场词变成寥寥几字的欢迎,“请坐吧。”   季序没有动,目光横扫过整个房里能藏东西的地方。   没有,什么都没有,视线最后定格在埃尔身前的办公桌抽屉上,季序心想如果这里也没有,他绝对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情要先给埃尔来一枪的念头。   埃尔顺着他的注视,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棕色避光瓶。   “百盗,这是你心心念念的东西。”他拧开容器,抽起一根刻度滴管,小心挤出几滴到漆木桌面,荧蓝色的药水似有金箔碎屑,在灯光下格外绚烂。   季序不自觉咬了下牙,冰块在嘴里咔嚓作响。   其实他产生过一瞬间的动摇,说瓶子里装的是小孩玩具都比药剂更合理,可季序又觉得,游戏里皆有可能。   之前乔伊斯非常笃定季序了解这瓶药,连研究人员对它私下的称呼都知道,作为董事,乔伊斯的观点多少会和埃尔相似,这样一想,‘蓝色妖姬’果然不愧研究员对它的期盼,美得仿佛虚假之物。   “可惜了。”季序把冰碴咽下去。   可惜,安西亚不会对单枪独马的人感到畏惧,正如埃尔不会轻易给他真品。   埃尔没听懂,“什么?”   季序上前几步,他刚才又被雨浇了遍,布料粘在发炎的伤口上,走路时总是带着不易察觉地停顿,地板被淌出一条水痕,季序到桌前坐下,拿起避光瓶,对准天花板上的灯光。   “做的再像,也不是真的。”他扔掉瓶子,对视,“暴力组织就像一只野兽,永远在考虑如何击败敌人,因为野兽知道,暴力不仅仅是手段,更是它生存的根本。”   季序:“别以为你们成立公司,就是文明社会的人类了。”   药瓶在地面上滚动,格外刺耳,埃尔收起脸上的笑容,第一次格外认真地打量起季序来。   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体型偏瘦,身高一米八七左右,刘海不长,发丝湿漉漉地粘在额头上,也没遮住那双偏黑色的眼睛。   他穿着安西亚产出的套头卫衣和休闲裤,仿佛没出校的大学生,肤色失血,但脸颊和嘴唇偏红,再加上一时恍惚一时激昂的视线,让人一眼就看出他快烧到神志不清的地步了,恐怕这时最容易情绪上头。   埃尔决定放缓语气,不怕狗咬人就怕狗发疯,他说:“让我们做个交易。”   “百盗,既然你如此了解我们,就应该明白,安西亚不可能无偿捐赠,你得拿出好处与我们交换——刚才被你扔掉的算是定金,它是‘蓝色妖姬’的失败品,模样和正品一样。”   行吧,确实不算假的,只不过不是他的任务目标。   对于埃尔虚有其表的合作邀请,季序就算真的烧成了傻狗了都不会信,但他确实没精力去判断真品的位置——他脑子里快成浆糊了。   打架随便,用智商的事稍后再谈。   季序决定好后向沙发里面坐了坐,连身子都不肯起来,手臂搭在扶手上,格洛/克17的枪口依然朝向埃尔的心脏。   他不客气地提要求:“我要一套干净的衣服,止血绷带和消炎药,东西放到门前,快点。”   埃尔拿起电话,一条条交代下去,很快,季序要求东西全部放在门外。   送东西的人在外面担心询问:“老板,您没事吧?”t   季序托着半边脑袋,明明是个伤痕累累的入侵者,却较有兴致地在听黑/帮头子对部下报平安。   埃尔一边用眼神示意季序别应激,一边扬声喊:“下去吧,我不会出事的。”   门外脚步声远去,季序用本能判断了下,后背没有不舒服的窥视感——刚才的人确实走了。   他把玩着手枪,努力提起精神,“你的人还挺关心你,完全不考虑老板死后自己上位的想法,”季序开玩笑,“既然如此,你到底对他们说了什么,这层楼居然只剩下咱们两个人。”   埃尔反问,“难道你没看出来?”   他意识到刚才语气太凶,轻咳几声,打开电脑,把习惯性的讥问换成更平静的陈述,“不好奇就别再追问了——百盗,说真的,我才与你见过几面就发现了,你每次附和其他人的问话都非常敷衍,因为你心里知道大概的答案。”   季序想了想确实如此:“下次不会了。”   埃尔本来在一目十行,浏览安保队长刚才发来的报告单,闻言不禁诧异,他完全没想过百盗的真实性格是这样,以至于合上电脑后,问道:“你既然知道,也不在乎我做什么?”   “不就是刚才的人在用关心当借口,偷偷提示你看邮件吗。”季序也反问,“还有什么,哦,想起来了,还有就算你的部下之所以离开,是因为你清楚,我这人神出鬼没,无论你放了多少守卫,我也能走到你身前,给你一枪。”   “但你离不开,埃尔,你最初没有想到我如此棘手。”   他仿佛在与一个时隔多年没见的老朋友叙旧。   季序从沙发上站起来,站立片刻,确认不会出现深一脚浅一脚的情况,才稳稳当当地走向门外,慢吞吞说:“我向你证明了太多事情,电梯被炸毁,直升机不安全,守卫再多也不行,多重封锁的密保对我来讲更是如进家门。”   埃尔凝视着季序缓慢却沉稳的背影。   他似乎不怕埃尔动手,连回头的动作都懒得做,又或许是百盗那神奇而敏锐的身体记忆,能保证在埃尔动手的一瞬间,立刻察觉到危险来临。   几分钟前,埃尔曾对安保队长说过,百盗这种人,只在乎眼中的目标,不在意安西亚公司和掌控它的老板。   所有人信以为真,于是忧心忡忡地留下老板一人。但季序说中了埃尔更深层的顾虑,他下命令的原因是有守卫也没用。   没错,安保队员们忠心耿耿,一人一枪能打死百盗,在那之前,百盗也先拼命打死他再闭上眼。   季序弯腰捡起衣服和药品,含糊不清地说:“你的善意我收到了,希望等我醒来,咱们俩也能继续友好相处,嗯……不鱼死网破的那种友好。”   瞧,果然他们两人不谋而合,选择划下一条边境线。   门外的人顿了顿,忽地说:“对了,我叫季序,作为你那瓶失败品的小小回报。”   埃尔:“……??”   他充满疑虑,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他,青年呼吸急促,步伐踉跄,或许连自己说了什么都意识不到,抱着衣服离开,也不管身后埃尔错愕的表情。   季序随便挑了个安保等级高的房间,不忘清理身后的足迹,他撬开锁,反手关门,深深呼吸后压下疲倦开始转身破坏安保系统,保证就算房东来了也得用火箭炮开门。   换掉湿漉漉的衣服,季序倒在床上,舒服地喟叹一口气。   挣扎了好几分钟,他艰难地爬起来。   忘吃药了。   安西亚生怕季序一时冲动对老板痛下杀手,连自家生产的东西都不敢拿出来。   送的药是去旁边药店里买的,顶着雷暴雨天开直升机当快递车,廉价塑料袋里还有张被打湿的小票,季序倒出几粒,随便咬一个,味道尝起来确实是普通抗生素,他这才全吞下去。   季序闭眼休息,等待抗生素在身体里慢慢起作用,他和安西亚都知道,这是下一场交锋前的间奏。 第9章   季序醒来时有一瞬间的迷茫。   他很快清醒,拿起枕头底下的手枪,坐起来环顾四周,用意志力强行压下病后的虚弱感,他给伤口重新换了药,用剩下的绷带缠好手,推门出去。   这一觉睡得其实并不安稳。   哪怕季序早预料过了,安西亚不会发现他的踪迹,就算真的发现了、也得用火箭炮之类的才能轰开门,但他的神经却不这么想。   季序的大脑:我得好好休息。   他那没经受过风吹雨打的脆弱神经:不行!我睡不着!!快起来跟人打架!!!   于是季序半梦半醒起来好几次,最短的一次他沾了不到两分钟枕头,却做个离谱的梦。   梦里的安保队长真的成为了猫和老鼠里的汤姆猫,成功拿一梭炮弹让季序惊醒。   他坐在床里抱紧被子,表情严肃,对着面板上‘聊天助手’四个字看了又看,不由得庆幸——幸好他没真弄个猫猫狗狗出来。   孤家寡人多好,省得被勾出心理阴影。   迷迷糊糊地发表完感慨,季序倒头又睡,直到他的烧退了大半,时间来到黄昏,雨也停了,外面乌漆麻黑的天色就跟安西亚面对百盗的心情一样沉重。   季序不一样,他的心情和对手成反比,开门后直奔安全楼梯的方向,迈出了生龙活虎的步伐,直奔六十三层。   这里跟之前一样,安保队两两一列,偶尔路过几个巡逻的小队。   显然,所有人都知道百盗没走,不复曾经的精神抖擞,气氛沉闷,因提不起警觉性而显得无精打采。   他们不敢逼迫他、不敢寻找他。季序的态度太强硬,打碎药剂和失败品无法动摇他,也足够棘手,像铁刺猬一样没肉却能扎的野兽满嘴是伤。还是埃尔先一步示弱:请把交战控制在可控范围内,在此之内,我们继续斗争。   季序接受了他的示好。   至于现在,他决心速战速决,回家安稳睡大觉。   脑子重新灵活,当初受到蒙蔽的疑问自然而然的解开了。   诱饵怎么可能会由老板拿着,当然是交给值得信任的、从始至终一直在保管‘蓝色妖姬’不曾离手、还有正当理由与季序在顶楼擦肩而过的人身上。   想到这里,季序避开人直奔休息室,找到还在里面接受审查的艾迪。   安保队们正在让艾迪详细描述季序的模样。   “早餐店的他绝对是一米九左右,现在看着矮是因为换了运动鞋,”艾迪似乎被质疑了,语气恼羞成怒,“再加上他瘸了!瘸了懂了吗?!看着当然矮了不少。”   其他人连忙递上咖啡好言糊弄:“好的好的,你继续说。”   “我现在喝不下去东西。”艾迪胃疼似的放下杯子,“总之先听我说,他体重63公斤左右、身材削瘦看着就营养不良、双利手、走路重心向右……”   有人纳闷打断:“等等,双利手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给我泡了杯茶,正常人习惯用常用手拿重物,他左手端茶杯,但我注意到他递我东西依然会用右手,百盗用左手只不过是因为茶杯就放在他的左边。”   一群人打听见百盗给人泡茶就面露怜悯,“辛苦你了……”   季序听了好长一会儿,艾迪的讲述清晰有条理,难怪能打开他留在咖啡店里的手机。   半个小时后,审问的人散了,几个即是保护又是看守的雇佣兵留下来,他们移走茶几上碍事的咖啡和记录本,放上啤酒香烟,和艾迪闲聊今天多倒霉。   然后又一致认为,艾迪才是运气最差的那个。   季序趁着他们闲聊松懈的瞬间溜进去。   他呼吸近无,步伐轻柔,比捕猎中的猫科动物都要谨慎。没有人发现,偶尔有雇佣兵的视线扫了过来,季序也能在他们看见之前拗转动作,最后成功拿到咖啡杯,安全无恙地退了出来。   他找到个没人的办公室用胶带把上面的指纹粘下来——雇佣兵都带着手套,免得被枪后作用力震伤虎口,只有艾迪一个人即露出手指又拿过杯子。   这提醒了季序,以后千万别暴露出身体的任何部位。   尤其在那部位同时还是你设置的密码的前提下。   他提着胶带一路来到乔伊斯的办公室,故地重游,感觉是如此的美好,季序用指纹开了锁,对着里面震惊的乔伊斯打了声招呼:“好久不见。”   然后一枪托给他砸晕过去。   乔伊斯幽幽转醒的时候,季序早不在了,他立刻扑到电脑前,噼里啪啦检查门是怎么开的,看见登陆的人员信息,又立刻去看时间——才过去四分钟,还来得及!   他立刻给埃尔打电话:“之前百盗登过我的后台给艾迪一个最高级别的临时权限,他刚才用权限进门,现在已经看见安保队长的位置了!”   这个权限在一开始是季序糊弄搜查的借口,他开门用的是乔伊斯的基因,现在二度折返,突然提着t艾迪的临时权限杀到了乔伊斯面前。   “先别急。”埃尔心说急也没用,“再看看还有什么被动过手脚的地方……算了、我直接把你权限冻结了吧,后天再恢复。”   乔伊斯巴不得赶紧远离这片纷争之地,他说了句“可以”,心不在焉地翻找电脑里留下的痕迹。   其实最开始网络安全人员已经检查过了。   耗时十分钟不到,这台电脑怎么去怎么回来,还附赠两句话——百盗什么也没干。他把软件全点开一遍最后在邮箱里给员工发送了鼓励词。   当时乔伊斯问了句:“什么意思?”   技术人员:“字面意思,请安心,第一句是指,百盗没有修改代码、没有窃取信息,就跟您家里来了亲戚的小孩非要玩蜘蛛纸牌一样,干净地连个木马病毒都没有。”   结果现在他被人打晕第二次。   这真不怪技术人员,这条权限发布手段正当、信号来源正规,他们是查病毒的,又不是窥探上司的隐私。但乔伊斯不知道,他决定自己一样样排查。   电话里的埃尔在翻监控,语气微妙:“怎么这么久了,百盗还没搞出动静。”   乔伊斯“啊?”了下,原来这叫久吗——转头想到从百盗发邮件到现在安西亚人仰马翻也才过了十几个小时,他登时痛苦面具。   糟了,现在不止四分钟了,对于百盗这个雷厉风行的行动派,估计事故已到了开始阶段了。   埃尔说:“你有没有感觉监控有点怪。”   乔伊斯也转头检查起摄像头,越看越觉得视频有点怪怪的。   他的视线无意中瞥到了刚被员工换成新的留声机,福至心灵,突然明悟:“该死的!是雷声、视频里还在打雷,但现在暴雨已经停了!”   “那群白痴,”乔伊斯咬牙切齿,“百盗没留下任何木马病毒,他只不过把监控调成了回放模式!!” 第10章   此时季序完全不知道,自己一项小小的举动让两位高层如鲠在喉,他正站在安保队长的对面,用枪指着他,而两架从墙角探出来的漆黑机枪也瞄准底下的季序。   两个人僵持了起来。   “格罗克17,升职后我亲手把它放进收藏室里。”安保队长冷笑瞧过熟悉的枪支。   “看来咱俩眼光相似,它最招人喜欢的一点就是不用开保险,保证每发子弹能立刻射进敌人心脏。”   季序听懂了吗?听懂了,甚至是恍然大悟。   ——他其实之前一直都不知道这枪什么型号来着。   他选这把枪是因为整面墙上属它最轻,格罗克的设计贴心,主打一个方便轻型便捷,对新手法外狂徒非常友好。   季序迟迟不回复,安保队长虽然不了解他的性格,却深受所害,立刻警觉起来,“你要干什么?”   如果能回到过去,他一定答应艾迪的提议,把大厦四周防得严严实实水泄不通。   “东西给我,”季序开门见山,“我已经厌倦这场你追我赶的捉迷藏游戏了。”   “难道我喜欢?”安保队长反问,“我的人在残墟里找到两个贴着消防标签的腰斧,真巧,今早七点左右,一家独居小屋起火,消防车被窃。”   来接应的人迟迟不到,僵持下去,赢家肯定是百盗,他知道必须要打破僵局,于是不知是讥笑还是自嘲的继续说。   “哈,多有意思,你来安西亚做的准备,就是指路上随手偷的几样东西。”   下一秒,他投出随身携带的催泪/弹。   季序同一时间立刻开出一枪,却没想过,安保队长没有反击,而是把藏在袖筒里的摧泪弹扔出来两败俱伤。   极具刺激的气体弥漫在房间。   安保队长闷哼一声,他迫不得已,放弃捂住眼鼻,而是按在伤口上强迫止血,他嘶声,气体吸进肺里,带出一连串撕心裂肺的咳声和干呕。   季序扑到冰箱后面,下一秒,安保队长闭眼后退几步,另一只手拍下按钮,墙角上的两架机枪立刻横扫整个房间。   子弹全部弹开,季序脸色却差劲极了。   是他经验不足,没想过安保队长准备比想象中充分。   现在两个人的眼睛全睁不开,一边咳嗽一边流泪,肺粘膜火辣辣的疼,还要辨认敌人的方位,季序的感官更敏锐,然而没用,知道位置也不代表他能瞄准,新人玩枪的第一天不让后坐力带飞就不错了。   弹夹全部清空,也没见对面的声响消失,季序干脆踹倒冰箱。   东西哗啦啦撒了出来,他砸开酒瓶,一手拎着酒瓶,用底下带裂齿的那头挥砍横劈,场面变成了以下情况。   季序闭眼劈下去:“咳咳咳。”   安保队长听声躲开:“咳,哕——”   不知道还以为这是大型痨病传染中心,   两人在隔音良好的安全屋里斡旋,大概三四分钟后,门忽然从外打开了,他们毫不知情——近距离释放的杀伤性武器让两人短暂性失明了。   还是后来的援兵也遭了殃,房外传染着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季序才回头,惊觉,结果他憋着的呼吸不小心泄露,带出一阵干呕,他怒从心起,踹了安保队长一脚。   安保队长敏锐地侧头,躲开酒瓶,没躲开这一脚。   他憋屈极了。   他就知道,每次碰见百盗就要倒霉!   情况又变成了另一种状态的僵持,门外的人连忙后退,“老板,人找到了,队长和敌人距离太近…咳咳咳,里面全是催泪气体,我们刚把换气系统打开,现在正派人去拿防毒面具。”   “不确保打死人的前提下,先别动手。”埃尔此时已经叫乔伊斯来汇合了,他实在怕了季序,别再杀出第三次回马枪,“也别用杀伤力高的武器。”   众人瞄了瞄天花板上在冒烟的机枪,犹豫,纠结。   这算高杀伤力武器吗?   乔伊斯在旁边叮嘱:“百盗擅长开锁,速度特别快,他站在门边窗前就做好了人跑的心理准备。”   有个队员指出:“可安全屋不是他拿了艾迪的指纹才……”   没人知道堂堂董事惨遭两次噩耗,上面发的命令含糊不清,只说看好艾迪,别让他再被小偷光临了。   于是大家纷纷推测,第一次收藏室的门开取自乔伊斯的基因,第二次安全屋门开来自艾迪的指纹,对于百盗的印象,其他人还停留在开不了电子锁的观念上。   乔伊斯:“他能开,但他喜欢走正路,开锁再快也要时间,在门外停留两秒会有红外警报,他不想引起注意。”   行吧,明明是底下的人跟百盗打来打去,结果最了解敌人的居然是两个老板。   其他人得了命令,进也进不去,打又不敢打,只得瞪着眼等防毒面具,看办公桌旁的两个人交战激烈。   季序的本能起了大作用,他察觉得到什么方向有人,走路轻的像一粒灰尘,只要忍住呼吸,可以轻松地融入进另一个人的感官里。   他扔掉碎成渣的酒瓶,从怀里抽出圆珠笔。   这笔是他在一楼顺来的,因为贴身携带不碍事,道具又是用一样少一样,季序特意没丢,带着它风里雨里地闯荡。   安保队长敏锐转身,待瓶子砸地的声音传来时已经来不及回头了。   季序把人抡到桌子上,笔尖对准喉咙,一手狠狠压住他的脑袋,侧头闭眼说:“扔一个防毒面具进来。”   “你怎么会听到……”话说一半狠狠闭嘴,现在震撼于百盗离谱的五感早迟了,他们沉下脸,按照要求扔了一个进去,正要继续,被阻止了。   “已经够了。”他说话的态度仿佛自己才是领导人,季序用脚尖勾起面具的带子,踢上来,腾出一只手接住,很懂礼貌地拒绝第二只面具入场,“多谢。”   他的谢声被闷在面具里,只有安保队长听见了。   季序睁开眼睛,白茫在漫长时间后隐约褪下几分,勉强看清东西了,可他的视力跟患上高度散光一样,天旋地转,看家具自带三层重影。   什么万花筒体验卷,他闭眼,睁开,又闭又睁。   总算适应了的季序把圆珠笔收回袖子里,打晕安保队长,搜遍口袋也没找出想要的东西,倒是找出一枚正常手雷,一枚裂片手雷,三支肾上腺素,还有四五个军用匕首。   摸爬滚打一整天的穷鬼哪见过这么富裕的装备。   季序深感自己被小偷的习性传染了,不然怎么控制不住手,明知道马上快结束了,还是忍不住,瞄一眼,再瞄第二眼,干脆全揣进兜里。   然后他先给自己打了肾上腺素,接着提起安保队长的身体,挡住门外人群古里古怪的表情,总算拉开抽屉。   季序露出了舒心的微笑。   抽屉里有许多东西,甚至是溶剂杯、试管瓶,他视线却一眼定在玩具似的水晶球上,荧蓝色液体在里面流淌,也不知谁如此富有浪漫细胞,做完伪装还不停手,竟然真的往水晶球里放上一朵玫t瑰。   他拿在手上,水晶球里纷纷扬扬,仿佛下了场碎金雨。   【检测到您的任务已完成,请尽快离开,远离人群视线。】   员工目前仍不知道‘蓝色妖姬’是指谐音的药剂,见状,他立刻忠心耿耿地焦急报告:“遭了老板,百盗找到你的水晶球了!!”   “什么水晶球?”埃尔一脸懵逼。他有这东西吗?   他的收藏室里整整齐齐码着几箱子的子弹和热武器,这才是一个朴素的黑恶老大会喜欢的东西。   狄博士在通讯里小声补充:“我的研究员刚才把药水灌进她女儿的水晶球里了,她觉得,反正那是她发明出来的东西,既然公司不准备要,那怎么伪装由她决定。”   埃尔满头问号:“你们什么时候做的决定?”   狄博士:“队长下楼把药给我们后不久。”   因为老板表达出来消极作战的态度,在季序补觉的时候,临时小组就地解散。正好电梯也修的差不多了,研究员下楼前掏出水晶球,如释负重、高高兴兴把药剂全灌进去。   “她提议说,等事后消息败露出去,咱们可以发表声明,百盗偷的是个艺术品,跟安西亚业务不重合,百密一疏很正常。”   ……行吧,事后挽尊,人之常情。   埃尔无言以对,也放弃了挣扎,他干脆让楼下的队员围着百盗别动弹,重点是观察对方是怎么撬锁离开的。   安西亚想在季序临走前收集点资料,争取以后再碰面能找回点面子,但季序却不给这个机会,刁民玩游戏从不回头体验二周目。加之难得富裕了一把,谁还愿意爬窗爬楼。   他开开心心扔出手雷,从正门冲了出去。   安西亚的队员正一群人排排站,准备近距离观摩热闹,眼见自己成了热闹,顿时一悚,卧倒后扑。   季序从空出来的路中间闯了出去。   他甚至摘下面具,在路过时记得说:“谢谢让路。”   听听,多礼貌,多尊重东道主。   乔伊斯指着监控气到发抖:“我说过多少次!百盗就是个普通的战场新手,作战方式全来自于现学现用,多注意点他的诡计就不会被骗。”   结果呢,这么多精英,听到不用应敌就全部松懈了,被一个没拉栓的手雷骗到。   “你先别气,”埃尔安慰他,“他叫季序。还有,你有没有发现,季序似乎……又杀了上来?”   话落,两人齐齐一静。   乔伊斯的后颈隐隐作痛,半晌,他问道:“百盗是冲着你来的还是我?”   “季序。”埃尔再次纠正,他用满含愧疚的眼神说,“他是冲着我来的,但你被我叫上楼了,而且季序不知道你在这,所以……”   所以。   等季序人到了以后,发现两个老熟人全站在这里,还冲着谁来就不一定了。 第11章   监控在季序拐进楼梯的时候就断了,他后面追着一大群安西亚的人,脚速还没半残的瘸子灵活。   乔伊斯没眼看下去,扣下电脑,问:“怎么办?需要我出去吗?”   虽然季序看模样是冲着埃尔来的,但在职权上,老板和董事之间差不多,如果乔伊斯出面,季序说不定会转换目标,盯上打击起来更顺手的老熟人。   埃尔这个老板做的不错,至少没同意乔伊斯去当诱饵的提议,他站起来,“一起。”他顿了顿,“季序要的东西到手了,我想不通他去而复返的理由。”   潜台词是他们对季序的侧写已经随着他意味不明的行为烟消云散,还从侧面否决乔伊斯的提议。若是季序在这儿,恐怕就能理解,为何偌大的安西亚唯埃尔一人马首是鞍。   埃尔是个受人尊重的老板。   成为董事的乔伊斯也无法拒绝他的要求,犹豫说:“好……至少穿上防弹背心,站在我身后。”   两人穿好衣服,一前一后出了门,作为老板当家里住的固定居所,顶层早就整体被打通,无论是从楼梯还是电梯上来,踏出来的第一地点都是宽阔的舞会厅,因此季序刚拐出来的瞬间就看见了他们。   他愣了下,没想到两人居然在一起。   在季序的身后,被戏弄的安保队员紧随其后,算不上气喘吁吁也称得了一句狼狈。对比十分惨烈,乔伊斯绷着脸,没了前两次见面的时的谈笑自如,转头冷肃问:“你又来做什么?”   季序将他的性格转变之大尽收眼底,状若无事说:“我要尽快离开。”   乔伊斯:“安西亚无人拦你。”   “但他们站在门外,把我困在房里,我总不能撬窗后一楼楼爬下去,”季序指出,“我跑出去也用不了电梯,摁按钮要刷卡。”   季序这句话算是解释了他上来的原因。原谅他吧,登出需要在没人的地方,而季序真的不想再爬楼了,预计未来几年,他看见攀岩项目都会想吐。   说完,也不等回复,季序转身迈步而出,四周的安保队员下意识让出条路,他停在通往天台的楼梯上,语气带笑,做了个邀请的姿势,“所以,两位老板们,就当再帮我最后一个忙——拜托?”   熟悉的请求词让乔伊斯胃疼,他绷住了,与埃尔对视点头,两人默契跟了上去。   楼梯上两方人马泾渭分明,季序与其他人隔了条空白的分割线,颇有一人面对千军万马的态度,有其他队员作为阻断,最后面的埃尔终于开口:“你准备付出什么?”   他略带兴致:“我给你药品,是你展示了足够的实力;我放任你到处跑,是你同我约定不对高层人员动死手。当然,你确实留下安保队长的性命,不然我早就叫房外的人开枪了。”   季序适时地说了句:“感谢你默认送来的防毒面具。”   埃尔顿了顿,但他早了解过这人不合时宜的客套,从善如流地威胁下去:“季序,我们愿意将你当作值得尊重的对手,但也不要得寸进尺,上楼要求我们送你离开,你拿安西亚当什么?来去自如的居民楼?”   季序纠正:“不是威胁,这是另一项交易。”   “什么交易?你用裂片手雷威胁我的人为你让出道路的交易,还是折返上楼多次光临领导层的交易?那你跟人做生意还挺可怕,”埃尔不咸不淡地刺了句,“与你相比,我们作为黑。帮居然不太够格。”   季序:……   实不相瞒,作为反派玩家,他在几个小时前也是这么想的。   可惜两个不太好的东西达成共识也做不到惺惺相惜,季序干脆亮出明牌:“你出直升机,我开下去,这期间发生什么一切皆有可能。”   在场众人震惊极了,几乎不敢信季序的潜台词。   埃尔抬手,示意人准备直升机,“是我理解的意思?”   “没错,作为一个小偷,我似乎还没为你们表演过怎么在被人抓到后消失不见。”他说着惊天骇俗的话,却仿佛请人做客一样平静邀请,“这个交易足够公平,我登上直升机以后,你们想怎么做都行,哪怕是火箭炮。”   说到最后时,他的视线落在上次安保队长随手扔在天台的火箭筒上,又看向埃尔,意味深长。   埃尔终究被他的疯狂交易所吸引,让步答应了:“三分钟后。”   正正好好三分钟时间,直升机从天而落,螺旋桨的风刮得季序脸疼,他退后几步,等里面的驾驶员停好后,一个男人从舱口跳下来,“老板,你要的直升机。”   他一边报告,一边止不住地往季序身上瞄,非常好奇在老板面前穿休闲服的人是谁。   现在的场合不需要埃尔亲自介绍,乔伊斯向前几步,寒暄,揭开谜题:“辛苦你了狄博士,这位是季序,或许你更熟悉百盗这个称呼。”   他接着对季序道:“这是你借用过几次身份的狄博士,当然,现在不重要了,季序,希望你记得遵守约定。”   季序抓住直升机的扶杆登上去,“我很少说谎。”   他说完,又忽然转头,在众人复杂且安静的注视下,礼貌地问了句:“不好意思,谁能来教我一下怎么启动?”   这是真心请教,他没学这个。   在场所有人:……   狄博士左看右看,小跑着过去靠边伸手指导:“先打开这个,再拧一下那个,接着把它向上推,动作轻点,它是油门,然后正常操作就行。”   他猜季序没打算正常驾驶,干脆没让其系安全带。   开飞机向来理论简单实操难,狄博士不知道季序和老板的关系如何,反正不可能化敌为友,于是离开前不忘多叮嘱一句:“如果你操作不好,看在我当过你十几秒老师的份上,记得往外面冲,别把大楼撞坏了。”   ……你们安西亚的员工还挺为老板考虑,等他以后当领导,绝对要向埃尔看齐。   季序答应了:“请放心,这架飞机活不了太久。”   完全放不下心的狄博士忧心忡忡回到群众里面,众人注视季序启动飞机,他t没有关舱门,风被压强吸了进去,卷起他的头发,只能看到他半张脸上认真抿起的唇。   直升机歪斜、缓慢、坚定飞了起来。   埃尔安静观赏,无人看清他眼中是情绪,又或许不需要看,在场所有观摩到季序行为的人情绪全是同一种复杂,安保队员在身后搬来遗弃在旁边的火箭筒,搭建填装瞄准,全部完成后看向老板,待埃尔轻轻点头后,扣下扳机。   一簇火光划过夜空,与直升机相撞,半空中炸开一朵绚烂的红色妖姬。   季序到底有没有逃脱成功?   所有人心里划过同样的疑问,下一秒,似乎真相揭开了,埃尔西装里突然传来从未听过的手机铃声。   在注视下他略带疑惑的拿出手机,是季序留在早餐店的那个,因为网络安全里员工无人能破解,兜兜转转,最后放在了他手里。   欢快地铃声只响了几秒钟,自动接通,里面传来熟悉的平淡嗓音:“多谢诸位的协助,日后再见。” 第12章   单人宿舍里,季序从地上起来,仍然沉浸在爆炸的余韵中。   他还穿着安西亚公司里的棉质兜帽衫,许久后,季序摸向口袋,里面装着搜刮剩下的两支肾上腺素、圆珠笔、四把军用匕首、一柄多功能战术小刀,以及装着药剂的水晶球。   嗯?居然能带回来?   早知道就多顺点东西回来了。   季序可惜地拉开电脑椅坐下,屏幕底端闪着绿色的弹窗。   树洞:“晚上好雇主,我特意把自己的颜色调成了绿色,希望您能喜欢。本次游戏报告已生成,点击查收。”   季序看了一眼叉掉,转头试着卸掉游戏软件,但它的程序似乎有点智障,总是以为他要点开,自动弹出选择DLC的界面,其中“小偷模拟器”普通边框多加了个金色藤蔓。   卸不掉就算了。   他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神经放松下来,他实在是太困了,转身回床上睡觉。   疲惫的困意很快席卷了他的大脑,第二天早上,起床洗脸的季序无意间发现,几个DLC一如既往占满了整个电脑。这让季序不禁好奇,一直不搭理它会怎么样,就这样,季序放置了半个月,直到论文写完了模拟器也没个动静。   出于不知道什么心态,季序再次点开熟悉的图标,权衡了几秒钟,他选中一个看上去平平平无奇的“主播模拟器”。   树洞适时地出现:“许久不见雇主,希望您这段时间在现实里过的开心,很幸运见您回来。”   季序:“为什么是幸运?”   “您的敏锐一如既往。”它十分打工人心态,恭维了句雇主,接着解释,“时间太久软件和记忆会自动消失,因此我才说,等到您的回来我很幸运。”   ……怎么说呢,你们这游戏跟你一样,还挺佛系的。   树洞也意识到季序是真的轻易不主动找人,要不是上次打不了字,他恐怕想不起来问它掉到哪儿了,于是主动挑起话题:“上次昵称的指向性太强,一看就是个小偷,这次您准备换成什么?”   季序皱起眉,“我不喜欢换来换去,不能用一直同一个吗……百道?”   树洞评价:“希望您不爱喝茶。”   你一个游戏里的聊天助手知道的没用版权知识是不是太多了。   然而季序又反驳不回去。跟茶不茶的无关,主要是名字与新的模拟器不太搭配,季序说完也觉得奇怪了点。   “那就百导。”他想着自己选的模拟器,敲定了新称呼,反正叫起来一致让他听着习惯即可,“等下见。”   树洞也说:“等下见。”   他在键盘打出名字,重复检查一番衣服里的装备,然后戴上眼罩拽了下毛毯,整个人缩进椅子里,仿佛是睡着了。   ……   季序是被铃声叫醒的,他拉下眼罩,视线一片清明,从床上坐直,关掉待办事项的提示音,发现醒来的地方跟睡前没什么两样。   一个单调寡淡的单人房,旁边放了台非常有科技感的电脑,屏幕是亮着的,仙人掌和小型无人机在抬手能够到的附近,再远处的玄关立着个衣帽架,一件黑色的斗篷和纯白面具挂在上面。   仙人掌扁平圆润的枝叶无风招展,似乎在礼貌挥手。   确认完树洞的身体后,季序把目光放在斗篷和面具上……怎么不太像正经人的装扮。   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在意识到电脑日志是展示状态后,季序压下情绪穿鞋走到书桌前,滑动鼠标查看。   【我的游戏只差最后的阶段了,过程出乎意料的省心,许多人迫不及待地签字,哪怕我提醒过他们,可能会失去性命,以及,赢家只有三个人。】   【好吧,我就知道答案,毕竟他们那么有趣。】   【祝愿我的玩家们能活的平安。】   季序:……   他看完居然有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不就是主播摇身一变成了大逃杀的主持人吗,总比把小偷玩成恐怖分子强。   季序给仙人掌浇了半杯水,心平气和坐下来查看参赛人员资料。   然而出乎意料,季序本以为会看到无数个穷困潦倒还缺钱的流浪汉和赌狗败犬,结果报名资料与预料中差个十万八千里,参赛人员一个个的身怀绝技。   比如有个叫佚名的人,非常直白地写了“刚被组织除名缺钱买装备了”,而一个用字母报名的abc参赛理由是“死对头在这,我得过来弄死他”,他的死对头123写着“让我参赛,等我埋伏下来弄死对手后,分你一半遗产”。   以上的例子数不胜数,导致少数几个一板一眼用普通人口吻撒谎的玩家极为显眼。   谁家普通人参加送命游戏,还感激主持人送的机会。   季序看完陷入更深的沉默之中。   此时回头看电脑上的日志,换种角度,仿佛每句话都有了一层新的理解。   事实证明,人类逼急了不会赌命,普通的坏人想赚钱会去抢一个劫,来钱快风险小,参加神经病做的游戏的人只有更无聊的神经病。   季序拒绝承认自己神经病,他记下五名玩家的资料后去搜索其他的信息,在文件夹里找到几张俯瞰图,以及对应地点的无数个监视器小屏。   地点分别在烂尾楼、森林、废弃工厂。   按照规则,在这三个地点里,他们每局至少要淘汰一名玩家。   早已看完资料的季序表达了怀疑。   比起正常淘汰,怎么看未来都是这五个玩家快乐的手拉手,推翻主持人后携款潜逃……又或许是四个,其中一对正在生命不息斗争不止中,比起正常参赛者,他们不会站在同一条战线上。   打开下一个文件夹,季序松了口气。   他找到三个地点里的陷阱位置,以及一个据说放满武器的军火库,季序全都记下来,然后,终于用看似平静实际上迫不及待的速度点开了模拟器的面板。   不行,这模拟器太地狱了。   他得看看自己这次的技能是什么。 第13章   依然是两个技能,第一条是“他能熟练使用任何武器”,看到这,季序总算知道为何文件夹里有个军火仓库的位置——他拿出刺刀,此时再看,心头染上了模模糊糊的预感。   他似乎天生明白从什么角度扎进去更残忍、更容易血流不止。   季序沉思半秒,忽然闭上眼,他毫不迟疑地用刀尖扎向右手,前面的花盆突然无风倒下了,滚到季序的手指上面。   他睁眼叹息:“我就是试试,你别担心。”   季序心中有数,他本想用刀尖盲扎指缝来测试对身体和武器的控制,这种桥段在电影上流行可不仅是因为帅,还要有足够的眼力、耍刀手段、速记能力、空间感和信心。   非常简单的测试方式,对于季序来说很方便——毕竟他的肢体在某种程度上是可再生资源。   仙人掌不知道他后面隐藏的恐怖念头,得到保证,它权衡了许久,依依不舍地骨碌碌滚回去,一步三回头。   季序头一次见如此形象的回头动作,花盆磕磕绊绊,努力半天还在起步线,他看不下去了,按住花盆把刺刀取下来,然后选了个朝阳的方向,把仙人掌端端正正摆上去。   “不用谢。”   季序选择性失忆自己方才的吓人举动,又贴心给它浇了剩下的半杯水。   多余的水从花盆刺口流出来,季序将斗篷垫在底下,又回头看第二条。这条非常的不科学,但很基建游戏。   他能随意更改场地的设施,前提是里面没人,从改完到生成需要八个小时。   总之,跟科学扯不上关系的第二条暂且不提。模拟器的第一条技能非常的古怪,身体本能虽然会消失,在此期间学会的知识却被季序记得烂熟于心,他现在已经熟练掌握了躲监控、避开人群的操作。   季序想了想。   模拟器是打算把他培养成全面发展的法外狂徒吗?   线索太少,季序猜t不透,他也没有多余的好奇心,于是返回头重新关注更重要的眼前事。参赛选手总共有五个人,分别叫佚名、123、abc、狙击手、任夕。   呃……至少还有个正经人,知道把假名的偏旁拆开编成名字糊弄他,值得褒奖。   他再次拿起键盘敲敲打打,准备把森林当作第一次游戏地点。   树洞在太阳的照耀下看得茫然,“您是怎么想的?森林这么大,如果他们做了什么事,岂不是很难控制。”   季序动作僵了僵,难以理解:“仙人掌还有声带?”   过于显露的震惊得到了当事植物的抗议,“这跟什么拟态无关!我是个聊天助手,总不能靠吸走二氧化碳和好养活来抚慰雇主的内心创伤。”   ……其实他更喜欢后者。   经过刚才一事,季序也没了打击抚慰犬平替的想法,他咳了声,在俯瞰图上圈出地点:“你看这上面的树种,游戏里的我选择了片常绿阔叶林做场地,考虑到实用性,这也是真正的我会做出的选择。”   他画的不规律圆形非常大,用鼠标点了点。   “它的优点是植被不高,相对整齐,管理起来容易,而且足够大,能让这五个人轻易碰不到面。挺过了前面的几小时,他们在后期各个手持武器,见了面也不敢信任的对方。”   在这种猜疑下,季序再把地图分成碎片,给每个人一份周围的地点当初始道具,暗示让他们停下脚步,就近去搜寻武器。   他说出自己的想法,树洞听了听,指出痛点:“凭这些想让他们打起来,还不够。”   “你说的对。”季序从善如流,打开某个打满了字的文档。   “所以我决定了,把选手当成开局的福利,他们能抽到某个人的报名信息,等游戏开始后,陷阱里随机放着武器和对手的移动方位、武器资料、受伤情况。”   季序说着又调出陷阱的摆放位置。   “当然了,考虑到有人会失败,所以从陷阱中安全逃脱的也加一分,弄伤对手加四分——晋级条件非常简单,满十分,或者让对手失去行动能力。”   树洞委婉地说:“还得是您。”   它的雇主是真在害怕这五位选手打不起来啊。   森林陷阱设计了差不多,季序开始实践摆放,他特意等到八小时过去,趁着夜色去踩了个点,手里拿着记事本,一边体验一边记录从上帝视角看不出来的错误,准备回去再修改几次。   大概过了一周,天南海北的选手们忽然收到一封群发邮件,除了游戏规则和地点以外,还有一个提醒——第一场游戏将于明早八点开始。   季序合上电脑,闭目养神。   第二天早上八点,某个名叫亚戈的森林边缘整整齐齐站着五个人,三男两女,互相对视,表面上看没一个人身上带着武器。   左等右等,也不见主持人过来。   其中某个染了红头发的男人立刻看向死对头,皮笑肉不笑:“我猜你准备的非常充分,对不对?现在你叫什么名字。”   他对话的那人穿着衬衫西装裤,看起来像个金融行业人员,闻言摇头,表情严肃:“你猜错了,我试着提前溜进去侦查,结果刚靠近电网就被无人机发现了……这个主持人有点可怕,我确定自己足够谨慎了。”   主持人迟迟不来,他俩你一言我一语呛了起来,却始终不说自己报名的称呼——邮件规则里提醒过他们,得到询问卡,可以指定获得某位选手的资料,只要你知道选手的名字。   旁边的人齐刷刷竖起耳朵,欢快吃瓜。   突然,他们转头,听见树林里传来了刻意加重的脚步,枝叶拨开的莎莎声,一个罩着黑袍的陌生人走出来。   他掀开兜帽,露出底下的纯白色面具,声音压在面具底下显得含糊不清。   “真抱歉,我来晚了半小时。”   主持人的视线扫过每一个人,接着说:“不过考虑到我来晚的原因,或许大家也能理解……那么,你们是希望我强迫你们把藏起来的武器拿出来,还是自觉上交?” 第14章   听了季序的话,众人均是不露声色,在主持人展示出压倒性的强大前,没人会为了一句话改变想法,他们自认为可以在手下过两招。   ……至少能活着逃出去?   而事实上呢,季序迟到跟选手们毫无关系。   在此之前,他无视了模拟器送的衣服整整一周,最后甘愿低头的原因,不是比起普通人的卫衣裤,选手对故弄玄虚的主持人套装更加感到亲切。而是季序意识到,这块布料它防弹隔火还速干。   当时季序大半夜在森林里跑来跑去,为了避免吓到无辜路人,他盯上了游戏送的外观——浑身上下黑乎乎的,完美融于夜色,多棒——过上了早出晚归兼任策划和修理工的活。   然后。   为了追求实验效果,他把自己站立附近的草地烧了。   当他发现衣服第一个优点,剩下的接踵而至。季序飞快解锁了它防弹和速干的剩余特质,不过一物多用,给仙人掌当沥水抹布习惯了,此刻抽出来才发现,边角上多了一圈干涸的水痕。   树洞挪了挪位置,小心翼翼:“您要不去洗一洗?”   “没必要。”季序果断带上面具,却发现声音一下子含糊了起来,“嗯?这东西还隔音?”   他诧异地摘下来,在挨着嘴部的位置摸索,碰到一个薄膜按钮,几乎和面具材质融为一体。   季序摁下去,电脑自动运转,接入数据。再说话就变成了的却是平板的机械音,屏幕空白处,也出现了一个数据流做的黑影。   季序:“变声器?”   黑影延迟几秒机械重复:“变声器?”   懂了,季序恍然大悟,给全世界直播时用的神奇小道具。   变声器加麦克风。   这不就是各大创作作品中神秘莫测的幕后黑手吗。   俗话说得好,衣服丑点不算什么,能用就行,季序系上绳扣时心想,自己终究活成了最像精神病的模样。   这点小插曲拖延了季序的脚步,原本刚好的时间晚了几分钟,看见选手们争执了起来,季序干脆放慢脚步,顺便打开了直播,想看看他们能吵出多少有用情报……计划失败,两位死对头快凑近扯头发了都不肯暴露自身信息。   他不得不出面了。   季序对选手的发问得到了沉默,视频上的播放率倒越攀越高。   他没怎么关注,当游戏里出现了和平社会不该有的刺激东西,不宣传也能如野火迅速点燃网络,因此他的重点一直集中在选手身上。   还是仙人掌艰难地滚到屏幕前提醒他:“有人问你们在拍网络剧吗,您出场太有电影里大反派的感觉了。”   季序:“谁家大反派说话无人回应。”   树洞反驳:“您又没开变声器!观众听不到,只能看见你们的举动。”   它说得没错,在观众眼里,就是主持人刚出场便让热闹的氛围变成了真空环境,在摄像头一览无遗的录像下,选手们轻微的抗拒展露得淋漓尽致,而这又成了另一种衬托主持人神秘的无言恐惧。   问题在于,季序不知道视频里自己的模样。   所以他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情,比如握住距离最近的人手腕,在对方反击时,接住迎面而来的拳头,动作下滑,割断他半条裤子和里面收纳袋,然后礼貌收起刺刀退离一步,“你的道具会破坏游戏体验。”   名叫狙击手的选手摸着手腕同样后退,表情在震惊和忌惮之间,用眼神表达出“主持人怎么看出来!”的满肚疑团。   季序的视线转到其他四个人身上。   下一秒,在场所有人齐刷刷地解开腰上手臂等处的暗袋,识相程度堪称一句能屈能伸。   几包沉甸甸的危险零件落在地上,瞄准镜摔了出来,弹跳几次落到红发青年abc的脚底下,让他悄悄地踢走了。青年偷瞄一眼季序面具底下的神情,试图判断主持人的情绪态度——怎么什么都看不出来!   季序毫无态度。   他甚至在复习自己的新技能,争取在以后碰见枪支的下一秒认出射程和子弹容量。   树洞没忍住发出感慨:“他们是准备进去狂欢吗?”   “谁知道呢,但我猜如果我没有压制住他们,狂欢的源头就会转向我本人,”季序在心底问,“你最近是不是话变多了?”   树洞:“因为您总在无视身边的人。”   这句隐晦的幽怨后面接了一句欲盖弥彰的解释,“当然,雇主拥有一切解释权。让我们换个话题吧,现在网上有人讨论零件是真是假,吸引来的观众更多了。”   有它在身坚志残地巡视评论,季序放心去面对选手带来的惊喜。   他回神的第一句话是:“还有。”   还有什么?   在其他人茫然地注视下,季序踩了脚草地上的瞄准镜边缘,让它立起来,勾脚踢到t某个金融行业打扮实则报名昵称是123的选手身上,击中他的肋骨附近,“你的伤药也拿出来。”   当事人身体僵硬,讪讪地抽出叠好的绷带和止血粉。   他举起双手,尽可能弱化语气斩钉截铁说:“主持人明鉴,这次绝对没有了。”   季序收回视线,摁下面具底下的按钮,“百导,我的称呼,”他再开口变成了僵硬直板的机械音,“也是这场节目的主持人。”   他走到某棵树前面,“鉴于大家耽误了太久时间,”主要是他想等这群人打起来没成功,“让我简化下过程。”   话落,季序猛地拽住树干上攀附的藤蔓狠狠一扯,某个沉重的物品轰然砸到地上,同时森林深处传来轮胎声响,五辆车由远及近,最后以把所有选手包围的姿势圈住他们。   “现在抽奖,戴上耳麦,然后无人驾驶车载你们去起始点,副驾上有一份初始地图。”   众人后知后觉,那根藤蔓是某种染了迷彩绿的尼龙绳。   季序特意等他们接收完消息,才转身走到公文包面前,还不等亲自动手,立刻有人颇有眼色地上前滑开锁扣,佚名侧身,露出里面折叠的高科技电脑和五个收音式耳麦,她率先戴上,通情知趣程度到了仿佛是个收钱来捧场的帮托。   季序也被弄得停下脚步,顿住几秒,才做了个请的姿势:“抽奖的顺序诸位自定。”   距离最近的佚名第一个抽取,也不知她得到了谁的信息,表情复杂,看完拿着耳麦坐上车离开。   红发青年abc其次上前,一边戴耳麦一边说:“既然是随机抽取,那我们岂不是有可能抽到自己身上?”   “生命活下来总是需要运气。”季序答非所问。   “行吧行吧,”他咕哝着,“希望能抽到某个讨厌鬼的。”他瞪了眼衣冠楚楚的某个选手,忽然起了什么,“要是我在陷阱里得到了提问卡,可以向你描述某个人的相貌得到他的称呼,然后再用称呼询问关于他的信息吗?”   季序:“……只要你有两个提问卡。”   他没说你们两位臭味相投,起的名字格式一样,根本不需要套娃。   得到回答的abc若有所思坐上车,他除了死对头以外谁也不关注。   剩下的几个人互相对视,123后退表达出自己的态度,任夕和狙击手先后抽取坐车离开,被剩下的123扫了眼屏幕,拿着耳麦匪夷所思提问:“百导,你是怎么发现我藏了绷带?”   季序瞥了一眼:“等你想清楚了我是怎么用无人机发现你在电网附近徘徊的再说吧。”   选手123欲言又止,满腹心事地上车离开。 第15章   五个人分别被无人驾驶车送往了不同的方位,季序目视最后一辆车走远,来到折叠电脑前,撩起了背后斗篷席地而坐,输入一连串指令。   带着皮革手套的指尖重重敲下键盘。   下一秒,森林各处的鸟雀飞起,无人机、摄像头、红外探测器、温度探测仪……该升空的飞到半空,穿梭在林叶间,居然不会缠到杂物掉下去,绑在枝干上的监控集体转头,看不见电线却受人操纵,某着肉眼不可见的波动覆盖大地。只有敏锐的动物才察觉到森林里氛围不对。   同一时间的网络上,在许多无意中进入直播间的观众荧幕上面,数以千计的影像在屏幕上快速略过,眼花缭乱。   不等人看清,猛地定格在五辆车内。   仅剩的直播画面里,选手们正在步调统一地低头检查地图,争取在短短几分钟背下所有地方。   树洞汇报:“直播显示正常。”   季序偶尔依然在敲敲打打,“收到。”他这里是总控台,看不见线上直播的模样,虽然对自己勾了哪些频道有信心,季序却不会无视树洞的汇报,因此一边观察选手一边询问,“反响如何?”   “好的有点过头……?”树洞下了结论,“倒不如说,一些好事的观众已经就着线索开始查起是哪片地区了?”   这次模拟器的npc还挺爱凑热闹。   季序被迫第不知道多少次地检查起电网和探测器。上次他能发现选手123偷渡,其实跟实力和运气无关,而是两者掺合。   他算是个行动派,敢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硬闯安西亚,现在形势逆转,自己成了选手们的关卡和阻碍,季序当然连休息时都不忘闭着眼回忆方案。   选手123半夜悄悄靠近的时候,他正在熬夜加班,争取给所有人一个难忘的游戏体验,结果凌晨三点,突然被通知“有人靠近、无法移动建筑”。   他稍加思索,便明白是什么幺蛾子的情况,立刻派出无人机给予了一次警告。   树林里。   佚名最先下了车,对应的直播间立刻放大。   这是位身穿冲锋衣的短发女性,衣服多次泡了强性漂白剂,许多地方变成了劣质的黄色,战术靴绒面刷的发白。季序记得,她报名原因是被上家组织除了名,缺钱缺装备,可见她的确是实话实说,连衣服都能省则省。   佚名矫健地拨开树枝,一手拿着地图,一边警惕四周蚊虫野兽,向着季序准备好的陷阱房里走去。   他又敲了下键盘。   直播间里瞬间展示出佚名的正面照和报名资料。   选手们的资料对互相颇为重要,但在观众眼里什么都不是,作为上帝视角的一员,观众必须得知道自己看的人是谁。   在展示的一分钟过后,弹幕立刻从“好像是真的逃生节目,谁家网络剧会用这么大的手笔”,齐刷刷变成了“卧槽这绝对是假的!”   弹幕无法理解:“谁家坏人会这么大大咧咧地把情况说出来!!当自己在投简历吗!”   听完树洞的复述,季序想了想。   选手哪里说了,她甚至给自己起了叫佚名。   其他四个人在随后的五分钟里陆陆续续下了车,不过因为佚名是第一位,她的直播间理所当然在前面,当剩下的玩家踏上脚步时,她已经走到陷阱屋附近。   佚名抬起头,观察这间平平无奇的竹屋。   要走门吗?还是其他地方……佚名对主持人的顾忌让她犹豫了好久,她身上什么装备都没有,一种失控的不安全感始终萦绕在心底,最后她放弃闯入,捡起地上的石头,击开大门。   下一秒,连发弩的箭矢刺破地面。   这种普通人见了会大呼受惊的情况,佚名反而松了口气,她故技重施,这次除了窗户给出回应,剩下的几块石头落在地面上什么都没发生,连好奇的小动物都没出现,安静得让人狐疑。   慎重过头就显得很奇怪,尤其是对面不配合,观众不明所以,树洞也疑惑:“您在里面放了什么?”   “考虑到这是他们的第一个陷阱,”季序慢吞吞说,“我没弄太难的机关,一共只有三个,门窗前各一个,只要有点脑子的就不会在前两关掉链子。”   树洞:“现在只剩最后一个了,是什么?”   “易燃品。”季序没有故弄玄虚的兴趣,否则也不会万分嫌弃主持人的这身衣服。   他很快解释道:“准确说是武器下面放着压感装置,只要被人拿走,传导线就会引燃大火,如果他们聪明,没有被地图吸引了全部心神的话,就会注意到小屋旁边三百米外的草地树木有一圈全被挪走了。”   树洞傻眼:“……但这是片森林。”   季序:“动植物也在技能二的控制范围内,开辟个防火带挺简单的。”   树洞发现一个严肃的问题:“所以您还特意把建房材料选择成竹子,烧得快还会爆炸,等等,您没往竹子空腔里塞东西吧?”   季序陷入可疑的沉默当中。   树洞不抱希望地重复问了句:“您没有吧?”   在季序单方面默认下,这场对话变成了一场等待选手触碰第三个机关的凌迟之旅,树洞浑身的仙人掌刺都要痒了起来,非常煎熬。而被讨论的对象在各种试探轮番上阵后,终于不得不承认,这间屋子“干净”的可怕。   佚名十分不情愿地推开门。   小竹屋里只有一个金属柜子,她绕着走了几圈,绷紧腿上的肌肉随时准备见势不妙冲出去,仍然无事发生。   ……这种前提下还不如发生点什么,吊着心脏不上不下,更让人忐忑!   而唯一能从主办方口中得知答案的植物心生怜悯。   不用试探了,树洞慈祥地想。   像季序这种雇主,做陷阱也习惯于堂堂正正的阳谋。在他把小偷玩成了上门踢场子的刺头的时候它就该看出来了,而不是等到现在。   毕竟,这家伙离开前都不愿意委屈自己,甚至跑上去胁迫对手,让他们动用直升机把他请走——还有他干不出来的事吗?   季序莫名激灵,自从当过小偷后他的第六感直线升高,他摸了摸胳膊,关闭了与树洞的远程聊天框,“我要先t忙了,弹幕有意外情况记得联系我。”   这句倒不是推脱,而是季序发现,在佚名与金属柜比拼耐心的时候,另一边狙击手的直播间有进展了。   这群人解决前两个机关的思路基本相同,狙击手按理说是耐心更多的那个人——从称呼上看出来的,也不排除他故意起不符合性格的名字——可他却是第一个抓向手枪的人。   拿起手枪的下一瞬间,狙击手拔腿就跑。   轰然大火从竹节的空腔中爆开,热浪席卷到脸上,狙击手的裤子被季序割掉一截,他干脆扯断另一条,捂住口鼻冲出去。   “怎么忽然着火了!”弹幕有人惊呼有人问,“干的毛巾能有用吗?”   其他人回答:“总比没有强。”   “他没地方找水,又不能割个伤口放血,这种简单的口罩只要能过滤大部分烟灰和爆/炸物就行。”   起火的源头有两处,竹屋和外面,形状像是大环套小环,只要拿起道具,选手就会面临夹在其中当甜甜圈的困境。   外面的火来势汹汹,内部的火越烧越少。竹屋建在空地上,让人误以为这是个避难点。   狙击手不假思索,立刻抱着枪冲出去。   弹幕几乎都是发狂:“他为什么到外面去了!明明火都快烧完了!!主持人、主持人救救我们,可不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绝大多数的人依然以为这是个演练好的节目。   在所有观众千呼万唤之下,主持人总算出来了,屏幕上几乎成为摆设的漆黑影子开口。   “狙击手的观察力非常好。”季序一眼看出缘由,他不知道弹幕的状况,却知道绝大多数人都看不出来战斗有素的人的行为方式,“他无愧于这个名字。”   变声器将他的感慨变成了古井无波的机械音,像一桶凉水泼在观众起哄的心头,弹幕为之一空。静悄悄的。   季序继续说:“他在来的路上发现了防火带,小屋爆炸的时候,他同样注意到爆炸点来自竹子空腔——这两样发现让他不敢停留。”   他其实不太想浪费口水,作为主持人又没办法不讲解,干脆用几句话总结。   “其实无论选手怎么做到都无所谓,有能力的自然会活着,没能力的便要接受失败的代价,早在报名前,我就提醒过他们,而这些人也全接受了。”   “毕竟……”主持人似乎想起了什么,机械音中流露出非常明显的笑意,“我的玩家们是那么的有趣,祝愿他们都能活得平安。”   自认为全部说完,他关闭声麦,徒留树洞一个植物面临弹幕平静几秒后席卷而来的狂风暴雨。   “什么意思???”   “这直播到底是不是真的,它细节太真实了,但在某些地方非常奇怪,仿佛在非常认真地整蛊我们。”   “这种树林地太常见了,根本找不出区别,不过这些选手的警觉性是真好,你们想,最开始的连发弩,要是有陌生人无意误入,岂不是会被一箭穿心?”   “所以这场火也是真的……!!”   无论事实怎么样,过于危险的操作都让直播间备受关注,这场野火终于点燃了整个网络上的风暴。   而幕后黑手还在为自己不用顶着奇怪的声音说话而松了口气,季序有心想克服上次游戏带来的后遗症,又觉得没必要在全世界观众面前逼自己一把。不愿意成为人群焦点而已,不算什么大事。   狙击手踉踉跄跄跑了出去,他是第一个,佚名紧随其后,但她狼狈了许多,过高的谨慎让她不愿意停在原地,误打误撞走出了正确答案。   任夕维持着她平平无奇的人设,没有狙击手观察力强,也没有佚名的警惕和好运,她头发被烧焦了一截,在防火带的秃土地上滚了几圈,勉强灭了火。   还剩下两个冤家。   选手123一如既往的小聪明,他绕着柜子走了好几圈,捏着下巴,若有所思转身,就地寻找藤蔓和花枝,将它们揉韧后编织成长长的绳子。   然后小心地把藤蔓套了上去,拎着绳子,拔出两根碍事的箭矢,走到很远的地方向外一扯。   整间屋子如触发般燃起了大火。   选手123嘶了口气,捡起被拖过来的枪支自言自语:“虽然猜到不会太轻松……但这也太超过了吧,主持人真不怕我们当中冒出来个智障吗?”   而这时候,选手123口中的智障正在逃命。 第16章   选手abc,总之先别管他曾经的法律名是什么,反正在这场危险的游戏里,他的名字就固定死了叫abc,目前正在激情求生中。   并成为节目里第一个践行了游戏题干的人。   “谁家节目的第一关就往死里去祸害选手啊!”选手abc大为震惊,转头呸出泥土,火焰在前后方熊熊燃烧,他成为了被大环和小环套在中间的甜甜圈,目测接下来的烘焙步骤是烤熟。   他是按照正常人的思维去体验游戏。   首先,全世界的节目都讲究一个循序渐进,开门杀往往是指恐怖的惊吓,所以他拿手枪时一直防范着金属柜和地板,免得突然分开冒出两杆冲逢枪、或者地板裂开个暗道,成为第一个被淘汰的选手。   这是他栽的第一个跟头。   等传感机关启动,他满身狼狈,揣着手枪跑到外面,发现四周的一圈被大火筑起了围墙的时候,他依然在用常识判断。   ——还可以,这开门杀虽然炸裂了点但多少还是留有余地的。   竹屋墙壁是中空的,燃烧条件充分,虽然能让里面的人逃跑时受到伤害,但与外围一对比简直不能太好。他在这里站的久点,外面的火还没烧过来,里面就正好成了灰烬,刚好能当个防火带。   这是他载的第二个跟头,也是最严重的。   四周的氧气全跑去进行了化学反应,让选手abc有点缺氧,他没必要忍耐,于是往中心快要熄灭的竹屋旁靠了靠,小口呼吸,忽视了某些刷过漆的竹子没烧完,而且,里面被人塞了某些东西。   这些竹子一半发出噼啪声,一半被烧出缺口后让里面的粉尘飞了出来,当它们两个遇到一起,第二次更严重的爆炸产生了。   并且是持续不断的发生。   幸好选手abc一直习惯性分出半个心眼盯着自己身边,看见有粉状物飘出来的时候,面色一变,当即反身扑了出去,幸免于难。   他没抽时间回头观察,在地上滚了几圈,爬起来连忙往外面冲。   主持人不安好心!!   他没有其他选手的从容,随便挑了树木少的方向闷头冲,地方越走越偏,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喉咙干渴,熏的睁不开眼睛,忽然感觉到了微风拂过脸上的冷气。   选手abc精神一振,当即冲了出去。   然后非常不幸的,浑身衣服裹着火的他,与及时撤离后偷偷蹲守其他选手的狙击手,就这么相遇了。   两个人的直播间合为一体。   季序打开变声器,他手指敲在面具上的清脆声响传播到每个人的荧幕上,所有观众屏住呼吸,想看主持人会说些什么。   “多好的戏码,两位玩家相遇了,”数据流的黑影里传来浅浅的呼吸声,百导不含感情地说,“不知道狙击手这次能不能也抓住机会,发现另一条黄雀在后的路。”   他完全不管其他人想法,说着无人理解的话。   “???”弹幕上的迷思已经不足以形容观众的困惑,不过这点小事树洞不会汇报,季序也不关注,所有直播里的画面仍在照常进行。   根据规则要求,闯进陷阱里得到道具不会加分,失败了后安全逃出去加一分,太慢了,有点进取心的选手都不会关注一眼,真想晋升,要么让某个人彻底失去战斗力,要么弄伤对手加四分。   狙击手果断拔枪,给刚逃出来的abc一个迎头重击,然后转身就跑。   子弹有预判一样射向选手abc,哪怕事发突然,狙击手的动作依然很稳定,选手abc没躲开,肩膀被擦了一下,连着两次倒霉事让他非常火大,拿起枪准备反击的时候,狙击手已经跑进远处的树林里了。   “有本事别跑!咱俩来打一架直接看谁晋升!”   他盯着树林咬牙切齿地喊,刚从火堆里出来,abc其实不想平白无故浪费时间,追击对手有什么用,他真正来这里的目的是为了解决某个死对头。   他被迫放弃反击的手段,深深呼吸,既是在吸收氧气,也是在平复快高血压的情绪,然后扶着树木观察四周。   abc冷静下来,他回忆起主持人给的地图,向着一处河流走去。   直播间里,百导控制两个视频分开,“很遗憾,狙击手选择了普通玩法。”机械音慢吞吞地宣布,“狙击手加四分,现在排名第一。”   他想起什么似的,对完全不了解规则的观众讲道:“t哦对了,每次伤到对手可以加四分,这意味着,如果有两个人晋升脱赛,剩下的三个人仍然在原处踌躇的话,他们再想凑够分数,就要去闯陷阱屋。”   毕竟伤害自己不算分数,再怎么争斗,剩下的人也只能凑到8分。   “但我的规则是,要么他们拿着道具离开,不加分;要么放弃道具再平安闯出来,加一分。”   说实话这规则挺坑人的,跟养蛊没什么两样,前期离开的人就像是玩了场困难级别的真人快打,倒数第三个除了艰难点也还好,剩下两个人就尴尬了,考虑到还要拿道具,谁也不想经历十次以上的死里逃生,他们只能拼尽全力让对方失去行动力。   这也是狙击手为何如此有积极性的原因。   在主持人寥寥几句读作宽松实际写做养蛊大乱斗的规则下,所有选手,没人想留到最后。   ……   亚戈森林不算小,有水源的地方却不多,abc的动静惊扰到几只喝水的小动物,极少见人的蜜蜂嗡嗡路过,他烦躁挥手,无意间被蜜蜂围绕的白粉色花朵吸引。   他下意识去碰主持人发放的耳麦。   这种树可不常见,麦卢卡,开花后产出的蜂蜜比较出名,经历过大规模砍伐就只生长在偏远森林,他不认为自己运气好能撞见。基本上可以断定,这是主持人做了现场勘察特意挑选的场地,因为它的茎和叶有药用价值,能帮选手镇痛制热抑菌。   选手abc揪下树皮和叶子,边嚼边沉思。   主持人举办节目是为了什么?他足够强大、神秘、危险,不缺钱且能掌控着许多的电子设备,若不是儿戏一样的节目报名表让人误会,abc绝不会为了报仇而招惹主持人的关注。   百导的代号也从未耳闻,听上去像导演。   难道他只在乎这场儿戏一样的节目?   算了,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总共就五位选手,主持人肯定早记住他的相貌,abc撕下树皮,强迫自己关注这个节目。   嗯,狙击手临走前的方向正好跟自己成二十度夹角,如果那地方有选手,且这人也被狙击手蹲守暗害的话……那他等下就能在河边碰到新朋友了。   abc怀着同病相怜的情绪,又薅了点树叶。   他恐吓走在河边喝水的野兔子,清理干净伤口,找了棵树爬上去蹲人,等了将近二十分钟,才看见一个传冲锋衣的女性怒气冲冲过来。   这人可真眼熟。   不就是第一个抽签离开的女生吗。   佚名捧着流水,冲掉左手臂上的血腥味,她习惯性瞥了眼河面,隐隐约约的倒影上露出一角人类的衣服,她黑着脸站起来提枪指向树上:“下来!”   选手abc抱着麦卢卡叶跳下来,“误会,我就是想看看短裤男又去祸害谁了。”   外号非常生动形象,佚名一下子想起被主持人杀鸡儆猴的狙击手,她心情美了几分,主动收枪以示友好,“我记得你跟那个金融男有仇,要不要合作?你也知道,这场游戏越早赢越好。”   “所见略同,否则我在你刚来的时候就动手了,”选手abc拿出一半树叶皮送给她,“主持人给你的地图碎片呢?”   “背完就撕了,免得没打赢便宜对手。”   佚名掏了下冲锋衣口袋,穷得坦坦荡荡,她嚼着树叶非常自然地提要求:“先给我看一眼你的,我等下给你画出来。”   abc无语几秒递出自己的地图,“那谈谈你的参赛目的?恕我多问,我得了解下队友。”   “我没什么好隐瞒的,上周刚被公司踢了,来参赛赚钱,”佚名揉皱树皮,等它变软后当绷带缠在伤口上,“说真的,你和金融男的情况我在公司里见多了,一看就是不愁装备、只要对手倒霉的老板,其他人我还得考虑考虑,跟你们合作我一向积极。”   abc:……   他微妙地觉得自己当了冤大头,又隐约察觉出佚名帮主持人做杂事的心态。   总之她先积极点表现,万一哪天主持人玩腻了,不想做直播节目,发现自己正巧缺个部下,佚名能当场任职不愁吃穿。   啧,这真相还不如永远猜不到呢。   abc再次碰了碰耳麦,委婉地给临时队友提醒,“你现在说的话,全世界都能听见。”包括你试图碰瓷的未来老板。   佚名语气坦荡,“我知道,机会是靠自己争取的,如果没回应,大不了我带着奖品去找新老板。”   abc欲言又止,同样听懂了的树洞也非常震惊,它几次点开跟雇主的聊天框,因为不知道发什么而放弃,它季序没有给人希望的习惯,他的沉默已经表达出拒绝的态度,在这个世界里,他不需要部下。   对季序而言,这两人的谈话没有意义,还不如帮他吸引到更多试图分析选手对话的观众,说不定还能得到他的另眼相待。   选手abc和佚名暂时结盟,两人互相交换名字,因为起始点挨在一起,地图也能连上,他们很快推测出新的陷阱屋的位置。   “大概在西南角的位置,”佚名在地上画了个圈,“沿着河边走就能找到。”   abc用鞋底蹭掉地上的图案,他蹲下来,把自己的纸质地图耐心用水泡烂,说:“再做个交易,我肩膀伤的更重,等下先进里面探路,你守在树上防止有人听到动静暗算咱们。但如果里面放着卡牌,让我来对主持人提问。”   “可以可以。”佚名同意了,用脚尖焦急踢他,“大哥,你快起来,别泡了,咱俩耽误太久了,我怕等下有人先脱赛。”   她可还记着狙击手顺着火光和烟灰来一个个选手附近蹲家的情况呢。 第17章   这头的佚名和abc互相交换了昵称,达成互相共赢的共识,那头的123也碰到了狙击手。   他衬衫和头发丝被火烧掉边角,举起双手的态度却从容自然,“别冲动,我这人战斗力不行,所以习惯多做点准备,咱们两败俱伤谁都不好看。”   闻言,狙击手松开扣动扳机的手,观察附近的环境。   这片地方树高叶密,阴影让人的视线受到很大干扰,他眯着眼搜寻,看见树根底下被人为挡住的竹筒。   “我从主持人那儿得到的灵感,别介意,毕竟我一件装备都没带进来,”123说的好像不是他胆大偷运走还没爆炸的竹子一样,“我挑的地方不错吧,树荫够多,一般人注意不到空气里的灰尘,小心点,实在不行你去找个有光线的地方看下,这里面粉浓度很高,你可别走火。”   狙击手没有动,他从善如流放下武器,反正他们俩都站在这儿,全被禁止用明火和枪,“你可真够狠,也不怕有人从远处狙击你?”   “当然不怕,主持人非常看重节目,狙击枪是超纲道具,他不会允许有人开局就破坏游戏体验。”选手123笑着,意有所指地看向狙击手,显然是暗示刚开始的情况。大家都偷运东西,只有狙击手因为离主持人太近倒霉被抓包了。   “不劳你关心,”狙击手反唇相讥,“早知道会遇见你,还不如先跟红头发那个的聊聊天。”   “所以你打伤了他?”选手123惊喜地抓住了重点,立刻看他身后,稍后,才略带惋惜地说,“没追过来,看来这几天他长脑子了,对了,你有没有套他话,比如这场节目里他的参赛名字。”   狙击手:“我可没答应跟你合作……”   123抬起下巴,示意树下的竹筒说:“难道还有别的和解方式吗?反正你打不死我、我打不过你。”他说完,主动凑近到狙击手身边,从口袋里拿出两个竹筒,“里面的东西遇到空气会爆炸,我试过,这身衣服就是被它毁的。”   狙击手阴阳怪气:“哇偶,难怪你上半身受伤更重,我还在想这有个白痴不知道保护脑子呢。”   123用包容的视线看他收好竹筒,随口说:“我叫123,你见到我第一句话是问我不怕有人狙击吗,所以你的昵称应该跟狙击枪有关?对了,你小心点别让人击中竹筒。”   狙击手只好又往怀里藏了藏,冷嘲热讽,“你这不是猜到了吗,我参赛的昵称就是狙击手。”   “很有个性的名字,你这一路走来,遇到几个选手了?”   狙击手瞎编:“就红头发的一个。”   两个人默契相视一笑,信不信只有自己知道,究竟有没有在合作全靠自由心证。   狙击手盯着远处的背影,盘算着等他离开这破地方后,直接给这家伙一枪——他只差两积分就晋升了,收下竹筒不过是为了糊弄123,谁知道里面真正藏的是什么,能不能用。   选手123故意走在最前面,露出毫无防备的后背,他猜出来了狙击手的计划,却依然不愿意靠近狙击手。   那些精挑细选t出来的竹筒可不是谎话,各个都是武器,如果遇到破坏,两人都要够呛。   选手123只是隐瞒了两个小小的知识点。   首先,竹筒里有两种化学物质,白磷遇到氧气会无火自燃,跟里面的另一种混合化学物质产生爆炸反应。   其次,竹筒密闭性不太好,估计再过几分钟,就该爆炸了。   选手123抬起头,不远处飞着密密麻麻的无人机,组建成一个天空包围网,他精准地找到疑似被主持人操控的镜头,露出一个与金融推销员工十分相似的温和微笑。   仿佛在对主持人打招呼。   季序收回视线,敲着手指兴起了跟观众讲话的兴致:“这人有点意思。”   他操作无人机光明正大地跟在两人身后,他们俩刚才交谈过几句,针锋相对,却只能低头合作,前后相隔几步地向着狙击手口中属于红发选手的位置前进。   123走在前方不快不慢,故意对后面的狙击手喊:“别离那么远,接下来往哪里走。”   狙击手拒绝了他的提议,“不要,我嫌弃你,”他看了眼左面探头的野兔子随口回复,“左拐,说起来,你说昨天晚上你溜进来探查却被主持人发现了,后来怎么样了?”   这倒不是什么需要保密的事,123乐得拿来拖延时间,他耸肩说:“一架无人机,一个远处探照灯,一支正对我的冲锋枪,主持人连温馨提示都懒得用说,幸好我跑得快,你猜我们之间能发生些什么。”   “发生了让人听着就高兴的乐子,”狙击手喜闻乐见,他刻意抛出新的话题,就是尖刻了点,“我看今早主持人的斗篷上有一圈涸痕,还以为沾了谁的血呢。”   “他身上的血腥味不多,”选手123有一搭没一搭回话,眼底却流露出应对难缠对手的冷静,沉声说,“但很危险,非常的危险,早知道主持人这么不好惹,我肯定不填那张节目申请表。”   他拿节目当笑话,开玩笑地填上“让我参赛,算计完死对头的遗产分你一半”,等节目开始后才意识到,主持人拿所有选手当做一场笑话分享给全世界的观众。   正在123后悔追忆的时候,突然背后传来爆炸声,他早有准备地溜到树后面,躲过一发子弹。   狙击手没想到这东西会自燃,本能让他伸手把另一个竹筒扔掉,理智告诉他已经晚了,还不如掏枪反击,于是他无视第二次爆炸,开完一枪立刻滑动保险,绕着树干又补了一枪。   枪中了。   狙击手捂着伤口后退,他扭头吐出一口血,再次听见主持人不含感情的声音,跟前两次相比,内容多了一些变化:“十二分,恭喜晋升。”   123进入游戏后第一次听见主持人的讲话:“让对手失去行动力,十分,晋升。”   他从树后面走出来,迎着狙击手森冷的目光不改面色,温文尔雅地回复道:“感谢您的通知,我的成功不过是沾了你的光。”   耳机里传来一道哼笑声,123心里清楚这件事算翻篇了,吊在嗓子里的心脏这才缓缓放下。   刚才那句听着仿佛获奖感言一样没用的拍马屁话,只有当事人心知肚明,要不是主持人防患于未然,特意改用竹筒,以提防123这种诡计多端的人用陷阱屋道具谋利,他也不会想出这种损人不利己的方式。   123还真的确确实实沾了季序的光。   给主持人示好,不丢人,在他们被同一辆无人驾驶车带走的时候,选手123看向狙击手理直气壮的想。   ……   亚戈森林里剩下的三个选手都听见了无人机整齐传来的通知,这声音聚众如海浪,惊涛似的汇集起来传递着一个消息,“两位选手已经脱赛。”   佚名在树枝上巡视四周,万分后悔,“不管另一个是谁,反正其中一人肯定是偷袭咱俩的短裤男,当时我就应该给他两脚。”她说完,朝着树下喊,“快点,你还没想好要问什么吗。”   abc蹲在地上给自己包扎,一头红发让佚名不忍直视,“饶我了吧,我刚打完腹稿就传来这个消息……唉,怎么说呢,我有预感另一个人是我的死对头。”   “你照常问就行,不用管我。倒是刚才的结论再仔细讲讲?”佚名跳了下来,她打手势示意自己在远处发现树叶不自然摇晃的痕迹,“你边走边说。”   abc跟在她身后,扒了扒头发,努力总结自己的思路,“想晋升需要十分,就算神秘人反伤短裤男,又找到另一个选手,也还剩下两分。游戏刚开始四十多分钟,陷阱屋多难找你也看到了。”   他摊手说,“我想到的结论只有一个,我的死对头想办法坑了短裤男,结局就是他俩同时脱赛。”   头顶有一截树枝,佚名拽住abc的衣服让他往右踉跄了一下,正好错开,没有暴露踪迹,她钦佩道:“怎么说呢……经过你一顿分析,我好像猜到你们两个结仇的原因了。”   一看就知道abc是个被坑习惯成自然的人。   “换个话题吧。你确定这附近有人吗?那他应该是最后的选手了……”abc说着指了指下耳麦,不自觉压低声音,“主持人你在吗,我用一张提问卡,想知道所有选手对应的名字。”   许久许久以后。   一道声音说:“小聪明不错,跟你的对手学来的?”   似乎是默认了他们俩的队友模式,这话佚名也听到了,耳麦里的声线慢慢悠悠,两个人忽然感觉到一股难言的压力,abc抓紧树干,吞咽着口水,据理力争:“这只是一个问题。”   “五个选手,对应的名字,”季序挑拣出问题里的两个重点,他背倚树干一只腿半屈起来,听见送两位赢家选离开的车鸣声渐行渐远,饶有兴致地说,“我的朋友,你可有点贪心啊。” 第18章   怎么办?abc的大脑迅速运转,他听出主持人并未生气,语气还算友善,关键在于他心底清楚自己卡了个bug……这就很让人心虚了。   万一主持人对答案不满意,把他的提问卡收缴了怎么办。   佚名在旁边焦急地打手势:快点,最后一个选手马上就要到了。   他回了个眼神:再给我五分钟。   一副让我再试试的表情,佚名不好再说什么,毕竟当初谈好了提问卡给队友用。于是她把谈话交给abc,转身奔赴另一个战场。   佚名猫着腰来到最后一名选手的左手边。   而停在原地的abc不忘打辅助,用手扒拉树枝,做出有人在此的假象。   他动作心不在焉,注意力大半都放在谈话上,“您看,”他敬称不知不觉冒了出来,要多谦卑有多谦卑,打哈哈诡辩道,“这不就跟考试列举题一样吗,答案多少无所谓,问题只算一个。”   主持人不置可否:“所以?让我听听你的其他理由。”   这是有希望的意思?abc立刻打蛇上棍,趁热打铁,“规则没要求过提问的范围,而且……”他高速转动的大脑敏锐抓住主持人在意的事物,“它能让节目变得更有意思。”   答案正确。   主持人轻轻放过了他,“算你通过。”   abc如释重负,跟着蹭了个答案的佚名也露出喜悦表情,紧接着,两人被灌输了大量信息,跟报菜一样挨个被点名。   “首先是你abc和队友佚名,这点无需多提。”耳麦收音到了主持人敲键盘的动静,漫不经心,“你们埋伏的人叫任夕,离场的两人分别是偷袭人的狙击手、以及算计了他的123。”   “介于你的理由说服了我,最后那两句当附加信息送你了。”   通讯被切断,abc缓缓呼出气,他环顾四周,头顶的无人机盘旋嗡鸣,树枝上摄像头转向凝视着他,一切归于寂静。   他收拾好复杂的情绪去给佚名打辅助。   最后一位选手,任夕,此时正在树林中平静行进。从过程上看她的运气不好也不差,被陷阱摆了一道,又未遇见过自相残杀的选手,方方面面观察也只是个普通人,连清理脚印的动作都带着新手的生涩。   直播里没什么观众注意她,选手的纷争与她无关,倒是任夕看见某个方向树枝在摆动,于是小心地走过去。   abc的红发远远看上去像只火烈鸟,就如同他展现给外人的坏脾气,无论是不谨慎还是冲动,放在他身上似乎全是稀松平常。   两人对视,拾掇完心情的他举手打了声招呼:“呦,早上好啊。”   左前方。   收到信号的佚名扣下扳机。   佚名没准备下死手——考虑到队友还要积分,现在干活也没钱——她射击的方向是手腕,保持在一个除你武器又不涉及性命的微妙平衡里,但子弹出乎意料地脱靶了,因为任夕也下意识回以抬手:“呃、你好?”   “t……”   两个人齐齐陷入沉默。   abc举手是为了给旁边视角受限的佚名打配合,你挥手干什么,小学生交朋友吗?   眼看一发不中,对面的abc面露凶色,凶神恶煞补发了一枪,佚名默契截断她的退路,连开好几发,一时间枪声交织。任夕用脚掀翻泥土扬起树叶,蒙蔽两人视野,她麻溜转身就跑,宛如扑了蛾子撞窗一样蒙头闯进树林中。   两人追赶了几步,发现她居然运气好想跨过河水跑了,各种动物受惊扰后连飞带跑,脚印和树叶也无法当做线索,彻底失去了踪迹。   突然,佚名按住耳麦做侧头聆听状,她表情变化了瞬间,片刻后松手转头,“主持人给我加了四分,让我继续努力,你呢?”   abc走到身旁,懊恼摇头:“她跑太快,我就开一枪还没打中。你子弹剩多少了?”   佚名在心里估算,“两发,不碍事。”她将枪插回到冲锋衣的口袋里,催促道,“快过来打一架,希望皮肉伤也在判定里,不然我得再分出一发子弹挑个好位置送你。”   “你说话一直这么直白吗?”   abc无语,却也利落地挽起袖子。现在这世道,不敢违抗主持人的命令,只能靠卡bug过日子了。   他们一边缠打一边讨论起了主持人。   这很正常,毕竟选手们的共同点除了很能打、很难杀以外,只剩下与主持人见过面了。   “其实我回复过邮箱,在他发完规则不久。”abc回忆道,“你知道的,我们的参赛原因跟其他人不同,123半夜偷闯,我则是询问主持人,能否放弃奖励换取他的帮助。”   他们打得心不在焉,既不敢放水也无法下死手,在主持人喊停之前恐怕都得纠缠下去。   佚名思考也不忘记抬腿横扫,“让我猜猜,那位的回复是,这会破坏游戏规则?”   abc半跳着躲过去,甚至有闲心双手一拍激动道:“没错!话说咱们当着全世界的观众讨论主持人能行吗?”   “……”   佚名动作停顿几秒,正巧让abc躲过去,她按住耳麦疑神疑鬼地扫过摄像头和无人机,冰冷冷的镜头直视两人,毫无回应。   她松一口气:“那位没反对,你继续说。”   “你还没入职呢,怕什么。”趁着队友走神回以痛击的abc只觉得牙酸,过了半晌,他自己低声呢喃,“虽然我也害怕吧。”   两个又齐齐变得沉默,尴尬的氛围萦绕在他们中间,或许这节目就该改名叫‘教你一秒学会安静’,不过几分钟后,他们互相给了对方几拳头,消气后才继续闲聊了起来。   佚名匆匆略过刚才的话题,随便挑了个其他疑问:“难道你不会觉得提问卡被浪费了吗?主持人对逃生节目的看重有目共睹,讨论程度不用细想。等你出去,可以随便看见其他人的代号,你的对手甚至可以通过你的提问知道其他选手的信息。”   “你都不觉得浪费,我怕什么。”   说话间他们打得越来越投入,没来得及控制手劲,各自被反震推开,一个鼻青脸肿一个腰腹疼痛,正准备揉两下继续闲聊,就听耳麦里传来记忆深刻的电流沙沙声。   “佚名,abc,各加四分。”   声调机械毫无起伏的主持人说到。   在不抱希望的时候突然冒出一句加分,就仿佛差生突然得知自己及格了一样,听众的下意识反应往往不是惊喜,而是。   “主持人是不是出来了?他听见刚才的讨论了吗?他没生气吧?”   佚名嘶了口气,连话都变多了。   一连串机关枪似的三连问下来差点把abc砸懵,他哽了下,“你倒也不至于这么自觉地代入打工人心态……”   好好的一场游戏,硬生生让两人玩成了相声。   他们默契再次改变话题,心底由衷地感慨,直播太麻烦了,以后这辈子都不想再参加乱七八糟的节目第二次。 第19章   三位选手方才的碰面引来了一些小小风波。季序没关注,他自觉捡起无人负责的后勤工作,控制车辆停在医院。他远程付了医药费,特意选择最好的套餐,确保狙击手能活蹦乱跳地参加下场游戏,然后打开了全景图。   一个小红点正在靠近陷阱屋。   他回顾了下付款期间发生的情况。   任夕逃脱后又跨过河水,一个人在森林里漫无目的地瞎逛。而佚名和abc眺望远方找到了新的陷阱屋。两方人马正巧前往同一个方向,眼看就要撞上了。   总得来说,事情还在掌控范围内。   然后监控里的任夕就先一步进去了。   按理说两人组直奔目的地,任夕四处游荡,发展下去应该是他们撞到一起。但事情就是如此的巧合,任夕在错开陷阱屋的几分钟后又逛了回来,她行为逻辑太正常,但每次都能得到想要的一切,正常到终于有选手开始怀疑。   两人组赶到的时候只看见一处毁灭的屋子。   季序敲击切换键,abc的声音从直播间里流淌出来,“嘁倒霉,人没抓到,物资也没了。”   佚名:“跟你说个事,任夕的名字有点怪,不是指人家起名不好听,但大家都用随便想的代号,只有她……这么说吧,她跟咱们之间的关系就像美工刀放在军火展示架上一样,从头到脚格格不入。”   全景图上的三个红点再次拉开距离。季序发现自己的耳麦插入一个新频道,同时任夕也在找他:“主持人你在吗?我想知道,装有武器的陷阱屋在哪里。”   看来她对提问卡不满意。   季序想着,指了个需要返程的位置,任夕过去必定会路过两人组的附近。   安静听完过程的123语气微妙:“这选手怎么回事,”他刚才在忙,没听见其他选手的名字,吐槽道,“她是在故意避战还是在刷存在感?主持人,您找的选手怎么一个比一个奇怪。”   季序:“请先保持静默。”   123很能屈能伸地道歉:“抱歉,我以为您忙完了。难道无人车故意把我们送走而不是留在森林,不是提醒我们能带走耳麦,用来联系您吗?”   “是有这层意思。”   季序应付着说,他在一遍遍调整视频角度。刚才得到回答的任夕犹豫几秒选择折返,两人组还逗留在原地,探讨最后一位选手的怪异之处。   迟来的对决即将临近,在这种时刻,季序不太想与一个被迫屈从在他强压下之人的试探聊天。   他怀念起安西亚的众多员工,一个个说话好玩极了。   “那——”   “123选手,既然你猜到我的潜台词,就应该明白,我不让车辆停留是因为属于你们的游戏已经结束了。”   机械音厌倦地打断了他,真奇怪,这种声调是怎么表达情绪的,不过再怎么无法理解,123也不敢再在雷区横跳试探了。   主持人说:“请离场玩家不要耽误我的正事。”   他从善如流闭上嘴。   就如同123说的那样,他没把耳麦交回去,因为无人车直接载着他们离开森林,这副态度正说明了耳麦是送给选手的联络方式。   回到家后,123在上面找到了隐藏的接口,他立刻翻箱倒柜,拿着符合插口的数据线连接直播屏幕和耳麦。   总之一番折腾下来,他刚戴上就听见主持人指挥任夕返程的声音。   主持人让他保持频道静默,他就沉下心关注别的要事,比如三倍速回放视频,以及关注观众的讨论。   “123和abc,这名字敷衍到一块去了,我真怀疑他们俩约好了过来欺骗主持人。”   见主持人前还敢想想,现在不敢,惜命。   “有人分析出森林的位置了,据说上个月刚被人花大价钱买下,有朋友能查到购买人的名字吗?”   什么鬼,想也知道主持人留的是假名——不对,以他对主持人的短暂接触,这位可能真不在乎真假的区分。   123当即来了精神,顺着评论区联系那些声称有能力的人,他叉掉五个一看骗术就比不过他的人,又怼走两个毫无自知之明的蠢货,挑挑选选,才找到一个真正有点意思的观众。   他在聊天框里几次修改措辞,最后决定装成一个自以为很聪明的好心煞笔。   123私聊对方:“你好,我发现你留言说知道购买人是谁,主持人遮脸已经表现了他的态度,你这样宣扬,就不怕他把你带走,参加逃生游戏吗?”   正在监视后台的树洞:??   这直播间都是我们开的,你以为私聊我们就看不见吗,123,别以为换个口吻,我就不知道你在暗地里污蔑我的雇主。   它兢兢业业地汇报给季序,季序没想到123消停没几分钟,换了个号继续折腾他,他摘下面具揉着眼眶,“最开始留言的人是谁……算了,也没大碍,你注意看他们的讨论。t”   树洞:“放置不管吗,好的。”   它没立刻去做,欲言又止,想让雇主身心变得开朗一点,磨磨蹭蹭,总算想起季序感兴趣的话题。   “是这样的雇主,”它说,“我观察评论时意外发现水晶球里的玫瑰花活了,它原本是被风干的标本,现在根系已经填满整个玻璃球,预测再过半天就能撑爆容器了。”   季序果然起了兴趣:“等我回去看看。”   不错!多说一句也是胜利。树洞给自己打气,心满意足地去看123的评论了。季序这个人不会回避聊天,讲起感兴趣的能滔滔不绝,但他不主动,还会过滤别人的废话,才留给人一副少言寡语的错觉印象。   反正被强制禁言的123是这样想的。   他在短暂的接触中猜到主持人的作风,却无法深入了解主持人的性格。至少季序只是叫他闭嘴,而没有直接把人踢出去。从提醒、解释到最后通牒,季序甚至走完了由轻到重的警告过程。   非要研究的话,选手们处在下风,小心谨慎地一步步推进才是正常,然后被季序眼不看心不烦地赶走。佚名这种光明正大的自荐,才是季序喜欢的谈话方式。   亚戈森林里。   佚名扔掉树枝,拍掉手上的灰尘:“写完了,最后一位选手的名字有问题吗?你怎么突然让我把常见的同音全列出来……哪个是她用的名字?”   abc叹气:“我也不确定,早知道就问问主持人是什么字了。”   现在后悔也来不及,其实abc的心里有点猜测,主要是佚名的话点醒了他,而且以前跟死对头斗智斗勇的直觉又在警报。   他走过去,右肩膀一抬就疼,于是用脚点了下“夕”字。   说道:“姓不确定,名应该是这个。”   佚名左看右看没感觉出来:“你怎么知道的?等等,先别说话让我自己想。”   她从夕字入手。佚名想起自己之前开玩笑说的话,每个选手都是瞎起的昵称,如果最后唯一选手也默契追上主流了呢?夕,名——她即将要抓住什么,余光却瞥见几只动物从东边跑过来。   佚名下意识拿起武器,“东边有人路过,我去给你压阵,你快点把你左手瞄准的技术练一练,或者争点气,忍着伤口加重的疼一击即中。”   abc摁住右肩的伤口开玩笑,“我现在无法精准射击,万一运气好,让任夕失去行动力了怎么办。”   佚名不假思索,“简单,趁你没离开前先给你一拳,把你打到脑震荡,这样我也能得十分出去了。”   ——   被季序圈出来的地区只有一条河,从北至西南,河水贯穿这个不规律的圆形,同时也切出一个弧形切角。   他们这群人从大的区域跑到较小的切角里,现在又要跑回去。   佚名追着线索过来,没想过会看见一个新的陷阱屋,门口的脚印表示任夕已经进去了。   她绕了一圈,没发现窗户,只好推门进去。   这个陷阱屋跟初始房间不同,密密麻麻全是镜子,进去的第一眼,佚名就看见一张打印纸被贴在镜面上,胶痕不并牢固,似乎被之前的访客掀起来检查过。   显然之前的访客就是任夕。   佚名凑过去。镜子里无数个她也向内靠近,层层叠叠,仿佛按下后退键缩回的花瓣。只见上面写着一句很有名气的诗集。   “美啊,在爱中找你自己吧,不要到镜子的谄谀中去找寻(OBeauty,findthyselfinlove,notintheflatteryofthymirror.)”。   居然还是双语,真离谱。佚名嘀咕着把纸条翻来覆去地查看,后面写了句“请不要打碎镜子”的温馨提示……唉,这种动脑子的事情不适合她,早知道把队友也带来了。   佚名退出去,找到正准备埋伏起来的队友,拽着他就走。   “计划有变,你先跟我过去,任夕进陷阱屋了,咱们要改成室内对决。”   他懵逼地“啊?”了声,没多久被拖进屋子里,佚名将纸撕下来,快要把提示词放到他的鼻子上了,“这什么意思?”   “你居然敢指望我。”abc把纸条拿下来,反手指向自己,幽幽说道,“你是第一个相信我的人。”   “我看人挺准的,你能活到现在,多少在跟死对头的对决中锻炼出了点什么。”   佚名提醒他把枪收起来,这里不能破坏镜子,也代表进来的选手无法动用武力,除非有人厉害到能轻而易举压制住敌人且撞不到镜面上,她继续说:“就好像,你比我更快发现任夕的名字有古怪一样。” 第20章   趁着队友在冥思苦索,佚名到外面抱着一堆树叶回来。她一路走一路扔,十分钟后,双手空空地绕回来。   她向对友摇头:“行不通,镜子是随意乱摆的,走两圈就绕回来了,我猜这里应该有个暗门,迷宫不会放在这么小的房子里。”   abc捏着下巴,若有所思,“你说,任夕跟咱们进屋时间没隔几分钟,她是怎么猜到的答案?”   这一切的发展说起来简单,任夕从东边路过,佚名追着小动物逃跑的痕迹,一路沿着脚印赶过来,abc在最后慢慢悠悠地走。   然后问题来了,佚名和她的时间差不到五分钟,却连个背影都没捉到,只看见一串孤零零的脚印。   佚名秒懂接话,“说明她一眼猜出答案。”   与此同时,几分钟前没解开的难题再次浮现——任夕这名字代表了什么?   佚名沉思着,“她熟悉这个谜语……”呢喃时手指不自觉在空中写写画画,她几乎快找到真相,线索凌乱地分布在脑海,只差一条穿起来的丝线。写到一半,佚名福至心灵地猛地停下来,“因为她用过!她以前用过类似的谜团来戏弄人,在她眼里,这道题其实非常的简单。”   abc耸肩,“看来你也猜到了,假名的偏旁,人字旁和夕字旁,合在一起,任夕。”   这时再细思任夕的举动有几次是在逗他们玩已经晚了,佚名懊恼三秒收敛思绪,看向打印纸,“反正咱们不适合动脑子,言归正传,假如陷阱屋的提示也要选出偏旁,加上主持人特意给了双语……把诗里的第一个字母取出来?”   说完,她自言自语驳回刚才的话,“不对,这不严谨,诗里说要‘在爱中找你自己’,所以只要第二句的首字母,ftil。”   “哪个是谄媚的单词?把它带的字母全去掉。”   佚名:“那就只剩下i了。”   他们对视一眼,若有所思,起身去搜寻刻有字母i的镜子,房间不大,又不是迷宫,除了眼花倒也还好,刚找了没几个镜子,就听旁边传来队友的招呼声:“在这里。”   片刻后,两人组集合。   佚名蹲下来使劲按边框上的字母,毫无反应。她用手指摸索,发现旁边有一串罗马数字,乱码的4312。琢磨了几秒放弃,抬头心安理得蹭答案:“接下来呢?”   他盯着数字陷入思索之中,将刚才字母按顺序重新排列,念了出来:“抬起来(lift)。”   这扇镜子被钉在墙上,两个人双手放在底端,使劲儿一推,镜子顺畅地滑到上面,露出一个洞口,他们一前一后走进去,平台感受到重量,轰隆隆地启动下降。   监控将这一幕录了进去。   123表情古怪,刚才一边套话一边抽空看两眼视频,没成想看见死对头长脑子的现场直播。   他将聊天记录清理干净。   他不知道主持人是否清楚自己在调查他,但主持人没有表态——耳机只有对方静默的呼吸声,奇怪的是没被电子程序过滤掉。他便默认自己的行为被准许了。   后台显示清理进度百分百的下一秒,陌生声音传来:“都弄完了?那就来谈谈吧。”   123从震惊到回神用了许久。   不是因为主持人卡着点找他、隐晦地表达出自己什么都知道。而是声音。这道含糊不清掩在面具下的声线平淡说:“说说看,你之前找我想做些什么?”   “……”   主持人您倒是对自己的隐藏身份上点心啊。   123不敢耍小聪明,这种什么都不在乎、眼里只能看见目标,且无视路边诱惑不停走向目标的人最难缠,他从来没这么老实过:“我想问下一场游戏时间和地点。”   季序:“烂尾楼,不用在意时间,飞机会提前一天接你们。”   “出国也行?”123下意识反问。   这次地图挺高级,季序心想。   他不认为模拟器是真实的世界,文化、语言、建筑,模拟器里全有,但它糅合时不考虑合理性,比如一个安居乐业的城市屹立着黑色帮派,比如他把逃生游戏播放给全世界,观众就正常观看讨论。   激起浪花了吗?激起来了。   有后续吗?t没有。   明明他姓名和坐标点大咧咧地放在档案上,却没一个人在乎,观众为了好奇节目而留言,选手为了调查主持人而调查。   总之就很怪,怪得让人怀疑这是好莱坞的爆米花电影。   季序摸索着食指根,这次游戏没有催命似的倒计时,他戴手套是吸取了别人的教训,避免指纹失窃。   没有死线追赶,他节奏也变得不急不慢了起来,季序耐心回答123不动脑子的询问:“可以,都可以,只要你们没在节目开始前先一步跑去地狱或天堂,我都能找到你们。”   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123偃旗息鼓:“我没有问题了,祝您能早点休息。”他寒暄时扫过直播的屏幕,“估计马上就有新的赢家出赛了。”   多加进来的频道说完离开了,季序后背靠在树上,抬头凝视乱糟糟的无人机群,它们最初来自同一个源头,即桌子上赠送的道具,季序把它扔到森林里,再用技能二更改场地,不停地复制再复制,才形成此刻覆盖了整个天空网的盛况。   123说的没错,新的赢家即将出现。   镜子屋里的电梯经历了下降、平移、上升的阶段,最后停在一处空地上,也不止主持人如何开发的场地,这四周树木紧贴着生长,中间的空隙连两厘米都不到,形成天然的牢笼,林荫互相碰撞,遮天蔽日,枝叶和藤蔓互相缠绕,把底下的人困在其中。   细微的窸窸窣窣声响起,无数个微小的动静聚集在一起,形成了诡异的浪潮。   一群色彩斑斓的蛇滑出来,它们缠在枝头,挺直上半身,吐着信子,用捕猎的动作紧盯众人。两人下意识抬手防御,后知后觉地惊愕发现,这些蛇没有一条来到地面。   他们忽然明白了。   树是监牢,蛇是安保,选手只有乘坐电梯离开。   任夕被蛇惊了一次,看到两人又愣了愣,“比我想象中的快,”她嘀咕道,察觉出两人对自己无厘头的怒气,迅速反应过来,“我的名字也被发现了?进度比预想要快……主持人的谜语提醒你们了吗,真不公平。”   她转头向摄像头叹气,“虽然知道瞒不过您,但也不能拿我当提示的线索啊。”   摄像头移动两次,似乎背后之人在礼貌颔首。   这就是提议已阅不予理会的意思了。   任夕哽住,她不敢对主持人无理,转身拿出武器,“没必要再找了,看看周围的蛇吧,我来时毫无反应,你们来后它们才出现。通关的条件不言而喻,斗兽场。”   任夕当然没有那么好心,她解释,是知道主持人在敲打她,无论是折返时路过两人组的身边,还是拿她名字当做陷阱屋的提示,亦或者是这昭然若揭的斗兽暗示,都在提醒任夕——   别耍小聪明,我在注视你们。   某种奇异的恐惧弥漫在心头,任夕总算知道为何其他人面对主持人都如同老鼠见了猫一样,她强制自己收敛起散乱的思绪,沉声说道:   “要么打赢对方,得到武器。要么无功而返,只有一个安慰性质的积分。”   她没有发现,自己说话时无意识避开了摄像头,仿佛一个过敏患者面对着过敏源,她说出最后一句话:“幸运的是,斗兽场绝对公平,打伤所有人也只会得到八分而平手。”   任夕说完立刻后退,拔枪。   她从未考虑过近战的可能性,这是任夕的习惯,哪怕带着满弹的手枪,她的做法仍然是再去找几支热武器。若不是主持人警告了她,不希望看见好好的节目变成一场苟且发育的偷袭赛,她绝不会在失去安全感时与人决斗。   在场之人和观众也意识到了,任夕不擅长武力,示敌以弱才是她最常做的事情。   abc伤口最重,他是唯一一个完全承受初始房屋里所有陷阱的选手,接着被狙击手偷袭,有跟队友约定好了身先士卒去闯陷阱屋。任夕专门抓住他一个人打。   在地上滚了几圈躲开偷袭,abc用枪柄砸到任夕的手腕上,他把自己的枪扔给佚名,喊道:“不用给我,反正我肩膀受不了,等下看准时机记得瞄准了!”   佚名毫不含糊地接过来,她抽出自己的弹匣,将仅剩的两发子弹填充到新手枪里面,等待abc口中的时机。   任夕闻言后退,放弃武器的abc追上去,因为距离太近,手枪准星在打斗中乱飞,擦过abc的身体,任夕听见主持人慢悠悠地对她说:“嗯哼?加了四分,总算不是零了。”   这什么嘲讽发言。   任夕咬牙,abc抓住她晃神的时刻,手臂从任夕的肩膀绕到脖后,因为右手使不上力,他用左手压紧,抬起一只脚踹向任夕的肩膀,仅剩的腿当支撑,腰部向后发力,将任夕倒转着压在地上。   “干得漂亮!”佚名吹了声口哨,抬起枪口,同时嘴里发出一道拟声的枪响。   “嘭——” 第21章   在abc的拼死辅助下,佚名成功离开,她转身的瞬间,所有毒蛇滑回森林,林叶间弥漫着毛骨悚然的窸窣声,让人不禁怀疑主持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又隐藏着怎样古怪的能力。   她抬起头,天空响起震耳欲聋的涡旋噪音,载人无人机降落在空地。   飞机只能乘坐一人,佚名进去才发现没有驾驶员,她将手枪扔给地上站起身的队友。头顶机群散出一处空隙,飞机从中间升到高空,佚名后知后觉:“就我自己离开?”   主持人出乎意料地回复了她,“你还想要谁跟你一起走?”   佚名惊吓之下脱口而出:“您居然在听?!”   主持人安静且耐心地等她平复好剧烈跳动的心脏,佚名坐下侧头,观看窗外景色,起伏的绿林蔓延到视线尽头,唯有脚下的地方与其他森林格格不入,“任夕不是昏死了吗,我以为您会把她接走。”   那道声音说:“属于她的游戏还没结束。”   主持人没有用变声器,这场对话似乎是私密的,出乎意料的年轻声线带笑反问佚名:“这难道不是属于你们的游戏吗?任夕在晕倒前没有弃权,那么在抉择出剩下的淘汰者前,我都是一个旁观者。”   “但是狙击手……”佚名说到一半咽了下去。   她明白了,狙击手被接走是因为他成为了赢家,如果他没能攒足分数,昏迷后的待遇就跟此时任夕一样。   “看来你明白了,”主持人说,“附近的医院在屏幕上,点击就行,载人无人机会带你过去,标红的坐标代表狙击手的所在地,医药费请向工作人员报我的名字。”   佚名收回视线,来到正常情况下应该是驾驶座的地方,磨磨蹭蹭,选了个印象中评价不错的医院。   主持人:“你好像有话要说。”   “是的。”佚名不觉得自己能瞒过主持人,她坦荡承认,“您比我想象中的要善谈。”   “我从未说过我不善言辞。”季序反思自己给选手留下的离谱印象,他甚至能跟被盗受害者聊起来,虽然对方事后复盘悔得要死,他注意到红点停留的区域,“医院要到了,佚名选手,希望下次游戏还能观赏到你的表现。”   “承您吉言。”   佚名点头,顺着悬梯下去,她无视周围人惊奇错愕的目光,快步叫来医生,医生问她银行卡时,没人察觉她停顿半秒,故作流畅地报出百导的名号。   周围听众的表情不停地变换。   家属的手机里传来熟悉的男声在一惊一乍,“这家伙居然还带着地图?让我看看新的陷阱屋在哪”,佚名恍然发觉,在他们五人厮杀混战的时候,节目已经传向整个世界,主持人随口提及过一次的名号,半天不到无人不晓。   她无视家属手忙脚乱地静音的尴尬表情,挤出友好的笑容伸手,“能否借我看一下。”   “好的好的。”家属忙不迭递给她,片刻后,忍不住犹豫询问,“主持人是个怎样的人?”   佚名陷入回忆,“他是……”她眼前闪过无人机上投映的屏幕,以及短短几小时经历的事件,缓缓说道,“一个尊重他人的掌控者,一个行事神秘却堂堂正正的怪人。”   两种截然不同的形容词让人不解,无论如何,这句话传了出去,随着仍没结束的节目一起飞往整个世界。   手机播放的直播是佚名熟悉的地点,abc带走任夕的地图,乘坐电梯返回原地,陷阱屋镜子不知何时化作碎片,他站在波光粼粼的镜片上,低头摆弄地图。像是在梦境,又像是站在无数个致命的刀尖顶端。   紧接着,abc动了,无论树林河边、野兽群居地、还是其他稀奇古怪的地方,视频中心点都牢牢钉在他身上。这让脱离赛场的选手忽然感到某种细密绵延的恐惧,恐惧没有来源,就像是一个人某t夜仰望无边无际的星河,情绪自发从心底升起,深深地刻进潜意识里。   她摘下耳麦,将手机还给家属,在医生的陪护下走进病房里。   *   abc走了很久的路,任夕的地图正好在距他最远的地方,他总算知道任夕为何最后才现身,不是她不愿意,而是赶路耗费太久。   他又开始想,这是否隐藏着某些主持人的暗喻。   不是他想得太多,事实证明主持人无处不在,任夕离奇折返的原因肯定来自主持人,解谜线索又跟任夕名字有关……至少主持人在布置场地前肯定想过,会让其他选手在斗兽场面对任夕,逼着她光明正大迎战。   他来到某处地方,按理说这儿应该没什么动物,但他一眼就看见十几头野猪正趴在地上睡觉,头顶无人机嗡鸣不停,肉眼可见地,几只睡眠不安稳的野猪烦躁蹬了几次后蹄。   abc身体快过大脑,吸气声还没发出来,求生欲让他先蹲下来。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这算什么陷阱屋!!   屋呢?陷阱呢?   不是所有伤害选手的地方都叫陷阱屋!   他无声呐喊,心凉了半截,总算明白这地方为何被任夕忽略,她连伤员都打不过,更别提十几只凶神恶煞的野猪了。   abc一眼注意到一个荧光黄的包袱袋子挂在野猪脖子上,晃眼的颜色吸引到许多昆虫,围在野猪身边飞来飞去,它就是睡不安稳的其中之一。   野猪作为群居生物喜欢在夏天寻找潮湿地,往往是雌性带着两三辈的后代,昼伏夜出,这里远离河流,因此abc没想过自己能遇见它们,他蹲在枯倒的干木后边,揪着蘑菇思索。   反正他进去一圈就跑,没必要跟野兽群硬碰硬。   ……这么一想,好像也不难?   他走向四周挨个地方踩点,东边挂着一个马蜂窝,正好等下扔到野猪群里,再往远处直奔河水,方便他洗去气味。   在此之前,他得先弄点刺激性强的植物抹在身上,野猪嗅觉灵敏、脾气暴躁,他若是不把人类的味道洗掉,接下来的时间里,就要被十几只记仇的野兽盯上。   绕了一圈来到北边,abc发现白紫色的花瓣迎风绽放,龙葵花在不属于它的花期和时间里出现,让人产生错乱感。   “……”   abc放弃思考主持人塞了什么千奇百怪的东西进来。   龙葵的叶子有轻微毒性,却能止痒止疼,他顺手碾碎敷在肩膀的伤口上,返回东边,他犹豫几秒,抽出弹匣填装新的子弹,抬手开了一枪。   针管装的液体瞬间在压力下注射进去。   主持人给选手提供的是自卫手枪,有效射程五十米,容量八发,佚名用了一枪,正好让他填入镜子屋里得到的麻醉弹。除此之外,屋子里还有一个匕首,被他刚才拿去做了触发式的陷阱。   abc不敢靠太近,害怕自己跑不过兽群,同伴的昏倒让其他野兽瞬间清醒,愤怒地横冲直撞。   手枪都来不及插回去,他拔腿就跑。   跑了十几米,跃过一条明显当做绊脚绳的藤蔓,他与野兽群本就有一段距离,走出不远身后传来重物坠地的声音,他心里一喜,回头看见野蜂飞舞猪群乱撞,各种撞树声不绝于耳,可谓绝了。   趁此机会赶紧来到河边,abc喘着粗气,洗去身上的龙葵味道,穿着湿淋淋的衣服爬上来,趴在石头上面一动不动。   主持人毫无怜悯地宣告:“加一分。”   靠!他悲愤的想,到底什么时间才能从这个破节目里出去。   ……   季序通知完后,将思绪从节目里抽了出来。   剩下没什么值得关注的事情了,除非任夕能在abc出赛前醒来,否则结局注定,她是首场被淘汰的玩家。   收拾完折叠电脑,他提着铁质公文包,打开车门,脱下黑袍的季序里面是件普通的运动装,他早就准备回去了,若不是abc逃生的毅力太倔强,让季序特意为他停留一段时间,他此时已经到了模拟器提供的房子里。   下车推门的时候,树洞一心二用对他说:“欢迎回家,您等下想吃什么?我在评论区里发现有人在推荐适合看直播时吃的外卖,如果您想尝试,我可以告诉您名字。”   季序:“……”   电脑里传来abc大呼小叫的声音,屏幕以每秒十几条的速度滚动着全世界的言论,然而你最关心的是我要吃什么午饭?   不愧是抚慰犬平替。   他无语了几秒钟。   “随便,营养均衡就行,记得加上一杯西瓜汁。”   树洞以优质的服务精神和打工人水准,飞快报出一连串没听过的菜名,还附带地址和联系电话,它愧疚说:“我没办法干涉现实,只能做一做当监控的小事,得麻烦您自己订购。”   季序:“我本来就不在乎……上次叫你是想拔你几根刺,当盆栽挺好的,你能随意乱跑我才受不了。”   他拿起手机,拨打了外卖电话,按照树洞给他搭配的营养食谱选择了回家后的午餐。   直到季序吃完所有饭菜,啜着吸管喝西瓜汁的时候,abc已经得到最后一分,乘坐设定好的无人车前往医院,都没人用耳麦联系过他,自然也无人知晓隐藏的下一场节目提示。   除了发现季序身份、并从烂尾楼这个线索中,根据他购买过的地皮推算出下场地址的123。 第22章   自从切断通讯后,123一直想去烂尾楼踩个点,不同于曾经的全副武装,他这次很懂事地选择了望远镜,千里迢迢各种转乘试图隔绝主持人的监控。   为了避免被定位,他甚至预约了一个快递,只等过段日子交钱,装进纸箱里的耳麦就会被飞快送到自己手里。   然而季序从不关注选手的私生活。   他预约快递的时候,季序在挑选军火库里的装备;他坐地铁上飞机的时候,季序正对比两种杀伤性机器人哪个耐用;等他下飞机出站,季序已经布置过下场游戏地点,顺便把自己的默认小屋转移过去了。   他再次感慨技能二的便利之处。   紧接着季序过上等待的日子,树洞本来做好当闹钟的打算,结果它发现根本不需要。   季序生活规律早睡早起,中午还会补觉小憩,吃外卖讲究营养均衡,每天要抽出固定的时间练习打靶。某一天,他端着洗澡前喝掉几口的西瓜汁,头发带着训练后冲过澡的湿漉水痕,过来询问被扔进水晶球里的仙人掌:“感觉如何?”   “没有感觉。”树洞收回思绪仔细辨认,“这具身体没有细胞,否则以您的浇水频率,我早就涝死了。”   季序:“我知道,我故意的。”   “……”   有时候真怀疑雇主会不会好好说话。   明明季序跟人聊天时态度温和,还会开玩笑和故意示弱,但却总冷不丁冒出几句气得人心梗的句子,更心梗的是你知道他没恶意,反而态度诚恳,实话实说。   树洞被季序放进水晶球里,起死回生的玫瑰花被他栽回花盆中,家里唯二的两个植物来了次极限换家。在失去染色后,玫瑰退化回红色,季序非常欣赏,以前每天定点给仙人掌的半杯水总会分出一些浇给玫瑰花。   树洞酸酸地吐槽他老年人作息和审美,季序装作没听见。   接着没过多久,季序收到医院发来的消息,他迷惑地发现佚名、abc和狙击手选在同一时间出院,然后等他打开其他软件,发现不停弹出亚戈森林在自己放弃管理后接收到一波波群众的观光旅行的新闻时,他放弃了思考。   不是很懂这个世界的人文风俗。   季序放下手机,在树洞的欲言又止里将大量空闲投入到打靶锻炼上——树洞想问的是,季序不是个宽松的管理者,直播时他便苛刻地表达出不喜欢看见有选手避战击惰、跳出规则之外耍小聪明的情况,为什么现在却不关注选手的消息了?   被它对着窗外沉思的情绪烦得厉害,季序当天晚上睡觉前给它蒙上斗篷,闷在被里说:“为什么你一个植物还能传达出疑惑?算了,总之跟你的声带一样是未解之谜。我不关注的理由多明显,他们现在不是选手了,不归我管。”   您的领地意识是不是有点跟常人与众不同?   得到答案的树洞勉勉强强休息了。   与此同时,历经波折的123在昨天终于来到烂尾楼附近。   他穿着西装三件套,大晚上在马路遥望对面烂尾楼陷入迷思,他衣着像事业有成的成功人士,表情又衬得仿佛刚投资房地产失败了,正思考怎么跳楼会舒服一点。   才三天!   123难以理解地想,他不过是全世界乱跑以试探主持人的监视程度而已,怎么短短三天时间,烂尾楼直接改头换面。跟他买来的规划图和卫星照片完全不同?   123是t个极具钻研精神且能屈能伸的人,现在遇到不理解的发展,他第一反应不是质问中介,而是跑去网吧用各种程序解析了下照片的真实性。   好消息,是真的。   拍摄时间在三天四小时十七分钟前。   这下更离谱了,谁家装修队这么厉害,用时三天半将整个烂尾楼推翻重建?有秉承着严谨性,特意等到第二天又一次前往天台,用望远镜远远观察,然后发现一夜之间,烂尾楼上方多了个半圆形倒扣在地面上的磨砂幕墙,材质功能未知,反正不便宜。   问题大了,123沉重地放下望远镜,这不是他能踩的点。   但坑货精神使他不甘心放弃前几天的努力,思来想去,123决定摇人。   佚名离场时借用过家属的手机,她的养伤地址早随着她对主持人的评价传遍整个世界,123联系佚名的时候,没想过熟悉的老对手也在这里。   花费一番功夫解释,主要是劝服隔着网线咒骂他的abc——至于真实姓名早就不重要了,全世界都称呼起他们键盘乱打的称呼——佚名好解决,她得知他手上有关主持人的信息当即同意,还提供了一个意外之喜。   她知道狙击手的位置,可以负责联络询问。   总之最后等赢家们剑拔弩张地商量完时间,其他三人当天同时出院,在123的友情赞助下连夜坐飞机过来。   在他们落地的时候,烂尾楼又变了个新模样,主持人或许考虑过要方便拍摄的原因,磨砂幕墙变成全透明,在阳光反射下仿佛一个大号水晶球,里面破败坍圮的烂尾楼也成了景点,四个人做完伪装走出门,居然听见居民欣喜地表示市里多了个新的地标建筑。   “???”你们怎么回事。   主持人其实是来造福社会的吧?   选手们欲言又止满头问号的情绪,吸引到路人注意,这群路人非常心大,神经不粗的世界也产不出逃生游戏当节目,跑来盛情询问戴着围巾口罩的选手们:“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狙击手半张脸闷在围巾里:“你们不觉得这栋楼有点奇怪?”   “不奇怪不奇怪。”看他们满脸茫然,这人好心解释,“它每晚有机器人进进出出,隔一段时间建筑才会变,还不扰民。”   其他人信了。   装修用的人工换成机器人代劳,速度当然比正常进度要快,几周时间重头建造一栋新楼都不为奇。   告别了路人,四位选手来到附近最高建筑的楼顶上,动作整齐拿出望远镜,只有狙击手掏出倍镜。   其他人齐齐看向他,狙击手回视:“咋了?我习惯用这个。”   123笑容快崩坏了,“没事,你们先看,我跟你们讲主持人的事情。”   主持人何德何能凑齐这些奇葩选手!!   他把人激来的理由就是主持人,自然得早点步入正题,不然abc能联合其他人把他砌进墙里。   于是他迅速说:“主持人在文档上签的字是季序,我不知道是真是假,但以我的观察,他根本不屑写一个假名。”   佚名根本不关注这事,她想起医保单上的名字耿耿于怀,“主持人为什么不写百导?”   123用看傻子的眼神反问:“难道咱们知道他的真名就敢对他不敬吗?”   其他人再次整齐摇头。   “这就是原因。”一带三的他头疼扶额,“主持人用什么名字无关紧要,就算他自称路人甲都无所谓,百导的名号因他而扬名,咱们害怕是他因为季序当了主持人,而不是主持人是季序。”   这句话有点绕,123生怕他们听不懂,补充一句。   “如果换成其他主持人,我到森林里的第一秒就想方设法联系剩下选手搞事了。”   你还挺诚实的。   其他选手无语且无法反驳,回想看看他们填资料的不上心程度吧,要不是主持人一照面镇住了所有人,逃生节目早变成造反分赃现场了。   狙击手问出大家都关心的疑问:“咱们不是知道主持人真名了吗,为什么还叫主持人?”   佚名诚实回答:“因为不敢直呼真名,总觉得附近电子设备会突然传出声音,给我扣分。”   被妖魔化无处不在的主持人成了大家的心理阴影,关键他们说不出来哪里吓人,唯一能确定的是,此刻他们放心大胆地讨论还不怕被毙了的原因,是大家心里明镜似的清楚自己早没了搞事的念头。   这次聚会换个名称也可以叫“分析主持人性格会议”,章程细分下来,跟优等生试图摸清出题人喜好差不多。   会议发起人镇定地也拿起望远镜,“主持人不会管我们这——”里的小聚会,他话未说完突兀一个转折,“等等,里面怎么有个人?!”   其他人立刻拿起望远镜和倍镜。   顺着123的视线落脚点,众人看见一个身穿兜帽卫衣、黑色工装裤束进软底长靴里的青年,他头发不长,戴着细框眼镜,左手提着晃晃悠悠的球形装饰品,右手捏着一个玻璃杯,似乎正准备进楼里,手腕指节还缠着纯白的运动绷带。   佚名:“实不相瞒,我有个令人震惊的想法……”   狙击手默默放下倍镜,转身从后面的背包换上123准备的望远镜,用行动表达出他明白佚名想的什么。   “主持人为什么会在这?!!”   abc嘶一口气,全身各处似乎幻痛起来,“不是说里面只有机器人?他总不能是来监工机器的吧!”   说话间,被观察的那人忽然抬头,他辨认出反光处,对他们露出客套十足的敷衍微笑,举起玻璃杯遥遥向众人示意。   然后摘下眼镜,掏出纯白色面具戴在脸上。   下一秒,无论是手机、还是无线电通讯对讲机、亦或者是他们放在背包里的笔记本电脑,全部被一个频道入侵,那声音汇合起来,连楼下的人都探窗抬头张望。   “没想到大家如此清闲,”底下的人说道,季序亦或者主持人宣布到,“既然如此,下一场游戏将在明早八点开启,记得准时入场。”   那人放下举杯的手,平静如常地转身离开,抛下一堆正面迎上心里阴影的人痛苦面具。   为什么噩梦成真了!? 第23章   这股突受惊吓的情绪,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早上入场时。他们没有看见主持人,熟悉的车辆一早停留在酒店门口,四人挨个坐上车,如待宰的年货一样运进大号玻璃球里,123的脸挤在车窗上念念叨叨:“看不见缝隙,到底是什么材质?反正不能是玻璃。”   其他人默契忽视了他,待车停后依次走下来。   之前不见的黑色人影站立在顶层的阳台上,他倚墙等待,碎石堆积在脚下,见人来全了,主持人不嫌脏地撩过斗篷站直,对众人广播道:“楼里有机器人巡逻,红色领带的机器人是橡皮子弹,蓝色领带的机器人是麻醉弹,你们可以抢夺它们的武器。不限时间、不限方式,走到我面前的就是赢家。最后一名淘汰。”   底下的人在思索中对视点头,似乎达成了什么计划。   季序按下启动键,廊道里停放的机器人闪着红光活了过来,他离开阳台,门后房间与废楼格格不入,整洁空旷的墙壁,少到可怜的家具,比烂尾楼好,但绝对不如正经的酒店旅馆。   季序坐在电脑前打开直播,许多观众早已习惯主播神出鬼没的节目,互相在弹幕对眼熟的观众打招呼。   他看见任夕换了名字混在其中。   任夕第一个发现选手闹哄哄讨论的声道里混含着第五个人的呼吸声,她早已经被淘汰,第五个人是谁?   数据流构造的黑影落于屏幕一角,如此独特却极易被忽略,跟主持人本人一样,明明气场强烈,不说话时却仿佛一个影子叫人习以为常。她忽然庆幸自己最后遵从规则。主持人比她想象中的要宽容,他提供一个绝对安全和隐秘的私人医院,医生取完子弹,都不清楚躺在手术台上的病人是谁。   她揣摩主持人的用意,遗憾发现那几个蠢货无人察觉,除了123略显疑惑地摸了摸耳麦。   这家伙不会在怀疑主持人发的耳麦出问题吧?   任夕难以置信。   123的确在怀疑,毕竟他把耳麦扔在快递箱里三四天,昨天主持人突然掏出面具,给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一场心灵暴击,123差点没跳起来,回去后紧急给快递公司打电话让他们空运过来。   季序亲自观看直播这事只被少数人知晓,其他选手和观众依然在正常推进节目。走廊被密密麻麻的机器人占据,它们体型圆润,仿佛一个带滑轮的不倒翁,像模像样地扎着领带,遇到选手时会触发语音,“欢迎光临。”t   下一秒,无数发麻醉弹和橡皮子弹如雨临头而下。   看的人只想骂娘。   四个人躲躲藏藏,直播节奏比森林快了许多,大家飞奔逃命,互相打起了配合,一边骂对方拖后腿一边互相扯后腿,艰难地到达了中间的楼层。   然后他们被机器人包围了。   四个人背靠背,手里端着抢来的枪,专盯着红色领带的抢劫,打完随手一丢再抢新的。这副随时去世的危在旦夕状态竟然坚持了半个多小时。   季序在楼顶都听见爆破声时不时响起,他调出监控,发现是选手们丢在路边的废弃机器人。因为在识别里,同型号的机器人不算障碍物,它们接二连三地拌倒其他追着热成像赶来的人工智障,一起咕噜噜从楼道里滚下去。   “……”   没事,他当初特意选的智障机器人。   季序忍了下来,对他们四人能用什么方法破掉自己的局升起了兴趣。   如果是季序的话,他也会先挑红色领带的抢劫,麻醉弹只能用在生物上,橡皮弹虽然威力不大但能弹开机器人,它底端的滑轮将拖着机器人后退,几个臃肿的机器人排开,能挡住后面不少人工智障的攻击。   然后便是楼梯,选手们发现烂尾楼布局改变、却没深究为何被改,消失的门栏和空旷少墙的布局可不仅利好机器人,它们又不需要眼睛搜索,季序是为了方便选手溜风筝扔滚石,不然为何这楼里到处都是废砖乱石。   不过情况不同、应对方式也不同。四位选手未必没想过,他们或许是害怕溜完机器人后回来自己成了池塘打窝的诱饵,有去无回。   没人愿意自我奉献的悲剧就此显现。季序不禁后悔,早知道就多加几层隔音了。   当然好处也有,底下快耳聋的选手暂且不提,可以随便调整音量的观众隐约察觉到直播出现了双声道。同样的一声爆炸,先是从选手处传来,又通过隐隐约约的收音设备在几秒后回放。   某些细心的观众纷纷分享,有人阴谋论“是不是第五位选手没被淘汰,其实她偷藏在附近,等着黄雀在后”。   这话居然有不少支持者,从中完全可以窥见,当初任夕忽然暴露真实性格给观众带来的震撼感,时隔多日挥之不去。   任夕没为自己辩解,她诡异地有种直觉——主持人会为她洗清白。   她的第六感无从而起,却有迹可循,主持人桩桩件件与常理截然不同的行事作风给了她自信,任夕为这猜测不自觉地屏住呼吸,眼底闪着兴奋和刺激的光芒,她期待起主持人难得一次的开口。   与观众面对面谈话,似乎仅有主持人宣布名号的那次。   收音装置的白噪嗡鸣伴随着隐蔽的呼吸声越来越近,主持人似乎将它挪到嘴边,他的声音轻易将吵闹的爆破压了下去,仿佛一切都不存在了,“诸位好,很高兴时隔多日与你们见面。”   屏幕上猜测肉眼可见地变得静止和空白,不妨碍主持人继续说下去:“我想任夕小姐现在也在观看节目,作为主持人,我由衷希望你尽快恢复。请不要担心后续费用,可以报我的名字。”   他的出场和祝福破开了所有的阴谋论。回音的来源无需解释,主持人从后台转向台前给了不少人冲击,季序不希望选手知道自己在关注他们,他避开选手的通讯频道,特意勾选自己这个房间的视频。   他颇为平和地说:“选手上来要段时间。你们有什么想了解的?我可以稍作解答。”   大多数旁观者迷的观众无法感同身受主持人对选手的压制,佚名在医院的感慨迷惑性太强,短暂的静默后,竟然真的陆陆续续冒出一些调侃:“主持人先生,你根本不关心节目,你甚至不跟观众互动!”   任夕下意识替观众嘶了一口凉气,她的视线死死定住,害怕和好奇心疯狂打架,她艰难地看了下去。   “……”   季序犹豫了下要怎么回答。   所谓任务不都这样,无论是虚拟世界还是现实里学校写论文都一样,完成方式无所谓,只要进度在上涨,剩下的就跟跑马拉松没区别,你是横着冲刺竖着冲刺还是倒地用身高超线都没人管,交上去就行。   但话不能这么说,观众也不是马拉松上的障碍栏,重点是季序承诺过要解答,于是平静反问:“我以为这是我的节目?”   潜台词是他为何要在乎他人的言论。   这句话很……猖狂,与主持人的对外表现不同,对比佚名的评价只能说毫无关系。但季序又不需要考虑什么崩不崩人设。旁边惊坐起的树洞听完缓缓躺回蓝色药剂里,安详地想:这该死的熟悉的心梗感。   没关系。它安慰自己。实话总会伤到一些有自尊心的人类,但武力会让这些人类意识到自尊心毫无必要。   仙人掌泡在药水里咕噜出几串气泡,吸引到其他嗅到气氛不对的聪明人连忙拿它转移话题:“这是什么?”   季序瞄了一眼仰泳的仙人掌,他眼不见心不烦捞过手里,斟酌片刻下了判断:“我的宠物。”   “……好品味。”   弹幕上硬挤出来的称赞看得其他人非常沉默。就硬夸吧,谁家的花花草草能当宠物养?   刚才的事故勉强翻篇,接下来提问的人学会了分寸,一个比一个谨慎。根据观众们一路浏览下来的情况,主持人绝对能顺着网线把乱说话的人揪出来。   没营养的话题重复了三四次,甚至包括“喜欢什么颜色?”“红色,跟恐怖和营造气氛无关”、“看好哪个选手?”“都不在乎”的车轱辘家常话,任谁都能从主持人越来越短暂的回复中,观察出他逐渐在不耐烦、维持着仅剩的礼节。   这就陷入了死循环。   提废话吧,主持人不感兴趣。   但若是问得尖锐了些,观众会有生命危机。   让他们放弃跟主持人的谈话又不甘心,眼见主持人抬手,准备结束毫无意义的谈话之前,任夕斟酌许久腹稿的问题发了出来。   “主持人——”她最开始只打了三个字,似乎想试探什么。   季序动作微顿,等待曾经的选手的疑问。   任夕这一停就超过五秒,直到她确认直播间的安静特意为她而留,明白自己遮遮掩掩的换账号行为根本没瞒过主持人,才飞快完善了这句话,“您觉得主持人这个身份在节目里扮演了角色?”   主持人不是称呼,是曾经选手的疑问。   季序没想过有人能看出这点,他无意识地转动着荧蓝色的水晶球,仙人掌在里面咕噜噜冒出更多气泡:“为什么这么说?”   他回答观众的过程中第一次出现反问句。   其他人听不懂却敏锐嗅出紧绷的气氛,刷屏速度都慢下来,一群人期待任夕解释自己提问的目的。   ……正常人为什么要解释自己的疑问!   在场仅有的心理正常生物在季序手指底下打转,树洞不仅物理上头晕,心里面也疯狂无声呐喊。   它从未如此深刻地理解到季序对普通人类的威胁程度。树洞心悦诚服。反派之名,它的雇主当之无愧。 第24章   或许是任夕曾假装过普通人,虽然用力过猛给人带来奇怪的恐怖谷效应,但她知道一个人成为某种角色、但满不在意时会呈现给外人的感觉,主持人的某些举动,在她眼里就有一种奇怪的抽离感。   这场节目得有个主持的角色。   那他就是主持人。   观众?收视率?为节目效果给选手突加难度?   没必要,节目存在就行。   如果安西亚老板认识任夕,两人绝对有共同语言。季序的举动算不上神经病。问题就在于他太正常了,思维三观和普通人没有差别,仅能从言谈中能分析出他习惯当领导者。但季序的举动不仅谈不上功利性、连逻辑性都没有!   季序觉得自己游戏玩的很正常,除了把仙人掌当成狗养。不同视角的人之间对话自带偏差多常见。   迟迟没有等来任夕的解释,他奇怪地挑眉:“嗯?”   任夕回神琢磨了下措辞,“因为你没遮掩。主持人,我该怎么解释?请暂时原谅我的无礼。”她活二十多年从没叠过这么厚的甲,浏览器上的打工人怎么回事,搜来的油腻敬语根本不敢用出来。   “你和这个世界之间,就像你制造的水晶球——”她也不清楚例子是季序把玩的这个,还是外面那层磨砂变透明的壳子,“我们都是你观赏的角色。你和这个世界隔着一层t玻璃,而你站在外面。”   她不怕疯子,因为没见到疯子前,你就知道他失去了理智。但季序是有逻辑地在游离于世界之外,就让人担心他未来会变疯。   树洞垂死惊坐大声不满:“她说您解离!!”   “不是所有心理疾病都归你管。”季序屈指弹了下玻璃球,看它一路滚到书桌墙壁的夹角,“而且抚慰犬不算心理医生,别乱诊误治。”   大家听不见树洞的话,却能看见主持人停顿半秒毫不留情地丢弃一直扒拉的玻璃球,再联想他将球里的仙人掌当宠物养,刚才还硬夸的对话忽然细思极恐。   “我的确不拿它当正常世界。”因为正常根本不是你们现在胡拼时髦元素的模样。黑色地带与秩序组织互为冲突,一方强盛另一方必将式微,除了文学作品里,根本不存在和平共处的日子。   “你可以当它是场游戏。现在,我是参与者,也是制定规则的人。”   接下来谈话在默契中结束,九成的贡献来自于任夕。季序复盘心想,其他人不觉得奇怪吗?节目里留下姓名的永远都是几个熟人,世界那么大,其他撑场子的人就跟不存在一样。   这种哲学思考非常适合树洞,“您没出场过几次,当然是选手才了解主持人的作风。”   以前到这里它就该考虑退场词了,毕竟它叫树洞不叫陪聊。   但是。   “其他的提问者都被您吓走了。”那句类似解离的描述语一下子抓紧树洞的心,它努力让季序对世界产生实感,“他们以为您会顺着网线把人抓走参与节目。”   听上去他还成了贞子版狼外婆。   季序正要吐槽,楼下刚听习惯的爆炸节奏陡然一个急转弯,先是大量噼里啪啦的声响,跟之前战场似的动静相比、这次就仿佛谁家门前放鞭炮,接着忽然静默,连枪声都只剩三瓜俩枣,偶尔响几声便没了回应。   安静的让人心生疑窦。季序打开全景图,发现前几天布置的上百个红蓝点,称不上全军覆没、也算是死伤过半。   其他楼层幸存的机器人正紧急赶路,努力追上撒腿往楼顶跑的四个绿点。   这一幕好眼熟。不对劲,再瞄一眼。   他上个世界不也这么干的吗。   事实上选手四人组的状态跟季序迥然不同,季序绝境求生时,能单枪匹马逼得安西亚老板亲自出面提供救助。他们四个拼了命,也就才博得几分钟的喘息机会,抱头逃窜。   烂尾楼里的碎石不知何时被人清理干净,全部顺着没安窗户框的洞口扔到外面,他们四个人互相搀扶着跑,露出来的皮肤青青紫紫,一看就知道被橡皮子弹打的正着。   abc半趴在狙击手背上,伤情不算重,但哈欠连天。   “感谢主持人麻醉弹的浓度不高,”他为了打起精神抓人聊天,“也感谢我自己,来之前打了支肾上腺素。”   “你什么时候打的?”狙击手非常震惊,难怪这人中三次枪都能撑着自己走。   “都说了是上车之前,”abc说着说着慢慢闭上眼睛,被人搀着走,止不住地点头,突然的坠落感让他惊醒,不停重复这个过程。他在间歇性清醒的时刻缓慢回答了问题,“主持人不让自备装备,我总得提前做点准备。这又不是运动会,还禁兴奋剂。”   上次勇闯两次陷阱屋的经历,给他留下痛彻心扉的领悟,abc卡着上车的点吃了止疼药和肾上腺素。   “止疼药药效没过,不然我早按压淤伤止困了,”他打着哈欠,转移话题,“剩下的机器人快过来了吧?还能撑多久?”   他的死对头默算了下,“7到10分钟,它们走不了楼梯,要去找滑坡绕路。”   这群人沦落到现在的情况还要说到十五分钟前。   当时季序正在跟观众谈心,特指,把别人谈到心理崩溃,反正大家注意力都不在四人组身上,自然没人注意到他们搞了个骚操作。   狙击手边打边撤的时候,无意间发现楼梯斜夹层里的仓库扔着装修用的钢筋和废电线。许是在某种玄学的作用下,这块地皮被主持人买下后,一直维持着废弃时的模样,从未经历过小偷和流浪汉,带不走的建筑用品也这么留了下来。   佚名是他们中唯一一个能把钢筋耍得虎虎生威的强者,横扫机器人的壮举让人生畏,她一带三,拖着离开热武器和脑子后就变弱鸡的临时队友们,找了处休息的地方,这期间123提出一个提议。   生死紧要的关头,他顾不上话术,用最简单直白的话解释:先把佚名打碎的机器人主板和电池扣下来,再组合上废电线给机器人们电到死机。   听不懂,感觉很厉害,成功了似乎能让机器人横尸遍野。   佚名和狙击手接连动了心。abc在坚持他的偏见,但因为中了一次麻醉弹反应慢半拍,被迫成为不发言的默认者,但他脑子痴呆人不痴呆,当听见这句话需要一个人当诱饵时,他不太灵光的大脑迅速清醒,投票123当诱饵。   剩下两人纷纷响应,冷漠诠释了什么叫“我听你的,但不妨碍出事了你先顶上”的塑料队友情。   于是队伍就变成了下述情况分配。   123是诱饵,尽量吸引整个楼层的怪引到一处去。狙击手心思细腻,负责布置电线当陷阱。最重要的是他们两个之前结过仇,大家不担心这两人忽然合作坑其他队友。   能把钢筋耍成木棍的佚名小姐荣登接应一职,用她强大的臂力将两人拽到楼上。   abc本就不聪明的脑子现在生了锈,成为帮佚名守门的人,作用不大,发现敌人喊一嗓子就行。不喊也没事,反正狙击手在远处放了根钢筋,机器人撞上会出动静。   于是他们兵分三路。佚名和abc先爬上楼,清理出干净的安全屋。123穿着西装去聚怪。狙击手兢兢业业布置陷阱,挖电池和主板,偶尔遇见不长眼的机器人过来抬手打掉它的滚轮和武器。   就这样,他们在五分钟后清空了整层的机器人,剩下十分钟吸引楼上和楼上上的机器人,抓紧机会朝着楼顶跑。   看完经过的季序:“???”   有你们这群npc,模拟器真是三生有幸。   他来了兴趣,决定分成精力观看直播,想看看机器人全军覆灭后,究竟有谁能站到自己的面前。   然后就听习惯性挑拨离间的123对其他选手开玩笑:“咱们就是争宠的信徒,为赢得神的垂目不停地厮杀。”   没察觉潜台词的佚名不屑一顾:“谁家邪神还包医药费。”   其他人:“……”原本复杂的心情突然欢乐了起来。   123无所谓地笑了笑,他手臂抬到一半,才想起进场不让戴手表,他不动声色地碰了碰耳麦,说:“我猜你们有事要聊,我去捡枪。”   狙击手皱眉疑惑地目送他离开,肩膀突然一轻,他转头。abc甩了甩脑袋,他趁着他们聊天时补了三分钟的小觉,半梦半醒迷糊听了大概,他按着太阳穴提醒道。   “不要听信他的任何话,咱们只剩最后几步路了。这种时刻,他说咱们是主持人的信徒,实际上比任何人都想先一步见到主持人。”   第一场节目他还是普普通通主持人,现在直接升为邪神人间体了是吧?没人看见季序面具下的麻木表情,他伸手捞来面壁思过的仙人掌,挂在斗篷腰部位置。   他整理衣袖的手落下不出半秒,楼下又双传来激烈的枪战声。   突然启动的机器人将剩下三个人包围,说着要去拿枪的123迟迟没有回来,佚名骂了句“怎么回事”,面不改色忍痛掰断机器人的手臂,掀开摇摇欲坠的隔板,发现原本烧坏的机器换上新的主板。   “靠!”第二次被耍的狙击手骂骂咧咧,“这次还是我帮他给自己挖坑。”   被坑习惯的abc展现出超乎寻常的平静,“无论如何,他之前估算的不会错,楼上下追兵还要几分钟,这些机器人也坚持不了多久,它们损坏程度比其他机器轻,不代表能一直使用。”   他抬起头,视线似乎穿过混凝土和水泥,落在某层静候众人的房间里,呢喃:“完全不敢搞小动作了啊…比起赶尽杀绝,居然更想第一个见主持人。” 第25章   季序背后的门响了,敲门声每隔两秒响一次,五次后静止不动,颇有种不敢打扰t仍要撑面子的顽强做作。他不为所动地抚顺折痕,变成球的仙人掌挂在身上晃晃悠悠,他俯身勾选房间里的摄像头,转身说:“进来。”   正欣赏‘被坑小团队激请大战二手机器人’的观众们茫然发现直播换频道了。   摄像头不知道挂在了哪,突然拔高转身,周围环境一晃而过,质量过硬的稳定器让镜头只轻微晃了几秒,就落在被缓缓推开的门上。   123这个坑货不知何时打理了着装,不见几分钟前逃命的狼狈,他破破烂烂的西装早扔了,还疑似用水代替发胶捋了捋头发,如果忽略他身上的硝烟焦糊味,123人模人样的程度仿佛是过来谈生意。   他衣装整洁地挑眉笑着询问:“主持人,请问,我算本场的第一位赢家吗?”   “当然——”   季序拖长音,绕过他走到外面的阳台。观众眼睁睁看见一只穿戴者黑色皮质手套的手从后面伸出来,拨弄了下什么,然后举起声筒远离录制范围,剩下摄像头顶端落下一截黑色的布料,“第一位赢家,123选手。”   尘埃落定,123狂跳不止的心脏变成了另一种轻松而欣喜的剧烈。   别看他自信十足,见识过任夕的结局后,他刚才说话时一直紧绷着身体,好害怕自己被主持人扔出去。   主持人抬头示意他也出来,两人从阳台走到廊道。123总算能抽出精力,回忆刚才房间的模样。   除了一朵红色的玫瑰花,屋子里的家具数量还比不上廉价酒店标间。若说季序生性冷淡,他养花弄草;说季序富有生活情调,他甚至不添置个吃饭喝水的茶几沙发。   ……主持人总不能每天扑在电脑前疯狂工作吧。   123一边胡思乱想一边问:“我可以知道下一场游戏的地点是什么吗?”   季序似笑非笑看着他,“你不是调查出来了吗?一座工厂。让我们放弃互相试探的谈话吧。”   “123先生,你应当记得我的劝告,当你成为赢家的瞬间,也脱离了选手的身份。意味着,你在我这里失去了所有特权。”   123面不改色:“那是托您默许的福,我总不能刚见面就表示自己什么都知情。主持人阁下——”听到这儿的季序莫名其妙,自己在他人口中代称越来越奇怪了,千奇百怪什么都有,“如果三场比赛里我全成为了首胜者,能否放弃奖金,获得追随你的殊荣?”   “……?”   季序认真倾听的大脑卡了一下。   别以为你说成邪/教宣传语他就听不出来跳槽的意思了,自己是什么行走的天生hr圣体吗。你怎么不和佚名打一架?   他坚定地微笑拒绝了。   好好一场主播模拟器被季序玩成招聘大会,好样子,下次不能再单打独斗了,有个能吩咐的人也挺好,至少有了真的hr后,就不会人三番两次找到他并暗示将来场跳槽入股表忠心的套路。   他们俩人没出去多远,楼梯转角跌跌撞撞跑上来两个人,狙击手和佚名搀扶着爬上来,四肢并用,仿佛什么畸形种。   季序不自觉后退两步避开,通过他别在胸前的摄像头见证这一幕的观众笑得刷屏。   这两人头朝下跌进了最后一层楼的廊道里,趴在地毯上,脚还晃晃悠悠挂在楼梯上半悬着。见他们上了楼,追在身后全部的机器人齐刷刷收枪停止,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季序走到他们的面前,低头,居高临下:“所以两位选手是接下来的赢家?”   “对的,”佚名抬头,顺着软底鞋的鞋绳向上,看见斗篷柔软漆黑的布料上多了个晃晃悠悠的仙人掌水晶球,“abc说他不在乎奖金,自愿认输,帮我们把大部分的机器人都引走了。”   她说到这转头瞥了眼123,似乎盘算着什么,表情阴沉的吓人。   123脸上挂着微笑,伸手拽两人起来期间,他见缝插针地低声表示:“女士,收收眼神吧,咱们未来还有第三场游戏,主持人恐怕不想见有选手无法参加节目。”   佚名顺着力道起身,同样在他耳边低声威胁:“彼此彼此,别以为你孔雀开屏就能讨到主持人的欢心,刚才的事,等节目结束以后再清算。”   狙击手干脆没搭理他的帮助,自己站起来,视线冰冷扫过123的心脏和额头,然后隐蔽地瞥了眼远处静待的季序,垂下眼皮。   其实完全能从耳麦接收到对话的季序:“……”   你们这些选手,怎么回事,刚开始可不是这副嘴脸。   三位赢家和淘汰制已经决出,直播告一段落,机器人在季序的操作下停电待机。五分钟后,浑身青紫的abc走上来,步履维艰,摇摇欲坠,仿佛随时倒头昏过去。   忽然,abc下意识抬手接住什么东西,顺着抛物线望向站在楼梯高处的主持人。   黑色身影附近出现许多个重影,他摇摇头,勉强提起一部分神智来理解那句语调平缓的提醒:“肾上腺素会延长麻醉时间,这是疏解剂。”   肾上腺素能收缩血管,虽然可以让血液里的药效吸收变慢,却会导致麻醉时间延长,有些小手术反而会加肾上腺素来调整局麻时间。   abc默不作声撩起袖口打在胳膊上。   他坐到楼梯的台阶,思索自己短暂的智障人生,体会大脑里浆糊感逐渐退散。佚名和狙击手回头,正巧看见主持人掐断直播摄像头,随手从窗外扔出去。   ……好贵的设备,好多钱。   她穷得心尖疼,不忍再看,连忙问出想知道的事:“我们能知道下一局游戏的地址吗?”   “不可以,”主持人竖起一只手指,他脸上覆盖着纯白色的弧形面具,表情未知,机器音里沉甸着不赞同的情绪,“游戏已经结束,关于节目的疑问不予回答,要靠你们自己去找。”   123又想伸手去碰耳麦,但他控制住了,他用虚伪的微笑面对其他人探究的眼神。   “别看我啊。”123耸肩,偷瞥一眼主持人,他热心肠给出提示,“等你们发现场外联系主持人的设备再说。”   “不过,”季序又说,“时间可以由你们定。”   123露出惊讶表情,思索人生的abc闻讯转头,探头探脑,他退出了都不忘打听新鲜消息。   这什么斯德哥尔摩,短短两次节目,已经把你搓磨成选手的模样了吗。   季序见他们心思各异,慢悠悠补了句:“投票今晚截止。”   ……好问题,在哪里投?   现在好了。以前找不到123口中的设备也就没办法提前得知地址,现在找不到连时间也控制不住了。他们中123受伤最轻,若他提出明天游戏,让他们两个肌肉酸疼带伤上阵,绝对好完蛋。   佚名的思路一路滑坡到实在不行就半夜套他麻袋。   季序也不是没有好消息:“我曾经说过赢家有三人,恭喜你们,成为获胜者。接下来这场游戏不过是想分出名次,你们可以弃权。”   狙击手问:“假如所有人都弃权呢?”   “那就按之前表现的排分,”季序看向狙击手说,“我记得你,第一场得分12,比所有人都高,如果全部选手放弃,你将是第一名……但这可能吗?”   不可能。   不知不觉间,真正的奖品早就脱离了本质,123那句挑拨离间说得对,他们在逐渐变成一种另类的信徒,在争斗中不停地向顶端靠拢,试图获得主持人的关注。   满腹心事地众人被车辆接走,玻璃罩缓缓闭合,外面太阳才从清晨转向中午,主持人似乎又摘下了面具,一道看不清面容的黑影坐在阳台前,往花盆里浇水,动作带着漫不经心的轻闲。   交换过联系方式的狙击手临走前对她使了个眼色,佚名似有所察地打开手机,大概半小时后,邮箱收到一条消息,“你知道任夕在哪吗?她或许能猜到设备指的什么。”   “可以尝试。”她回复坚定,“实在不行就让abc打一顿。他退出了,不算选手,主持人不管个人恩怨。”   被他们讨论的任夕自然不知晓直播关闭后的事情。   她躺在病床,抗生素吊针一滴滴落下,与主持人的对话让她疑惑更重了,思绪逐渐飘远,忽t然被流到耳边的关键词拉了回来。   路过的医生说:“……为什么找……主持人……任夕?”   她拔下冒血的针尖悄无声息来到门边,医生似乎在打电话,三句只有一句正事,索性他没离开,无意识地踱着步子,路过病房门还会压低声音,尽量不吵到病人。   医生不知道病人身经百战,将聊天内容听得清清楚楚。任夕偷听了好一会儿才总结出来,有人希望各大医院互通有无,问问不知道在哪养伤的任夕,让她能不能出来帮个忙。   可惜主持人保密工作太好,当时医院也不知道天天躺在床上刷帖子和直播回放的任夕就是本人。   任夕满头问号。   不是,这些选手找她做什么? 第26章   任夕没有立刻出现,但她偷走了来换药护士的手机,想办法把自己新建的账号加进医院的内部群聊里,然后等护士回来找手机时,装作无意地在床底找到,还给她。   任夕刷着手机,群里面时不时蹦出几条消息。   这家医院服务好医术高,每天来往员工忙忙碌碌,今天却隔几小时就有人在群聊里发消息,任夕看见有人上传一张截图,是选手们在网上疯狂砸钱的事。   从早上到中午再到下午,悬赏的金额已经翻了几倍,连医疗人员都忍不住抽空在群里抒发下复杂惆怅的情绪。   截图里还有一行小字,时间截止在今晚十一点五十前。   任夕一下子就联想到主持人。   只有主持人才能让选手变得疯狂,如果选手想空出一段时间联系主持人,那他们提前十分钟截止就说得过去了……想到这里,任夕才发现,她已经把电话已经拨了出去。   “嘟嘟——”   拨号音响了不超过两声,立刻被人接起,“任夕?”是佚名的声音,略显诧异,“狙击手竟然说对了,你还真主动出现,而且发现图片里隐藏起来的联系方式。”   任夕开门见山:“找我什么事?”   “最后一场比赛,想请你帮点忙。”佚名识趣地解释了句就将电话递给狙击手,她手指抵着话筒,小声对他嘱咐:“交给你了,她估计不会想看见我。”   狙击手才想起任夕被淘汰的源头,他接过手机,解释刚才发生的事情经过。   没成想任夕根本不在乎,听完当即指出:“耳麦。”   她被淘汰后,没能留下节目的任何东西,但123抬手触碰耳麦若有所思的片段却被她记下来,任夕问:“淘汰者的耳麦是不是被收走了?”   记忆不错的狙击手陷入思索,“原来是这样。”   他松了口气,主动询问:“非常感谢,你有什么想要的?”   “把直播后发生的事全告诉我。”任夕不假思索,甚至打蛇随棍提出附加条件,“每个字都要复述出来。”   “你不怕主持人生气?”   任夕反问:“会吗?说不定他早猜到你们的做法,也推测出我的条件,不如回忆下,主持人跟你们的聊天内容……”她代入主持人的作风,“他是不是跟你们说过,不要问他,你们随便去找。”   是说过类似的话……   狙击手犹豫间同意了,前提是他得先联系主持人。   任夕放心让他们离开,她有信心主持人不会管这件事,果不其然,不出半分钟,电话打进来。   狙击手将情报分享出来,任夕越听越不对劲,“主持人最开始没说让选手定时间?他应该是临时起意……你们做了什么?让主持人忽然改变主意。”   狙击手很茫然,“什么都没做啊。”   “那你们下一场比赛地点在哪?”   “一家废弃工厂,”跟主持人通过信的狙击手利索报了出来,“建造图没有用,里面肯定被主持人改造得面目全非,但有些东西不会变,场地大小、主体、里面的设备……总之知道位置后,也方便我们三天后的行动。”   任夕:“三天后?这么快。”   “123要求明天早上开始,三天够晚了,再拖下去谁也不知道主持人会把工厂改装成什么样。”他解释了几句,没将时隔四天烂尾楼变景观的事说出来,“如果没事,我要去养伤了。三天后见。”   “三天后见。”任夕挂断电话。   她思索比赛的赢家会是谁,前面两场节目,选手都在主持人定好的步调里完成任务,现在是最后一场比赛,或许规则会变得不一样呢?   或许期盼会在某些时候加快时间,不知不觉间,三天后到了,季序这次将时间定到午夜,月光洒下,锈迹斑斑的工厂镀上一层银光,竟显得美轮美奂,他从车内出来,念着越来越随性的规则。   “既然你们都来了,那前两场进度全部作废,排名将会以本局表现为准。”   季序说:“工厂里藏了十个胶囊,有的需要解密,有的需要体力,五个小时后——”他掏出手机瞄了眼时间,流畅接话,“也就是凌晨3:25分,按照得到的数量排名,有平局也可以,我想看见的只有第一名。”   三位选手视线瞬间锐利起来。   他们选择性遗忘主持人诡异的卡顿、以及临时查看时间的行为。主持人不在乎他们多正常,他们自己会适应主持人。比如,在倒计时响起瞬间,三人立刻飞奔出去,工厂里顿时传来金属哐当的声音,疑似某个传送带被人拆了。   季序:“……”   真有活力。   他觉得这次模拟器完全算休假,只要震慑住选手,他们就会互相下绊子,季序还得保证他们不把对方玩死。   毕竟要五个小时,季序没把解谜设置得太简单,此处特指上次的字谜。但也没准备耍选手,他维持在一个需要脑子但得耗费些功夫才能解开的程度上。   若是说需要智商的费时间,那需要体力的就更难了,胶囊只有指节大小,不注意根本找不到它们在哪。   季序倒是好心给了提示,然而,知道不代表找到。   刚暴力拆迁完的佚名拄着铁棍站起身,她一进门便看见传送带上干干净净,找铁棍撬开,发现齿轮位置藏着一个胶囊。佚名心情沉重地想,如果这就是主持人口中轻描淡写的“需要体力”,那她确实无法坚持到五小时以后。   猩猩来了都坚持不住。   123和狙击手知难而退,把地方腾给佚名,寻找其他胶囊去了。节目才刚开始,没必要打起来,先把全部胶囊找到手再说。   然后分散寻找的123就卡在第一道题上了。   问“吉尼奥尔生于紫色寝宫,死于林勃”,答“他是怎么死的?”   电子屏幕静静等待,底下弹出键盘等待他回答。   这什么?   怎么就死了?   这几句话之间真的有关系吗?   123疯狂运转除了阴谋算计好久没补充新鲜知识的大脑,两句话里有三个特殊名词,‘吉尼奥尔’最容易理解,是某部木偶剧里的角色,有人说它让孩子发笑、让成人诙谐,职业在剧里面变来变去,唯一不变的是贫穷。   他大脑在紧张下一片空白,不知道怎么联想到这里了,卡了半天,才想起来,吉尼奥尔虽然性格代表着美好,在语法中却是一种贬义词。   不过,贫穷这个线索让123联想到,生于紫色寝宫其实也指某人出生在显赫的皇宫里,那作为对比,‘林勃’一定指某种跟皇宫相反的地方。   总不能是贫民窟吧……   瞎猜也没用,他还要解开死亡真相,123非常希望自己带着手机,可习惯被电子设备包围的他现在连手表都没有,只好顺着依稀的记忆思考。   他自言自语:“‘吉尼奥尔’在句子里有暗示作用,他的贫穷是在讽刺紫色寝宫……那他的语法含义呢?明明是幽默的代表,却变成别人口中的贬义词。”   什么地方最能与显赫的皇宫相对?而且很冷幽默地,是明明无辜却被人贬低的地方。   123隐约抓住什么,无奈回忆这东西抓得越紧空白的越快。等这次节目回家,他一定天天泡在图书馆里给大脑填充知识!决不能再发生这次情况。   他不得不暂时放弃,抓住不知从哪来的狙击手:“你知道‘林勃’吗?”   没看到字的狙击手从音译理解:“地狱边境?”   123:“……”   想起来了,林勃,亦是指短命鬼界,充斥着婴儿和冤死鬼以及自杀者,他在神曲里看过,因为对宗教书籍不感兴趣,一目十行匆匆扫过就抛在脑后。   吉t尼奥尔连职业都有了,肯定不是婴儿;而且他幽默正义,也不太能自杀。答案自然是被人冤枉。   想通所有谜题的123立刻折返,连感谢都懒得说。毕竟他们打的主意就是先找齐胶囊,各凭本事争夺。否则以狙击手被坑两次的记仇性格,可不会帮他。   输入答案,第二枚胶囊到手。   而狙击手与123擦肩而过后,来到最高处,他习惯了每到一个建筑都寻找制高点,这次也准备从上往下寻找。   他刚踏入天台,立刻发现缺胳膊少腿的招牌上挂着红色气球。   工厂倒闭三十多年了,也不知主持人改造时怎么做的,在保持年久失修设备脆弱的前提下,居然能更换里面的格局。   狙击手仰起头退后几步,支撑招牌的铁杆早已被锈迹腐蚀,他爬上去,肯定会跟招牌一起摔到地上,当场享受跳楼待遇……但他看得清楚,胶囊就放在气球旁边,毫无遮挡。   如果起风了把胶囊吹下去,他就要到杂草地里寻找长达三厘米的重要物品。   狙击手认命地自制道具。   他去楼下,掰断一些桌椅的四条腿,缠上铁丝和撕成条的胶皮做出长杆,然后到一楼,找到被佚名撬开的输送带,他用长杆顶端粘了下半凝固的黑泥,那是过期的润滑油,再返回楼上,成功黏到胶囊。   短短半个小时,三位选手各凭本事,每个人都得到一枚胶囊。   但一想到后面还有七个在等待他们的搜救,三人不禁面露苦涩,再想起等胶囊到手后他们还要再打一架,苦涩逐渐进化成痛苦面具。   救命!!   还不如把他们放到森林或者烂尾楼里,跟其他选手和机器人对着打呢!! 第27章   当天色暗到一定程度,可见度就不会有太大变化,收到主持人提醒后,选手们才反应过来,时间过去了三个小时,但他们还剩下最后一个胶囊没找到。   三位选手齐聚在一楼,佚名捡起传送带的履带碎片,铺在地上,123站的太远,又不敢去其他两人附近,他干脆扯下挂在墙上的工厂布局图,抖掉上面的落灰,用较干净的反面当垫子。   大家对了下手里胶囊的数量。非常巧合的是,他们每人手上都有三个。   “难怪主持人提醒咱们会平局。”佚名踢了脚旁边的齿轮,刮出刺耳声响,心情更烦躁了,“这几个线索跟咱们三人的行事作风完全相符,狙击手会去楼顶,我在楼下拆设备,123在刚开始不会特意与狙击手抢地方,也没体力拆零件,只好找难题。”   说到这,她特意看了一眼123。   “正好拖住你这个搅屎棍,等你解完难题,我们也找完胶囊了。结果就是三人平局。”   当面挨骂的123不为所动,甚至挪了挪坐在身下的地图,离他们远点。   狙击手皱着眉头:“从上到下你全翻过了?”   佚名摇头,“翻过了,毕竟工厂才四楼,耗不了太长时间。但奇怪的是,按道理前九个都有提示的,怎么最后一个没有。”   “胶囊那么小,真要用眼睛找,别说五小时,五天都不行,”狙击手好心情地朝远处的123招手,“肯定有什么地方被忽略了,123,你快动脑子想想。”   “然后等被你们抢劫是吧?”123冷笑。   “别这么说,抢劫是无理行为,咱们只能算合理竞争。”   一场争吵差点不欢而散,但他们是合格的打工人——哪怕自封的临时工也算,总之任务都是完成老板任务,争当第一名——各自冷静五分钟后回来了。   123趁此捋清了思路:“我大概有个想法,你们应该都记得前两场节目吧,第一次主持人让我们询问,面对不想回答的问题,他只是避而不谈。第二次用广播,他提醒过我们两种机器人的区分。第三次呢?他说胶囊在工厂内部,那就一定在这里面。”   “主持人可不会欺骗咱们。”123顺着敞开的破门框瞄向车顶。   那道黑影正盘腿坐在上方,百无聊赖地用手指敲顶棚,仔细看还能发现,他在用摩斯密码敲倒计时,突出一副有多无聊的态度。   “所以我猜,最后一枚比较特殊,它的线索不在工厂,但又是‘工厂’,并且非常明显。毕竟,主持人想要的是‘赢家’。”   他咬重最后两个字,明显是在提醒其他人,这个胶囊不可能只对动脑子的人有利。   123说完闭嘴,从季序的角度,能看见他把什么揣进兜里。   工厂里影影绰绰的三个人对此各有反应,狙击手的影子眨眼间消失,似乎又跑回天台,佚名若有所思跳窗出去,在季序规定的场地边缘仰望整个工厂,123则毫不理会,穿过地面废墟来到门口,台阶早已斑驳破碎,杂草从水泥缝隙中长出来,他把地图拿出来垫在身下。   他甚至有闲心对季序打招呼:“主持人,晚上好。等节目落幕后你会去哪里?”   “晚上好。”季序慢吞吞说,注视着他藏在外套下的手,草丛里的虫鸣蛙叫掩盖住磨刀的细微抓耳声,他随口回复,“或许我会变成一场烟花,消失在你们的梦里。夜深了,你还不去找胶囊吗?”   123感受到一股视线徘徊落在手上,他换个姿势,不动声色地减少磨铁片频率,语气无奈:“拜托放过我吧,主持人,我已经给过其他选手提示了。”   ……   某家不知名的医院里,惨遭淘汰的abc和任夕汇合,他俩一左一右占领病房两端,满身石膏绷带,熬夜收看挂壁电视上的直播。   abc没看懂事情的发展,疑神疑鬼询问:“他想拖时间?那他为什么要提醒其他选手。”   医院里跟他们一样熬夜追电视的人不少,他们两个脱离危险后自愿转入其他病房,偶尔能听见巡视护士在外面走动,提醒声音大的病房,不要打扰到其他病人休息。   任夕沉默。   abc追问:“你怎么不说话?你是在气陷阱屋的事吗?对不起,我诚恳地向你道歉,并自愿付出一定数额的金钱当做赔礼。”   她瞥了一眼这傻孩子,叹气,到底放弃挣扎,“123不参与其中会被主持人判定为消极游戏,而上个消极游戏的人是我。”   abc第二次道歉,任夕不感兴趣,提醒他别忘打钱就行。   她继续说:“但123出来立刻跟主持人暗示,他提醒过其他选手线索,那么,在他们两个寻找的过程中,就算123什么都不做,他也算辅助。”   剩下的不需要说出口,但大家都理解。   反正123不觉得其他两个选手的智商能找到胶囊。   “……”   abc沉默几秒,有种自己也挨骂的指桑骂槐感,他说:“好复杂,咱们规则里有提过这个吗?”   “当然没有,”任夕正直勾勾盯着视频角落里的一截黑色衣袍,她完全不在乎镜头中心的123,闻言笑起来,“这是参加节目的基本素养,难道有人玩游戏会不做主线吗?选手推进度也是理所应当,这点在你填报名表时就该想到的。”   不知道何时,视频里几乎融于夜色的衣摆动了。   季序掏出手机,时间来到2:47分,还剩下不到一小时。   狙击手和佚名放弃寻找,他们一前一后走出来,面对季序的打量时下意识垂低眼睑,123起身就跑,两人快跑几步,抓住他的衣领和袖子,正准备私仇公仇一起算。   下一秒,手心骤轻,不知123从哪得来的刀片,划开衣服,反身一扭瞬间跑了。   “他刚才在这儿坐着是为了磨铁片。”狙击手一眼看穿真相,他们回去挑了趁手的武器,追了上去。   刚才还和平的工厂顿时喧嚣起来。   季序觉得自己给出的时间够宽限了,当初他资料空白地从安西亚公司里取东西,也才不到一天功夫,找十个胶囊又不难,甚至还有提示。   他对选手借机泄愤的行为视若无睹,掏出手机,第一次打开论坛。   季序在模拟器里度过了半个月时光,无论是论坛还是评论区,都没怎么关注过,偶尔两次也只是扫了眼弹幕。   他本来是准备打发时间,却发现论坛有许多人在分析直播。   有的试图继续寻找废弃工厂的地址,也有从主持人少数几次露面——不是屏幕上的数据流身体——推算他的身高体重,但大多数人早就放弃了,聚在一起探讨最后t的胶囊在哪。   明明只有三次直播,这群人俨然一副老观众口吻,说着说着自己吵了起来,变成了大乱斗。   “难道跟时间有关系?主持人特意看了眼手机,线索说不定就跟3:25有牵扯。”   “你怎么不说跟开始时间有关?今天可是难得的晚上直播。”   “晚上没什么稀奇的,说不定主持人突发奇想,准备改变风格,这可是最后一次直播。”   模拟器里生动形象地复制出现实的论坛,前面没什么有效信息,斗嘴聊天偏多,季序往下滑了好久,才看见有帖子掰回正题。   “说点正事。节目在半夜很正常,但主持人亲口承认胶囊都在工厂内部很奇怪啊,选手们卸了天台的招牌和地板都找不到……总不能藏在墙里,那谁也别想赢了。”   “123说过,线索非常明显,不如让我们用点抽象思维,把工厂看成某种东西,胶囊就在这东西的里面。”   “楼顶的招牌?上面有加工厂三个字。”   季序:“……”   他是想过,但这与其他胶囊位置重合了。   这群观众为什么就不能想想其他的东西呢?比如地图,比如地图,再比如挂在一楼超明显的地图!   他猜123很早之前就猜到答案,甚至早于他们三人聚会讨论的时候,否则不会刚下楼,就摘下布局图当坐垫。至于他没取走的原因,就更简单了,123担心刚把胶囊掏出来,他就会被其他选手追杀,还不如抛出几条线索多拖延一阵子,方便他卡着点拿胶囊。   而且,等其他人空手回来的时候,他挨揍时间也变短了,又或许123也在期盼这个时候,所以才趁此机会磨铁片。   季序不清楚他的想法,但他知道,123肯定想过用打斗继续拖延时间,免得那两人灵光一闪,突然想到答案。   毕竟季序设定的谜题真的很简单。   这家工厂害怕失火或出故障,每层楼的两端都挂着一幅布局图,上面标注逃生出口,以及对应楼层的房间名称和厕所位置。为了防止破损,里面跟宣传板一样,有一层厚实的泡沫层,挖出合适的弧度后,完全能装下一枚胶囊。   季序也觉得自己线索挺明显的。   谁让其他地图都是被他改造后的新工厂布局图,只有一楼门口这个,仍然属于十几年前废弃的旧工厂。   他差点对佚名两人没看出来这件事表达了怀疑,以为他们在诓123,幸亏后续看了下论坛,才发现大多数人都没看出来,不如说,很少有人在关注地图。   太正常就会被遗忘,太明显就会被忽视,他们最开始就站在一楼,等思维定式出现后,就不会再仔细检查一楼的地图和其他地方有何不同。   季序撑着身体跳下车,他左手操作手机,退出论坛,切换后台,勾选一个俯瞰的摄像头角度,免得有未成年观众看见血腥镜头。   然后给三位选手的身影加红标亮。   热成像里的某些草地也被蒙上一层颜色,不知道是谁的血撒在地上,被夜风吹凉,季序顺着他们争斗的痕迹来到工厂后面,忽然感觉口袋里闹铃响了,他插进口袋里用手指盲关。   此时的选手早就斗到另一处去了,而季序的斗篷隔热,热成像显示不出来他的身影,在直播看来就是主持人又一次神秘失踪。   他打开变声器对选手报时。   “倒计时20分钟。”   然后季序越过比人高的铁栏杆,他远离几步,这座工厂靠山而建,说是山,其实就算一个比较高的斜坡,等他来到后山顶端,远远看见许多个红点在天空起伏。   那是他设置的无人机群。   只剩下最后五分钟,季序估摸着123也该动手了,于是果断把摄像头切换回工厂门口,果不其然,123在附近一直溜他们风筝,打着打着,却在倒计时快结束的阶段把人带到门口。   当123在附近没看见主持人时,表情似乎裂开了瞬间,很快迅速恢复原样。   反正早就习惯主持人神出鬼没了。   123自制刀片给两人带来不少麻烦,他自己身上也不好受,狙击手擅长远程攻击,哪怕没有枪,扔石头依然一扔一个准,佚名什么东西都擅长一点,帮他截断他的后路。   费了些功夫来到工厂前门。狙击手就地给武器升级,迫使123转身,避开对准头部的一块计量表,他倒退几步,捡起台阶上的地图,扇开佚名从另一边扔来的操作杆。   季序:“倒计时三分钟。”   123被堵在门口,他当即转身进去,跑到楼上,手里仍然拿着刚才被打破一块角的工厂布局图。   佚名和狙击手隐约察觉到什么,追进去,再攻击时一直瞄准地图打。   季序掐着点:“倒计时两分钟。”   123从二楼窗户上跳出来,他落地姿势不对,左手多了三个胶囊,右手还拿着手臂长的地图,没有支撑,导致膝盖在地面震了下,手臂也擦出不少伤口。   他头也不回,起身撒腿往季序之前坐的车旁边跑,两人投鼠忌器,不敢再乱扔垃圾了。   在月色下,123辨认哪里是他想要的位置。   地图很简单,最顶上是一行字,“xxx工厂一楼示意图”,底下用各种褪了色的黑字详细写出各个场地的位置,运输室、控制室、冷冻仓、涂改车间、半成品存放期……   他视线落在“工厂”两个字。   123此时此刻想法竟然跟观众一样,主持人说过“工厂”里藏着胶囊,如果正确,那这就是个小小的字面游戏。   尤其是,这种字面游戏在第一局玩过。   主持人以为佚名能看出来的。   季序:“倒计时一分钟。”   其实他选错位置也无所谓,大不了把整个地图带着里面的胶囊交给主持人,123这么在意,不过是积极表现,想争取主持人的另眼相待。   ——从何时起,他们变得这么在意主持人的看法了?   他一边思索一边将铁片插进去,撬起里面的泡沫,和一个胶囊。   “倒计时结束。”   忽然之间,工厂上空的无人机齐齐降落,铺满整个地面,留在空地的车自动打开远光灯和车门,鸣笛几声,等待其他人落座。   季序熄灭手机,把面具掀开,用其他音筒对选手们说:“你们可以坐车里过来了,赢家123,最高奖金刚才打进你的银行账户里,其他两人的奖金随后到账,你们上缴的武器和手机都在车里。”   他忽然放轻声线,带笑说:“现在,你们来找我吧,时间快要结束了。”   主持人从未用过这样近距离的语气。   狙击沉默地手走上前,123笑着没有动,却忽然挨了一拳,狙击手说:“节目结束了,主持人不让我宰你,却不妨碍我揍你,这拳算你第一局算计我的报酬。”   佚名蠢蠢欲动。   车又滴了两声,提醒他们快上去,她遗憾放弃,坐到副驾驶上,把123旁边座位留给仇恨值更高的狙击手。   刚离开工厂没多久,后面忽然一声接一声响起爆炸,无论是看戏的佚名,还是车内交手的狙击手和123都愕然回首。   刚才落下的无人机接连自爆,就像一场在地面爆开的烟花,从外到内,毁掉所有摄像头,观众们看得最明显,直播频道忽然全部被打开,一行行小窗,内容全是天空的月亮,没几秒后,频道一个接一个陷入黑屏。   山顶上,选手们走下来,对视间带着茫然,季序示意他们拿出胶囊,告诉他们:“吃一个试试。”   按理说以选手的性格经历,不该随便吃不明药品的,但他们动作果断,没有多说一句话,扔进嘴里的动作非常豪迈,连水都不需要。   季序正准备提醒后备箱有水的行为顿了顿,若无其事说下去:“银行卡的钱是赢家奖励,正如我说的那样,你们不参与第三场节目也会有。但这个胶囊,是你们参加的奖品。”   在他介绍期间,其他人错愕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口发痒,迅速愈合。   季序说:“作用如你们所见。”   或许是要离开了,他没戴面具,在短暂的三场游戏里,选手也看出主持人不喜欢遮遮掩掩,他神出鬼没是被动技能,跟性格无关。   “不用担心任何问题,它是从我以前得来的某样物品里提取出来的成分,安全无污染,整个世界仅此一份。”   季序看向愣住的123,微笑:“多一个胶囊,多了半条命,我猜赢家会喜欢这个奖品的,t对吧。”   没等回答,他接着道:“胶囊作用只有你们三人知道,后续事情我已解决,包括你们可能有用到的假身份,也发进邮箱里。”   “只要不自己暴露,一个人未来半生所需的钱财、健康、身份名誉,我都准备好了,哪怕有人顺藤摸瓜也找不到。”   “等到太阳升起,网络上所有关于节目、选手的言论都会抹除,我说过,请把这些当做一场梦。现在——”季序仿佛不知道自己送出多少出乎意料的奖品,他笑着抬手指向半空,“凌晨了,趁着天还没亮,要不要来看烟花。”   其他人顺着指引望过去。   最后的无人机在工厂天台自爆,不知炸到了什么,一簇簇五颜六色的烟花升起,在这偏僻的野外,只有他们三人能看见。   选手习惯性回头,寻找主持人稍不盯紧就会失去存在感的身影,才发现他又一次消失了,无声无息,和梦一样。   “……” 第28章   季序回到单人宿舍时天还没亮,他摘掉进游戏前戴的眼罩和毛毯,站到穿衣镜前,他刘海长了许多,身上仍披着阴森森的漆黑袍子,纯白面具别在腰上。如果这时候突然刮来一阵风,他再戴上兜帽,就能原地上任死神或者摄魂怪。   季序:“……”   所以选手是怎么对这副尊容表忠心的?   季序难以理解,他拿出冰箱里的西瓜汁回到电脑前,一边把黑袍塞进洗衣机里,眼不见心不烦,一边将临走前带回来的玫瑰花摆到窗台上。   树洞欢天喜地地来找他,说自己把图标改成季序喜欢的红色,还带来本次游戏的报告,季序看一眼关闭,寻找新的模拟器。   劫狱模拟器、黑客模拟器、邪敎模拟器、人工智能模拟器……   “?”   等等,这些不干人事组里似乎混进去什么奇怪的东西。   季序强行从最后一行字挪开,在其他模拟器里挑了又挑,回忆起选手们曾说过的话,他的视线若有所思地落在邪敎模拟器上。   要不等明天试试?   他蠢蠢欲动,第二天早早起了床,把晒干的黑袍装进单肩包里,实际上,季序衣柜里全是休闲服和运动装,唯一的正装还是糊弄别人的,如果某天,学校连开三天大会,就会有人细心发现,季序连穿三天同款西装上台……恕他直言,正装简直是对人类的制裁。   因为不清楚开局会面对什么,季序翻遍衣柜才找到件大衣,戴上眼镜,把自己倒腾到进可出席严肃场合、退可踩点逛街的样子,然后点开邪敎模拟器。   昵称他按照习惯输入了“百祷”。   读音一样,完美!   按照模拟器一贯的开局,季序要么是教主,要么是被逮捕通缉的罪犯,但后者又跟通缉犯模拟器重合了。于是当他睁眼,发现一摞公文摆在桌上,电话震天响,接了后有人大喊“大事不妙了!教主,咱们的人被抓进局子里”的时候,心平气和也不难理解。   好样的,昨天他还在拒收别人的跳槽暗示,今天就要去当猴子救师父。   季序翻开公文,理智询问:“你把事情起因和经过都告诉我,他们现在的位置?被判几年?罪名是什么?”   电话对面的人愣了下,似乎没想过教主丝毫不慌,被他的冷静感染。   “有六个教徒说想宣传神音,结伴去了市中心图书馆,他们把自印的宣传手册放进热门图书系列的书架里,原本计划用时半月、将整个市都塞满,为此特意背了书包,结果被图书管理员发现举报,管理局检查后发现,他们才塞了三本进去,因为情节较轻,只需要被关两个月,花钱可以通融一下。”   管理局,季序默念这个名字,看来是个架空世界。   垃圾游戏居然会害怕敏感词不过审?   季序既为游戏识趣的滑跪行为惊叹,又对自己手下教徒的智商不抱希望,“扔在监狱里吧,不要带回来感染其他人大脑,如果有罚款记得补缴罚款,钱就从……”他扫过报表上的每月信徒补助费,“从他们工资里扣。”   电话对面傻傻地问:“工资?咱们有工资吗?”   季序好脾气说:“现在有了,补助费正式更名成工资,下次谁再招聘这种智商有毛病的教徒,我愿意再辛苦下自己,继续把他的工资改成医保、送到精神病院里治治脑子。”   电话挂断,被他啪一下撂在桌上。   季序呼吸一口气,冷静地打开人员档案,把六个煞笔统统踢出去——不提毫无逻辑的传教行为意义是什么,就说刚塞三本书就被管理员发现,只能说,脑子是种好东西,但他们的似乎跟打印机一起印进书里被收缴了。   本该开局就出场的旁白似乎被他的果断吓到,隔了好半晌,才扭扭捏捏试探着冒出来。   座机电话缓缓地流出战歌,旁白在他放到桌上的话筒里慷慨激昂地配音:   “你是一个野心勃勃的教主,狡猾、邪恶、冷酷无情,在两个月前建立了庞大的教会,管理局对你咬牙切齿,只等你露出马脚关进监狱。   “但你有自己的梦想,不屑于与他们同台竞争。   “因为,你的真正目标是,打入敌人内部,向你的敌人宣传恶与反派的教义!”   好神经一旁白啊!!   季序难得坐立难安,等它说完立刻将话筒叩回去,旁白的尾音飘在空气中久久不散,他拿起一摞档案,面不改色从头开始翻。树洞表示理解,觉得他是在掩饰自己的尴尬。   看着看着,季序不自觉沉浸下去。   里面关于教会和管理局的档案占了大头,绝大多数都是两方如何斗智斗勇,今天你坑我,明天我突击检查你,管理局主要负责打击宣扬神鬼和拉人信教等恶劣行为,季序主要负责当那个被打击的靶子。   管理局周周开会,他都要被投到大屏幕上点名痛斥。   教会叫“百祷教会”,模拟器把他填的昵称塞给教会用,这让季序很想知道,如果他填了真名会怎么办……   总之这点不重要,时间在补充资料中慢慢过去,当夕阳洒在办公桌上,季序推着眼镜抬头,满脑子都是乱七八糟的八卦,半天过去了,他居然不知道自己信仰什么。   于是,季序打开模拟器,在技能里找到了答案。   技能一跟他想的差不多,‘你懂得语言的艺术,你的话总让人不由自主倾听’,听上去像传销小能手,绝对适合当推销员。技能二跟前面的都不同,只有一行字和后面亟待填写的空白。   “你的教派信仰着——”   底下横线闪烁着仿佛在催促,季序不假思索填上百祷,教会名都是他的代号,这说明什么?自己一手创立的教派当然要信仰自己。   代号名仿佛水融进海里,跟前面字符完美贴合,变成了‘你的教派信仰着百祷,你是他们行走在人间的神明’。   没多久,门外有人敲门,刚进游戏就在电话里听过的声音在外面抬高声音:“教主,今天的文件送来了,麻烦开下门。”   季序顿了顿,在桌下找到开门和呼叫两种按钮,他按下第一个,门自动划开,一个三十多岁带着黑眼圈的男人走进来。   他小心翼翼放下文件:“我看您把那六人踢……取消了他们的教徒名额,是打扰到您的什么计划吗?刚巧我收到好消息,今天中午,叶女士以受害人的名义混进管理局,她会注意盯紧他们,提醒他们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档案里有个叫叶诚的教徒,她排在第三顺位,季序印象很深,在她前面的人是王固,跟前面俩少见姓氏比起来,王固就跟他本人一样隐没于众人之中。   季序摘下眼镜,揉着鼻梁,对叶诚宛如特务一样的卧底行为不置可否,“叶诚中午做什么了?”   王固诡异地迟疑几秒:“……她说那六个教徒是在她店里打印的宣传册,按理说应该算从犯,就被管理局一并带走了,结果到了局里她又解释,自己其实是被威胁的,那六个教徒都认识叶女士,在她的暗示下,纷纷承认自己非法闯入和威胁市民的罪名,现在要被关半年了。”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   季序听得头痛,连新文件都没兴致看了:“算了,让她把管理局的资料发过来,无论什么信息,越详细越好。”   “收到。”王固看出来季序不生气了,松口气,话也多起来,“那您要什么晚餐,等下我送进来。”   季序掏出手机,现在是下午五点左右,等下正好t饭点,他站起身带上口罩,把头发揉乱一些,带上进模拟器收拾好的单肩包,“我出去逛逛附近,晚上十点前把所有人叫来,我有话要说。”   王固也没觉得季序的命令有冲突,他离开前还琢磨着,怎么把叶诚从管理局不引人注目地弄回来。   下了电梯,季序的疑惑越来越深,他所在地说是教会,实际上是三栋综合式大楼混在一起,百祷教会将其修建成小型社区,楼下有许多人在散步,季序观察到他们胸前都别着一个红色的“C”,形如一轮血色残月。   直到走出教会,季序才想起来,百在罗马数字里用“C”符号表示,红色又是他亲口承认喜欢的颜色,模拟器好心帮他结合起来,组成了跟邪敎象征物一样的邪门玩意。   在季序习惯性的隐藏身形下,无人察觉他们令人尊敬的教主刚从身边路过,信仰他的人似乎不少,季序走了许久,都看见街上有行人在祷告,低低絮语,似乎在请求谁保佑子女身体健康。   这句祷告将季序从某种违和感中拉了回来,之前无论是文件、档案、还是王固下意识的收到回复,都带着浓郁的社畜氛围,跟他想象中教会完全不同。   带着沉思,季序找了家远离百祷教会的店点餐,难得打开模拟器的第二个界面。   这里详细展示出他在游戏里的经历,任务结束后还会生成报告发到季序电脑里,就跟旁白一样,它站在第三方视角,偶尔会透露一点与任务无关的超维情报。   【你从教会中醒来,被开场白的热情吓到翻起文件……】   这个不算,季序面不改色往下滑。   【你在餐馆里等待晚饭,对教会的存在形式感到疑惑,模拟器该怎么好心提醒你,每次生成的背景跟玩家性格有关,比如,不是所有玩家都会次次在没几个家具的安置房醒来,更不会有玩家能随机出早上八点前要打卡上班、晚上十点还要准时开会的教会】   季序:“……”   他就喜欢规则化的管理难道有问题吗?   无法反驳的季序关闭界面,默默吃饭,在他决定换换大脑,回忆管理局和百祷教会的几次激烈冲突时,外面忽然传来喧嚣声,让他生出几分不好的预感。   季序下意识带上口罩,混进其他好奇张望的顾客里。   下一秒,三个陌生人闯进来,十分默契地各自面朝一方,对受惊顾客和跑出来说老板兴奋挥舞小册子宣传。   “打扰大家几分钟,请诸位多看看我们教会,在这里,我们由衷地、充满欢欣地、非常自豪地向大家宣扬我们的教主、我们信奉的神明、我们伟大且无所不能的统领者——”   在季序逐渐绝望的目光下,那三个人胸前的红月图案在灯光下闪闪发光,慷慨激昂地说出最后一句话。   “百祷!!” 第29章   季序很想逃,但他逃不开。他在人群中如坐针毡地等来了管理局,好几个制服统一,臂肩上绣着同心圆图案的警官迅速控制场面,熟练地就地拉来个桌子记录。   “你们的名字、计划、主导者是谁?”安抚完餐馆老板的警官拿着纸笔,严厉质问。   三人老老实实报出地名字,在说到“没有主导者”时,季序看见不远处记录名字的警官皱眉,当旁边两人跟着补充说,他们也没有计划,这次行动是看见白天新闻一时兴起后,警官眉头已经能夹书了。   “每次都这样!”那个警官对同事抱怨,“百祷教会的信徒都是扰乱秩序的一把好手,湖中市到处都有他们的影子,你记得小心点,有不少警员查着查着居然信了教,他们将教会的行事准则奉若圣旨,甚至甘愿为此辞职。”   旁边维持秩序的同事好奇:“所以才把我们调来?”   “没错。你千万别信他们的鬼话。”那位警官深痛恶绝地说到一半停下,他看见有市民凑近,对坐过来的季序表情柔和几分,指着空白处提醒,“你在这里写名字和联系方式就行,不用害怕,我们就是按规矩办事,如果受惊了可以去门外领杯热水。”   季序写下了真名。   他在背景板里担任半个月的教主,除了两个内部人员,没人知道教主的真实身份,管理局甚至认不全教会高层,证据就是他们信了叶诚的鬼话,让内鬼混了进去。   于是季序主动掺和进浑水里:“可以说说百祷教会吗?我有点感兴趣。”   “一个违反法律、推崇私仇的邪敎,请市民不要接触。”那位警官念着官方言论。季序得不到答案,也不追问,他写完放下笔,发现档案上面记录员一栏里签的名字写着于息。   等不怎么无辜的市民离开的背影,于息转头接着叮嘱:“他们非常的狡猾,管理局根本抓不住马脚,里面的教徒就跟被洗脑了一样,进了监狱也不肯透露内部信息。”   同事不怎么在意:“我觉得他们挺老实的,让闭嘴就闭嘴,你看,他们上警车还记得排队。”   顺着指的方向转头,只见三个大庭广众之下宣传邪敎的人乖乖带好手铐,一个接一个走进去。站在尾巴的那人出了点小问题,他死死卡着车门。   他黑着脸大步走过去,教徒不死心跟他提要求,“你们能不能把书还我?这是仅剩的五本了,我们辛辛苦苦一周才排完版。”   于警官震怒:“只剩五本?其他的被你们传教给谁了?!”   教徒也提高声音委屈反驳:“分明是让你们白天收缴走了。”   “……”   于警官冷漠地把教徒的手掰开,使劲讲他塞进座位里,回去接着记录,写字力道越来越重。   不知道过了多久,管理局总算备完案了,几辆车闪着灯离开。紧接着,大概五分钟后,季序推门回来,他对门口收拾卫生的老板致歉:“不好意思,老板,我手机不见了,能帮忙找一下吗?大概在6号座位附近。”   老板在附近找了一圈,才在桌子和墙壁的夹层找到手机,他擦了擦灰尘说:“应该是吃饭时蹭到缝隙里了,没什么大碍,下次记得注意,再乱也不能忘带手机,家里人看见新闻会担心的。”   “你说的对。”季序从善如流给王固打电话,“我现在就在餐馆,你需要带晚饭吗?”   王固拒绝了,他还在忙着联系教徒,寒暄几句后疑惑问:“我看见新闻说咱们教会的人又闯进一个餐厅,就是您吃饭的地方吗?”   “对。不用担心,没人知道我是谁。”   季序推门离开,他走在街上,口罩遮住半张脸,天色逐渐暗下去,灯火璀璨的市区在商铺展示窗上倒影出来。   季序盯着自己的镜面,耳边传来王固不赞同的咕哝声,他又不敢反驳季序,只好说:“距离十点只剩半小时了,我记得那条街离教会挺远的,刚好附近有个教徒才下班,准备赶过来,需要我让他转个弯去接您吗?”   “可以。”季序说。   王固犹豫了一会儿,又道:“您生气了吗?他们不是故意的,这些人只是……太激动了,他们不想看见管理局宣传你的恶名,才会自发聚集起来,想让其他市民知道真相,毕竟教会里的许多事情都是他们自愿做的,与您无关。”   “与我有关。”季序说,有不少路人从他的身后路过,偶尔夹杂着一些形只影单的人混入其中,他们步伐匆匆,胸前十有七八会别着一轮红月。   “我明白他们的用苦良心,但管理局说得没错,”看完所有资料的季序承认,他坦荡地重复一遍,“这些与我有关,是我帮助了他们犯法,没必要洗白,法律才是对的,因为我们确实是个不该存在世界上的邪敎。”   模拟器随机出的教会职责很简单,教会收留了一些无法在法律上得到结果的受害者,百祷帮他们复仇,他们追随百祷,总之就是做尽了不该做的事,很像文学作品里那种替天行道、代掌刑罚的组织。   杀人报仇是最严重的那一批人,现在全部蹲局子里等判刑,其实绝大多数人都是被欺压后反抗,然后搬来教会附近得到庇护。   然而,这又不能改变教会违法的事实。   王固没想过他能这么坦白说出罪行,准备拨号码的手不小心按了删除,连忙加回来通知开会,同时说道:“不提这些了……教徒刚才回复我说他快到了,我把您出门前的装扮告诉他,应该t马上就到。”   挂断电话没几分钟,一辆车在身后停下。   司机从后视镜里好奇地打量季序,他握住方向盘的手腕上有一道深深的纵向疤痕,司机不认识季序,也不知道为什么接他,两个人谁也没有开启话题。   季序点开录音机,刚才留在餐厅时录下来的对话播放出来,他调整了下位置,顺着离开的时候继续播放。先是于警官提醒新来的同事,同事的不以为意,以及——   “他们做了什么让你这么在意?宣传教会倒也还好吧,为什么这么严阵以待?”   “很简单,他们杀人。”   “怎么可能?是不是弄错了,我实在想象不出来。”   “大多数人跟你一样的反应,但这是真的,这半个月市里突然冒出来很多场杀人案,跟雨后春笋一样就没断过。理由很简单,复仇。新闻以为凶手是被欺压久了想反抗,亦或者是对判决不满意,于是自己动手。但只有我们知道,凶手在前几天都加入了百祷教会。信徒本身是群可怜人,他们可以反抗,但他们不该拿后半生去反抗你懂吗!”   接着,是长达十分钟左右的寂静,那个同事久久没有回应,季序退出录音。   再往下就是他拜托老板的事了,没必要再听,他思索着百祷教会的业务,期间不自觉抬头,发现后视镜里司机忿忿不平的表情。   司机也看见镜子里的他了,他停车等红灯,同时说道:“不用在乎管理局的话。”   他误以为季序是刚加教会的新人,宽慰道,“相信自己的选择,有些事情,我们比正常人更清楚是怎么回事,没人强迫我们怎么做,而是在我们动手之前被教会找到,得到更多的帮助。”   “当然。”季序回答了他的安慰。他关闭手机,也没有问司机手腕自杀伤口是怎么回事,调整了下位置,侧头看两边的景色。   百祷教会的地址不算偏僻,但这附近居住的人几乎全是信徒,全跑去里面等开会了,就显得街道荒凉极了。   季序随口问:“还剩下多久到?”   司机也略过了刚才的话题,“过了红绿灯再走两分钟吧,停车场离附近不远。”   ……这么说呢,咱们百祷教会的人,虽然满大街到处传教、杀人、恶事做尽,但准时下班到点开会,还会在空无一人的街道遵守交通规则以及排队上警车。   季序欲言又止,实在想不通自己怎么随机出来的离谱教会,干脆闭嘴。   等下车后,他对司机道谢,走进少有人知晓的专用通道,从单肩包里拿出黑袍和面具,小刀在面具上用力地刻出“C”字。   他一路走一路穿衣服,系上扣子系带,来到会议室。   会议室是季序喜欢的风格,哪怕没有余地让设计团队发挥,也装修得尽善尽美。嵌入式灯带将天花板分割,墙壁上唯一的装饰色就是少量红色,整体以实用性为主,除了盆栽没有多余物品,光瓜栗的枝干扭成一条,整体一副欣欣向荣的样子。   人头攒动的男女老少几乎填满整个房子,司机也在其中。根本不用王固和叶诚维持秩序。没有茫然、没有讨论、所有人都在安静地等待季序的到来。   他隐约理解了技能里那句“你是他们行走在人间的神明”,难怪管理局觉得他会洗脑,他们这副态度有目共睹,分明是默认等下会全盘接受季序的讲话,哪怕他下一秒提议攻打管理局,这群人也会一句话不说地提起椅子跟上去。   季序顿了顿,走到台前默默调整话筒,所有人表情变了,激动且静默地注视着季序,空气也狂热了起来。   “诸位好,”他说,“让我们舍掉没用的废话和寒暄。教会将做出一些改变,从今晚开始,完成愿望和得到满足的人可以退出教会了——”在很多人哀伤的表情中,季序话题一转,“但你们可以发简历来上班,工资和五险一金照开。”   “总之,教会将杜绝一系列宣传行为,如果外面有其他人想加入教会,请让他们拨打官方电话留言,等待工作人员核实后再提供帮助。”   季序说完回头,发现王固也在震惊。   他瞪大的眼睛里写满了“好啊,我以为你坦白罪名的潜台词是放任管理局调查,没成想你的真正含义是将教会打造成流水线行业模式”!! 第30章   或许是短短半天就登上两次迷惑新闻成为笑谈,亦或者不知何时,身边熟悉的亲朋好友有了许多人佩戴上红月胸针。总之,百祷教会成为目前湖中市的一大热点。   但当路人想深入了解,却会发现教会前几天刚刚大规模改革,不接受任何联系。   就连官网也被一条横幅弹窗占据,上面写着系统暂时升级、有事请拨打官方电话咨询。   假若有人真的打了,询问“怎么加入教会?”,得到的回答百分百是“请填写个人信息,等候审核”,这两项要求瞬间拦住一大堆凑热闹的市民。   与之相对的,在这种情况下,某些锲而不舍的市民就显得很奇怪了。   “欢迎拨打百祷教会的官方平台,本教暂不支持驱邪、教化、聆听祷告等服务,请用户稍等片刻。”   接着是一阵欢快的儿歌曲奏,听着像是小星星变奏,跟红月倒也相配,“欢迎收听您的咨询,入教请按1,咨询请按2,游客请按3,教内信徒请按井号键并输入密匙……”   “……???”   打电话的这人几乎被满头问号淹没。   无论如何,他也没想过百祷教会的真实情况是这副鬼样子,愣住好半天,手机里自动回复已经重复三次,他才充满怀疑地按下1。   然后就被自动回复婉拒了,哪怕填写了资料也没用,根本等不来教会回复。再次拨打电话时,这人试探性选择了2,依然没什么用:“请客户填写询问表,教会人员将在一周内审核完毕。”   迟迟等不到审核通过的回应,浪费了两周时间的男人黑着脸,又双叒叕一次拨打。   这次他选择3,电话对面画风突变。   话猛地变多了起来,连僵硬的合成音都挡不住那股吹捧的狂热:“市民朋友们好!在此向大家介绍,我们百祷教会是一个和谐、友爱、充满欢乐的大家庭,而这一切都感谢我们伟大的教主,让我们对教主表达深沉且崇高的敬意,如果没有他——”   自动回复的声音戛然而止。   怒气冲冲挂断了电话,他思来想去,跑到角落检查箱子里的绳索、水果刀、和胶带等物品,床头柜上的红月胸针被人随手放置,被烟灰缸压下,毫无存在感。   外面传来扔酒瓶和大骂的声响,他熟练无视,正当他检查绳索是否有破损时,手机忽然振动,提示有一封新邮件。   他将信将疑点开。   “市民您好,您的咨询表未通过,但我们的审核人员在检查后有意与您取得联系,如有意向请点开以下【链接】。”   千辛万苦终于得到结果,这人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狂喜,而是怀疑地反复点开。   直到教会人员主动在聊天室开启话题,“请问您想咨询的问题是……”   几乎在同一时刻,管理局的桌子被拍响。   有人兴奋回头大喊:“监测到了!快来看!有一封邮件从百祷教会内部发出来,唯一的问题是链接只有当事人的手机能点,一分钟后失效,监视不到他们的谈话内容。”   “没关系,早有预料。”管理局的局长林木青说。   林局长约莫有四十多岁,两鬓泛白,放下手里的烟,捻灭,有条不紊地指挥说:“定位信号源,派人跟踪,务必在事发前拦住他——无论他想杀人还是半夜套情敌的麻袋,拦截后别忘记帮市民解决目前的困境。”   曾经与季序有过一面之缘的于警官无法理解:“长官,我们有那么多线索,为什么抓不住马脚?”   林局长笑着问:“凶手是在复仇。他们多省心啊,杀了人就束手就擒,有的还来警局自首。这和教会有何关系?”   “但他们都信仰百祷教会。”   “这可不算证据。一个监狱里的大部分犯人都信仰上帝,你总不能说上帝引诱他们。”   林局长说:“现在牵扯到百祷教会的新闻只有两条,我也看了,迷惑行为大赏,挺有意思的不是吗?”   ……   此刻,被人惦记的百祷教会里。   负责联络的教徒打了声喷嚏,耐着性子解答问题,偶尔看两眼教主发来的文档,按照上面列出的内容回答。   怀t里抱着文件袋的王固下楼,他找到绞尽脑汁讲话题引到正确方向的教徒,问:“结果如何?他同意动手——同意信教了吗?”   “同意了,但教主拒绝,他不符合要求。”这人选择性忽略副教主的某些恐怖发言。   王固当即改变立场,“那就拒绝,一切按教主的意思。”   教徒一边打字,一边好奇,“说起来,副教,咱们真的要取消饭前祷告吗?现在让我有种上班的感觉。”   王固过了好几分钟后才回:“教会跟上班不一样。后者是雇佣关系,前者是追随关系。哪怕教主改开公司,我们也会聚集在他的身边,不是吗?没必要用仪式感加强信仰。”   教徒没有怀疑这流畅的发言是在五秒钟内刚编出来的。   他仿佛悟了,浑身充满了力量,回去继续跟多次骚扰教会智能客服的市民激情对线。   王固上楼,电梯里的不知名话筒打开,熟悉的声音笑着说:“我真该让你和叶诚换换职务,你留下处理事务可真浪费。”   “教主别说笑了,”王固想起就头疼,“我们需要一个有感染力的宣传者,这项职业非叶女士莫属。”   叶诚哪都好,就是太狂热。   总之很难解释,一个月前,教会还不存在的时候,她是怎么跟收集干脆面卡牌一样,花费两周找到大部分被帮过的市民,成功打下百祷教会的半壁江山。   王固是中途加入的,用自己过硬的社畜本领将大部分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   除了看文件。   王固说:“所以今天的文件……”   “等下再说。”季序其实极少拒绝工作,他的效率有目共睹,前几次要么是意外情况,要么天色太晚、按时休息的决心压过工作。   “你让叶诚想办法,这一周寸步不离管理局,吃穿住都在里面。”   王固下意识掏出手机,“好的。”   话落,他环视四周,满肚疑团地问,“说起来,咱们为什么要装新电梯?还多了分层停靠的限制。教会人流量也不多。”   季序若无其事:“说不定有人喜欢炸电梯呢。”   王固:“???”   季序:“……开个玩笑,提前防范危机,而且,你不觉得这像个迷宫吗?只有内部人员知道规律,绝大多数教徒只需要了解食堂在哪就行。”   王固一时无法吐槽。他离开电梯,顺着长长地毯行走,厚实柔软的暗红色地毯将他脚步声吸走,直到来到某扇门前。   他站定,指纹、瞳孔、声纹密匙三项通过。   王固推开门,对办公室里靠在椅背上的青年汇报,“这两周近乎八成的人退出教会,他们本来有工作都辞了职,准备换成教会上班,我只收了一部分,剩下跟部分没工作的人全迁居到附近街道,就近找工作。”   他忍不住道:“这跟在教会上班有区别吗?”   附近街道是教会买下建立的,工资是教会开的,食堂免费用,公寓只收少量租金。   “我以为你最清楚。”季序坐直身子,他面前摆着一摞看完的文件,一个装着仙人掌的水晶球摆件,和一个奇怪面具,“生活没区别,但在法律上的联系少了。”   王固恍然大悟,他将旧文件装到包里,摆上新的,无意中扫到面具。   在经过设计团队讨论、修改、多次提交并打回后,最终季序选定一个简简单单的图案,曾经被季序临时雕刻是简陋字母,此时由不掉色颜料绘制出如月亮、亦如字母的红色花纹c图形。   王固愣了下:“您不是不喜欢戴面具?”   否则也不会一直由他出面。   模拟器似乎在完善它对玩家的了解,季序想。   他不喜欢躲躲藏藏,又不想暴露身份,模拟器完美达成了这两点,将之前半个月的背景设定,模糊成是季序自己的要求。   季序若有所思地将面具扣在脸上。   “以后会用到。”他含糊不清地说,“可以忍受。”   内置声筒找不到与上个世界连接的信号,只剩下变声和隔音功效,季序按下薄膜按钮,这下连少量露出的真正声线也听不见了。   “您要亲自出面?”   “提前录个声明,这次事发后,管理局肯定要问话,他们对教主可是好奇已久了。”   事发。   王固毫无阻碍地联想到楼下被对线的不知名市民。   “这人怎么了?他不是不符合要求?”   “他周围有个符合的,但没办法进教会,也不能进。”季序躺回椅子上,用机器音说,“我发邮件告诉过教徒要怎么回话,就当我一时兴起,多管闲事。”   王固其实不理解发生了什么,那个符合条件的人又是谁。   他知道自己问就能得到答案,季序很好说话,他的上位感从不体现在用语言增加压迫感上,在发现吓到人后,季序反而会故意开几个玩笑,打消其他人对他的恐惧。   但一如既往的、跟入教后的每天一样,他微微低头应道:“明白了,我这就让人准备好摄像机。” 第31章   季序早上醒的时候已经七点了,他睡眼惺忪,打了个哈欠,慢吞吞趿着拖鞋下床。   为了给今天腾出时间,他昨天熬夜处理了王固带来的新文件,起床有点精神不济。洗漱的时候,季序对着镜子发呆。   ——要不过段日子把叶诚弄回来吧,靠他和王固根本忙不过来。   极少有人知道,虽然百祷教会有两栋楼的财产,但季序每天就睡在办公室里。   他推开休息室的暗门,书架挪到原位,在得到正确指纹前都不会打开,然后按下呼叫键。没多久王固就抱着一摞纸进来,他眼底黑眼圈似乎更重,放下文件,沉到发出砰的一声。   “这些是管理局最新的动向,他们在考虑宣传邪敎危害,这些是市图书馆和餐馆之后的动向,这些是……”他娓娓道来,指着按类分好的文件介绍,然后对着顶上的迟疑几秒,“呃、这个是……”   季序随口猜测:“指定监护权的合同?”   王固承认:“对,昨天教徒给我的,说您点名要。”   季序总觉得王固有一种奇怪的观念,他尊重他害怕他,却又忍不住关心他,责任心非常高,证据就是时刻在乎他的三餐,“我汇报完了。您今天早饭要吃什么?”   “……粥就可以。”季序放下合同,“晨间新闻出来了吗?”   王固看了看表,“还没到时间,八点开始。”   他走到对面的墙上按来按去,原本空无一物的墙壁露出启动中的显示屏,王固调成新闻频道,伴随着循环音乐,倒计时一点点减小,正巧刚才叫来的早餐放在门外,他取回来放到桌上。   季序搅动勺子,面露沉思:“让叶诚想办法后天脱身。今天的文件暂时不用送,明早再给我,重要事项发邮件。”   具体什么事不得而知,等下看新闻或许就知道了,比起这个,王固倒是发现季序只浅浅尝了几口,“您不喜欢吃海鲜?”   食堂准备的是海鲜粥,季序对海鲜倒没有好恶,纯粹是熬夜早起导致胃口不佳,看着早餐,不自觉满脑子都是工作。就在他放下勺子的时候,新闻倒计时停了,晨间音乐忽然升调。   主持人出现打招呼,一套流程速度很快,没多久就讲起近日新闻。   “昨晚湖中市发生一起凶杀未遂案,嫌疑人男,与被害者是兄弟关系,现已逃脱追捕。”   电视里简单讲述了下受害者的长相身份,跟昨天跟教会客服聊天的市民信息一致,王固先是了然,接着纳闷,他瞥了一眼又一眼,不禁怀疑起记忆。   这家伙不是不符合教会要求吗?   为什么教主还要帮他?   新闻没放出案件具体信息,发生地址和经过不得而知,除了长相身份和提醒市民小心以外,媒体小心地封锁有关信息。   主持人流畅地说出结束词:“据推测,嫌疑人背后有一个庞大的犯罪供应流程,他在指导下从管理局的包围中逃出,请市民积极举报,远离危险人员和不知名教派,为自己的生命负责。相关事项正在调查中。”   不知名教派明显是在阴阳怪气百祷教会。   管理局和百祷教会的仇早就愈演愈烈,估计等下要迎来新的一轮突击检查,王固顾不上思索符不符合要求这事,赶紧通知其他人,把消防食品安全处理好,缴税单提前打出来,带上附近商店的经营合同和健康证……   教会忙得热火朝天且有条不紊。毕竟管理局隔三差五来转悠一会,大家早锻炼出来了。   一些不重要的t东西甚至会提前放在一楼,方便随时掏出来被检查。   但这次管理局的人直接杀了进来,话锋一转,“今天不为检查,我们想让教会提供这个人的信息。”   打印出来的监控照片上面,一个腰身佝偻的男人从窗口出来,他悬在半空。管理局换了张照片,时间更晚,距离更近,能看到楼上垂下一条绳子,嫌疑人爬到七楼,钻了进去,让在楼下蹲守的警官扑了个空。   王固没有表情,“教会没有这个人。”   于警官冷笑一声继续换照片,图像放大到失真,只有一抹隐隐约约的红色。   “看这里!作为一个前管理局警员和现任教会副教主,相信你肯定能看出来,这是一枚红月胸针,别想着推诿,我们要检查教会的登记成员。”   王固早有准备地弯腰,从抽屉里掏出一摞纸,数量不多,大概只有几十张,“都在这里,剩下的人前几天离职了。”   于警官:“离职的也要。”   王固默默掏出新的一沓,比上次厚至少十多倍,以及一个U盘,冷静道:“提前按男女老少都顺序分好了,电子信息在这里,可以搜索关键词。”   于警官梗了下。   季序也被王固的娴熟动作唤醒痛苦回忆。   他头躺在靠背上,用书盖住脸,遮住头顶刺目的光,只有胸部随着呼吸起伏,像具要死不活的尸体。   王固头也不回,任由于警官不信邪地翻来翻去,“显而易见,教里没有这位市民,或许他对教会瞻仰已久,自愿佩戴。”   于警官:你觉得我会信?   但他们是秉公执法的管理局警员,跟某不知名的教派作风不同,不能违法。   面对曾经的同事,哪怕他磨牙到咯吱响也没办法。   也就是模拟器里的世界,换成现实世界,整个教会有一个没一个,都得因为妨碍公务被带走。   于警官说:“你们教主呢?事关杀人犯逃窜,我们需要百祷教会的教主接受询问。”   王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再次弯腰,从抽屉里掏出个老式录像带,以及一个板砖大小的播放器,他合上时还发出咔嚓一声。   于警官:……   他下意识往抽屉里看了看,很想知道里面还有什么。   但紧接着,在王固操作下,头顶悬挂的显示屏自动播放录像,于警官收回视线,身体不自觉前倾,一个穿着黑袍戴白色面具的青年出现。   青年用听不出真实声线的机器音不咸不淡地打了声招呼:“于警官早上好,你可以称呼我为百祷。相信这次事件你们在局里讨论过许多次,那么我就长话短说——”   百祷说:“他不符合要求,也不配加入教会。”   于警官表情逐渐严肃。怎么说呢,听着非常严峻。   百祷教会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既让管理局恨得牙痒痒,又贡献出不少的工作岗位和税收入款,目前正朝着祭献自己形象快慰市民心理的目标发展,即将成为湖中市市民获得金钱和娱乐的双重支柱。   能让百祷用蔑视地口吻说出“不配”,管理局不敢想这个嫌疑人得什么样子。   “但这事跟百祷教会脱不开关系。”门外忽然传来声音,局长林木青走进来,他身上也绣着同心圆,“让我们坦诚点,你们做的事情极少有人知道,更没几个正常加入的教徒,大多是被百祷招揽,之前两起所谓宣传的新闻有多不合理,我们心知肚明。他为什么在杀人现场佩戴红月?还请解释一下。”   没错,毕竟教会根本没有正常入教流程,一向都是我们主动发邀请函。   季序赞同地想。   王固敷衍地非常不上心:“谁知道呢,我们愿意积极配合调查,查明原因还望告知一声。”   林局长是第一次来百祷教会内部,他没有像部下一样直奔目标,而是环视四周,会客厅是个半开放式的角落,不少人手拿饮品闲聊翻书,看见管理局的徽章后,下意识皱着眉。   只有一个人没有反应,呼吸几不可闻,他坐在沙发上几乎与书架和仙人掌融为一体。但终究这么大个人类,只要加以关注,眼睛没瞎,总能看见的。   扫了三四次才看见那里坐着人的林局长:“……那个人是谁?”   王固狡猾地岔开话题:“与您无关,长官,你现在关注的是嫌疑人逃向什么地方,而不是我们教会成员的休息情况。正巧他佩戴红月的行为严重污蔑教会声誉,我们愿意提供信息,直到嫌疑人抓捕归案。”   林局长也不怒,他抽出一根烟,晃了晃,得到请随意的手势后才点燃,问题直指要害:“百祷呢?事关凶杀案,每个市民都有责任,既然他选择留在湖中市,就该接受询问,管理局不接受代理人制度。”   王固笑容不变:“教主就在这里,他一直都在。”   管理局的方向传来一句“装神弄鬼”的冷哼声。   “哦?”林局长磕了磕烟灰,咬在嘴里,手指敲着录像带,挑起眉毛,“别告诉我,你们教主是盘录像带?”   “当然不是,虽然音调听不出来,但我说的是指人类的‘他’。”王固说这话时没回头看季序一眼,附近听见声响的教徒瞪着刚才出声的人,“长官,按照规定,教主做出过回应,剩下的事可以问我。”   作为前管理局成员,王固对上以前的同事丝毫不落于下风,他知道管理局调查方式、套话手段,连他们接下来行动都摸得一清二楚,对峙半小时左右,始终跟抓泥鳅一样滑不溜手的管理局率先败退。   离开的时候,林局长依然在看向角落的单人沙发。   穿着米色卫衣和灰色棉质裤子的青年似乎睡着了,呼吸绵长,仰躺在靠背上,脸部被本《一九八四》盖着,只露出翘起的头发,唯二的疑点是带了双不怎么显眼的米色手套,以及身上没有佩戴红月的标记。   管理局离开五分钟后,王固整理完翻乱的抽屉,他回头看教主,胡思乱想,是不是昨天没休息好,在他跟管理局打太极的时候不小心睡着了。   就在王固手里拿着毛毯,打定主意起身靠近的时候,一只手忽然抓住毯子,随手扔到旁边扶手上。   季序用另一只手摘下书,露出后面一片清明的黑色眼睛,甚至还戴着眼镜,连红痕都没印出来,从始至终都醒着听完了全程。   “收集的信息先不急着发,拖延半天再给,今晚他会再一次动手,这回会成功——记得提前准备好收养协议和签过的抚养权指定人合同,孩子是受害者的女儿,凶手的侄女。” 第32章   管理局走后的百祷教会风平浪静,一个路过的前教徒、现于附近街道上班的诊所医生还满怀惋惜说了句:“我执业许可证和营业执照都准备好了,他们怎么就走了。”   其他人纷纷认同点头。   只有得到满意结果的王固在叠毛毯。   看来大家都在与管理局对峙的短暂时光里找到了新的乐趣。   有时候看着对手想抓你入狱、但你遵纪守法按时交税的感觉也不错。至少在没掌握证据前,管理局再气愤,也只能内涵上几句不知名教派。如果百祷教会不公开认领,在湖中市市民眼里,他们永远是那个登上两次新闻的谐星。   季序说服了自己,他手臂搭在沙发靠背上,转身,发现王固去附近人群中转悠一圈回来多了一堆新文件,而这明显是他未来要做的工作……季序默默凝视它越堆越高。   半晌,季序平静地撩起卫衣的兜帽,从抽屉里顺出口罩,调整眼镜位置,安静且低调地离开教会。   他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不知不觉来到市图书馆附近,模拟器虚构的湖中市并不富裕,是季序不喜欢也不讨厌的风格。   在周围随便找了家带红月图案的理发店,他对起身迎客的理发师说:“剪短就行。”   刚坐下来,季序就感觉到这位信仰百祷教会的理发师伸出手。   他身体紧绷,左手放在袖口隐藏的刀片上,调整呼吸。毫无察觉的理发师自然地摘掉眼镜,他没认出季序身份,也不知道底下客人下意识的警觉。   季序睁开眼,盯着老板转身拿剪刀的背影。   树洞之前有句评价说得对。   季序的作息审美跟长辈普遍相同,他不喜欢头发太长,也不会做出镜片柔化视线攻击性的行为,戴眼镜纯属是习惯了。在模拟器里度过太久,若不是他保持着时隔一段时间打理头发的习惯,肯定不会发现,自己的警惕心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有人靠近就会思考怎么反t击。   在此之前,季序始终觉得生活跟往常比变化不大。   ……改变无知无觉,而且是他亲自默认的。   季序尽可能放松神经。他必须得习惯有人接近,游戏是游戏,生活是生活,季序一向分得清楚。   在游戏里当法外狂徒就行了,他不能等回现实后暴起伤人。   季序沉下心,搜寻能转移注意的方法,然后敏锐地捕捉到远处传来的关键词。   “……新闻说的幕后组织不用想,湖中市支持自由信仰,谁知道什么时候多了几支发展太自由的新邪敎,全靠管理局勤勤恳恳打压制止。”   “比起丧心病狂的邪敎,还不如关注下咱们冉冉升起的新明珠,百祷教会……我不信教!我只是复读宣传手册的内容。新闻里放进去三本的手册我正巧遇见了。说回正题,我打听到嫌疑人跟受害者住在一起。”   理发师放在柜台上的手机正放着直播。   “受害者以前赚过不少,丧妻后剩下一个女儿,嫌疑人正好没工作,搬进去啃兄……不过他想得太好,他哥有隐形暴力,喝酒会打人。”   “你问我嫌疑人怎么不知道?拜托,兄弟不就代表长大要分开。小时候推搡打闹、道过歉后你会记得?反正他哥小时候就爱买东西赔礼,谁曾想长大后发展成暴力行为。”   “——当然他弟弟也不是个好东西。”   季序听到这里心念一动。   管理局并未公开嫌疑人的生平,这个主播知道,就说明有人整理出来了。   他猜测是王固放出来的。   主播没有详说,“事关未成年保护法,剩下就不讨论了。”他含糊地略过这个话题,话锋一转,“所以没人谈谈百祷教会吗?我看过宣传手册,还打了客服电话,填了五六次资料也没通过。”   季序:“……”   忽然明白为什么老板闲暇时在看这个直播间。   教会对拉人这事是不是太关注了?   难怪枪打出头鸟,管理局天天盯着百祷教会突击检查。   季序睁开眼,侧头,刚才还在剪头发的老板此刻在直播间里激情传教。他悄无声息地站起靠近,手机声音更清晰了。   “我对手册里的教主百祷挺感兴趣,还有神音。”主播被突然冒出的激烈刷屏吓到,“按理说教会崇拜神明,但你们信仰人类,却说出神音这个词,这不矛盾吗?”   老板打字到忘乎所以。   季序在他身后,像个幽灵一样无声无息,低头注视。   老板:“有什么奇怪的,神音就是内心声音,让情感与直觉指引你的道路。不要害怕。人类无法舍弃冲动,事事自囿只会变成行尸走肉。”   ……   季序将钱放在座位上,离开的时候,老板还在引经据典跟主播宣传信教的好处。   想来直播间活不了太久,市图书馆附近正开展‘警惕邪敎危害’讲座,管理局警员马上就会闻讯而来,对理发店老板进行批评教育。   季序走到一半,看见远远几个眼熟的警官过来,两方擦肩而过。   来到图书馆附近,季序从包里拿出什么东西扔到绿化带里,然后慢慢悠悠逛到入口,找到登记处填写姓名信息,直接混进讲座里。   他听了一会儿,发现讲座平等地针对每一个邪敎,百祷教会因为没有证据,没被提及几次,但每隔几句管理局就暗示市民“退一步海阔天空,让三分心平气和,冲动是魔鬼”。   乍一听,好好的讲座变成了心理咨询。   季序丝毫没有管理局变成这样是因为他的意识,听了不到五分钟,他不感兴趣地起身,讲座内容跟季序三观性格不合,他找了个无人的阶梯,上到二楼。   管理局警员三三两两站在书架边,季序一上来仿佛融入到阴影里,他后背紧贴着墙壁,避开摄像头,走到其中一人的背后,若无其事抽出他口袋里的手机。   出来街道时,手机正好弹出林木青局长的指挥。   被害者被水果刀刺中腰腹,虽然管理局及时出现制止,将其送医,但他依然需要手术抢救缝合。嫌疑人知道被害人受了重伤,林局长担心他死性不改,对在医院里养伤的被害人动手,让大家提高警惕。   季序用这位警员的手机发消息:“林局长中午好,你们的讲座让人受益匪浅……作为回报,关于你忧心的事,我愿意给予一些微不足道的帮助。”   林木青很快回复:“你是谁?”   片刻,他从季序熟悉的口吻猜到身份:“百祷?怎么,你真想活成一个电子幽灵?”   季序彬彬有礼:“并非我不愿意暴露身份,请相信,那一天不远了。让我们不要再试探,我可以告诉你,凶手这次会用跟同一种方法出现。”   林木青指出:“楼上和楼下都有人巡逻,门口也有看守,包括住院部四周。”   季序:“谁说只有上下楼的?林局长。”   他打完字将手机放在图书馆外的公共座椅上,回到教会。不知道管理局做了什么,总之第二天,季序在新闻上看到了新的进展。   ——被害人已死亡,凶手已逮捕。   彼时他正在办公室里看文件,昨天加今天的积攒起来,估计又要熬夜,倒不是教会事务多,而是管理局查的严,季序得保证自己完成任务前别进监狱里。   任务要求季序向管理局传播教义,啧,真不想干。   王固也看见新闻,愣了下,“我听叶诚说昨天管理局动作很大,将病房上下左右全包围了,他居然得手了?”   季序用手托着脸颊,漫不经心地随口说:“前几天教会不是装修,我顺手带了个射钉器出去,昨天扔到图书馆附近,然后教他怎么自制枪。”   有上次模拟器的知识,季序自然知道怎么改造达到最大的威力。   改造后的射钉枪有效射程三十米内,哪怕打个对折也能置人于死地。有了远程武器,嫌疑人不需要混进病房,他找到距离受害者病房最近的另一栋楼,两扇窗户间只隔了不到六米,抬手两枪打碎玻璃直接解决。   季序慢悠悠翻到下一页,说:“我提醒过林局长了,显然,他只注意到加强左右病房,却忽略了前后方位。”   新闻就发生在最近,后续情况是管理局给予了如狂风暴雨般的反击,凶手想逃走,但受伤被抓,躺在同样的医院同一个手术室被缝合抢救,紧急止血后现在刚刚出院。   总台连线到了现场记者,可以看见,医院门前警笛长鸣,管理局押着面色憔悴苍白的凶手离开。   摄像头频频从管理局面前扫过,他们脸色并不好,萎靡不振,谁也没想过,凶手面对天罗地网的反应是掏出个割网刀,手枪这个出现超乎所有人预料,走在前方的林局长神色冰冷。   在上车前,他遥遥望向东南方。   摄像头随着他的视线一起转动,东南方向旭日初升,温暖的太阳照耀万物,今天万里无云,碧空如洗,记者沉痛地说着“新的一天到来,一切终将会过去”,引发人群感慨。   只有办公室里的两人知道,林木青看得是百祷教会的大楼。 第33章   这段时间,叶诚在管理局混的如鱼得水,季序在脑海里勾勒出,以前在开会时记下她的模样。   叶诚是个棕色头发,发尾烫了卷的女性,脸上带雀斑,有着颜色较浅的瞳孔和热情笑容,看上去跟普通邻家女孩差不多。可以说,只要控制住喷薄欲出的传教热情,她能跟大部分防备心不高的警员处成朋友。   为了不打草惊蛇,管理局在行动前往往会严格保密,抓捕到凶手后便松懈下来,在前叛徒王固的远程指挥下,叶诚很快查清楚了审讯情况。   预料中的毫无进展,凶手跟百祷教会没有任何联系。   叶诚无时无刻不在为季序传递消息,行动比想象中还要激进:“他们案子核对后会把报告上传到内部系统里,我现在就在管理局的档案资料室,射频干扰坚持不了多久,又或许他们即将赶过来。”   她打字飞快,字里行间充满狂热,“教主,我思考过您的要求,思来想去,没有人的资料能比机器记录更全面。”   季序记起来了,他之前要求过叶诚“尽可能地收集管理局资料”。   倒不是季序记忆力变差,才几天就忘了个干净。事实上正相反,他能引得凶手和管理局多次产生时间差,让凶手在追捕中斡旋进退完美达成目标后落幕,很大程度上就是靠叶诚的通风报信。   显然叶诚认为这点还不够,她想为自己追随的教主献上更尊贵的礼物。   “这t次报告要等结案才能入库,我尽可能把一些现场资料全拍下来。电脑倒是能导入这几天的审讯录像,但我没有权限,王固有办法吗?”   前面还是汇报,后面就变成对王固的询问。   难怪王固一直对叶诚头疼,她将季序的目标当成自己的,只要季序想做的事情她都会第一时间冲上去,行动力超强且充满主观能动性,稍不注意就会搞出大事。   最重要的是,她脑子全用来思考怎么协助季序达成目标,而不是事后如何逃出来。换句话说,叶诚只考虑前进,后路是同事才发愁的事。   王固习以为常地收拾起了烂摊子,告诉她档案室的薄弱点,以及几个等级不高但能用的密匙权限。   他以前就是管理局中追查百祷教会的一员,越追查越感同身受,百祷教会的准则注定会吸引一部分本性混乱的、只追求结果正义、不那么循规蹈矩的走捷径之徒,用以血还血的方式给予比法律更苛刻的制裁。   当然,按照前同事的话,王固是被邪敎引诱而背叛,总之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季序一边翻文件,一遍听着自己的两大助手交流,叶诚打来了语音,她将U盘插进系统里,依照重高低内存大小导入进去,同时听从王固指导,在七号柜底下找到被胶带粘住的螺丝刀,撬开一扇锈住的窗户。   王固黑眼圈似乎更重了,他神色疲惫,语气却显露出不易察觉的自豪,“我当初离开前特意藏的空子,就为了以防万一。”   不知道是叶诚这种带头冲锋的人可怕,还是背叛前冷静预留转圜余地的王固可怕。档案室失窃案后,哪怕没有证据,叶诚也会跃升为管理局头号悬赏犯,甩开王固一大截,仅次于季序之下。   手机对面传来撞门的声响,叶诚之前用柜子抵着房门,为自己的行动拖延时间。   她咂了下嘴,拔下U盘,从窗户上跳进另一条走廊里,“幸好我早有准备。而且射频干扰也没用完,浪费。”   如果叶诚口中的准备是指莽头就闯的话。   电话没有挂断,叶诚从不主动挂断与季序的谈话,她享受被尊重的人重视的待遇,王固指挥她左转右转,叶诚打开特意保留的电磁干扰器,迅速冲向出口,不起眼地混入人群中,闪身进了洗漱间。   半分钟后,洗干净手脸沾上的灰尘,叶诚若无其事走出来,对碰见的管理局警员打招呼,用店铺关门太久的理由为明天提出离开做铺垫。   季序切断了通讯。   听刚才警员的匆忙回应,管理局暂时没将叶诚锁定为嫌疑人,他们认为这是一场有预谋有准备的行动,犯人熟悉管理局布局,于是将关注点放在逃窜多年的通缉犯上。等他们从痕检上查出被翻过的档案几乎跟百祷有关,或许才会转移重心。   除此之外,季序还听见一道讨论声。   林局长似乎准备去接被害者的孩子来管理局暂住一段时间,直到她有了新的监护人。   想到这,他看了眼桌面上还剩半摞的文件,默默推远,站起来拿上收养合同和面具。   “我出门一趟。”   季序用口罩遮住半张脸,换了身黑色高领毛衣,手枪别进后腰,外面罩了件银灰色毛呢大衣,只要不是正装就行,季序满意地离开教会。   他找到被害者和凶手居住的地方,一片小别墅区,房子之间并不相邻,长达十米的院子和铁栏杆,让邻居听不到旁边惯常传来的打骂声。院子几乎无人修剪,曾经栽种的花草枯萎烂在泥里,为杂草提供养分,肆意生长的草丛几乎遮挡住管理局专用车。   季序捡起地上遗失的发卡,掰直,五指之间灵活转动,安保物业信誓旦旦保证的防盗锁很快被他打开了。   他踏进来的瞬间吸引到管理局的注意。   “这间屋子正在封锁,不要打扰管理局工作。如果有事要说,请在此表明你的身份和来意。”一个站岗警员伸出警棍皱着眉拦在他面前。   季序拿出包里的面具戴上,机器音毫无起伏。   “——百祷。”他这样说。   “我没心情处理教会与管理局之间的爱恨情仇,麻烦请让一让,那个女孩是教会的人。”   管理局警员万万没想到,传说中几乎不存在的教主突然真身出现,他们焦虑不安,明知道不该让敌人进去,但摄于百祷带来的压力和某些不知名希望他走进包围圈的情绪,他们在挣扎中目送百祷走上台阶,叩响房门。   离谱!!   这家伙居然还懂得进去前先敲门!   百祷完全不见急躁的样子,似乎不知道背后一群人怎么凶相毕露幻想把他押进局子里,索性他只是做个表面礼节,下一秒扭开门把手。   他对里面的林局长点头说:“不好意思。你似乎想带我们教里的孩子?”   看见黑发面具青年的一瞬间,林局长蓦地起立,他瞳孔紧缩,完全没想过能见到百祷真人。刚才被他蹲下身安慰的孩子吓到跌在地上,她神色不安,看了看林局长,然后望向门外背光逐渐走进来的百祷。   他半蹲下来,摊开套着白色手套的右手,安静地等待小孩子平缓恐惧后,主动凑上前。但比起温柔体贴的动作,百祷隐藏在机器后面的声线平板而僵硬。   “初次见面,我是你的新监护人,你可以叫我教主。”   一个在暴力中生活多年的孩子往往更加聪慧,小孩没有问监护人是什么,也不了解教主的身份,她下意识看向另一个成年人。但林木青神色紧绷,视线冰冷地注视季序。   百祷亲自出现出乎所有人意料,这位教主从未出现过人前,他太神秘,仿佛是信徒们口口相传的一种信仰,若不是之前用借口逼出录像带,管理局甚至不知道百祷是男是女,无论是严阵以待的警惕,还是咬牙切齿的仇恨,在一些人知晓实情的眼里甚至是一个找不到源头针对的闹剧。   在这种剑拔弩张的氛围里,小孩将手放在季序手心里,他反手牵着,即将离开时林木青开口了。   “站住。她仅剩的亲属一个去世一个入狱。”而且还都是百祷教会搞得鬼,意识到这点的林局长面色更冷,“按要求,监护人都无法履行职责时,她应该被这片街区的扶养机构接收,直到找见新的监护人。”   季序有条不紊从口袋里抽出合同,折开,“既然林局长没听见,那我就重复一次……”   他带笑说:“真不巧,我就是她的监护人。狱里那个在前几天前刚签下指定监护权合同,在他失去抚养能力后,职责自动划分给教会。而作为宗教机构,我们也有权接手和抚养孤儿。”   林木青视线锐利,“我记得你说过,凶手不符合入教规定,他为什么会将监护权转让给百祷教会?还是说你在欺骗管理局。”   他最后一句话充满压迫感,若是季序解释不清楚,他就会被扣上妨碍公务的罪名带走。如果季序想保全教会,就得交出小孩,在这场交锋中败退离开。   怎么感觉林局长比之前情绪更尖锐?   季序瞄了眼手边听不懂但努力理解的小孩,隐约猜到答案。   其他教会成员多多少少都顺应了百祷口中所谓“听从内心去反抗、去复仇、去为曾经的闹剧画上句号”的引诱,走上一条为自己报仇的不归路。这种野蛮手段在现代社会不应该存在,哪怕季序将范围限制在“复仇不除害”里,某些血腥残酷的事情也不该让一个孩子参与其中。   季序觉得林木青多虑了,但凡他回管理局冷静几小时,就该意识到,季序特意设下这么拖沓的局面让凶手绕了一大圈才毙了人渣父亲,还导致管理局对他仇恨更深,就是为了不牵扯到无辜孩子身上。   于是他轻巧且敷衍地略过话题:“或许凶手实在是太敬仰我们教会了,连行凶都要戴上徽章,这么一想,他在入狱前将孩子转给我们监护岂不是非常合理。”   林木青绷着脸没说话。   他的沉默寡言只会让季序更近一步,他将合同拍在堆满酒瓶的桌上,语气恶劣地故意说:“比起问我,林局长不如去问凶手,他才是该被审讯的犯人,如果您没其他的事,我就离开了。” 第34章   门外站岗的管理局警员视线时不时向里面瞟,季序按压门把手,开门动静叫他们一个激灵,赶紧肩膀绷紧目不斜视,生怕挨长官批评。   当季序牵着小女孩快走出大门时,意识到不对劲的他们急忙跑过来例行t问话:“不好意思,你们有手续吗?”   话落,想起本次出动原因的警员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他油然升起恨铁不成钢的情绪,怎么不自觉用起客气话了,难道指望百祷一个隐形杀人犯老老实实回答吗?!   却不曾想青年礼貌停下脚步,用面具正面对着他,疑惑且遗憾地摊手:“监护人合同不可以?你们长官似乎在生气,不太愿意为我的出行提供帮助。”   警员再次卡了下,仿佛听到了无法理解的奇怪东西,“监护人……合同??”   “我打印了好几份,如果你要我还有。”季序从善如流再次抽出一张纸,警员按耐住看向他袖子里都藏着什么的冲动,板着脸检查。   难怪百祷能把案件关系人带走,好一招釜底抽薪!警员发现第一行的日期是两天前,心态又崩又麻,完全不敢想别墅里的林局长心情如何。   他匆匆核对一遍印章放行,对视线放空的小朋友欲言又止:“遇到问题打这两个电话。”   他匆匆在合同复印件背面留下两个号码,一个管理局官号一个私人电话,季序略感新奇,这位警官生怕小朋友分辨不出连笔字,笔迹端正到能当字帖,完全不顾抬头望见百祷视线兴致的警员死活。   一口气差点吓得没提上来,警员再次板脸:“不好意思,我忽然想起来,你没留通讯信息,请报下手机号。”   季序不假思索背出教会的官方通讯。   警员先是茫然,接着愤怒,“这不是你们教会的人工智障吗??别以为我不看新闻!我要的是能联系到你本人,而不是填咨询表后等待一周内回复的方式。”   季序好脾气地说,“找人工客服,他会转给我。”   警员强调:“百祷教会哪来的人工客服?”不然怎么能被好事网友怒骂智障机器人。   “我是教主。当我说有的时候,就说明它要推陈出新了。”季序在手机上划来划去,半晌,他举手机展示,里面王固利落回复收到和不出半分钟发来的截图占据大半屏幕,技术人员紧急在ai里插了条留言。   ——管理局请按0号键转交人工客服。   你们生怕有路人骚扰客服、特意拿管理局当限定词是吧!!   警员的沉默震耳欲聋,他绝望意识到,百祷教会一切习性随了教主,从上到下多少都沾点离谱在身上。于是当百祷疑惑看过来时,他皮笑肉不笑地让路放行,一字一句咬着牙硬挤:“请一路走好。”   季序起身牵着人离开。   不远处盛放的林荫下,一辆喷涂了红色弯月的车子静静停在路边,车门自动打开。   被季序带回来的小孩子一路上安静无话,她很懂事,却也受限于年龄,听不出百祷与管理局针锋相对的潜台词,甚至觉得季序回应人时蛮有意思,坐下后循着本心悄悄凑近,车辆启动后,晃悠着晃悠着,竟然慢慢睡过去。   王固下了楼,当他看见车子迟迟不开门时,不免诧异。季序降下车窗,顺手摘下碍事面具,隔着挡板的司机没看见教主真容,他握着面具的手指竖在嘴边做出静音的手势。   车窗后面,一个熟睡的小孩呼吸轻缓地靠在季序的肩膀。   出门不到半小时带回来了个孩子!!   王固震惊了几秒就恢复正常,知道收养合同后,他就明白迟早有这么一天,让他震惊的其实是教主亲自出马领回来这件事。   他放轻动作打开车门,将小孩抱出来。   那孩子迷迷糊糊间侧眼看了下季序,见他还在才放心地埋头,睡得昏天暗地。   王固失笑着小步跟在季序身后,略显新奇地询问:“您很受小孩子的喜欢?”   “还可以。”季序回忆童年往事,“听话的喜欢我。”   王固下意识:“不听话的呢?”   季序:“使唤几次就听话了。”   “???”王固一时间不知该吐槽这两句话的因果关系,还是该感慨教主自幼擅长当老板指挥打工人,现在连童工都集齐了。   季序看他表情便知道王固内心的复杂情绪,穿过厚实的暗红色地毯,他有一搭没一搭解释:“跟年龄无关,人类的共同点便是被需要,只要你布置的工作不超过他们的能力范围,交付些小事,这些人会更开心——到了,你把小孩先放进休息室里。”   年纪轻轻就总结出假装重视员工和画大饼的手段,什么天选资本家。   王固恍惚间大不敬地想到,难怪教会开着开着成了公司。   那教主习惯耐心倾听和有问必答的性格,也从小养成的?毕竟小孩可不管同龄人气势强不强,好奇心一起来,抓着喜欢的人问东问西,能够将人磨到没脾性。   隐约猜到教主年幼经历的王固险些撞上书架,紧急时刻刹住车,他等待季序抽出本《一九八四》拆开封皮,青年咬掉手套,许久不见光的手指按在书页上,几乎融于纸面的温度传感器和指纹扫描仪一闪而逝,书架无声划开,露出面积不算大的休息室。   王固后知后觉充满担忧,委婉劝道:“放在这里可以吗?有其他的无人宿舍。”   “没关系。”季序不含表情地道,“否则我就叫其他人抱走了。”   王固身体快过大脑,立刻松手,将人放在床上,这让季序奇怪地扫了一眼。   他一直都知道王固对自己有种奇异的恐惧,又因为责任心和季序好说话这两点,忍不住提建议,但只稍季序重申强调,他便比谁都迅速倒戈听令。   事实上,王固觉得自己心态非常正常,他以前就是管理局的警员,看多了百祷教会的资料,在某次心态挣扎时撞见过教会某天无意出现。   那时候湖中市正在下雨,夜色漆黑下的青年从直升机上跃下,纯白面具和手腕间垂下的蓝色挂件是唯一亮色,百祷如此神秘,甚至无人知道他是否为真人,王固几欲无声,雨水中,一道视线轻飘飘地掠向他。   那一瞬间,王固脑海中的血腥资料和面前场景搅和成一团毛线。   他僵硬地等百祷靠近,如同等待一团沉甸甸乌云逼近压下,但百祷收回视线,侧头嘱咐身边人好好走路,漆黑斗篷的衣角与他擦肩而过。   当时叶诚还不是宣传负责人,王固也不认识叶诚。她怀里抱着乱七八糟被打湿的文件,笑容明亮到在此情境略显诡异,她一边回头看向制服狼狈的王固,一边蹦蹦跳跳凑到百祷身旁,好奇追问:“那是管理局的警官?是来找咱们的吗?”   而百祷的回答让他记到现在。   当时他们离得有两三米远了,青年低声缓笑,声音被闷在隔音面具里,模糊而虚幻,直到王固神不守舍地回了家,才分辨出那句夹杂在雨水中意味深长的回复:   “看他的眼神,很快就是了。”   第二天,一夜辗转反侧的王固就向局长辞职了。   管理局辞职的人有不少,王固不是第一个、更不是最后一个,但在其他同事犹豫权衡时,他是下决心最快的那个,起早贪黑兢兢业业,然后某一天,哼着歌的叶诚突然到他旁边,冷不丁问:“你会整理文件吗?我搞不懂这个。”   接下来呢?   王固抬头看了眼正在玩手机的季序,再次沉浸回记忆里。当时他跟在叶诚身后,却在楼顶见到了陌生的黑发青年——没有任何遮掩的百祷本人。   青年右手支颐半脸,左手手指滚动着水晶球,脸上戴着银色细框眼镜,这件该让人衣冠楚楚的装饰物没有柔化他一丝表情,常年佩带眼镜,早已叫他习惯装饰物的存在,镜片滑落至鼻梁,让百祷懒洋洋的姿态更显厌倦,仿佛一个什么都不在意的游离之人。   跟资料上分析出的愤世嫉俗侧写完全不同。   百祷掀起眼皮,放弃祸害手里玩具,仙人掌在半瓶荧蓝色水纹里颠来倒去,他左手从凌乱桌面上推来一张格格不入的纸,随意至极地问:“要不要做我助理?嗯…有五险一金,半年奖和单人宿舍,其他需要的可以提,同意就签个合同吧。”   “……”   “林局长,他招了!”   一道惊喜突兀的呼叫声将王固抽出回忆。   他脸上带着恍若隔世的茫然,后知后觉看向季序放在桌上的手机。   当事人一如既往地闲来无事就滚着水晶球打发时间,屈指弹了下玻璃球,不怎么在意地说:“回来路上有个警员非要我留个人信息,趁着他给小孩送电话号码,我顺手往他裤脚黏了个窃听器。”   这是能顺手的事吗?!!   王固嘶了下,猛地惊醒,回到沉痛的现实里,他急躁地转来转去,大脑飞速转动,t“被发现就糟了,管理局本来就盯着咱们,让我想想脱身的借口。”   季序瞥了他一眼,“我的窃听器有自毁功能,外表像奶糖,裹着一层糖衣,粘在衣领上发现了也会被认为是无意中黏上的。”   王固立即改口:“您还有吗?”   “不多,顺手只塞了五个。”季序打消他某些危险念头,这是上个模拟器留着监视选手用的,后来他们见季序时一个比一个老实乖巧,就迟迟没派上用场。   为了不让部下太伤心,季序顿了顿,补充道:“而且它们只能连接我手机的信号。”   王固有些失望,运转的窃听装置仍在继续,刚才嚎了一嗓子叫醒王固的警员喜气洋洋,超大声跟同事分享喜悦,却不知道也分享到前同事这里了——   “我们告诉他百祷教会其他人都在监狱里蹲着等行刑,刑罚从两个月到死刑不等,结果他立刻反水,表示愿意说出交谈内容挣取积极表现!” 第35章   听见这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管理局警员普遍的第一反应是:“真的假的??”   他们非常怀疑,其实这是百祷教会被洗了脑的信徒们又一次发病尝试,于是抓着这位警员,三番五次地确认:“你确定?他同意了?这群信徒哪次不是往自己身上揽罪名,听得我想回中世纪放火烧教会。”   有人笑骂:“醒醒!以百祷的宣传能力,结局百分百是他站在木架前烧你这个不敬神明的罪人。”   “一个人类算什么神明。”窃听器惟妙惟肖地传递出这人翻白眼的情绪,“所以呢?审讯结果怎么样?”   “正在审,我知道后就出来告诉你们……”   声音渐行渐远,那人似乎重新回监控室旁观,王固忧心忡忡地看向季序,青年没什么表情地摆了摆手,叫他放下心。   他转头露出安抚微笑,“我提前给当客服的信徒发过文档,聊天内容无法证明我们提供过帮助。”话落他顿了顿,若有所思,“非要找个合适的形容,不如说,凶手阴险狡诈,从无辜教会口中套话,杀害了亲身兄长后试图将罪名推给旁人?”   王固吞下脱口而出的吐槽,细枝末节中依然能感受到某种振聋发聩的情绪,“您究竟做了什么?!”   季序轻松地说,“这多简单。举个例子,他想知道自己哥哥在哪,我就告诉他:教会不提供个人隐私,请询问与你兄长关系密切的邻居,如果担心上门拜访太无礼,可以带烟酒当礼物……然后他就明白了,应该去找同样喜欢喝酒的邻居去问他哥平时消费的酒馆。”   王固觉得整片空气都沉默下来,恍恍惚惚问:“万一他没听出来——?”   季序沉吟几秒,语气微妙地骂人:“怎么说呢,智商不高就别挑战杀人行凶了,这种人恐怕冲动犯罪后,连处理尸体都是提前几天用的漂白剂。”   闻言,曾经的管理局警员露出尴尬苦笑。   他当然知道,漂白剂能干扰鲁米诺反应,但提前几天用毫无用处,地板上的漂白剂早就晒干了,有人一查照样能检测出以前的血迹。王固总觉得季序在内涵这种人脑子跟漂白剂一起蒸发了。   季序赞同地说:“你没猜错,我就是在骂人,幸运的是凶手并不愚蠢,他知道提前戴上徽章引走管理局注意力、为杀人行动蒙上一层被人指使的动机,自然也能听出我的潜台词。”   凶手和季序有一种不当好人的惺惺相惜。比如凶手知道侄女被领走才吐露实情争取减刑。   又比如季序方方面面暗示凶手,教会只当消息来源的搬运工。什么?你想知道计划失败怎么逃走,不去看看这个帖子吧,它一定会成为你的灵感来源——当然他们之间的对话更加隐晦。   然后管理局气势汹汹点开一看,是个铲屎官怒抓排水管上爬楼小猫的视频,底下一连串哈哈哈留言。   这怎么追究责任?   怪博主不该拍摄视频、还是怪教会分享小猫爬楼?   此时的管理局就陷入这般尴尬处境。   王固心疼地看了眼手机,刚刚迎来沉重打击的管理局一片萎靡,窃听器运转半天也没捕捉到说话声,要不是隔几秒唉声叹气一轮,他差点以为窃听器坏了。   临近下班前,一个熟人顽强地打起精神,于警官说:“巧合多了就是疑点,从行凶地点到方式再到逃脱计划,全是凶手从教会口中得来的灵感。想好点,至少我们能申请贴身监视。”   “一个月。”王固紧接着监听器说。   季序对湖中市律法有着奇怪的滞后感,常年说错背错,间歇错记漏记,王固习以为常在旁补充道,“申请只能维持一个月,一个月后需要重新取证调查,疑点不能重复用,除非发现新的突破点。”   季序敲着手指思索,这是个好机会,任务要求百祷对管理局传教,旁白虽然开场神经了点,却严格限制他要传递“恶与反派”的教义,无法用洗白、有苦衷等常用操作来增加筹码。   虽说他也演不出有隐情的样子。   一想到某天他的脸上出现类似苦情剧的表情,季序不免恶寒,他可以做这种事,但不能假装去做然后接受别人的悔恨。季序发自内心觉得模拟器任务挺好,从始至终贯穿着给玩家和目标一起找事的平等观,总之其中一个别想好活。   哒哒哒的敲桌声停下,王固感觉教主在短暂的思考中想通了什么,季序转头,放下手,镜片后依旧略显漆黑的双眼直视他,“来的人是谁?”   王固苦笑,“虽然我想说疑点太少,应该由提出的警员过来,但介于这是唯一一次抓到愿意说出与教会交谈细节的犯人,可遇不可求,林局长可能会亲自过来,管理局大小事暂由副局长代职。”   “明天叶诚也回来……”季序略带可惜地看了下书桌上文件,“他们会撞见。”   总不能为了工作轻松,把助手放到引人瞩目的混乱中心,季序临时改变计划,让叶诚明早带着小孩离开,市图书馆旁边挂着红月的理发店也是教会房产,理发师老板用了一楼,二楼仍是空铺,可以让她们住。   当然,面对叶诚,季序是这么说的:“教她识字,教会里没有学校。”   字面意义上的后句是前句的补充解释,但在叶诚眼里,只有解决教主的根本难题才是好信徒。不出五分钟,王固惆怅地告诉季序:“叶诚问我有没有辅导书,她准备考今年的教师资格证。”   行动力强到震撼人心的一位女性。   第二天刚到七点,熟悉教主起床时间的叶诚一早出现在办公室,她背着大包小包,合不上的拉链露出几本教科书和辅导书,叶诚活力满满地打招呼:“教主!早上好!”   “早上好。”季序颌首,牵着小孩递给她,“等你考完,其他孩子也交给你了。”   “包在我身上!”叶诚拍胸脯保证。   多日未见,叶诚既想跟教主联络感情,又想先完成被嘱托的任务,权衡几秒后,她肩上担着的责任心占了上风,依依不舍抱起同样一步三回头的孩子离开。   八点钟左右,管理局踩着点来了。   在多年斗智斗勇中,林局长早就摸清楚了,为了方便教会统计人数,百祷教会早上八点打卡上班,有一部分信徒租了教会房子做小生意,剩下的信徒负责收租当领工资。   某种程度上,百祷教会完成了自产自销的营业模式,在偌大的湖中市自成一派领地。   林局长不是封建社会看不惯民众营生的土财主,但凡换个统筹者,搞出这种经营模式绝对成为湖中市的良好市民,登台宣讲不是梦,现在的社会没几个好人自掏钱包,缓解部分穷苦人口和物价太高的冲突。   问题在于,管理局愿意勉强承认市民两字,但良好放在百祷身上未免有点辱褒义词。   门口热心提供帮助的教徒头也不抬:“卡给我,快点快点,等下你后面的要迟到了。其他人别插队!”   林局长侧身让出条道路,他卡着大楼开门的点过来,可不是为了跟教徒一样准时上班,男人伸向口袋,声音带着一晚没睡的沙哑:“这是我的证件。”   “……”   管理局特有的同心圆图案印在封皮上。   身后整个漫长喧嚣的队伍陡然为之一静。   热心教徒缓缓抬头,下个瞬间,他迅速拍下打卡机底下红色呼叫按钮,手速快到林局长慢半拍才制止,紧接着,两栋大楼和中间的花园广场响起来广播声:   “——警告t!警告!管理局即将检查,诸位同胞携带好随身证件,即将过期的及时更换,二号楼107提供二寸照免费拍照,不要过度修图,耽误管理局检查的时间。”   林局长:“………”   林局长艰难道:“……我不是来突击检查的。”   年过四十的林木青见识过各种大风大浪,唯独百祷教会是其中一朵鲜亮而耀眼的奇葩,他心底顿时生出跟不上时代的迷茫。   刚才飞快拍按钮的教徒蹬着眼:“你早说啊!”   他又按了绿色的键,广播吱哇吱哇地换成了:“警报解除,警报解除!”   林木青茫然,且无法理解地注视着一切,他印象中的百祷教会隐隐崩塌,艰难勾勒出新的模样。   怎么会有人像教主百祷一样,毫无顾虑地推动一场场复仇的诞生,叫凶手后半辈子在杀了人的罪恶中度过监狱余生。却同时给予许多曾有心理阴影的民众庇护,让他们在庇护下活得宛如神经失常一样欢快?   冷不丁的,他手机响了。   屏幕上是管理局自动转交的号码,林木青举起手机,贴在耳边,话筒里变音器转换过的声线清晰传达过来:“林局长,请不要再戏弄我的教徒。”   林木青没解释,他根本来不及阻止教徒的手速。   百祷言简意赅地指挥:“乘坐103对面的电梯,里面有十五以内的指示盘,密码52637,最后按15楼。我刚为它开通了临时权限——”他忽然用一种蕴含笑意的声线表达欢迎,“无论如何,百祷教会诚挚欢迎管理局的到来。” 第36章   电梯里干净极了,墙角摆着金桔盆栽,上面的塑料卡扣挂着一瓶喷水壶。   林木青的经验告诉他,有闲心装点绿植的组织不少、但是记得更换新水源的绝对不多。种种线索都说明教徒是在认真生活,进一步发散,无意识跟随上级的喜好是人之常情,在教会这种扩大心理崇敬的地方,代表着教徒的生活习惯将跟百祷有大面积重合。   或许难以理解,总之概括来说,百祷才是那个认真生活的人。   “……”   林局长微妙陷入了某种难以言表的情绪中。   显示屏跳到十五楼,他站的平台突然一震,水面跟着晃动起来,林木青立即抬头,监控用闪红灯的方式跟他打招呼,他慢慢地转移视线,显示屏上的数字变成一串乱码,电梯经历了上升平移接着上升,走出类似“与”字去掉两条横的路线。   踏入地毯的时候,他通过经验认出这至少在六十楼以上。   窗户被一层黑膜覆盖,林木青收回视线,没办法用视野判断楼层的高度,百祷用看似随意实则密不透风的姿态迎接他的到来,他顺着手机上的指引,前行左拐,来到一扇半掩着的门前。   屋子里的黑发青年抬头:“欢迎,林局长,希望接下来一月你住的习惯。我将客房安排在隔壁,若你想去二号楼的宿舍请告诉我,我会让教徒拿钥匙来。”   林木青关上门皱眉,左右环顾:“你住在这?”   “当然,我有很多工作。”   百祷说完便重新低下头,办公桌上摞着高高的文件,淹没他半个脑袋,中性笔在纸面留下一个个龙飞凤舞的建议和签名。   林木青走近,影子投在人事劳务的文件上,他顿了顿,不易察觉地侧身更换位置。   百祷抬起头,疑似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面具将他隐藏起来,搭配黑色长款风衣的薄款手套捏着文件合上。   熟悉的既视感在林木青脑海中一闪而逝。   ——他第一次来管理局,旁边始终有个被书遮盖脸部的青年靠在椅背上,明明衣着休闲,却带着不伦不类的手套。   怀疑的种子在心里种下,林局长认真看了一整天百祷处理工作,中午十一点和晚上七点,门外准时敲门送餐,推进来的餐车上三菜一汤荤素搭配,营养均衡得能上教科书,百祷礼貌请他离开独自进餐,十点半左右,书桌上的文件即将清光。   林木青看了看表,忽然意识到这人连续工作十四个多小时没起身,看百祷习以为常的样子,显然这是常态……电话忽然响了,林木青走到一旁接听。   “局长!有人遇害了。”于息声音在抖,那是气到无法抑制情绪后的怒火。   “被害人是我邻居,叫聂庄,妻子父母孩子全部遇害,我发现不对翻墙过去已经晚了,只来得及救下他。当时他在跟凶手争斗,刀刺进左肺,全身三处骨折,脑震荡……凶手听见我的脚步声跑了,我放弃追踪给他止血,向局里报警。”   于警官或许是回了家后才遇到这件事,他说:“我9:20左右到家,10:32分翻墙,现在管理局开车过来检查现场,救护车刚把聂庄带走。”   林木青看表,此时是10:47,救护车经过15分钟的奔波将被害人拉去医院抢救,他下意识抬头看向百祷。   不知道何时看完文件的百祷正在看向他,气质平静。   别误会,教会没那么丧心病狂,林木青担心的是百祷暗中推动被害人向复仇者转化,他按耐想抽烟的念头,冷静指挥其他人正常处理,没对百祷提出离开。   林木青害怕他离开教会,不出几天,就在凶手的死亡现场看见手拿凶器不逃跑不回避的聂庄。   季序会这么做吗?   暂时不会。   首先,教会收人也有标准,季序一向不跟管理局抢案子。其次,林木青听闻噩耗后绝不愿意离开他半步,季序也不想当着局长的面跳脸挑衅,人至少该学会委婉。   于是王固上来取文件,季序推着水晶球滚过去,坦荡说:“给它准备一个带触发式振动贴片器的底座,安装完后,暂且先放在你身上。”   林局长打断:“不好意思,可以借我看下吗?”   王固征得季序点头后递给他,林木青仔细检查,水晶球不大,只有成年人手掌三分之一的大小,精致的如同小孩玩具,里面有一株长相形似多肉的仙人掌,液体只剩半瓶,他意料之中地发现仙人掌是活物,里面或许装着营养液,让仙人掌脱离水土后仍然存活。   什么都没有,林木青还给王固说:“多谢。”   然后百祷礼貌提出该休息了,林木青一时间分不清他的潜台词,是客气请自己离开,还是百祷真的是个在现代社会中极其罕见的早睡早起作息规律的正常人。   ……林木青决定暂且离开,他休息的地方就在隔壁,而办公室却在走廊尽头,百祷想离开必然经过他的门口,林木青半掩半开着门,如果外面有人经过,那他在房间里看得清清楚楚。   为了以防万一,他打开视频通话,放在走廊墙角,就算他睡着了,对面的管理局值班人员至少能截图保存。   但什么都没有。   百祷仿佛在办公室的椅子里生根发芽,接下来几天平安过去,林木青听着手机里部下的进度,每天从早到晚来办公室,皆能遇见百祷风雨无阻批字工作的身影,直到被害者提前出院的消息传来,二十天的时间转眼即逝。   这期间他也出门转过,教会其他人慢慢熟悉林木青的身影,有时他能看见书桌上的签字文件,意识到教会人手越来越少,取而代之是百祷和王固忙得仿佛陀螺——百祷提供了他们生存的根本,却致力将他们踢出教会。   奇异的风雨欲来感笼罩了林木青,但他却找不到突破口。   绝大多数日子里百祷都奋战在能把人埋死的文件中,极少用电子设备,偶尔几次通知王固也用桌子底下的呼叫按钮,林木青猜不到百祷如何突破他的监视,他甚至在许久以前就找过百祷,提出每晚屏蔽附近信号都要求。   林木青略有歉意:“或许这个请求有些为难,但申请要求24小时全时间监视,考虑到你不愿意暴露隐私,我们也不想在小事上寸步不让,每晚我不在的时间屏蔽才是最佳方法。”   百祷说:“可以。”   然而二十天左右过去了,聂庄出院后找不到踪影,百祷仍旧埋头批改,管理局争分夺秒地追查线索,凶手迟迟不暴露,如果这是个游戏,他们无疑在主线支线上一同卡关了。   而失踪的聂庄其实就藏在林局长几乎不曾踏入的二号楼里。   在他眼里经常奔波于两栋楼之间转悠一圈就抱回来几十厘米高文件的王固,实则次次来二号楼不是为了审查教徒们的居住t环境,而是为了给教主和聂庄传消息。   事情逐渐无法理解,王固实在想不明白,教主是怎么做到远程操作一个仙人掌碰撞压感器给他发摩斯密码的??   季序打开多日未用的聊天框,树洞兢兢业业奉献植物体为雇主传递消息。   百祷:“考虑清楚我的条件了吗?”   “……”聂庄对着手机上浮现的句子思绪万千。二十天前,他只是个普通人,过着普通的幸福,为了庆贺升职,他特意买了许多菜跟家里老人一起准备大餐,锅里的汤还在炖煮,其他菜已经端上桌,然后意外带着噩耗来了。   他与邻居关系不错,知道于息是管理局警员,于息冲进来急救时,聂庄看着他焦急翻医疗箱紧急止血的举动,心里想的却是许久以前他家里播着新闻案件,于息路过神色复杂地叮嘱远离百祷教会的时候。   聂庄在沉默中沉默,在痛苦中痛苦。于警官来医院告诉他管理局正在追捕,他躺在病床上找到网址。   ——“我该怎么加入你们?”   客服回消息的速度快到不像网络上流传的打太极:“请考虑清楚,我们不要好人,不帮坏人,你能接受并承担一切后果吗?”   “可以。”   “左转去卫生间,把手机泡在水里,告诉护士不能用了,说你要购买湖中市城南远景大道六号街的墓地,请求借用手机,把银行卡报给她,告诉她密码是142536。”   “这不是我的密码。”   “这是我们的,欢迎加入教会,今晚你就能出院了。”   当天晚上,聂庄被通知可以出院,随着出院记录一起递来的还有一个藏在纸面下的胶囊,他吃了,伤情奇迹般地在好转。   现在百祷又问了他一次:“考虑清楚了吗?我可以提供多种帮助,报仇方式不止一种,四百四十四元,十年内付款,教会帮你收集证据交给管理局。”   聂庄拒绝了:“听着像在做慈善,但我拒绝。”   百祷似乎早有所料,也没怎么劝,他话锋一转:“既然如此,你必须付出另一种代价,杀人后不准逃跑,留在原地,认罪服法。”   在邪敎里听到这句话遵纪守法的要求有点奇怪。   聂庄眼神闪过一丝波动,疑惑和同意以及无所谓三种截然不同的情绪交织在一起,最终,他点了点头。   百祷告诉他:“我们帮的是受到伤害的普通人,而不是一个被仇恨蒙蔽头脑的杀人犯。”   凶手偿命,杀人伏法,某种程度上百祷教会的准则简单到恐怖,将人拉回以前原始而又残酷的时代。   聂庄说:“……好,我可以做到。”   办公室隐藏的休息区域,季序关闭聊天框,闭目憩息,屏蔽器仍在运转,信号不通,附近区域变成一个无法被网络侵占的空白场所,林木青用特殊频道的无线电通讯联络管理局其他人,寻找从社会上失去踪迹的被害人。 第37章   交流问题解决,现在该头疼的是凶手跑哪去了。   叶诚之前扫荡过档案室的好处体现得淋漓极致,季序当着林木青的面,若无其事将U盘资料发给王固,王固从繁杂的资料里筛选出季序需要的发回来。   管理局存有每个街区的详细规划图和交通规划,季序背下来,然后清理干净痕迹。   林木青的道德标准太高,他无意间瞥到文档的开头,但季序在第一页插入了教会的重要规划,他礼貌地转身去给花草浇水、修剪枝叶。   托他的福,近来半个月的季序都不用担心工作太忙把花养死。   树洞颤颤巍巍打断:“但我觉得我快死了……”   季序敷衍:“请再坚持坚持。”   “您对电梯里的桔子树都记得让人每天换水,却这样对待我!”树洞超大声音地委屈,难以置信,“难道我们就不能发展出除了老板与打工植物以外的关系吗?”   “想都别想。”季序毫不犹豫,“桔子树可没办法使唤。”   树洞更愤恨了:“……”   重点根本不是把那个打工的植物换成桔子树。   而是它和雇主经历这么久,总该变得亲密一些了啊!至少也该从普通打工人,上升成重要的合作伙伴!   到了吃饭的时间,林木青自觉前往走廊,没有关门,季序也随着他保留警惕心的做法,林木青点燃一根烟,烟雾在指间袅袅升起,在他低头工作的同时,季序来到书架前。   他一手抽出熟悉到闭眼也能拿起的书,咬掉手套,用指腹压在薄如书页的扫描仪上。   书架无声无息地滑开。   里面等候多时的王固迅速换上遮掩身形的黑袍和面具,走了出去,坐在椅子上面色如常地推开面具照常吃饭。   半小时左右,林木青疲惫走进来,身上烟味已经被吹散了。   收餐的教徒推着餐车离开,王固正在整理桌面,季序离开前将教主才能处理的文件全都浏览完了,剩下的他自己就能处理。   房门关闭,屋内只剩他们两人。   在熟悉的工作报表中,王固逐渐冷静,他在心底不断地调整遣词用句和断句习惯,用季序平常的说话语气缓缓道:“林局长,办公室有空气循环装置,你可以随时抽烟,我不介意。”   林木青婉拒了,“多谢,没必要,抽烟只是我缓解压力的方式,不至于拿它打扰你的工作。”   说完,林木青走到距离办公桌不远不近的地方,他重新提笔,纸上写着只有本人能看懂的零碎词汇,隐约能瞥见乱七八糟的词语和箭头铺满纸面,林木青找到“左利手”三个字,在后面画上问号。   ……   于息一直在关注前段时间的案子,他答应过聂庄,会找到凶手。   对某些人来说,他们的承诺往往不是面对当事人,而是向自己说的,因此于息格外关注聂庄的房子,踏进街道的下一步,他敏锐意识到隔壁许久没开的铁栏珊门变了位置。   起初,于息以为风刮吹得乱了,下一秒他驳回这个愚蠢的猜想,湖中市近几天都没大风。转念后,他想起小偷或是探险的市民,房子在勘察取证后时隔多日成功解封,主人迟迟不归,这场近乎灭门的震撼案件时常引得附近路过的人驻足探头。   还有一个乐观的想法,就是聂庄回来了,于息抱着一丝希望走上前,刚到门边,便看见院子里多日未见消瘦且死气沉沉的聂庄,他正侧着脑袋,低声跟身边一个黑发青年聊天。   对于他旁边的人,于息隐约感到一丝熟悉。   翻遍记忆,也没找到奇怪的既视感从何而来,他暂且抛脑后,推开门,正巧听见聂庄与青年对话的末尾,“……左手力气很大。”   于息闻言立即明白他们讨论的话题,一时间不知是否要进去,青年却蓦地转头,眼镜后面的漆黑瞳孔直直看了过来,他仿佛主人家一样邀请道:“请进。”   于息缓缓吐出肺部的空气,大步走进去。   随着距离拉近,陌生来客的面容愈发清晰,他戴着细框眼镜,疑似无度数的镜片将他视线下的情绪展露地淋漓尽致,发丝尾端略显整齐,修剪时间绝对不超过一个月,青年挂着习惯性笑意,吐字不急不缓:“中午好,警官。”   奇怪的既视感更强烈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两瓶没开封的水,为了装千奇百怪的东西,管理局制服口袋被设计得非常大,于息递给两人,“中午好,叫我于息就行,我不过是帮忙看顾下房子。”   “可以称呼我季序,希望刚才的突然来访没有吓到你。”   于息摇头,他貌似不经意地问了句,“我们以前见过?”   说实话,季序这个名字就仿佛是某种幽默诙谐的假名,他身高184左右,体型偏瘦,长相绝对称得上赏心悦目,存在感却非常低,似乎随时将要融进影子里,无处不在又让人习以为常。   这样的人,他遇见了绝对会留下印象。   于息不愿意把人往可能是曾经一扫而过的嫌疑人身上带,更何况季序给人的感觉十分平和,他见过的面对警员还临危不乱的罪人往往沾染过于阴冷的气息。并非犯人不懂伪装,当一个人类跨出道德划下的分界线,思考方式也将偏离常人。   举个例子,同样面对路上的警员拦车,正常人的想的是车牌出了问题或t者即将被征用,不正常的人会下意识飘向身后担心遭到两面夹击。   季序直白地讲:“有过一面之缘。”   他坦率的话赢得于息一丝好感,于是主动询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我听你们刚才是讨论凶手的侧写?”   “没错。”季序说,他似乎不怕在一个管理局警员面前侃侃而谈,强大的自信和态度的随意构建出这人极具魅力的气势,难怪聂庄信任他。“你知道的,房间无人打扫,争斗和血液溅射痕迹还在,而凶手的使力方式很容易让专业人士看出是左手。”   “跟局里讨论的差不多。”于息下了判断。   季序:“但因本人的特殊情况,我发现他右手同样灵巧。”   “你是左利手?”   “不,我都擅长。”季序轻巧带过这个话题,他想了想,提了个证据,“聂庄是左肺受伤,当两人纠缠在一起争斗,凶手顺手抄起餐刀的第一反应骗不了人,他用右手捅下最顺手的位置。”   于息:“实不相瞒,这个我们也考虑过,但你不知道,其他尸体——”他倏地收声,整理语言,向沉默不语的聂庄道歉,“抱歉,这么称呼你的家人。”   斟酌许久的措辞,于息发现无论怎么说都会刺伤人,干脆含糊略过指示代词,“……总之,许多严重的伤都在右边,致命伤的刺入角度也是如此,凶手与被害者镜像相对,只有左手才能留下这种痕迹,而一般人的左手不常使用其实很难刺进人体里。”   杀人可不是切豆腐,庖丁解牛还知道找缝隙好上手呢,普通人不下狠心,刀片很容易卡到骨头里,假如凶手故意换成不常使用的左手,那验尸结果不该是这样。   季序没有多说什么,“或许吧。”他话锋一转,看向聂庄,“我还没吃饭,现场看完了,陪我去吃顿午饭吧。”   聂庄终于有反应了,他缓缓点头,于息应景地提出离开。剩下的两人走在路上,季序早有准备似的路过一家又一家餐厅,偶尔停在外面观摩数分钟,接着离开绕路回到开头的第一家,领着聂庄进去问:“有隔间吗?”   服务员做了个请的姿势:“请上楼。”   季序触景生情地想起第一场模拟器里,他只有一张存款一百元的银行卡,买杯咖啡消耗了半数身价,不仅感慨万分,随意地对服务员搭话,“你们这里有咖啡吗,随便上一款就行。”   服务员露出为难:“抱歉,我们营业范围不包括饮品制售,罐装咖啡可以吗?这附近都是居民区,几乎没什么顾客在回家休息的时候买这个。”   “你们岂不是要营业到很晚。”   他用平铺直叙的语气说出疑问句,服务员没听出来,笑着说:“不会,我们十点左右就下班了,大家也要回家吃饭休息。”   到了包厢隔间,季序随便点了几道菜品,服务员离开,聂庄一路看下来误以为季序是真的饿了,却不曾想他冷不丁开口说:“凶手应该是个厨师。”   他谨慎地保留了应该两个字。   聂庄没听出来,他视线爆出浓浓的仇恨,整个人似乎活了过来,如同抓到救命稻草一样,连忙追问:“为什么?他就在这儿工作?他是谁?”   三个问题依次递进到了快冒出杀意的地步,季序毫不怀疑他点头的当晚,这里就要发生另一场命案。   他说:“与这家餐馆无关。”   季序知道聂庄没心情整理思绪,他在情绪爆发的边缘,岌岌可危,便抬手给他倒了杯柠檬水,推过去,“冷静点,我不希望看见在我讲话时被你多次打断的场景,情绪应该是给你勇气的利刃,而不是操纵你的悬线。”   对上季序镜片后漆黑幽深的眼睛,聂庄犹如被一盆冷水淋头泼下,冷静下来。   他舔了舔嘴唇,用双手环住水杯,不喝也不拒绝,就这么将免费赠送的柠檬水当做维持平静的锚点,听季序缓缓讲述发现的过程。 第38章   想讲明白这个问题,先将时间退回见于息之前,再远一点,回到季序换上王固准备的衣服也行。书架滑回原位,休息室只剩一人,季序半蹲着,抠出地板上的花纹,这其实是个嵌进地面做伪装的机关。   他握紧把手,霍然用力掀开!暗门哐的一声开到极致,撑着地面,季序跳到楼下库房。空气闷着不流通的潮味,鲜有人来往的仓库就连林木青也极少递来视线,季序夷然自若地出了门,转乘电梯前往二号楼。   他见面第一句话开门见山:“把凶手信息告诉我,跟我来。”   聂庄下意识拉低帽子,警惕站起来退到窗边:“你是谁?”   “一直与你联系的人。”季序在空中流畅地画了个c。聂庄双眼瞪大,脸部充血,手脚发抖地快跑到季序身后。   他们一路平安无事离开教会,聂庄出神地盯着季序背影,他分明在呼吸,却感不到氧气流入肺部,在马路上,聂庄又哭又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直到一只戴着手套的手压住他口鼻,熟悉的声音指导他:“呼气。”   聂庄下意识跟着做了。   调整完呼吸,季序收回手,他贴心地去路边叫车,给聂庄足够的独处时间,直到车停在门外,聂庄拿出钥匙推开落了层灰尘的大门,露出当初残忍事件的帷幕一角。   聂庄呼吸一滞,被迫拉回当初的回忆里,他大脑糊上一层厚厚的玻璃,思想空茫,连自己说出什么都不知道,“其实我以为你会戴面具。”   季序来到墙边,绕着餐桌走了一圈,自然而然接话:“教会至少有十人以上知道我的长相。”   “哦、哦,原来如此。”他勉强笑了笑,实际上精神恍惚到句子直接飘出了大脑,语言颠三倒四,“于警官说帮我找凶手,他住在隔壁,我父母很喜欢他,因为他让老人们觉得安全,我的孩子偶尔趴在两家墙上不敢下来,我妻子就在底下笑……”   季序一边倾听一边翻找,他走进厨房,这里没被凶手破坏,原本炖煮的汤依然坐在燃气灶上,永远也不会再开火了,只有一个被扔在角落的铲勺和洒在地板的点点干涸汤痕。聂庄舔了舔嘴唇,触景生情,他总算意识到自己在胡言乱语,渐渐地越来越低。   他竭尽全力挤出个嘴角弧度,“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了吧。”   季序拎着铲勺退出来,平静对聂庄说:“我猜你刚才没听到,那就再说一遍,教会有许多人看过我的脸,但我走在街上不会有任何人认出我,不妨猜猜原因。”   “他们不愿意说?”   季序笑起来:“对了一半。另外的原因是他们分享不出来了。”   “我不觉得你杀了他们。”聂庄没钻进陷阱里,太明显了,明显到他怀疑季序是拿来测试他智商有没有回归正常水准,低声说,“所以是被管理局逮捕了?”   季序收敛表情,“没错,这是我的担保,你会得到应有的结局。”   明明在说他过几日也会进监狱,聂庄却卸下重担,忽然轻松,在季序开玩笑似的话里,他感受到一种无言且隐晦的承诺,百祷这个身份神出鬼没,他用身份与他达成交易,结局只有两种,如果聂庄没能血刃仇人,季序就要放任一个知道他是谁的人四处游荡。   聂庄忽然有了思索和说话的欲望,总算不像行尸走肉了,“那你岂不是很亏?”   万一有人血刃仇人后不愿意伏法怎么办?每个人都有求生的潜意识,在复仇完成前,大家都觉得自己甘愿付出全部代价让仇人死,等管理局的车拉响警报疾驰而来,死灰复燃的求生欲变驱使他们逃跑。   到那时候,他们又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去逃亡了,比如用百祷的身份威胁季序。   季序瞥了他一眼。   “难道我会在乎?”餐桌上面的食物早已被带走,季序只能从蛛丝马迹中推测当初发生了什么,他头也不抬说:“我都让你们倾听内心的想法了,自然我本人也会去做我想、而不是我应当做的事。”   聂庄惊讶看他:“你——”   “很难理解吗?我当然把你们看得很重,你们是我亲自挑选的信徒。不是什么人都配得到我的帮助。”季序仿佛知道他下一句问什么,接着不耐烦催促,“虽然不在乎百祷的名头,但它不t是廉价商品,放在天平另一端的人必须得到我的认可。现在过来帮忙,我要放东西。”   聂庄愣愣地过来帮他腾出空地,他看着季序将一样一样东西摆上来,带血的衣服、一小块盘子碎片、铲勺、甚至包括简单测量脚印长度的布条。   季序按顺序指着第一件衣服,又指了指他的伤。   “看到它上面的血液形状和溅射痕迹了吗?总之让我省略下讲述过程,他习惯右手,但两手力道不均,左手更有力气。”   见聂庄默默点头,季序接着转到第二件被打碎的盘子上,“凶手全副武装,摔到餐具里也没划破,现在是夏天,湖中市少雨少风天气闷热,常人不出十分钟必定汗如雨下,裹久了甚至可能中暑,我问你,你和他争斗时看到他的布料上有汗渍吗?”   聂庄摇了摇头。   “那好,看下一样,感谢他的习惯让我更加确定——”季序猛地转头,感觉有人在窥视。   他仿佛成了观察者效应里的主体,只要有人看,便能察觉,模糊的预感让季序神色冰冷,他抽出一把通体漆黑的匕首,在指尖耍了个刀花,掌心隔着手套包裹刃片缓缓推开门。   并不友好的窥视逐渐靠近,他们一边走出门,一边将刚才的话不过脑子再讲一遍,装作若无其事,然后看见了外面震惊将手放在门上的于息。   再接着就是现在,季序续起未完的话题:“那个铲勺,我猜是凶手拿起来的,明明碗盆汤勺就在旁边,他却拿起了做饭工具,我知道部分厨师有顺手盛起一小块菜品观察成色的习惯……算了,现在在餐厅,剩下略过。”   聂庄已经不习惯笑了,他表情怪异,季序却明白他是真的笑了出来,下意识反思自己说话哪里奇怪,大家不都是这样吗。   想不明白。   他若无其事道:“第四个是凶手的脚印,他过来时的路就印在草地上,管理局肯定总结出来了,根据印长和步伐间距以及使力角度判断——厨师,中年男性,身高187体重86kg左右,体力极佳,有一定打斗知识。”   聂庄似哭似笑,悲不自胜:“难怪、难怪他左手力气大。”   厨师要用惯用手炒菜放调料,剩下的那只才负责操纵炒锅,练出颇为怪异的力气。凶手不怕热,因为他经常待在火边,火和刀是他擅长的工具,怎么让刀在肉里切割更是他得心应手的技能。   服务员进来了,对房间里一哭一坐两个人摸不到头脑,他上完菜飞快跑了,不忘关门。房间再次安静下来,袅袅升起的热雾模糊了他的眼,记忆也回到那一天,渐渐地,聂庄压不住心里喷涌而出的某种冲动,他仿佛重获新生,脸色充血泛红,开始热切地期盼着用同样手段报复回去。   这种期待让他心生恐惧,不寒而栗。   季序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   “不要怕。”   他轻声说:“激情的声音胜过理智的声音,聂庄,把它当做你的动力,愤怒是一种灵魂的冲动。现在,我要问你,你有没有记得我刚进餐厅时跟服务员的对话。”   聂庄当然记得,他以为季序不过随口闲聊,没想到在这里等着。   他舔了舔嘴唇,双眼明亮,心跳如雷地剥丝抽茧:“餐厅十点下班,十点二十六凶手闯进我家。住院那几天,管理局告诉过我没发现可疑车辆,也就是说凶手是步行来的,考虑到他需要一个地方换衣服,这代表,他家跟我家跟不超过二十分钟距离。”   季序双手交叠撑着下巴,视线欣慰,故意问:“为什么不是他把衣服带到后厨。”   聂庄愣了半秒,没想过这个问题,他仔细思索后认真回答:“我跟他打斗时没闻到油烟味。”   季序笑了一下,这次更明显了,那笑容带着由衷的恭喜和祝贺,他从袖口里滑出那柄匕首,静静地推过去:“这是你的礼物,祝你重获新生。”   ……   聂庄离开了,季序最后自己吃的饭,他坐在这里筛选市民资料,作为教主,如果聂庄拿着吸铁石,也没办法迟迟在大海捞到那根针,他总要再帮自己的信徒最后一把。   信息筛选出来,季序设定成三天后自动发出的邮件,若聂庄能成功,他便取消发送然后把邮件扔进垃圾箱里,聂庄也永远不知道暗中依然有人在关注他的困难。   季序靠在椅背上,思绪飘远。   不知道过了多久,王固发来消息。   “——林局长知道聂庄重新出现了,需要教会帮他遮掩踪迹吗?”   季序总算回神,王固趁着林木青联系其他警员时才抽出几分钟时间给他发的消息,时间紧迫,季序回复很快:“帮他一把。晚上用餐时间我去休息室等你,事发突然,林木青绝对会怀疑有教会插手,尽量把他盘问的时间拖到晚上,等我回去。” 第39章   当天晚上,季序沿着原路回到休息室,不出十分钟王固走进来,季序调整脸上的面具,同时询问王固,“情况如何?”   “一切正常,林局长哪怕怀疑聂庄失踪又出现跟教会有关,也不会冒昧来问。”王固说的同时帮老板整理衣角折痕,他知道季序指定自己来伪装的原因是他熟悉林木青的性格,回答起来自然流畅极了,“我给他看了教会亟待处理的工作,告诉他等我忙完再详谈,他同意了。”   季序闻言笑了笑,变声器将他低下去的声线转化成一道意味深长的电子音,“林局长一向比较体贴。”   他走出休息室,王固留在原地拉开地板上的暗门离开,在季序背后,回到原位的书架里塞得满满当当,加张纸片都困难,避免了有书在转移过程中惯性倒下去,如果有人好奇抽出一本,也能发现书页被翻阅过后的氧化痕迹。   季序决不允许小事暴露他想隐藏的秘密。   隔了不知多久,林木青也进来了,他果然没注意几乎成为全老板标配的书架,一略而过,自然地询问季序:“百祷教会近期遇到了什么吗?”   而季序用反问应对试探:“你想问什么。”   他依然习惯将心知肚明的问题平叙出来,所幸上个模拟器季序带走面具,安西亚也不会跳出来告诉林木青以前的故事。林木青疑惑不出半秒,便将细微差异划归为变声器,他按季序想的那般说道:“你们的人越来越少了。”   季序做出倾听的姿势,在一场无法压倒性掌控主动权的交谈中,话多的人往往处于下风,不停解释和阐述看法,容易被另一个人牵着鼻子走。   林木青当然知道这点,话落停顿了好几秒,他暂时不想撕破脸。   判断善恶是人类永恒的话题,但对于见识过风浪的林木青而言,坏的彻底和好的纯粹都容易解决,唯一恼人的是,如果有人自成一套价值观、并且与数百人的衣食住行息息相关呢?   林木青的做法是拉个椅子坐下,装作没发现,冷淡地说:“表面上看,百祷教会的两栋楼人来人往、繁华如旧。但我见过他们失落的样子,去问的答案如出一辙,教会在逐渐踢走以前的教徒。你付出资金让他们创立公司,却只持有微不足道的股份;你让他们寻找新的工作,再将原本的工作外包给他们,他们领同样的工资做同样的事,但某些事已经改变了,这群人不再是教会的信徒。”   季序不为所动地微笑看他,“这可是件好事。”   同样是盘根错节地与上百户居民身家相连,直接和间接也有区别。如果管理局想做点什么,现在是最好的机会。他们可以查封教会,稳定居民的情绪或许会困难,但可以慢慢做,就算缺少信仰的支柱,他们人生已经有了盼头,互相帮扶着也可以慢慢走出来。   “我奇怪的点就在这。”林木青定定地看季序,看模样才二十几的青年游刃有余坐在办公桌对面,其思维之缜密,心性之坚定,完全不像这个年纪该有的人,“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百祷。”   季序闻言笑了笑,“这难道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吗,我以前一直在帮他们,以后自然也会。林局长,你我都明白一件事,跟教会扯上关系不是个好预兆,不仅是因为管理局的存在,更因为没人应该将身心永远奉献给另一个人。”   林木青“嗯”了一声,他抛出问题重新获得主动权,“那你又为什么创立教会?”   季序爽快t回了:“他们需要一个走出阴影的支柱,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季序从不否认自己习惯身处上位支配他人,倒不是他以前当过老板,事实上季序在现实里前几天刚交了论文上去,但他天生独立进取心强盛,哪怕说话平易近人也改不掉本性,譬如看到技能二的空白处,他下意识闪过的第一念头是——我的教会当然要信仰我。   林木青又一次用疑惑而奇怪的视线对准他,仿佛季序是个前所未闻的新奇生物,在第一天来教会时他也是这个眼神,树洞告诉季序,这是因为林木青从未想过他是个正常人。   当时季序心想:“在他眼里我是个神经病?”   树洞:“不,他觉得你应该神秘、冷漠、深不可测,而不是早八打卡按时浇花、放任教徒在广播室夹带私货。”   无所谓吧,季序将信将疑,反正树洞喜欢猜测人心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大概是某种抚慰犬干不了本职工作的聊以慰藉的职业病。   现在也差不多,林木青收回视线,两人默契接着下一个话题,明里暗里的交锋几乎让人听不出来是在争夺话语权还是在套情报,季序等着他绕回来,林木青不失所望地问:“你们教会还剩多少人?聂庄是百祷教会的人吗?”   “十七个。”对于后一个问题,季序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他,“为什么不去问问当事人?我听见你给管理局打电话,也看见你整理线索了,既然被害者现身,你应当带着凶手去见他。”   “我以为我在监视你。”林木青根本抽不出空。   季序轻巧地说:“我也以为我正在被监视着呢,每天吃饭睡觉都要被屏蔽信号。林局长,现在是十点半,我要准备休息了,请离开吧。”   林木青站起来,却没有走,而是俯下身子用平静的双眼与他对视,“办公室里没有床,你每晚都睡在哪呢?”   季序绕过他走到玻璃幕墙,他脱下手套按着掌纹,伪装成玻璃的电子透明屏幕弹出认证信息,某面墙壁露出空腔,季序戴上手套,扯着合金构架的一角拽了下,那架子直接滑下来,最后变成一张展开的折叠床,林木青直起腰看着看着,忽然意识到,墙壁另一端是他居住的地方。   林木青匪夷所思:“……所以你每晚睡觉还要过一遍认证信息?”   季序用手套抹掉窗户上的掌纹,轻描淡写说:“他们想给我做保险箱,但我不需要,好了,林局长,满足完好奇心就去休息吧。”   林木青本就不是咄咄逼人的性格,好不容易逼问一次还得到了奇怪答案,他视线落在白天自己写的线索上,最后犹豫间还是问了句:“你以前是左撇子?”   季序点头。得到答案的林木青拧着眉头。   百祷说得对,重要的不是聂庄是否入教,重要的是凶手是谁,他无法现场勘察,只能通过部下口中的信息猜测案件,信息描述多少有点失真,林木青总觉得不该这么奇怪……   他问:“在你有意控制用右手行动后的现在,面对突然从面前掉下的水杯,你会用哪只手接?”   先不提你怎么观察到我从小到大训练后的结果的,林局长,你不觉得你很有套话的嫌疑吗?   季序说:“右手,肌肉记忆大于我的天性。”   “我明白了。”林木青点头示意后离开,他在暗红色地毯上打开屏蔽器,柔软厚实的绒布将脚步声吸走,他悄无声息地靠在墙壁上,好半晌,听见细微的拉动金属机关的动静,随后是布料抖动声,里面那人似乎睡下了。   林木青这才回到自己的房间,他打开灯,来到墙边,根据两个房间的距离和室内大小估算,中间墙壁只有十几厘米厚,考虑到隔音还不错,有夹层的概率不大,这也是林木青始终没怀疑过这面墙的原因,无论夹层藏了什么,都不可能是暗道。   但想到刚才百祷随手拉出一张床的举动,他抬手敲了敲墙壁,除了被百祷拿去装床疑似是保险箱的地方,其他墙壁声音一致,闷沉,微弱,毫无回音。   林木青总算放下了心。   时间逐渐流逝,林木青也找出该有的疑点,他稳扎稳打推进度指挥其他人搜寻线索,百祷依然在忙碌,王固黑眼圈愈来愈黑,距离一个月的截止期限越来越近,林木青已经准备收拾要走的行李了,结果某天下午,噩耗又一次传来,这次凶手换成了当初的被害人。   聂庄站在案发现场拨打了电话自首。   管理局开着车拉响警报飞驰过去,几辆车将一个普通的房子层层包围,警示灯闪烁着跟警铃传出几条街远,数十个身穿制服肩别着同心圆的人冲进去,焦躁大喊着:“别动!”,里面的人当真一动也不动,静静站在血泊中抬起头望着所有人。   聂庄在人群里看见难以置信的于息,他扯了扯嘴角,极其自然地牵扯出一个喜悦的笑容,气色好到根本不像刚杀了人的凶手,他刚有动作,一群人严阵以待地对呵斥:“举起手别动!”   于是聂庄一只手举起来,以示自己没有反抗的念头,另一只手轻轻将手里的匕首放到地板上。在管理局复杂的目光中,他胸前佩带红月徽章,挺直腰背,脚下躺着死去的冰冷尸体和杀人凶器,神色庄重而肃穆,仿佛一个朝圣的信徒。 第40章   曾经的被害者也即是现在的凶手被带走了,勘察完现场后,管理局不出意料地发现,死者正是迟迟未被抓捕的真凶,于息站在原地,手指渐渐发冷,忙忙碌碌的验尸人员和拍照的同事在他身边经过,显得他与热火朝天的现场格格不入。   当初几个刚调来的新人欲言又止,擦干净身上血迹灰尘问他:“没事吧?”   于息很快回复:“我没事。”   事实上他并不好,然而这个社会就是这样,提问者无法感同身受你真正的情绪,回答者也习惯性地脱口而出‘没事’,整场对话就像一场约定俗成的表演,毫无用处,只有良心得到了好受。   “你多休息,副局长刚才给你批了三天假。”他们欲言又止着离开了,客厅再次变成了他一个人,大家默契地给于息隔出一片空白的圈。   于息听见半敞开的门外人群嘈杂,警戒带外围观居民交头接耳,媒体架着摄影机手拿话筒现场播报。   他遇到过许多次百祷教会的案子,也亲口嘱咐过其他人警惕教会,但亲眼看见认识的人从刚开始说积极生活变成了行尸走肉,然后又一脸喜悦而肃穆的站在面前,对着他微笑,在擦肩而过的时候说“再见,于警官,我知道你家里连着亮了半个月的灯,去休息吧”,带来的冲击力依然难以想象。   因为于息发现自己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怒火中烧,而是前所未有的茫然和疲惫。   真正愤怒的人是林木青。   当初空荡的办公室在这段时日慢慢多出管理局的痕迹。林木青经常跟百祷同时办公。百祷处理文件,他就整理档案,有些机密文件不能带出管理局外,他就专注案子,通过失真的描述一遍遍演算案发现场。林木青知道聂庄不愿配合,没关系,调查真相是管理局的职责。   他几乎快觉得百祷也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了,这位教主有喜怒哀乐,说话带着奇怪的幽默感,比起醒神咖啡更喜欢西瓜汁,碰见烦躁的事会玩水晶球解压,无意识地让它从掌根滚到指尖,紧接着后知后觉办公室里还有其他人,默默抽出一本文件掩饰尴尬。   林木青几乎快要以为了。   但现在,林木青凝视着百祷,好比凝视一个看似平静的海面,办公桌对面的百祷跟往常别无二样地用笔涂涂写写,时不时敲打键盘,仿佛墙壁电视上新闻直播栏目与他无关。   季序抬起头,他脸上覆盖的面具遮住全部表情,那串猩红色的图案如同百祷本人,跟月亮毫不相似,而是复仇后从刀尖迸溅出的血液,他仿佛在苦恼,对遮住光线的林木青笑着说:“林局长,你有点打扰到我的工作。”   “……”   若是两天前,林木青会认为这是表面含义;放在前天,刚与百祷针锋相对完的他会隐约感觉不对劲。但现在林木青可以肯定,百祷话里隐藏着对他的劝告。   敌人偶尔也会进献良策。   对恶人热情,就会遭到再一次的残害。   林木青明白,其实大部分人都不觉得百祷是个恶人,正如同他们毫不否认百祷一定是个罪人,他t沉默地侧身让出窗外并不明亮的光线。   季序抽出文件中间的一张人员信息,推了过去,就像当初递给林木青收养合同一样,就算惹怒了敌人,也会平淡说:“要不要一起去看下现场。”   季序递出去的是聂庄入教后的资料。   他不收集教徒的个人信息,所以上面只简单写了聂庄的名字性别和出生年月,连住址都没有,毕竟他未来注定会进监狱里,二寸照里的人没有看镜头,他垂着眼皮,聚焦溃散,面孔毫无血色,红色底图衬得他仿佛刚地狱爬上来无家可归的恶鬼。   林木青不自觉攥紧手,纸面瞬间出现细微的折痕,听见了声音,百祷托着脸侧头看他,顺手在最后一本文件上看也不看地盲签上教主名。   可能是百祷以前写多了连笔字,他图省力气将两个字连在一起,却比普遍的签名草书端正许多,不花哨也不板正,而是介于两者之间的流畅,非常具有个人特色。   林木青缓缓松开手,深深地看他一眼:“走吧。”   于是季序合上文件,将林木青抓皱的个人信息放回原处,站起身走出办公桌,他穿着垂落到小腿的灰色长款大衣,里面是白色高领毛衣,多余的领口堆积在脖颈位置,仿佛一条围巾,半点皮肤都不肯露。   他似乎一早就做出出门的打算。林木青想。   季序低头整理窜到小臂的袖口,单手系上纽扣,扭头礼貌对他说:“我让人去准备车了,马上就到。”   不认识的教徒开着车将他们送过去,下车的时候四周有许多人,大家低声在讨论被送上车的凶手,有人感慨他的可怜可悲,有人称赞大仇得报的喜悦,林木青举着证件艰难挤进去,他回头寻找百祷,青年融入人群中,仿佛一堆水进了大海里,连奇怪的显眼的面具也没给他增加辨识度。   季序悄然无声地站在他背后,突如其来的电子音让他猛地回头,那人平淡说:“我在这里,不用管我,我能跟得上你。”   他们俩就这样一个被媒体抓着询问过程事宜,一个旁若无人地在谁也抓不到踪迹的情况下走了进去。   林木青到案发现场时,整间屋子为之一静,谁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亲自承担监视任务的局长,他随手关上门,没管不知道跑哪儿去的百祷本人,而其他管理局成员下意识用视线搜罗林木青的身后。   怎么什么都没有?   “中午好,我猜这是我与诸位的第一次见面。”百祷率先打招呼,在他出声之前,几乎没人真的发现他的身影,“不过大家都对互相耳闻已久,寒暄的话就免了,希望我的教徒在你们那儿团建的开心。”   他习以为常地发表了讲话,让人莫名幻视一个过来交流的领导,末尾还不忘提一句自己那些被分配过去的员工……其他人心情复杂极了,胸腔里原本激涌的怒火突然卡了下,总觉得百祷本人跟想象中的侧写截然不同。   季序打量着四周,一眼看见与周围人隔离在外的于息。   于息思绪飘忽地屹立在证物桌前,他低着头,注视隔离袋里装着的黑色匕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直到一只黑色手套的手突然出现在视线里,毫不犹豫地敲了敲桌子。   叩叩。   于息猛地拽回神,他扭头对上一个白底红图的圆弧形面具,上面的红色艳到仿佛快滴出来,面具的主人正在打量他,真实身份不言而喻。   百祷居然亲自过来了。   于息不喜欢他的眼神,仿佛有一种自己的未来即将偏离的感觉,这预感让他恐惧,恐惧又衍生出另一种新的愤怒,他把牙齿咬的咯吱乱响,拼尽理智没有冲上去给百祷一拳。   为什么?!   于息想,为什么会有人宁愿用几十年、甚至余生直到死亡的代价,去交换一个注定会得到的结果!   明明……明明再过段时间,真凶就会被抓捕了。   于息的内心被愤怒和茫然充满,打量他许久的季序却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流露出一丝了然和明悟,他从口袋里抽出手机。   这是聂庄以前泡在水里的那个,被主人随便扔到角落,还是季序叫人修复好,当初交流的邮件和种种内容早已清理干净,只剩下一条聂庄不知多久前发出的信息。   百祷说:“聂庄的。”   于息迫切地一把拿过来,满怀忐忑地翻看,聂庄似乎在与什么人对话,应该就是百祷,聂庄在对话里坦然极了:“当生活死去的时候,我就不可能再有人生了,于警官是个好人,自私自利的是我。”   于息怔怔地抬头看季序,多奇怪,他其实怨恨着他,又在隐约理解了季序对聂庄的救赎。   于息问:“你觉得愧疚吗?他本可以正常生活。”   季序利落回答:“不愧疚。”   他给过所有人不止一项选择,哪怕在最后,这些人其实也随时可以逃跑,季序一直做好了收拾烂摊子的准备。   于息早有预料地继续问:“那你觉得自己做得正确吗?”   “不正确。”季序毫不犹豫,仿佛批评的人不是他自己,“我知道对错,也从未否认自己的罪孽,于警官,人类最重要的就是感情。当冷静无法解决仇恨,我会解决,用尽一切手段。”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某种快要爆炸的情绪。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这么冷静!?”于息声音猛地拔高,吸引许多人探头探脑,林木青大步走过来,几乎所有人都听到电子音转换后的嗤笑声。   百祷环视一圈所有人,回头对于息说:“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与管理局作对,与道德感相悖,难道算是冷静?”   于息知道自己不该说太刺耳的话,但他控制不住,这和他接受的教育不符,他嫉恶如仇,然而聂庄离开前解脱的笑容时不时闪现在脑海里,他用快死掉一样的痛苦声音虚弱地说:“你有正常人的三观?”   百祷似乎在怜悯看着他。   他说:“如果我没有,我为什么要帮他们?”   于息茫然地看着他,这眼神跟林木青前不久一模一样,仿佛百祷是个前所未闻的新奇物种,季序忽然笑了,他俯下身子拉近距离对于息说:“你也是,如果你没有跟他们感同身受,为什么现在这么痛苦?”   “于警官。”百祷声音里的笑意几乎掩饰不住,他贴在他耳边轻声低语,揭露于息不愿面对的真相,“你明明也在理解他们的解脱了。” 第41章   “百祷!”林木青厉声怒喝地大步走过来,满是恼怒,管理局第一次看见生性体贴的局长大发雷霆,纷纷害怕地腾出条道路,季序倒是见怪不怪地直起腰板,他收敛表情略显冷淡地说:“林局长,我什么也没做。”   “……不要试图教唆我的任何一名部下。”林木青低声咬牙,用只有他们俩听见的声音警告。   说罢,林木青不着痕迹地瞥了眼精神恍惚的于息,视线里暗含担忧,而引起一切闹剧的当事人嗯哼了声,他附身将手机放回口袋里,远离于息。   百祷重新变得低调,林木青却不敢不重视,他沉下脸扯着季序离开,周围的管理局成员立刻作鸟兽散,两人来到无人角落,墙壁还有血溅在上面,可见聂庄的复仇有多狂热。   “你究竟想做什么?”林木青松手。   季序顺着袖子的力道站稳,他低头整理袖口,心里还在想临走前的无意一瞥,于息对着未删干净的聊天记录微微出神,脸上偶尔划过是沉思被他用毅力压下。   心中的拉锯战愈是激烈,对外表现愈是恍惚,于息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外界一切如秋风过耳。   只有季序明白,他听见了,以至于在思考。   可当于息无意识计较百祷教会存在合理性是否正确的时候,滑坡将不可避免,邪敎之所以被称为邪敎,就是它极具吸引力和诱惑力——规则难以坚守,有些底线降了就升不回来,谁不想活得更轻松呢?   反正季序做不到,但好在他欣赏同类,因此,季序少见地对以前没怎么关注的于息生出期待,哪怕在计划里,教会将不剩几个成员,季序也希望自己留下的都是好人。   他希望于息明白。   堕落不可怕,可怕的是失去原则。   接下来的调查现场正常进行,季序没再试图寻找新受害者,他搬了椅子坐下敲打键盘,教会虽然人少了,事却多了,毕竟离开的教徒们多多少少遭受过迫害。   以往统一管理倒还好,现在独立了总是出点问题,有人自愿分t享经验也不行,开公司和经营店铺让这群人讲得东零西碎、不成体系,季序得整理起来按难易区分,用通俗易懂的文件指导教徒该怎么办。   林木青过来看过几眼,男人依然在生气,冷下来的表情不复往日温和,季序被他行动扰得实在心烦,时不时被窥视的紧绷让他无法放松,干脆合上电脑,故意冷着语气说:“既然案子不值得你的停留,不如我们回去。”   这场案子的确简单到一目了然,是百祷教会一贯的作风,复仇与自首,凶器与现场……如同摆在架子等待翻阅的书。   林木青坚持留下来的原因是他要亲自看一眼没来得及制止的现场。   过高的道德感让林木青心怀愧疚,他觉得是自己没来得及阻止百祷,但现实提醒林木青,他无法阻止人类滑向深渊,听完百祷恶劣的挑衅,林木青闭上眼,脑海里闪过许许多多人,那是以前被逮捕的教徒,他突然开口:“二号楼。”   他说:“我记得我第一天过去,广播说二号楼免费拍照,今早你给我看的入教信息里有聂庄的照片。”林木青冷静地陈述,“聂庄失踪的那段时间,其实就藏在二号楼里。”   季序微笑着看他,面具遮住全部表情:“……”   林木青再次闭眼,声线涩了许多:“之前有个叫叶诚的受害者,在管理局住了许多天,也是你的人吧,她离开前一天资料室失窃。”   季序并不意外老黄历被翻回来,这么久没人发现才意外。   他不置可否。   好人的无奈就是他没有证据,罪人的猖狂在于他无所顾忌,季序不肯露出马脚,林木青没办法逼问,他不含情绪地从兜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支烟点燃,火点和烟雾在指间萦绕,衬得眉眼异常疲惫,“走吧。”   树洞突然冒出来,它敏锐抓住身边每一个待看病的心理患者:“林局长之前还顾及您的感受,现在居然让您吸二手烟。”   它难以置信,季序更无法理解树洞的重点居然在二手烟上。   树洞有理有据:“您一向注意养生。”   抛除后面过于双标的言论,树洞说得没错,林木青正在摆正心态,将季序从正常人看成教唆犯,季序亲手促成一场复仇,唤醒他们被遗忘的往事,林木青自然不会顾及嫌疑人的感受。   离开现场的季序没有遮遮掩掩,他故意停留在显眼位置,高挑身影让媒体一下子抓到他的存在,摄像头立即扫过来,宛如捕猎的蛇迅速而果断,在季序脸上停留许久,接着扫过他空荡荡的胸口,似乎在疑惑他怎么没戴徽章而是面具。   手持话筒的主持人冲上来,他对林木青和季序两人陷入甜蜜的抉择,这两位可都是话题爆点,眼看着他们即将越过自己,记者盘算有了结果,他不可能从管理局中得到太多口风。   为了工资和爆款新闻,记者果断追求节目效果,大不了等下接着堵其他管理局成员。   他将话筒对准季序:“打扰一下,你是百祷教会的人?请问这场案件是否跟教会有关?难道又有信徒去现场宣发手册了吗?”   这个又字用得非常灵性。   季序扫了眼摄像头,笑了:“在你眼里,百祷教会是什么样子?我有点好奇了。”   正巧案发现场的于息摸到口袋里手机,意识到百祷看似拿走、实际上趁着所有人不注意悄无声息地塞进他口袋里,于息追出来,完整听见百祷跟记者的对话。   不知怎么的,于息猛地从回忆里拽出一段早已遗忘的往事。   事情发生在记者口中那段百祷教会到处给人发传单塞手册的日子,或许是多处重叠的巧合、以及前不久对聂庄旁边的青年苦苦思索不得的既视感,让他才回想起来。   那次是在某家餐厅出警。   这次死者正好是厨师。   教徒宣传百祷的行为让路人报警。   百祷教会与这场复仇杀人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有个穿着手套的市民签下名字,对他问:“可以说说百祷教会吗?我有点感兴趣。”   教主戴着与大衣格格不入的手套,询问记者:“你眼里的百祷教会是什么样子?我有点好奇。”   ……于息的脚步慢慢停了下来。   记者的回答左耳进右耳出,没在于息心底留下一丝痕迹,他注视青年穿灰色风衣的背影,总算将记忆对上号,在餐厅里留下名字的市民正是聂庄身边出没的黑发青年。   于息大脑疯狂运转,这一刻,他心里充满揭开真相的激情,于息记得他,他名字叫季序,等回去随时可以跟出案记录比对一下,然后审核湖中市的市民名字,就能确认百祷的真实身——   他的思绪一下子卡了壳。   然后呢?   百祷是谁又有什么用,管理局一天没抓住教会的马脚,真实身份就一天用不上,对外揭露出来也没用,教会依然是市民眼中荣登两次迷惑新闻的神经病组织,更有甚者,觉得百祷敬业爱岗,时刻不忘装神弄鬼,反倒吸引路人对他产生好奇。   而且。   于息思维发散,总算冷静下来,他隐约意识到,百祷故意在给他露出破绽,毕竟两天前,卸下伪装的季序亲口承认。   “于警官,我们有过一面之缘。”   他彻底停了脚步,留在警戒线内,注视着远处,百祷似有所觉地回望过来,森白色面具空洞地点头对他示意,于息默默攥紧拳头,在他口袋里,被同事误以为让百祷带走的手机存在感强烈,随着他收缩手掌的动作越攥越紧。   于息总算明白了季序留下的潜台词。   他要自己联系他。   ……   因为副局长批下的三天假期,于息拒绝同事的邀请,他回到家里,打开灯做出在家休息的伪装,然后翻越墙头,聂庄被捕后更没人打扫卫生,春夏两季疯长的杂草漫过半膝高,于息艰难淌着杂草,来到室内,他环视四周空旷寂寥一片狼藉的现场,目光落在餐桌上残留的四件证物,闷声不吭。   他明白,这是季序两天前留下来的。   如果他前天不顾聂庄心情,看见失踪多日的受害者,就向上提议重审案发现场;如何他没有坚定道德底线,而是像今天这样偷闯进来……那么多的如果,但凡打破一样,于息都能提前发现真相。   可如果他真的冷酷且不择手段。   就不会陷入痛苦的挣扎中。   胡思乱想也不耽误于息拨打电话的动作,软件删了个干净,短信只有季序给他看的一条,拨过去显示空白号码,他点开通讯录,里面被人为清空,只剩下一串全是零的默认数字。   于息点开,发现备注里写着一串邮箱地址,他复制后用以前注册的邮箱小号联系它,不出意料地收到一条回复,那人似乎当着林局长的面联系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   对面开门见山:“晚上好,于警官,很高兴再次见到你,这是真心话,请容我自我介绍一下,当然我想,你今天已经猜出来了——”   百祷说:“我的名字叫季序。是序,也是继续。” 第42章   确认了猜想那一瞬间,于息比自己想象中冷静,他大脑在嗡鸣,心里却觉得果然如此,顾不上品味这股怅惘复杂的情绪,他抓住这短暂时机接连发问:   “你究竟为了什么创立教会?”   “凶手真的是厨师吗?他选中聂庄是巧合还是早有预谋?告诉我,至少让我知道,你与那场灭门案无关,受害者的痛苦来自于意外,而不是你蓄谋已久的圈套。”如果说前一段还是机关枪似地质问,后面不知不觉变成了哀求。   于息知道他的想法正在滑向危险边缘。   他希望季序的所作所为全是出自帮助人的本心,似乎只有这样,于息才能放下某些负担,忽略脑海里岌岌可危的理智在敲响警铃。   假如他认同杀人偿命这项野蛮而原始的教义,那么数十年堆砌的规则高塔将在心底荡然无存,并且永远无法重建。   “你问题太多,我需要一件件回答。”季序有条不紊道,“先说第一条,我以为大家对此有目共睹,毕竟你们每天都在研究我,揣测我的想法,侧写我的过去,讨论我幼年是否在仇恨中度过。”   “现在我知道了,你不是,被仇恨蒙蔽的人不会觉得自己做错,因为仇恨是他的全部。”   于息接下这句话时,想的却是白天案发现场,他在崩溃中爆发,愤怒且埋怨百祷的冷静,结果那个人忽然朝他看过来,惊愕之下泄露出微妙的情绪,仿佛于息是t块有待打磨的璞玉,他却今天才发现,以至于季序宁愿惹怒林局长也要解答于息的质问,并留下联系方式。   于息不愿深思季序的想法,他提醒他别忽略另一个问题:“你露面的两次案件为什么情节重合。”   “我理解你的怀疑。”季序回答依然有他本人作风,让提问者忽略季序是个危险人物,忍不住沉湎在他意想不到的包容性里,“但这的确是巧合,我想用现场提醒林局长别对我生出不该有的期待,没想过会撞见你的蜕变。”   紧接着,这丝包容在字里行间表露出他强势的一面,季序直截了当道:“我故意做的只有藏起手机和吸引记者,好暗示你联系我。于警官,你得明白,我为你感到惊喜。”   于息错愕于季序的坦诚,不是谁都能对敌人剖析内心想法,这让他产生一丝颤栗的退缩和由衷的喜悦,手机也变得烫手,可当他沉下心追忆,发现季序向来如此,哪怕隔着变声器或网络,与季序交谈也能感受到他的直白。   “最后一个问题,那些教徒他们……”于息打这句话时喉咙干涩,断断续续地发,“他们是在、心甘情愿地…追随你?”   季序忽然陷入了长久的安静中。   网络另一端,季序冷静地评估于息的心理状态,不知过了多久,他慢吞吞地道:“不要问我,你心里不是有答案了吗。”   ……   百祷教会的办公室里,季序关闭邮箱,闭上眼睛,后背重重地躺进椅背里,他没有戴面具,因为林木青不在,这位生性体贴的局长总算意识到不能千日防贼,监视对季序毫无用处,他有无数种办法甩掉眼线,没有树洞也可以用暗语,没有暗语也可以打手势,想在百祷的地盘监视教主本就异想天开。   当林木青抛弃迁就和温情,不单单是二手烟,他接下来行动也冷酷起来。   树洞瞄了瞄任务列表,在季序解答于息的追随困惑时就显示完成了,它不理解雇主怎么不走,留下来跟林局长斗智斗勇:“林木青会做什么?”   “找到我的真实身份。”季序也没睁眼,掏出手机烂熟于心地在按下银行卡号,“于息下意识为我开脱,觉得知道季序等于百祷也无济于事,但林木青不会,他发现我是谁后就会立即明白,我在监视期间溜出去过,这让他有理由带走我调查。”   “只是调查?”树洞有点遗憾,“我以为更严重。”   “教唆不易定罪,林局长是个标准意义上的好人,生气归生气,比起判刑他更希望制止我到处传教。”季序补充道,若有所思,“这么一想,那几个开局被抓的信徒还真不冤,教会拉人宣传的行为分明一脉相承。”   “……”   要不雇主你说话还是委婉点吧,别把自己骂了进去。   就在季序享受着难得可贵的闲暇时分,林木青反而奔忙了起来,捅破虚假的相敬如宾的窗户纸后,这位局长行动果断,目标明确地开车去了于息家里。   聂庄现身的消息就是于息通知了局里,事后管理局有人提议重审现场,另一部分人则认为聂庄回家多正常,现场早解封了,不该借此向失踪多日的受害者施压,于息坚定不移站队后者,态度分明地要求局里关注凶手,而不是惦记受害者隐藏了什么。   林木青想知道聂庄第一天现身发生过什么,而且百祷对于息突如其来的关注也叫他心慌,无论两者哪种占比更高,都需要去见于息一面。   王固突然从门后冒了出来,自从林局长来后,他连上楼的频率都跟着减少,在现任老板办公室里见到以前上司总让人尴尬,这次他来只说明一件事,王固放下文件松了口气:“林局长走了。”   “我知道。”季序对着桌面上又多出来的文件头疼,他推了推细框眼镜,多日不戴的装饰物叫他略感陌生,季序揉着太阳穴,“你明天不用过来,我给你准备了新住处,工资翻过几倍打进卡里,记得关注财产变更的短信,如果没人找你,以后都不用再来教会了。”   “……”   迎着王固惊慌失措的目光,季序缓缓地叹了口气,“我以为从我第一天清理人手的那天你就应该预料到现在,教徒和你们都需要正常生活,我教会创立的起因就是帮助受害者,而不是拽着受害者沉沦在自我封闭的小世界里。”   “……所以留下来那十七人里,没有我和叶诚。”王固冷静说,脸上却慢慢失去血色。   “都是刑期太久的人。”季序肯定了他吞吞吐吐的犹疑,注视部下略显灰败的脸,不易察觉地顿了顿,声音一如既往平静,“他们听从我的命令,对管理局束手就擒,我总得确保他们出狱后遇见社会脱节时能活下去——教会每个月有补助费。”   王固苦笑指出:“被您改成了工资。”   “差不多,形式一样。”季序满不在乎,再回忆起刚进模拟器就被通知教徒进局子的事让他波澜不惊,甚至有闲暇自我打趣,安慰灰心丧气的部下,“教会还没解散呢,如果你们愿意,甚至能继续留着教主名头给我,我不介意以后自我介绍加句邪敎教主给别人听。”   “……”王固依然没有说话,某种略显沉闷的氛围在两人之间游荡,他神不守舍地整理文件排序,将签过字的放在另一端,差点将季序正在翻的那本给抢走。   季序默不作声地把白纸覆盖在上面。   王固恍恍惚惚地将这张纸拿走,继续将其他文件压在底下,动作看上去正常,实际上灵魂走有一阵了,季序签字的同时还得提防手里文件突然消失,他忍气吞声,不得不主动戳树洞。   “过来看看,这是你的专业。”   树洞以电光火石的速度跑回来浏览一遍玩家日志,差点被人类泛滥成灾的情绪卡死,它谨慎地总结:“雇主,我擅长聊天和听人倾诉,不负责治疗心伤,您这跟让死忠粉亲眼看着偶像跳楼有什么区别。”   季序迟疑:“我跳楼能活?”   这时候就别急着把自己开除普通人行列了吧!树洞怀念起了硫酸海,怎么这回没人把自己泡死呢,它好声好气换了个例子:“死了的偶像好歹能断掉念想,您的行为就像把宠物磨尖爪子后放生,还记得那句话吗?‘你的教派信仰着百祷,你是他们行走在人间的神明’。”   季序心想你才是那个宠物,要你有何用。   他当然知道王固、叶诚、以及于息,他们跟在监狱里的聂庄等人毫无区别,全是被季序笼住的困兽,新生活吸引不了他们,但是吧,季序神情自若地拿着白纸一张张递给走神的王固,告诉树洞:“你有一点说错了,他们是困兽,不是宠物,迟早能习惯抛下信仰独自生存,某些时候原则总要高于个人感情。”   说完,季序卷起纸筒拍醒王固,在树洞嘀咕着“叶诚女士说反了吧”的背景音中,他对惊醒后尴尬挑出白纸的王固道:“还记得那个客服平台吗。”   得到肯定答案后,季序接着说:“申请表由你判断。叶诚负责出面联络,她感染力强能让受害者放下心防。”王固听着听着不自觉正色起来,下意识盘算起审查方式,季序在心里对树洞说着你瞧,一边嘴上继续道,“不用担心看错眼,受害者复仇后害怕跑了也没事,于息会在管理局帮你们扫尾。”   尚且不知道于息也入教的王固张大嘴:“……他?”   “你们的新同事。”季序小心地避开他们都被踢了的事实,倒不是非要让王固等人离开,而是有些步骤得走一遍,谁知道他们某天会不会突然觉得平平淡淡才是真,休息有助于整顿人生理想,还方便将教会转到暗处。   树洞嘀嘀咕咕:“是啊,您走后林局长绝对严防死守,没什么能比得上一个副手心死离职、教徒全进局子的邪敎让人心安呢。”   季序熟练地装作没听见。 第43章   林木青在路边熄火,望向前方两栋房子,发生过案件的铁门半遮半掩,露出一条猫猫狗狗才能过的狭窄缝隙,路人踩踏痕迹多集中在路边,铁门边仅有的两道一深一浅的脚印也以蒙上薄薄灰尘t,可见附近的人恐于对死亡的避讳,就算好奇也不愿近距离接触,只有几天前报告中的聂庄本人和他不知名黑发青年同伴来过一次。   习惯性观察完状况,林木青收回视线,径直走向另一处窗帘也无法遮住灯光的房子。   于息的亲友不多,租房后始终独自居住,他心有燥闷无处发泄,把自己关在家里闭门不出还不肯见外人,林木青敲了半天,大概五六分钟,才听见里面传来沙哑又迟缓的回复:“谁啊?”   “是我。”林木青愧歉地提高声音。   不久后,脚步声匆匆从门板里传来,一道拉开窗帘的刺啦声骤然响起,于息穿着皱巴巴的衬衣打开门,露出布满红血丝和黑眼圈的脸,“局长?你怎么来了?”   林木青隐晦地收回打量着乱糟糟房间的目光,开门见山道:“抱歉打扰到你休息,我想知道聂庄出现那天的全部信息。”他强调,“全部,哪怕在你看来不可疑的也要,以及报告中提过一次的陌生同伴。”   于息侧身让局长进来,在林木青换鞋的时候他开口了,于息听见自己的声音非常冷静应道:“我跟他们见面不到五分钟,值得在意的都写出来了,倒是聂庄旁边的陌生人,我递给他矿泉水的看见他两手戴着手套。”   本以为只是个普通线索的林木青动作一顿,他换上拖鞋缓缓站起来,脑海闪过许久前无意瞥见的躺在沙发上脸盖着小说的青年,那一幕让他耿耿于怀。   林木青莫名想起那时候的对话。   他询问百祷身在何处,不能是录像带和代理人,必须是百祷本人在场。   王固告诉他:“教主就在这里,他一直都在。”   这段对话此时再回忆起来就显得意味深长,林木青来不及后悔当时没掀开那本书,只好询问:“他手上有伤疤吗?我见过百祷的手,他扫描掌纹时没见到伤口,一个普通人随时随地戴手套总要有个理由。”   于息:“我没问。但他叫季序,以前在餐厅有过一面之缘,两次见面他的身上都没戴徽章或者别的教会证明物,或许跟百祷关系不大。”   林木青念着这个名字,“季序,你觉得他怎么样?”   于息没预料到这个问题,他斟酌用词,太久会被林局长发现,犹豫几乎不超过半秒,他依凭着本心脱口即出:“有些超乎意料,我和聂庄的交谈几乎由他主导,我能看出他习惯掌控话语权,但他其实……”   林木青接话:“有问必答,说话干脆,哪怕抗拒回话也会直白告诉你他不想说,对吧?”   于息停顿:“……对。”   林局长好像很了解季序,百祷他都不遮掩一下性格吗?   这个疑问很快就没必要好奇了,因为紧接着林木青通过手机发出几条指令,做好准备的管理局立即调出记录,视频里的一个细框眼镜的青年坐在桌子前,低头写下名字,当他微微附身询问百祷教会时,佩戴记录仪的警员刚巧转身问话店主,只录到季序的模糊侧影,管理局顿时响起一阵唉声叹气,有人联系餐厅店主索要监控,又发现季序几乎没在摄像头里出现过,只有一道低调且模糊的影子。   显然巧合太多了,一个普通人不应该锻炼出躲摄像头的能力。   只有法外狂徒才在意这个的。   店主见他们苦恼懊悔的表情,思索半晌后主动提出:“我记得这位顾客,当晚临近关门,他折返回来告诉我手机丢在店里,我找了好久,才在餐桌和墙壁间的夹层发现,印象深刻。”   林木青:“他手机还能落在店里?”   于息:“他几点折回去的?”   林木青吃惊地看向于息,他意识到,于息比起季序其实更在乎结案后的疑点,他原本消沉的情绪一扫而空,肩膀前倾不自觉流露出焦虑,坐立难安,想到聂庄入狱对于息的打击,林木青心下了然。   管理局姗姗来迟,捏着鼠标确信道:“九点二十七,老板在打扫卫生,季序离开没多久餐馆就关门了。”   所以果然凶杀案和复仇案与季序无关。   季序知道餐厅大概几点关门,他在现场侧写凶手后,或许是对案发时间进一步产生怀疑,无论季序告诉聂庄的推断是什么,不怎么出门的季序绝对有通过这件事肯定了心底的猜疑,才会抢在管理局之前揭穿真凶身份。   心底盘旋的阴影终于撤离,于息近乎如释重负地羞愧意识到,他竟然感到一阵诡异的轻松,仿佛总算能心无旁骛地追随某个人,放在三天前于息决不会想到他能沉沦成这副堕落模样,可切身体会过某种离奇吸引力后,于息清楚他的所作所为发自内心,季序有着让人向他俯首追随的魅力。   林木青思忖着斟酌道:“如果季序是我想的那个人,他不可能丢三落四,或许是没拿录音笔为求省事就近用的手机,现在再谈已经没用了,有谁能给我一张他的照片?我总得知道他的长相。”   “……”   无人应答。季序躲避摄像头能力一绝,当时在场的七八个管理局成员没人意识到他在逃避,这人似乎有一种离谱的直觉,总能恰当好处地错开监控,只露出角落的一点背影,唇角的笑意和银色镜腿在视频边缘若隐若现,迟迟得不来进展。   就在于息差点想告诉林局长线索的前一刻,管理局在沿街监控里发现,某个瞬间的季序停下脚步在玻璃展墙前站定。   戴着口罩的青年似乎与谁通话,林木青盯着他攥着手机抬起的左手,这个世界上习惯用左手的人哪有这么多,某些猜测愈发明晰。   季序面前是早已关门的服装店,货架清空,灯光全灭,大块玻璃如同天然镜面倒影出灯光璀璨的商铺,以及一道不怎么清晰的深色影子,春转夏的微凉夜里,他背后是一些脚步匆匆佩戴红月的教徒。   林木青又一次想。   如果他真的猜测正确,就说明被帮助的信徒曾经无数次与他们信仰的教主擦肩而过。   季序不在乎有谁认识他,就连百祷持续不断踢人的行为也变得容易理解,比起被人敬仰,季序更希望看见普通人回归社会,可人类都逃不掉马斯洛的五个层次需求,这只能说明他有别的爱好充实精神,或许养花弄草也算在内。总得来说季序既不缺爱,也有足够的坚韧心性去权衡并果断放弃他人追捧的爱——很多身居高位的人都做不到后者,人类的劣性根就要注定他们忍不住追逐别人敬仰的目光。   林木青不知道季序怎么培养出这样另类三观的,他应该庆幸季序生长在现代社会,若是以前法治不完善的旧时候,也许连季序值得称赞的待人处事都将不曾存在,那才叫恐怖。   他挂断通讯,管理局闹哄哄的讨论声被留在另一端,林木青对房间里知情甚多的于息说道:“接下来要做的是找证据。”   于息情不自禁问:“什么?”   林木青:“找到季序就是百祷的证据。我需要季序说指纹,如果能用他的指纹打开百祷教会顶楼办公室的房门,就说明验证正确。”   于息果断拉既是前同事也是现同事的熟人下水:“可王固也能打开。”   “那就换一种说法,季序是百祷教会的高层,他出没在聂庄附近很让人起疑。”林木青心里早已断定百祷季序身份,他放手机时摸到兜里的烟盒,指腹摩挲着并不圆滑的棱角平复心情,“无论如何,季序都得来管理局接受审讯和临时扣押,阻止下一场复仇案比定罪更重要,找证据的事可以慢慢来。”   但是就算失去风的推动,压抑太久的海底也终会卷起汹涌浪涛扑在岸边。   于息说:“我会配合,但季序出门戴手套。”   “那就想办法让他摘下来,聂庄失踪后只跟他出过门,叫他来补录口供,口供确认时需要签字和摁指纹。”林木青又想起来了,他记得百祷令人印象深刻的字迹,如果再看见,他能认出来的。   “好。”于息说,“等我明早收拾一下自己再出门,我有他的联系方式。”   季序当然没有给过于息私人号码,这是几分钟前邮箱对面的百祷交给他的,季序和百祷,两个身份虽然同属一人但意义不同。在林木青停车的时候,于息还在隔壁地板t上听教主发号施令,看见熟悉的车型在路边熄火,他灰头土脸地翻墙回来换掉脏衣服,穿上在沙发压得皱巴巴的衬衣和拖鞋,用拉窗帘和脚步声掩饰自己的匆忙,幸好最后及时赶到了。   拖延十分钟还能说他心情不好,拖延半小时只开灯不开门只能说明他心里有鬼。   于息不理解季序将自己把柄拱手送上门的做法,但他愿意信任,追随人的感觉非常奇妙,当一步踏出去,接下来的九十九步短短几秒就走完了,而他要做得就是将思维全权交给另一个人做决定,那个人理解他的原则,知道他的痛苦,会郑重告诉于息:“请放心交给我,教会始终无法忍受一件事,那就是摧毁了我们人生的罪犯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所以他也是这么跟林木青说的,带着只有自己知晓的抱歉,“局长,我无法接受有人在我面前失去一切。”   聂庄的经历告诉他,当一个人精神死了,身体也活不了多久,他得想办法让受害者的精神活下来,哪怕代价是自由。   林木青没理解他的隐藏台词,他欣慰于息能振作起来,提出了告辞,于息目送他背影走远,拿起摆在桌面上的手机,“局长走了。”   “我明白了。”   屏幕亮起,露出一直通讯中的显示界面。 第44章   夜幕低垂,路上行人渐渐散了,只剩下凝结的露水落地和蛙鸣蝉叫此起彼伏,林木青回到管理局,一进屋子里面顿时耳边人声鼎沸热火朝天,他侧着身子挤进去,两边熬夜工作的成员努力让出条路,纷纷打招呼。   “局长!”“明天还去教会吗?”“距离一个月监视期还剩多久了?”   “晚上好,或许会去,还剩八天。”林木青耐心回答每个问题,他来到长长的会议桌前,立即有人早有准备地翻到季序当初在餐馆留下的签名,他一眼被龙飞凤舞的流畅笔迹吸引。   这熟悉的连笔字他绝不会忘记。   管理局成员摸不着头脑,他们既不认识季序也没见过百祷,之前不过是听吩咐办事,“局长,这个人到底怎么了?难道他是教会的高层?”   “我听说教会有两名副手,但咱们只认识王固……”有人微妙地小声说,“所以季序是百祷教会的另一个高层?”   旁边的同事回他:“他明天来写笔录,你套套话不就好了。”   最开始说话那人诚恳地道:“我不敢,你是不知道那些教徒有多神经病,就刚来的那个聂庄,昨天突然对着我忽然传教,告诉我在管理局是没有前途的,不如来百祷教会,五险一金半年奖单人宿舍全都有,社畜很难不心动……”   窃窃私语的讨论声不绝于耳,没人将季序往百祷身上想,林木青心情逐渐沉重,如果一个人,拥护他和反对他的人都不认识他,那这个人究竟在乎什么?   季序究竟在乎什么?   正讨论的几人发现林木青脸色难看极了,疑惑地过来问:“局长,你怎么了?季序很难对付吗?实在不行我们想个对策出来问问话。”   “不用。”   林木青有种笃信的直觉,这个直觉让他心脏压着巨石,回到管理局的好心情也消失了,他沉声拒绝了这项提议:“我来问话,你们不用担心季序不配合,信仰不消失教徒就永远无法融于人群,季序不会容忍这种情况发生。”   完全没听出这句话关联点在哪的部下挠了挠头:“呃,这跟季序有什么关系?”   林木青张了张嘴,他脑海中划过许多画面,包括教会里的二十天,聂庄和王固,他咽下长篇大论,用一句话将所有心情概括了出来,缓缓地说,“因为季序就是百祷。”   “呯!”   下一秒,水杯公文掉在地上的声音接连不断,纸张散落在地板上,被风扇空调吹起来,一部分让茶水浸湿,大家震撼且惊惧地盯着林木青,在轰动人心的消息前面,完全控制不住乱飞的表情和声音:“您说什么?百祷就是——?!!”   他们尾音飙到了自己都难以控制的地步,最后整个都消了音,但难以置信的情感却鲜明传递了出来。   林木青在自己无意识地情况下再次点了根烟,深深吸一口,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缓解紧绷的神经,他在烟雾中点头,捡起地上湿透的白纸铺在桌子上晾晒。   “不要和他接触。”林木青又重复一次,回忆自己在教会的心态,呢喃着说,“他太正常了,正常到让周围人错误的以为他能被改正。”   ——   在某种低迷的沉默下,管理局的灯光亮了一整夜,第二天清早,太阳渐渐升起,不少人挂着黑眼圈,忙个通宵的管理局气氛萎靡了许多。   中间发生过一件小事,他们调出百祷教会的资料,发现之前档案室失窃时被小偷翻动的资料竟然与百祷教会多次重合,当他们下意识转头看局长时,林木青却摆摆手示意不太在意。   大家只好略过这个话题,记下来当个备案。   忙了一整夜的林木青咬着烟尾,用尼古丁缓解紧绷的神经,他紧紧盯着电脑屏幕,八点报钟声准时响起,林木青下意识起身望向门口——在教会里朝夕相处的二十多天,让他成功记下百祷过于规律跟现代社会格格不入的生活作息。   林木青起身幅度太大,椅子在瓷砖划出刺啦一声,其他还在等待的管理局成员陡然跟着起身,转头看了看钟表,迷茫地随着局长的视线望过去。   一只带着手套的左手落在透明门的外把手上。   其他人一想到这是百祷,不禁紧张起来,他们绷着身体,在万众瞩目的注视里,一个黑发黑眼的青年推门走进来。   他年龄约在二十四岁左右,大衣没系扣子,今天天气有点乱发,季序随意地露出里面薄衫毛衣,手里还提着一杯路上买的西瓜汁,仿佛逛街似的悠哉悠哉走了进来,进门先放下饮品脱掉手套,折叠几下放进大衣侧边口袋里。   “早上好,看来大家对我还算欢迎。”   这人边说这话边抬头,目光一下子锁定在林木青身上,他礼节性笑了笑,镜片后的纯黑色瞳孔让人想起百祷那身形似死神的漆黑斗篷。   季序背后是明媚且初升的阳光,林木青却看见了一轮夜色中的弯月剪影。   “……”   在针落可闻的寂静中,季序仿佛没察觉到空气里其他人快跳起来给他扣上手铐的焦灼感,坦然自若地走到在桌前落座。   迟迟没有人过来,季序敲了敲桌面,忍不住叹气:“唉,我知道大家醉心于研究对手的一举一动,但能不能关注下我今天还有工作,希望大家能快些,早一点录完,我得尽快回去。”   被敲桌声惊醒的管理局成员顿时一个激灵,跑去寻找纸和印泥,依然忍不住频频回头。   怎么说呢,跟想象中完全不同,就像个普通人一样。   林木青第一次见面具下的百祷本人,和想象中不同,季序抿直嘴角不笑时表情带着某种书卷气,非常平易近人,而且他做笔录很快,问答起来都不用思考时间,不假思索地便能描绘出当时的场景。   林木青意不在此,没一会儿便催促着加快进度,抬手示意旁边印泥,“请在这里签下名字,按手印。”   季序又一次对他笑了笑,如他所愿地起身按下指纹。   事情进展跟预料中发展一样,林木青应该松一口气,可他忍不住自我怀疑,思来想去,他认为是季序过于配合了,总让他觉得有种不真实的轻浮虚幻感。   勉强压下这种感觉,头顶电视的湖中市新闻依旧在每日播报,今早放的是昨天采访画面,季序从案发现场出来,询问记者关于教会的看法。   不知道他教主的真实身份的记者回答起来随意极了,脱口而出,“挺欢乐的,呃……不是、我的意思是给市民们带来很多欢乐。”   “既然如此,也希望大家遇到伤害随时来倾诉。”季序仿佛没听出来记者及时转弯的委婉发言,从善如流接话,他戴着格格不入的面具立在人群中,说了个冷笑话,“毕竟,众所周知,我们的客服是个人工智障。”   记者用咳声掩饰上扬的嘴角,心想不愧是百祷教会,一如既往的奉献自己快乐他人,只有特定的观众能听出他意味深长的未尽之言。   ——欢迎遇到伤害的市民过来倾诉,我们会一点一点,让你亲手解决掉那个害虫。   管理局众人突然感到一阵悚然的寒意,对季序的滤镜t一下子打破,这几个月市里越来越多的红月噩梦重新笼罩在心头,他们总算理解昨晚局长郑重其事的劝告。   就算季序再正常,他也是百祷。   季序划过他们忌惮的表情,突然索然无味站起身,瞥见他表情的林木青总算抓到那一丝盲点。   他心情沉重的原因是隐隐约约察觉到了,管理局的一切行为都在跟着季序的步调走,就算成功,那也是季序默许了他们成功。可管理局收不住手,他们必须按照季序想的那般走下去。   “等等,”林木青叫住他,“我跟你一起回去。”   不太想跟人一起会教会的季序拒绝了,他用纸巾擦掉指腹上的红色印泥,勾着手指提起西瓜汁,“局长,我可没说自己住在哪儿。”季序强调着,希望林木青抓住正事去忙,“而且我目前是没污点记录的普通市民。”   林木青反问:“那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季序敷衍着说:“哦,或许是我生性喜欢管理局的氛围,非常想成为你们的一员,搜过局长的照片吧。”   “……”真可怕。   就算知道是谎言,听上去也让人鸡皮疙瘩起来了。   激了个恶寒的林木青总算冷静下来,退让一步,等季序离开两三个小时,刚才拿着记录去提取指纹的人才回来,本来不需要这么久,主要是准备另一样东西花费了点时间。   塑料薄膜上的指纹清晰可见,工作人员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现在指纹有了,但是百祷教会的门锁肯定不止一重验证,其他的要怎么办?”   林木青用密封袋收好指纹,拿起门锁检验器,他打开手机才发现半小时前于息就告诉他事情谈拢了,但当时他在忙着别的事,完全没看见。   他用手机回了条知道了,同时解释道:“有一重验证通过就行,办公室我想进随时可以,重要的是用无法辩驳的证据证明季序身份不简单,这样他出现被害人身边,管理局就能以他有前科的名义介入调查。”   现在,该回教会了。   管理局和百祷教会持续数月的交锋该落下帷幕了,哪怕是在季序的默认之下。 第45章   重返教会的路程比想象中跌宕起伏,路上一个教徒没有,连上下楼层到处乱窜抱着一堆文件回来的王固也消失不见,电梯停在十五楼,临时密码失效,林木青迫不得已来到走廊。   他转头观察,猛地意识到,自己从未停留过的楼层其实是一个个培训班。   不知道教徒是怀着怎样期待的心态,认真装点自己即将学习生存技能的地方,房门挂着大小迥异的门牌,规格千奇百怪,基本都带着粗糙的手工痕迹,他沿着走廊一直往前,拐进一个陌生电梯,按钮显示它只能下楼。   林木青迷思极了。   第一次见识到百祷教会迷宫一样七弯八拐千回百转的路,他不理解,也不想尊重,为何季序将老窝装修成这样,绕路就浪费了半天时间,殊不知楼顶的季序在趁此机会忙碌。   树洞焦急报点:“林局长要上楼了!”   “马上就好。”季序拍了拍手套上的灰尘,他咳几声,用袖口布料擦干净眼镜沾上的脏污——他昨天把王固赶走了,现在琐事都要自己来做。   曾经用过的录影机被季序藏在盆栽里,树冠遮住镜头,季序将玻璃球压在按钮上,咔嚓一声,录像带运转的细微声响传出来,老式按钮上面有一个双面胶和铁尺等物品做的小机关,季序接着放上书遮住机关,铁尺被压出弧形,现在只要挪开玻璃球,按钮就会在书籍的重力下再次按下去,让录像功能停止。   “录像带声音大了点。”树洞诚恳给出反馈,“林局长进来就会意识到自己被偷拍了。”   季序在空白墙壁点了几下,隐藏起来的显示器播放此刻的新闻台,“现在?”   树洞还能说什么呢,当然是坚决地肯定自己雇主:“好极了!从物理上遮蔽声音,在心灵上打击对手。”   隔了会儿它又问:“您怎么忽然想录像了?”   “今天早上出门,看见了王固之前放在角落的摄影机。”季序调整角度,调小新闻声音,免得干扰到正常录像,他走到远处观察隐蔽性,随口说道,“我总要为他们留点什么。”   连普通教徒都有季序留下来的担保,被他抛弃的副手怎么可能什么都没有。   树洞有些纳闷,季序不是藏着掖着的类型,就和林木青猜想的一样,季序不缺爱,他擅长直白表达情绪,也会开门见山提出要求,譬如让管理局速度快点,他忙着回去工作。   总之前面讲了那么多,树洞想说的其实是,季序不太可能这么做,他应该提前把礼物准备好了,并且暗示过王固等人。   它想了想,猜到真相。   或许是怕那些失去信仰的副手自暴自弃。   临近中午,点播台主持的新闻已经从时事变成了逸事,反正百祷教会两个都能掺和一脚,说到底,管理局就是太正经了,他们担心宣传百祷是邪敎这事会引来社会上广泛传播,结果眼睁睁看着他们晋升成湖中市对外的典型宣传。   宣传代表季序本人点评:“不错,某种意义上我们占领了舆论领地。”   舆论?娱乐领地才对吧。   树洞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放在以前它早吐槽了,但示警器突然传来滴滴滴滴声,门外有人在靠近,它一下子闭上嘴老老实实当个装饰品。   林木青在门外连上从管理局带来的门锁检验器,电子锁可以被入侵,自然也能被检测信号源,他压下薄膜,检测器的指示灯在三秒后亮起绿色,他用手机拍下照片,传给管理局附言:“保存在档案里。”   就算季序请君入瓮,该走的步骤依然要走完,林木青卸掉检测器退后几步,一秒,两秒,大约半分钟,大门开了,里面座位上的青年撤下摁着开门按钮的手,一旁电视播报着百祷教会官方网址终于升级完毕准备开放的逸事趣闻。   注意到他看向哪儿的季序不为所动,甚至给出提醒:“我的建议是管理局别干涉。”   青年说得彬彬有礼又不失强硬,听出威胁的林木青绷着脸,“然后放任教会在我眼皮底下明目张胆地推动一场场复仇?”   “人类发展几千年了也没有消除仇恨。”   “但我们在缓解,未来越来越好。”他没说主语,听上去像在指责他让受害者失去了变好的可能,又似乎在沉稳的解释,文明在发展,迟早有一天人类会更好。   季序冷静指出被他忽略的点:“看到十五楼了吗,他们过的很好。”   “……”林木青想说,他们能无忧无虑是因为有季序和教会在,但这话未免有赞同敌人的嫌疑,干脆没有回答,于是在这场迟迟未得到回应的沉默中,季序突然叹了口气。   “显然辩论不会有尽头,随便你吧,林局长,你在乎规则维持安定,而我只是反派,没必要斟酌自己留下什么的隐患。”   季序前段时间很喜欢跟人辩驳,现在总是一副随便你的索然无味态度,林木青不解其意,他想不出季序心态转变的源头,讥讽地回道:“听上去就像你在嘲讽自己目光短浅。”   季序没有否认,他用平铺直叙的反问来回答这句讥嘲:“难道我们就必须展望未来吗。”   为什么非要翻过陈旧的人生一页。   说到底,过去并没有真正过去,过去就活在今天。   季序也知道自己的话不会有任何反响,他收起未尽之言,体贴地伸出手,“走吧,林局长。”   林木青没有理会他,而是环视一圈四周,“王固他们呢?”   “被我赶走。”季序实话实说,他又不喜欢监视别人私生活,手机上显示的航班迟迟无人登机,一小时前就飞走了,他猜测不愿意休息的王固可能去找叶诚了。   图书馆附近的理发店,今日挂着关门通知,楼上的叶诚和王固心事重重,时不时看向窗外,头顶阳光明媚,完全共情不到底下两位的复杂心情,就如同留在教会的季序,干脆利落地斩断了所有让他们追随的路。   叶诚冷不丁问:“教主要被管理局收押吗?”   王固点头又摇头,迟疑地说:“没有直接证据,最多被关二十四小时,但教主做好了离开的准备。”   叶诚又问:“去哪?”   王固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们追不上去。”   叶诚心情非常压抑,她趴在桌子上没有露出微红的眼眶,“不是有机票?咱俩只是没登机,又不代表被管理局t挂上通缉令了。”   “教会离不开人。”王固转头看向电脑。   上面挂着教会升级后的网址,当初复杂华丽的风格一整个改头换面,变成季序喜欢的简洁干净,只有红色字母c始终挂在上面,王固默然片刻,第七次敲起键盘,输入自己和叶诚以及于息三个人的账号密匙。   系统连续三次冰冷冷地提示他:账号错误,您没有足够权限。   叶诚更抑郁了,她面前的桌子上养了只教主同款的仙人掌,当初被收养的小孩非常喜欢给它浇水,而不懂得有些花草不需要照顾,导致叶诚隔三差五就要偷偷摸摸地换土或者换个长相相似的仙人掌。   她气愤地拔下几根刺,憋下眼眶和鼻尖的酸涩质问王固:“——教会不是在变好吗?我们做错了什么?”   “你没做错,问题就是我们在变好。”王固呢喃着说,“没人规定创立者必须享受成功的喜悦,何况教主创立教会的目的,就是为了给他庇护的人,提供一柄复仇的刀和一个安身的家。”   他们就是季序选定的刀和家人。   叶诚闷声闷气地扭开头,棕色卷发散下来遮住脸,底下的声音干涩且赌气:“我不想懂,我都好几天没回教会了,前几天刚考完教师资格证,结果你昨天晚上跑过来告诉我,咱们几个都被踢了。”   “理解下教主吧。”理解一下,走得利落但情感正常的季序,王固第八次尝试敲下键盘,叹出心里的郁气,“临别前大家谁都舍不得。”   而被他们惦记的季序此刻才刚结束跟林木青的对峙。   季序知道林木青对他忽然转变的态度忧心忡忡,问题是任务已经完成了,没必要再继续挑拨管理局岌岌可危的神经,他自力更生,绕到林木青身后,在局长警惕和疑惑的目光下掏出包里手铐,分别铐在自己的两个手腕上面。   有的人被押上车全靠生平足够努力。   季序不一样,他靠自食其力。   季序看似被关押了,实则自由极了,他晃晃悠悠拿起玻璃球,一直盯着他的林木青没注意到藏在新闻下的咔嚓声,季序忽然冷不丁问他:“如果我突然失踪了会怎么办?”   林木青看了他一眼:“畏罪潜逃。”   他推开门让季序出来,问季序“你想逃跑?”的时候,季序用‘怎么可能’的眼神看回去。   他一直要求其他人老老实实等收押,怎么可能自己跑了,季序晃了晃手腕,金属铁链的碰撞声对着走路动作回响,他开起玩笑:“拜托,林局长,我认罪态度良好。”   林木青帮他开门:“你的行为可不是这么说的。”   季序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他坐到车里,托着下巴看外面熟悉的景色渐行渐远,林木青透过后视镜看他,某一瞬间,季序的眼睛迷离了片刻,似乎短暂地抽离这方世界,等红灯的时候,林木青停下车转头问他:“你有解离症状?”   季序懒洋洋地从镜面里对他笑:“没有。”   既然如此,林木青心想,那你为什么能既在乎又能若无其事地抽离呢?   秘密收押的过程没人知道,一点是因为管理局不想宣扬出去,叫整个湖中市知晓,万一市民好奇之下结果将百祷教会的业务宣扬出去,他们哭都没地方哭,另一点是因为季序依然是个没污点的普通市民,甚至积极交税和扶持特殊家庭,“嫌疑人”前面都要加上待定两字。   季序下车时对旁边凑热闹的管理局成员扭头笑了笑,吓得他们警觉摸向电击棍,充满排斥地盯着他。   就算以另一副姿态重返旧地,季序依然游刃有余,侧头对林木青赞叹:“你的人警惕性不错。”   “你今天话有点多。”   “我总要找点乐趣打发完这二十四小时。”季序用商量的语气,“不如给我拿本书?作为老对手,请给我点人道主义。”   “按流程你要得到的是审讯。”   “何必呢,又不会有结果。”   季序来到桌前打量着附近,很标准的审讯室,墙上挂着宣传标语,看不清对面的单面窗倒影出两人的影子,他忽然扭头,对某一处笑了笑,在窗口另一端,重新上班的于息不自觉被他轻松自然的姿态感染,直到旁边有同事问他:“你在笑什么?”   “没什么。”于息收敛表情,“我出门一趟。”   他去附近一家书店里,路上于息戴上蓝牙耳机,连接手机信号,耳机里传来局长熟悉的声音:“你兜里放着什么?”   “一块奶糖。”季序剥开糖纸放进嘴里,他摊开掌心,露出里面几块零食铺里卖得火热的奶糖,含糊不清地问,“你要吗?”   林木青全部拿走放到桌子上,跟水晶球仙人掌堆积在一起,敲着桌子拧起眉头,“严肃点,季序,我在问你话。”   “我也在认真回答你,局长,你总得给出我教唆的证据。”季序收回手,一支笔和折叠好的塑料薄膜被他若无其事塞回兜里。   在两个打太极的时候,于息已经买完书回去了,他拉下帽子和口罩,遮得严严实实,随手拽过一名眼熟的戴着红月徽章的路人,压低声音说:“告诉管理局的人,你要探班,把这个交给一个叫季序的人。”   在路人出声之前,于息补充道:“他是百祷教会的成员,跟王固和叶诚认识。”   路人收下书反问:“那你呢?”   于息张了张嘴,他第一次亲口承认自己的立场,比想象中流畅干脆,“我也是。”   路人对他点头转身离开,很快,这本书交付到季序手里,他在单人间平心定气翻着书,睡了个好觉,当天中午不出所料,毫无收获的管理局黑着脸他离开,季序揣好奶糖和水晶球,无人发现其中一个是监听器。   路边的许多行人转头看向他,季序走在街上,装作不知道管理局成员换上便服后的明目张胆的观察,路人感觉到气氛不对,纷纷离季序远一些,哪怕存在感低,他也硬生生在人潮如织的街道上隔了个空白地带。   不远处有人等红绿灯,划拉着手机玩,在知道网址恢复后在无聊拨打电话解闷,季序听见了,他望向儿歌传来的方向。   智能客服的问候声响起——   “欢迎拨打百祷教会的官方平台,本教致力帮助受害者摆脱困扰,走出困境,在湖中市广受好评,遇到伤害不要害怕,请来找我们,教会随时等候你的决定。”   “咨询请按1,管理局请按0。”   路人吐槽声模模糊糊传了过来,“什么鬼,怎么功能越升级还越少了。”   季序忽然抬起手,拍了拍偷摸凑过来观察的管理局成员肩膀:“太近了。”   便衣被突如其来的搭话惊吓了一跳,僵着身子用视线送他离开,下一个拐角,便衣久久没有等来人,监控头扭来扭去也找不到熟悉的身影。势不可挡的教主突然失踪,仿佛融进平凡又普通的人群里,再也寻不到踪迹。   季序当初开的现在玩笑成了真,林木青却做不了什么,因为季序老老实实接受审讯,普普通通沿街离开,他只是个“普通且稍微有点污点”的市民。   虽说就连‘市民’两字也要画上问号。   没人知道,季序留在湖中市还是去了其他地方,亦或许他甩开了监视,跑到普通人里享受正常人生,总之,当于息躲开放学后跑回家里要抱抱的小孩,找到在家自闭的王固和叶诚时,摇了摇头:“管理局把湖中市翻了个遍,没找到。”   “找什么?”小孩好奇。   “找重要的人。”   小孩一听就知道是谁,她对季序记忆深刻,自然也包括那天困倦时休息的地方,高科技且隐蔽性极佳的门锁让她念念不忘,“是不是藏在那间屋子里?”   面面相觑。   于息问:“什么屋子?”   “忘记你不知道了,教会办公室里有一间隐藏式休息间,通过验证才能通过,无论是楼上正门还是底下藏着暗道的库房,问题是我们三个的权限早就被取消了。”   王固扶着额头,继续说:“教主给我订的往返机票间隔半年,恐怕半年后咱们才能恢复权限。”   “先去看看。”于息说,“至少我得亲自去看看教会总部。”他莫名笑了起来,跟曾经被追捕的对象讨论这件事有点奇妙,心态平和地谈起过去,“之前去的几次都在一楼盘问你们。”   王固也想起他当着于息的面掏出录像带的往事了。   他尴尬掩住上扬的嘴t角,打发小孩写作业,负责开车载着其他两人过去,失去电梯的权限,王固领着两人左拐右绕,大概五六分钟才来了顶楼,他们试探下按了下把手,居然一推就开了。   叶诚目标明确奔向办公桌后面,看了看,站起身说,“开门按钮被胶带压下去了。”   “会这么做的只有教主。”   他们到处去找线索,王固看见压着什么的一九八四,露出底下老式录影机,从头到尾播放一遍,前面是季序和林木青的辩论赛,直到后面谈起王固等人,话题才猛地一转。   镜头里的季序背对着众人,语气平静极了:“我倒不介意他们代替我。”   王固似乎想起了什么,焦急地翻到扉页,他用手指试着摁在扫描器上,暗门纹丝不动。   于息看到他的动作,猛地回头翻包,找到在管理局里无人认领的小说,两本完全相同的书叠放在一起,三人对视,于息打开无人在乎的、被封皮包裹的第一张白纸。   这本临时起意买的小说当然没有扫描设备。只有一行浅浅的黑字留言,以及厚度几乎为零的塑料指纹薄膜——谁也不知道季序何时偷走了它们,并当着监控的面慢慢悠悠夹在里面。   扉页上写着:“欢迎回来,虽然你们在生气,但我仍然要说,教主应该是个庇护者,而不是控制你们思想,帮你们做决定的那个人。”   可他们根本不在乎这些。   沉默地收拾好两本书,他们用塑料指纹通过验证,休息室的门打开,房产股份和教会资金都在这里,转让合同已经签下季序的姓名,只等其他进来的人在空白处签名,就能接收到百祷教会的全部。   但他们看都没看,反而被衣架挂着的斗篷和面具吸引。季序将百祷的全部留下来,如同录影带里说的那样,他不介意有人代替自己,也不怕后来者曲解他的教义,因为这群人永远追随百祷,前赴后继,如同跟随一个拯救他们的神明。   儿歌和智能客服的铃声传遍大街小巷,没人能够制止,正如世界上无时无刻不在发生着无人察觉的悲剧,只有月亮挂在夜空平等地注视着一切,当血液流进受害者的眼睛里,受害者抬起头,就会看见一轮红月。   我们藏形匿影,我们无处不在。 第46章   季序回到单人宿舍,天色跟离开时一样。这次他离开太久,不免觉得恍若隔世,他侧头注视操场散步的人群……良久,季序站起来,带着与久坐后遗症完全不同的轻盈迅速。   衣柜底的盒子里散落着几块奶糖,原本还应该放个纯白面具,现在没了,他将教会订做的灰色大衣叠好放起来,天气越来越热,空气弥漫着一股甜腻的融化奶香,他把盒子里的奶糖塞进冰箱里,路上折回去给玫瑰花浇水。   季序永远都是这样。   他极少回顾过去,却又习惯保留过去。   树洞在电脑底下闪动,回到现实后它再次变成聊天框,更改过的红色图标看着就喜庆,它欲言又止地问:“衣服和面具……不浪费吗?”   “不。”季序推了下眼镜。   此刻他侧坐在窗台上,外面阳光灿烂而热烈,操场里没了佩戴徽章的教徒,是普通学生,被晒黑不少,顶着太阳出来约会,是跟模拟器不同的青涩与欣欣向荣。   季序:“我知道留下衣服和面具更好,就跟蓝色妖姬一样,它们都是我无法重复获取的特殊道具,但感情无法用价值衡量,当临别赠礼总比哪天被我穿在身上让敌人破坏了强。我以为你在我把药水提取出粉末送人的那刻,就理解了我的价值观。”   毕竟任务可没说过要他把救命的物品送人。   因为你走得毫不留恋……这么想着,树洞却说:“本次报告已发送。”   第三张dlc边框缠绕着金色藤蔓,季序惯例无视,他扫了一眼就合上电脑去食堂吃饭,季序会做饭,可谁不喜欢省事呢,过了三四周,熟悉的按部就班生涯一点点抹消掉他法外狂徒的痕迹,气质愈发平和。直到某天起床,外面下着暴雨,季序走到窗前审视自己。   前段时间看见雨天,他习惯性盘算着怎么保障伤口不感染、清理痕迹变简单了、雷雨天不能开直升机否则会被偷家。   现在,季序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楼下有人忘带伞了,倒霉蛋正犹豫要不要回楼上取。   “……”   他肩膀慢慢地放松,确信自己重新变得可控,不会在反复多次的法外狂徒行径中走向偏激。   季序转身拿起抽屉里的折叠伞,他打开窗户,雨伞扔到楼下陌生同学的脚边,得到一个感激涕零的目光和义无反顾冲进雨里上课的决绝背影,看着就慷慨壮烈,季序不自觉笑了笑,坐回电脑前。   他难得主动打招呼:“早上好。”   树洞受宠若惊,“早上好雇主,您这次想玩什么dlc?”   季序想了想:“劫狱模拟器吧,万一以后没控制住,至少就当现在练习过。”   树洞虎躯一震:“???”   这是应当提前锻炼的技能吗?   季序若无其事拉出键盘:“开个玩笑,你怕什么。没想到你三观这么正常,我被逮捕后可不会做出逃跑的狼狈行为。”   树洞后知后觉想起来了,季序拥有薛定谔一样时有时无却格外坚定的道德标准,虽然砍人教唆毫不犹豫,但被抓到会乖乖伏法。   季序补了句:“除非任务要求,好比这次的模拟器。”   树洞:“……”   不要瞎说!!您根本不在乎任务!您就是觉得背景给的设定又不是真的!   季序又笑了一下,他其实并不吝啬表达和玩笑,但跟他接触久了的生物总会愈发小心翼翼,原本还只有人类,现在就连聊天助手也逃不过逐渐谨慎的命运,季序再次看向游戏选择界面。   他裹着战术手套的手指在键盘上空停留,输入代号的聊天框已经闪烁十几分钟了,季序却迟迟没有落下。   树洞这才发现季序少见的犹豫,它默默做好翻字典的准备:“怎么了,同音词不够用吗?”   实不相瞒,有时候它一串代码也觉得雇主的念旧习惯有点怪,跟正常人完全不同。   “没。”季序终于动了,他出乎意料地没使用任何同音词,而是打了个简单直接的c,他移动鼠标确定,“就是觉得每次模拟器都要带点东西走,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只不过这一次,季序选择带走的是代号。   虚无缥缈的代号肯定没有实质性道具有用,好处是省去了每次游戏开始时取名字的脑细胞——是的,季序也不愿意天天取名,同音字有限,再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他要被逼去翻字典,还不如趁早做出决定。   季序犹豫的是,他该按照习惯想个什么模拟器都能用的同音代号,还是换成不熟悉但更有纪念意义的新称呼,别人轻而易举决定的小事,对面临家人询问,能连续五年不假思索选择同样生日礼物的念旧派是个不小的考验。   最后决定的原因是季序觉得,念旧不是守旧,没必要强求一成不变。他闭上眼睛,熟悉的黑暗和窒息感降临,竟让人有些怀念。   ……   下午三点,季序站在一条小巷子里,铅色乌云遮天蔽日,空气却干燥到过分,恶劣的空气环境让他呼吸时喉咙难受。   他咳几声,从腰包里拿出口罩戴上。   这座城市看着很有黑邦枪战片的感觉,垃圾污水遍地,易拉罐和酒瓶随处可见,两端砖头裸露的墙壁贴满了通缉令,照片上神情各异的男男女女不屑或者沉思地面对镜头。   季序戴上卫衣兜帽,习惯性避开容易发出响声的易拉罐向外走,临到尽头,他猛地察觉不对劲,突然拐个弯儿走回来,抬头看向最末位没有照片只有字的宣传单。   宣传单被风吹得翘角,完美融入其中的旁白用端端正正的打印体写到:“看见前面那十个通缉令了吗?没错,他们都是你要劫狱的罪犯。玩家冲上去吧!”   季序:……   旁白似乎越来越神经了。   他回头一路走一路撕通缉令,耗了点时间才离开巷子,兜里揣着即将拯救的罪犯们,满载而归地掏出手机。   这次睁眼没在安全屋,季序就找到手机上略显陌生的导航软件,他点进搜索栏底下上次使用过的地址,叫来出租车,至于目的地是安全屋还是监狱附近就看缘分吧。   忽然,季序察觉一道目光从斜后方袭来t,视线从他的背影挪到手机的打车界面上。   他不动声色地侧身,将叫车时间延后十分钟,点开录像功能,按灭屏幕,手腕垂落的同时调整镜头对准身后一掠而过,大概十几秒后,那道夹杂着审视和判断意味的目光消失了。   季序又等了一会儿,才拿起手机翻着视频关键片段,过了没多久,他旁边来了个一起等车的青年,抱着滑板腿戴护膝,叼着棒棒糖,转头对他随意招呼了声,季序往旁边挪了挪,认出这位陌生人就是刚才的窥视者,而且跟其中一个通缉令长得很像。   ——看来小巷里的易拉罐和酒瓶不是偶然,是有人故意放的警戒装置,平凡且不引人注目。   窥视者可能也没想到,他忙完转头回来墙上的通缉令就全被撕光了,不仅如此,来者还没踢到满地无从下脚的垃圾,搞得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丢的,只好跑到附近唯一那个站立不动的路人附近搭话。   卫年把枪使劲往裤兜里塞了塞,用捡来的破旧滑板遮住,随口拉闲话:“帅哥你看见我朋友了吗?他告诉我刚才在巷子里找一圈,没看见我人就走了,也不知道跑哪去了。”   季序觉得这人还挺活泼:“你朋友叫什么?”   卫年抱怨:“网友啦,约好一起找个刺激的地方滑板,谁知道他真名叫什么。”   好极了,我猜你说的刺激地方是监狱,而你甚至不知道这个网友是男是女。   卫年算盘打得响亮,显然正常环卫工不会放着满地垃圾不管去撕小广告,不正常的人也没心情对囚犯们投以关注目光,在他们眼里那都是失败者,只有奇葩才会撕他东西,但奇葩应该不会留在原地等出租车。   正巧是那个奇葩的季序不依不饶:“他网名叫什么?”   卫年再次压了压枪,想着要不干脆把人拖进巷子里审问的念头,一边觉得路人闲话太多,一边笑容开朗灿烂地回答他:“c,他网名单字一个c。”   树洞:“哦豁!”   季序:“……”   所以他这次模拟器是什么职业,连网友都有了,等回去研究研究。   被推延十分钟的出租车过来了,司机探出个脑袋扫视一圈,肮脏不堪的街道边就他们两个傻站着,叫车的人不言而喻,他缩回去按动喇叭催促,季序抬脚走向出租车,头也不回:“我知道你的网友在哪,跟我来。”   没想到抓了个知情者的卫年神色变幻,他追逐几步,放弃掩耳盗铃的口袋:“真巧,人不可貌相啊朋友。所以是你拿了通缉令?不是我跟你抱怨,它们又不值钱,你图什么?”   图一个按图索骥。   他又不傻,放弃现成的照片不拿,未来凭记忆去监狱里大海捞针吗?   “你不说了吗,是c做的。”季序反问着打开车门,正准备啧声的卫年见到司机看过来的视线刷一下闭嘴,露出个大大的笑脸,然后转头面对季序一下子消失干净,翻脸非常快。他飞快挤进出租车后座里,用眼神暗示季序聊一聊,季序始终侧头观察街边的景色无动于衷。   卫年忍气吞声地弯腰将滑板放在底下。   察觉到有人踢自己腿的季序转头,然后缓缓低头,凝视他:“你有事?”   司机又一次疑神疑鬼看过来。   卫年立马老实端坐递出个灿烂的笑容,他觉得季序有点神经,怎么会有这么离谱的人,老天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肯定直接把人拽进小巷子里打一架。   卫年用手机备忘录打下一串字:“小点声!我的脸还挂在通缉令上,你没看司机一直回头吗!”   “哦。”季序瞄了一眼直接说,“我又没在上面,跟我有什么关系。” 第47章   卫年表情隐约有点崩坏,前面司机拐弯超速起飞的豪放不羁架势都无法让他动弹半分,老旧出租车发出乒乒乓乓的金属声,让人怀疑会不会散架,季序下意识看了一眼车子。   非常忙碌的司机瞄了瞄站在交汇口指挥的交警,身体诚实地换挡慢行,接着他又瞄了眼后座,两位顾客各坐各的,从距离上就泄露出剑拔弩张的氛围。   季序对他笑了笑。   司机紧张极了,做好一有情况就探出脑袋大喊救命的准备,趁着车开到闹市区,他粗声粗气地提要求:“要不,你们先把钱付一下?”   季序:“……”   这年头正经工作真难做,就算认出逃犯的脸,也得按捺住想报警的念头。他把车费转了过去,隐晦地扫过司机前面的驾驶座储物箱,没说什么。   倒是卫年,表情在警惕和狐疑之中转变,他怀疑季序和司机是黑恶势力同伙,否则解释不明白司机的奇怪松弛感。   季序低着头在玩手机:“控制下你的视线,我能感觉到。”   卫年隔三差五地瞥向车门,做好随时暴起踹门的准备,说闲话缓解情绪:“控制不住,不如介绍下自己?我叫卫年,你到底是谁?”   “季序。”把他带走的人头也不抬,“叫我名字就行,都说了不要观察我,如果你想aa车费,可以直接转到我账上。”   卫年一脸你搞什么鬼的表情。   他不走的原因恐怕跟司机要车费的理由一致,毕竟现在是在闹市区,司机一声大吼能喊出十几个巡逻的执法人员,把卫年塞回监狱,他想拉车内其他两个人下水都不行,到时候,就算他战神附体也杀不出来。   趁着到终点还有几分钟,季序换了个姿势,他翘起一只腿背靠后座,挡住卫年看向手机的视线。   季序点开许久没见的技能界面。   技能一:“劫狱最要紧的是熟悉路线和时间,或许称不上过目不忘,但你对路线地图记忆犹新,同时能在生物钟和环境线索中推算时间。”   好家伙,技能越给越敷衍了。   跟开头先给两个涵盖面广的豪迈不同,越往后越细致,季序毫不怀疑,未来某天,模拟器会扣扣搜搜给他一个无痛操作各种驾驶的能力——往好点想,至少以后开直升机不用搜教程了。   而技能二直截了当地写着:“你有一家劫狱公司,记得提醒顾客们付款,钱货两讫。”   季序看完:“???”   他掌管的组织怎么越来越怪了。   而且这为什么算技能?   季序满腹疑惑地打开日志,在里面找到了答案,毕竟游戏日志明明白白地告诉季序,正常玩家的技能二都是无缝成为狱卒或接应,获得部分记忆片段和身份协助。   但背景随机了半天,觉得以季序的性格,负责劫这么多人的狱,估计会嫌不耐烦直接把他们拉到群聊里统一喊话,还不如折腾得正规点。   同样看见描述的树洞叹为观止……不得不说,能把随机背景逼到这种地步也是一种实力。   晃晃悠悠的出租车速度逐渐变慢,四周全是废弃和年久失修的老房子,卫年认出前面是城市边缘地带,极少有人居住,一直被拾荒者占据,是个杀人埋尸的好地方。   想到这,他的身体向右歪,手光明正大地放在裤兜口袋。   反正被识破身份,卫年懒得再做掩耳盗铃的举动,时刻准备着夺门而出再回击的反应。   而他提防的季序活像个沉迷网络的网瘾青年,头顶的宽大兜帽压住他眉眼,在舍弃大衣换回日常装扮后,哪怕季序表情是不带笑意的冷淡,也失去了一些压迫感,过于平凡普通的造型在不经意间柔化他令人畏惧的气场。   只有看到他到镜片后专注盯紧屏幕的黑色眼睛,卫年才能意识到,有时候平静才显得可怕。   没人能在同行人持枪威胁的情况下安闲自得,但季序不同,他的身体甚至是放松而随意的。   季序理都不理心绪复杂的卫年,对司机说:“往前走两百米,把我们放下来。”   顿了顿。   “我猜你不会尝试报警。”季序举起了手机,这样说道。   司机偷偷摸摸的视线一下子愣住,刺耳的车轮漂移声响起,在泥土地上歪出乱七八糟的轮胎印。   他在后视镜看见手机屏幕的正面,表情凝重黑沉,察觉卫年正要偷看,季序却不理不睬,司机猛地踩下油门,强烈的推背感打断卫年侧身偷看的动作。   季序挑着眉摁下锁屏,他转头对卫年仿佛调笑又似乎意有所指地说:“怎么,你想通好要付钱了?承惠六元。”   卫年没有因他的玩笑而松懈,在短暂的接触中,他看出季序习惯懒得掩饰,谈话方式比较直接,于是问起来格外直击重点:“我们要t去哪?”   “我的落脚点。”季序瞥了他一眼,“别挣扎,我想动手的话早就拿走你的手枪了,你以为你能打得过我?收一收无谓的抵抗,跟我下来吧。”   话落,他率先推开车门离开。   季序确定导航的终点是安全屋的原因非常简单,因为就在刚才,他找到被忽略的聊天app,或许是为了防止其他人发现——虽然季序觉得模拟器把他本人也防在外了——软件图标是透明的,他长按编辑后,才找到角落里隐藏的软件。   在打开界面卡了半分钟,又被内部布局来了次视线和精神双重攻击,跟模拟器风格如出一辙,花花绿绿,粗糙烂制,一看就是会被老板打回去连软件商场都登不上去的暴毙模样。   而季序的头像就在右上角,一个白底红字的c,倒是昵称略有些不同凡响,“承接各种劫狱服务”,季序看着有点手痒,顺手在前面打了个三个大写字母A。   树洞锐评:“邪敎头子惨沦为代购,人心不古啊人心不古。”   季序心不在焉:“代购什么,用钱买卖自己吗?”   “正常人一般称呼它叫自由,而不是听着就很恐怖的人口买卖。”   季序想了想,还是觉得树洞的开场白很有歧义。可能这就是非人生物的局限性以及人类联想能力太跳跃的烦恼吧。   软件里聊过天的有数十个人,有些备注‘接’,有些备注‘弃’,卫年名字赫然在前者里。   季序将聊天记录挨个点开浏览了遍,收集到一系列例如关押他们的危地监狱在西边郊区、顾客没钱付款,愿意付出代价换取c的少量帮助、他们决定送出去一个购买了服务的同伴上门协商,诸如此类的种种没用信息。   最上面是卫年发来一串地址:“我在这,下午两点以后见。”   但季序记得他刚进模拟器的时间是下午两点二十分左右,看来卫年等着无聊,干脆把其他人的通缉令收集起来贴在墙上,留下易拉罐当低配版警戒器就跑去享受人世繁华了,对于这种把同伴贴墙上的奇怪行为艺术,季序不理解但尊重。   树洞没看懂事情发展:“他们不是能送人越狱吗?还找人做什么,自己不就可以跑出来?”   “没那么简单,否则当狱警的玩家,岂不是轻轻松松就将犯人放跑了。”季序说,“而且任务要求我捞十个人出去,就不会变成九个,卫年迟早要重回监狱蹲着,那几个罪犯之所以没有提醒我,应该是误以为我知道危地监狱的特殊性。”   所以说,危地监狱有何特殊,能让罪犯们心甘情愿地回去等着季序来捞。   身后被他们讨论的卫年才刚不情不愿地下车,出租车司机见季序不在,半点不停顿地飞一样逃跑,卫年踉跄了几步,剩下的那只脚还没落地,差点被卷进轮胎底下。   他忍无可忍地抽出枪,对着前面连开两枪,让出租车成功从破烂货升咖成了枪战片退役下来的破烂货,增添一丝伤痕累累的韵味。   卫年出完恶气,心情舒畅许多,快步追到季序的身后:“所以你认识c?”   季序点头:“你找他有什么事?我以为你的任务在贴完通缉令后就完成了。”   “反正我才跑出来半个小时,还有时间。”卫年满不在乎地说,“我就是想看看在监狱里还能给我们发消息的人是谁,总不能钱都付了,我却连他的长相能力都不清楚。”   季序推了推眼镜,无情打破他的妄言:“你们还没付款。”   卫年疑神疑鬼地看过来:“你怎么知道?银行卡被封又不怪我们,c他做生意总得承担资金链断裂的危险,倒是你,为什么了解得这么清楚。”   “哦,因为我就是c。”   “……”   季序拐了个弯,用随手捡的废弃铁丝撬开门锁,这间废弃公寓跟他现实里的单人宿舍门牌号和大门款式一模一样,哪怕身上没钥匙,季序也肯定这是落脚点。   片刻后,始终没等到人进来的季序回头,顿了顿,他奇怪地问:“你怎么站在那不动了?”   卫年用一种深沉的、无法理解的眼神看向季序。   他终于忍不住瞪着眼睛,拳头收缩又张开,最后踏着恶狠狠的脚步过来:“不是我说,你神经病啊!!”   季序对卫年的控诉无动于衷,他再次做出请的姿势,这次卫年走了进来,脚步透着急不可耐远离奇葩的架势,他一屁股坐在单人沙发上,季序关上房门,从冰箱里拿出一杯咖啡和西瓜汁。   “谅解一下。”他将罐装咖啡推给卫年,摘下兜帽笑了笑,露出整张毫无遮掩的脸,他推着眼镜,坦然且认真地说:“毕竟你们还没付款,我得观察一下,你们是不是想仙人跳。” 第48章   卫年没有喝咖啡,他打量着这间不算大的起居室,一室一厅一卫,算是公寓的标配。   季序称它叫落脚点,但事实上这里比起普通的安全屋更有人情味,无论是窗台无土栽培的仙人掌、还是沙发底下的没用地毯,都说明屋主在保证随时搬走的前提下,仍在尽可能地认真生活。   不是,那季序还敢打出租车回来?   卫年如此想着,不由自主地问出来:“你对司机说了什么?不怕他回来找你?”   季序瞥了他一眼,“你猜什么人能一眼认出入狱后的通缉犯。”   正常人选择背下通缉犯的脸,一是害怕在路上碰见,二是想得到举报后的赏金,但被逮捕的囚犯显然和两者都不沾边,既不危害社会也没赏金可领——那除了同行,还有谁能一眼认出本该出现在监狱里的脸呢?更别提卫年不知道在狱里蹲了多久,通缉令的照片和他现在长相只有五六分相似。   卫年听完若有所思,原来司机跟自己是同行啊,难怪对方出门在外疑神疑鬼,非常符合不法分子的精神状态。   想着想着,他冷不丁问道:“所以他也成为你的业务之一了?”   季序拿起西瓜汁坐在对面电脑椅上。   “即将是了。”   他插上吸管,吸了一口靠在椅子里,仿佛在聊家常而不是跟囚犯讨论劫狱事务,“托你的福,扩展了个新客户,把业务展示出来的时候还吓到了他。但这些不重要,来谈正事吧,卫年,你和你的同伴能给我什么好处,换取我‘微不足道’的帮助?”   卫年揪住这个问题不放,不依不饶:“先别提交易,你怎么知道司机快成为你的客户了?”   季序反而没头没脑的反问了句:“你没听见?”   卫年拧着眉搜刮记忆,他记得出租车开到起飞的时候哐当哐当乱响,但那时车子要散架了,司机展示漂移技术时他感觉到底盘跟着一起晃悠,生怕四个轮子在交警面前分家,害得他被发现。   “懂了,你没关注过。”季序说,“驾驶座储物盒里有几个手榴弹,我以前用过它们,知道手榴弹互相碰撞的声音,想来再过几天,我就可以给司机打电话商讨业务了。”   什么情况能让人揣着好几颗手榴弹?   又是什么人有闲心能记下它们碰撞的声音?   卫年戒惧地看了季序一眼,觉得季序在离谱中带着靠谱,总得来说是个奇葩——他好像说过很多次了,但没关系,有些贬义词就要反复强调才能让他解气——总之经历了这个小插曲后,卫年觉得劫狱这事稳了,时时刻刻不忘开展业务的季序在某种程度上给人一种爱岗敬业的稳妥感。   他爽快地掏出护膝底下藏着的钥匙。   季序不太想接,他抬起下巴示意卫年扔洗手池里冲一冲。   看出季序没说出口的嫌弃,卫年在心里吐槽季序一点也不像个办理劫狱业务的法外狂徒,他耸了耸肩,毕竟还得求这人帮忙,只好用遗憾的口吻说出幸灾乐祸的话:“里面有芯片,兼具物理钥匙和电子识别两种功能,不能沾水。”   季序面无表情:“质量真差。”   “他们故意的。”卫年抱臂冷哼一声,看季序笑话让他心理平衡不少,“为了防止我们联系外界,狱卒要求我们每晚休息前在池子里泡二十分钟,对外宣传什么危地监狱的人性化管理,只有我们知道,每次一下水,偷来的钥匙和自制装备都会失效,从外带进去的电子装备还过不了扫描仪。”   季序指了指钥匙:“但你还是逃走了。”   “行了,我知道我们没能力,别嘲笑我了。”卫年表情变得压抑和不耐烦t起来,他在季序和c这两个叫法犹豫不到一秒,果断选择前者,卫年记得他在车上说过叫他季序就行,哈,难怪当时这人强调这句话,原来是早有预料。   他撇了撇嘴,用手指着心脏位置,“季序,你明知道危地监狱两小时扫描一次信号源,我必须在四点前回牢里呆着,才能摆脱心脏爆炸的危机。”   背后的挂钟在走动,秒针滴答滴答响起,时间在谈话中流逝,距离四点还剩五十七分钟。季序不为所动地哦了一声,“那你希望我说什么,称赞你越狱的勇气吗?”   所以这就是罪犯们能越狱却无法离开的原因?   危地监狱在犯人们的心脏里植入炸弹,覆盖式信号每隔两小时扫描一次,如果没在狱里发现犯人,就会遥控启动炸药?   不对,季序想起了信号屏蔽器。   如果真是这样,随身携带高强度仪器,就能屏蔽掉监狱远程传来的引爆信号,但卫年却想也不想,他宁愿趁此机会溜到街上玩,也不去打劫科技公司,或许跟他最初想的相反,定时炸药每隔两小时自启动一次,监狱里发出的反而是能让犯人们在苟延残喘中活下去的中止信号。   也难怪卫年会生气,他在真实情感地认为季序在嘲讽他。   事实上季序并没有,他才知道这件事,后一句阴阳怪气的称赞才是嘲讽,但卫年没有回话,他早已认定季序毫无对甲方的尊重,敬业爱岗又怎样,甲乙方的地位在季序这里是颠倒过来的。   于是卫年哼了声,舒舒服服地蜗居在单人沙发里,留下房主人坐在唯一能坐的电脑椅上,动也不肯动。   季序可没想过还有客人,模拟器复刻过来的是他在学校里的单人宿舍,众所周知大学生非常有边界感,普遍不记得同班同学,更别提季序的不少同学早就毕业实习去了,索性他的冰箱里还有些没吃的零食,也被复制过来,季序还看见了奶糖,他打开过,是普普通通的糖果,没有奇怪的夹心。   “公平交易,季序。”卫年撬开拉环,送完钥匙的他了却一大心事,在短暂的衡量中,他识时务地重新扬起笑脸,“我把钥匙给你了,你多少也提供点帮助。”   不好意思,提供不了一点。   先不提里面的逻辑陷阱,季序十五分钟前刚知道关押他们的监狱叫什么名。   但话不能这么说,季序给自己换了个稳操胜券的姿势,一只腿叠在另条腿上面,看上去就好像他跟这个世界打的交道超过四十分钟一样,“不如你们先付定金。”   季序指出盲点:“别忘了,就因为你们没法付我定金,才询问我的意愿,用其他东西当定金。”   在他们两个中间的茶几上,铁质钥匙如此的普通,又锈迹斑斑。   就算有人能复刻出钥匙的槽痕,也会被里面隐藏的身份识别打个措手不及,看得出来,危地监狱的防守并不严格,真想跑这群人迟早能想到办法,但它另辟蹊径,做了个剑走偏锋的管控方式,让监狱变得名副其实,成为一个稍不注意就会导向生死攸关处境的‘危地’。   卫年叹了口气,攥着咖啡一饮而尽,刚才的逻辑陷阱失败了很正常,要是成功了才让他觉得奇怪。   但人总要尝试一下,万一呢。   现在这个万一也没了,卫年舔了舔嘴唇,他略带紧张地说:“至少给点小小的希望,你是不知道我们前几天在馒头里吃到一张‘要不要劫狱服务?’的纸条有多心惊胆战,差点以为有人想陷害我,害我被关禁闭——算了,略过这些没用的心路历程。”   卫年在不要脸和留点脸面中选择了后者,他微微干咳了几声,“总之感谢你给我们送来的单向通讯器,不指望跟这个一样高端,至少给我们个准确时间,大家也好配合你逃狱。”   季序丝毫不客气,“明天再告诉你,在那之前,我需要危地监狱的全部信息,包括但不限于它的运转方式,人员分成,作息时间,巡逻情况,防守设备。”   “你不知道?”卫年诧异地挑眉,说完自己否认了起来,“不对,你不可能不知道,你应该是没详细调查。”   卫年啧了声,用自以为季序听不见,实际上季序听得清清楚楚的小声嘀咕着,“真是的,不就是没钱付款吗,也不至于这么敷衍我们的业务吧。”   季序:“毕竟你们是十个人的大单子,我可承担不起资金链断裂的代价。”   “……”完全没想到当事人听见的卫年哽了下,他差点忘记之前在车上说过的话了,凭着在监狱里锻炼出来的脸皮,他硬是当做没听见这句嘲讽,跟刚才与季序呛声的勇敢判若两人,他看了看墙壁上的挂钟,站了起来。   “我得走了,还剩下半小时就到四点,信号发射前五分钟有一个换班漏洞,我得趁这个机会遛回去。”   季序压了压手势:“不急,先说说你是怎么出来的。”   换班漏洞在信号发射前五分钟才有,这说明卫年逃出来的方法是另一种,不然他刚出来五分钟就死了。   “嗯?他们没人告诉你?算了我明白了,他们以为我会说,一群蠢货,就不能告诉我你们之间的谈话内容吗。”   卫年骂了几句队友,在狭小的单人宿舍踱着步子,“我不知道该怎么总结,但狱里待久的老人都知道,其实危地监狱的名字是写实的,地底有天然洞穴,有塌陷风险,后来被监狱长加固过,不过工人被当时狱里的罪犯收买,保留了一个通道口,而监狱长也故意放任漏洞让人逃出去。”   “宽出严进?”   “对,这个方法只能出去,想回来蹭信号源要用其他方法。”   季序总结:“所以那几个收买工人的家伙根本不知道自己心脏里有炸药,也不清楚他们能逃出来是监狱长在放任,希望他们离开监狱的下一步不是买屏蔽仪。”   卫年面色古怪,“哈,你还真猜对了!炸弹的威力不大,拿在手里也只会炸伤手指,跟普通爆竹差不多,但紧贴着心脏,砰的一下,用监狱长的原话:除了吓到逃犯周围的无辜路人,安全无危害。” 第49章   听了一耳朵监狱长把人直送地狱的冷笑话,季序总算放卫年离开,此时距离四点还剩二十分钟,但危地监狱在郊区最西边,从季序的落脚点过去,至少得横穿一整座城市,卫年走路过去要走两个多小时。   于是,不到五分钟左右,激烈的拍门声响起,卫年厚着脸皮跑回来扒拉着门哀嚎:“借点车费啊,老板!老板!你也不忍心看我死在路上当烟花吧。”   有些人,不仅付不起服务费的定金,连打车费都要乙方出。   拍门声急得像个催命鬼,季序忍无可忍推开门,他靠在门框旁,镜片后面的黑色眼睛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卫年,卫年非常坦荡地掏出空荡荡的口袋给季序看,仿佛在说,我兜里的钱比不曾存在的自由都要少。   良久,季序给穷鬼甲方叫了一辆车。   临走前,卫年将剩下六发子弹的手枪给他,依依不舍地叮嘱:“我先用它抵车费,等出狱后再过来找你赎回去。”   “不需要,它在我这里没有太高价值。”季序冷淡地拒绝了,“这种东西,我想要随时可以得到。”   季序不太喜欢随身携带枪支武器,他害怕日后戒不掉这个可怕的习惯,所以他往往舍弃武器的速度很快,脱手就没,只有危急关头他才会留着武器以绝后患,听上去挺麻烦,但人总要为安稳生活付出妥协,季序也一样。   卫年不知道他的想法,仍在尝试劝说:“不是我说,你的安全屋里连一个防身的棍子都没有,还是留着吧。”   “能被我留下来的武器,要么射向敌人,要么送给部下。”季序直视他,平静地说,“你的枪是哪种?”   卫年猛地收声,他眯着眼睛,打量起季序没什么表情的脸,滴答滴答,针表走动的声音在寂静空气中愈发清晰,一秒一秒前进,催促着人向前。   “……”   卫年举起手,缓缓地退后几步。   他听出来季序暗含的潜台词,这提醒他了,季序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职工作者,而且众所周知,有些称呼不能随便叫出口,上一秒还死皮赖脸叫人家老板蹭车费,下一秒就差点真成了牛马给对方打工。   “别说得这么认真嘛,朋友。”卫年不再去做没必要的劝说,他将枪t放到走廊旁边年久失修的消防箱里,灰尘沾了卫年一手,他仿佛没开启过什么危险话题一样,若无其事地吹了吹掌心灰尘,打着哈哈说:“再见,我先走了,它就暂时存在走廊里,你不用管,毕竟这玩意带不回监狱。”   说完,卫年一溜烟跑了,他下了楼打开车门,赶紧弯腰钻进去,出租车跟被狗追似的飞快跑远。   季序关上门,回到电脑桌前,开始调查危地监狱的地形。   近段时间还好,前几年经常有住在西郊附近的居民,陆陆续续地投诉监狱底下的地形不稳,这片地壳原本就只能勉强修建正常建筑,但随着囚犯和监狱两方经年累月的斗争,危地监狱不停地更新换代,越升级越沉重,最后压得地面时不时坍塌。   那段时间住在西边郊区的人总能忽然感觉,地面莫名一震,紧接着救护车拉着灯和铃声开过来,拉上几个胳膊和腿夹着夹板的倒霉蛋离开,过段时间再拉回来。   危地监狱的人都是终身监禁,他们从生到死都没办法离开。   或许是情怀在作祟,亦或者是预算不够,总之监狱没有搬走,他们顶着居民雪花似洋洋洒洒飘过来的投诉信屹然不动,反而选择注浆加固打钢筋,不过为了保证不再发生类似的事情、再加上给地底改造延长使用寿命,他们连下水道都没敢挖,而是换成半米宽的人造管道。   排水管每隔五十米有一个网格隔断,空隙十厘米大,上面有检测装备,被剪断会报警,排水管就光明正大埋在地下不深的位置,犯人走在地面上,甚至能听见污水哗啦啦流淌排出的动静。   下午五点钟左右,卫年将整理好的信息资料打包发过来。   按照监狱的作息表,犯人要在一点半左右起床,整理内务卫生,然后两点去工作,等到六点收工吃饭。   但今天是休息日,哪怕这座城市常年有铅灰色污染在头顶,必要的人文关怀也得展现,晒太阳和做运动的行为甚至有点符合监狱长的幽默学——无论身体多么健康长寿,也要在狱里规规矩矩地度过一生。   于是工作就换成了晒乌云以及不易受伤的竞技运动,棒球是万万不可能的,但乒乓球无所谓,塞进嘴里最多让人说不出话,球拍砸在脸上也没办法给头骨敲出个坑。   季序一边翻看文本过万有图有字的资料,一边对卫年说:“我可以告诉你们劫狱时间,一周以内,前提是你们也得付出诚意。”   卫年:“什么?”   季序寸步不让:“我不信你们十个人凑不出一条渠道,解冻你们的银行卡,没有公司愿意做白工。”   卫年愤怒回道:“该死的!你公司只有你自己,就不能放过那几十万的定金的话题吗!”   季序脾气好地回答,“你也说了是几十万。”他将手机备忘录里的银行卡号复制过去,看似好心地给出第二种选择,“当然,不解冻也行,记得将钱打进这个卡里,不忘了算上你的两次车费。”   “铁公鸡!抠门鬼!”   卫年气得无能狂怒,他搜刮出满肚子的骂称发过去,又怕说狠了季序直接消失不见,忍到最后更气了,如果现在还在监狱外面,他大概在举枪乱射发泄怒火。   但现在他只能走来走去缓解压力,在卫年附近,还有几个陌生人,他们全是买了季序的劫狱服务的客户。大家占据一间乒乓球场,其中有两个人拍来拍去制造动静,另一个人站在门外观察狱卒,卫年负责联络,剩下的当气氛组适时提供意见。   听完卫年的转述,打乒乓球的魏鸿活动手腕肩膀,脸上带着愁容:“咱们的通讯器只能单向联络c,别说找帮手了,半夜找你们聊天解闷都不行。”   “我当然知道。”卫年摆出厌倦脸,他情绪变得快,周围人也习惯了,卫年抱臂冷哼了声,“这不是选择题,懂吗——我们必须答应他的另一个条件。”   魏鸿苦笑着摇头:“当然懂,我们筹备半个月才抓住机会,偷走狱卒的钥匙,摆脱监狱长的眼线送你出去,我可不希望这项交易失败。”说着,他率先表明态度,“只要能越狱,我愿意付出一切,我的银行卡余额也绰绰有余。”   另一边打乒乓球的姜怡面露沉思,魏鸿刚才还在谈话,此刻抓住时机立刻扣球,姜怡捡起地上弹跳的乒乓球,抛上去又接在手里,对他们说:“我认识一个人,她也许能帮我们解冻。”   “你没骗人吧?”卫年皱着鼻子,狐疑地看过来,“咱们的银行卡可是最高级别的封禁,就等着死后进了焚化炉拿去给监狱贡献,比如来一轮新的装修升级。”   “当然。”姜怡肯定地点头,“她叫李可,是我准备的逃狱后手,但没想到监狱长会给犯人植入炸弹,这才一拖再拖。”   说着,姜怡干脆放下乒乓球和球拍,掏出联络器,“我来跟c说,让他去找那个黑客。”   “都说了c的真名叫季序。”卫年翻了个白眼,他得到解决方法,人也冷静下来了,藏好通讯器。这个能屏蔽信号检查和金属探测、还防水抗高温的设备,可是他们能否逃狱的重要保障。他咕哝着说,“虽然听上去像假名。”   姜怡把黑客的姓名地址发过去,很快收到对面满意的回复。   “大家痛快一点多好,省得浪费我这么多时间。”   季序好像不在乎谁跟他联络。   因为下一秒,他接着说:“等下我去她拿定金,现在,你们可以准备工具了,将乒乓球带回牢房,越多越好,再去库房拿几根蜡烛,随便把它们藏在哪儿——”   这时候的季序浏览到下一页,看见监狱里的管道布局图,卫年当然没本事弄来装修计划,但管道掩埋的太浅,因为深处就是钢筋和加固后的溶洞,卫年他们平时在监狱里遛弯,无意中记下来某些传来水流声的地方。   季序顿了顿,改口。   “不过我建议你们放在焚尸炉旁边,反正没人动它们,谁会在乎火炉边的一两根没点燃的蜡烛呢。”   姜怡问:“给个理由,乒乓球丢失不奇怪,但我们没办法偷渡太多回牢里,它们太占位置。”   为了防止犯人偷藏东西,囚服并没有做口袋,他们想带回去,只能藏在袖口裤腿里,到时候一泡池子,衣服湿答答地粘在身上,狱卒一眼就能看出他们藏了东西。   到时候集体挨批评,大家面面相觑,其他人说自己偷渡了烟酒杂志,只有他们十个藏了乒乓球,先不提有多古怪,难不成他们还能跟狱卒解释,自己这群人是想要半夜重温打乒乓球的激情吗?   不,狱卒只会怀疑他们有鬼。   “你们可以撕成碎片。”季序倒不在乎乒乓球的完整度,或者说撕碎了反而方便未来使用,“请放心,”他安慰道,“未来一段时间都不会用到他们两个,我只是让你们提前准备。”   还是姜怡在问:“那等下要用到什么?”   季序想了想,他盯着文档页面被卫年他们随手打下的一串文字,犯人基本是自己做饭自己吃,狱卒吃的是食堂的另一种饭食,他不禁敲了敲手指,说道:“尼龙绳。”   “我需要你们找人交换劳改工作,明天到餐厅做饭,然后将捆绑食材的尼龙绳全部扔进锅里,记住,是全部,然后用煮沸过后的水做饭。” 第50章   众所周知,尼龙绳是种便宜耐用居家必备的材料,无论在绑架、吊楼、逃生、还是拦车的行业,都有它一席之地,这除了说明它具有广泛使用性,还代表其实大家都挺熟悉尼龙绳的特点。   尤其是它高温水煮后会放毒这件事。   卫年倒吸一口气,觉得没必要如此大动干戈,这可以轻松放倒一大群啊:“不是我说,朋友,至于这么狠吗?”   姜怡赞同:“就是,这点毒又死不了人。”   “……”   季序当做没看见姜怡随后发来的消息,他复制上一条,回到电脑前,调查姜怡给他发来的黑客地址。   黑客住在的地方离季序不远,是一处租凭出去转运货物的大型集装仓库,正常人租它停放货物,不正常人租它当做随地乱抛的安全屋,不仅便宜、宽阔,还没有房东查岗,就算被人发现里面有奇怪信号,第一反应也先是怀疑管控中心在调控货物。   季序出去的时候,天色依旧阴沉,这次模拟器非常符合监狱风格,随处可见的垃圾污水,路边乱扔的废弃汽车和掉漆摩托车,哪怕仓库t区也充斥着街边混混喷涂的涂鸦,以及时刻不忘招揽生意的推销号码,路过一串显眼的红色广告,季序到地址目的地前站定。   “……”   十几秒过去了,防盗卷帘没有升上去,安静地仿佛里面没人。   于是季序来到卷帘门左侧的字母涂鸦旁,各式各样的颜色喷涂在掉渣的水泥外墙上,他看着黑色字母,与里面不足半厘米的微型监控对视,片刻,季序在镜头上敲了敲。   他放下手:“开门。”   自知躲不掉的黑客权衡利弊,不稍片刻,防盗卷帘门升起半人高左右的缝隙,里面一片漆黑,季序弯身走进去。   几台待机中的电脑在角落亮着莹莹微光,季序顿了下,转到墙边,他在上面摸索了一会儿。   “啪——”的一声,灯光如白昼般亮起,便宜且流明超高的白炽灯晃得人眼睛疼,黑客营造的气势当即土崩瓦解。   坐在电脑前的人捂着眼睛,一只手伸进抽屉里,冷笑着说:“你是危地监狱的狱卒?事先声明,我可没做违法乱纪的事,想抓人得拿出证据。”   “不。”季序掏出手机点了点,展示给她看,“我来找你代收定金。”   说到一半,他注意黑客完全无法睁开眼睛,而是半眯半睁着观察手机,这是常年面对电子屏幕的人的通病,视网膜会比普通人脆弱,季序不动声色地换了个方向,他用影子笼罩住底下的人,接着说:“另外有件事需要你的帮忙,抽取出来的定金你可以拿走部分,当做报酬。”   没听出季序中间微妙的停顿以及影子变化,黑客转过身,确认了什么似的,语气都随意了:“给钱就好说。但你做的软件是真垃圾,好像看见了几十年前网络刚兴起时的人的审美一样。”   “……”   没办法,模拟器一贯是这个风格。   季序其实挺理解她的,毕竟他连续三次拒绝观看游戏日志,除了没兴趣浏览做过的事,也有一部分不想遭受精神攻击的原因,但囚犯们没资格拒绝,别说观感极差、联络单向、功能乏味,就算季序某天给他们发了埃及文,他们都能看得津津有味,说不定还会研究研究图形的意思。这还是第一个跟季序吐槽审美真烂的人。   他感同身受地赞同:“你说得对。”   “嗯?不是你做的?算了,那他审美真烂,你能坚持用下去也挺有毅力。”她吐槽几句,转回去破解银行卡,首先是创造虚拟账户,避开防火墙对接到银行数据里,其次将它伪装成被冻结的卡号,趁机将那几个人的银行卡对换出来。   季序在椅子后面欣赏她操作,姜怡找到的人很聪明地选择另辟蹊径,她没更改权限,也没有试图跟危地监狱和银行对着干,而是来了几次极限一换一的操作,短暂地蒙蔽银行识别系统,迅速将里面的钱全部转出去,抽取小部分金额打进自己卡里。   “这是我的工作费,你的要求另算。”黑客说话时头也不抬,但她的余光瞥见屏幕前,有一道隐隐绰绰的影子,笼罩在自己背后:“你想要我做什么?”   下一秒,那道影子动了。   伸来的战术手套摊开在她面前,露出掌心,上面放着一个老旧且生锈的钥匙。季序说:“把它的权限改了。”   “等等?这是危地监狱的钥匙?!”黑客又惊又喜,等她反应过来季序的要求,不禁急了,“拜托,你知道危地监狱钥匙有多难得到吧?它很好偷,但带出去想都别想,现在市面价格一路飙升,买都买不到。”   季序说:“托你的福,刚知道。”   她重重捶了几次桌面,见季序毫无动摇,只好做出徒劳的挣扎,“看在咱俩勉强算是同行的份上,听我一句劝,钥匙本身的权限就是最符合它的那个了,实在不行你卖给我啊!”   什么同行?即将进监狱的法外狂徒吗?   季序完全忽略最后一句图穷匕见的重点,问道:“难道钥匙的制式不同?”   “当然不是,你应该听说过监狱长的特殊恶趣味,危地监狱是门锁全是同类型。”黑客看出他的无动于衷,不甘心地咬着指甲,本就为了方便打字比普通人要短的指甲每个都坑坑洼洼,她不情不愿地承认难点,“问题在于权限人的信息,往往保密级别很高。”   “我来找你就是解决问题。”季序说,“卫年他们似乎误以为我会伪装成狱警,才费尽心思偷来这个,但我没兴趣去伪装,而一个能打开普通办公室的钥匙对我毫无用处。”   “那你想改成谁,监狱长?”黑客怒急拍桌站起来,“别告诉我你是靠把同伙弄进去再劫出来创造新收益的,我可突破不了监狱长的保密信息,他身上——”   季序:“负责监狱长办公室的清洁工。”   “???”   “哦,哦哦。”黑客表情一片空白,她缓缓坐下来,恍恍惚惚地重复,“原来只是清洁工,早说啊,只是个清洁工而已。”   这孩子好像被打击成复读机了。   “……”季序说,“你怎么想的。如果你真能做到,早跑去监狱推广服务了,就算你说不想跟我抢业务,也不至于在这里提心吊胆,担心自己被危地监狱收押,毕竟你完全可以给自己复刻一个更结实的钥匙,以备随时逃出去。”   “你说的有道理,所以我刚才拒绝了你。”黑客也不气馁,她从账户里再转走七十万,“麻烦把清洁工的信息给我,我得知道他是谁。”   季序将卫年发来的资料传了过去,然后走到餐桌旁,他捡起盘子里的削水果小刀,抛了抛感受重量,然后利落地用刀背撬开故意留出缝隙让水进入的钥匙。   他将芯片倒在手心里,放到键盘旁边的平台上,用铜丝连接起来。   黑客一边调查清洁工更改信息,一边本着服务业的精神态度提醒他:“让我看看……清洁工只能在固定时间出入办公室,五点到五点十分,他的保密信息不高,调换起来方便,但只有十分钟,十分钟内没出来就会报警,而且当天只能进出一次,如果你用了,清洁工就进不去,等他拉响警报你还是要被发现。”   季序说:“你别管。”   “没人提醒你说话要委婉点吗。”黑客翻了个白眼,敲出一连串代码,按下回车,“好了,现在还有事吗?”   季序想了想,主动拿出手机:“给他们拉个群聊。”   黑客:“?”   不是,你拿她的职业当什么?   手机在视线里更近一步,背后的青年笑了笑,“我没开玩笑,你知道软件不是我做的,我也不理解它为什么吐槽我会拉个群聊做业务后,却不给我提供这个功能。”   “……行。”黑客蹦出个字,头疼,抬着下巴示意,“连一下数据线,让我看看,算你免费。”   于是当天晚上,偷偷摸摸藏了四十多个乒乓球回牢房,造成危地监狱重大失窃案件,后勤人员事后回收发现空了半个箱子,冥思苦想半天都猜不透‘什么神经病要偷乒乓球,难不成是拌饭吃吗’的罪魁祸首们,在十点关灯后,娴熟地躺在床上躲避巡查。   他们刚拿出通讯器,就发现花花绿绿的界面多了个群聊。   卫年:“呃,你定金拿到手了?”   “多亏了姜女士的贴心帮助。”季序回答,“现在我们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所以你不拿定金就不肯做第二步是吧?买了劫狱服务的十个人又喜又怒,但无奈这行业属于卖家市场,他们这群出不了狱还没自由的客户毫无反对可言,纷纷在下面附和道:“拿的好!另外问一下,我们银行卡里还剩多少钱了?”   季序:“……我还没扣尾款呢。”   其他人:“那付完尾款我们还剩多少存款?”   “谁知道呢,反正足够我扣了。”季序略过这个话题,不顾他们抓心挠肝拼命回忆进来前还剩多少存款,出狱后够不够花,别出去后比进来还惨……季序用一句话敲定明天计划的开端:“记得烧干净绳子。”   虽然季序也没指望他们拖延太久,但只要没在审查时发现煮过的绳子,危地监狱就会先提取食物里的中毒源头,再顺藤摸瓜查到消失在火里的绳索,在这期间,足够季序等到另一个人的求救信息了。 第51章   监狱时间,早上六点三十起床点名,用t时三十分钟洗漱穿衣,排队去食堂开饭,然后回来整理内务,但这是普通囚犯的作息,跟卫年他们没关系,作为跟人换了班的倒霉蛋,他们四点半就要到食堂处理食材。   七八个人蹲在地上择菜,其他人负责煮绳子,监狱是个好地方,他们的生活技能多次喜加一,现在连不必要的经历也增加了,想来等逃出去后没钱了,至少能挖野菜糊弄下自己,经历风吹雨打的胃估计也能扛得住野草尽情吸收的地下水工业污染。   “我不理解,送一群人食物中毒有什么意义。”卫年自暴自弃,将大白菜扔到盆里,他觉得自己跟白菜的区别只差在昨天的采购人员没买成韭菜上,毕竟卫年对自己银行卡里的存款并不自信,他抬头发出无望地挣扎,“我们必须跟着其他人吃吗?”   “当然。”姜怡挑出沸水里的绳子,“不然一眼就能看出是我们在下毒。”   其他人紧随其后地用菜刀砍断,一截一截扔进旺火里烧毁,分工明确有条不紊。   早上七点钟,食堂准时响起开饭铃,几条队伍排队打餐,十个人不约而同地拒绝加饭,时间逐渐来到八点半,其他人吃完各自去分配好的地点工作,他们因为早上做了工作,无所事事地蹲在操场上,呼吸着焚尸炉飘来的灼热空气。   危地监狱没有出狱的选项,狱卒和监狱长也不在乎有没有人打架斗殴,反正闹大了也没有刑期可加。现在的医疗室已经不是曾经的医疗室了,被训练到连截肢急救都熟能生巧,哪怕再来几次地面塌陷,有人掉进溶洞里,也不需要医院的救护车大老远过来接人。   无论自杀、疾病、年老、意外、伤残致死,总之从竖着进到横着出一条龙服务,就很贴心。   在他们不远处的刀片刺网围栏后面,狱卒押来一批新人走进来,今天是周一,监狱也该吸收新鲜血液了,不然每天都在工作的焚尸炉迟早要把监狱烧成空的。沉重大门在背后缓缓合上,新人脸上满是无畏,他们不知道等来是手术而非牢房,老人逃不出去不是没能力而是没第二条命。只有一个人与周围格格不入,那人舔了舔嘴唇,眼神乱飘,既紧张又期待。   卫年突然站了起来。   这动作吸引众人的注意力,旁边魏鸿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年人,倒是表情格外惹人生疑,魏鸿打量了片刻收回视线:“你熟人?记得提醒他收收表情,周围的狱卒都快把电击/器拿出来了。”   “勉强算认识。”卫年重新蹲下来,他刚才站起来觉得头晕且恶心,若是往常他会怀疑低血糖,现在他明白,是食物中毒起效了,于是言简意赅地总结,“出去那天碰见的司机,他在车里藏了手榴弹,看来季序的新客户就快谈拢了。”   魏鸿摇了摇头,一副过来人的唏嘘语气:“司机?唉,存款够用吗?”   卫年没有去跟司机搭话,因为接下来,其他人也逐渐感到难受,不出十分钟,监狱察觉到不对劲,拉响警铃,有些体质差的人一边呕吐一边被送进医疗室。   季序卡着点发来消息:“进医疗室了吗?”   “没有。”卫年看了看不远处拥挤的人群,“即将进去。”   “把通讯器放在身边,等下进医疗室关上门,我会每隔五秒给你发一条消息,如果收不到,出来告诉我,我需要确认某个猜想。”   “明白了。”卫年说完,将通讯器贴着手腕滑进去,他闯进医疗室里,随手关门,挤开前面骂脏话的人群,中气十足地喊,“先给我挂一瓶生理盐水,我头晕!”   医护人员瞄了他一眼,见卫年脸色苍白却不失活蹦乱跳的模样,不耐烦地扔了袋牛奶和生理盐水过去,头也不回地吼回去:“哪来的人手,自己喝去!”   成功在混乱的医务室里得到无人关注的结果,卫年溜到窗帘附近,往嘴里灌生理盐水,同时借着布料的隐蔽性滑出通讯器。   “……”   五秒过去了,季序并没有发来新的消息。   生理盐水刺激到胃粘膜,胃部肌肉不受控制地收缩,让他产生呕吐欲望,卫年离开医疗室,外面的人也在骂他关门堵上后面人进去的路,卫年不予理睬。   他在卫生间里对着马桶将早上食物吐出去,对着镜子洗了洗脸,走出去的时候撕开牛奶,来到无人的树荫底下,叼着袋装牛奶,对季序每个五秒钟雷打不动发来的句号说:“没收到,医疗室能隔绝外部信号。”   “。”   没来得及收手的季序换了个问题:“新一批犯人的手术做了吗?”   “没来得及。”卫年提起这个不免幸灾乐祸,“估计要推延到晚上,今天医疗室可有的忙了。”   “果然,你们做手术的时间不固定。”季序笃定。   “对,一群牢房等着填充呢,哪有的挑。”卫年开了个玩笑,话锋一转,“我看到司机了,他是你的新客户?”   “他没钱买业务,我让他做几件事,成功了才算达成交易。”季序如实说道。   卫年图穷匕见,非常震怒:“什么事情?难道我不能做吗?!为什么便宜他了!”   “他的要求是逃狱。”季序回答,“你们要的是摘除炸弹后安全逃狱,附加词不同,价钱当然不一样。”   嘶——   这家伙推销业务时都不介绍下高级套餐的吗,还是笃定司机付不起钱。   卫年想了想,当初夹在馒头里的纸条就七个字和一个标点符号,多一句话都没多提,还是他们嘲讽这业务毫无作用,自己又不是跑不了而是害怕心脏爆炸,季序才主动提出新套餐。   他明白了,这家伙就是图省事,顿时心服口服地说:“你这钱赚的真心黑。”   卫年扔掉牛奶,收好通讯器,它可不能被发现,索性作为监狱没改造前就蹲进来的老人,狱卒对卫年逃不出去这事充满了不必要的信心,在稍微混乱的监狱内部,他成功跟其他身体素质较好的囚犯泡了池子,回到牢房里。   水蒸气熏的卫年头昏脑胀,他扒拉着门无力地喊人,跟已经快混熟的狱卒要来新一袋牛奶,卫年倒进嘴里,躺床上闭着眼睛,思索季序的用意。   季序在测试信号,这很明显。问题是那句“做手术的时间不固定”,季序为什么要了解这件事,除非他想确认信号这事跟心脏手术——   卫年猛地一个鲤鱼打挺起来。   他观察栏杆外面的走廊,无人巡视,为求谨慎,卫年掀开被子盖过头顶,面对墙壁,架出一个玩手机的空隙,手指快速发出消息:“炸弹的信号可以逆转?”   “没错,恭喜你,发现这场事件最关键的一点。”季序赞叹到,回复速度快到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手机时刻不离手,亦或许季序就在等待卫年的发问,才好判断他能不能执行接下来的行动。   因为季序很快又说:“好好休息,等待我的新通知。”   卫年压制着喜悦:“好!”   这一句等,他们等了三天,距离季序承诺中一周之期越来越短,c的头像再也没有亮起,他们偶尔忍不住怀疑季序想携款潜逃,毕竟银行卡已经解冻了,季序跑了,他们也没办法。   周四早上,所有人一如既往地睁眼摸出手机。   季序在群聊里发了条消息:“把灯管里的铜丝拆出来,拧成股卡在手铐棘轮里,记得把灯管恢复原样,剩下不需要我教你们了吧。”   就像在操纵游戏人物,季序一步一个指令,其他人也不敢胡乱改变手法,免得导致购买的业务失败,等狱卒开锁放人的时候,完好无损的灯管挂在天花板上,他们老老实实地排队出去。   中途工作的时候,魏鸿发消息抱怨:“我们哪来的手铐?”   季序并不理睬:“等下就有了,好了,各位客户们,我对自己前几天的失踪表达歉意,现在你们该去医务室了,记得顺手拿几粒止疼药,希望今天能过的轻松些。”   说完,季序换了个聊天页面,对面的默认头像不停跳动,数条消息刷屏似的发了过来,语气里充斥着显而易见的语无伦次和古怪期待,备注司机的人对季序说:“你真的能帮我逃出去?”   “当然。”季序说,他挑着上面乱七八糟的问题归纳起来,耐心回答,“代价?只有这两条行动,我不会交付你任何你做不到的事,这会砸坏我的口碑。你不是已经做过一件了,昨天在馒头里塞了张纸条而已,把它蒸好后拿出去,狱卒没有怀疑你手里的馒头,不是吗。”   “他们只是觉得我想提前吃早餐而已t。”司机当然明白,他不理解另一件事,“但为什么要把馒头放进禁闭室,那里根本没人,空的!我溜进去时生怕自己是下一个被关进去的倒霉蛋。”   “事实是你没有。”季序说,“听我的指挥就好。”   在这些对话的上面的上面,最初的空白上,加完好友的默认通知后,第一条是司机的求救消息。   季序等来了想要的帮手,虽然帮手本人并不清楚自己的重要性,昨天,他对司机发出第一条要求。   季序耐心教导他怎么在白天溜进关闭后的焚尸炉附近,找到垃圾桶里的口罩,抽出铁丝,怎么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撬开牢房门锁,告诉他该捅进去多少厘米,怎么转动,应该有什么样的声音……   这是他身体印象深刻的技能。   按照季序的要求,司机卡着时间避开所有巡逻的狱卒,模拟器给的技能还算有用,季序闭上眼睛,用看过的数个图片构思出危地监狱的三维空间,司机不知道,在他战战兢兢避开巡视的狱卒时,季序就站在监狱不远处的民宿上,他对着窗口,指挥司机要走哪一条通道,左拐还是右拐,怎么卡住监控死角,来到没有锁门的禁闭室,然后再回来。   那场惊险刺激却平安无事的行动给了司机信任季序的勇气,如果不是新的命令听着就心惊胆战,或许司机也不会发来一堆消息,试图缓解他惴惴不安的心脏。   因为季序今早上告诉他:“五点钟,用我给你的钥匙,去监狱长办公室,拿到手术证明。”   司机对危地监狱的了解,不能说没有,但确实不多,让树洞嘀咕他的精力是不是全拿去预习未来的狱友上了。司机说:“就是你说的那个重铸过的钥匙?它来自监狱长的办公室?算了,我明白了,但监狱长不会发现吗?”   “你问题有点多,司机先生。”季序说,“不过请放心,会有人帮你引走监狱长,并且背锅的。” 第52章   危地监狱的做工分别在上午八点半和下午两点,需要工作三和四个小时,比法定八小时都短,中午还能午休,绝对是全人类梦寐以求的工作制。   但生活偶尔就这么奇怪,老实生活的普通人被迫延长工作时间,得到这项待遇的囚犯们痛不欲生,创造隐性加班的公司安然无恙,面对人渣的监狱却得遵守规则。   大家全站在自己的对立面,只有资本家赢麻了。   而季序,他虽然开了家劫狱公司,但只有自己一名员工,亲力亲为,目测将被踢出赢家这一行列,真正赚麻了的是购买了劫狱服务的罪犯们,然而他们也不能动,因为季序罕见地发来警告。   季序近乎严厉地呵斥:“不要擅自行动,接下来每一步听我的。”   于是他们躁动的心按捺住了。   倒不是这群人温顺听话,但卫年跑出去做过的观察是不争事实,他证明了季序并非能力差运气好的骗子,在这种前提下,人类总是对大价钱买来的服务报以某种‘贵总有贵的道理’的诡异宽容心,罪犯也无法免俗。   更别提,季序让他们做的出格事,只有拉全体狱友食物中毒这一件——至于乒乓球和蜡烛,早被他们抛到脑后了——得来的结论却证明医务室有逆转炸药的装置,付出和收获一做对比,简直赚大发了。   但今天有点奇怪,他们排着队来到工作地点,数个黑色制服压低帽檐的狱卒站在不远处,往日在监狱生态圈存在感稀薄的狱卒们,此时抬着头,若有若无地打量着他们,视线不含任何感情。   卫年脑海里划过乱七八糟的猜测。   然后没想起来。   那一瞬间,他差点怀疑,是不是联络器被发现了。   魏鸿及时地挤到卫年身边,他手里拿着螺丝和两个扳手,表情阴沉递给卫年,装作交接工作的样子。   “食物中毒。”魏鸿拧了一下螺丝,嘴唇动也没动地说,“是周一那场食物中毒被查到源头了,我们几个是嫌疑人。”   卫年的思绪卡了卡。他差点把这事给忘了。   果然,不是自己筹备的坏事总会下意识遗忘,他们觉得这是季序计划中的一环,狱卒觉得囚犯们憋久了在蠢蠢欲动的挑衅,难怪没有动手,恐怕在等待监狱长的命令。   魏鸿擦了擦手上的机油,沉下脸,“我们十个之前一起行动太显眼了。”   “没办法,要求是群发的,谁也不想被落下。”卫年识趣地离魏鸿远一些,免得他心情不好误伤自己,远处姜怡大大方方打了个手势,意思是等下过来。卫年察觉到狱卒的视线扫到自己背后,不禁表情一僵。   他的同伴就没有正常人吗?   疑问没来得及逗留太久,姜怡放下手里的钢丝剪走过来,她甚至对狱卒说了句“借过”,那名穿着黑色制服的狱卒视线冰冷,直到耳机传出命令,他才缓缓让出一条道路。   “多谢。”姜怡过来后说:“怎么办?”   在狱卒耳中,这是囚犯捣乱后的事后担忧。只有共同保守秘密的卫年等人才听出潜台词。   等下怎么混进医疗室?等下要不要擅自行动?季序可能不知道他们被狱卒盯上了,或许我们不该等他的命令。   “等死呗。”卫年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他依然挂着满不在乎的笑容,身后狱卒恪守指令原地不动,哪怕他们在大声密谋,卫年怕姜怡和魏鸿听不出自己的意思,故意强调,“今天才刚开始,从嫌疑到确认需要时间。”   今天才刚开始,不必急于一时。   主要是季序今天少见的严厉口味给众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听懂了的姜怡开玩笑地搭话:“还好还好,狱卒勉强算得上好人,至少不会没有证据抓人。”   想了想。   她又补充道:“反正这群人平时也不怎么管咱们,说不定最后结果还是罪犯自我解决内部矛盾了。”   从吃饭这点就能看出来,危地监狱维系着奇怪的生态圈,监狱长是无冕之王,狱卒和囚犯是互不交接的平行线。狱卒常年消失在生态圈里,餐厅做饭的是罪犯,缝制囚服的也是罪犯,做工没人捣乱的原因是他们为自己工作,不做就饿死、不干就回归原始生活,反正狱卒们不穿树叶裙,不考虑缺少锅碗瓢盆后怎么用手抓饭。   很难说监狱长没抱着一种‘如果有人搞事,顶多算罪犯同归于尽,跟监狱可没关系’的恶趣味心态,甚至连看守都不留几个,不仅导致遇到中毒案得从头查起,现在还迟迟没有下达抓捕的命令。   到了午休的半个小时,狱卒每隔十分钟巡逻一次,魏鸿闭眼躺在床上,被褥盖住他置于身侧的手,他对过于乐观的其他人盲打:“唉,再拖下去,监狱长公布真相,我怕自己被其他人群殴。”   姜怡想了想。很有道理。   “幸好季序早上就让我们摘掉铜丝,不然现在可没机会。”   通讯器并没有振动功能,发消息往往要当事人自觉查看,也不知道卫年门前的狱卒巡逻了多久,他终于抽出几秒钟的空隙,抓紧时机道:“提个问题,如果季序发了消息,我们怎么知道?”   他在群里说的。   “……”魏鸿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季序他就在等着今天,不然早晨告诉我们能用铜丝解手拷做什么?提前拿会让狱卒在晚上开灯时意识到我们的灯全坏了,十个人,全坏了,你信吗?所以只有今早是最合适的时机,毕竟过不了多久咱们就得被狱卒收押了。”   群里寂静的可怕,大家在思索,魏鸿说得不无道理,可为什么要被关押?   卫年又一次姗姗来迟发消息:“也不一定,朋友们,说不定咱们要挨狱友的打呢。”   快到起床时间,季序才出现,他没有解释自己的计划:“四点钟,准时惹出点乱子,让狱卒把你们带走关押。”   好极了,看来手铐是被拷定了。但又多了个新问题,为什么要准时四点?   没来得及问出口的众人被起床铃叫出去,带着疑问,排队离开牢房。   ……   监狱每隔两小时发送一次中止信号,每当这时候,心脏总会出现难受、紧绷、喘不上气的急促感,求生本能在提醒他们保护好致命点,而信号的到来宛如及时雨,中止了心脏旁边迫在眉睫的活火山,一紧一松,非常有特色。   当心脏第二次传来痛苦的揪疼,他t们就知道,四点到了。   卫年提着扳手,毫不犹豫地掀翻了桌子,他迅速蹲下身,躲过头顶挥过的电击棍,反手给了身后人膝盖一锤,电击棍同时落在身上,电流让他不受控制地肌肉痉挛。   扳手掉在地上,下一秒,卫年被人压在踢翻的工作台边缘,双手被负在背后。   卫年听见其他人也闹了起来,他主动掀翻桌子后,其他人失去犹豫的余地,他依然挂着笑脸,感觉到手铐靠近时,卫年顺势将拧成股的铜丝塞进去,表面上看,他仍处在痉挛之下,莫名其妙做出人类做梦踩空后的应激动作,指两只手不受控制地伸张蜷缩。   有人强行掰开他的手,毫不留情地合上手铐,把他拽起来推到一边。   卫年勉强踉跄着往前走,只有他挨了一记电击棍,声音虚弱了许多:“呦,大家都在啊,我还以为会少几个呢。”   花了大价钱的众人不想理他。   他们被推到一处隔离室,等待能下决定的人前来,卫年咳嗽几声,感觉身体好了许多,他率先打破安静:“咳咳,有点奇怪,按理说我们应该被关进禁闭室里。”   姜怡没有说话,她努力挣了挣,背后发出头皮发麻的金属摩擦声,她两只手腕艰难地转动,铁链忽然绷直了瞬间,姜怡猛地一抽,她的左手挣脱出来,手铐圈看着比刚才宽松许多。   周围此起彼伏地传来“哇哦!”声,姜怡没听,她用空闲的手攥着铜丝插进手铐里,努力寻找空隙,卡死的棘轮被骤然拉出来,姜怡两只手全部摆脱束缚,她呼出口气,活动着勒出红痕的手腕。   姜怡啧了声,抬头:“看我干什么?指望我帮你们解绑?”   其他人如梦初醒地挣脱出来。   姜怡掏出手机,光明正大,隔离室是个特殊地方,没有食物没有床没有厕所,囚犯往往待不了多久就被换个地方,所以也没什么人装监控。   卫年嘀嘀咕咕:“怎么连狱卒都走了,越来越古怪了。”   季序仿佛掌握他们的动作,下一秒发来消息:“姜怡,去门边,我教你怎么开锁。”   是私聊。   他甚至知道谁是最先挣脱出来的那个。   姜怡背后满是一群造型古怪,面色扭曲,就差把手掰到前面用牙齿辅助开锁的同伴,她视若无睹地发消息,问他中午没有回答的问题:“你知道我们今早被狱卒盯上了?”   “魏鸿说得对,我就在等今天。”季序答非所问,“现在,去开锁,我知道这个房间没有身份识别装置。”   他让姜怡对着门锁和锁孔拍下不同方位的照片,迫于上贼船的姜怡捏着不能振动却能拍照传文件的通讯器走来走去,其实她很怀疑,人类真的能远程撬锁吗?然而不出十秒,季序接着发来指令。   “把你的铜丝换个造型,拧长一些,我记得你入狱前职业是医生,手稳点,插进去,大概两厘米。”   姜怡抬头示意卫年过来,让他帮自己发消息,她说:“你会的技能还挺多,我听朋友大概讲解过,锁芯锁舌锁簧对吧?你直接讲,我能听懂。”   季序说:“我不懂。”   “?”这是手快先一步发出去的卫年。   “……?”这是卫年看到姜怡愣怔表情后贴心补的后缀。   姜怡差点抖了抖手,幸好季序的补充格外及时:“放心,严格意义上我比普通小偷专业。”在模拟器的世界里,有谁能比玩家更专业呢,“注意动作,我倒是不在乎时间被拖延,但有人在等你们。”   卫年心不在焉地念完季序的话,姜怡按照指令一步一个动作,在场众人心里划过同一个念头。   有人等他们?   季序什么时候拉到新客户了,不是说那个司机没有拆除炸弹的待遇吗。   ……   他们一路辗转前行,走走停停,监狱没多少采光窗,外面天气也实属算不上好,导致走廊顶端亮着一排排白色灯管,墙壁两端,挂着危地监狱生存规则,狱卒可没兴趣讲解规矩,而进来的人有一辈子熟悉在这如何生存。   大家匆匆略过快背熟的宣传板,向着不远处的医疗室走去。   脚步很轻,没人说话,头顶监控是收声装置,好在医疗室并不遥远,大概五十多米,让他们数量众多的队伍多了喘息的间隙。   医疗室关着门,厚达十数厘米的气密门严丝合缝,曾经他们以为是为了防辐射和囚犯入侵,却从未想过改造后的气密门同样能隔绝信号,他们听不见里面是否有医生留在室内,只好在门外踌躇。   季序:“直接进去。”他顿了顿,再次好心提醒,“把通讯器藏在通风口里,记得拿几瓶止疼药走。”   这不是第一次了,卫年疑神疑鬼:“你怎么知道我们正在门外。”   季序好脾气地解释:“多简单,是你把监狱图纸交给了我——监控在哪,距离多远,人的脚程速度,我还特意为你们留下容错时间,倒不如说你们总卡着我的容错时间完成目标。”   卫年哈了一声,“有意思,按你的说法,你躲监控速度可比我们快多了?”   季序:“倒不如说熟能生巧。”   他第三次提醒:“通讯器,止疼药,后者出于对客户的友情提醒,不拿也行。”   季序很少跟他们反复提及同一件事,众人升起不好的预感,但他说完沉寂下去,白底红字的头像变成灰色,现在选择摆在面前,众人心一横,姜怡踩着魏鸿的肩膀,将通讯器塞进一指宽的缝隙里,她轻巧跳下来,众人合力推开大门。   手动气密门不需要电机操纵,沉重又顺滑,空荡荡的医疗室带着消毒水味,吞噬了走廊洒进来的微弱灯光,医用冰箱嗡嗡运转,用噪音填满死寂的空气。   看起来一切如常,他们在门外对视,卫年耸了耸肩,伸手摸索着墙壁。   “我还以为有一群真枪实弹的队伍,”卫年啪地按下开关,他转身用开玩笑缓解刚才过于惴惴不安的氛围,“在里面等着——”揍我呢。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LED灯里的小灯泡亮起,医生休息签字的座位上,一个男人翘着腿坐在其中,他穿着跟狱卒们款式相似的制服,将近三十岁,在监狱长这个行业称得上年轻有为,心态也不迂腐,他撂下纯黑布料包裹的腿,好整以暇地站起身,抓起病历本上寒光凛凛的防爆棍,打招呼:“下午好啊。”   “……”   沉默,恐惧,卧槽的心情融合在一起,汇合成无人应答的急促呼吸声。   他们睁大眼睛,惊惧在心中沉淀,干净整洁的医疗室跟往日乱糟糟的模样截然不同,一看就知道医生没有正常下班,而是在指令下有秩序地撤离,不忘临走前整理桌面给来人留下好印象,那个颁布命令的人不言而喻。   监狱长颇为悠闲地打完招呼,起身看向卫年:“我记得你,因为连环追尾案进来,我挺喜欢你的速度与激情,可惜我在狱里修个赛车道等罪犯互相撞死的提案被市里搁置,”他转头看向姜怡,笑道,“旁边的女士我也记得,外科医生,救了不少人,杀了不少人,认识许多本该归我管的朋友,可惜她进来多年也不肯透露,害得我凑齐各种职业收藏品的计划失败。”   说完,男人拎起防爆棍,掂了掂,在身前划出破空声,他语气柔和极了,带着显而易见的疑惑:“接下来该换成你们透露透露了,怎么知道医疗室有转换装置的?我以为我藏得还算不错?”   靠!!季序!!!   所有人齐步后退,惊恐且扭曲地看着监狱长逼近,这周做过的所有事情在眼前放映,脑海里不期然回荡着季序的原话——我倒是不在乎时间被拖延,但有人在等你们。   他们忽然就理解了季序遮遮掩掩不肯明说的计划的原貌。   食物中毒可以解释成挑衅和意外,监狱长只是普普通通地正常疑惑,但下午四点、信号发射的时间,季序绝对是故意做给监狱长看的!!   准时卡着信号发射时间闹事,这太古怪了,监狱长的怀疑在加深,但他需要一个肯定的证据,于是在医务室耐心等待着,只要他们过来自投罗网,就代表,无论是周一的食物中毒、连续多日蛰伏沉寂、还是今天有意挑衅狱卒,故意被关押,都是罪犯们有计划有预谋的行动,就为了推理出仪器在医疗室后劫走它。   如果t被推锅的倒霉蛋不是他们,卫年甚至会叫好,这计划连退路都想好了。   正常情况下狱卒会把他们关进禁闭室,那地方无人看守且没有监控,无论他们打晕医生,调转炸弹特性,跑出监狱,都没有人能反应过来,可惜监狱长对仪器看管严密,稍微有一点可疑风吹草动都派遣出狱卒们近身监视。   正对面,皮鞋跟叩叩叩地敲击地板,监狱长冷笑着提棍走来,破空声凌厉异常,众人在医疗室里抱头鼠窜,落荒而逃,痛苦面具。   季序为什么不把止疼药的友情提醒换成监狱长临近的警告,是不是害怕推锅之后,他们撒腿就逃不肯干了?!! 第53章   下午六点左右,禁闭室的铁门被打开,狱卒推着鼻青脸肿的众人进去。   这里没有窗户,唯一能出入的就是大门,空间不足十平米,还被马桶占据一块地方,小到如果放下双人床只能供人贴着墙走路,他们一群人坐下,基本没空余的位置了,更别提在这里面壁思过一个月。   正常来讲,监狱应该把囚犯分开,让他们被远离人类的孤独感折磨到反思错误,但监狱长有自己的想法,他简化了下流程,准备来场人类消消乐。   送饭口传来响动,明明没到吃饭的点,狱卒却把什么东西放在上面,他推了一把托盘,让它从送饭口滑进去。   众人撑着地面站起来,疑惑看见一双铁筷、一副刀叉摆在托盘里,在荧光灯下反射出冰冷的光。   “监狱长让我告诉你们。”外面那人用乏味单调的语气复述,他们却能听出监狱长独有的恶趣味,“六点半准时开饭,但他不介意提前为你们送上餐具,伤口发炎不提供药物,想截肢可以随便提出要割哪条,以及——”   狱卒:“祝你们度过愉快的一天。”   他留下手腕没被束缚的众人离开,托盘里的餐具磨到锋锐,性质早已从工具变成凶器,而且就放在随手可拿的地方,谁都能随手捞起一件,给周围人开个血洞。   是的,监狱长从不禁止危险物品。   外界很少有人思考过,每周都有新犯人进来,为什么危地监狱却永远无法填满呢?因为监狱长放任这一切,只要不将战火波及到狱卒,囚犯随手能拿起扳手和菜刀捅对方几刀,焚尸炉从早到晚轰隆隆地运转,他们每天做梦都能闻到空中化学污染和满是灰烬的味道。   卫年苦笑:“真希望我能活到季序履行约定的那天。”   姜怡没接话,她掏出瓶止疼药,给自己倒了两粒,干咽下去,扔给他们。   所有人气氛沉重地分完一瓶止疼药,卫年把玩着空瓶子,地方太小,他连腿都舒展不开,憋屈地蜷缩起来,周围人表情各异,却没有人动那些‘凶器’。不可否认,季序虽然反手把黑锅背到他们身上,但来之前多次开玩笑似强调的友情提示,让他们有种一切仍在预料内的放心。   卫年又开口了:“问题来了,朋友们,我们预计被关一个月,但季序答应我们这周出去,我本来觉得就是今天,但现在,咱们被关在这里,距离周末还剩三天,他不会为了完成业务跟监狱长对上吧?我不会被殃及池鱼打死吧。”   有人持反对态度,“不可能,劫狱不是一锤子买卖,季序绝对会隐藏起来,他还指望找新客户呢,估计时间会被拖延,我还想问能不能要违约金呢。”   姜怡没理会这两人为了度过止疼药起效时间的无聊斗嘴,一瘸一瘸到角落席地而坐,她脑袋靠着门,扭头就是刀叉筷子。监狱长很清楚,对于他们这种人,凶器是种难以抗拒的诱惑,但姜怡闭上眼睛,黑暗追逐着她的思绪。   止疼药起效缓慢,姜怡无法拖着骨折的腿休息,于是之前与季序的对话一幕幕划过眼前,越来越慢,每个字都在回放,直到铁门后面传来脚步声,姜怡迟钝地睁开眼睛,才发现她刚才居然睡着了。   送饭的狱卒随手抽出托盘,看见没人动过的刀叉筷子惊讶了几秒,对里面囚犯的坚持不明所以,他将东西扫到托盘旁边,用钥匙打开禁闭室外层的储蓄室,从里面拿出专门为禁闭室预留的晚饭。   “吃饭了。”狱卒推了进去,特意加了句话才离开,“如果餐具不够,可以随时找我。”   姜怡揉了揉僵硬的脖子,清醒许多,她回忆着刚才做过的梦,确认外面没人后才说:“季序告诉我,他在等今天。”   所有人齐刷刷看向她,大家手里拿着馒头,浑身带伤,看上去凄惨又迷茫,“什么?”   姜怡自顾自地说:“我问过季序在群里没回答的问题,他告诉我,魏鸿说得对,他就在等今天。”   又冷又硬的食物吃不太快,只好撕下来慢慢吃,为了打发时间,魏鸿接了句众人皆知的废话:“这件事不是已经过去了吗?”   “无所谓了,我只知道我被监狱长关注着。”卫年狠狠打了个寒颤,“季序再不劫狱,我就要死了。”   姜怡没有解释她在梦中迷迷糊糊抓到了什么灵感,实际上她也说不出来,或许今天并没有过去,他们沉默下来,慢吞吞吃着晚饭,在药物和心情作用下没多少胃口。   直到什么东西被心不在焉的卫年塞进嘴里,他差点咬下去,还好以前经历过一次,熟悉的触感让他堪堪止住,紧急刹车停在嘴边。   他一低头,什么惆怅复杂都抛在脑后了,震惊:“怎么又是纸条?不对,怎么又是馒头里的?!”   “或许为了方便你认出来。”魏鸿随口答了句,也不管真相到底如何,抢走纸条查看里面的内容,其他人立刻围上去。   卫年跳脚:“这不是我吃到的吗?!”   没人有搭理他,纸条不长,季序对他们说的只有三句话:“接下来,游戏才真正开始。请允许我再次向你们表达歉意。”   紧接着,监狱爆发出警报声。   禁闭室没有窗,他们扒在门上,又拍又推,没人搭理,无数道脚步声从走廊外跑过去,他们强行掰掉送饭口,透过窄窄的缝隙,看见许多穿着制服的狱卒匆匆而过,而原本在食堂的犯人全冲回牢房,都不需要人押送。   卫年他们冲着门外喊:“怎么回事?!”   “监狱长的办公室被入侵了!”有囚犯扭头喊道,在恐惧下,这群人连幸灾乐祸都无法升起,第一反应是赶紧跑,不然死定了,非常自动自觉自主,生怕惹到霉头,“清洁工被人打晕了,现在才醒!是他拉响的警报!”   听到这话的众人心里一个咯噔,他们才刚背过锅,正处在杯弓蛇影的敏感期,尤其是季序那句充满礼貌的道歉,让他们不受控制地多想,有些人干脆下意识掐了自己一把,发现止疼药效果还没消散后,安详地躺了回去。   魏鸿躺下去的时候不忘放狠话:“季序他最好能把我们劫出去,不然我真要告密了!”   刚才跑到楼上的狱卒已经返回来,他们包围了禁闭室门口,拿着钥匙开门,卫年站在安详等死和准备送死的同伴中间,攥着纸条,面露惊恐。   他左看右看,找不到能销毁的地方,赶紧塞进嘴里咽下去。   卫年可悲地意识到,自己竟然开始感谢季序就写短短三句话,不然咽不下去。   季序,这也是你的计划之一吗。   你说啊!!!   他被噎得喘不上气来,任由狱卒将他压到监狱长面前,一双皮鞋走到面前,让人全身幻痛的恐怖声音从头顶传来:   “来讲讲,你们中的谁趁我不注意偷偷溜进了办公室?”   “……”没有回应。   “难怪我在医务室等这么久,原来大家都有别的事在忙啊。”监狱长的语气轻柔极了,“大家也知道咱们市的情况,有时候死亡证明和尸体不必非要让家属检查,我可以直接送人去焚化炉,你们说对不对?”   不不不,他们来的晚是因为撬锁不熟练,跟时间管理大师没关系。   早知道就快点过去了,果然季序的每一句劝告都藏着真情实意的提醒,谁让他们不以为意,觉得没什么必要,为了躲避监控走走停停,去得太晚,害得监狱长在医疗室等待太久——可他们再怎么加速,也没办法快到立刻就过去吧!   难道真像季序t说的那样,他们天天卡着容错时间用完,害得季序预估错了?   看见他们怀疑人生冷汗直流的表情,监狱长笑容更深,视线冰冷,他正要说话,外面蓦地传来几声枪响,在不用消音器的情况下,枪声往往传得极远,穿透力非常强,让熟悉它的人第一时间辨认出来。   监狱长猛地扭头,望向空无一人的广场里,在外面的狱卒等待好久,确定暗中的枪手离开才跑到广场中间,他拿出物证牌,标出被子弹击中的地面。   分析弹道的狱卒已经汇报结果了:“长官,子弹发射的方向在对面民宿517、518之间,已经叫人去调查。”   调查的人同样回复:“老板说没人来过,他一直坐在前台位置。我们调取过监控,也询问了行人和附近商铺的店主,他们都摇头说没见过,那个人就像幽灵,来了又走,无人知晓。”   “我知道了。”监狱长回头,看见同样懵逼的罪犯用听到勇士的表情听狱卒的回报,他回头说,“你们回来吧。”   他眯眼看向广场,六个歪歪扭扭并不规整的黄色物证牌放在灰扑扑的水泥地上,如果用无形的线连接起来,就是个没有合上的圆。   “子弹不够?”监狱长否认了这个猜测,呢喃自语,“不对,这不是场袭击,他在宣告。”   或许对面连挑衅都算不上,否则就会预留一颗子弹送给他的部下,对于他们这种人而言,宣告就是这样,一场无人交涉但彼此知晓的递名片场合,总得来说,那个人是在向他礼貌地自我介绍。   所以监狱长换了种观察方式,他缓缓地,说出一个让身后众人明明被狱卒压在地上无法望向窗外、听见后却脸色一变的单词,“所以说……是c?”   卫年蓦地想起季序放在道歉语前的那句话。   接下来,游戏才真正开始。 第54章   周四下午,四点半。   季序推开落脚点的房门,吓跑几个踩点中的流浪汉,他没理会,来到无人维修的消防栓面前,红色的消防栓漆痕斑驳,玻璃只剩角落里的两三块,寒酸到连流浪汉都不会看一眼,季序从没水的管道里抽出一把枪,戴上卫衣兜帽,下楼,坐进提前叫好的出租车里。   四点五十七,出租车在西郊边缘停下,没藏手榴弹也不需要推销服务的司机探出脑袋,强烈推荐他去危地监狱附近看看,那是他们的著名景点。   礼貌谢绝司机延长打表路程的打算,季序推了推眼镜,不怎么着急地步行,周围没有行人,因为正常人都在上班,只有流浪狗从黑色垃圾袋中穿来穿去。   估摸时间差不多了,季序拍了拍手套粘上的淀粉肠,他拿出手机,给手更稳的姜怡发消息,半分钟后,司机成功的通知和姜怡的撬锁照片几乎同时发来,他选择先回复司机。   “做得好。”季序夸赞人来从不吝啬,“回去工作吧,记得把清洁工拖到水房里,挂上清洁中的牌子,不会有人进去,这层楼的主人在等候其他客人。”   消除敌意的流浪狗在旁边呜咽,季序收起手机,给它倒了点水。   他不急,撬锁的囚犯急也没用,很少有人意识到,提示之所以叫提示,就在于它于事无补,只能让人死的明白,比如在无数个引起监狱长警觉的信号发射时间里,季序却特意选择下午四点,就是为了让他们背锅打个时间差……   民宿的大门敞开着,老板在前台低头算账,季序绕到楼房背面,踩在墙壁凸出来的腰线上,敏捷且无声无息地登上天台,栏杆上的鸽子埋头理毛,直到他落地也没被惊飞。   天台只有老板上来修理桌椅板凳,留下一串歪歪扭扭的脚步,季序踩着原有的脚印里,坐到叠起来的床柜上等待。   一个半小时以后,从昏迷中清醒的清理工踉踉跄跄地跑去拉响警铃。   季序眯着眼睛,模拟器每次都会顺手修复他原本看书留下的近视,这让他毫不费力地看清下面,狱卒押着几位面如死灰的熟悉面孔过去,他透过宽敞的办公室窗户,看见监狱长背对他,低头跟客户们对话,两人距离并不远,只要稍加搜寻就能抬头与没有遮挡物的对方对视。   季序从排水管道滑下去,钻进无人的517里,用窗量挡住枪口和自己的脸,开响第一枪。   “砰——”   “砰砰砰砰砰!”   鸽子惊飞掠过窗外,季序毫不犹豫地清空弹夹,将窗户恢复原样,下楼,避开从算账中抬头左顾右盼的老板,他压低兜帽的边缘,混迹在人群的浪潮里进了超市。   七点左右,提着食材的季序登上电车,他低调且没什么存在感,跟周围下班后讨论孩子学习和今晚吃饭的人群毫无区别。与此同时,带着专业仪器的狱卒重返民宿,在两个房间中的某面窗帘里检测到硝烟反应,锁定嫌疑人曾在517逗留。   电车到达终点站,司机惊恐地发来消息,质问:“警报被拉响了!该死,你就应该同意我杀了清洁工,至少能再拖延一天,你不是说过有人帮我背锅吗?为什么我听见狱卒在询问c的消息?!”   季序顺着人流下车,在街边小摊买了杯西瓜汁,语气却冷下来,“你当然可以擅自决定人的生死,但既然联系我,就不要忤逆我的命令,清洁工活着对我有用,但你没有。”   司机意识到这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而且他没钱付款,语气不再咄咄逼人,低头弱下来:“狱卒就快问到我了,他们正在靠近,我等下要怎么说?”   “你可以付出我的部分资料交给他们换取更好的待遇,我不在乎,但你知道什么消息不该透露,危地监狱可没有坦白从宽的选项。”   司机当然清楚,哪怕像他这样的新人对炸药一无所知,可危地监狱独特的生活环境还是让人反应过来被骗了,这地方根本没有人性化待遇,他试探性说:“那我只说你的业务范围,其他真实身份不会说的。”   季序没有回话。   他越走四周越偏僻,天彻底黑了,不出所料,司机选择出卖季序的职业获得良好待遇,可惜在季序特意留有名片的挑衅下,监狱长的兴趣立刻从卫年等人转移到司机身上,被暂时放过的他们送回禁闭室,期间互相打配合,借机偷走通风口里的通讯器。   只有一部,但足够他们回到禁闭室后联系上季序了。   不知道是谁发来了消息,季序从语气中判断是卫年,他们好像很喜欢让卫年联系他,就因为他是亲眼见过季序的人,问起话来随意些:“哇哦,我们居然被放回来了,你怎么做到的?只凭一个代号可没办法让监狱长搁置办公室被入侵的事,难不成你打死了狱卒?”   没见到广场情况的他们胡乱猜测着,季序否认道:“与我无关,只不过有人在交易期间没有遵守保密协议,我虽然不介意,但他总得付出点代价来赔偿我的损失,你们觉得呢?”   “……”曾经放话威胁要出卖季序的魏鸿唰一下闭上嘴,不再撺掇着卫年乱问。   就算他只是气急了说说而已,但季序意有所指的敲打让魏鸿怀疑,季序可能猜到今天有些人心底对过于跌宕起伏的经历感到不满,不过现在,每个人都很乖巧,只字不提对季序的意见。   隔了好久,卫年若无其事地略过刚才的话题,接着说:“我们等下要怎么做?还是等待?”   “不。”季序说,“既然有人吸引视线,为什么不大闹一场?你们晚上该行动了,等着,过段时间会有人过来开门。”   卫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等等,你说过有人违背保密协议,是司机对不对?他在外面见过我的脸,会不会告诉监狱长?”   “他以为你逃出去了。”季序打字时泄露出一丝笑意,“这世界上怎么会有逃狱的人再回去呢,对不对?毕竟你们从未在监狱里碰过面,你得庆幸,周一那天你没找他唠家常,否则我还要头疼怎么让他全心全意的相信我,甚至升出勇气前往监狱长的办公室。”   才知道闯进办公室的人是谁的卫年:“——是他做的?!”   他幸灾乐祸:“好吧,我就知道,跟你扯上关系的人也就这几个,所以等下送钥匙的人也是他喽?我会遮脸帮你圆谎的,希望被炸死的那天t,他不会疑惑为什么以前从未听说过有某地爆炸的新闻。”   卫年装模作样地画了个十字,他跑到角落里,反正禁闭室拥挤到快装不下了,他们互相闲聊,不再提及季序和任何可疑的话题,狱卒路过好几次,频率越来越少,后来走廊寂静无人,开锁的声音听着就很明显了。   钥匙尝试好几次才打开门,露出司机满头汗水的脸,他瞳孔放大,闪烁着某种奇异的兴奋的光芒,不自觉地舔着嘴唇,看上去刚结束跟监狱长的谈话没多久,而监狱长迷惑性十足的轻柔语气让他误以为自己得到了良好款待,觉得出卖季序换取好处这件事微不足道。   魏鸿结束不动声色地观察,他上前一步,严严实实遮住深处的卫年,接过司机递过来的纸,被折叠到只有三四厘米宽,随手就能藏起来。   “这个东西,”司机还沉浸在某种期待和兴奋的余韵里,说话飘飘忽忽,忽轻忽重,“是季序让我交给你们的。”   魏鸿不动声色说:“你是怎么从监狱长的眼皮底下溜出来的?”   司机愣了愣,“为什么溜?他问我有没有购买业务,我说没钱,c的要价非常昂贵,他查完后发现我确实付不起,就把我放走了,还送给我一张银行卡让我代替他联系季序,引他出来。”   “不过在我想回牢房的时候,监狱长告诉我现在是休息时间,不要打扰狱友休息。我就在外面绕了好几圈,没有狱卒跟在身后,紧接着季序就发消息让我先把银行卡放到卫生间里,好带着那张破纸过来救你们。要我说,监狱长出乎意料的好心。”   周围传来憋气声,为他对监狱长的描述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却止不住发笑。   魏鸿面无表情:“你比我想象中还要——”愚蠢。他扶了扶额头,将剩下两个字吞进去,“算了,在听说你觉得季序是个软柿子的时候,我就该明白的,人不能有问必答,太过坦诚,否则就算交流利落也会被人认为脾气太好,不过谁又能确定这其实不是另一种伪装呢。”   司机没听明白,迷茫地看着魏鸿。   魏鸿忽然换了副面孔,客客气气地对他说:“你该走了,祝你度过美好的一天,哦对了,幸好你没带银行卡来,毕竟我们已经没钱了,说不定会抢劫你。”   司机闻言警惕地看他一眼,快步离开了,估计是去卫生间拿回银行卡,隔了好久好久,卫年才闷声闷气地说出大家心里想的同一个问题:“……他就没怀疑过银行卡其实是个夹着定位芯片的假货吗?”   “新人啊。”姜怡摇头,语气怜悯极了,“毕竟监狱里没有pos机。他一直这样?比想象中还要天真。”   最后一句话是对卫年说的。   卫年颤抖的肩膀停下来,他擦掉憋笑的泪水,想了想,确信点头:“你猜的没错,姜怡,我之前坐在他车上,兜里插着手枪,他却不停从后视镜里打量我,要不是季序当时吸引了我的全部注意力,我早动手了,他甚至没想过我万一要灭口呢。”   这经历听得所有人不赞同地摇头,魏鸿总结:“这就不奇怪了,有些事情总要蠢货去不动声色地透露,他不会真以为监狱长相信了吧?觉得购买服务的人不会暴露c的消息,借此打消偷东西后的不安?监狱长可不讲道理。”   提起盗窃监狱长办公室的事,卫年嫌弃地啧了下:“一想到我们是为他背锅,我就手痒,好消息是季序送来的东西到手了,你们快打开看看,写的什么,新计划?”   魏鸿打开那张纸,刚看第一眼,愣住了,错愕与狂喜交织,有几个凑过去看的人同样呆住,不敢置信,这让卫年更好奇了,其他挤不进去同样等待良久,催促魏鸿快讲一讲。   魏鸿复杂地看向他们,他把这张纸转过去,一张盖过公章的手术证明展露出来。 第55章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偷了什么。”卫年语气幽幽地重复,“他不仅不明白,还骂它是破纸!”   他难以置信地张开手,胡乱挥着,“天啊,这世界上还有比他眼瞎的人吗?视力全拿去考科三了吧,我恨不得把手术证明裱起来、挂到墙上,天天跟季序照片放一起,每晚上三根香!”   同伴远离了几步,免得被打到。   他们不耐烦,你一言我一语附和着:“感受到你对季序萌发的热情了,快收一收,我不想听你第七遍讲述你们相遇的过程,难道垃圾堆旁边是什么好地方吗?也不想看你怎么辩解把通缉令贴到墙上——说真的,你好像有病。”   卫年消停了几分钟,很快又欲盖弥彰地说:“我不是怕季序认不出来咱们的脸吗,顺便蹲人,哪曾想季序根本不在乎隐藏身份,咳咳,我的意思是,如果回到过去,我一定放尊重点。”   他小声自言自语,微不可察地咕哝着。   “但我也没做错什么吧?还把手枪送给他防身,可惜季序拒绝接受,早知如此,他暗示我出狱后可以找他的时候,我就同意了。”   说着说着话题又一次歪了。   听腻了的众人左耳进右耳出,顺着他的话敷衍:“没事,你可以再抢一把,能不能快点?季序让我们去拿乒乓球。”   卫年哼声:“反正不是我去拿。”   魏鸿脸上显得心事重重,他从看见证明的惊喜中抽身而出,丝毫没有其他人那么开心,思绪形如乱麻:“手术证明只有一张,怎么办?我们必须得同时走,否则剩下的人活不下去。”   姜怡道:“等季序消息,他会想办法解决。”   她很懂怎么在绝望中鼓舞信心,或许跟以前的职业有关,安慰说,“至少这短短四天的行动,已经比得上我们许多年的筹划了。”   他们快步来到通道口,每人身上全带着联络器,季序的消息比往日简短许多,可依然条理分明,步骤清晰,卫年和姜怡有各自的任务,众人对视,纷纷解开铜丝送给姜怡。   三路人马各自拐向不同的道路。   姜怡的目的地最近,她没遇到游荡中的司机,不知道他跑去那哪里,姜怡不在乎,而是在四周随便找了个做工场地,抻直铜丝,一端插到设备深处,另一端伸进电源插座,然后退后几步,拉下操纵杆。   嗡鸣声。   仪器启动不超过三秒,短路冒烟,迸发出火星。   姜怡转身跑出去,换一个场地和设备,故技重施,趁着狱卒没反应过来,工厂夜晚的天际里,缓缓升起一道隐隐约约的火烟。   魏鸿带领剩下的人直奔牢房,监牢两边守望相对,根本没睡的罪犯们在互相闲聊对骂,精神抖擞地谈论今天下午警报被拉响的事情,他们进来的瞬间,一群人立刻调转矛头,大声呼喊着魏鸿等人的名字,问他们怎么溜出来的。   魏鸿大声反骂回去:“都闭上嘴吧!等下别把狱卒引过来!”   质问嘲弄声骤然停了几秒,接着,忽然更加剧烈,仿佛席卷而来的海啸吵吵嚷嚷挤在一起,“你们想干什么?”“为什么害怕狱卒?没有钥匙你们也出不来。”“今天偷监狱长东西的人是不是你们?”“我听见枪响了,跟你们有关?”   无数个你们你们听得他脑袋疼,在这之中,有一句话格外响亮彰著:“你们是不是想逃狱?!”   四周陡然安静,魏鸿冷冷地瞥了一眼神色各异的众人,忽然恶劣地笑,“你说的没错,有没有兴趣购买c的劫狱业务啊?响应迅速,处理及时,看,我们现在就跑出来了。”   锡纸在监狱比较难找,季序让他们用卫生纸包裹乒乓球,行动到这一步,谁都明白季序想做什么,魏鸿不再理会猛拍铁栏爆发出询问和讨要联系方式的狱友,拿着东西掉头前往姜怡的方向。   刚巧姜怡拎着几个带火星的树枝,他们点燃乒乓球碎片,抱着它们奔赴监狱各地。   制作乒乓球的材质俗称赛璐珞,听着跟绘画领域如雷贯耳的赛璐璐画风叫法相似,事实也差不多,两者起源自同样的塑料材料,只不过一个拿它绘画,一个拿它做乒乓球。   而这种塑料材料,大名也叫硝酸纤维素,燃烧后会释放大量白烟,跟烟雾弹一样,产生诸多有毒气体,人类不加防护的吸入会反胃呕吐神经麻痹,季序却让他们扔进无人的建筑里,树林墙角间,伪装成失火的样子。   他们八个人默契地散开乱跑,鬼哭狼嚎:“失火了!失火了!”   远远听见t动静的卫年回首仰头,他还在赶路中,望向后面数道升起的白烟,不自觉停下脚步,想到季序的嘱咐,他用石头打碎玻璃,隔着布料攥住一块,跑进电箱附近。   两个守卫魂不守舍地皱眉踱步,语气烦躁低声讨论:“是不是有人纵火?”   “没有被袭击的受害者,应该是有人在故意引发骚乱。”   卫年自己可打不过两个手持电击器警棍和配枪的人,他有点后悔,早知道把手枪偷运进来了,哪怕会被泡坏,也可以装模作用起到恐吓作用。   季序及时发来消息。   “右转。”   卫年毫不犹豫地退后,转头奔跑。   “停下。”   他猛地刹住车,七秒钟后,有一队狱卒面色冰冷跑过去。   “五分钟后,走到第二个岔路口拐弯。”   卫年留在原地,焦虑不安地等待,一队队狱卒从前面的路口/交接,不知何时才能清空,忽然,在某种提前预感到天敌的恐惧下,卫年屏住呼吸。   叩叩叩。   印象深刻的鞋跟声清晰地敲击地板,监狱长从远处路过,声音远远传来:“配电箱情况如何?”   卫年动也不敢动,甚至连喘气都不敢,他紧紧贴在墙上,季序的消息偶尔发在群里,感谢联络器没有声音,让卫年没有暴露。旁边有狱卒回答:“一切正常。”   “嗯?”监狱长诧异地发出个音,“不应该啊,难道c不是想跟我玩场游戏?”   “……”没有人回话,监狱长冰冷冷地问:“既然其他引发混乱的囚犯抓不到,那个蠢货呢,跑哪去了?”   查看定位器的狱卒立刻道:“他躲到食堂去了,其他的地方全是暴乱,只有少数几个建筑安然无恙。”   与此同时,跑到食堂里的司机询问季序:“我真的要一直留在这吗?”   跟其他人的简短扼要不同,季序回答他时格外话多,跟往日一样,仿佛不紧不慢全局在握似的:“你想走就走,我没有限制你的自由,如果你想出去帮助我的其他客户,我愿意为你提供行动计划。”   司机连忙拒绝,他刚赢得监狱长的信任,不肯在此情景出风头:“不不不,还是算了,我要留在这里。”   “如你所愿。”   无人看出季序字里行间的冷意,毕竟他一如既往有求必应,甚至仿佛好心地提醒道:“事已至此,你去锁上堂门,免得你的存在打扰到我其他客户的计划。”   司机若有所思地跑到楼下,他随手拿起叉子,用锯齿对进锁孔,使劲搅动捅坏锁芯。   ……   五分钟后,监狱长走远,卫年呼吸艰难地走出来,想起季序之前的指示,他跌跌撞撞地向第二个岔路口跑去。   分散逃跑的每一个人都根据季序的指引,或后退,或前进,或停留在阴影中伏击,他们短暂地爆发出强大的战斗力,棘手程度直线上升,工厂火焰席卷到周边的建筑,电器燃烧无法用水扑灭,为了避免导电,控制起来非常艰难。   汇报给监狱长,他轻飘飘的语气里糅合着笑意似的怒火:“没关系,推倒附近的建筑就行,毕竟这是越狱弄出来的乱子,接下来让其他囚犯重建好了,免得每天白吃白喝养着他们,不是吗?”   狱卒不敢询问惹出乱子的囚犯要怎么办,完好无损的焚尸炉还在等待他们,得到命令,狱卒行动迅速,调来前几年装修用的各种大型用车,在火光的映照中,每个人都充满冰冷的愤怒。   另一边,按照季序的指示,卫年绕来绕去,居然不知何时到了狱卒头顶的通风口上,他拆掉囚服上的拉链,用拉头圆润的那端拧开螺丝,按照季序的指示,迅猛如雷地落下去:“跳!”   “轰隆隆——”   几乎同一时间,铲土机推倒建筑的坍塌声响起,接连不断地砸在地上,掩盖住某些不该出现的响声。   危险的第六感在报警,狱卒抬起头,一个通风口的格栅在视线中放大,卫年飞扑而落,狠狠地砸在其中一人脑袋上,然后调转动作,迅速解决第二人,建筑推塌的声音已经停止,卫年扶着两人的后背,轻轻放在地上。   他跨过他们瘫软的身体,拆掉配电箱盖子,这期间的岔路口前路过几名狱卒,不远处警守的接班队伍在高声询问其他队伍的情况怎么样,没人发现短暂的几秒噪音后,这里多出一个不该存在的囚犯。   拆掉配电箱盖子,淡淡的电闸糊味传来,破旧的绝缘体底下偶尔闪过几道电光,直接上手可能被弄晕,卫年表情不变,攥了攥季序叫他提前准备的玻璃碎片,用力割断电线。   窗外的所有光亮瞬间湮灭,仿佛被无形的黑洞吞噬殆尽,只有少数特殊建筑依然存留,散发着微弱且摇摇欲坠的光点。   在季序的指引之下,三路人马各忙各事,姜怡引发电流短路,魏鸿带人点燃烟雾弹,在有真有假的混乱中,伪装失火,卫年没有浪费任何时间,紧接着割断电线,好像短短十分钟,安静的监狱忽然暴乱起来,充斥着火光、呼喊、碎石、拳脚相加。   骚乱爆发没多久,就跑去监牢巡视情况的狱卒发来通讯,他本来是为了紧急接管秩序,可来到现场后,只看见一群吵吵闹闹隔着铁栏杆争执的人群,他们互相丢鞋子攻击。   站在通道中间,狱卒茫然不解地汇报:“长官,没有人逃出来,按照他们的话,是之前被关进禁闭室的那几个家伙溜出来了,但问题是,他们哪来的钥匙?”   “……”   “显而易见,”没得到回答的沉默声中,监狱长注视着食堂锁死的大门,语气轻到可怕,“我们今天刚认识的那位新朋友,业务范围非常广泛,可不止一两位客户,而且算准了每次行动的时间,倒不如说,他是怎么联系上我管辖的囚犯的呢?” 第56章   之前提过,季序的技能二比较特殊。特殊就在于它是特殊定制,然而受限于游戏内容,它的功能还必须给限定在跟囚犯交流上。   正常玩家就没有这种顾虑。成为狱卒的玩家可以随时监视任务目标,找到与其对话的机会,可惜坏处是跟监狱长朝夕相处,容易在背刺后被扔进焚化炉里烧成骨灰,一步到位,省得回现实世界花钱买棺材和殡仪服务了。   而成为接应的玩家,将以伪装后的家属身份出场,难易和利弊中规中矩,值得注意的是要避免被人发现端倪后举报,免得跟目标成为狱友,大眼瞪小眼,那就真的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季序什么都没有。他只有一个劫狱公司,因此模拟器的背景卡顿半天,才试探性地送出几个功能简陋的联络器。   好消息是他可以随时联络罪犯,不必拘泥于监狱的一亩三分地,坏消息也有,季序刚进来的时候连危地监狱在哪都不知道,还必须在一个照面的时间得到任务目标的信任,信任感要从零培养。   当然,季序也更青睐现在的情况。   说到底他有点特立独行,适合旁人的不一定适合他自己,这个联络器就不错,算是重要装备,方便他远程联系任何人,哪怕不是任务目标。   季序给姜怡发消息,让她去看一眼今天准备进焚尸炉的尸体长什么样,然后带着跟尸体身形相似的人过去。   还在躲藏的姜怡当即发了个:“?”   不等季序回话,她很快想清楚缘由,自圆其说:“我想起来了,尸体在进焚尸炉前需要整理仪容,给家属检查,这期间需要半天时间,怎么说呢,危地监狱对外宣传至少不错,吸引不少不知情的傻子进来给监狱长玩弄,包括我。”   “非常中肯的点评。”季序也没说她的猜测对不对,“记得避开食堂,那里有点乱。”   好家伙,现在半个监狱都快被推土机夷为平地了,食堂仍然在废墟中坚固地伫立着,所以你口中的乱到底是哪种乱?   姜怡心中腹诽,却也不耽误转身往停尸间跑的动作,她身后没有追兵,相比其他人的进攻,季序一直让她以躲藏为主,现在姜怡总算知道原因了。   这次季序没有指挥,或许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在做,不过没关系,能进监狱的人都不是什么无能之辈,姜怡在群里计算其他人的行进路线,找出一条通往停尸间的路线。   ……   架设武器的步骤是那么轻车熟路,扣下扳机,榴弹头撞在锁死的大门,一切在爆炸中变得扭曲、轰裂,弹射出向外四溅的碎片,被几排防爆盾成功挡下。   狱卒们互相打了个手势t,行事作风比起监狱员工更像是在战争中训练有素的雇佣军和士兵,其中两个人很快点头,他们放下防暴盾,拎着冲锋枪踹开椅子走进去。   躲在餐桌底下抱头的司机被狱卒扯出来,他磕了个趔趄,兢兢战战。   监狱长站在断瓦残垣的前方背对着他,陷入某种思索当中,听见背后的脚步声后他才回头,面无表情,不见任何怒火、以及几乎快让熟悉他的人产生心理阴影的笑意。   监狱长平静地一步步走到司机面前,蹲下来,司机愣得出神,不自觉停下脚步,他后知后觉感受到一股寒意,显而易见,他猜错了,监狱长并非想象中的良善。   人总是对脱离掌控之外的事情失去理智,可监狱长并非如此,他轻柔地替他拂去脸上的灰尘,询问:“来,告诉我吧,你和c的联系方式是什么?”   司机陷入艰难的挣扎中,始终没有回答。   监狱长抬了下手,背后忽然有人踢了他一脚,身体陡然失重,司机下意识伸手寻找支撑,在胡乱抓索的双手刚靠近监狱长的瞬间,无数支枪口立刻抬起来冲向他。   监狱长贴心地扶住他往地上砸的身体,按住司机的脑袋,强迫他扭头,观察身后那些黑黝黝的枪口。   “我说我说,”在重重叠加的恐惧中,司机大脑一片空白,可一股对事后结局的恐惧让他不自觉避开说出真相,“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了解c是因为他曾经搭过我的车,他给我展示过业务,我不知道c是怎么猜到我当时想去做的事,他他他……”   司机一咬牙,“他在监狱有很多其他客户,今天的事情就是c指使他们引起的。”   “我有点惊讶。”监狱长是真的诧异,这让他理解了c将司机摆到明面的理由,“你居然认为我到现在都不知道罪魁祸首是谁,难道我表现的很蠢吗?还是你识人眼光太差。让我猜猜,你不会把c也当成什么可以随意背叛的小绵羊吧?”   司机哑口无言,用惊恐的眼神扫过周围所有人,被他注视的狱卒皆都面无表情。   监狱长又说:“我以为正常人都能听出我那句问题的笃定,c给我递了名片,接下来该是交锋,我能感觉到,他并非藏形匿影的人,可他到现在都没有给我交流方式,我总不能像个毛头小子那样,到处去嚷嚷着他是谁、快过来见我吧。所以我想,他已经把线索摆在我面前了。”   司机越听身体抖得越厉害,监狱长的话让他回忆起许多天以前,眼前的面孔仿佛与另一个偶尔也会挂着笑意的脸庞重合,旧日重现,那段被他刻意遗忘的记忆终究找了上来,季序是怎样悠闲自在地坐到车上,坐在两个并不简单的陌生人身边,手无寸铁,却轻松自如地掌握话语权。   回忆和现实重叠,他几乎看见季序就在眼前。   监狱长近乎轻柔地问:“你说呢?”   这位付不起价钱又多次违背c的意愿的客户。   看他恍惚绝望的模样,监狱长忽然厌恶似的直起身,无视司机跌倒瘫软的身体,他擦着手说:“直接搜。”   狱卒先用金属探测器扫描探查,情理之外意料之中的什么都没有,于是他们直接动手搜,才在身上找出一个半截手掌大小的装备,监狱长翻来覆去地检查,没认出来这是什么材质,屏幕忽然亮起来,一条消息几乎在他拿到通讯器的同时发了过来。   季序:“晚上好。”   监狱长对着上面的昵称愣住了,他迟疑地、犹豫不定地眨着眼睛,仿佛看见了难以理解的内容,好比人类看见了安装滚轮后在马路上飙车的飞机,狱卒同样愣住,他们何时在自家长官脸上看见这种迷惑茫然的表情。   但是很快,监狱长就收敛好神色,重新恢复成镇定自若的模样,他将聊天内容从头翻到尾,季序也默契地没打扰。   当看到季序指导司机溜进办公室的时候,监狱长挑了挑眉,也没说原来是你之类的后话,在知道季序存在后,他就对前几天隐约有了猜测。   将全部信息浏览完,确认囚犯们每次执行计划时潜伏其中还不自知的影子就是司机,他才准备放下通讯器。   季序打断了他的动作:“看完了?看完那就留他一命,等他出狱后再死也不迟。”   监狱长:……   他近乎惊奇地,一字一句地问:“你在对着我,这座监狱的负责人,商讨你的劫狱计划?”   “开公司的总要跟人才市场和供应商拉近关系,我也不例外。而且——”   季序稍微停顿,接着挑剔地说:“客户死在你手里会拉低我的评分率,虽然打分平台由我提供,但我在乎这个,非常在乎!来做个交易吧,长官,我为你提供新的乐趣,我也知道你不在乎他到底死在监狱门口还是焚尸炉里。”   监狱长没再回话,而是收起通讯器:“c的性格比我想象中有趣。”   司机嘴唇抖了抖,自从监狱长浏览聊天记录后,他就面如土灰,恐怕会以为监狱长用里面的内容置他于死地。   这让监狱长想起为了他而跟自己讨价还价的季序,不免升起一阵古怪,诚然季序没有出现在他面前,但他的个性难以遮掩,季序是不同于犯罪分子、更不同于正常人的交界线,他将正常社会的作风习惯带进畸形的世界里,并活出独属于他的特点,那是跟全世界格格不入却又交融包容的特性。   思及此,监狱长强迫司机抬起头直视自己,看着司机浑浑噩噩的双眼,他恶劣地凌迟他的精神,“真好笑,让我跟你讲讲,你这几天都忽略了什么好处,在每一条可以选择的岔路口,c都会询问你是否愿意帮点小忙,他会为你重新设定计划,但你从始至终都在坚定地在拒绝,还寄希望于他能实现诺言。”   当然,季序现在也在做,但监狱长明显不会告诉他真相,无论炸弹还是季序的交易条件。   司机颓败地跌坐在地上,监狱长摆摆手,示意来人把他拖一边去,别打扰自己聊天的心情,远处升起的烟雾已经消失了大半,在他们轰炸食堂和谈话的半小时里,乒乓球碎片和失火的问题都控制住了,然而犯人依旧没抓到,季序仍然在指挥他们。   监狱长转身对季序说:“现在才是属于我们单独对话的时间,c,或许你更愿意给我一个人类的称呼,而不是什么随机字母,以及,我不喜欢有人跟我谈话时三心二意,哪怕是你。”   季序不为所动:“挑衅和表态对我没用,倒是你,长官,你恐吓完他了?希望他被敲打后能学会老实点,如你所见,跟他聊天一直让我很头疼,哪怕对我来说,时刻安慰人也是个不小的挑战,尤其是他并非我属意的下属。” 第57章   时间一点点过去,外界的暴乱逐渐被武力强行压制,零星枪响和呵斥声在消失。   太安静了,安静到世界被分成两卷录像带,其中一幕刚刚结束,就被导演换上另一部寂然无声的默片。   姜怡从停尸间出来,推着车,她靠在墙上,走廊灯光被不知名暴徒打碎,不远处倒着昏迷中的倒霉狱卒,为了掩盖跼蹐不安的心绪,她拿出联络器。   没等联系上跟尸体身形相似的同伙,姜怡先看见季序提供的计划。   是七分钟前发过来的。   她脸上划过愕然和讶异,他们这几个都明白,联络器无法振动提醒,这让季序养成了卡点的习惯,反正提前联络也没人看见……   但现在居然变了,他似乎无暇顾及,分身乏术。   这种想法让姜怡心情非常复杂,哪怕是刻不容缓的现在,她依然升起一股无关紧要的微妙情绪,仿佛卫年描述的季序忽然鲜活起来,他依然是个人类,会觉得棘手,遇见需要专心应对的敌人也没办法分心。   但这没让姜怡失落,只有意识到季序跟人类毫无区别,她才能感觉到某种脚踏实地的真实感,明白他短短四天的行动有多利落、简洁、毫不拖泥带水,仿佛重新站在手术台前,但姜怡这次是旁观者,亲眼看见一场由他人主导的精妙绝伦的手术在自己眼前进行。   她不自觉露出笑容,短暂地扔下推车,走到昏倒的狱卒旁边,先将墙角爆炸产生的黑灰抹在脸上,然后用力握着枪,对准墙壁清空弹夹,接着脱掉他的外衣,转身回到停尸房。   ……   ……   十分钟后,手术车骨碌碌地在地板上滚动,光滑t的地板映照出一道开门的倒影,医生闻声戒备地起身,现在外面太乱了,他们早早地封锁好大门,一步不肯出去,自然也没人进来打扰。   开门的那位狱卒收好钥匙,推着裹尸袋进来。   冷空气从狱卒身边灌进来,硝烟味扑面而来,她带着刚镇压完暴乱的狼狈,沙哑开口:“这具尸体需要一场拆弹手术,谁来?等下有人要见他。”   这个时候……?   过于巧合的时间段推来了并不紧急的患者,让人不得不多想。   医生们互相对视,有一位中年人从中出列,他路上捡起擦手巾,拧开水龙头,将毛巾放到水流底下,他示意狱卒拉开裹尸袋,瞧见狱卒因过度开枪而红肿的手腕虎口,心脏稍微放下几分。   尸体看不清脸,凝固的血痂覆盖住五官,拉链停在胸口位置,露出一具沾染着停尸房冷气的尸体。   医生走过去,用湿手巾简单擦拭尸体的脏污,同时隐晦地打量着靠墙休息的狱卒。   她低头揉着手腕,手法颇有经验,除非以前也是了解过这方面的人,否则就是经常开枪的专业人士了。   尸体脸上的血痂被清理干净,露出一张既视感熟悉的脸,医生没想起来是谁,但的确是狱里的囚犯,他干脆用手撑开眼皮观察,两只瞳孔无神的扩散着,在天花板灯光照射下无任何反应,头骨碎裂严重,医生扒拉着脑袋,头也不抬地随口问:“明早是谁要见它?”   狱卒似乎一整晚都在忙碌,说话声带着鼻音和沙哑:“一个客人,刚才向监狱长申请了探视,务必要在进焚化炉前在看它一眼。”   医生心脏猛地跳了一下,刚落下来的石头再次升起来。   跟一般人猜想中的不同,他们其实极少做拆弹手术,因为家属看望尸体的地点就在监狱内部,自然不会担心信号的问题导致遗容有损——特指心脏炸开的大豁口。   而进了焚尸炉,内部高温将直接引燃它,反正威力不大,也没办法破坏铁水浇筑的外壳,最后再把没烧干净的骨头和弹药碎片挑出去,将骨灰还给家属即可,一切是如此的平滑,没有当事人表达出异议。   危险的猜测如同铡刀,悬在心头摇摇欲坠,狱卒没察觉到医生们陡然升起紧绷情绪,还在有气无力地说着车轱辘话:“你们得把炸弹取出来,让那个人亲眼见到他。”   医生怕得要死,愣是连继续摆弄尸体都不敢了,福至心灵地说:“你说监狱长同意了,那手术证明呢?”   “就在里面放着,”狱卒指了指没完全拉开的裹尸袋,毫不知情地抱怨道,“路上全是碎石和废墟,推车太颠簸,累得我手疼,我干脆折起来放里面了。”   这跟现在的状况对上了,正常情况下,狱卒不可能因为推着手术车过来就手疼,但刚才暴乱太突然,狱卒们在短时间内大量使用枪械,反震会对手腕骨头造成影响,倒不如说来人若无其事才不对劲。   但还是那句话。   太正常了,正常到其中不经意的言语漏洞就很恐怖。   医生的手迟迟停在半空,这副情景真的很像恐怖分子在里面藏了东西,邀请其他人打开看看惊喜,他正要推脱让狱卒来做,狱卒就皱着眉,略感奇怪地打断他:“你在拖延什么?”   狱卒说着左顾右望,狐疑地打量四周,一片祥和,至少表面如此。   医生因为她的问题而提心吊胆,生怕这人被拆穿后,连伪装都抛弃了,“没有没有,”他咽了咽口水,反正是高危爆炸品的话,屋里的人全部逃不掉,干脆一狠心,“你能过来点吗?我有事情需要询问。”   狱卒走过来:“怎么?”   医生没有回应,直接闭眼拉开拉链。   ……   什么都没有发生,裹尸袋里躺着的尸体一动不动,停尸房沾染的寒意快消散干净了,伤口溃烂的方向传出轻微的腐臭味,死者双手交叠,腹部压着一张带着折痕的手术证明。   居然是真的,带着公章和熟悉的签名字迹。   狱卒:“医生?你想问什么?”   原来是他猜错了。   医生舒了口气,听到旁边人毫不知情的追问,他非常尴尬,手足无措,狱卒似乎笑了几声,俯身动手帮他把手术证明拿出来,接着问道:“手术今晚能做吗?探望的客人比较特殊,监狱长希望跟他有一场单独的对话。”   所以潜台词是客人身份特殊,这具尸体有几率不被焚烧,直接被带出监狱?   难怪要手术。   医生总算将之前的疑点圆回来,他心脏依然在惴惴不安中剧烈跳动,可他却觉得是自己杯弓蛇影,干脆招呼其他人准备手术,消毒就不必了,反正只是客串下法医,还是不需要查清楚死亡原因的法医。   现在是深夜接近十二点,拆弹和缝合需要至少十五分钟,但医疗室墙壁能隔绝信号,想动手术必须得逆转它的引爆条件,不然到了十二点,没接收到信号的炸弹忽然爆炸,做手术的医生容易受伤。   想到这里,医生纠结地皱着眉:“必须现在就做吗?逆转装备不在这里,今天早上监狱长让我们撤离的时候,顺手叫人把它也搬走了。”   狱卒重复:“必须现在。”   医生:“那好吧,我去找找钥匙,它就放在旁边的血库里。”   狱卒没回话,似乎在沉思。   医生翻出抽屉里顺来的五六支黑笔,才找到绳子被勾住的钥匙,正准备离开时,狱卒忽而叫住他。   “等等,我跟你一起走。”   她走近时的硝烟味更明显了,身上却没什么血腥味,一闻就知道,她是负责开枪而不是挨枪子的那方,浑身全是泥土和黑色碳化物,五官看不清晰,隐隐约约也叫人眼熟。   狱卒似乎在笑。   真奇怪,这群家伙什么时候表情这么丰富了。   医生努力压住冒犯的想法,想了想,还是觉得是难得一见的暴乱让他们活动了身体,被挑上头的情绪没消散干净呢,毕竟这群家伙经常抱怨无聊。   “快十二点了,以防万一,我得把尸体推到有信号的地方,免得出现事故。医生,你们得警惕点,暴乱虽然平息,但逃走的罪犯依然不知所踪。”   解释间,狱卒重新把手术车推出来,两人一前一后离开。   血库就建在医疗室旁边,幸好这两个房间都有单独供电的发电机,哪怕切断总闸也能维持光亮,医生单独进去,不久后抱着设备出来,发现裹尸袋因为推动和运输有些变形,狱卒没在附近,她站在被轰开的洞口前,不自觉地皱眉。   ——也不知道谁那么没有眼色,不知道把战场拉到其他地方吗?居然跑到监狱长办公时坐镇的建筑里来巷战。   医生抱怨着小跑过来,顺着她的视线,发现是食堂的位置,稍一思索明白了缘由,“不用担心,监狱长可亲自过去那里,现在情况不就被控制住了吗,等下就没事了。”   “我当然明白,医生,但你有一点说错了,监狱长顾不上我们,他在等待客人拜访。”狱卒低声说,冷风顺着孔洞吹进来,她压了压帽檐,声音被风吹得飘忽不定,转身抱走他怀里的沉重设备,“客人已经在路上了,我们得速战速决。”   “对对对,速战速决。”医生根本没认真听,他下意识松开手,转头去推更轻松的手术车。   不到三分钟,他们重新回到医疗室里,风吹着裹尸袋哗啦作响,仿佛里面的人活过来在呼吸。 第58章   季序知道姜怡领着后来躲进裹尸袋里的同伙把整个医疗室一网打尽的时候,天色早已过了十二点,那两个人用自己当试验,确认在无信号场地活过了十二点,当即欢天喜地地跑去群里发消息让其他人赶快过来,尽早解决心脏旁边这个折磨他们多年的附骨之疽。   季序刚扫过群里言论没几句,另一个需要应对的人当即敏锐说道:“你在分心。”   不是,隔着网络,你是怎么发现的?   季序想不明白,也不需要想,跑夜班的黑车停下来告诉他危地监狱到了,季序把联络器揣回兜里,它是复古的上屏幕下按键旧时代款式,大小类似于以前流行的电子宠物游戏机,用熟练的人不需要拿在眼前,因此季序在别人刀子的威胁下推开车门,一只手就在口袋里盲打:“理解一下,长官,毕竟我也要上班。”   监狱长冷笑:“当你开始工作,我就要忙着收拾烂摊子了。”   季序没有看见,他还在处理亮刀威t胁自己交钱的司机,瞧瞧这两个条件——在监狱门口,威胁季序,可谓勇气可嘉。于是季序转身用枪托砸碎车窗,当他把没有子弹的枪口抵在他的太阳穴的时候,黑车司机瞬间变成鹌鹑,瑟瑟发抖,连声求饶。   季序用另一只手拽住他的衣领,将挣扎中的一百多斤人类扯出来后,才看见监狱长发来的消息。   嗯,这怎么能不算一种同甘共苦呢。   他拖着人向监狱的大门走去,一边诚恳地回复他:“实不相瞒,我觉得这座城市的恶徒有点多。”   “你分心的次数更多。”监狱长并没有因为季序的主动搭话忘记原本的话题,他指出来,语气危险极了,“给我一个不让你生意破灭的理由。”   居然拿人质威胁他,真小气,才不到半分钟没理他而已。   季序答非所问,一本正经:“是这样的,我忽然想起没给供应商带礼物,为了以后的生意着想,我决定给您送点业绩,一起走向共同富裕。所以您要来监狱门口接我吗,长官?”   监狱长没有应答,估计是看不上这简陋粗糙的联络器,知道季序在刚才的几次沉默中跑到监狱门口后,就在赶过来面见新朋友的路上。   总算清净点的季序松了口气,他扯出安全带,使了几次劲才把它扯出来,刚准备将礼物绑好,俘虏登时宛如活鱼上岸一样疯狂摇摆挣扎,眼看距离监狱还有几百米的路程,供应商马上杀过来,季序决定给自己省点力气。   “不要乱动。”季序半蹲下来,镜片后的黑色眼睛直视他,枪口拍在他的脸颊,竖起手指在嘴边,“乖一点,为你我都省点力气。”   底下的人瞬间僵如死鱼,比进焚尸炉前的尸体都老实,青年调转枪口,用它拨开俘虏试图撕扯安全带的两只手,微妙地嫌弃起来,“唉,你太鲁莽了,还不专业,送你有点拿不出手,只能说比两手空空上门强。”   这副嫌弃的语气让黑车司机震怒,打不过就算了,竟然还打击人的自信心!!!   他一个鲤鱼打挺,没站起来,因为季序刚才把人捆得严严实实。   季序一边打包礼物一边絮絮叨叨:“说句不好听的,你们司机的犯罪比例是不是高了点,就算干这行的条件方便了点,开车方便,出入随意,后车座有乘客昏迷也不会引起戒心,也不至于满大街都是吧。”   他一共才做过三次,两次都中了彩票,唉,下个模拟器迟早要买个代步工具,可他总不能在现实里抽空报名驾校从头考起吧?   但是这件事实属给他一点小小的司机震撼,现在季序已经说不清是这行的犯罪比例太高,还是大家全都慧眼识珠,纷纷投身这个行业,当做他们努力进监狱的踏板了。   季序在铁门前站定,卫年刚才告诉他,炸弹特性逆转完了,但医疗室就在监狱内部,为了防止监狱长或者随便哪个狱卒无意闯入把自己也一网打尽,他们全票决定逃出去后再做拆除手术,反正姜怡进狱前是医生,可以找熟悉的前同事塞钱帮忙。   眼看任务完成的最后一步即将达成,季序心情不错,指导他们去焚尸炉附近,取出最开始藏的蜡烛,就直接从清理灰烬用的地下管道爬出去:“带上手术钳,用蜡烛封好口鼻当防护,遇到管道里的格栅网直接弄断,不用担心警报问题,我之前不是让你们把电闸割开了吗。”   在他们发消息之前,季序又说。   “溶洞的出口就别想了,绝对会被建材垃圾堵上,虽然监狱长此刻没心情搭理诸位,但也别指望他好心留下漏洞。”   蜡烛是他第一天就叫人藏在焚尸炉的,航海时代的奴隶主为了省事,有些会给奴隶的耳鼻里灌满蜡液,叫他们下海取珍珠时坚持久点,这操作被季序借用,免得任务目标们离开时一切正常,重返现代社会没几天后却被查出感染病。   门口的守卫早就向上级汇报过有个奇怪的青年在栏杆前低头玩手机了,尤其是季序提着个捆人的绳子,跟遛狗一样悠哉悠哉地低头游荡过来,然而监狱长回复的命令是静以待旦,他就装作没看见牵绳的人和被拖过来溜的‘狗’,在两人背后来的路上,一道深深的泥土划痕划了出来。   “……”   狱卒视而不见,目不斜视。   听见监狱长脚步声由远及近,在狱卒非常清晰的得救了的松气声中,季序镇定补上最后一句话,“以及,出去后记得把尾款打过来。”   正在分享喜悦结果的众人猛地看到最后一句话,当即痛苦面具,心情异常复杂。   季序还是跟以前一样,念念不忘辛苦费。   然而时间不容耽误,逆转后的炸弹从两小时接收不到信号就爆炸、变成了一感应到信号直接引爆,然而他们没有高强度的屏蔽仪,蜗居在医疗室也不像话,既然季序早就准备好后路,他们也干脆趁着夜色遮掩结伴离开。   临走前,卫年还顺了根医生的黑笔,在手术证明的背面写上广告,顺路拍在监牢的墙面,迎着众人看神经病一样的复杂视线,他理直气壮:“怎么?还不允许我友情宣传?”   “……”   你前几天可不是这个态度。   刚发完消息的季序没来得及抬头,一片漆黑的影子笼罩住他。   监狱内的电线被破坏的彻底,然而现代社会了,没人守着单独一项答案,人类最擅长的就是未雨绸缪,部分建筑里早早存放着备用发电机,排除掉没必要人道主义的地方,比如被暴乱声惊醒后摸黑起床议论纷纷的牢房,再排除被推塌的废墟,剩下的建筑匀一匀,居然凑合着差不多刚好。   并不明亮的光线先是一个接一个亮起,随后被严严实实地遮住,在地面和他的屏幕里映照出模糊的黑色制服人形。   季序却往旁边挪了挪,从容极了。   “一个见面礼。”他将绳索递上去,眯着眼睛抬头,仿佛是被背后刺眼的灯光晃到了,镜片后面的黑色眼睛看不分明,似有所指地开玩笑,“长官,希望你有为我准备礼物。”   监狱长没有动手,而是轻柔地问:“如果没有呢?”   “那我会非常失望。”季序看了看被狱卒反锁住双手带过来的司机,身穿囚服满脸颓废的男人听见熟悉的声音才望过来,季序忍不住笑出来,他晃着手上的绳子,明明是被一群人包围,却若无其事地打趣,“瞧,你的同行,双重意义上的。”   监狱长翻看聊天记录时就发现过,c偶尔会冒出几句挖苦人的冷笑话,他似乎经历过很多次与敌人正面相对且人数悬殊的不利处境,并因此习以为常,哪怕性命被威胁也会将视线投向无关紧要的地方,又或许他知晓接下来的发展,于是有恃无恐?   不知道,谁管它呢。   就像季序所说,他不在乎因商场爆炸案进来的司机会死在哪儿,又譬如两人心知肚明的一点,此刻医疗室横七竖八昏倒一片,他也没派人查看。   这没办法,监狱长知道c的时间太晚,晚到他的警觉性仿佛被人遮上布条暗中蒙蔽,直到现在,他也想不明白联络器是怎么被偷运进来的,而季序行动又太果断,当所有谜题的珠子被串起来后,囚犯们只差最后一步逃离了。   比起指挥手下跟季序引导的罪犯们玩场代理人之间的捉迷藏,监狱长几乎不假思索,欣然接受了季序递出的另一个选择,一个由季序承诺的新乐趣。   那时他意味不明地对司机说:‘c的性格比我想象中有趣。’   什么东西才是能吸引到他的新乐趣?当然是他发自内心认为有意思的人。   监狱长抬了抬手,身后的狱卒立刻将季序点名要的人推出去,原地释放的司机从地上爬起来,呆呆扫视两方人群,根本没想过这里还有自己的戏份。   相比较乌压压一片压迫感强烈的狱卒一行人,季序只有自己,可他的姿态却比习惯了站有站姿的监狱长更加松散,连战术手套的指尖都透着一股懒洋洋的蜷曲,季序没有瞥来一眼,司机手脚并用,跌跌撞撞,向着在路边抛锚的出租车跑去。   “所以我还是有礼物的。”季序确定地说,缓缓眨眼,除了监狱长没人听出这句话里的调侃。   然后,季序将打包好的礼物连带着绳子抛过去,原本还在诧异这场交锋竟如此文明的狱卒连忙接住,下一秒,情况突变,季序t猛地抬手,用枪托堪堪挡住甩过来的伸缩防暴棍,棍子末端越过防护打在手腕,季序借机后退几步,顺从松开,任由手枪脱手而出。   离得近的狱卒下意识弯腰捡起在地上滑动的手枪,入手瞬间,他脱口而出:“不对,没有子弹……?”   “忘记说了,这不是我的枪,剩下的六颗子弹早在广场留名片时,就被我不幸用光了。”   季序揉着手腕止住脚步,他离监狱长五六米远,刚才大概退开三步,气氛古怪起来,至少除了监狱长没人想过,在这种紧要关头,季序会笑着转头亲自回答:“不过我猜,他现在估计会愿意送给我了,于是就提前拿走了。” 第59章   之前提过季序对武器没有留恋,到他手里的危险品很少能保存长久,而这个习惯又从行为举止中传达给敌人,监狱长略过他空荡荡的双手、扫过他看上去藏不住东西的休闲服,挑了挑眉头,走到捡枪的狱卒身边。   他用防爆棍挑起手枪的扳机口转了两圈,拿在手里,“你出现在这儿的目的是什么?”   季序其实没必要过来,转移关注的方法有许多,光一个引爆地下溶洞就能让监狱长腾不出精力,他再怎么喜欢人类消消乐那也得把限定词局限在囚犯上,然而季序过来了,很难说监狱长对他的容忍是否来源于此。   季序笑了笑,模棱两可地道:“因为我的工作是劫狱而不是越狱?”   这就是很少有人注意到的一字之差了,季序从刚开始就没想过置身事外,他制定计划的时候可不敢保证司机会按照计划行事,万一这人死也不肯背叛季序,那他自然不会抛弃筹码,倒不如说原定计划就是他亲自出去吸引视线。   在他们说话时,季序背后传来发动机点火声,也不知道司机吓成什么样,失败几次才成功,起步就变成远光灯,两道光束从季序背后向着监狱正门打来,将他整个人笼罩在灼目的光辉下。   季序忍住回头看司机手抖成什么鬼样的念头,顿了顿,自然地讲下去:“我以为你不在乎我是谁,不然就问司机了,他应该跟你讲过我们相遇的经历。”   监狱长表情有一瞬间的失控,这让季序皱起眉,“等等。”他推了推眼镜,自我怀疑地低声道,“是我猜错了……他难道没有跟你讲?”   季序罕见地不自信起来,语气犹豫。   可是今天发生的一切就如他所料,监狱长在暴乱初期就猜到司机身份,甚至搜到了通讯器,按理说他自然也会逼问两人相遇的过程,而季序又对司机鲁莽中的欺软怕硬有所预料,说句不太好听的,司机就是被他放生的野生漂流瓶,对面是否愿意接收纯属随缘,但两边交流的人对他的存在心知肚明,只有瓶子本身被蒙在鼓里。   “不,不是你的原因。”   监狱长低头倒出弹匣,身后的狱卒立刻递上相应的子弹,他挨个装进去,合上扣好,语气出乎意料的友好,“是我以为你不会把身份暴露给废物,仔细想想,你的确是这样的人。”   哪怕他才听说季序不到一天,但不可否认,有些人就是个性鲜明到让人一眼明白他不屑做什么。   并非说隐瞒是种贬义词。   只不过恶徒与伦理格格不入,当周围的正常人变成他们危险的源头,身份就成了某种秘而不露的存在。   哪怕性格再高调的凶手,在最开始也会用代号和行凶手法宣传自己,这不仅仅代表威慑,也证明了暴露会让他们恐慌,就仿佛将自己摆在无影灯下,任由其他人解剖探究和暗中伏击。   因此隐藏就成了他们与生俱来的本能。   但季序没有这种本能……这让监狱长奇怪又没那么奇怪,这种人要么沉沦在泥潭里醉生梦死,要么坚定洗脑自己走在正确道路上,季序虽然两不沾边,但他走在正常的中间选项好像也正常。   季序听出他的未尽之言,揉着手腕开玩笑:“这么了解我啊,长官。”   隔了会儿,他又彬彬有礼地介绍自己的名字,若有所思地补充道:“或许哪天我应该打个名片递给每个见面的人,这样就不用自我介绍了。”   监狱长没理会这句嘲讽,他滑动保险后直指季序,嗤笑着叫他名字:“这就是你的另一个坏习惯了,季序,你喜欢对值得尊重的对手表达敬意,就好像有谁天天在你耳边唠叨着尊老爱幼一样,咱们两个站在一起,你竟然显得比我正常。”   说完他扣下扳机,与此同时,背后打火失败好几次的司机终于踩下油门,打开的雨刮器和远光灯很让人怀疑他本职有没有造假,季序在长长的鸣笛声中,听见任务完成的声音。   【逃脱人数10/10】   车身漂移转了个弯,半个车身飞在半空中摇摇摆摆,转动的轮胎翘起泥土,远光灯也跟着闪过季序对面的所有人,在尘土飞扬中,季序一动不动地反问道:“难道我看上去是给敌人送资助的蠢货吗?”   “你当然不是,但我看错眼一次,自然要试试第二次。”   监狱长索然无味,扔掉破坏滑膛的手枪,下一秒,两人毫无征兆地交织在一起,手臂卡住关节,膝盖抵着腰腹,狱卒根本不理解他俩碰面后为何永远在突然转折,如梦初醒地开枪。   火光在枪口闪烁,亮起如夜般的繁星点点,在半空交织得密不透风,然而季序就犹如开了预判挂,立刻从监狱长身上离开,每次都恰到好处地辗转腾挪,保持着游刃有余的姿态。   眼见一轮子弹即将消耗完毕,季序调转方向,在另一队补上之前,他骤然暴起,反身一脚踢飞正准备突突突的枪口,那名狱卒没控制住走火,一排子弹无差别地扫射开来,其他人悚然一惊,立刻寻找遮挡物。   季序站在人群中央,高强度活动让他微微气喘,心脏在快速泵血,被季序很好地隐瞒下来,他居高临下地注视着所有狱卒,心底还在怀念当小偷的身体素质。   果然,上班族天生就跟亚健康在一起捆绑销售,下次模拟器他绝对选个能跑能跳连爬十八层楼都不喘气的。   监狱长是唯一没有躲避的人,枪口被季序有意踢高,最多从人头顶划过去,他遥遥望向对面,黑发戴眼镜的青年站在俘虏的背后,用不同于休闲造型的凶狠绞杀他的部下,左手臂收缩,另一只穿戴战术手套的右手缓缓握住枪身,强迫俘虏挣扎地举起机关枪,对准狱卒们的长官、也就是他自己。   身份在短暂的冲突后好像迎来了调转。   ……如果不是季序仍在被包围,俘虏在偷偷努力乱挪枪口的话。   拽着抵死挣扎的狱卒向后靠近,谁也不知道他怎么在热武器覆盖网中留有闲暇地跑到大门前的,正如现在季序动作稳如磐石,枪口始终对准监狱长,半真半假地对当事人抱怨:“难道我们就不能和平共处吗,反正我也不负责售后服务,你可以随时将人抓回去。”   这句里假话含量超标,但法律规定又没季序不可以随口胡诌,就算真的有,法外狂徒也不在乎。   监狱长无所谓生命威胁,示意其他人别冲动,就好像他听出这是个季序专属的冷笑话,转而注视黑发青年一步步后退,季序跟往常别无二样,除了呼吸规律到让人听几秒就能猜出他在刻意地控制。   在他有意无意地放任下,季序钳制着人质来到监狱内部,他用脚勾上大门,忽然对所有人露出笑容,在其他人猝不及防的时候出手敲击狱卒后颈,翻身躲开一连串枪击,他拎着人质扔出墙外,然后对所有人闲散地抬起手说“再见”。   在转身消失后的前十秒,他声音依然能从墙壁后面远远飘过来,若有若无:“我猜你们想着再也不见,但买卖两方就像乌云和它的海面倒影,注定纠缠在一起,哪怕主体不在,阴影也始终笼罩在所有人身上。”   监狱长思索他的话。   什么叫哪怕主体不在?   片刻后,他又想,季序果然跟他在联络器时表现的一样,并不吝啬与人聊天,话有点多。   他走神有点久。半晌过去,一个狱卒摸不着头脑地挑起话题:“……所有现在的情况是,我们所有人都在外t面,但敌人进去了,对吗?”   听着离谱,然而事实就是如此。   倒也有人看出长官有意放任的态度,干脆装作没听懂,从字面意义上解释他的问题:“还有医生,不过只要不主动离开,气密门能保证他们在任何情况下生存。”   监狱长按亮通讯器,五秒钟前他收到季序发来的笑脸,礼貌中带着阴阳怪气,很让人怀疑就季序是老年人审美还是在刚离开就故意挑衅。   监狱长没说医生怎么办,他在联络器里漫不经心地回了个微笑脸,倒有心情解释最开始被问出的疑惑:“把你们合理带出来已经够累了,多好的机会,我为什么要阻止季序呢。”   他说完,将通讯器扔到监狱的墙里面,恢复往日的模样,“来个人向市里打报告,就说有危险人物闯入。”   狱卒犹豫道:“但现在是凌晨一点半。”   监狱长语气轻下来:“难道这群人的睡眠质量比我的乐趣还重要?记得多强调季序的危险性——虽然他本就十分危险——而监狱为了避免大规模越狱事件发生,决定让所有人就地掩埋,不用在意医生,他们在几个小时内都爬不起来开门。”   所以医生究竟怎么了?   季序跑进去真的不是他们两个故意演戏好让监狱长达成心愿吗?   所有人脑子里充满了大大小小的问号,然而监狱长不是季序,没兴趣跟部下耐心解释全部设定,医疗室又百分百隔绝任何信号,远程联系试探一番都没可能,他们只好就地筹划老家被爆破的前提准备,还有人在打申请。   趁着审核人刚迷迷糊糊地从被窝爬起来,那人尽可能地突出季序有多险恶用心,比如短短几天策划十个……十一个人的大型逃狱事故!竭尽全力地用不引起神经紧张的说法,委婉申请弹药洗地的处理结果。过了许久,他放下电话说:“长官,申请通过了,十分钟后就可以拉来装备。” 第60章   来了场极限一换多的季序正走到废墟上,几块裸露出铁架的残垣拦住他去路,季序看了看两边比他高的土堆,干脆后退几步,手一撑借力攀到上面,他拍几下衣服沾上的灰尘,用脚踩着碎石,使劲抽出一截半米长的钢筋。   直面自己造成的大型动乱没能让季序升起丝毫波澜。   如果他搞一次事就发表感言,先不提老板开会是否是种职业天赋,就说模拟器的评论区,迟早得被他占据。   事实上,评论区只剩季序顶着默认乱码昵称的好评,连最开始两个撕心裂肺喊着‘快跑!’的老玩家都消失了,树洞说他们选择回归现实世界,账号被注销,发过的评论自然消失。   季序尽可能控制住自己不深思‘全体玩家只剩他一个’的可怕想法,然而另一个念头他实在控制不住——   离谱。   你们游戏还会偷偷给自己点好评的吗?   面对这场难得一遇的动乱,并非所有人都无动于衷,季序循着记忆来到牢房时,底下的囚犯们扯着嗓子在大声闲聊,几个凭本事逃出去的人借机给其他人开锁,免得狱卒回来后只罚他们自己,出来的人传递一张纸,感叹地摇头离开。   季序蹲在房顶,眯起眼睛看了许久,牢房的天花板前不久被隔壁楼砸了个大窟窿,这群人想欣赏宣传单得到有光的地方,然而电线又被卫年割断,外面虽然全是乌云,但比一片昏黑的室内好点,于是囚犯们聚众欣赏地点就变成了季序的底下。   稀薄的光线照到纸面上,底下的人各自忙碌,季序后知后觉意识到,这是卫年写的宣传单。   明明他们之前还有勇气跑来测试他质问他,现在却一副不敢面对的模样,将一些隐晦的小心思从纸面上宣泄出来,让每个看见单子的人都忍不住发出‘怎么不是我呢’的遗憾声音。   季序拿起联络器,问那十个人:“我有事离开,公司交给你们可不可以?同意的话我就把权限和软件发过去,人员职务你们自己分配。”   他的空壳公司终于迎来了老板跑路甩锅员工的阶段,那群傻子还在受宠若惊:“好啊好啊,你什么时候回来?”   季序避而不谈:“我有点累,刚刚和监狱长交谈完,你们的手术结果怎么样。”   “拆除成功。”姜怡说,果不其然被转移注意力,“监狱长没有为难你吧?”   “他不会对我做什么,我有这个自信,因为他不敢保障除了自己以外的其他狱卒的安全,在发现我没有敌意,甚至在混乱中一步步靠近大门时,他就会放弃对我动手。”季序说,“但不代表这件事会结束,恐怕他接下来会用其他对策,申请覆盖式火力打击。”   卫年一惊:“那你怎么办?!!”   “该死的!打字太慢了,这破东西就没有语音功能吗!”他急得宛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思绪犹如麻线,还得耐下性子去思索,“监狱长和狱卒都不在,你给我们的钥匙也被带走了,没办法进医疗室,实在不行你从地下管道离开,打击时间还剩多久?”   季序说:“有。”   卫年猛地一下没听懂他在回答什么,反应过来后才气急败坏,“重要的不是语音,是安全问题!”   但季序已经打开了,他之前没用过这个功能,因为其他人恨不得天天二十四小时捧着联络器,眼都不舍得眨一下,像极了刚解放的学生不眠不休刷手机,而且他们周围时常有狱卒巡逻,季序能掐准行动的时间,却无法判断他们身边有没有人。   这是其他人除了卫年以外第一次听到季序的声音。   “能听见么。”青年声音有点低,比他们想象中年轻。   明明话筒里还有乱七八糟的议论声,季序的声线却格外明显,因为只有他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升起挑战的兴致,“我不会有事,监狱长针对的人不是我,当然了,他会借用我的名义向上提出申请,c是死是活对他都有好处。”   卫年发现,比起相遇时的平静,季序在情绪波动时会暴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倨傲,他肯定身居高位惯了,这个高位指的不是职业,而是心理,他会用居高临下的点评态度谈及对手,试图将自己摆在掌控者的位置,他想,季序平时说话不明显的原因,可能是他时时刻刻在控制自己不要脱离正常。   比起跌宕起伏的生活,总有人享受平常。然而锋芒不是控制就能隐藏下来的。   季序仍未知晓地接着道:“但我不想。”   “为什么?”在他不紧不慢的语调里,卫年也冷静下来,他忽视季序古怪的心理状态,这不是他能管的东西,才发现对面声音越来越大了,不禁纳闷地问,“你那里怎么这么吵?”   “哦……”季序慢吞吞地道,他一手拿着通讯器放在耳边,另一只手用钢筋贯穿远处准备掀飞椅子砸他的囚犯肩膀,稍微侧了侧身,躲开扑上来的三百斤壮汉,踩着他的脖子压到地面,季序蹲下来,直视脚下人气到发红的眼睛,语气微妙地总结:“我在筛选客户。”   事情的起因,是卫年在心烦意乱时提出打字太麻烦了。   于是季序拨出语音。   他刚一开口,就惊扰到底下聚众团建的囚犯们,他们突受惊吓,跟小鸟找妈妈似的齐刷刷抬头,才发现天花板的窟窿上蹲着个黑影,这群完全没想过外人在的牢房顿时一静,猛地鸦雀无声,而哪个遮住半边光线的青年瞥了瞥他们,依然若无其事地跟人聊天。   这群人登时就怒了,本来外面混乱成这样、他们还不了解起因,某种烦躁就充斥在心底,季序恍若平常的态度让他们格外不顺眼,也不管蹲着的人是谁,当即抄起单人椅、灯管、周围没来得及跑的狱友扔了过来。   季序没预料这群人如此暴躁,挑了挑眉,他起身左手拎着机关枪,右手拖着钢筋,一脚一个把他们踹回去,给予所有人一场迎头痛击,告诉他们闲着没事别招惹打电话的人,聊天真的让人分不出心思放轻力道。   在死一样的寂静中,所有人保持着睁大眼睛的姿势,不敢再轻举妄动,犹豫,惊惧,审时度势,种种情绪从他们的眼里暴露出来,大脑在疯狂运转,判断陌生来客究竟是谁。   沐浴在所有人恐惧的视线里,季序从t胖子身上跨步跳下去,他前面的人立刻为他让出一条路,在黑暗和拥挤中上演一部摩西分海,季序走到肩膀被钉在墙里的人身前,这人痛苦到手指抽搐,不敢挣扎,眼神慌张乱飘。   黑发黑眼的青年对他露出笑容,一只战术手套按住在飙血的肩膀,似乎在判断伤情,片刻后,他用力拔出钢筋,带起一连串血珠飞在半空,接着,这人侧头,对联络器对面的人说:“现在筛选完了,大家都很有眼色。”   卫年不信,但这不重要,“监狱长准备用覆盖式火力打击监狱,那你想做什么?”他想了想,欲盖弥彰地补充道:“我们可以帮什么?手术已经做完了,姜怡喊来许多同事,整个医院的手术室几乎被我们包场。”   “我知道,但没必要。”   卫年微妙地发现,季序说的并非是不需要,而是没必要,这代表他把自己摘除出去了,无论如何,这个发现让卫年松了口气,有耐心听季序接下来的发言。   “监狱长想对这群人动手可以关闭信号,但他用了我的名义申请打击,实不相瞒,虽然早有预料,并且尊重这个对手,但不妨碍我为此冒犯。”季序说,“我的名字不应该作为审判性命的最后铡刀。”   他扫过听见此话后止不住面露惊骇的人,按开免提,意味深长地提问,“礼尚往来,卫年,还记得那条被堵住的地下溶洞吗,它在哪,说出来。”   卫年嘀嘀咕咕:“我给你的资料不是有吗。”话虽如此,他仍然乖乖地道,“在食堂附近,不然我怎么在饭后遛出去。”   季序:“很好,那我之前告诉过你什么。”   卫年想了想,回忆起来了,“你说食堂有个客户过去了,让其他人捣乱时离它远点。”   姜怡补充道,“你提醒我避开食堂,后来我在路上听见爆破声,医生说监狱长当时就在那里,如果我推着手术车路过,绝对会暴露。”   一问一答间,他们也隐约明白季序要做什么,犹犹豫豫道:“你想带他们藏在那里?但不是被堵住了……?”   “堆积在出入口的建材垃圾没时间清理罢了,轰出一个洞口让人下去还是挺简单的。”季序说话间走到门前,所有人远远地避开他,同时伸长耳朵倾听联络器里的对话,他抬手一枪破坏门锁。   卫年总算想明白了,震惊极了:“不对!你之前故意的?!!”   季序嗤笑道:“不然我为什么让司机往食堂跑,还好心提醒他锁门,难道只为了让他见识到监狱长的真性情,对我悔恨交加?拜托,我才没那么无聊,而且没有人会毫无准备地去面对敌人,哪怕是我。”   说完,他取消免提,卫年和他的对话足以告诉这群人该怎么选择,季序放下通讯器,看向所有面面相觑按兵不动的囚犯。   他挑起眉头:“怎么,你们一个人都不动,是在等我带路吗。” 第61章   食堂是最能让人直观感受到动乱的严重性的地方,它独自屹立在两边的碎瓦颓垣上,半边坍塌,半边完整,所有人互相搀扶着爬上几米高的石块,遥遥望向四周。   仅存的几个建筑在发电机的维持下亮着光,让他们可以观察到附近。   无论是被熏黑的值班室和办公大楼,还是被火烧成近乎空壳的工厂,都安静的吓人,连鸟叫和机器运转声都没有,似乎他们就是仅剩的生命,上百人的呼吸声连成无声的曲调,衬得监狱空旷的可怕。   “在看什么。”季序顺着他们的视线扫了一圈,推了推眼镜,疑惑地提醒,“距离轰炸还剩五分十七秒钟,有人等死我不管,但别挡到其他人的路。”   “我们就是觉得……”许久以后,一个感性的人低声说,“太突然了,好像做梦一样。”   人生能有多少次转折?又有谁的转折在短短两小时内发生,明明跟他们无关,生活却翻天覆地,恍若隔世。   午夜梦回之时,真的不会有人怀疑这其实是场梦吗?   季序顿了顿:“我不介意帮你们清醒。”   他看出他们狂欢的本质,是想借用喧闹逃避不安,当背后有一只手推着前进,填充的空洞就在无所事事中暴露出来,让人胡思乱想。   季序给他们找了点事:“你们担心的太早,情况不会有任何改变,等明早大家各回各的牢房,监狱长还得看着你们生闷气。毕竟你们又没买我的业务。”   所有人猛地一噎,关注点却不自觉落在最后那句:“你果然是c,我们都看过你的业务宣传,魏鸿真的跑了?”   季序说:“联络器里有他的背景音,他吵着自己要管财务。”   有人思虑重重,欲言又止:“你为什么进来帮我们,我们之前可还……”剩下的未尽之言所有人都能猜到。   季序侧头看过去,他踱着步子走到被他打伤的人附近,抬起下巴示意谁打谁还不一定呢:“如果你们的小打小闹也算阻碍,我才该反思,自己最近有多懈怠。”   实不相瞒,他跟这群人正面相对,有危险的绝对不是自己,这点从卫年多嘴问他身边为什么这么吵、而不是怀疑他会被围殴就可见一斑,在熟悉季序的人眼里,他把自己弄出事的概率,不大于逃跑后的司机没死于两点后心脏爆炸。   季序又嗤笑:“再说,你们死就死了,反正周一的危地监狱补充新人,我有的是其他客户跟监狱长玩游戏。”   靠,听到的人敢怒不敢言。   事实确实如此残酷,他们的死活对季序就是顺手而为的筹码,赢了固然好,死了也不可惜。   无声的尴尬之际,底下有人兴奋扯着嗓子大喊:“我找到了!快过来,过来帮忙!”   浪费五六分钟在赶路上可以,但聊天不行,他们在询问时,其实一直有人在寻找榴弹炮,现在那个幸运儿就站在桌椅板凳旁边,指着露出来的炮口,手舞足蹈,大喊大叫。   其他人立刻顺着坡道滑下去,把它抬出来,才发现狱卒临走前早已将车身拆得破破烂烂。   不过有了线索,其他的也好办,他们在附近找到散落的零件,抬头看见站在顶端面无表情的季序,肩膀和全身各处隐隐跟着幻痛,到底不敢出声喊他,自觉地忽略季序,呼喊人手就地拼装起来。   很多人误以为榴弹炮跟火箭筒差不多大,可以扛在肩膀上发射,事实上错的离谱。   有些榴弹炮大小堪比一辆小型轿车,是那种让军事废看见后,会不由自主发出“这居然是炮?!”的庞然大物,否则也不会一击之下炸塌了半边食堂,幸好只是临时征用,他们不用考虑车身问题,只要安装好发射装置就行。   紧赶慢赶之下,居然在两分钟内勉勉强强拼出个半成品。   季序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他转了一圈,并不吝啬于夸赞:“不错。”然后他看了看天色,毫无停顿地说出时间,“距离发射还剩两分二十四秒,位置有人知道,希望你们撤离的速度快点。”   他没再插手,而是将结果交给这群人的求生本能,月亮被铅灰色乌云遮蔽,季序又走回上去,望着对面静悄悄的旅馆,似乎能听见门外在架设炮弹的指挥声。   狱卒不会动用超大型武器,因为步行不出五分钟附近就是居民区,结果显而易见,炸药会集中在牢房附近,不仅轰不穿医务室,也无法给通道带来大麻烦,否则别说附近的居民,这底下刚填充过没几个月的溶洞又该出问题了。   片刻后,季序收回视线,转身之际让人叫住。   “呃,那个什么。”被扎穿肩膀的人不知道抱着什么心态,有点尴尬,“你不来过来吗?”   季序转头看他,那人表情慢慢地僵硬起来,仿佛虎口逃生后又一次被老虎盯紧,在疼痛中下意识去碰肩膀的伤口,伸到一半,手指停在半空,直到季序体贴地移开视线,他才松懈般吐出一口气。   他没办法搬运重物,因此被同伴留在原地,刚才聊天中也有他一员,看见季序作势离开的举动,不免觉得紧张,现在出去根本来不及离开,他舔了舔嘴唇,决定季序不回答就当没看见。   然而季序抬手把钢筋和联络器扔给他,在他茫然的目光里,季序笑了一下,举起手指:“嘘,不要告诉任何人。”   这人下意识应:t“好。”   季序放下手,恢复之前的表情,“我有重要的事去做。你把钢筋拿下去,提醒他们做支撑架,免得碎石砸下来无处可躲。”   那人看着手里的联络器,尴尬说:“那这个……”   “我在筛选客户,你在墙上不是听见了吗。”季序反问道,接着说,“卫年他们的收费习惯跟我不同,以防万一,收款事宜去找魏鸿,手术有姜怡,接应是卫年,还有——”   季序淡淡道:“记得提醒他们打尾款,别以为入职了就能拖欠债务。”   这人听得又惊又喜还觉得好笑,他胡乱点头,把联络器藏在身上,觉得不安心,找了个坑埋起来,转身时忽然想起等下有火力打击,咬咬牙,干脆藏在拆卸后无人关注的炮车里,这期间季序没有走,而是插兜站在旁边观看,夜晚的风时不时吹过来,他伸手将眼镜上的头发丝别开。   突然嘭的一声,不负众望,勉强修好的榴弹炮用完就散架了,严格计算后的通道没有坍塌,露出一个小洞口,在进入通道的前一刻,那人福至心灵地回头,正巧撞见季序背影消失在废墟上的一幕。   他离开了。   所有人躲在通道里,数着时间,数到135的时候外面接连响起轰炸声,连带着居民楼半夜惊醒的有力叫骂,奇怪的是轰炸地点并不分散,期间溶洞差点塌了,幸好在进去前有人提醒过带点东西加固,勉勉强强倒也支撑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际终于泛起鱼肚白,他们不少人被砸得失血昏迷,朦朦胧胧间头顶的废墟被掀开,让人拖了出去。   几个运气好、还清醒的人,看见救援团队到了,现在的危地监狱犹如龙卷风席卷过一样,放眼望去,没有任何伫立着的建筑。   医生们同样灰头土脸的钻出来,就是因为他们始终联系不上,才让许久没来过的救援团队紧急前往,这些人精气神比囚犯好,除了狼狈一点,什么伤口都没有,他们抓着监狱长的手臂,语无伦次,惊恐地喊着:“尸体复活了!不对!是有人伪装成狱卒入侵医疗室!”   监狱长勉强地笑着扯了扯手:“我知道了。”   抱他有什么用,事情都结束了……也不知道这群人在昏迷中错过多少部剧情。   他郁闷地叹气,“唉,一个人都没死成,显得我忙了半天一事无成,真不知道季序跑哪儿了,明明电网完好无损,但连溶洞里的囚犯也没见过他,真是的,老鼠都没他能躲。”   听不懂的医生面露惊恐:“季序是谁?为什么非得死几个人?这场轰炸到底是他做的是你做的?怎么听起来你比他更可疑?!”   监狱长敷衍道:“你们这不是活着吗,乖,一边玩去,我要找找季序有没有在广场给我留什么言。”   他转身离开,身后的狱卒立刻拉住扑上去追问的医生们,借用问话的名义转移他们注意力。   渐渐地,监狱长远离所有人,来到广场附近,他手扶着断裂的墙壁极目远眺,坑坑洼洼的广场上放着一支机关枪,他走过去拿起来,发现弹夹是空的,被季序抽走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胡乱塞进去的联络器,背后有泥土痕迹。   监狱长猛地意识到,这是被他扔进监狱里的那个,不知何时被其主人悄然带走,又送回来,兜兜转转回到监狱长的手里。   季序说:“送你的两百多个礼物,记得清晨查收,长官。”   季序又说:“子弹我带走当纪念品了。”   其他狱卒过来的时候,只看见自家长官拎着机关枪沉思中的背影。   这天之后,危地监狱重复了被投诉、修建、加固、招收新的犯人的经历,当初被季序提来的黑车司机也成为其中一员,遇到负手而过的监狱长,就赶紧躲在旁边瑟瑟发抖,他们听在灾难中幸存的老人说,以前监狱长和狱卒才懒得搭理人,不过某次事故后,管理措施就变得翻天覆地了。   问起那个人是谁,知情人默契地避而不答,路过的监狱长似笑非笑,那之后一周,讨论过的人全部倒霉。   ——难怪他们不讨论那个人是谁!   新犯人也会带来外界的消息,比如有个逃犯在路上心脏自爆,幸好凌晨的马路少有人影,没造成任何事故,尸体当天就被危地监狱领走了。银行前段时间照常自查,查出来十几笔大规模的违规转账,结果对面是空号,转账人疑似受骗。有个医院被人举报非法行医,患者连夜逃走不知踪迹,医生罚过款后该案件就此翻篇。   全是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奇怪新闻。   不过清洁工倒是发现,监狱长新修好的办公室里,多出一支缺少弹夹的机关枪。   他打扫卫生的时候,看见监狱长手里似乎摆弄着什么电子宠物机,翘着腿摁来摁去,而在没人看见的视角里,联络器对面的新账号急冲冲地问他:“我才发现这还有个未注销账号,你是谁?”   监狱长从语气中认出对面的身份,他不以为意,正想说出身份吓一吓卫年,扫过对面展示架上的机关枪,临时改了注意:“季序。”   “?”对面的人警觉意识很高,“我不信,你说之前我的手枪藏在哪里。”   原来那把破枪是卫年的。   监狱长按捺住把人绑回来扔回焚尸炉里的想法,耐心回答:“消防栓。”   季序怎么挑的员工?还不如让这群人滚回来当化肥栽树,难道指望别人看不见枪管和底把上的红色油漆吗。   卫年仍未满足,仗着不知道对面是谁,亮出全部的胆量咄咄逼人:“那你说,季序不接受我送你手枪的原因是什么?”   监狱长愣了愣,这个他还真不知道,卫年问的非常小心,全部是他和季序单独谈话的细节,哪怕司机还活着,也不可能逼问出来。   见他不回话,卫年谨慎中透露着得意洋洋:“说不上来了吧,让我告诉你,他说能被自己留下来的武器,要么射向敌人,要么送给部下,显然他没有跟你讲过这件事。再见了,对面不知名的陌生人,想买业务记得走正规通道!”   卫年噼里啪啦发来一连串字,监狱长刚要耐着性子回话,这个账号就被拉黑了。   “……”   他挑了挑眉,无声地笑起来,起身拿走墙上缺少弹夹的机关枪,清洁工见此多看几眼,他已经从抽屉里取出新的弹夹了。   监狱长低头安装弹夹,心情居然还不错,“送给部下的武器是一种助力,默认他的罪孽有你一份,射向敌人的武器是个威胁,警告他勿要轻举妄动。那么季序,你把子弹拿走当纪念品算什么?”   清洁工环顾四周,只有自己一个人,于是试探性附和:“是什么?”   监狱长仿佛才发现这里有人,诧异地看过来,他重新将枪挂回墙上,季序曾说过的话闪过脑海,他嗤之以鼻,“意思是,就算季序失踪,依然会有人来找我麻烦。”   说的好像脱离枪口后,子弹能有多厉害似的。   不过,他会期待这一天的到来,正如他期待着不知何时的哪天,能再次看见一个人站在对面的民宿上,举枪于广场留下别开生面的自我介绍一样。 第62章   他背后是摩天大厦,反光板和夜色连成边界模糊不清的一片,广告牌身坚志残频地用偏旁保持频闪,数道铁架连廊在楼与楼之间纵横交错,而他坐在生锈的扶手上,两条腿自然地垂落,黑色头发被风吹的贴脸乱飞。   几根废弃电线松松垮垮地缠在铁架上,其中一根向下不知落到何处,在他的手机上,显示一个黑红色调的论坛,头像上的c闪烁着。   季序刚睁眼就看到这一幕:“!!!”   他后背的寒毛猛地竖起来,仿佛梦醒时分半只脚站在天台边缘、准备无绳蹦极的梦游患者,而清醒的目的就是为了感受失重的刺激。   季序条件反射地捞回差点自由落体的手机,他抿着唇,神色不明地看了看四周,然后单手撑住栏杆,单脚踩在连廊外部不足两厘米的边缘,整个人撑着手臂跳回到里面,正巧手机响起提示音。   感受到自己重新脚踏实地,季序才吐出一口气。   他前段时间就从危地监狱离开了,回到现实,照常接收游戏日志,然后休养生息,没什么值得称道的故事,但对季序而言却非常重要,平常普通的生活有助于他找到锚点,而不至于迷失平常心,t他不希望自己沉浸在短暂的刺激快感之中,否则前二十多年被父母养大的人生白活了。   树洞说,它总算知道,为什么季序活得这么正常且健康了。   季序倒是觉得自己这样的心态正常极了,他出生在好的时代,有一对体贴他古怪性格的父母,遇见过尊重他习惯连续六七年欲言又止送同样礼物的朋友,哪怕大脑受到刺激会分泌肾上腺素和甲状腺激素,让他不自觉地迷恋危险,享受刺激,也不代表季序就要追逐在它们身后,电影里打生打死的雇佣兵还得安排个爱人呢,虽然导演为了冲突总会写成事业与家庭的矛盾,好像平平淡淡的家庭不存在一样。   于是季序花费大量时间审视完心理状态,享受平常生活,与亲朋好友闲聊,然后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选择了杀手模拟器。   结果睁开眼就坐在严重不符合安全规范的建筑上。   他手机里的黑红网站是传说中的暗网,也是本次杀手职业接取任务的地方,季序靠在桥廊边缘,脚下传来咯吱咯吱的散架声,同时点开头像里的私信。   发消息的人名叫管理员8号,这几个字用白边加粗,非常抓眼。   季序没看新通讯,而是往上滑了滑聊天记录,大概可以分成三部分,以默认群发为主的欢迎新用户通知、以广告为主的始终无人成功的暗杀名单、以及以接取到新任务候为主的资料信息对接,整体看上去,网站在冷酷带着诙谐,专业中充满了敷衍,是人类会搞出来的离谱玩意。   管理员8号过来说就是为了说一下任务情况:“委托人改时间了,要求在今晚十二点前处理掉樊年,违约金刚刚打进你账户里,无论成不成功都不用退。”   季序看了看银行卡,虽然上个模拟器他赚了好多笔大钱,足够他买楼玩了,但谁会嫌存款少呢。   管理员可能也觉得甲方不做人,跟对面舌战群儒,薅来一大笔违约金找季序二八分,连转账和交谈记录都给季序亲眼过目,可以说态度非常良好,没有他强硬的表态,违约金绝对不会比现在多。   八号说:“委托人违约在先,他预留的时间只有四十分钟,都不够你从机场打车过去,按我的想法是失败就失败吧,大不了过几天重新接个单子当你的出道首秀。当然,一切以你为主,所以你的想法是?”   季序觉得管理员对待他的态度有点怪,说尊敬又不至于,但绝对不像面对新人那样公事公办,可以说非常的体贴,但季序非常确定管理员不认识自己,否则怎么会连季序就在目标地点附近都不知道。   季序想了想,干脆拍一张近景照片发过去。   “???”   八号摸不着头脑:“这是什么?”   季序打字:“我就在目标附近,你看到第三排第九个窗户的影子了吗。”   八号非常纳闷:“你的任务目标?他怎么站在外面。”   “……”季序礼貌说,“那是我的倒影。”   对面发来一连串省略号,不是很想和季序聊天,用万金油句子结束话题:“总之祝你任务成功。”   季序放下手机,他其实不太在乎这个单子,真正值得关注是第二条消息,用广告形式发出来的高额悬赏暗杀名单,那才是他的任务。   旁白夹带私货的手段越来越丝滑了,它悄咪咪用管理员账号发布了模拟器的任务,说不定管理员还觉得是自己误触发过去的,毕竟这几个名字挂在上面快好几年了,论坛里类似的整理帖子到处都有,严格来说他跟季序的真正交流只有后面几句。   根据季序看过的对接资料,任务目标名叫樊年,是一个项目的负责人,常年吃穿居住在公司,就是对面大厦的2503里,研究跟神经芯片有关,正准备组织发布会,听说反对的人很多,嘲讽着血肉苦弱也不该被电子神经和芯片晶圆代替飞升,季序没怎么看懂,他对这东西一向敬而远之,干脆保存到文件夹里压箱底了。   原本任务的截止时间跟发布会一样,都在后天,然而有个叫刺桐的集团想在后天宣传自家活动,那是个规模更大的集团,为了获得更高的关注度,樊年主动避开,导致委托人也跟着临时改变主意。   就,各个方面来讲,非常的离谱。   先不提为什么避开大集团要提前而不是延后,就说委托人的较劲心理……一个项目能开发布会,必然是研究的差不多了,负责人是否存在都无所谓产品的功能性,而且资料在项目组人手一份,樊年死了,再换一个成员开会不就是了。   只能说,幸好季序没有拖延症,随机背景也是第一时间过来踩点,而不是什么酒吧、赌场、安全屋。   然而坏消息是,为了不打草惊蛇,他特意找了个视野开阔,正常人不会关注的地方。   他在乱搭乱建的危楼里。   虽然直线距离不到五百米,然而季序不可能飞过去,依然得想办法找到通往大厦的路才行。   天色太暗,看不清晰,季序思索了下,用手机后置镜头的夜拍模式对着附近一顿连拍,感谢科技在发展,让夜视仪有了平替,他对着照片,在脑海中勾勒出附近的建筑高度后,回到醒来的地方,抓住被缠在铁架上的废弃电线向下滑。   他数着秒数往旁边一个大跨步,半只脚掌踩在广告牌上,轻巧地像一粒灰尘般无声无息,季序沿着错综复杂的信号塔和廊桥,一边缓步慢行,一边回忆着对接资料里提到的接应,来到大厦14楼附近。   似乎是在东边的茶水间?   季序歪了歪头,确信地走过去。   夜色低垂的大厦楼外,一个穿着黑风衣的青年抓住墙外的反光板,来到侧面东方向,他单膝蹲在空调外机的顶端,用战术手套轻轻在玻璃上叩出节奏独特的敲窗声。   笃笃,笃,笃笃……   他敲的是c的摩斯密码,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罗马数字百,但所有人都把它看成字母c,包括树洞,生动形象地说明信息传递久了会失真,以及非人生物也有一个容量不足的大脑。   片刻后,落地窗忽然被推开,里面的男人穿着棉质睡袍,面色泛着不正常的潮红,视线的聚焦飘忽不定,被灌进来的夜风一吹才冷静下来。   季序将他的五官跟资料对比了一会,才放心地进去。   那人原本沉浸在激动人心的幻想中,他踱走两圈步子,舔着嘴唇,语速飞快地对半条腿跨进来的青年说:“你怎么从外面过来了?我刚才还以为是谁养的鸟飞到外面在啄玻璃。”   季序把左腿也跨进来,落在地板上,他用衣角擦了擦染上白雾的眼镜,擦不干净,只好反身关上窗户,彬彬有礼地对他指出:“是你临时改了时间,我原本在对面踩点。”   踩着踩着,加班就成上班了。   他自觉语气正常,那人却近乎惊觉地看过来,不知道脑补了什么,色厉内荏道:“我已经把违约金打过去了!”   季序:“……所以我过来了。”   这个模拟器的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全都奇奇怪怪的。   季序按捺住先调查的想法,委托人怀疑地看了他一眼,到底没敢质疑他,大步回去拿起玄关柜旁边的识别卡,“这是我给你准备的身份卡,原本属于一个想离职的服务员,被我买下来了,没有它你连电梯都上不去,剩下的后路你自己负责。”   考虑到委托人给了违约金,季序决定无视他给自己制造死线的举动,看了看茶水间,他缓缓地说:“身份卡对我没用,我既然能上到十四楼找你,自然有办法去二十五楼,我需要一把手枪,格罗克17。”   委托人一噎,恼羞成怒道:“你不是杀手吗?怎么不带武器?!”   季序怎么也擦不干净镜片上的雾气,干脆随手塞进口袋里,叹了口气:“行了,不要再像小孩子一样耍脾气,我说过自己在踩点,身上只带了一把刺刀,两把匕首,以及手榴弹,但我可以把它塞进你嘴里,然后再想办法完成任务,反正你的尾款已经打进网站里了,委托人活不活着对我没区别,不是吗。”   他恐吓时语气没变,听着分辨不出是开玩笑还是事实,那人当即住嘴,脸色惨白,惊疑不定地看过来。   这让季序更加疑惑他的背景设定了,他不就是个准备出道首秀的新人杀手吗?怎么威胁反响这么大。   等到手枪拿t到手以后,季序从落地窗跨出去,踩着外墙的空调外机和反光板攀到二十五楼,在等待洗漱间沐浴的樊年出来前,他满腹狐疑地点开了日志和技能。 第63章   实不相瞒,季序一直怀疑模拟器其实是种公司,里面的员工各司其职,共同合作。   负责设计的美工常年敷衍摸鱼,给路过的每个玩家来一场审美暴击;旁白想方设法把自己挤进正常画面里,活的像个汉化组字幕;树洞是聊天助手兼抚慰犬平替,防止有人想不开冲进人生深渊;游戏日志其实是调研人员,偷偷记下玩家喜好,方便随时调整背景设定。   正如同现在,季序甫一打开日志,就看见没了其他玩家只好抓住自己祸害的日志,声情并茂地写到:【恐怖大盗、逃命主播、邪敎头子、劫狱专家降临了他忠诚的杀手模拟器!这个世界将为之颤抖!!】   季序:“……”   发现雇主难得大驾光临来看它一次后,日志连滚带爬地跑回来修改记录,那几行字闪了闪,被横线划过的地方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几条看着更模拟器的记录。   【你睁开眼,发现杀手模拟器偷偷挪用你之前的职业当背景,你想举报抄袭,但这是真实经历,你放弃了】   【管理员看完你的经历,大受震撼】   【审核判断是真的,哪怕他们根本找不到对应的现实,但毕竟这只个是模拟器,背景不重要。你可以跨级接任务了。你选择一个b级任务】   【委托人看到你的头衔,委托人大受震撼】   【因为你是新人,委托人用七折购买你的服务,你不在意金钱,你决定将其当成c的出道首秀】   【一个日志插入其中道歉。它滚远了】   五秒钟后,最后一句话闪了闪,镇定自若地消失不见。   季序:“……”   他已经不想知道自己每次无视的日志究竟是修改多少次后的版本了。   了解了管理员和委托人态度古怪的原因,季序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转身打开技能,第一个技能是他曾设想过的驾驶技术,方便他上天下地入海开着交通工具追杀目标;技能二是他的背景设定,给出季序跨级接任务的底气,管理员亲自跑来跟新人对接可不是闲着无聊。   全都看完后,季序关闭模拟器界面。   脚下车流如织,繁多的广告牌照亮街道上夜晚行走的路人,季序坐在外窗台的平台上,屈起一条腿,后背靠着墙壁,他听见细微的水流声从窗帘后面传出来。   耐心等待十分钟,水流声停止了,季序抽出口袋里的手枪,数着里面的子弹,又过去七分钟,洗浴间的侧拉门才被推开,樊年走出来。   有什么人质问樊年为何更改发布会时间,他在据理力争地解释,不由自主踱着步子绕圈,声音隔着一层隔音玻璃,听得模糊不清,洗浴间热气糊到阳台观景窗上,室内的绒布窗帘看上去云雾迷蒙。   季序合上弹匣,开始敲窗。   那脚步声一顿,伴随着咒骂的语气慢慢靠近,说话的声音更加清晰,断断续续地飘到季序耳朵里:“我感谢投资人……是鸟,要么就是谁养的猫跑了……刺桐集团后天宣发新款融合型植物,你我都知道那是什么鬼东西……还不如加入超脑科研。”   笃笃、笃、笃笃。   季序雷打不动地敲窗,樊年说的名词他一个都不认识,但不妨碍季序用催命的声音吸引樊年过来,里面通话的声音愈发暴躁,樊年暴躁地猛然拉开窗帘:“哪来的死鸟——”   他的双眼与季序正面对视。   季序抬起手,对着落地窗连开数枪,普通玻璃怎么能抵挡住子弹,不出眨眼间,玻璃龟裂出蛛网般的裂痕,弹夹在短短两秒被清空,樊年脸上带着还未消散的愠怒。   剩下的几颗子弹从裂开的空隙间射进去,卷起绒布窗帘,在细碎的玻璃碎片中间折射出冰冷的金属光泽,樊年眼底充满反应不及的迷茫,身下流淌出向外扩散的血泊。   季序拍了个照。   他把用完的手枪扔进里面,通话对面敏锐分辨出掉在地上的响动和枪声的区别,连忙叫人去查看二十五楼的情况,一边急迫地追问:“喂?喂!你还活着吗?!”   这句话随着破了个大洞的观景窗传到空气里,季序早已顺着空调外机平台跳到楼下了,他用刺刀卡着瓷砖缝隙,右腿勾住不远处歪歪斜斜的信号塔铁架,整个人倒挂在上面。   信号塔并不牢固,发出“吱呀——”声,季序抽空判断了下自己不会掉下去,就没再理会,他支起上半身,将方位扭转回来,右手抓住铁架往下滑,左手迅速将照片发给管理员八号。   他言简意赅地说:“打钱。”   对面估计在忙,没有看见新发过去的消息。   季序滑行到一半,为了避免楼上的人居高临下用远光灯照到自己,就跳到附近的建筑上,这些高楼拥挤而喧嚣,奇形怪状的楼层像是幅儿童黑暗图画,新生的与老旧的建筑混合伫立,看着叫人目眩神迷。   季序来到一幢造型不规律的高科技大厦里,他歇了歇,坐在楼层中间凸出来的水泥混凝土外板上,距离地面并不遥远,低头甚至能看见路人手里拿着钱包还是奶茶,而刚才离开的大楼,在经过短暂的延迟后,灯火通明人声喧嚣,彻底乱了起来。   钟楼仍未敲响十二点的钟声,倒是抽空看到照片的八号,先发来一连串问号:“???”   他难以置信:“这才不到十分钟,你踩点还随身携带狙击枪吗?!”   季序圈出照片角落里的一角倒影,那是他举起手机拍摄的时候:“近距离拍摄。”   “我知道,但你总不能飞过去,狙击枪和你有同伴的说法听着更让人愿意相信。”   八号听出季序的潜台词,事实上他无法理解,难道近距离暗杀目标还能可以玩速通吗?最后他将其归功于c的个人能力太强。他把死亡照片发给审核,论坛自有一套辨认方式,审核从各个渠道确认目标死亡,几分钟后,季序头像旁边没被点亮的等级变成猩红色的b+。   不过考虑到季序随便跨级接任务,这等级除了好看别无用处。   管理员仍在絮絮叨叨说着什么,确认了季序的能力之后,他愈发热情,仿佛发现灭绝生物后的人类,忍不住新奇错愕地欣赏起来,他公开发帖,宣布有个新伙伴加入论坛,底下不少人满头问号说这谁啊,季序看了一眼,对八号和他的欢迎仪式不感兴趣。   季序找到自己收藏的悬赏名单,查看模拟器的目标。   一共有三个人,其中两个听着耳熟,分别是刺桐集团的CEO,超脑科研的首席执行官,以及夹在其中格格不入的掷金赌场掌权人。   樊年生前提起过这两家公司,他恐惧且轻蔑地称呼刺桐集团的产品是鬼玩意,希望加入超脑科研,然而季序仔细查了查三家势力的资料,结果发现,掷金赌场自己也听说过。   这家赌场是掌权人热衷赌博和投资,喜欢风险和脑洞都很大的项目,是许多新兴产业的天使投资人,自然包括樊年和委托人所在这家研究芯片代替神经的公司。   三个任务目标的产业,分别对应着人造绿洲,超级计算机,赌博投资。   生物,科研,纸醉金迷。   像极了什么赛博朋克的前景提要,有点怪,再看一眼。   季序玩过这种类型的游戏,受限于性格,他对畸形扭曲的世界观不感兴趣,始终走在欣赏美术风格的第一线,俗话说得好,谁不喜欢光污染呢?   然而他没想到杀手模拟器也是类似的背景设定——或许是为了方便过审吧,谁知道呢。幸好时代依然正常,没让季序跟仿生人和金属义肢面面相觑。   远处天色逐渐泛白,半夜狂欢的人群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早起通勤的打工人,虽然行尸走肉不会有闲心往头顶上看,但以防万一,季序依然往里躲了躲,他看着底下逐渐多起来的车辆,若有所思。   或许他真的该买个代步工具了,否则他往返任务目标之间总不能靠打出租。   于是在某个无人经过的时间段,季序从八层楼上滑下去,他与格子间里打开电脑上班的员工擦肩而过,电脑上超脑科研的logo一闪而逝。   八号发完帖子,才发现季序迟迟没有回应,他以为季序没看见,转发过来问他:“很多人t在议论你,不准备看看他们的热情吗?这场造势对你打听情报有好处,我可不是时常在线。”   季序想也不想就拒绝:“没兴趣,我宁愿等你上线。你会不会挑代步工具,机动车就行,摩托和汽车对我没区别。”   八号时常跟不上季序的话题转折,他一边觉得季序这个人使唤起他来格外得心应手,一边又微妙地升起被他信任的情绪,谨慎地回答:“我会,普通店里的车太脆了,你不如去这家酒吧,他们会提供你需要的所有工具,你的等级可以打七折。”   季序想了想,敲出两个字:“假证?”   “有,包括安全屋。”   季序同意了,他确实需要一个落脚点:“地址给我,再把这座城市的任务整理一下,不限等级,我抽空选几个感兴趣的做了。”   八号不知道秉承着什么心态居然同意了:“好,两小时后发给你。”   说完,他就要去整理资料,被季序叫住:“等下再走,先帮我挑完车,我对它们的了解只有种类不同。”   他前几个模拟器要么走路,要么用无人驾驶,要么打出租车,可不是为了省事,而是季序真的不会开。   他是极其少见对买车不感兴趣的人,赛车游戏都不爱玩,若不是上次模拟器的目标地点距离他太遥远,加之这次技能跟驾驶有关,季序也不会升起这样的念头。   八号:“……可以,等你到了叫我。” 第64章   季序寻着酒吧地址找过去,这种店一般开在交通便利的地方,吸引路上喜欢热闹的陌生人进去,而以清净为主或者需要熟人引入的清吧又会专门找僻静的角落。但这家店不同,它开在旧小区,周围住户都是对酒吧不感兴趣的老人小孩,季序靠近时几乎没引起任何人的关注。   店里光线昏暗,圆桌高椅上有零星几个客人醉得东倒西歪,阳光透过染色装饰膜照射进来,让所有人脸上糊一层看不清的光晕。   调酒师在吧台后面心不在焉地铲冰块,面前整整齐齐摆着一排展示用的鸡尾酒模型,看见客人过来就推张一次性点单纸过去,指了指旁边说:“笔在右手边。”   季序转头找到了缺笔盖的中性笔。   不错,很有生活情调。   这张点单纸是专门定做的,在高档餐厅很常见,下面稍微空出几厘米,一看就是专门给客人写备注的,但谁家酒吧需要备注,难道点完威士忌后还要在上面写不放葱花多加香菜吗?   季序就当它是接头方式了,反正八号没提起过酒吧有专属暗号,再加上明明没多少顾客却用一次性点单纸的奇怪赔钱习惯,他拿起笔,不再看眼花缭乱的鸡尾酒名字是否藏着隐藏信息,而是直接到备注写下“后勤、交通工具”六个字。   而调酒师的第一反应也很奇怪,他漫不经心地接过来,却习惯性从下往上看,就好像自家产品没有打印到前面而是挤在角落里一样。   看见备注框的留言后,他表情微变,稍微站直身体,对季序露出更热情的营业性笑容:“客人,您点的是特级酒,需要几天时间空运,确定购买吗?”   季序:“确定。”   “好的。”调酒师从暗格里拿出档案表,翻到最新页,“请登记联系方式,并且预付百分之二十的定金,请问您有会员吗?需要打几折?”   “有。”季序在联系方式里写下c字,代号变短后就是方便,“七折。”   调酒师更加客气有礼,他走到吧台侧边跟墙上花纹融合的暗门前,用脖子上挂着的卡刷了下,做出邀请手势,“我们稍后联系酒庄负责人,请您移步到贵宾室稍等片刻。”   季序正准备进去,身后有一道目光隐晦地看了过来,他顿住脚步,在暗门前侧头。   人群中有个机车穿夹克的青年瘫倒在座位里,他侧仰着脑袋,用手臂遮住半张脸,跟周围喝醉后一夜到天明的酒鬼毫无区别,季序的视线不移不动,几秒钟后,那人似乎明白被发现了,悄悄改变姿势,借着假装喝酒的动作把剩下的半杯特调酒全泼旁边人身上,陌生的酒鬼睁开眼睛迷茫的看了看四周,这人趁机往他背后藏了藏,整个人快扎进沙发夹缝里了。   季序:“……”   不理解这种自欺欺人的家伙,但尊重,他于是转身走进贵宾室里,在门边伫立许久的调酒师脸上仍然挂着精准的微笑,没有任何怨言,看上去跟刚才在玩冰块发呆的家伙判若两人。   调酒师关门,门扉合上的瞬间,他说话风格从推销立刻变成走私现场,他按了下抽屉拉环上的装饰狮子头嘴巴,吐字迅速且清晰道:“客人,这是最新款的改造车,从最基础的防弹和更换发动机到专属定制应有尽有,前者随时提货,后者下限一周到上限不定,装配弹药更换零件我们也能提供,二十四小时之内改造完毕,您想要升高悬挂还是加底盘装甲?”   “……”   季序没听懂。   技能只给了他驾驶的本领,没教他怎么分辨里面的零件,他连离合、刹车、和油门都不太分得清。   但好消息是季序临走前抓了一个壮丁,管理员们算是一种中介,常年在忙碌和闲暇中互相转换,现在平安无事,既不是杀了么订单大爆发的特殊日子,也没有天使委托人用高额悬赏激起人心动荡,八号抽空来看一眼改装车的时间还是有的,季序干脆把手机递过去,让这两人慢慢交谈。   他和八号都觉得正常,只有调酒师看到跟他对接的是管理员后,眼神变了又变,对季序态度愈发热情了。   花费几分钟的时间,八号帮据说“什么都会开一点然而什么东西都听不懂,只好无聊跑到展览柜旁边挑选等下任务所用武器”的季序,选出好几辆款式不同的代步工具,他懒得管季序是怎么把理论和实践知识搞分家的,功成身退后就去整理剩下的资料了。   季序自然而然地拎着狙击枪走过来,接上话题:“再加上一个假身份和安全屋,不用现在给我,把证件和钥匙放在安全屋里,等你们收拾好后发我地址,顺便给我准备一个……”   他想了想,决定询问专业人士,在这方面他确实理论知识不足。   于是季序换成虚心请教的口吻:“有什么能藏枪的东西?我比较赶时间,没心情来回拆卸和组装狙击枪,也不喜欢携带琴包之类的累赘。”   调酒师听出他准备现买现杀速通刷战绩的意思,冷汗刷一下冒出来,他尽可能维持平静的姿态,客气地说:“您可以直接放在车里,但刚才管理员预购的车都被增添过新功能,需要几个小时才能提出来,当然,如果您时间紧迫,可以先选择一辆使用,等今晚再开回来交给我们改造。”   季序在心底算了算时间:“这个先不急,有没有八点前就改完的车?”   调酒师稍加思索:“正常车辆是别想了,摩托车倒是可以,多加一个伪装用的排气管只需几分钟,缺点是没时间调整平衡性。”   任何热武器都不是泡沫模型,虽然不会造成一面倒的重量差距,但紧急时刻肯定有部分影响,做他们这行的必须得把功能性和缺点说清楚,甚至要多加强调缺点,免得被买家上门寻仇,季序倒不在意这些,他了解技能的不讲道理性非常了解,发现改装时间在接受范围内后同意了。   付完定金,调酒师在联系车行,季序在旁边打包等下用的武器,他不礼貌地偷听几句通话内容,发现负责改装和提供零件的人跟家大业大的任务目标们没关系,都是暗网里鱼龙混杂的掮客和手艺人,才放心地带着打包完的狙击枪离开。   外面的酒吧正厅比刚才亮了几分,被家里打电话催促的酒鬼们醒得差不多了,剩下几个无牵无挂的孤寡酒鬼也让其他人吵醒,结清账单陆续离开。吧台后面站着一个陌生员工,在代替调酒师值班,而之前关注过的穿夹克青年则跑到吧台前面,似乎正打听什么。   那人刚准备起身离开,突然一只手从后面压在他的肩膀上,他一个激灵,产生应激反应,猛地抬手试图扭断背后冒出来的敌人。   季序在关键时刻错开位置,用另一只手把人按在高脚凳上,力道客气而不失强硬,他疑惑地问:“你似乎在关注我,我认识你吗?”   那人踉跄着跌坐下来,正要开口,无意中扫到季序手里拎着的大杀器t,倒吸一口凉气,完全忘记想说的话,大脑空白地脱口而出:“你怎么——”   他音量太大了,吸引到不少没来得及走的客人,往这边探头探脑地看过来,这人猛地收声,他强行往下降了降音量,看季序就跟看鬼一样,瞪着眼睛,低声窃窃私语:“你怎么就直接拎出来了?!”   季序往下瞄了瞄,平静说:“不是我的错,是你用惯性思维联想到的。”   普通人就算看见裹得严严实实,从长度上看是根将近一米左右前窄后宽的棍子,也只会认为这是打包过的特殊礼物,考虑到季序刚从贵宾室走过来,包装纸上还带着酒吧的标志,正常人十有八九会觉得这是买高档酒赠送的高尔夫球杆。   果不其然,其中一个没什么边界感的客人醉气熏熏地问他们:“这附近有高尔夫球场吗?”   季序顿了顿:“我的客户们有。”   酒鬼稍微清醒几分,他惊讶极了,不由得言传身教道:“带着赠品球杆去见客户?你这样可赚不到钱,也拉不来合作项目,还会让人看轻的。”   季序不含感情笑了一下,他把球杆放在吧台上,吓得夹克服青年后仰着身子远离:“没关系,客户们不介意。”   那个酒鬼叹着气结完账,不赞同地摇头晃脑离开了,边走边感慨年轻人真有勇气,剩下的客人也敬佩地看向季序,哪怕喝醉了也铭记住这位充满勇气的年轻人,然后带着社畜失业后特有的苦闷离开酒吧,用睡眠来度过新的浑浑噩噩一天。   现在只剩下季序,机车夹克的青年,以及把上一个调酒师铲出来的冰块倒回制冰机里的新员工了。   穿夹克的青年看得目瞪口呆,叹为观止:“你不怕猜测失误?就算正常人联想不到这方面,但你带着狙击枪出现在人群也有心理负担,万一被发现那就完了。”   季序:“好消息是,我没有心理负担。” 第65章   季序话音刚落,就连旁边收拾烂摊子的代班员工都一个手抖,铲子上的冰块哗啦啦掉在地上。   他和夹克青年下意识看过去,被围观的代班员工训练有素地合上制冰机,这人神情自若,对两人抱歉地点了点头,接着拿起窗户下面的扫把清理吧台,将门牌调整成关店状态,动作非常自然地跑到厅堂去整理客人扔下的杂乱桌面了。   现在的吧台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机车夹克青年幽幽指责道:“你吓到他了,他只是个普通后勤,没有面对杀人狂魔的心态。”   其实他也被吓到了,但俗话说得好,对比产生差距,在代班员工一系列镇定自若的表演中,显得他刚才一瞬间的表情空白是那么正常,至少比面无表情恐吓人的季序正常。   “至于我找你的原因,其实也很简单。”夹克青年整理了下措辞,他的动作隐隐透露出不想挨‘高尔夫球杆’太近的抗拒,然而大清早的,酒吧门可罗雀,季序是第一个过来赶早八的杀手,用事实证明了就算是游走在黑色地带的无业游民,也不愿意早上起床加班。   而在这种情况下,就算季序是个神经病,他至少也得先问一句,“你听说过明天的刺桐集团宣传会吗?”   季序:……   他昨天刚听说过,这算吗?   这个任务目标的产业也没出场过几次吧,季序匪夷所思地想,就一个宣传会而已,到时候不是有直播和观众互动环节吗,怎么现在哪儿都有它?   夹克青年不在意他微妙的沉默,他认为季序不说话就是在默认知道,很快补充道:“他们新研究出来的鬼东西——不好意思,我还不知道这次它的别名叫什么,刺桐集团准备将问题带到宣传会上跟观众互动。”   “我的一个委托人要求,目标必须得死在这鬼东西的手里,你之前不是问过我,是不是在关注你吗?没错。事实上,我关注今天过来的每一个人。”   季序若有所思,他突然问了一个所有人都没想到的问题:“你想找是谁杀了樊年?”   夹克青年愣了下,然后坦荡地承认了:“对,他是最后接触樊年的人,我想找他问一些信息。”   在任何人眼里,樊年突然提前发布会的举动都很怪,围观路人都在吐槽,就算刺桐集团家大业大,两家公司不在同一赛道,推延几天不就行了,但在知情人眼里这举动就带着一丝别有用心。   樊年力排众议说服自家董事会的举动更是增加几分猜测的筹码,流晶公司同意的太快,好像被什么东西吓到了,连深究都不敢,匆匆将原本两天后的发布时间压缩到四十分钟以后。   然而,今天零点的钟声敲响,风尘仆仆连夜赶来的专家却被拦在门卫外面,进入直播间的观众被迫瞪眼看着黑屏,流晶公司今天一片兵荒马乱,其他人联合起来愤怒质问,等来的却不是一场众人皆嘲的发布会,而是官方发布的灰白照片,以及一纸措辞沉痛的讣告。   机车夹克的青年整理完思绪,说:“樊年的举动很奇怪,我怀疑他和刺桐集团内部的人认识,知道宣布会的内幕,因此他是我的关注重点之一。他死后我紧急去过现场,当时有一把手枪就扔在他的胸口,一个围观的男人正好也发现了那把枪,他震惊表情做的不错,一看就是排演许久,但他似乎没想到看见出乎意料的东西,下意识攥起拳头隐藏怒火。”   说到这里的时候,夹克青年似乎想起好玩的事情,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季序,但黑发青年毫无反应地回以微笑,他伸手推了推眼镜,示意继续说。   夹克青年只好接着道:“趁着他偷摸藏起手枪的时候,我用调查人员的假证审问他,他做贼心虚地跟我辩解这是自己新买的枪,没想到被杀手带走了,他是害怕被连累才这么做。我能看出来,他没说谎,而且傻子都知道凶手是在窗外伏击的樊年,他当时却在十四楼的茶水间跟同事喝酒,于是我好心提醒他,没人说凶手是杀手,他吓得脸都白了。”   夹克青年看得出来,那位同行的行动看似不拘小节,实则考虑过后果,他干脆利落地杀了人离开,引起所有人的怒火和恐慌,如果什么线索都没有,调查人员的第一反应是调查公司内部谁跟樊年有仇,但手枪的存在让这场闹剧变成了一个杀人犯留下的挑衅信。   不过委托人似乎不相信同行的道德水平,反倒作茧自缚引火上身。   季序可有可无地“哦”了一声,自从知道这场闹剧只是底下人的小小风波,跟刺桐集团ceo无关后,他就心不在焉起来。   “我不在乎他的想法。”季序这么说算是承认自己就是那个杀了樊年的同行了,但他的确不在乎,无论是承认身份还是顺手帮委托人处理后患之忧,他在心里数着时间,一边等八号给他发资料,一边问:“倒是你,你想得到什么,又愿意为我付出什么?”   夹克青年瞥了一眼桌子上的球杆,又看了一眼季序,他不动声色地、偷偷为自己的举动做出解释:“我猜你现在缺武器,”这个方法虽然胆大且特立独行,但没必要,除非当事人有迫不得已的难题,“所以才过来等你,这样比在论坛寻人速度多了,至于我想要的信息,可以出钱买。”   眼看对面青年无动于衷,他突然福至心灵,想起刚才季序在情绪上的转变,“——刺桐集团。”   季序停下手指敲击的动作,看过去。   夹克青年觉得稳了,当即保证道:“你想知道什么?我明天从宣传会回来,可以给你带来你想要的信息,前提是两者足够等价。”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以后,季序终于抬头,开口说:“可以,我要知道刺桐集团的人造绿洲位置在哪。”   “这个难度有点高,我之前查过,刺桐集团宣称这个人造绿洲是自家CEO的隐居地点,从未暴露过地点,所以在差价方面,等你回来可以随意提价钱。”   他顿了顿,放轻语气说,“至于你想要的信息,我去找樊年的时候,他在跟一个人打电话,解释自己为什么要提前发布会,以及樊年跟对面的人说,他更希望加入超脑科研。”   夹克青年猛得吸气,表情更热切了几分,一件顺手就能做的小事就带来额外收益,谁不开心呢?正巧这时,贵宾室大门打开,调酒师远远地打手势示意时间到了,他就不t再打扰季序,离开前亲切地说:“加个联系方式?”   季序看着递过来的二维码,陷入沉默。   你们这群杀手,怎么一个比一个有生活气息啊。   误以为季序用沉默表达拒绝,夹克青年换了个软件,从善如流地点开暗网论坛,“或者把你代号告诉我,我私聊你,过段时间我赶着去其他城市做任务。”   季序说:“c。”行吧,他也开始说字母了。   夹克青年打字的手猛地顿住,他蓦然抬起头,表情在惊异不定和恍然大悟之间切换,片刻后,他怀疑人生地说:“所以你就是今天那位声名赫奕的新人?你的首次任务就是b级?!难怪管理员亲自下场欢迎,那你缺武器也不奇怪了……不对!还是很离谱,你到底怎么做到的?!”   这件事带给他的冲击力太大,连桌子上的球杆都不在乎了。   季序迟疑几秒,他不太喜欢搭理别人的废话,然而夹克青年刚接受了他的委托,严格意义上,在委托没有结束之前,夹克青年都将处在季序的关注之下,这也是他经常被树洞吐槽领地意识不对劲的原因之一。   他避重就轻地说:“首先,你得去当几个小时的小偷。”   夹克青年:“然后?”   季序迟疑地试探着总结:“然后办个直播,等人帮你开公司再把位置转给你,最后收钱劫个狱?”   不知道为什么,季序说的每一个步骤都很精准,然而就是让人感觉到转折连不上去的突兀感,他决定等回去自己看看,委托人和执行者可以互相查阅对方的履历资料,带着某种完全听不懂的迷思,他起身告退。   季序来到贵宾室里,调酒师一直在侧门附近等待,他不知道代班员工离开的原因,误以为两位客人有要事商谈,只好站在远处等待,根本没有凑近听到两人的谈话,看见季序拎着狙击枪进来,他态度正常极了,直击重点道:“您的车已经开到地下车库里了,可以从这里下去。”   调酒师说罢,推了下贴着厚厚一层装饰膜的窗户,才发现里面并非自然的阳光和室外景色,而是一个始终开着人造太阳灯光的电梯。   它没有门,只能从半人高的窗户跳进去,但隐蔽性极高,借用人的思维误区,就算日后酒吧被发现是个杀手窝点,调查人员找暗门时的第一反应也不会推窗户。   季序走进去,很快就到隐藏在酒吧之下的地下车库。 第66章   这座名叫克罗的虚构城市建立在岛屿上,拥有海上公路和海底交通隧道以及庞大的机场,超脑科研的总部就在这,每天都有无数人在此往来中转,清晨到夜晚的飞机从不间断,八号因为在资料里提过,绝大多数目标都具有即时性,有的干脆只停留几个小时。   季序在路上买了墨镜和蓝牙耳机,靠在机车上点开文件,或许是习惯使然,八号按照价格高低和轻重缓急排了序,比某些游戏穿插的任务节奏都要恰当好处。   他大致浏览了一遍,发现自己只要按照顺序做下去就行,因为里面的目标根本不用挑选,都是符合他价值观的——也不知道是模拟器是为了过审,还是了解他的性格,抑或两者结合。   季序切换回私聊:“你的卡号。”   八号:“嗯?”   他疑惑完,才想起那份文件,直接道:“这不重要,如果你想感谢我,倒是可以换个条件,你愿不愿意付出自己的一部分信息,让我作为筹码和其他人交换?交易人选和范围在你的允许之内。”   季序不太在乎这个:“可以,但真有人会换?”   八号:“我太了解自己整理的死亡笔记了,哪怕只完成十分之一也行。”   他意味深长地说:“相信我,再过几天,你将变得炙手可热。”   季序没回复,他在判断自己能接受的最大代价,然后说道:“除了我的实时位置和安全屋,其他都可以,价值由你判断,但我有一个要求,关于这三人的任何信息都要告诉我。”   他把旁白之前伪装成广告的帖子发了过去。   八号翻了翻聊天记录,怀疑人生:“我什么时候给你发的……应该是工作误触,下次注意。没想到你居然对这个感兴趣,我几年前整理过,等空闲时再帮你找,现在距离名单上第一个人坐飞机离开还剩半小时,你不去忙?”   得到的回应是一张照片,季序似乎在什么高处,镜头角落隐隐约约能看见一座宽阔平坦的停机场,整个机场加起来比指甲都小。   八号立刻调出克罗机场附近的地图,他按照图片上的影子方向和长度计算位置,发现是机场西边一处正在修筑的工地,只有几座搭建没多高的基架,无论怎么找都找不到符合高度的位置。   他怀疑季序真的会飞:“你在哪?那里应该没有高层建筑?”   “起重机。”季序道。   盘腿坐在最顶端的滑轮装置上,季序的腿上放着刚撕开包装的狙击枪,“我刚才告诉工头,老板等下想请客喝酒,然后把钱转给他,让他尽快带着所有人去洗个澡,他觉得没人会拿钱开玩笑,也急着联系酒店准备饭局,就带着人离开了。”   “……你从刚开始就没准备去机场?”   “时间不够,目标快登机了,就算我带着枪混进等待区也碰不见人。”季序说,“乘客都出来了,等下再聊。”   “回见。”八号开玩笑,“如果有值得插队的目标我再通知你,希望你白天没有补觉,毕竟正常人的工作和旅行都集中在白天,而不是全天待命的自由职业者。”   季序没看见后面的消息。   他在做准备工作。底下的人稀稀落落在拖着行李箱出来,肉眼看上去比蚂蚁还小,季序摘下碍事的手套和墨镜,换镜片是为了改变面部特点,让路人遇见他的第一反应是“这是个无所事事准备去玩高尔夫的有钱人”,至于摄像头他会自己躲。   而季序的习惯是只要脸上有个镜框就行,平时不这么做,是因为戴镜框跟人见面非常奇怪,有种他的习惯变成了时尚单品的错觉。   他耐心地等待目标出来,周围路人太多,行进速度各有差异,偶尔会遮目标的后脑勺,季序等待了会儿,确认路人不会突然加速替目标挡住子弹,在镜头中心的人无知无觉地走完三分之二的路程时,季序扣下扳机。   “砰——”   他干脆利落地背上狙击枪,抛下远处镜头里的混乱与尖叫,顺着起重机的缆线滑下去,找到停放在不远处的机车离开。   这时候季序才看见八号发来的消息,他回道:“七点到晚上十一点随意,其他时间不要打扰我,那三个特别关心例外。”   对面没回复,应该是去忙论坛和委托的事情了,就像他说的那样并不是时常都在,季序正准备离开,忽然发现另一个私聊信息。   这个论坛无法直接私信,除非是委托人和执行者,以及各位管理员,季序猜对面应该是他在酒吧遇见的夹克青年。   因为他第一句话是:“这就是你口中的小偷主播公司以及劫个狱?”   第二句话非常诚恳:“当杀手真是屈才了,我觉得你更适合挂在法制节目里。”   季序:???   就算自己的职业经历丰富了点,也不至于这么说吧,他不也是个缺钱但尽职到宁愿倒贴也要得到相关情报的杀手吗。   对面很快就道歉,并且补充道:“恕我冒昧,这不是诅咒。我只是觉得以你的履历,拿出去能被全球新闻台单独讲一期甚至好几期的栏目,未来半年他们都不用愁素材,哪怕再过七八十年,你的工作经验也值得被所有媒体大书特书,写进全球培训执法人员的教材里。”   季序看得一阵沉默。   人家被写进教材的都是光辉事迹,怎么只有他是反面案例。   好几分钟过去了,季序都没找到适合回复的切入点,干脆眼不见心不烦地关闭私聊,向着第二个目标所在地过去。   他在酒吧随口说的时候可没想过,接任务的人也能看见委托人的介绍,睁开眼第一印象往往让人印象深刻,正如季序一直以为委托人信息是保密的,不然八号为什么来找他,却从未考虑过那家伙是借机主动找他搭话……   第二个目标是一个自驾来的游客,今天中午就会离开,刚吃完饭想要开车前往海上公路,季序在他出来的瞬间远远毙了他,立刻收枪走人。   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   直到季序也t不记得是多少以后,只知道天色已经来到下午,而他绝大多数时间都浪费在赶路上,在无数个通往远离岛屿的道路上奔波,白天过去一半,他才遇见个随身携带保镖且警惕性较高的目标。   之前不是没有过,但季序都解决了,可这个人不一样,他连车都不愿意下,贴过遮光膜的车窗挡住里面的人,驾驶位的大块透明屏都贴上了特殊物质,无法看清里面的情况,季序甚至不敢确定目标坐在副驾还是后面。   来在保镖冰冷审视的目光中,来谈生意的人颤颤巍巍地进去,然后战战兢兢出来。   季序想了想,实在不想再追着这人跑七条街了,干脆卸下瞄准镜,掉转枪口,凭借记忆打爆即将启动的车胎。   车身猛地晃动了下,一角稍微塌了下去。   穿着黑西装的保镖们想也不想,根据弹道估算出射击位置,不假思索抬手就是几枪,而经验丰富的季序早已经躲在掩体背后,他藏在阴影里,用手指悄悄勾住刚卸掉的瞄准镜,观察远处,抬手遮住头顶的阳光,免得反光点暴露了位置。   保镖全身绷得严肃,立即兵分两路,绝大多数留在原地,神色惕厉地守着车里面不动如山的任务目标,剩下的人逆行开车,顶着行人逃跑的浪潮过来围堵逃离中的可疑人员。   刚抽出空来看消息和新闻的八号:“卧靠,你都干了什么?!”   他结合了一下克罗今日突发新闻和季序发过来的任务完成消息,人名后面整整齐齐的对号看得他头晕目眩,不由得虚弱道:“这个只是文件整理,不是你的任务列表,你为什么要一个不落地从头清理?”   季序看了一眼,重新抬头观察远处的保镖们,他直言不讳地讲:“反正规划好路线就能做完。”   这是随随便便就能做完的东西吗?!   他就算开玩笑那是本死亡笔记,也不代表上去的人都要死啊!!   八号从没觉得自己如此窒息过:“你先等等别说话,我在刷论坛,有人说那个专杀离开克罗岛的人现身于西南三街六号……这不是我出卖的实时位置,你刚才在西南三街伏击目标?…这是第几个了……第十二个,你今天有休息过吗?!!”   “准确来说还没到十二个,”季序放下瞄准镜,举枪用一只手打字道,“现在才是。”   他按照记忆对准副驾驶的位置射击,副驾驶室的黑膜染上不明显的血迹。   季序背后传来了脚步声,楼下也有不少保镖在聚集,他手非常稳定地再次扣动扳机。   砰——   又是一声枪响,季序把狙击枪背在背后,掏出口袋里的手榴弹。   没时间看八号发来了什么,本来保镖的主要搜索场地在交通路口,但谁也没想到,杀人的家伙并未选择离开,反而艺高人胆大地留在原地,这让所有人的愤怒找到了宣泄口,脚步声又急又重,都透着一股众怒难任的火气。   季序咬掉拉环,单手撑住天台的边缘,把手榴弹扔到楼下,在门外众人进来的前半秒跳下去。   手榴弹跳着落在地面。   底下的人齐刷刷一起吸气,宛如羊群里进了狼一样骤然四散逃离,季序单手挂在天台上,抬脚踹碎底下的房间玻璃,在折射出无数阳光的玻璃碎片中,他毫不犹豫地跳进去。   人群惊声尖叫的远离他,季序推了推脸上的墨镜,礼貌地点头致歉:“打扰了。”   回答他的依然是无数尖叫和到处乱扔东西的混乱。   趁着楼下的爆炸结束,保镖们还没反应过来的瞬间,季序用手套握住带尖锐碎片的边角,他半蹲半站地停在窗框上几秒,回头推出一把匕首:“抱歉,现在没带现金,这是赔礼,它的工艺还不错。”   说完,他直接跳了下去。   保镖中有几个反应及时的人立刻举枪起身。   季序动作行云流水地把所有站起来的人撂倒,他跨上机车,拧紧油门离开,技能绝不是非比寻常,再加上在高处的那几眼他就记下附近的全部街道,保镖却是陪老板过来的外地人,季序很快就甩掉其他人。   雇主已死,保镖再不情不愿也要接受任务失败的事实,拖延下去反而更亏,不得不气急败坏地放弃追逐。   季序降下速度,找了个鱼龙混杂又较为偏僻的地方钻进去,手机一直在振动,他就靠在墙边停下,撕开一条巧克力坚果棒,工作忙也不能不吃晚饭,然后点开消息。   八号:“???”   八号:“什么叫现在才是?你刚刚才杀他?”   八号:“居然挺到第二枪,不错。”   八号:“不是你居然开完枪一直留在原地还不转移是想等死吗?!!”   看得出来他的心路历程非常的跌宕起伏,且崩溃。   因为对面的情绪太激烈,季序甚至很认真地思索了下,他和八号才认识两天,什么时候关系好到他能发来质问的地步了,难道这就是不想赔钱的投资人心理?正巧八号又发来一句:“活着没?”   还在思索中的季序权衡了几秒钟应该怎么回答。   他点开任务列表。   想了想,在第十二位目标的后面勾选对号。   “看来活着。”八号毫无意外地敲来这么一段话,似乎用文字发出了冷笑声,不过他也没什么地位去说其他话,他们这类人突然死亡和强撑着一口气结果活下去都算正常,死去活来才不对劲,知道事情结束后他反而平息下来,“之前怎么没走?故意打草惊蛇?”   季序肯定了他的猜测:“目标警惕性太强,宁愿换备用车胎也不会冒风险出来,第一枪故意对着轮胎,好让保镖提起警备心,好让我观察他们回头的视线落点和保护方向。”   听到枪声的瞬间,保镖先是在本能反应中立即抬头,然后下意识观察子弹位置和雇主安危,季序只需要根据他们的反应判断出人在哪,干脆利落地结束闹剧就行。   他不用计算目标脑袋和心脏的具体位置,狙击枪就是为了远程一击毙命而设计的武器,打到躯干也将在巨大的威力和穿刺伤害下形成空腔,尤其是季序担心不保险,还临危不乱地补了一枪,目标活着的概率就跟季序回之前的模拟器概率一样低。   俗称除非他突发奇想改变主意,否则绝对没可能。   这时候季序才想起八号跟他说过的话题:“什么叫专杀离开克罗岛的人?”   八号微妙且挑剔地说:“你不知道?在你眼里自己是按照时间顺序做任务,有理有据,有条不紊,其他人都快被你吓到不敢踏出岛屿一步了。你专门暗杀离开的人,好像有什么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逃跑的怪癖似的,托你的福,前面那几个决定转机和其他即将过来的人都换顺序了。”   季序:“……”   难怪这个目标还到处谈生意,追了七条街也没看他急着要走。   他背靠在墙上,真诚地自我反省:“抱歉,第一次有人给我安排行动,执行时没考虑过后果。”   这又不是什么重要任务,他只想刷个排行,好在论坛出面试能收集到更多的信息,结果一路速通下来目标全跑光了。   八号心情不错:“比起调整排序浪费的几小时,你的行动价值更高,等下我把文档改一改,那些没来的人半数以上都决定在杀手被抓前绝不踏进克罗岛一步,岛里的人也纷纷退票缩在酒店和家里,短时间内不会踏上任何一条离岛的公路,恭喜你,接下来的时间宽松许多,能睡个好觉。”   季序熬夜久了,脑子短时间内没转过来弯,他眯起眼睛,自从知道剩下的目标跑了后整个人都变得懒洋洋的,问道:“半数以上?”   八号幸灾乐祸:“一看你就是没给别人打过工,当然是被老板压着过来,除非克罗岛被淹,否则别想着有休假。”然后他又说,“我先去整理了,你继续忙。”   季序眨眼看了一会儿,打了个哈欠,慢吞吞地敲着字回复:“晚安。”   他实在太困了,季序是现代社会少见地作息规律的那类人,这也跟他的习惯有关,从小到大一向如此,于是就没变过。   除非有事要做,季序绝不熬夜,通宵的次数更是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也就是当主持人那次熬到了凌晨放了场烟花,再有就是上个模拟器指挥其他人逃狱,这次两天一夜高强度运转是他的极限,长时间维持着需要耗费脑力和眼力的远距离精准狙杀,当知道不用赶着给死亡笔记勾对号后,季序几乎下一秒就被困意席卷t到大脑。   他揉了揉眼睛,换上比较熟悉的细框眼镜,对着手机黑屏发了会儿呆,才忽然想起要做什么似的,后知后觉地脱下冲锋衣和手套,然后撬开子弹内部的硝粉倒上去点燃。   季序不抽烟,比起随身携带打火机,他更喜欢闲着无聊滚水晶球玩。   确认过身上的硝烟味消散大半后,季序才掉头前往之前购买的安全屋,调酒师选的地方位置偏僻渺无人烟,半径几百米只有季序一人,他拔下钥匙径直走到门前,拿起匕首暴力/开锁。   “……”   迷迷糊糊间,季序躺在沙发上面,他似乎看见一个仙人掌在球里跑来跑去,像极了个仓鼠笼,边跑边念叨着‘我是树洞,我是树洞,我不能主动打扰雇主’。   再旁边,有一台在疯狂打字的键盘,眨眼间屏幕多出来无数行记录,几秒钟后删到只剩两行;紧随其后的是个绿色数位板,闲着没事才画几笔,半天还停留在草稿阶段,趁同事不注意偷偷把以前的素材导进去。   季序醒来的时候,依然盯着黑漆漆的窗外发呆。   刚才似乎做了什么奇怪的梦,主要是从没有熬夜疲累过,大脑都在自动帮他在梦里复了个盘。   前半段是一群模拟器员工在疯狂摸鱼,中间就变成莫名其妙回到现实,季序往返在各大讲座和研讨会之间,不停地记笔记准备论文,仿佛回到了刚考上来的时候,后半段他坐在白炽灯常亮的报告厅里,听着一直讨论哲学的导师上台改讲违法犯罪,害得季序在梦里苦苦思索许久,自己选的专业什么时候变成治安侦查了。   季序勉强爬起来,他脑袋依然昏昏沉沉,打起精神洗了个澡才回到干净的床上,本来只是打开手机看一眼接收的消息,却发现夹克青年发来一条帖子。   他:“???”   他:“这是你吗?”   季序看了一眼帖子,顿时陷入无言的沉默,他在模拟器里遇见过不少人了,但像八号这样热爱工作,坚持不懈的人依然非常少见。   管理员8号:   【复盘整理c今日的行动路径,任务时间,目标顺序,以及日后任务的延迟十分钟实况直播,授权截图在首楼,请合理运用只看楼主功能】(加精)(热门)   熟悉的加粗了白边的昵称,在整个黑红配色的网站非常显眼。   季序头疼地回了句:“不用管,他在造势……算了,他就是在凑热闹拱火和滥用职权,你明天的任务怎么样了?”   他只是随口一提,夹克青年却积极地主动分享起来:“多亏你之前告诉我的线索,樊年临死前打电话的那个人就是刺桐集团的研究员之一。”   “我询问了他刺桐集团在做什么,他告诉我,植物没有神经,只有受到刺激后的信号传导系统,于是有人认为有应激本能而且不会失控的植物是比枪械更好用的防员,谁能想到一片平静无害的绿洲实际上非常危险呢?正如同他们明天在会上想宣传的绿萝,触发机制后好比面对数不清的蛇群。”   他说得自己恶心了起来,一脸嫌弃,不愿再提:“真的,让我想起了他们上次宣传的‘霞水母’,一株会把花蕊变成触手的百合花。”   季序:“……?”   什么东西,刺桐集团你们究竟在研究什么?!难怪天天被人骂鬼东西。 第67章   季序再醒来时正好七点,私信栏依然少得可怜,委托栏倒是多了一堆红点,他全权交给八号管理了,能看见每个人后台的八号已读不回。   半个小时后,八号抽空抱怨:“我现在信你是邪敎头子了,这顺便指使人的架势可真娴熟,还记得我才是管理员吗?”   说完,他又失踪了。   季序完成的速度太快,很多委托人刚得知任务被接没多久,就一脸懵逼地收到扣费通知,媒体正赶往新的事故现场,季序就蹲守到下一个目标附近,也有几个没轮到的委托人意识到接自己任务的是名声大噪的c,审时度势地向季序提出加价。   论坛系统:“c”已拒绝你的请求。   ……   季序不准备临时涨价,身价跟任务难度没关系,他转头去看论坛,八号发的复盘贴翻到第六页,时不时被顶到上面,新增回复比较少,看来早上的论坛冷清不少,季序的健康作息跟全同行都格格不入。   也有清醒的杀手在做任务,他们在等目标出现的间隙偶尔吃吃瓜,被讨论的内容除了季序,就是刺桐集团刚发布的新植物。   有个人匿名发了照片,绿萝在图片里就跟季序以前养过的普通植物差不多,区别在于刺桐集团研究出来的更鲜艳,它被放在一个白色塑料吊盆里,叶片蔫哒哒地卷起来,细长藤蔓越过花盆,带着点起伏的垂落到地面,仿佛许多趴伏起来静静冬眠的小蛇。   底下淡定地问:“这次的鬼东西叫什么?”   不愧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同行们,大家接受度真高,经常养花弄草的季序反倒微妙地不适应。   楼主回复:“曼巴蛇。”   这新植物的名字不太对,有人震惊:“带毒?真难搞,以后大公司的目标越来越难杀了,隔壁超脑在搞超级计算机,想做点事得骗过监控的程序运算,现在又要注意刺桐集团的绿化会不会吃人。”   楼主回答了他前一句:“不知道,等下试试。”   季序发现楼主头像能点开,是之前在酒吧遇见的夹克青年,看他照片拍摄的距离,估计用假记者证混进了宣传会现场,座位至少在前三排内。   调酒师准备的房子跟模拟器随机出来的不同,散发着季序仿佛在这里住半辈子一样的温馨生活气息,该有的家具都有,非常适合让误入的邻居打消怀疑,季序找到投影机,调到宣传会的直播现场。   跟发布会不同,宣传会往往面对普罗大众,互动环节也是跟观众和记者开玩笑,谈天说地什么都有,而发布会更加严肃,一般会邀请几个专家过来探讨讲解,话题主要围绕着新产品,比如现在,一个后排观众举手提问:“你们公司是植物,产品是植物,为什么每次起名都是动物。”   主持人:“为了平衡动保人士和环保人士的言论抨击。”   观众:“那你们怎么不研究动物?”   主持人:“做出来更容易被骂,现在顶多说我们产业不平均,研究动物就变成生物实验了。”   直播才看五分钟,季序最大的感受是,难怪刺桐集团天天搞这种鬼东西不被反感,体系庞大,却开宣传会而不是发布会,一个合适且幽默的宣传人员可以尽可能帮公司消除坏影响,至少主持人说完后,不仅顺势打消了刺桐集团未来会对生物下手的嫌疑,观众坐下前还笑着接了句“动保人员震怒”。   这时候,有一个前排的记者举证询问,因为他的座位,很快就被主持人点起来,这位记者的言论比普通人谨慎许多:“不好意思,我想问句话外题,‘曼巴蛇’会被放进你们打造的人造绿洲里吗?”   主持人看向他,镜头随之切换过去,季序才发现是熟人,夹克青年现在脱掉了他的机车外套,换上西装和耳麦话筒,又一次用假证混进了现场。   主持人没有明讲:“老板喜欢就送,任何系列的第一株都有纪念意义。”   夹克青年当即抓住可展开讲的点,杀手对信息的敏锐度跟真正的记者不相上下,大家都靠着东西吃饭和活着:“按你的说法,上个‘霞水母’就被运走了?”   主持人说话看不出避重就轻的痕迹:“‘霞水母’是各种意义上当之无愧的第一株,老板看重到恨不得放在办公室天天欣赏,哪里都有可能。幸好它们两个不是小动物,否则老板就该头疼群养打架后的装修难题了。”   周围人哄堂大笑,夹克青年始终想再问几句,但主持人平等地将机会分给其他人,偶尔轮到他提问时,也绝口不提‘人造绿洲’的任何事情,每次都把话题调动到其他方向,宣传会的气氛一度高涨。   嗡嗡嗡。   季序的手机传来振动,他低头看。   夹克青年假借整理新闻稿的动作发消息:“委托我再想想办法,你应该在看直播吧?主持人快怀疑我了,我得想办法维持在一个好奇绿洲、但更希望得到爆款新闻的记者人设上。”   季序敲下一句话。   “你问他,人造绿洲的对外t称呼是什么。”   人造绿洲是产品,不是名字,就好比手机和投影仪是产品分类,但厂家得给它们起一个对外的名称,不同系列还要有不同的称呼,霞水母和曼巴蛇既是如此。   用记者证混进去的夹克青年等待这轮提问结束,才稍微修改了下措辞举手提问,语气听上去像是一个不甘心而想方设法打探消息的记者。   其他观众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人造绿洲只是开发的计划项目,距离它落地都有三四年了,依然没人知道产品叫什么。   主持人看了看周围竖起耳朵的人群,牢牢把控着节奏,“阿多尼斯,春天植物之神,死而复生之神,听上去跟我们的产品很般配,对不对?如果希腊神明真的存在,希望他看见我们研发的产品不会生气。”   他的调侃被一片善意的哄笑声淹没,季序陷入沉思。   阿多尼斯来自希腊神话,故事有许多版本,总之都逃不了他被某个女神爱慕,因为意外或其他神明的嫉妒而死亡,变成一朵红色的花,花的种类众说纷纭,不过随后阿多尼斯就被复活,然后再次死去,年年如此,跟四季植物一样重复着不断的轮回。   而阿多尼斯最出名的诞生背景,就是他因为被女神诅咒的家族混乱而诞生,这跟刺桐集团研究时不停杂交测试的阶段正好对上,而阿多尼斯的母亲也被意译为“没药”,代表这位植物神明出生在一个遥远的、没有草药生长的沙漠地带。既然如此,主持人顺口说出来的死而复生,究竟是在讲这个神明的经历,还是他想起了集团开发的项目?在一片死亡的沙漠土地里打造出代表复生的绿洲?   将沙漠纳入观察地点,季序给夹克青年打了钱,同时又发布新的委托,像这样宁愿赔钱和被怀疑也要完成任务的好人不多了,希望他能带来新的线索。   莫名其妙收到完成尾款的夹克青年:“???”   他干了什么?任务怎么结束了?   不过有钱是好事,夹克青年惴惴不安又速度飞快地收钱,思来想去,他猜测是季序从主持人避重就轻的话里明白了什么,有个聪明的委托人确实是好事,他懵逼,自己还没弄懂呢,委托人已经把钱打过来了。   八号还没发来新的文档,他一整晚忙着跟不同打探消息的杀手交涉,脚不沾地,跟季序说了一声等中午再给他发来就失踪了,季序穿上外套,决定去超脑科研的总部打探下消息,顺便去樊年工作的流晶科技看一看,克罗岛都是死去活来的打工人,掷金赌场没有砸钱改变岛上基调的意思,但赌场投资过的流晶科技在这。   克罗岛上擦肩而过的路人比昨天少了许多,巡查的人翻倍增长,心有戚戚的巡查队在讨论着昨天猖狂的杀手,十小时死了十二个人,抛去赶路时间,暗杀效率高到惊人。   昨天被杀手踹碎窗户的家庭讲了入侵者闯进来的经历,他们在恐惧中不敢认真观察,而且那人对视线非常敏感,小儿子抛过去画框被他随手接下,一直若有若无地挡住半张脸,墨镜后面的眼睛似乎都带着笑意。   高调,迅速,堂而皇之,一击毙命的暗杀。   ……   超脑科研的总部就在拥挤混乱的市中心,大楼造型宛如一个大写的‘E’,季序之前就在中空平台发过呆,现在过去自然轻车熟路。   这片城市缺少了夜晚的光污染后,只能看见一栋栋拔地而起的钢筋水泥,失去秩序后胡乱建造,挤挤挨挨出歪曲的造型,不仅方便他爬上楼,还挡住其他楼里的人的视线。   考虑到论坛里说过超脑科研的计算机会自动辨别陌生的入侵者,季序没有妄动,而是从腰包找到劫狱模拟器用过的联络机。   确认电量至少能坚持一个月,他把匕首咬在嘴里,然后调整了下战术手套的松紧度,翻墙去旁边的信号塔上。   楼里员工和研究员的讨论声传到耳畔,季序想起第一个模拟器,他的蓝色药剂还没用完,因为季序不怎么受伤,只有第一次玩时最凄惨,哦,对,那天也险些通宵,最后还是他发烧了实在熬不下去,找个房间随便睡一觉,当晚似乎也做梦了。   看来他睡眠不足就做梦复盘的体质在以前就有迹可循。   季序一边回忆往事,一边找到室内装修最高调的一间会议室,用膝盖勾住铁架,整个身体倒吊在上面。   然后他抽出咬着的匕首,用力切断空调外机的管道口,将联络器的语音改成单向,才塞进管道里。 第68章   中午,八号总算抽空把新文档整理出来了,带着他独有的妥帖和整齐,自从季序跟他表明这是场互利互赢的交易后,八号的工作态度比上次还要认真,季序不过跟他说过要特别关注超脑科研、刺桐集团、掷金赌场的三个老板,八号就将跟其公司有关的目标全部排在前面。   掷金赌场只有零星几个,刺桐集团因近期的风波位居第二,超脑科研的目标数量最多,因为它的总部大楼就在克罗岛,在它的牵扯下,岛上的其他产业自发向其靠拢,最后形成了一个以超脑科研为主体其他公司围绕其生存的科研生态圈。   八号忙得脚不沾地手无空闲,直接发来语音,背景音里还带着敲键盘和不停翻页的细微声响,他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语速飞快:“我把你昨天新收到的委托也整理过了,有两个值得重点关注,任务本质上并不着急,你最好等一等。”   季序也在翻新文档。   不知何时,他爬到“E”大楼的上层中空平台里,为了大楼美观度,超脑科研没有将两个平台放置杂物或者做成赏景点的想法,而克罗岛的景色看久了会压抑,科研人员更希望把思路打开,于是楼内通往平台的通道门可罗雀,无人问津,季序坐在这里天荒地老也不会被发现。   或许哪天,这个世界发展起来。   等密不透风的监控和运算越来越强的超级计算机变得稀疏平常,才能扫到季序的衣服一角。   文档顺序被改的面目全非,季序仍然一目十行,里面的人他大多数都在上次看过,隐约留有印象,一眼便找到八号口中的两个重要目标:“超脑科研的主管和……刺桐集团的饲养员?”   季序认真地思索了几秒钟职业的多样性,然后猛地想起自己,好像无论站在道德高度还是就业宽度上,他都没资格说人家。   就离谱。   他居然在正常人的赛道里被一个植物饲养员比下去了。   八号语气唏嘘地解释道:“原本是研究员,后来他不满意实验,就被发配闲置了,据说这职业刚开没多久,他不幸成为第一个。”   这是档案没有的细节,上面只写了时间地点和人物,后面的职业还是八号好心填上去的,他怕季序找错人,但这也意味着,季序想知道具体的信息,得去密密麻麻堪比字典的委托栏里翻。   能麻烦别人干什么折腾自己。   季序开门见山:“谈谈不杀他们的原因?我现在就在超脑科研的总部。”   “你没看他们的下单留言?”话音刚落,八号冷不丁想起季序的态度,懊恼地嘶了一口气,他吞吞吐吐,比起不想说,更像是解释起来太麻烦:“忘了,你不关注这些,他们两个是互相下单的,跟樊年有点关系,情况非常复杂,等我忙完手头工作再跟你讲。”   季序从善如流道:“好啊。”   他答应的太快,八号反而哽了下:“你同意的也太利索了……”   跟季序相处几日的人,都能发现他的矛盾之处,他其实没有正常人该有的移情和同理心,八号确定,季序第一次当专门取人性命的杀手,毕竟他是真踩点,完全没考虑顺手把目标解决的可能性,一看就是初入此行的新人。   可他心态转变太自然,毫无纠结。   倒不是指桑骂槐说季序天生心理变态,而是他行事作风太正常人,就好像从小生活在充满包容和道德感强烈的环境里,硬生生把自己从根处长正了一样,就算天赋无法抛弃,进入类似的环境直接如鱼得水,从小到大养成的痕迹也时时刻刻在季序身上彰显着存在感。   他擅长指使他人,却不在乎行动被左右,听见八号将别的事情放在自己前面,也无所谓地点头同意,不觉得受到t冒犯。   八号连工作的兴致都没了,好奇心全跑到季序身上,背景音里敲键盘声有一阵没一阵,他调笑似地同刚认识两天的新任杀手闲聊:“你就这么同意了?”   季序语调平静:“我把你放在前面,难道不是件好事。”   八号斤斤计较地哼了声:“得了吧,季序。”管理员都知道杀手的真名,“你知道我会惊喜,并为你提供更多帮助而已。”   问题是,就算如此,在猜到季序的性格后,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仍然觉得季序的退让足够宝贵。   八号不太开心地说:“有没有人说过,你喜欢把大家心知肚明的疑问说成平叙句,装都不装。”   季序被这句话带回刚进入模拟器的时候,他叹着气满是感慨:“我在控制了,唉,习惯改不了。”   八号仔细回想季序说话的语气,沉默,匪夷所思。   你说!!你究竟控制了个什么?!   他本来觉得季序自控力不错,一个定时定点休息的人在现代社会可不多见,世上总有各种烦心事打破人的固定规律,但现在八号却不确定了。   季序行为似乎挺极端的,昨天宁愿深陷包围圈,也不想暂且放过副驾驶里的目标,八号昨晚问过审核,死者胸前腹部各中一枪,检查显示胸前的子弹当场搅碎了心脏毙命,据说当时保镖距离抓到季序只剩一步之遥,他依然要补上一枪才肯离开,别说自控了,连身家性命都不当回事。   当事人还在故意问:“你不是要去忙?”   八号:“……”他哪还顾得上工作。   这家伙性格是不是有点恶劣。   他正要说话,却突然“嗯?”了一声,不知道看见什么,听声音他的转椅顺着地板骨碌碌地划走了,季序等了会儿,通讯没挂,但没见人回来,干脆给自己点了外卖,地点定到超脑科研旁边的大型综合商场里,他翻墙过去取,外卖吃完八号也回来了。   他说:“还记不记得你昨天送给被闯进去的普通人当赔礼的匕首?”   季序猜到什么,眯起眼睛,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带着玩味和期待:“被谁拿走了?”   “你刚才问的那两个人都想拿到它,但被主管得手了,”八号如实回答,认为季序有点离谱在身上,实在太巧了,“他们认识你?为什么跟督察员抢匕首?”   季序隐约猜到答案,他调出刺桐集团的发布会直播,发现摄像头早已变成黑屏,他就去网络上搜索后续,观看和错过直播的人全在讨论着截图和录屏,各种角度清晰的照片和录像飞一样流传出去,季序也看见了。   现场满是狼藉,主持人因为意外昏迷不醒,陌生的观众被绿萝蔓延出来的藤蔓缠绕,七窍流血,嘴唇泛紫,一眼便能判断是死于中毒。   季序给夹克青年发私信:“恭喜你完成任务。恕我冒昧,你的委托人来自超脑科研?”   对面很快回复:“抱歉,无法透露。”   季序:“职位是主管?”   夹克青年:“……”   季序若有所思:“我明白了。”   对面还在震惊他明白了什么、究竟怎么明白的时候,季序已经确认了事情的起因经过,这种没打码的血腥照片居然在网上广为流传,说背后没人推动他不信,而且夹克青年之前刚从季序口中得到线索,不出几小时就确认通话对面的人的身份,肯定背后有人指点。   季序关闭私信,整理了下语言,找到八号从头讲起:“我杀樊年的时候,他在打电话,当时我不知道通话对面的人是谁,听出来对面的身份更高,而且疑似跟三个公司有联系。”   一看就是模拟器留下的线索。   八号心里咯噔了下,隐隐升起不幸的预感:“所以?”   “所以,感谢别人提供的灵感。”季序声音隐约带着满意的笑,“我敲窗户时故意用了摩斯密码,把代号传了出去,如果那人生性谨慎,想从通话中找到出杀手的线索,就会意识到他提取出来的这段音频中,我的敲窗声非常规律。”   八号不解,而且大受震惊:“不是!你图什么?!”   “当时没想到会有你这么好用的帮手,当然要提前准备,”季序的语气证明,他非常满意这个迟来的意外之喜,“你看,人这不就找来了吗。”   八号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而且过程有点乱。   季序不是遮遮掩掩的人,既然八号好奇,他就直接点明他缺少的线索:“通话对面是刺桐集团的饲养员,知道我的代号后,他自然能从暗网里得知昨天肆意横行的人是我,一路找到被送出去的匕首,你不知道的是,饲养员其实不仅被贬职,还希望跳槽到超脑科研,或许这期间跟那个主管有了摩擦,毕竟研究方向不同,很容易让公司改变资金投入,所以匕首被主管半路截走了。”   八号:“你的意思是主管什么都不知道?他就是想抢人家东西?”   季序琢磨了下:“你说得也没错。”   他还没说完,继续道:“事情回到最初,他们俩斗法的过程是主管安排杀手去宣传会捣乱,死了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死法,必须被植物杀死,而且死的广为人知,才能让饲养员自顾不暇,樊年知道后决定提前开发布会,饲养员另有想法,他也许是觉得主管在网络领域上更胜一筹,两场会议开展时间太近,而没人会同时追逐两个热点,一个新闻势必压垮另一个新闻,想打电话谴责樊年的不过脑子。”   而在这之前的十分钟,季序刚从桥廊的生锈栏杆上睁开眼,他环顾四周,灯光绚烂,星空黯淡,高楼大厦上挂着的五光十色的霓虹灯也无法照亮浓郁的夜晚。 第69章   两个目标的爱恨情仇不需要八号再讲述,季序自己就能推算出来。因为他的意外降临,失去负责人的流晶科技忙到焦头烂额,发布会推延到不知何时的遥远未来,今早刺桐集团的绿萝曼巴蛇暴起伤人,接连两次失利,让饲养员愤然找到季序下了订单,主管不甘其后也找上季序。   八号满是感慨:“他们脑子里装了什么,尤其是饲养员,就不怕被你认出来?”   “他以为我不知道。”季序低着头看手机一边随口应答,“匕首被主管拿走了,查不到饲养员头上,他甚至能借此污蔑通话背后的人是主管,这么算下来,他的委托还是给我递了台阶。”   所以饲养员才敢来找季序,不仅是心怀侥幸,还有他逻辑顺下来后一丝莫名的笃定,觉得季序会选择他。   八号:“主管?”   季序从私信框里抬起头,好不容易找到想要的人,他推了下眼镜,点评:“主管是真的毫不知情,不过运气好,意外发现饲养员在花大价钱买匕首,然后查到匕首出自我手,惊喜交加,他觉得这是让我青睐的重要物品,用地头蛇的优势抢走了。”   说完,他发截图过去:“看,四十分钟前收到的消息。”   当时八号刚被突发新闻吸引走,说明主管刚得到匕首,就迫不及待地过来找他了,可惜季序接委托就跟扫荡支线任务一样,他的消息被淹没到茫茫人海里。   ——[委托人]超脑科研的主管发来照片:“我想这是你的东西?c,无论你想重新拿回它,还是消除在督察局的物证记录,我都可以提供帮助,希望这些能换得你的帮助。”   八号才看见这条消息,作为管理员,以及替季序整理委托的帮手,他阴阳怪气地拉长音说:“哇,可真卑微。”   明明是他在努力工作,怎么某些撒手不管的家伙比他反应速度都快。   季序无视八号的小小抱怨,主管没他说的那么卑微,但不自觉流露的示弱依然写满字里行间。   说到底,造成两人互相下单的原因,除了一些不为人知的阴谋算计,还因为季序实力太强。他带来的阴影不足一日,余韵仍未消除,拉拢季序比寻找其他人保护的见效更快,克罗岛机场和列车部分停运,发现杀手短暂停手不再暗杀逃难的人群后,跑路的车子连起来堪比候鸟迁徙,成功堵住海上海底两处交通隧道。   以季序速战速决的行动力,恐怕新找来的保镖还没在人山人海中杀出重围,死亡的枪响先一声抵达。   八号好整以暇地问:“所以呢?你选谁?”   “没必要选,他们两个还不值得让我权衡。”季序的回答比他想象中迅速,和无所谓,“对了,酒吧支不支持送外卖?我没t带武器。”   八号:“……”   事实上他在认识季序后经常破防,无法细想这两天经历过什么,其他管理员偷偷在背后议论他自愿给一个新人打工,甚至最开始是尽职尽责的倒贴服务,八号看在他们眼瞎的份上忍了,然而听见这个问题,他的崩溃仍然如约而至。   “季序!你到底是不是杀手?你怎么天天不带枪!!”   这是季序第一次听见八号抓狂的声音,他顿了顿,半晌,诚恳地道歉:“个人习惯,我尽量在改正。”   习惯,多么可怕的两个字,八号险些窒息,这在季序的价值观里大概相当于不可动摇的同义词,他一言难尽地放弃劝说,转而冷笑着问:“你改了什么?”   季序严谨地补充:“我有记得带匕首。”模拟器开场送过他两把匕首,其中一个送出去当赔礼,另一个他始终贴身携带,“酒吧不能外送就算了。”冷兵器也不是不能用,除了费时间。   八号恶狠狠地说:“看你遇到遭遇战怎么办!”   挂断这场漫长的通讯,他开始联系调酒师,等他把季序的诉求转达过去,不忘尽职尽责加一句:“五折。”   还在找季序想要的格罗克17的调酒师仿佛听错了:“???”   啊?昨天不还是七折?这么快就升阶了?   他冷不丁想起什么,嘶了一口气,难以置信:“不是,你昨天发的帖子没有艺术加工?他真的半天枪杀十二人?其中浪费十个小时还是在赶路上?几乎垄断整个克罗岛的任务,害得现在交通堵塞人心惶惶,目测未来将持续不断占山……”为王直到清空这片区域的所有订单。   “后面是什么信口开河的脑补。”八号无语打断了他,人的心理真奇怪,听到调酒师当着自己的面破防,他反而有心情提点他,“等那家伙把手头上的订单清理完,就会去祸害其他地方,一些拖着不想入岛的目标跑月球都没用,他估计有点轻微强迫症,宁愿通宵也要按顺序清空委托栏。”   调酒师:“……”   他缓缓地往外卖保温箱里免费放下几匣子弹,一叠打折卡,全国各城市的后勤据点地图,肃穆地说:“欢迎随时光临,只要是他,我们永远都有外送服务。”   季序再次翻墙过去隔壁的综合商场取外卖,阳光被头顶密不透风的高楼遮蔽,他行走在钢筋桥廊的阴影内部,心情微妙地拎着保温箱,季序想知道调酒师是从哪拿的,但暗网的人也是人,懒得做饭挺正常,于是他撕开粘胶,拿起里面色调冰冷凌厉的手枪。   这是季序使用过的第一把热武器,因此,哪怕后来知道了其他性价比更高的手枪,他也难以舍弃。   检查完弹匣和里面的东西,季序将刚才编辑好的信息发出去,电子信号顺着挤在墙缝里建造的信号塔传递出去,在同一时间,超脑科研某层楼里的柜台上的手机荧幕亮了起来。   在监控巡视的人工智能发现了,提醒他:“016号部门主管,您的手机收到一条外卖订单。”   “赛目,你应该学一学尊重隐私。”被点名的主管立刻飞奔过去,他远远就瞥见熟悉的数字,心跳猛地加快,每个委托人或多或少都会收到类似的垃圾广告,它们伪装成送餐通知、快递取件消息、购物清单、亦或者是赌博广告,唯一的区别就是信息里面有串数字,那是他们下单的年月日时分秒,完美融入到广告中。   这代表一件事,接下委托的杀手回复了。   赛目:“非常抱歉,我无法理解你的话,执行官给我的命令是监视公司,排除入侵者,提前运算并消灭意外,你的要求与我的指令产生冲突。”   主管低声骂了一句,然后用人工智能理解的话说:“你该清理内存了,咱们公司的内部监控已经足够多了,再加上附近建筑和马路上的冗杂数据,哪怕最初只是为了收集信息,堆积太多,还要即时运算,造成的损伤太大,你在逐渐变得卡顿,甚至没办法做出精准回应……执行官怎么还没回来给你指令?”   “执行官的原话是本月内回来,距离截止日期还剩5天。”   主管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没心思纠正赛目将抱怨当成了询问的智障行为,转身用背影遮住手机屏幕,登录暗网查看收到的私信,忽然之间,他唰地一下蓦然站起来,表情惊喜交加,然后头也不回地冲出去:“我去中空平台一趟!”   赛目按照程序要求,调出楼内和附近所有建筑的监控,摄像头整齐划一地对准‘E’型大楼中间的两个平台,视频内全部空无一人,只有飘来的垃圾缠在电线上,克罗岛海风很多,台风也有,夏秋转季时经常刮上一场,被风吹开的铁门旁边甚至多了个外卖保温袋子,赛目不得不将垃圾清理加入工作清单里。   然后它取消警戒,只留下照常关注每个重要员工的正常监视。   主管登上电梯,他知道赛目在看自己,但那又怎样,跟杀手见面罢了,资源竞争不涉及到性命是自家公司的规矩,他想买凶杀的人还没辞职过来呢,严格来说属于敌对公司,只能算商业竞争。   电梯到站,路过一条无人通道,远处的中空平台空空荡荡,不知道谁打开的铁门半敞半遮地邀请着客人进去,明明是在自家公司的主管没察觉到这微妙的不对劲,他大步跨进来,焦急地环视四周,却没有看见人,刚准备联系杀手,正低下头,背后忽然传来声音。   “嘘——”   季序坐在背后的门上,刚才周围所有摄像头调转过来,只有这是刁钻的死角,他两腿半垂半屈,单手撑在门的顶枋,另一只手松松散散地勾着枪,在对方看不见的视角里玩着没有保险的扳机,“你刚才把人工智能吸引过来了,现在摄像头才离开一半,剩下的另一半仍然在关注你。”   主管皱着的眉头不自觉地松开,他习以为常,并不觉得这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下意识想回身露出社交笑容,季序却再次打断他。   “我说过要噤声。”   陌生声音不高,依然低低的,带着一点几不可闻的笑意,主管却莫名其妙地僵了僵,维持着刚进来时的原本姿势。   季序注视着角落里无人关注的闪着红光的监控,很快给出新的指令,他轻声道:“现在,抬头,装作看风景,我不希望被人工智能发现,至少现在不行。” 第70章   主管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季序说了什么,平台没有栏杆,他作为研究人员不敢过去,季序说话声音太轻,他却从里面感受到一丝危险,电光火石间他猛然想明白了,恐惧一下子涌上心头,他强迫自己后退半步贴在门上,压着声音,带着怒气几不可闻地说:“你不是来交涉的。”   能走到这个级别的人就算再专注研究,也能听懂别人的语气,何况季序几乎不加隐瞒,比起面对客户,更像是面对一个……目标。   主管险些喊出赛目了。   幸好最后没有喊,因为季序说过要噤声,他敢确定自己暴露的下一秒就是死亡,现在情况不明,杀手不希望引起人工智能的注意,这几秒谈话时间是他的生存转机,主管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答应了另一个委托?你想要什么,在克罗岛,我能送的东西比他更多。”   这就是他比饲养员更殷勤的原因,杀手就在克罗岛,快成为这地方盘旋不散的阴影了,预计未来十几年后都有人谈起这场把人命当速通的闪电行动,不管怎么想,自己绝对比饲养员更危险。   季序也想到了,他挑着眉毛:“看不出来,你勇气可嘉。”   主管听出杀手口中不曾明说的微妙询问,为了讨好他,他主动解释:“我有想过一直不出来,但公司不会给我太久庇护,迟早有出门的一天,到那时连转机都没有了,而且你总要在两个委托中选出一个,我能给的绝对比他更多。”   和所有人一样,主管以为季序会留在克罗岛,这样无论是危险程度还是生存转机,他都比饲养员高。   季序没有提醒他的两个思维误区,比如,自己不会停留太久,以及,他们还没有让季序陷入选择的资本。   他抽出弹匣,倒出底下不影响使用的三颗子弹,放在身旁的门沿顶端,在子弹放置和合上弹匣的叩合声中问:“这个人工智能叫什么?”   以为他好奇的主管纠t结两秒,如实回答:“赛目。”反正说出来了,作为研究人员的通病,他甚至讲了下是哪两个字。   季序哦了一声,又问:“你们的执行官在哪?”   察觉到问题不对的主管神色微变,眯起眼睛:“你想做什么?这个问题和我的委托无关!”   季序若有所思:“以问作答,不想正面回话,看来执行官不在家,难怪你敢自作主张叫杀手解决后顾之忧。还剩几天回来?”他迅速吐出一连串截止日期,“半个月?一周内?原来是一周内,真是感谢。”   “以及最开始的问题,赛目的读音让我想起了用户识别模块,为什么不叫它西姆,明明这才是音译,别告诉我是赛目听上去同音还紧扣主题吗?”季序观察到他神色仓皇,顿了顿,“哦,我说对了,看来它的主要功能是窥探隐私,监视所有人。”   最后他彬彬有礼道:“感谢你过来见我,不过我并不希望你付出什么,这会让我欠下人情,害得我没办法动手。”   主管从季序说话开始就脸色一变再变,表情灰败,身后的杀手抬起枪口,轻声笑道:“作为告诉我赛目的答谢,我会让你拥有报仇机会,再见。”   同一时间,八号在跟调酒师聊天,像他们这种做掮客和中介的后勤总比其他人的联系多一些,尤其是八号生性爱凑热闹,大家都看过季序的资料,其他管理员的做法是暗中偷窥伺机而动,只有他借用首次委托的理由跟人搭上话,还把自己混成季序的专用助手,调酒师也听过这件事,调侃着没几句忽然发现八号失踪了。   他顺口开了个玩笑:“又是c找你?”   八号:“……”   调酒师大为震惊:“啊?不会真的是他吧?他刚拿到枪不出十分钟,手枪,一把普普通通的手枪,就把任务解决了?他不会有超脑科研的ID识别卡吧,能不能借我研究下。”   八号心情复杂:“解决了,他拜托我暂时不要把这个消息发到论坛,顺便准备一周后的机票。”   他整理了一下思绪,想起调酒师的问题:“没有ID卡,他的方案不适合其他杀手,首先要目标同时是委托人,其次拥有对方不敢拿余生去赌的恐怖实力,最后让所有人知道他宁愿被抓也要完成任务的决心,明白自己逃脱不得,必须亲自出面跟他交涉。”   调酒师:“……”   嘶,办不到办不到,还是老老实实想其他方法吧。   这个话题过去,另一个随之而来,他虚心求教:“那他这一周准备做什么?”   说这话的时候,调酒师的第一反应是打开电视和扑向论坛,点开楼层越来越高的复盘帖,无论在暗网还是现实里,主管的死亡暂时性都没引起任何混乱,风平浪静到只有三个人知道,八号语气复杂:“清理委托。”   季序扶稳对方的后背,尸体平稳地向下滑落,脑袋低垂,似乎做累了席地休息,午后的阳光正热烈挥洒下来,平台受限于建筑造型沐浴在阴影里,监控微不可察地向下一点,时刻借用关注的名义监视员工,难怪主管不抵触,却也习惯性把一些事情向赛目隐瞒。   生活愈是没有隐私,人类愈是在自己没注意的情况下保留微不足道的秘密。   他坐在门的顶枋上耐心等待,退潮时间快到了,季序远远眺望到浪涛拍在岛上,海风刮过整座岛,红色塑料袋被风席卷到半空飘飘荡荡,他用手撑起身子,在它挡住摄像头视野的短短半秒,蹬在门上惯性加速窜出去离开。   许久后,又是几声枪响回荡在岛屿里。   直到天色渐晚,尽职尽责提醒员工注意身体的赛目出现,它操纵无人机靠近平台,平仄古怪的合成音从顶上传出来:“主管,您该回去吃晚餐了。”   “主管?”   无人机降落下来,扫描到被尸体遮住的氧化成黑色的血泊,赛目在四周转了一圈,看见门框上的三颗子弹,半晌,十字架一样的无人机落在地面,整栋楼的警报被拉响。   ……   季序的休息时间一向按部就班,他忙到十点半,委托清空了半页,准备回家休息,绕了一圈路过超脑科研的大楼,没进去,隔了两百米他就发现附近的摄像头在到处乱动,寻找可能返回现场的杀手,经过的路人没有感觉,步履匆匆低着头下班回家,没得到满意结果的赛目入侵到其他网站,在季序站立的这几分钟,不少路人收到了骚扰电话。   无论是挂断还是接通,总要拿起手机看一眼,手机的摄像头和街边监控无声且冰冷,这座岛依附着超脑科研而生存,主题就离不开科技,哪怕还没发展成赛博朋克,也足够赛目暗中做什么了。   铃声时不时响起,就算有人用了静音,赛目也会贴心地帮他们关闭,楼上商铺忽然不受控制的超大量音响,冷不丁关闭然后打开的LED灯,各种手段吸引路人无意识地抬头皱眉,从始至终不肯暴露真实面孔的可疑人员被赛目打上标记。   季序远远旁观着,维持在一个既不会被赛目发现也能看到超脑科研大楼的微妙界线。   门口没有拦截线,周围也没有督查局的人员。   超脑科研在内部解决这场意外事故,也是,有官方下场的模拟器就不是杀手的主场了,改名成通缉犯模拟器得了。   他转身离开,之后的日子继续收集信息清空任务,他感觉到赛目的眼睛越来越向外延伸,从两百米变成更远,季序舍弃机车换成正常车子,前几天买的交通工具轮流开,反正他本来就习惯性避开监控,日子跟之前也没区别。   四天后,季序在意外中发现,赛目的监控松懈了。   这段时间他也查到了其他消息,比如超脑科研的前十六层已经没人居住,全都用来存放赛目的机体和储存数据,据说未来几年,这栋楼将成为赛目的新家,只留楼上三层让执行官和维修人员居住,超脑科研在机场附近买了地皮重设总部,也是季序以前为了暗杀去过的建筑工地。   倒不是季序强调缘分,在克罗岛上,所有人跟超脑科研拥有千差万错的巧合,他的意思是,现在的赛目并不完善,这一丝松懈必定代表有其他事情转移了它的注意力。   于是季序打开联络器。   彼时他正跟夹克青年在酒吧汇合,这里没有任何监控,不用考虑怎么远离摄像头,在外卖员过来的时候,季序下意识想侧身避开,却在惊奇中发现,那种如影随形、时刻有一双眼睛在暗中观察的窥视感消失了。   夹克青年带着外卖回来,把季序要的西瓜汁递出去,白天的酒吧对外关门,只有特殊顾客才能进来,冷清的场地里只有他们两个在聊天,对方又换回机车夹克,脸藏在棒球帽里,让人怀疑这种运动风装扮是否也是杀手伪装的一种。   他跟季序说:“你之前告诉我人造绿洲阿多尼斯在沙漠里,我还不信,现在可以确定,有一块沙漠中央的卫星地图有点奇怪。”   季序嗯了一声示意在听,他将联络器的声音开到最大,放在桌面,在微弱的白噪音中询问:“你能连上卫星?”   夹克青年的视线往下飘,好奇之余不忘回话:“托人联系的,一些大企业有自制卫星很常见,无人区还不用考虑侵权问题,下载全球的沙漠地图,除掉边缘地带、公路附近、开发景区、游客拍照地点、植树造林选址,以及它们附近五千米容易被人迷路误闯的范围,搜查影像的难度大幅度降低。”   季序:“……”   这位杀手完成委托的决心比他都强烈。 第71章   桌面上的联络器起初没有声音,当两人讨论完人造绿洲阿多尼斯,转而谈起季序为什么近期避开所有监控时,白噪音忽然愈来愈高,仿佛什么东西在干扰窃听,盖住了他们两个的交谈声。   两人同时默契地看向联络器,夹克青年内心仍有一丝疑惑,这是他能听的内容吗?然而很快,对面的谈话内容打断了他的思绪。   干扰器没用,讨论声依然传出来,似乎一群人刚从门外走进来,越来越清晰。   “……杀手是否是c还不确定,为什么要封锁消息,我一直觉得赛目的联想能力过于跳脱,只凭现场的三颗子弹?就算字母第三位是c又怎样,那可是杀手自己留下的线索,万一有人陷害c怎么办。”   “你害怕?”   “我只是认为你们关注点错误,想上位的人多的是,没必要因为t小打小闹惹怒c,杀手只是执行者,不如找找委托人是谁。”   “我之前跟你想法一致,但赛目说服了我,它是唯一目睹过现场的人,或许大家愿意听它说说原因,以及,为什么要封锁执行官今晚回来的消息。”   夹克青年听见桌椅挪动的窸窣声,所有人依次落座,这代表闲聊中止,真正的会议要开始了,他忍不住再次看向季序一眼,好奇在心中疯涨,许多疑问在脑海中盘旋。会议来自超脑科研,显而易见,但他们不可能不严防死守杜绝窃听的可能,最开始恼人尖锐的白噪音正是如此,但此刻会议即将开始,也没人意识到暗中有一个人听到了所有秘密。   季序看出他的好奇:“特殊材质,除了肉眼无法被任何装置发现。”   联络器是技能的具象化,也是通关奖励,其实跟之前能轻松治愈人体的药剂一样,季序认为收藏意义比实用意义更大,但不代表他在可以省事的时候会自找麻烦。   人工智能赛目出现了,它声音依附在音响上,比其他人更清晰。   “会议开始。”它说,用人工智能特有的程序化语气,“关于封锁执行官回来的原因,据我调查,c极少留下只言片语,只有暗网上一个复盘帖可以得知他做过什么,现实中他曾送给被闯入的人家一把匕首,后来匕首被016号主管带走,当天下午他死于暗杀。”   有人受不了它有理有据讲逻辑的说话速度,不耐烦地问:“这跟封锁执行官消息有什么关系?”   赛目也不恼:“这几天我在全岛追查c,他从来没有暴露过一次,无论是街道交通,路人的手机视频,还是商铺门口监控,宛如雨融进海里消失在现代社会,这无法用谨慎解释,我的程序告诉我——他在躲我,他就是那个杀手,他有更重要的任务要做。”   会议室短暂沉默。   夹克青年看向季序,欲言又止。   他们的观点竟在同一刻默契地达成一致,赛目无法理解人类,但他们可以带入同类,这是正常人能做到的事吗?   不过有人猜到什么:“公司连着三天没有表态,表明了不准备讨回公道,可c依然小心谨慎,说明这个任务不是我们公司,也和超脑科研息息相关。”   “我认为是前者。”赛目说,“016主管离开前非常惊喜,不知道c是来杀他的,误以为杀手有话相谈,在监控里他举止正常,有意无意遮住嘴部动作,他和杀手至少聊过五分钟,不知道透露过什么,以防万一,执行官回来的消息必须封锁。”   “……”   赛目打破了安静:“我汇报给执行官,执行官同意我的提议,正值维修日期将近,今晚他从海底交通隧道回来,沿路全部封锁,除此之外航班和海上公路也全部停止,三小时后恢复正常,对外借口修护。”   “那封锁消息还有什么意义?”会议室里的人议论纷纷,“动静太大了,一看就是心里有鬼。”   “封锁的是时间和路线,他怀疑没有用,三个场地同时封锁,私人飞机的可能性更大。”赛目说,“我已经申请了所有直升机和私人飞机的往返航班,今晚它们将在头顶盘旋,除了迷惑作用,也有防御意义,但凡在隧道出入口附近发现可疑逆行车辆,直接击毁。”   接着会议室讨论起怎么布防,如何用手段迷惑可能到来的杀手,夹克青年缓缓吐出一口气,他复杂地看向季序,仿佛那不是一个人类,对面的青年支着下巴颇为闲暇地听他们布局,还有心情点评几句。   “比我以前遇到的防守等级低多了,”青年旁边放着喝过一半的西瓜汁,他戴着变色墨镜,装扮跟金碧辉煌的酒吧融为一体,而不是相遇那天精致低调的细框眼镜,这使他看上去透着不拘一格的散漫,“考虑到研究人员不是什么恐怖分子,可以理解。”   夹克青年:“???”   他也琢磨清楚了,季序这副态度是想让他帮忙,听八卦是有代价的,让自己从头听到尾可能是懒得再解释一遍,果不其然,下一秒季序道:“能弄来海底隧道的设计图吗?”   他:“……你有点高估我了。”   话虽如此,在金钱的攻势下他选择跟认识的人问一问,季序去找调酒师之前告诉他,有大概图纸就行,不需要太详细,他只想知道隧道的停车点、逃生路线、管道衔接处。   调酒师在吧台后面凿冰球,夏转秋的季节逐渐变凉,他铲冰块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变成凿冰球了,他放进冰川杯里从桌面上推过去,示意季序随意加饮品。   季序把西瓜汁倒进去,插上吸管问:“我前几天要的潜艇和鱼类呢?”   调酒师嘴角微不可察地抽搐几下,装作没看见这人在酒吧喝果汁,挂着礼节性耐心笑容:“已经到货了,你要的歼击机也到了,就在停车场,需要我们运送到别墅里吗?”   “只要潜艇和鱼类,另一个暂时不需要,”季序顿了顿,他仗着技能买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交通工具,有些已经不能被称作工具了,当时调酒师收到订单后找他反复确认过许多次,“潜艇帮我送到送到海边,远离隧道,别让任何人和监控发现。”   夹克青年联系完熟人走过来,闻言惊讶地问他:“你什么时候准备的?”   “从我得知执行官快回来的时候,”季序示意他把信息发过来,默背逃生通道的地图,嗤笑着说,“这是座岛屿,与世隔绝,想回来的方式就那几样,赛目因为谨慎和不方便救援而拒绝了飞机提案,反倒方便了我,在头顶一堆私人飞机里寻找目标才让人头疼。”   晚上七点左右,克罗岛官方忽然通知一切向外的路线全部需要维修,在路口拦截所有想离开的乘客,因为太突然,许多人抱怨纷纷,又因为c的重新出道而不愿意长久逗留路边,迫不得已掉头离开,八点彻底封锁成功,新闻安慰大家晚上十一点就结束维修,当晚可以继续撤离,在无人得知的角落里,季序钻进潜艇里离开。   他在潜艇的装备箱里找到氧气瓶和潜水服,以及高原地区用的氧气罐,后者密封性差了些,但胜在方便,也被季序装进口袋里,开着潜艇降到最底下前往隧道附近。   正常隧道为了安全考虑,会使用沉管法,那是一种将管道埋在海底砂石里的特殊方法,四周铺着厚厚的钢筋混凝土,上方填充砂石,防止各种压强以及碰撞导致管道破裂,然而克罗岛的隧道因为背景设定缘故,造型以赛博为主,欣赏性大于实用性,乘客能通过时可以看见四周景色,礁石屹立,群鱼摆尾,头顶细微的阳光刺破海面,留下一道道暗淡的光线。   季序在外面也能看见隧道的全貌。   透明的隧道仿佛一条匍匐静卧的钢铁巨蛇,每隔百米有一个焊接用的钢铁装置,大概五六米长,像是它鳞片上的环节,这就是季序口中的紧急停车点,两边闸门能随时降下,形成密封空间,隔绝隧道破裂后涌入的海水,让乘客从不远处的逃生通道离开。   这意味着,逃生通道有不下十几个,季序得先确认执行官的位置。   潜艇停在礁石后面等待,感谢赛目和超脑科研的谨慎性,隧道里一辆行车都没有,在光线晦暗的外部观察内部可谓是一览无余,不知过去多久,一辆无人驾驶的车逐渐靠近,没有司机,乘客也无法看见。   等对方即将靠近他预想的位置后,季序推了推眼镜,拍下鱼雷发射键。   轰然一声巨响。   灼目的亮光仿佛海底升起的太阳。   无数碎片向内溅射,凶猛席卷的海水灌入到隧道,缤纷多彩的鱼类和浪涛打碎的珊瑚也被携带了进去,漂亮的景色下掩藏着只有人类知道的致命危机,那辆车几乎立即漂移加速,没有任何犹豫,反应不似人类般的迅速避开湍急的猛水激流。   然后在靠近紧急停车点的前三秒,又是一声爆炸。   “轰!”   这次鱼雷炸在了金属衔接处,碎石卡在闸门底下,车进不去,闸门也降不下来,让里面的乘客和操纵车子的人工智能陷入两难之境。 第72章   季序作为法外狂徒有段时间了,什么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大混乱没见过,成为对手心理阴影或者被敌人火力覆盖,算是家常便饭,大部分还是他一手引导出来的,但海下作战仍是第一次t。   潜艇距离爆炸点有几百米远,产生的巨大推力让它在水流中上下摇晃,季序默默坐回驾驶位,扎紧安全带。   鱼雷爆炸形成的空腔在此期间迅速向外膨胀,真空环境在海底出现,整片海域犹如地震了般地动山摇,产生的水泡如同蘑菇云一样破裂,冲击力向外扩散,细碎的亚克力顺着水流冲出海面,在直升机照射灯下波光粼粼。   溅射而上的气流不仅冲垮了海上公路,也引起满城乱飞的直升机的注意力。   超脑科研总部转达同时响起,人工智能在发现情况不对,第一时间就试图联络自己人,但人类传递消息的效率永远比不上程序,慢了几秒才扯着嗓子对直升机喊:“放声呐!!浸入式声呐!!”   他们喊话的时候,第三次爆炸如约而至,不给任何人反应时间。   “轰——”   溅起的水流宛如直冲云霄的墓碑。   除了没有感情波动、全部性能用来运算生路的赛目,其他包括执行官在内的所有人类皆在摇晃中震怒:这个杀手到底买了多少鱼雷!克罗岛都快被炸沉了,就没人管管吗!!   事实上确实没人管。   季序决定回现实后多玩几次赛博游戏,对于法外狂徒来说,这种背景简直是天堂。   岛面受到波及,撤离回家结果堵车的人群误以为地震,纷纷下车眺望飞机,讨论这是不是救援机,然而直升机没有降落接群众离开,也没有洒下应急救援包,而是垂下了一条线,有人视力好,发现绳索尽头栓了什么黑漆漆的东西。   季序在海下也看见了,他丝毫没有犹豫,调整落点方向拍下按钮,把最后一发鱼雷用在声呐上,同时迅速钻出潜艇,穿着轻便简单的潜水衣,没有带氧气瓶和沉重装备,吐出的几串气泡遮住了视线,他固定好潜水镜,向着坍塌的隧道游去。   直升机对上潜艇是降维打击,季序没办法解决头顶的难题,只能尽量争取拉长暗杀时间。   声呐不入水就无法侦查,海面会反射走大部分的声波,鱼雷又没办法上天,除非安装导弹来个二段跳——让暗网搞来鱼雷容易,克罗岛就是海上城市,但导弹就有些恐怖了,调酒师也无可奈何,除非把准备时间拉长到半个月以后。   季序等不了,他喜欢一击必杀速战速决,任务列表没显示完成进度,执行官还活着。   离开隧道半是顺势半是被迫,他心知肚明接下来该是声呐网了,再不跑路自己的后果就跟执行官一样,被人当成靶子追着打,除非立刻赶到执行官附近,超脑科研无法从图表上分辨谁是老板谁是敌人,才会迫不得已住手,转而派人下海来反杀他。   季序其实不太理解,为何自己次次能把正常游戏玩成恐怖分子。   这也是天赋的一种……吧?   隧道附近躺着许多被殃其池鱼的海底生物,海水由死去的鱼浸成红色,季序游到左半边被压塌改装车附近,头顶许多声呐浮标被接二连三地扔下来,他用手套拨弄几下车辆残骸,看见压在车座下西服碎片,挑了挑眉毛。   显然程序比人类反应速度要快,在紧急关头,赛目舍弃了车辆换取老板存活,执行官成功在两次爆炸中活下来,却跟地面和人工智能助手彻底断联,接下来的时间里,他将独自一人面对杀手的追杀。   ……   赛目的指挥穿插在话筒之间,它收回所有对外监控,将全部运算用在指挥上,这让它灵活度上升许多,然而赛目遇见一个难题,其他人类也无法解决,那就是它无法观测海下战况。   失去了条件,再好的计算机也无法推测出结果。   声呐可以勘察出类似热感图像一样的成像图,但无法分辨的太细致,不巧执行官和杀手体型相差不多,最离谱的是,杀手甚至不带氧气瓶!两个人都是毫无累赘的轻便造型,而几厘米的身高差距在海下活动时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大家都很崩溃。   他们必须得从两个影像中分出谁是老板,再拖下去,就要进逃生通道里了,那地方被碎石卡死,闸门无法降落,执行官进去后不仅无法及时逃走,墙壁还会挡住声波探测,导致救援愈发困难。   成像图里的两人纠缠不清,执行官想离开,季序慢吞吞跟在后面,划水摸鱼,他攻击性低到惊人,仿佛刚才的鱼雷不是他拍下按钮一样,偶尔跟执行官纠缠几下,对方也不蠢,抓住时机猛地折返回去,路线却不是朝逃生通道,而是向着海面冲。   作为被追杀的目标,执行官竟然比地面上的员工都要冷静。   逃生通道已然成为杀手布下的陷阱,他过去注定孤立无援,向着海面游走并非是绝望下的病急乱投医,而是他寄希望于有人能从举动上区分出两者,就算员工全体降智,赛目也能总结出规律。   影像里,逃的那个必然是他,穷追不舍的才是杀手。   然而两人刚拉开半米不到的差距,杀手倏然加速,他身形比执行官灵活,眨眼间跑到路线前面,看上去竟像执行官主动追过来一般,图像又分不清谁是谁了。   执行官换了个方向,刚想再次拉开距离,电光火石间,他忽然意识到什么。   他和杀手隔着夜晚昏黑的海水悬浮着,静静对视,对方并没有急忙忙冲上来对他动手,执行官模模糊糊观察到对面是个黑发的年轻人,水波搅乱对方的身影,杀手游刃有余的姿态依然从动作中显露出来。   执行官的动作越来越慢,想明白了一切。   他能逃走,是因为杀手的攻击性太低。   但杀手摸鱼划水,不是他蠢到戏弄敌人,相反对方比任何人都提前察觉到盲点,用低调避免暴露身份,否则他杀了自己也无法从声呐中逃脱。这么僵持下去,没有装备的人将先一步死于缺氧。   此时回头再看没有彻底毁坏的逃生通道,执行官忽然感受到对方的险恶用心,在万籁俱寂远离人群的海面下,彻骨寒意爬上他的脊背。   如果他死在爆炸中最好,没死对方也不在乎,蠢货会无知无畏地踏进陷阱,自作聪明的人将死于溺水,即使有看透杀手计划的聪明人也无可奈何,因为这是场静候赴约的阳谋,譬如现在,杀手悠哉地停下动作,礼貌十足地静候他的选择。毕竟潜水下来的帮手赶来需要时间,而他唯一的生机就是自甘风险,赴约鸿门宴。   潜艇下海,鱼雷爆炸,这场追杀的输赢就已注定。   执行官深深地看向浮在海水中静静等候的杀手,转身一头扎进逃生通道里,他从杀手的行动中发现对方比其他同行要讲究,不屑于耍阴谋诡计,还会尊重敌人等自己想明白死法,然而步步紧逼的危险却不下他人。   阳谋之所以叫阳谋,就是因为他想通了也无计可施,一线生机屡屡让人类前仆后续,谁都无法免俗,他必须进入逃生通道里,这样才缩小差距,对方可以抛下顾虑放开手追杀他,他也能争取时间等来救援。   季序浮在执行官的背后,瞥向身后交织成网的声呐装置,他眯起眼睛,慢吞吞地追了上去。   ……   “他们彻底进去了!”   超脑科研里的人唉声叹气,他们没想透潜伏在追杀下的危机,误以为长久的纠缠可以让赛目区分出两人,却未想过影像里的杀手为何始终不出手,而是围绕在老板附近交缠徘徊。   赛目是唯一不气馁的智慧体,它没有感情,自然能毫不留恋地舍弃记录数据,转而寻找新的出路:“救助中心在三分钟前汇报,救援队即将前往隧道断裂处。水下步枪调动成功。**调动成功。直升机接收成功。”   这是准备炸开碎石和闸门后跟杀手面对面作战了。   有人情不自禁地问:“来得及吗?”   以c流传出来的暗杀速度,他们怀疑老板根本挺不过五分钟,刚才超脑科研的人疯狂搜索记录,想知道自家老板惹怒了谁,才招来这种级别的杀手,但是树敌太多,总感觉巨额悬赏是群众累加出来的,曾经不以为意放置一旁,现在死到临头追悔莫及。   赛目冰冷冷的合成音回荡在房间:“尝试接入直升机通讯,接入完成,请直升机立刻交接装备箱,支援救助中心t武器。”   “……”   实不相瞒,这些人沉默是觉得老板迟早要死,尽量不要跟杀手为敌,打工人又不是混社会的,跟老板没有两肋插刀的过命交情,然而机器不懂明哲保身,有权限的人也不好在老板活着的时候阻止,只得看着人工智能在一片死寂中将命令传达出去。   所有人放下敲打键盘和操作声呐的手,机器运转的嗡鸣混合着心脏跳动,惹得人暗生烦躁。一切努力徒劳无功,虚假的希望已经破灭,接下来就看命了。 第73章   半分钟前,大家同时忙碌。   声呐图表里的两人纠缠不清,依次钻进逃生通道里,向外扩散的声波追过去,被墙壁反弹回来。总部楼顶的停机坪上,飞机带着赛目叫人提前准备好的装备箱升空,缓缓向远飞去。市区的街道上,察觉发展不对的路人上车踩死油门,迅速回家锁门避难。   同处海底的救助中心,八个人全副武装,乘坐水下电梯抵达地面,等待天空投下来的物资。辽阔的海面上,直升机开着远射灯接连飞过,半截桥梁被水流冲垮沉到海下,它们从上空盘旋一圈又一圈,将全市的混乱收入眼中。   今夜的城市依然明亮,但街上空空荡荡,关门闭户,只留下一个虚假繁荣的空壳,仿佛在描绘一场即将落幕的戏剧。   季序踏上逃生通道的柏油混凝土铺面时,执行官就在他的前面,这是他第一次正面打量目标,对方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穿着宽松舒适为主的美式西装,此刻半边衣角被粗暴割开,伤口流出的血液被海水泡开,对方不为所动,尽快从碎石和翻着白肚皮的鱼群中探出脑袋,大口呼吸着氧气。   之前提过为了安全,隧道每隔几百米就有个焊接装置,两端各有一道闸门,但在季序的狂轰乱炸下,两个闸门早坏了,没办法降下来,连带着通往停车点的逃生通道也惨遭被淹。   但这个通道比较智障,它不需要手动操作,检测到水源涌进来,紧急制刹装置自动把通道深处的气密门关了,而且人类没办法打开,只能等水源排干才会升起。   本来是保护救助中心撤离的最后手段,现在却变成了执行官的催命符,能周旋的地方只剩一个‘T’形通道,代表横线的隧道破破烂烂泡在水底,预计未来成为知名潜水景点,代表竖线的——不完全体——逃生通道埋在海底,砂石从破了洞的位置涌进来,形成一个向上的斜坡,不知道是气压差还是其他原因,斜坡顶端仍然留有一部分空气。   执行官刚探出水面,没喘息几秒,一股悚然的危机感忽然袭来,他立刻踹墙反跳着躲开。   刀刃划过腰腹,留下皮开肉绽的伤口,青年杀手拎着匕首,湿淋淋地离开水面,察觉到他的视线,对方露出一个敷衍至极的微笑,习惯性抬手去脸上找眼镜,摸了个空。   杀手索然无味地放下手,他很年轻,年轻到不该拥有这样的身手,执行官不由自主地沉声问他:“你想要什么?”   对方步伐顿了顿,目光诧异古怪地看过来,竟然真回答了:“我看着很缺钱?说到底,有人下单,有人执行,我不过是这步骤的一环,你该问自己为什么会被盯上。”   执行官冷笑了声,他脱下外套用力勒紧伤口说:“我被记恨的理由有很多,但鱼雷和潜艇都不便宜,每个平民拿出他们的半身家财也不够买,你拿这些装备当一次性用,丝毫不心疼,这难道不是你另有目的的表现?”   所以他才喜欢赛博朋克背景。   季序散发思维想着,多简单,根本不用调查,直接动手就行。   话不投机他就不准备听废话了,这种人跟以前遇到的对手不一样,超脑科研的执行官也不在他的领地意识范围内,季序倏地动了起来,他垫脚猛冲上去,踹开一块被扔过来的碎石,狭小空间躲无可躲,匕首的寒光在海面倒影中被涟漪破坏。   原本想拖延时间的执行官狼狈举臂抵挡,不懂杀手为何忽然改变心意,但他从季序倏然贴近的瞳孔深处看到了平静,泡在水里的灯接触不良,半亮不亮地闪烁着,血腥味充斥在半立方米的平台。   超脑科研一片死寂,所有人心怀不安的等待结果,明明是救援中心却被迫成为突击小队的人带着武器重新返回海底,飞行员习惯高空作战,但无法适应海下生存,救援人员长期待在海底环境,操作起来更顺手。   这群人来到密不透风的气密门前,按照赛目的指示,生涩地在衔接点布置好炸药,引爆,气密门完好无损地飞出去,海水混杂着死鱼和礁石碎片一下子涌进来,救援人员被冲得差点失散。   不远处隐约有什么东西,他们面面相觑,打着手势,游了过去。   一具尸体双目紧闭的静静躺在砂石上,脖颈上插着匕首,展开的西装因为浮力微微飘着,被压在袖子上的石头牵制,像件寿衣盖在身上,泥石流似的砂石不停从窟窿里滑出来,淹没尸体泡的苍白的脚踝。   不用跟杀手对着打还挺好的,所有人若有若无地松了口气,神色庆幸,就在转身之际,一个救援人员隐约在墙壁上看见什么,他把尸体抱给同伴,让其转交到海面上,埋头挖了几手越堆越高的砂石,露出墙壁上被人用刀刻下的‘C’。   在所有人没反应过来之前,戴在他们头顶的潜水摄像机突兀亮了闪光灯。   一张曝光过度的模糊照片定格在屏幕上。   ……   季序从海面上探出脑袋,他休憩片刻,才从岸上爬出来,浑身湿答答的往下滴水,他抬头看了看万里无云的夜空,确认自己运气没好到能根据经历招风唤雨的地步。   这副尊容走到街上,要么承认自己刚做完坏事,要么借口一时失足落进了下水道。   季序哪个都不想选,幸好提前准备了衣服和机车,他快速换上装扮,心里盘算着接下来的日子。机票还剩三天,委托却有两页半没清理,今天必须早点睡,不然明天没有精神工作,他避开赛目的眼睛回到安全屋,闭目休息,房外桨叶涡旋的动静彻夜不停。   赛目之前找不到人,现在也找不到,没人能抓住一团影子,除非他心甘情愿。   ……   半夜的论坛暗网格外活跃,克罗岛封锁算是一大热门话题,大家都默认这片地区被c接管,看到本地居民吐槽绝对不是地震,可能是超脑科研又搞什么奇怪发明,论坛里的人纷纷表达不赞同,因为往往准时暗杀到十点半收工的c在六点多就销声匿迹,他们觉得这几声地震是c在暗杀。   嗯,暗杀。   反正没人知道c的长相名字年龄,只知道是个男的,没暴露就是暗杀,他一向光明正大搞不是整个论坛都知道的事吗。   在一堆“浅谈封锁原因背后是c的可能性”、“根据影响范围不太像高爆弹和火箭筒,说火山喷发了我都信”、“超脑科研在查啥?他们不是科研公司吗,怎么上导弹了,武器试验?”、“盲猜c在海底,刚才不会是鱼雷吧我靠”、“赌一手c在开潜艇,导弹炸潜艇可是天克”、“朋友们,还是让我们讨论超脑科研改行做军火在测试武器性能的可能性吧”之中,一个本就热门的贴子杀出重围。   八号大概是知道执行官死亡后最开心的那个人,总算不用故弄玄虚帮季序打辅助,他扔下工作,连夜整理出新的行动时间线。   在三天前的时间空白处和今夜七点半行动停止的结尾,八号将主管和执行官都加了进去。   在下所有人都知道克罗岛封锁的原因了,话题议论度愈演愈烈,最后引爆论坛的是超脑科研官方在社交网络上发布的图片,没人知道他们为何突兀发一张意味不明的照片,只有知情人知道灰白色墙壁上,那个模糊不清的字母‘c’的含义。   而季序已经准备换地图了。   他接下来三天恢复了最开始的效率,一边躲摄像头一边赶场工作,总算赶在最后一刻勉强处理完订单,不用改登机时间了,挺好。   剩下几个不敢来岛的外地目标,他准备去沙漠前顺路解决了,到机场那天,季序戴着墨镜和单肩包,踩着曾经被一枪爆头的目标走过的路,对飞机内部摄像头笑了笑,与此同时,距离机场南辕北t辙的一栋别墅,黑车碾过空旷的庭院石子路,窜起的爆炸忽然席卷了驾驶员。   赛目立刻追过去,给每个经过的路人打上标记,试图跟声呐成像表上记录的动作进行对比分析。   超脑科研的人发现了这事,不禁纳闷:“执行官都死了,赛目怎么还在查?没人改下程序命令吗?”   另一个人苦着脸:“改不了,赛目的底层逻辑是保护公司,尽可能收集信息,两条命令优先度不相上下,只有死去的执行官能改,它连我们都要监视,提防我们跟其他公司串谋机密,更别提给杀了执行官和一名主管的c了。”   “机器就是机器,连幕后主使都看不透,只知道盯着杀手追。”   最开始说话的那人骂了句,思索着说,“实在不行,开会表决一下是否关停吧,有了经验,就算没有执行官的帮助,我们也可以制造出第二个人工智能,赛目还是不要留着了。”   也有人不舍,毕竟是辛辛苦苦研究出来的智能体,关停不代表舍弃,可没人维护的后果跟舍弃没什么区别:“其实赛目不会有报复心,执行官已死,它穷追不舍反而会带来麻烦,跟保护公司的指令相冲突了。”   “所以?”   “所以,它应该运算到更恐怖的东西,比如执行官的死亡不是终点。最近咱们威望下降,迫不得已找其他公司合作研发,那些公司很多都是掷金赌场投资的,对吧?”   “……”   “去查查,至少警告一下掷金赌场的掌权人,唉,希望是我想错了。” 第74章   季序一直知道研究人员有给实验品起代号的习惯,从无数个名字中挑选出一个饱含心血的独特称呼,是实验品面对世界的第一步,譬如曾经的“蓝色妖姬”和现在的“赛目”。   对于不了解希腊神话的人,阿多尼斯是个陌生的神明,哪怕主神之一的阿芙罗狄忒为他倾心,在他出场的故事里,美貌往往比一切都重要,被神明一见钟情贯穿了阿多尼斯戛然而止的半生,他死于嫉妒,接着复活于爱慕,许多人也喜欢借用阿多尼斯的名字夸赞别人的魅力。   宣传会的内容在网络上流传以后,网民自发搜索阿多尼斯的资料,认为刺桐集团是在自卖自夸绿洲的美丽,因为主持人风趣的解说,大部分都在善意嘲笑研究人员的眼光,只有论坛一片前途灰暗,恨不得跟研究人员面对面火拼——有本事别动用精神武器,谁也不想走着走着被绿化带反杀。   但在知情人眼中,研究人员看中的是阿多尼斯的经历,他们赋予实验地春季植物之神的称呼,因为绿洲永远处于郁郁葱葱的春天,暗中夸赞自己将沙漠改造成起死回生的乐园,他们不在乎植物被改造后让人称作鬼东西,因为美貌只是锦上添花,是可有可无的点缀,值得自豪的是隐藏在平凡之下的致命杀机。   如果有可能,季序挺想见识见识他们的研究现场,他对养花弄草的热衷度超过大部分同龄人,如果不是植物被改造的太离谱,他跟刺桐集团应该很有共同话题。   离开克罗岛的这几天,季序用假身份辗转在不同城市之间,解决委托单里逃跑的客户,关于阿多尼斯的资料源源不断传到手机里,多亏八号声势浩荡的造势行为,c的代号在短短半月成为暗网炙手可热的人物,收到季序消息的同行很乐意为他提供帮助,在夹克青年的倾情推荐下,他找到一些口风紧的同行下达委托,省下不少时间。   飞往沙漠旅行的订单莫名变多,为了不引起注意,几个愿意示好的同行顺手在网络上推波助澜旅行社的宣传视频,沙漠旅行变成一种新型潮流,连刺桐集团都没发现暗中的风起潮涌是冲着他们来的。   季序夹在兴奋的旅客中间,就像一个普通的徒步客,低调且不起眼,他穿着冲锋衣,戴上鸭舌帽和单肩包,对照机票信息寻找自己的座位。   他给调酒师发消息:“我要的灭生性除草剂到了吗?”   “在附近的戈壁滩上,原本退役的救援机被我们买了,随时等待起飞。”调酒师的回复速度非常快,之前季序买道具的花销让他大赚特赚,恨不得季序去哪个城市自己就搬到什么地方,他信誓旦旦地向大客户保证道:“我亲自开过去,绝对不让任何人知道你在沙漠里。”   季序说:“等我定位通知。”   乘务员出来提醒其他人系安全带,季序放下手机,他隔壁的乘客似乎是个被网络上花花世界吸引过来的旅客,正在临场焦虑,倒出搜索攻略视频,看着看着不自觉刷到了相关新闻。   季序没有偷窥的意思,但他拿眼罩时无意中瞥见熟悉的人。   曾经委托过季序的前客户站在阳光明媚的太阳下侃侃而谈,背景是调酒师提过的戈壁城市和无数拖着行李箱的旅客。自从执行官死后,克罗岛上其他的科技公司愈发活跃,流晶科技不知道自家负责人曾经有跳槽想法,却兜兜转转依然跟超脑科研搭上线,搁置多日的神经科技再次出现,前客户挤掉樊年成为新的负责人,借着旅行的热潮向大家宣布神经芯片可以耐高温的特点。   没什么人搭理他,视频很快被隔壁乘客滑走,找了个旅行vlog重新观看。   季序愣怔几秒,没想到在熟悉的地点看见熟悉的人,顿时补觉的想法荡然无存,他想到临近清空的委托栏依然有一个始终没找到的目标,工作的兴趣重新提起,开始搜索刺桐集团饲养员的消息。   这是个新的职业,外界几乎查不到新闻,季序也不知道饲养员藏在哪里,他比主管谨慎多了,季序想了想,去论坛发帖子。   c:“有谁知道刺桐集团的饲养员一般在什么地方。”   他的首次公开亮相果然引起不少人的好奇,正如同八号说的那样,代号知名度也是一种资源,很快就有人在下面免费解释。   “我听说过这个职业,好像是刺桐集团准备把一些不愿意干的员工扔到实验场地去照顾鬼东西们,朝夕相处后有不少人收回了辞呈,因为这样通过审核后就能重新成为研究人员,不用担心自己死于工伤,如果你确定那人没有回到刺桐集团的想法,我建议你去地下层找一找,他们研究场地一直有传闻是在地下。”   那人解释完,好奇问季序:“你的订单清理的怎么样了?”   好极了,现在全论坛都知道他在清空委托栏。   季序秉承着有来有往的客套回答他:“只剩这一个。”   “……”对面震惊于他的速度,半晌发来祝贺,“等你的好消息。”   季序没说谎,模拟器给的三个任务目标他没在论坛领取,只有少部分人知道他还关注刺桐集团和掷金赌场,那些人的口风不错,从来没走漏过消息,导致不少人就算知道执行官已死,也没有联想到其他两家产业的老板身上。   他现在发布的消息更是给了所有人一个误导——季序准备将关注点放在饲养员身上,专心清委托,这让他前往人造绿洲阿多尼斯的旅途格外顺利,要紧张也是远在市区的集团总部紧张,季序远远地站在沙丘上用望远镜观察。   距离他千米之外的人造绿洲阿多尼斯一片祥和。   季序打开随身定位器,十分钟后,熟悉的桨叶声响起,调酒师开着买来的救援直升机下来,把驾驶位让给季序,遗憾地说:“可惜这地方乌云太少,不然你直接把灭生性除草剂混到人工降雨的炮弹里,省下不少事。”   季序告诉他:“你再怎么推销我也不会花冤枉钱买的,刺桐集团不会让不受控制的自然因素影响到绿洲发展,现在的它看上去露天,但下雨后就不一定了,而且这种重要场地,一定会有紫外线和雨水检测装置,高了遮挡,低了补充,享受的待遇比名贵花草都好。”   调酒师沉默了半秒,匪夷所思地问:“那你还问我要灭生性除草剂?”   就算灭生性除草剂能杀死绝大多数的植物,到时候对面把保护装置一开,隔绝外界的任何干扰,不还是没有用?   季序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利索地踩油门踏板起飞:“没办法露天洒而已,我开进去不就好了,这么大的直升机开到头顶,难道我还来得及偷偷摸摸做坏事吗,傻子都知道我来者不善。”   调酒师被他猛地噎了下:“……”   所以你准备直接闯进去是吧,不愧是你,一向坦坦荡荡搞暗杀t。 第75章   调酒师摇了摇头,手指上转着越野车钥匙钻进去,把季序开过来的车开回到远一点的位置。直升机升到空中,刚好俯瞰到阿多尼斯的全貌。   从高处看,人造绿洲不说美轮美奂,也绝对算红红火火,大量的刺桐树跟热带、温带和亚热带植物挤在一起,密集的花朵不合时令热烈的开放着,仿佛一团坐落在沙漠中央随风起伏的火焰。   本应该引人神往的景色,现在看只有色彩饱和度太高后的恶寒感。   直升机飞到距离绿洲直线七百米远的时候,刺桐集团毫无反应,因为侧翼上的紧急救助电话横幅都没摘,看上去像是来救助游客的。到了相隔五百米左右的时候,刺桐集团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季序冲着他们而来,用广播大声循环这是私人领地,并申请电台联络。   季序没有理会,伸手挂断了电台呼通。当剩下最后的三百米直线距离,刺桐集团总算明白来者不善,果断放弃沟通,取而代之的是四侧墙壁延伸的支架,鳞次栉比的合金薄板依次覆盖在顶端,高射炮在灰褐色金属的空隙中升起,吐出的火舌交织出密不透风的包围网。   猛地踩下踏板,季序操纵摇杆倏然降低躲避子弹,粗壮的深绿色藤蔓却突然从角落迅猛袭来,闪击出现,差点划到旋转中的桨叶。   许久不出现的树洞唏嘘不已:“当年您在邪敎总部说橘子树没办法使唤的时候,绝对不会想到有今天。”   季序装作没听见。   藤蔓并非是真的藤蔓,得益于喜欢养花弄草的过去,季序对这些东西有着浅薄的了解,当年导师还夸赞他修身养性有助学业,如果别天天去隔壁农业系观赏人家的培养基就更好了……总之话题有点远,藤本植物也叫攀缘植物,茎杆无法像正常植物一样直立,天生有缠在其他东西攀爬或者向下垂吊生长的习性。   再怎么催化升级,研究也要懂得扬长避短,证据就是宣传会上的绿萝‘曼巴蛇’,哪怕可以像蛇一样缠绕在人身上,最终杀死人的也是它致命的毒性。   季序怀疑刺桐集团是故意上门送人头。仔细观察就能发现,比起细细长长的藤蔓,探出地面胡乱在半空横扫摇摆的植物,更像是生命力勃发的树根。   这就叫瞌睡有人递枕头吗?他惊讶地推了推眼镜,操纵直升机避开新一轮射击,播洒出五分之一高浓度除草剂。   不出几分钟,这些根茎便萎靡不振地搭在顶棚上,根茎上升起点点的灰棕色斑纹,它们庞大的身躯遮住一部分高射炮,季序也控制直升机降落到目测距离顶棚百米左右的高度。   腾出一只手解开安全带,他探出上半身,去碰座位后面的金属箱,下面的高射炮抓住他悬停的时机精准打击,但季序背后仿佛长了眼睛似的,在炮弹蓄势待发的时刻,他随意拨弄了下遥控杆,直升机摇摇晃晃原地旋转,细长机身刚好避开侧面炮弹,另一只手迅速且灵活地打开卡扣,勾着盒子里的**顺手扔下去。   炸药急促地响着警示音,在碰到金属顶板的下一秒瞬间爆开,薄板哗啦啦地掉到地面,露出一个大口子。   季序将金属盒子抱在怀里回到驾驶位,把直升机开了进去,内部乱七八糟的植物群魔乱舞,刺桐像豪猪一样弹出圆锥形的短刺,随风散发出迷离的红色花粉,无数植物应激似的无差别攻击,让人自我怀疑不小心误入到植物大战僵尸现场,而且他是僵尸。   幸好季序从来没有相信过刺桐集团的满口胡话,主持人在直播现场里说百合花霞水母才是研究出来的第一个品种,只有鬼才信——如果这是真的,那刺桐集团这么多年都在研究什么?不对外开放的人造绿洲概念版?还是给城市增添绿化带?   倒不如说他们近几年才精挑细选了一些东西,扔到外界,试探普通人的反应,从外观诡异到见血封喉的能力,下一步或许就是对热武器的抵抗性了。   直升机的飞行高度矮到几乎擦着刺桐的树冠飞过,就算这样,季序也没看见底下有一个建筑和活人,他放弃寻找,将剩下的五分之四除草剂开闸播洒出去。   打开舱门,猛烈的狂风顺着压强被吸进来,卷起了他的头发和衣服,乱,季序忍不住推了推眼镜,熟悉的视角熟悉的操作,他轻车熟路地用金属盒卡住遥控杆,然后戴好兜帽,直接从直升机上跳了下去。   浓缩过的除草剂落在衣服布料上,季序遮得严严实实,连手指都没露出来,他迅速闪现到树荫下面,想起论坛上底下留言说“刺桐集团的研究层疑似在底下”,他蹲在地上,把匕首扎进土里。   大概挖了四五十厘米,向下钻的刀尖忽然碰到坚硬的金属层。   季序露出笑容,再怎么用植物遮挡,也无法掩饰世界上所有的研究都受限于迅速发展的高科技,一个植物乐园的底下隐藏着高科技基地才是正确发展,他把匕首插进旁边的树干里,受到伤害的刺桐树拔地而起,像个树人一样满地发狂。   “……”   虽然早有预料,但季序依然对此感到可贵的沉默。   趁着树人满地乱跑还没走远,季序用力抽回匕首,顿时,它疯的更厉害了,季序眼疾手快地撑着树根侧身跳到里面,原本刺桐扎根的位置只剩下一片空地,省了挖土的时间,为了表达感激之情,他礼貌地目送原主人追着天空的直升机离开。   等树人和洒毒的直升机不见了,季序才收回视线,他翻了翻单肩包里的东西,摸到很久以前放进去的**,掂了掂,他攥在手里,用匕首刀尖撬开金属板的缝隙,把**直接扔下去。   顿时里面传来一阵此起彼伏的怒骂声。   季序等了几分钟,才跳进去,空荡的银色走廊横尸遍野,躺着十几个人,估计研究基地大半的人手都过来了。   阿多尼斯被刺桐集团隐藏多年,对外一直宣称是概念项目,外界只知道有绿洲,但位置在哪、里面有什么、怎么运作的无人得知。根据季序来到模拟器以后收集到的线索,很多集团员工连研究什么都半知半解,或许他们有严格的分工制度,导致接二连三的诡异植物放出来面世,才明白集团在创造什么东西,递交辞呈的员工被扔去实验地饲养更多的诡异植物,被迫屈服于ceo的意志或者命丧意外。   总结下来,就是知情人本就没几个,跑到沙漠里的活人更不可能太多,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任务目标就在里面。   季序收回盯着监控的视线,用直觉随意找了个方向,向前走去。   ……   屏幕上不带笑意的冰冷瞳孔让人滋生寒意,陌生来客收回视线,所有人蓦地松出一口气,背后的衣服湿答答粘在后背,刚才他们似乎与镜片后的黑色眼睛毫无阻碍地对视,如果说在顶棚没碎之前,他们还有反击的打算,旁观到对方闲庭若步游刃有余的一系列操作后,所有人都心生胆怯。   并非他们不够勇敢,任谁看见一个人单枪匹马开着救援直升机过来,跟玩杂耍一样避开高射炮和群魔狂舞的藤蔓,第一想法都是赶紧跑路。   注意到季序去的方向是废弃物处理场,有人赶紧把基地内在研究的半成品植物全都投放进去,不管怎么样,现在重要的是保命,能拖一时是一时。   他们投放的同时窃窃私语:“这是谁?”   “我只知道他有备而来,就算得罪人也该有个原因吧?”   “快去搜索一下近期发生的新闻,我就说应该多关心时事,现在惨了吧。”   “都别吵了。我这里有一条:前段时间的宣发现场,有个观众不幸引起绿萝的应激反应。难道他为了对方打抱不平?”   阿多尼斯里的植物太多,他们一般直接叫名字,没人关注代号是什么。   不过,这条消息立刻被所有人反驳了:“别开玩笑了!有这种身手的人会有一个被绿萝抓到的亲友?咱们放出去的植物全部经过精挑细选,速度还不如一只鹅,只有我半个月大的侄子才躲不过去。”   分享新闻的人不服气:“万一对方有三高,刚起身就眼前一黑怎么办,绿萝的毒性你还不知道?!”   “……”   这个理由让人哑口无言,但无法反驳。   但依然有人下意识的犟嘴辩解道:“我们给了补偿金,家属也收下答应闭嘴了,再找找,应该是其他新……”闻。话刚说到一半,他余光瞥见季序掐着一截半死t不活的番红花从处理厂走回来的身影,话到嘴边紧急转了个弯,几乎压制不住飙高的嗓音:“算了别找了!快通知ceo藏好,咱们赶紧跑吧!”   突然一句插进来的陌生声音。   “去哪?”   季序轰地一下踹开门,把蠕动的番红花嫌恶地扔到地上。   面对十几双掩盖不住惶恐的视线,他拍了拍津满镇静剂作用花汁的手套,后知后觉哦了一声,说着“不好意思”退后半步。   他屈起手指,叩了叩随意折到墙壁位置的门,发出咚咚的敲门声,语气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说道:“无意打扰诸位,现在我可以进来了吧?” 第76章   变故接踵而至,陌生的黑色青年伫立在门前,空调坚持不懈地运转,混合花香被冷风送进来,所有人头晕目眩,用手撑住背后的操作台,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   此刻再纠结往返速度和监控延迟谁是罪魁祸首已经没用了,监控窗口眼花缭乱,停留在季序刚从垃圾处理厂出来的空白上,下一秒对方就踹开了门,只能说他能平安无事的过来,这两者都是罪魁祸首。   他们两腿颤颤,鼓起勇气,满是悲壮地问:“你是谁?”   就算是死,也要死的明白,死的透彻。   “一个以别人性命做交易的不道德职业,俗称杀手。”季序彬彬有礼,迎着所有人的目光,他摘下黏糊糊的战术手套,扔进垃圾桶,“你们的CEO在哪里?”   “……”   所有人立刻闭上嘴,一副避而不谈的态度。   好消息,跟宣传会没关系。   坏消息,是杀手。   还不如寻仇呢!至少给过家属赔偿的他们能站在道德高地指责对方,但是杀手在某种意义上立于不败之地,他们再怎么指责,也没办法在道德低谷下砸出深渊。   没有人回话。季序踢了脚地上死气沉沉的番红花,让它转着弯随机滑到其中一个人的面前,汁液在地板上绘出长长的痕迹,周围的人仿佛被惊扰的鱼,眨眼间如鸟兽散,徒留被上天选中的幸运儿僵硬地站在原地不动。   “你们CEO的位置。嗯?”   季序边说边慢慢地走过去,踩在湿淋淋的花汁上,留下一串越走越浅的脚印。   那人的脑袋冒出冷汗,他紧紧闭上眼,不敢去看季序,神经崩溃似的从牙齿里挤出一句:“不能说。”   他视线划过所有人的脸,大多数研究人员都紧紧抿着唇,避之不及地躲开季序的注视,他总算意识到一件事:“比起一个开着直升机上门闯进来的入侵者,你们居然更恐惧自己的老板。”   “……”   这是个无人深讨的话题,细思下去容易让人怀疑自己进入了大型传销窝点,季序不苛求他们必须回应,人类对朝夕相处的熟人的害怕有时会大于对未知恐惧,心理阴影是死亡也化不开的心结。   无所谓,季序没有追问,总有其他东西能勾起他们的求生欲。   他在房间内部旁若无人地转了一圈,其他人像是鹌鹑一样挤在角落里,看不出之前放高射炮的嚣张模样,因为季序的脚步声轻到堪比没有,过了很久,众人才发现对方停留在密密麻麻的样本柜前,看模样已经站有一会儿了,快把样本培养基全扫了个遍。   他语气疑惑的抛出一个跟气氛迥然不同的话题:“没有仙人掌吗?”   这算什么问题?   “没、没有。”被问话的人结结巴巴,“我们老板想打造的是永不死亡的阿多尼斯,沙漠上的绿洲才值得他关注,一个原产地本就有的植物是研究项目里的最底端,无人在乎。”   季序几不可闻地低声嫌弃:“没眼光。”   其他人没听清。   季序转身来到操作台前,用眼神示意一个人把密码打开、解开所有权限,然后坐在面前的老板椅上敲打起来,仿佛对背后的一切都不关注。   眼见杀手沉迷在不知道什么的程序上,所有人互相对视,悄悄从敞开的门上离开,在最后一个人偷偷溜出去前,背对着所有人的杀手冷不丁说:“我进来的地方还有十几个人躺着,记得把他们带出去。”   那人登时僵住,站在走廊和室内的交界处,不知是进是退。   接连不断的敲键盘声仍在响起,季序头也不回地补充道:“别让我看到你们去了其他地方。”   这就是不允许给刺桐集团CEO通风报信的意思了,那人仍在艰难纠结,突然听到一声熟悉的回车响,键盘声按得非常重,仿佛在刻意提醒着什,他一下子无法控制的抬头。   茫然的视线擦过面前硕大的屏幕,原本密密麻麻排列成框的监控小窗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鲜红色的警告,三角形大型感叹号的标志下面,还有两行占据屏幕的大字。   “警告,您已开启自毁程序”   “是否确认。”   这谁还能纠结下去!?那人瞳孔扩到极致,手撑着墙壁脚滑几次,勉强控制住身体,在他狼狈逃窜到门外五六米的时候,隐隐约约听到飘过来的报数声:“自毁逃离倒计时,30,29,28……”   季序没有动。   他抬枪打碎这个房间天花板上隐藏的窥视感,数字每秒钟都在减少,冰冷冷的屏幕光照在侧脸,显得他神情格外冷漠。   “4,3,2。”   播报声在最后一刻戛然而止,仿佛即将胜利前夕被拔掉网线的游戏界面,停留在至关重要的时刻,放久了还显得有些尴尬。   但季序不觉得,他极其自然地说:“初次见面,希望这也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任务完成度:1/3】   走廊外进来一个穿戴整齐的男人,让人怀疑他是来赴约,而非被杀手逼到不得不出面,对方冷笑着说:“我知道你,c,炙手可热的死亡新星,传闻被你盯上的人就如同面对一架藏在暗处的狙击枪,逃无可逃,暗杀风格堪称明目张胆,九天前你刚刚杀死超脑科研的执行官,现在又准备找上我了吗?”   “?”季序有些迷惑,他不太关注论坛的风起云涌,消息传递全靠八号。八号也不可能跟本人聊他的近期八卦,搞得季序对自己了解甚至不如其他人对他的了解多。   而且这个形容真的很怪,别人都是什么毒蛇猎豹,怎么只有他被比成狙击枪,难道是为了赶工期一直携狙暗杀给人留下的记忆太鲜明了?都是用狙的杀手也不是没有,显然这是赛博朋克的问题,比喻句也在跟随社会进化。   以后小学生的作业本上不会冒出来‘树上挂满了圆溜溜的苹果,像是一个个卵形手榴弹’。   他为自己的想法沉默半秒,总算控制住愈发歪的思路,抛出问话掩盖刚才的走神:“那你还敢出来见我?”   这句话有点不客气。刺桐集团的CEO抵触地皱了皱眉,他敏锐的察觉到对方口吻里居高临下的态度,仿佛在用更高的姿态俯视所有人,他厌恶这种态度,冰冷冷地回道:“你既然敢坐在这里看着自毁程序,不就是等着我过来吗?”   ……倒也不全是。   他原本的想法是在论坛找个擅长计算机的人,委托他追查到关闭信号的源头在哪,这样就知道安全屋的位置了。   刺桐集团的CEO看起来是个心高气傲的人,习惯自顾自的以粗暴手段震慑部下,他留下自毁程序方便消除阿多尼斯,却不代表要将性命交给别人,无论是为了避免手下叛变,还是防止敌人和黑入侵,留下远程关闭手段都是一种防御措施。   季序没把这个说出来,就当对方的猜测是正确的,他拿起椅子上的手枪怼在这人心口,瞥了眼天花板角落,那里有之前打坏的隐形监听器,“最后一个问题,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离开?”   “我看着像什么有问必答的人吗?”刺桐集团的ceo嗤笑了声,季序心中疑虑渐深。   他眯着眼睛,试探下抬高枪口,指向这人的太阳穴,男人依然直立在原地,用一种心高气傲毫不躲闪的眼神看向他,眼底带着你动手就等待报复的无所谓生死的恶意。   他没有多跟季序谈话,或许是性格,亦或许是他从执行官的死亡事实上猜到了什么,如果有谈话讲和的可能性,执行官不会死得迅速又惨烈。   季序沉吟半秒,猝不及防地出手了,他改握成掌,迅速敲在目标的后颈处,把昏迷中的人摆在操作台的附近t,然后抬头找了找角度。   他踩在操作台上,用匕首撬开天花板,三下两下地攀到通风口上,接着低头看了看昏死中的目标,抬头评估几秒钟角度和方向,如法炮制打开基地外墙,迅速躲到一边,泥土层唰唰掉了下来。   地面上的补光灯洒了进来,露出的洞口刚好够一人通行,季序撑着上半身钻出去,转身坐在地面,看向操作台旁低头躺着的男人,他不加犹豫地直接扣下扳机。   【任务完成度2/3】   下一秒,所有植物忽然发了疯!阿多尼斯的顶棚被蛮力掀开,揉皱的金属板被扔到远处,发出轰隆一巨响。滴滴滴的计数音响起,原本关闭的自毁程序重新启动,听声音正以五倍速迅速归零,声音急促而混乱,像是悬在头顶夺人性命的巨斧。   阴影覆盖在头顶,乔木遮天蔽日,食人花蠢蠢欲动,蕨类张开叶片的危险寒光,匍匐在地的藤蔓如蛇群攀爬过来。   清零的倒计时快到几乎连成一片。   而在这种窒息的紧急情况下,季序几乎控制不住表情,闪过脑海的第一想法是:   靠!植物大战僵尸plus.限时六秒钟杀手版! 第77章   倒计时正以五倍速飞快流逝,眨眼就要归零,季序不再耽搁,他脱下外套,抬脚踹在蕨叶上,受到惊吓的蕨叶无差别攻击,被他用冲锋衣堪堪兜住,周围植物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结结实实挨了好几刀,骤然间变得愈发癫狂,陷入混乱的内战之中。   季序眼疾手快扔掉外套,跳到半空抓住一根吃痛抬高的藤蔓,被它甩到六米开外的食人花叶片上,没来得及稳住姿势,他的余光瞥到一抹融于环境的绿色,猛地往反方向踹了一脚,借力滑到地面,以毫厘之差躲开绿萝倏然冒出的带毒绞杀。   他不为所动,在地面滚了半圈卸力,接着投到下一轮躲避和逃离中,他用人类少见的身手在特殊路径上辗转腾挪,借助植物的力量,以最快的速度离开即将销毁的阿多尼斯。   然而时间不等人,六秒钟眨眼而逝,季序刚勉强赶到阿多尼斯的外围,沙漠与绿洲的边界近在眼前,再给他两秒都可以,但如芒在背的危机感倏然窜到天灵盖,警报在脑海中拉响,季序在最后一刻放弃理智,遵循直觉,转头扯下树叶盖在身上。   顾不及身后椰子树穷追不舍的反击,在他扑向地面的同时,剧烈的爆炸从基地爆发,当量毁天灭地,眨眼间就扩散到季序面前。   他被气浪掀飞,陷入昏迷前的最后一刻,整个阿多尼斯落入眼帘,救援直升机坠落到绿洲另一端,倾斜的机身插在不知名树冠上,所有狂乱中的植物被白茫茫光线吞噬,爆炸云缓缓升起,像是沙漠中盛放的花朵。   下一秒,迟来的声音才传进耳朵,碎石树干纷纷扬扬砸下来,他眼前一黑,彻底昏死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辆越野车飞奔到废墟地,调酒师踩下刹车,他表面看上去非常正常,除了刹车差点陷进沙子里,拧了三次钥匙才熄火,花费一番功夫才离开驾驶座,然后被眼前的景色震撼到陷入短暂的失声。   “……”   目之所及的绿洲被夷为平地,到处充斥着浓烟,调酒师步履维艰行走在废墟之中,他在碳化过后自己燃烧的焦炭中艰难跋涉,无意间触碰到被摧毁的建筑残骸,发现上面仍然留着烫手的余温。   考虑到离开前这里还是沙漠中难得一见的绿洲,郁郁葱葱生机勃勃,季序刚来半小时就变成这副模样,罪魁祸首可想而知。   调酒师根本没抱什么希望,虽然他听到爆炸就立刻赶回来,但路上偶遇的几个白大褂一边蹲在沙丘上画sos,一边在被威胁之后战战兢兢地告诉他,按理说自毁模式早就该启动了,却比估算中晚了五六分钟,证明基地在毁灭前被人阻止过一次。   当时他心烦意乱,总觉得细思下去是深渊,直言询问:“这代表什么?”   被抢指着的白大褂对他面露怜悯:“第一种情况,杀手自己关停了自毁程序,但他不可能闲着没事暂停重启玩,因此第二种可能性就很高了,是老板关的程序,他跟杀手交谈破裂后鱼死网破,老板能随便调整程序运行速度,最高调到五倍速,基地中心里绿洲边缘大概一百米,无障碍冲刺都要九秒左右,但爆炸倒计时只有六秒。”   他的表情像是在庆幸,又像是在说节哀。   如果连在地面上无障碍冲刺都来不及的话,被困在路径复杂的基地里,无法离开,正处爆炸中心的人又该有多绝望。   调酒师对季序交情不深,只有四五次公事公办的接触,但季序就像是颗流星,在短暂辉煌后迅速消失,是任何爱才之人都震惊痛惜的憾事,他行走在滚烫的废墟上,决定给这位同事兼大主顾收个尸,一步步靠近前方的爆炸中心,忽然间,右侧方传来剧烈的咳嗽,那人仿佛要把内脏咳出来,接着是石块落地的啪啦声,布料摩擦的窸窣声,那人似乎从废墟中爬了起来。   调酒师愣了愣,一种不知名的情绪从他心底弥漫,在他还没有品味这种情绪到底是庆幸还是惊喜时,身体已经飞快地跑了过去。   那人身上满是灰尘,黑色的头发耷拉下来,被黏糊糊的血污粘在脸颊,眼睛和耳朵被震出血痕,冲锋衣外套不翼而飞,里面的黑色卫衣和战术裤破破烂烂,闻声转过头来。   季序闭着眼睛,抬手凭感觉摘下碎成蛛网形状的眼镜,他不知道来者是谁,反正听脚步是人类,至于是游客、还是没逃走远的研究人员、亦或者返回来的调酒师,季序都不在乎。   手指勾了勾始贴身终藏在腰腹处的匕首,推到掌心位置藏好,季序用一种跟瞎子完全不符的敏锐抬起头,他仿佛大脑自带雷达,毫无聚焦的视线落点就在调酒师附近。   若无其事朝向脚步声方向打了声招呼,季序语气带着笑,状似苦恼地说:“中午好,不知名的朋友,看在我眼睛半瞎的份上,你介意来个自我介绍吗?”   调酒师听到这满不在乎的语气,不知为何激荡的心情一下子被某种平静安抚,他速度渐渐慢了下来,看着身形狼狈却挺直脊背似乎没什么伤势的季序,没好气地对他说:“是我。你感觉怎么样了?”   “……”   季序微妙地松了口气。   调酒师敏锐察觉到季序紧绷的姿势松懈不少,大概是从蓄势待发变成了心不在焉的程度,失去危机感的刺激,青年注意力转移到其他地方,连提问都忘记回答,他放任身体跌坐在地,有意识地缓慢呼吸,调酒师不得不蹲下来,又一次询问:“你怎么不说话?”   季序抬起头,他的眼睛除了刚才短暂地睁开了几秒钟,其余时刻都是闭着的状态,脸颊还带着干涸的血泪,他刚张开嘴,哇地一下吐出大口混合着细微内脏的血液。   “你——!”   调酒师吓到差点跳起来,刚准备扶他的手顿在半空。   季序用手指满不在乎的抹掉唇角残留,他扔掉眼镜,主动伸手搭在他的掌心,笑着对调酒师说:“我内脏好像受了点伤,你应该开车来了吧?我才刚醒,没有听到越野车声音,否则第一时间就认出你了。希望你能立刻把我送回安全屋,我需要几天静养。”   “安全屋?!”调酒师两只手不知道放在哪里,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整个人非常后悔,怎么没有带担架过来,恨铁不成钢地说,“你现在需要的是医院,病房,还有手术!”   内伤是公认的比骨折外伤还要严重的伤势,危险程度就在于无法用肉眼判断伤势,很可能性命垂危了也看不出来。   虽然不知道季序怎么从基地中心逃出来的,但从废墟程度上判断,刺同集团的CEO埋炸弹时显然抱着要摧毁整个人造绿洲的极端想法,季序能跑到阿多尼斯的外围不代表逃掉了爆炸,只不过危险等级没有爆炸中心高而已。   但如果杀死人类的威力是五,那么受到的伤害是十还是百已经无所谓,季序能活着出来,他作为目击者比任何人都惊喜,看到当事人这么不在乎健康,莫名窜起一头无名怒火。   季序什么都不知道,他不赞同地反驳:“我对自己的身体有认知,手术和静养都太慢了,浪费时间,不是一个好习惯……”他没有发现自己挑错了t重点,每句话都在调酒师崩溃的神经上蹦迪,不过视线缺失也有好处,说着说着,季序察觉到旁边人似乎太安静了。   “?”   他慢慢地停止边吐血边讲话,皱起眉,用手扯了扯调酒师的袖子。   几秒钟过去,身边非常安静,只有越野车得到指令打开车门的响声,以及身边人扶他起来的动作。   季序放下心,他没察觉到问题所在,误以为这就是调酒师的回应,因为眼睛看不见,疼痛又害得他无法理智思考,所以季序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他额头滚烫,脸颊烧红,体温热的可怕,受伤的副作用虎视眈眈席卷到他的身上,季序根本没办法冷静的判断形势——比如对身边人解释自己为什么不去医院。   他躺在候车座上昏昏欲睡,却也知道这时候不能昏过去,于是想方设法转移注意力。   季序努力说出几句话,调酒师没有回应,倒是行驶的车辆更平稳了几分,他的肺有些疼,没兴趣解释自己不是提醒对方放稳速度,干脆换个思考方向。   水晶球被他放在行李箱里,之前劫狱模拟器里他一直住在单人宿舍,没什么出场机会,这次跑来跑去水晶球未免碍事,若不是这次受伤,估计又要被他忘在脑后。   里面的药剂可以帮助人恢复健康,至于能否像以外枯死的玫瑰那样重获新生,季序没有试过,估计就算无法起死回生也能达到濒死回生的程度,可惜他以前提纯出来的胶囊全都送人了,倒不是反悔,他性格不太在乎利益衡量,再给一次机会还会这么选择……季序这么犹犹豫豫给自己找借口的原因,是他不太想面对曾经为求省事把树洞扔进水晶球的行为,现在报应来了,为了给自己救命,他将面对“疑似要喝仙人掌泡澡水”的心理负担。   后悔,真后悔,他这辈子从来没这么后悔过。   时间就在他追悔莫及中度过,越野车轰鸣着冲进市区里,周围闹哄哄的人声越来越多,季序听不太清人声,问了几句这是哪?但调酒师扶他下车期间没有说过一句话,季序后知后觉不太对劲。   他茫然地咳出几口血,冷静地虚心求教:“不好意思,打扰到你自我封闭了,这里好像不是安全屋。请问我刚才的安排有什么问题吗?” 第78章   季序试图说话,但没人搭理他,早有准备的医护人员互相传话,有条不紊,直接把人拉走检查做手术一条龙服务,手术车刚推出来半分钟,季序就清醒了,他扯掉眼睛位置的绷带,认真地思索着。   事情为什么变成这样?   八号坐在旁边幸灾乐祸地削苹果,为了照顾病患,窗帘被医生拉得严严实实,但不影响他们这种特殊人随手耍刀玩,他凭感觉削好了果皮,咔嚓咔嚓地啃着,一边含糊说:“可惜,好不容易网友面基,结果你瞎了。”   说完八号愣怔几秒,他刚才习惯性抬手却接了个空,水果刀不知何时跑到季序手里。   “半瞎而已,不影响动手。”季序随手插回苹果上,病号服不怎么合身,他就挽起袖子靠坐在调高后的病床,没有眼镜的遮挡,完整地露出那双黑色眼睛,失去聚焦后连攻击性都弱化几分,季序随口问道:“我没听见其他人的声音,是谁给我安排的病房?”   八号翻了个白眼,抽出水果刀扔到床头柜上,“当然是我,沙漠里没有标志物容易迷路,你的后勤要全神贯注开车。”   季序不发烧后,整个人情商都恢复了,他熟练安抚:“我的后勤一直是你,调酒师主要负责道具和运输。”   八号啧了声:“运你是吧?”   “……”   季序不说话了。   他有想过刺桐集团的ceo在心脏埋炸药、封闭整个基地、用特殊气味引发植物暴动、自毁程序重启,也想过ceo体内有跟基地绑定的定位装置,所以谨慎地把人放在原地,自己离开基地后再射杀他,这样无论是五选一还是全中都不影响自己撤离,唯独没想过自毁程序还可以带倍速。   这设定合理吗?   季序万分茫然,幸好紧急关头扯下来的树叶帮他挡住一部分碎石,强化过后的植物宛如天然盾牌,分散掉部分压力,让他甚至在察觉到脚步声后,能站起来跟人若无其事地打招呼。   八号在里面也插了一脚,倒不是看季序活蹦乱跳才开越野车回来,而是原本的直升机消失在爆炸里,调来新的飞机需要周转,不然就要跟救援组织解释季序人在沙漠却受到内伤的原因,八号估算了下扯皮浪费的时间和放任不管的后果,觉得还不如开车回来呢。   他干脆专心联系医院清空一条小路,让两人开车回来。   季序听完解释:“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我安全屋里的带来了吗?”   八号吃完苹果就剥橘子,看上去从听到消息到现在也没空闲吃饭,准备拿水果充饥,思索了几秒说:“你进手术室十分钟后我刚落地,行李箱调酒师拿过来了,完好无损地放在病床底下,我和他都检查过上面的锁,谁会在自己行李箱上安装爆炸引线啊,不怕被炸死吗?”   他熟练地吐槽,然后换成切好的西瓜挖着吃。   季序实在受不了,忍不住委婉地提醒他:“饿了可以点外卖,这个病房也有厨房和客厅。”   八号震怒:“你以为我是关心你到茶饭不思吗,我是心疼这些水果,刺桐集团ceo死亡的消息导致现在水果和菜价猛涨了一大截,本来它们从原产地运到沙漠就要涨价,现在又翻了好几倍,这可全是我花钱买的!”   季序敏锐抓住重点:“死亡消息传出去了?”   八号提起这个也奇怪,他躺回椅子里,“对,他们肯定有特殊的确认方式,我刚收到你重伤的消息,就发现刺桐集团在几秒钟前转发了超脑科研的博文,插句话外题,恭喜你又在网络上出名了,现在大家终于知道c是个人类,而不是什么奇怪图案,但刺桐集团居然比我提前知道你的生命信息。”   谈起这件事八号依然觉得离谱,季序做手术,他就坐在外面抱着笔记本敲敲打打,医生路过都要夸奖他几句爱岗敬业,检查完自己和调酒师接收信息的通道,最后确认这件事跟他们没关系,也跟医院毫无关联——做手术的医生连季序名字都没记住,装作不经意地偷瞄手腕带和医嘱单才确认,对病人的了解只有‘7号病房,手术五个小时,看年龄和伤情可真是一个倒霉孩子’。   季序琢磨了下:“应该是赛目,人工智能的思考方式跟人类不同,它应该是收集到什么无人关注的琐碎消息,统合整理后,得到我还活着的答案,并且通知了刺桐集团。”   “对了,我猜你躺几天就会偷跑,提前跟你说一下。”八号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掷金赌场三小时前宣布,将为超脑科研的新项目提供全额经费。”   季序:“新项目?”   “给赛目升级换代,从收集信息变成追踪人类留下的行踪,用官话说是克罗岛人心惶惶,他们作为其中一份子要发光发力,为督察局提供警用辅助ai,实际上心里想什么大家都知道,问题是,这其中透露的信息,掷金赌场开始防范你了。”   季序倒不在乎,这不是单元小游戏,三个目标肯定有联动,一个人的死亡将成为另一人的警钟,他若有所思:“掷金赌场……这个人的性格怎么样?”   “那位掌权人热衷赌博和投资,他的口头禅‘百分之一的风险也叫风险,百分之一的胜利也能胜利’,现在不行,你的战绩太彪悍,他谨慎心占了上风,所以我想问问你,要不要让我把你重伤半瞎的消息传出去。”   季序冷静地指出:“但我会遇到各种试探,想让他相信这个消息,我就不能藏起来,甚至要正面应对收钱试探我的其他杀手。”   八号呵了一声,换成葡萄吃,:“得了吧,别跟我装模作样,调酒师的心态太不稳重,你白天烧到神志不清依然坚持要回安全屋,肯定是有特殊的疗伤药。”   他见多识广,医生惋惜说季序以后几年都无法剧烈运动时,他都有心情给自己的行动收尾,抹掉电脑上所有痕迹,现在自然也清楚怎么做才最高效率化,唯一的问题是季序的想法。   八号忍不住t叨唠起来:“我的建议是你先别吃,让其他人见见你半死不活的样子,最好再被接到任务的杀手们打成濒死,这样多方认证下来,就算你在医院失踪,也不会有人把赌场里捣乱的顾客联系到你身上。”   季序:“……”   唯一的消耗是他对吧。   八号满脸无所谓:“反正死不了,试一下,打不过就磕药,我相信你宁愿内脏出血都不去医院而是回安全屋的毅力来源。”   季序叹了口气,八号提的建议是目前效率更高的解决方法,他毫不怀疑,在他昏迷的这段时间,八号甚至连传递消息的途径和不引人注意的方式都思考好了,只等他一句话拍板决定。   “那就麻烦你了。”他缓缓地说,“不过再等三天,至少让我睡三天好觉,而且我需要熟悉失去视力后的状态,医生有说过什么吗?”   八号翻了翻挂在床头的病历本,“我记得情况不严重,诺,果不其然,脑袋里面有个血块压迫到了视力罢了,积极吃药疗养半个月左右就会恢复,不过会有很久的适应期,畏光避光什么的,不知道你的药能不能治疗这种情况?”   季序也不太了解,催动身体的细胞尽快疗伤和减少脑内血块的情况不同,他不确定自己带来的药剂效果如何,实在不行跟掷金赌场的掌权人同归于尽得了,只要自己晚死半秒钟,抓住烟雾弥漫的时机离开模拟器就好了,省得还要装模作样引人过来。   八号这时候对着他感慨:“刺桐集团的CEO死亡后,我才发现你带来的影响,超脑科研以前买下的地皮挂出去拍卖了,据说他们还考虑过把赛目打包卖掉,换取新的研究资金,幸好掷金赌场莫名其妙地提供了帮助,才让赛目没被封存,如果你成功杀死了掷金赌场的掌权人,估计全世界的赌场都要没了一半。”   “等等。”季序敏锐的察觉到其中透露出的一点线索,他身体坐直,“你说超脑科研准备把赛目卖掉?如果我在合同签订前杀死掷金赌场的掌权人,投资这事一拍两散,他们还会继续卖吗?”   八号嘶了一声,琢磨出这句话的不对劲之处:“你想买?赛目的底层程序快被你锁死了,除非抄那个科研彻底消失,否则它绝对盯着你不放。”   他劝服道:“你把它买下来就相当于把敌人放在身边,而且赛目情况特殊,除非把它关在一个无法联网的房子里,否则他总有办法给你的敌人传递消息。”   但如果把赛目关在没有网络的房子里,那跟封存它又有何区别?   季序:“我有办法。”   他换了跟掷金赌场掌权人同归于尽的主意,专心致志地研究起怎么安全离开后把赛目买下来,倒不是季序偏爱人工智能——比起程序,他更偏爱隐蔽性极佳且视觉感官较好的绿萝,可惜家里已经有个能跑能跳能说话的仙人掌了,再加上受到刺激就无差别攻击的绿萝,两个宠物容易打架。   只不过赛目这个名字实在是奇怪。 第79章   赛目音同sim,即用户识别程序的缩写,其实作为名字翻译应当是西姆,但它叫赛目的原因不重要,重点是sim也特指电子模拟游戏,大名鼎鼎的《模拟人生》原名就是“thesims”。   季序听见赛目的名字便联想到自己玩的反派模拟器,他试探过主管,得到一些毫无营养的回答,他们认为赛目就是双无形的眼睛,不过这不重要,就算赛目跟模拟器没关系,等到下个世界就没有超脑科研了,失去底层逻辑的人工智能就是个智障,根本不会记仇,他依然可以使用它。   八号耸着肩扣上电脑,放弃劝说:“随你,反正你杀来杀去的存款也攒够了。赛目受限于底层逻辑,没人想买它回去当间谍,价钱低了超脑科研又不同意。”   说不定还真能让季序捡便宜。   “不对。”八号想了想,严谨改口:“你又不是什么守法公民,直接威胁他们,还能省下这笔钱。”   季序对他的提议不为所动,“前提是让他们感觉到恐惧,认为面对我没有胜算。”   八号笑起来,“说的没错,”   他说完感觉季序在盯着自己,迟疑地对上季序毫无聚焦的黑色眼睛,实在忍不住在攻势下歪了歪身子,“呃、我说错了?”   季序敏锐地侧头追上去,视线牢牢固定在他身上,不满地谴责道:“你动机不纯。”   八号深深呼吸一口气,和颜悦色道:“……我不否认自己有加大投资的想法,但选择权在你手里。说到底,正常人根本不会让我产生这种灵感,你怎么不反思下自己,为什么会给我留下了你人挡杀人的错觉。”   季序保持着难能可贵的沉默。   八号见他不说话,哼了声打开电脑处理工作,夜晚论坛格外活跃,刷新一下能冒出四五个天南海北的帖子,回复数量节节攀升。   今天白天刺桐集团ceo死亡,论坛在短短几分钟井喷式冒出两页多贴子,现在天色已晚,大家都冷静下来,在心底自觉拉开季序和正常人的差距,c不是正常人,仰望即可,,在这种诡异的心理下,论坛也恢复了平时的模样。   但登录的人数还没退去,暗中潜水的数量比往日大大增多,从他管理员后台看过去,以往一排灰色的头像齐刷刷亮了起来,找起人来都方便不少,八号点开几个烂熟于心的后勤代号,下单了赌场游轮邀请函和伪装身份的订单。   掷金赌场每隔半月都会办一场游轮赌博狂欢会,实不相瞒,这个配置挺俗的,但有钱人就喜欢俗气,这种简单直白粗暴的炫耀方式,是他们彰显自身财富的一环,每次新宴会都有源源不断的客源蜂拥而至,伪装起来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   为了保障客人安全和赌场信誉,老生常谈的在邀请函上有着不可复制的特殊技术,而且技术只有内部人知道,至今无法破解。   论坛里破解的方法需要两者结合,价钱昂贵,他出面更容易得手。   付完款八号才反应过来。   他怎么真把自己捣鼓成季序的后勤了?这合理吗?他怎么不知道自己竟然是个尽职尽责任劳任怨的无偿打工人??   伴随着心不在焉敲键盘的声音,医护人员敲门进来查班,屋内的两个人都忘记了这件事,齐刷刷愣了下,目睹抱着病历本的医生径自推开门。   医生进门就看到季序摘下绷带的模样,他皱了下眉,看在豪华病房的份上没说重话,只是委婉地表达出不满,但对八号这个将医嘱置若罔闻的陪护人员语气顿时严厉许多,不能在普通人面前露出马脚的八号被迫忍气吞声。   医生临走前想起什么:“对了,我上来时开车带你住院的那个年轻人就在楼下,拎着的塑料袋里好像放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药,再提醒一遍,病人没经过医嘱和检查不可以乱吃,不然催吐和洗胃又要加重你的病情,想吃可以送来我办公室检查后再说。”   敲门声响起的瞬间,八号如释重负,心有戚戚,这个医院不是论坛埋藏的暗线,杀手追求高回报高效益,很少去穷乡僻壤的地方,自然没人考虑往这里安插人手。   他叮嘱季序:“你现在的身份是迷路登上救援飞机却意外失事的游客,在坠落中受到重伤,正好被你当一次性道具使的直升机也不用找借口跟救援组织解释了。”   季序徒劳地解释:“也不算一次性。”   八号不听不听,他由衷催促道:“快去邮轮吧!求你了!这样我对外找个触礁漏水维修不严的借口就行,还能趁机踩一脚普通交通工具的安全性,好给违法改装的后勤人员创收。你知道管理员为了维持这个论坛有多难吗?”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季序干脆转移话题:“调酒师什么时候来?”   “现在。”   外面传来推门声,风尘仆仆的熟人带着热风进来,看见病床上清醒的季序,他几不可察地肩膀微微放松,抬手将黑色塑料袋里放到床头柜上,沉甸甸的重量在落地一瞬间就让人察觉到声音不对劲。   八号从塑料袋里将信将疑地抽出一盒阿莫西林,调酒师刚好把屋子里的灯打开,季序感觉眼睛刺痛了下,摸索着床上的绷带慢吞吞给缠好。   季序:“怎么这么晚?”   调酒师:“管理员刚才跟我讲了他的想法,不管你同不t同意,对你好,对普通人也好,这间医院要暂时清空,幸好这是座旅行城市,除了你以外也没什么严重病人,转移起来方便多了,我刚才拐弯去电视台留了个恐吓消息,等段时间这家医院该准备拉警铃了。”   他解释完下意识问季序:“要看新闻吗?”   季序礼貌:“麻烦你了。”   “不客气。”调酒师随手打开病房里自带的投影仪,夜深人静,考虑到季序晚上需要休息,他刚想把声音调小,却在下一秒听到旁边提醒的声音,“把音量调成最高。”   季序的眼睛被遮住,调酒师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他视力出问题了。   这人坦然自若的模样太具有迷惑性。   调酒师默默调高音量,旁边的八号还在匪夷所思,他难以置信,他无法理解,不惜抽出药盒里的东西质问调酒师:“你用塑料袋和普通药盒装这玩意?上次我听见类似的离谱故事,还是季序告诉我他揣着一颗手榴弹就去踩点了。”   季序:“……还有两个匕首一把短刀。”   药盒被抽出来,里面不是胶囊,而是整整齐齐排列密布的子弹,各种口径都有,在床头灯的照耀下闪烁着金属的寒光。   调酒师:“就是和他学的。你不能否认,把危险物藏在生活用品里是种心理欺诈的诡计,尤其是在医院里,除了开药的主治医生,没人知道我是从外面拿进来的。”   季序打断了他们两个的争执,他看向调酒师,“距离你的恐吓宣言还有多久?”说完,看向八号,“我同意你的计划,现在,想办法把消息传出去,距离邮轮离岸还剩几天?”   调酒师拿起一个设备按了按去:“你想尽快的话,半小时。”   八号收回视线:“五天后,我全都搞定了,只等你同意。那个医生很负责任,我会让他得知你没被转移,再让试探的人从医生口中听到这个消息,普通人随口说的情报更让人信服。”   季序:“别让他受伤。”   八号展开电脑屏幕,然后想起季序看不见,若无其事地合上:“你这么不信任我?你担心的一切我早有准备,刺桐集团的CEO死亡,你以前委托过的杀手认为他没完成任务,主动退款,我帮你换了委托内容,让他来保护你的主治医生,现在应当到站了。”   话音刚落,他电脑传来邮件声音,八号看了眼,用小得意的语气说:“他到了。怎么样?你还有想补充的吗?”   “有。”季序想起自己坐飞机时无意在隔壁看到的视频,“我最初的委托人也在这座城市,他见过我的脸,之前不敢说什么,现在不一定,你们想办法把他弄到医院底下,我在坐轮椅下楼绕一圈,这样医生、委托人、还是试探的杀手,将同时得出我严重受伤的信息。”   “交给我。”调酒师起身,“没必要下楼,我把他带到楼上。”   八号同样起身锁好门窗,他刚才调换过监控录像,现在光明正大的拆下病房自带家电,做成几个警戒装置,临走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走了,战场交给你,我作为文职人员从不参与危险之中,你打赢就给我发消息,打输记得提前把我删了,在掷金赌场人掌权人死之前,我暂时不想被他记恨。”   “等等。”身后的声音让八号停下脚步,“把接过任务的人资料发给我。”季序知道他能做到。   八号缓缓打出个问号:“……我可是管理员,你让我徇私枉法?”   “别说这种傻话,好像论坛多正经一样。”季序理所当然地说,“而且管理员那么多,成为我后勤的只有你一个,你从头到尾参与到计划里,怎么可能在紧要关头撒手不管。下次编得好点。”   八号莫名其妙笑了起来,抱怨的句子也颠倒起来:“拜托,我编的哪里差劲了,只有你觉得假。邮件等我凌晨一点前给你,你知道的,整理资料需要时间。” 第80章   清场后的医院有点闹鬼,绿色的逃生出口标志幽幽亮着,布料摩挲的声音微小且迅速,季序站在窗边,他顺着远处的危机感侧头望过去,远处伏击的狙击手心头一惊,莫名恐慌萦绕在心头,疑似暴露的风险让他翻身换了个位置,眼睛蒙着纱布的青年依然盯着原来的空地,仿佛察觉不到转移的危险气息。   换了个位置的狙击手陷入迷茫。   他到底……能不能看见?   医院阳台的青年似乎吹腻了冷风,抬手一个用力,窗帘被猛地拉上,隔断了狙击镜的视线。   季序转身走到病床边,抽出底下的小型行李箱,他先将压箱底的水晶球摆到上面,然后拿出常用的格罗克手枪,扣出药盒里的子弹,慢慢地挨个塞进弹夹里。   两个小时前,八号发来资料,医院里的季序戴上蓝牙耳机听文件内容,开车出去的调酒师找到在路边侃侃而谈的前委托人,一脚油门把人撞飞三米远,借着赔礼道歉的理由把他带到季序对面病房,前委托人果真对季序的脸印象深刻,闲逛时无意撞见对面阖眼休息的年轻杀手,吓得他马不停蹄换了家医院。   深藏功与名的调酒师付过账单早早离开,前委托人跟苦口婆心劝说的医生在走廊发生争执,季序心平气和地听耳机里的来访人员资料,正在播放晚间新闻的节目台正好炸了,演播台调控半天切换到备用摄影机,观众被迫看了五分钟黑屏,匆忙赶来的维修人员在现场发现一张拼接的威胁纸条——短短半个小时,大家都很忙碌。   这下没人顾得上劝说和安置,整个医院被迫紧急清空,除了少数拔电源会造成巨大财产损失的库房依然运转,连走廊上的灯都被勤俭持家的医生们撤离时关了。   此时在季序感官里的脚步声就显得很闹鬼。   八号布置的防护装置响起的瞬间,他起身抬手两枪,那人就地翻滚到隔断屏风对面,屏风大小位置是固定的,耐心等待片刻,在察觉到被注视的瞬间伴随着树洞的报点声里点射一枪。   树洞惊喜:“打中了!”   然后反应过来:“你把布局图背下来了?这不是根本用不到我吗?”   逃窜和呼吸声更大了,季序走过去捡起地上的红外夜视仪,他早前破坏掉房间内的灯管,没有夜视仪的杀手跟瞎子毫无区别,瞎子本人在心底从善如流地回应:“听声辩位有误差,调整就靠你了。”   树洞顿时肃穆:“收到!”   他与近距离摸瞎的杀手对峙起来游刃有余,豪华病房自配的家具成了两人周旋点,不过季序扮演的是一个“有反击余力但身受重伤”的病人,察觉到那人顶着被季序顺手割断脖子的风险硬生生扯掉窗帘,季序止住下意识躲闪的脚步,硬挨了远处早有准备的一枪。   为了试探季序,狙击手射定的位置稍稍偏后,前面是与季序周旋的杀手,后面是宽阔平坦的空地,大喇喇出现的红点只要当事人眼睛不瞎就会下意识躲开。   季序瞎,但他能感觉到。   他忍了。   子弹在电光火石间擦过他的肩膀,季序捂住伤口,随意抓起绷带缠了几圈,然后冷着脸踹了对面的杀手腿弯一脚,他把人拎起来举到身前,挡住狙击手的视野,等远处毛骨悚然的危机感消失后,才抬手给自己手里人的肩膀原位置同样来一枪,伴随着闷在嘴里痛叫声,季序抠下滑轨上的阻隔器,打开窗户把人扔出去。   赛目最好别让他得不偿失。   季序难得有些生气,他摸到混迹在子弹里的真药,在树洞提醒声中找到止疼药,随便抠出几粒塞进嘴里,换了个干净病房闭目休息。   后半夜平静无事,许是试探到季序身手有所下降——一个普通杀手跟他打的有来有回,还没躲开远处狙击——他安然无恙度过三天养伤生活,病房里有厨房和速冻食物,打开微波炉加热即可,在他纠结这到底是谁放进去的垃圾食品时,第二波试探到了。   这次也有惊无险的度过,季序微波炉坏了,厨房和客厅惨不忍睹,毫无下脚之处,他沉默地站在第二个被毁坏病房的废墟中央,不知该往哪走才没有障碍物,于是拨打了八号的电话。   在接通的瞬间,季序有理有据逻辑分明地说:“游轮靠岸只剩两天,我需要时间准备工具,重新熟悉视力恢复的身体状态,而且试探足够了,我现在t离开他们也会觉得是我被打扰到烦了。”   八号:“你不用找借口,你就是觉得烦了。”   话虽如此,季序成功说服了他,八号开车过来带他暗中撤离,季序坐在后车座里服下蓝色妖姬,睁开眼后看见好奇探头探脑的八号,他指了指外面刺眼的太阳和正前方的车祸现场,在绕离看热闹现场后他问八号:“你要吗?”   八号琢磨了整整半个小时,停车前对他郑重其事地说:“你以前是不是刺桐集团的员工,我听过仙人掌活血解毒、消肿止血,没听说泡仙人掌能治百病,营销号里有这功效的一般是枸杞。”   季序戴上他递过来的墨镜,遮住刺眼的光线,他面无表情说:“麻烦你对我养的宠物放尊重点,如果有这些功效,它就不是废物了。”   树洞挣扎的声音无人听见:“……我只是个聊天助手。”   八号冷笑一声:“我不信,除非你把水晶球放地上让它滚两圈。”   他关上房门,找到街上便利店随处可见的旅行指南,撕开一张不起眼的夹层,露出金属质地的邀请函。   “邮轮邀请函。”八号给他看敞开的书页,然后抬手指向茶几,“还有你的假身份。”   手机就跟刚抢回来的一样,通讯录和聊天软件满满当当全是人,相册里   “我应该跟你说过,论坛少数几个能破解游轮邀请函的方法是两者结合,邀请函是真的,但持有人是假的,相比较伪造邀请函的庞大工作量,创造一个默默无闻的假人更方便,这个信息有至少有五六年的真实生活,询问邻居甚至能得到他买菜上班的作息表,我特意挑了个跟你年龄相似的。”   所以说,黄牛这东西在模拟器里也没打掉是吧?   季序粗略扫一眼,没什么问题,他找到行李箱里调酒师塞进来的联系方式,订购了单人充气艇和逃生工具。   虽然他上去是为了暗杀,但季序有种诡异的第六感。   这船,估计要沉。   八号对此心知肚明,季序给他打电话时,他忍了很久才没嘲讽出声,万众瞩目的新人杀手哪需要暗杀道具啊,分明是海上求生工具。   最后两天日子过得飞快,季序坐飞机转站到码头,顺利登上靠岸的游轮,不知道掷金赌场打得什么鬼主意,本次停靠地点居然是克罗岛,重返旧地的季序靠在甲板上欣赏风景,当初摧毁的海上公路还未修复,半截残骸匍匐在海面,像是一条被人斩断的蛇。   周围的路人也在观赏,窃窃私语声顺着海风吹到季序耳边,“赌场是不是想给合作伙伴拉生意,才把地点定在这里?”   “生意好没好转我不知道,反正很多想上船的富豪被吓跑了,赌场每月都有,但谁知道杀手在不在岛上。”   没营养的话题太多,周围人不知不觉参与进去,季序孤零零地站在一旁有些显眼,他换到新地点看风景,服务人员托着上好的酒游荡在熙攘人群中,游轮鸣笛启航,熟悉的岛屿越来越远,刚才还精神抖擞的人群渐渐受不住枯燥无味的海风,转移到室内狂欢。   不知过去几个小时,茫茫大海再也看不到边际,季序低头调整腕表,眼尖的服务人员上前询问:“客人,您想要来点餐食吗?一楼和二楼有娱乐项目,无聊可以随时尝试,前两千万筹码免费兑换。”   季序摇头。   他对赌博的了解只限于斗地主和麻将,还要纠结三带二能不能带两张不一样的牌,因为每次玩的规则在同学口中都不一样,情况示现场表决人数而定。   ……很难不承认,他把掷金赌场放在最后是否因为某种拖延症心理。   八号告诉过他,既然没办法学习电影里用高超的赌技逼迫主办人安抚人心,只能等到一周后游轮返航,届时掷金赌场掌权人将会上台演讲。   季序两个都不想选。   制造混乱他得心应手,没必要按照别人规划的路线走。   他直起身子:“带我回房间。”   服务人员客气有礼地带领对赌博一窍不通的客人回到房间,穿过纸醉金迷的现场,他刚打开房门邀请客人入内,游轮却忽然剧烈摇晃起来,险些被抛到半空,幸好季序拽了他一下。   距离不远处的宴会厅噼里啪啦乱作一团,高高堆叠的筹码砸在地毯上,灯光一闪一灭,香槟塔倾塌的动静伴随着人群的尖叫声同时响起,有人高声喊着:   “底舱炸了!!!” 第81章   游轮像不倒翁一样左右摇摆,家具和装饰品到处乱飞,季序等到服务人员勉强扶住门框才收回手,没固定好的画框冲着两人脑袋砸过来,季序隐蔽瞥了眼忙着固定自己的服务员,确认他没心情抬头,才不动声色地踩了脚花瓶的细径口,倏地勾脚踢出去,相撞产生的碎裂声淹没在各种吵嚷中。   许久以后,游轮堪堪止住动荡。   安然无恙的服务员满是庆幸地松开手,他肩膀肉眼可见地塌下来,感激地向季序道谢:“多谢您之前的帮助,我现在让人打扫房间,请问您有什么要求吗?”   季序摊了下手,他在养病时期长久没晒太阳,休息不到两天又马不停蹄地赶往下个目标附近,在阳光下还好点,现在进了游轮内部被人造灯光一晃,脸色显得格外苍白,他苦恼说:“我现在很想休息。”   服务员立刻明了,他打量一圈室内狼藉,疑惑地盯着地上碎成龟裂状的画框,实在想不通,干脆移开视线:“客人请放心,清理杂物用时很短,期间您可以吃点食物甜点,我现在叫人送来晕船药,至于具体的布置时间,你看挪到下午七点左右可以吗?”   季序慢慢点头:“可以。”   掷金赌场的服务态度可比其他两家好多了,等他享受完午餐,房间彻底整洁一新,倾倒的家具全部归位,虽然视觉效果略显空荡,但他们贴心地将原本床头柜上的花瓶换成唱片机,正慢悠悠地播放着舒心的纯音乐,服务员小心关上门:“祝您睡个好觉。”   季序起身绕了一圈,确认没人趁机安装摄像头和监听器,他刚坐回床上,就听见熟悉的声音纳闷问道:“你不会真准备睡觉吧?”   “当然。”他闭上眼。   腕表里的八号猝不及防:“你把晕船药吃了??”   他知道有人对晕船药反应较大,会嗜睡困倦,但季序刚从手术台下来就能身坚志残地指挥他跟调酒师跑来跑去,晕船药难道是什么高强度麻醉剂吗,能不能送他一份?   “没吃,扔了。”季序将腕表拆下来,他几乎不戴这东西,以前看时间用手机,后来从光线阴影角度就能知道,但上船时为了避免赛目混进安检现场,他现在用的是八号准备的‘干净’手机,拥有一切假身份应该有的使用记录,唯独不能有论坛和八号的联系方式。   季序本来想找人把他从上个模拟器带回来的联络器改成游戏机,上船就说自己在房间里打游戏,但对方说他能改装成体积更小的腕表,报酬是要送他一个做研究,季序同意了,现在他去哪里都能联系上其他人。   他声音清醒极了,一点不像困倦的模样:“不能走,外面工作人员在抢修,我提前休息,不代表宴会厅和其他宾客室也提前结束,再等等,等客人安稳下来,会有赌场的人进来统计宾客数量。”   “随你咯。”八号从善如流地闭上嘴。   半小时后,敲门声响了。   那人敲得格外小心,看起来心知肚明房内有人休息,显然是服务员离开后提醒过其他同事,外面的人敲完等待几秒钟,没听见季序应答,便自行刷卡进来。   滴的一声微响,门被推开,那人什么也没做,确认床单被褥中间躺着的青年是活人,长相完全符合入住照片,就像个正常兢兢业业的员工一样拨开响不停的唱针,往恒温器上放了杯温水,留下便利贴和糖果,然后如同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季序在关门的同时睁眼起身,视线一片清明。   他戴上微型蓝牙耳机,边走边拆下不锈钢表带,露出藏在表带里的数据接口,插进电子门锁里,大概三分钟后,咔嚓打开一条门缝。   耳机里的八号适时解释:“你随便开门,只要假身份没引起赛目注意,就不会被记录,不过这次行动估计也快结束了。”   “有点难。”季序闪身避开一二层楼零零散散的路人,实话实说:“哪t怕我没暴露在镜头下,赛目也能从我的行动中总结规律,如果它打定主意守在终点,我做了什么准备并不重要。”   八号顺口接道:“重要的是你会在终点遇见它?”   季序:“……重要的是我接近赌场掌权人的难度会提高。”   八号来了兴趣:“多高?”   季序严谨道:“无法保证引蛇出洞成功。”   他来到底舱,轻型金属搭建的货仓带着股冰冷冷的轨范规制感,每个格子里都整齐堆积着酒水食物和杂货,倒没多少灰尘,季序在附近找了一圈,才在空挡的仓库区找到对话声。   看着像船务督导的人正向一个沉思中的男人汇报损失情况。   “确认损坏的底边舱有十三个,都集中在右舷侧边舱,对方应该做过调查,若非如此,震荡不会这么剧烈,机务部紧急排出左舷的压载水,抛弃一部分货物,才勉强平衡两端的重心。**是靠岸时被偷渡进来,对方就是安监部的员工,趁着检查时偷偷安装进去。”   季序没有动,男人长的跟视频里流传出去的赌场掌权人一模一样,但无法确定对方是正主,吸取过教训的赛目将严防死守目标人物,而收到两次老朋友死亡信息的掌权人更没心情大胆去赌。   前几天装伤会让目标掉以轻心,却无法消除危机感,只有确认动乱跟季序无关,他才会出现。   两个人一边对话一边路过。   “客房部?”   “借用免费检查和补送礼品的借口检查过了,一个没少,脸也对得上,船上的部门刚才核对完手下员工,还是之前的人。”   季序蹲在货物顶端,打量着男人垂下的右手,缓缓眯起眼睛。男人声音微扬:“你想说这只是一场正常针对赌场的报复?”   “不,没有老板,我的意思是或许今晚的晚宴您不该取消,至少简短说五分钟话,让客人感到安心……”   汇报的尾音消散在空气里,等两人背影彻底消失,他才跳下货物安静离开。   回到房间里,季序对八号说:“那个人是假的,应该是雇来的专业扮演人士,声调语气身形跟流传出去的视频都很像。”   八号:“所以他暴露在?”   “手关节,那人常年生活在陆地,骨节正常,但赌场掌权人一年至少有三百天在海上漂泊,无聊就打牌赌博,保护得再好时不时也会吹到海风,说句实话,医药行业这么暴利,就没人想办法钻研钻研,顺便根治下风湿病吗?”   八号一时找不到重点:“……要不我们还是说说,这么刁钻的角度,你是怎么找到的吧?”   季序不解释。   八号表示理解,毕竟让他解释风湿骨病有点奇怪,季序一看就像那种年纪轻轻泡枸杞水养生的人,作息正常热爱运动,除了运动方式跟普通人相比危险了点、不健康了点、不小心失误就直接没有未来了以外,简直是当代年轻人楷模。   他宽容地问:“接下来想怎么办?不怕他跟替身做调换跑去岸上?”   “不会。”季序确定极了,回答起来飞快:“正常情况我现在在养伤,留到船上被我混迹进来的可能性是三成,跑到岸上就变成七成,孰轻孰重他分的清。”   “那你?”   “等今天晚宴。”季序知道八号没在现场,对许多事情了解不足,主动解释道,“我之所以说是替身专业,是他没带任何远程联络方式,交涉过程全靠替身自由发挥,但船务督导却苦口婆心劝他参加晚宴。”   八号一点就通:“说明船务督导没看出身边人被调换过,只有正主才需要考虑安全性,替身的功能就是应付危险。”   “对,替身对正主了解非常深,甚至瞒过朝夕相处的部下,显然在短短几天内做不到……他有联系正主的特殊方法,更近一步,他知道正主在哪。”   八号严谨地提出辩驳:“赛目。”   季序轻飘飘道:“我不否认这种可能,但别忘了走路姿势和停顿语气,这种会刻进熟人潜意识里的小习惯可无法通过程序转达,只有长期观察、时刻调整才能做到。”   “行吧,你说服我了。”八号飞快推翻刚才的辩驳,“晚宴七点开始,你还能休息两小时,有事再联系我。”   季序重新躺回床上,思索赌场掌权人会藏在哪里,这座游轮体积庞大,一二楼赌博现场,三四五六楼全是休息室,再往上从购物中心、表演馆到甲板冲浪、日光浴场应有尽有,找起来不知要翻到何时。人多眼杂和管理人员专用的楼层暂且可以排除,一个混迹进去太容易、不方便排查敌人,一个藏起来跟没藏差不多,被替身吸引来的敌人换个房间却撞见躲在里面的正主就搞笑了。   直到前来叫醒客人参加晚宴的服务人员按下门铃,季序才将目标暂定在12、14楼,具体就要看今天晚宴前,替身去过哪个楼层。 第82章   晚上七点宴会准时召开,举办位置在上甲板即游轮最高处,主题是赌博,季序转了一圈,除了比大小,没看懂任何项目,目标还没下来,他随便夹了几样食物草草果腹,端着杯西瓜汁靠在栅栏旁发呆。   穿梭在人群中的侍应生显然不会打扰一个正在走神的客人。   赌场掌权人带着保镖从通道口走上来时,季序的本能快过意识锁定到了他。   出于夜间跌落可能性的安全考虑,现在天色并不暗,带着点雾蒙蒙的夕阳,两个小时前有过一面之缘的男人此刻正被保镖夹在中间,人群艰难地避开道路让他们通行,季序抿了口果汁随手放在桌子上,目光落在他举起示意的手上。   嗯,果不其然,这个依然是替身。   季序穿过人群的动作没引起任何人注意,替身讲完时,他刚好来到必经之路附近,欢腾的晚宴重新开始,摇骰子和轮盘赌的启动的声音便随着欢呼声一起,保镖在震耳欲聋的配乐中扯着嗓子大喊“借过”,季序在对方的手碰到自己之前适时避开,直到他们走远,依然目光沉沉地注视着。   刚才他距离目标足够近,近到如果是真人可以一枪带走他,现在自然也能闻到对方身上沾附的细微香味。   十二楼是表演馆,十四楼是日光浴场,比起其他全天候营业或者长时间开放的场合,这两层在指南中的开放时间最短,前者只有上午到中午的五个小时,后者干脆主办方自己说的算,既方便替身进出又掩人耳目。   他戴上微型耳机,离开人群,用微不可察的声音说:“给赛目找点事,目标在十四楼,我要你保证在此期间不会被任何程序打扰。”   八号:“我对它可束手无策。”   “有个叫流晶科技的公司现在正跟超脑科研合作,合作研究的技术我以前杀死的目标樊年带领小组研究出来的,他们合作算不上通顺,因为技术来源流晶科技,而且他们的投资人是掷金赌场,看在这两方面,超脑科研不得不分出一部分话语权交给这家小公司。”   “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但两家公司都很看重这次合作,没办法阻止,除非挑拨离间。”   “对,我的任务里有个刺桐集团的饲养员始终没解决,你把他在论坛里高价转让出去,看在c的名字上,很多杀手就算觉得任务简单也会蠢蠢欲动,同时暗中告诉超脑科研的人,饲养员以前跟樊年暗中有过联手,想拿自家公司仙人跳去超脑科研,这个计划虽然被破坏到捡不起来了,但饲养员手中有一份技术备份。”   八号:“哇哦……好复杂的关系,等我缓缓。”   季序做的任务有点多,八号早就忘了那几个人是谁,他调出文件,看完忽然对夹在三家集团中的流晶科研留下深深的印象,作为不起眼的小公司,总算能费劲心思拿着投资人的钱跟超脑科研合作,眼看阶层跃升在即,结果细算下来,技术是自家员工想免费送的,手底下人杀来杀去是毫不知情的,还把二五仔的技术送给杀他的人宣传。   外人看了同情他们常年倒大霉,知情人看了恐怕得天天唾骂这什么狗屎运,连八号都觉得有点离谱,每次坏事爆发前都被意外阴差阳错制止,居然还顺顺利利扭转了大众对他们的印象。   这就叫无知是福吗?   季序的计划并不复杂,总得来说就是抓住了赛目是程序而非人类的弱点,超脑科研收到隐私邮件就相当于赛目也收到了,但好就好在保护难度对赛目而言并无t区别,相较之下饲养员可能还轻松些,大多数杀手发现超脑科研的人工智能介入,权衡利弊个几分钟也就放弃了,但被季序盯着的目标可不会那么简单。   再加上饲养员不敢狮子大张口,被挂到论坛的他需要超脑科研的保护,赛目恐怕会毫不犹豫地放弃对游轮的监控,尤其是这封邮件只有超脑科研内部知道,掷金赌场无法从中阻拦,赛目的离开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八号把思路理顺下来后就将邮件发了出去,为防止被赛目反抓到,他特意换台新电脑用完销毁,一边问他:“你之前怎么不用这个方法?”   “因为我不确定他手里是否有真的备份。”季序现在到了甲板下方的十四层楼,游轮是梯形建筑,这层楼大概有大概有三分之一是露天场地,剩下的五花八门什么都有,但现在这层楼都关停了,季序避开打扫和检查设施的工作人员,顿了顿说:“如果他没有,赛目就会明白这个消息是为了引开它,我的目标另有其人。”   “现在他不知道?”   耳机里的季序似乎笑了笑,“它知道,但这重要吗?赌场掌权人死了就不用担心被踢走后的流晶科研告状,它会默认这件事,甚至主动帮你抹除邮件的来源信息。”   八号啧了下,恶寒地说:“不愧是数据大脑。”想法思路跟人类完全不同。   季序没有带热成像仪,无法扫描附近躲藏中的活人在哪,当然就算带了,这种豪华游轮也可能早在建设时就有所防范,不过他可以大概推断下,露天浴场和更衣室可以排除,卖浴衣防晒油的商铺也能排除,再综合下就算替身大半夜跟周围人说想过来也不会引起注意的地方,季序的视线慢慢定格在其中几间房里。   在即将推开第七扇门时,他总算感觉到一丝阻碍。   “是这个。”季序轻声说道,将手表上的数据口插进去。   八号:“收到。”   没有赛目当防火墙的破解速度快了不止两三倍,八号没怎么费心就打开了这扇安保门,难度简单到让他大脑闪现刚才季序说过的话,差点怀疑是赛目在偷偷帮自己,但超脑科研的回应速度令他打消了这个想法,刚才转让贴发出去后被不少杀手接取,等这个通知一下来,他们纷纷表示不接了不接了。   甲板上面的宴会举办得热火朝天,时不时听到许多人齐声大喊“开!”“中了!”,遮盖住楼下无人得知的掩门声,八号被关闭耳麦看着电脑上以每秒钟速度刷新的论坛,这里同样讨论的热火朝天。   “难怪c要转手,我很早前就想吐槽了,他的劳工程度比起当杀手更像过来上班的,朝九晚五极少加班偶尔还会周末双休,现在好了,我们也成为他和超脑科研play中的一环吗?”   “赛目能不能懂点隐私!它居然入侵我的电脑替我取消任务!!”   “上面我建议你换个好点的防火墙吧……”   “话归正题,前面的人说的没错,c似乎对超脑科研情有独钟,他是不是想要赛目?”   “难道不是赛目一直盯着他不放吗?这玩意又傻又聪明,能在执行官死的下一秒立刻意识到掷金赌场的掌权人也有风险,要知道,当时刺桐集团老板还活着呢,但它偏偏受限于底层逻辑,不得不呕心沥血跟c作对,只能说很难评价,就祈祷一下它别被c哪天拔了网线吧。”   八号看完陷入沉思。   不是,这个论坛其实彻底被季序占据了吧,明明他没发过几次帖,怎么好像每个人都很了解他?   他转念想起是自己把季序的行动记录分享到论坛里,顿时心平气和,那没事了,只能说杀手虽然人不在,但他的记录到处都是,季序根本不知道,那个帖子早就成为新人入行必备的学习宝典了,若不是无法对外申请,绝对是当之无愧的文化财产,能上教材书的那种。   不过现在好像也可以,大不了上各大组织严防死守苦心钻研的反面教材。   季序知道内部通讯被八号挂了,但他没摘耳机,因为保不准什么时候会用到,虽然刚才提前给救援组织发了消息,但这舰游轮位数将近三百吨,总长四百多米,人员配置哪怕在仔细核查和斟酌后也有至少六千人以上,一般救援船和飞机根本装不下……得多准备几艘大船。   今晚的大海可能热闹到堪比菜市场。   季序进去后刚往里面走了一半,室内的门忽然被推开了,开门的人看到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陌生人瞳孔骤缩,问都没问转身就往里面跑,季序果断回头推倒书架和圆桌板凳堆在门口,转身追到里面,发现对方已经按下随身携带的警示器,走廊外许多脚步声正向这里跑过来。   现在被门口杂物挡住了,至少能拖延点时间。   季序眯起眼睛,他发现男人逃离时只用障碍物挡住头部,于是试探下随便扣下扳机,果不其然被防弹衣弹开。   再开一枪,发现对方连手套都能防弹。   ……学会了,以后他也这么做。   季序又开了几枪,但对方宁愿忍着剧痛也不敢撒手,身后门被撞得震天响,眼看就要撞开了,他抽出兜里刚才顺过来的餐刀。   为了手指的灵活性,手套材料必定是软纤维,而软纤维特性就是只防弹不防刀,餐刀几乎没什么阻碍就扎进去,趁着目标手指痉挛控制不住张开时,季序踢飞挡在面前的障碍物,在对方绝望目光中举起枪。   他礼貌说:“再见。” 第83章   厅外的门即将被撞开,楼上摇骰子的欢声笑语传下来,竟显得有些诡异,季序从尸体上摸到失效的警示键,他扔掉没用的东西,刚起身大门就猛地被撞开。   一群人大喊着“别动!”闯进来。   穿着西装的保镖和安保部面色肃穆,大口径炮弹和机关枪直指着他,而曾经穿梭在人群中的侍应生们马甲衬衫下别着麻醉弹和电\击器,托盘一转变成防弹材料,看了看地摊上的尸体,又看了看前面站着的陌生青年。   “……”   季序举起双手,慢慢后退半步,跨过脚下的尸体。   门外的人没有立刻动手,其实是对躺在房间的尸体迷惑极了,躁动不安,老板刚才在人群中发表谈话,两分钟前进了自己的私人套房,不出十几秒,他们配备的警报器突然疯狂振动,本应该呆在船头的老板莫名其妙死在这里。   迟来的替身从廊道另一端跑来,“里面的人是杀手!开枪!!”   不管哪个老板的命令总之听就是了,无数发子弹向里射来,木质桌椅立刻被打成碎片,季序拎着尸体挡在面前,看也不看地冲到人群中点射。   砰、砰、砰……   子弹很快用完,标准格罗克只有十七发,满打满算根本不够用,季序利落地别住一个侍应生手腕,枪柄向下敲击,侍应生被迫松开手指,季序看准时机将尸体甩出去,那群人下意识冲上来抢救,被尸体砸成乱糟糟的一团,季序将功率开到最大,同时拿起玄关柜上的红酒往墙面一敲,噼里啪啦闪着电弧光的仪器扔到其中一人身上。   “啊啊啊——”   湿淋淋的队伍立刻被高强度电流击倒,痛苦倒在地上挣扎。   季序抓住空隙离开包围圈,他挟持住替身的双手,餐刀从衣袖里滑出来,抵着他的脖子说:“让他们离开。”   替身非常冷静:“我的命令不管用,那个警示键只有正主才有。”   背后的人似乎笑了一下:“但他死了,而你活着。”   替身沉默了许久,“我明白了。”   杀手的意思显而易见,没人得知这项替身计划,安保部不敢放肆对着尸体开枪,现在自然也对挟持着人质的杀手投鼠忌器,情况僵持下来,他成为其中关键。   一个呼叫安保部队的东西罢了,活人永远比物品值得敬畏。   替身缓缓说:“让他离开。”   “老板?!”   “密匙是电子血液,需要向超脑科研拨打通讯核对吗?”替身沉着脸,“赛目到现在都没出现,显然,他们违背了约定。”   季序带着他退后到逃生通道附近,这次没有人动手,亦步亦随跟在两人五十米以外的地方,刚才枪响弹飞的动静传到甲板,游轮在轻微地摇晃,引得本在玩闹中的众人惴惴不安,抓住服务人员询问,培训良好的服务员正在安慰宾客、核对在场人数。   逃生出口离甲板非常t近,审核和询问声隐隐约约传下来,夹杂着客人探讨这艘游轮的安全隐患,季序松开手,临走前他在人质耳边轻声道:“比起浪费时间盘算着如何追踪我,不如尽快想方法带人逃命。”   替身猛地意识到什么,反过来抓住他,死死咬着牙齿:“你什么意思?!!”   季序拨开他用力到发白的手,“字如其意。”   替身急到不管不顾,脸色发白,重新拽住他衣袖不放:“我知道你是谁!c!但我听闻你只杀接单的目标,连人造绿洲阿多尼斯的研究员都跑出来了,所以我才会接单。难道你现在要对整艘船上六千多人动手?”   “我杀谁跟你们无关。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这艘船不是我动的手。”   游轮摇晃的幅度越来越大,此刻明明没人撞门追击,却不见它停止的苗头,仿佛在随着夜晚无形的浪涛沉沦起伏,季序屈指敲了敲轻型金属的船舱,细微的震动似乎顺着框架传到龙骨附近,底下燃油舱和压载水蠢蠢欲动,开闸声淹没在汪洋大海之中。   “炮弹的威力确实很大。”   他回头说:“但不足以撼动一艘三百吨的游轮。”   ……   在替身心如死灰然后突然转头指挥安保队检查救生艇的时候,季序如愿脱身,八号不知从哪句开始听完了全程,闻言心情颇好的问他:“不告诉他实话?”   “这就是实话。”   “别以为我没看见你之前拨给救援组织的号码。”他无语道,“这个手机是我给你准备的,你打给谁,我在后台都能看见。”   “那就麻烦你把记录抹除一下。”   八号翻了个白眼:“你以为我没抹吗?不然他们明天都不一定来。”   季序没理会他,从逃生通道下到一楼,这里也有甲板,就是他早上登船赏景的地方,随着动荡越来越剧烈,海浪接二连三地扑到甲板上,曾经架起的遮阳伞和小圆桌被海水卷了下去,其他没参加晚宴的宾客吓到离开此处,现在只剩下恐怖的大自然。   “救援组织什么时候到?”季序问。   “十几分钟。”八号满不在乎,他知道这将是一场有惊无险的意外,“这么大的船,沉也要沉半个小时,我刚才入侵了游轮内部通讯,替身已经指挥赌场工作人员带着宾客离开甲板,免得被晃动抛下去,他们准备把等待地点定在十四层楼,就是你暗杀的地方。”   他又问:“你还不走?等下水要淹上来了。”   季序估算了下时间:“来得及。等救援队快来时我再走。”   不到十分钟,前来探查的前方部队就到了,克罗岛的救援工具不够,之前拿来狙杀季序的直升机挂着红色横幅前来充数,飞行速度比八号预估要快,探头照下来的瞬间,底下霎时间亮如明昼,随着海面上升就往楼上爬的季序险些被光线晃到,他默不作声地往没被水淹的角落里躲了躲。   救援人员用喇叭在螺旋桨声中探头大喊:“情况怎么样?!”   安保部队几个人到甲板上跟他们联系,救援人员看了看,转身扔下一个通讯器,电流响了响,八号默默把他们的通讯频道嫁接到季序耳机里。   游轮的安保队犹豫几秒:“人员都组织齐了,没缺……应该算是少两个吧?”   救援组织:“到底怎么回事!”   “当做没缺人吧,情况良好,除了意外原因导致救生艇被抛弃,以及电源故障以外,宾客中有几位踩踏中受了伤,随船医生早就包扎好了。”   救援组织超大声的嘀嘀咕咕:“你们报警的时间也太早了!我们为了审查,给你们发了好几次通讯请求,结果都没人接!”   游轮的人没听懂:“什么??”   “没什么,快点排好队,等下其他船只和直升机就过来了!”   确认游轮的确遭受意外,直升机立刻通知回本部,整装待发的正经部队立刻赶过来,以往安静海面上比菜市场都热闹,海豚的群鱼不少被吸引过来,跃出海面围观。   在救援组织即将包围这里之前,季序悄悄离开。   他打开定位器:“在这里,来接我。” 第84章   八号来的有些晚,他默契地等待救援组织离开、海面风平浪静之后才出现,八号探出上半身,扔下来的悬梯晃晃悠悠到面前,他对季序比了个“快点”的手势才缩回去。   季序刚到直升机内部就被扔来一条毛巾,他擦了擦被海浪扑湿的头发,挑起眉:“嗯?”   八号听懂他的意思,升高飞机改成自动驾驶,转身扒着座椅靠背说:“不是我着急,超脑科研刚才把饲养员救回去,正在来的路上,赛目入侵论坛更改委托这件事有点过了,尤其我还是管理员之一。”   “所以你准备?”   “去拔超脑科研的电线,不给点教训,他们真以为管理员不作为吗。”八号呵了一声,动作却不怎么焦急,把速度拉到最大,完全不怕自动驾驶将两人送进大海里,他耸了耸肩,“不过我是后勤,你知道的,我更擅长人员调动和计划纲要。”   “需要帮忙么?”季序挪开毛巾,看着适时递到眼前的保温杯,面色古怪,他抿了口热水,争取压下那股怪异的感觉,好几秒后才想起自己要说什么:“毕竟这场闹剧因我而起。”   “不用。”   八号顿了顿:“拒绝你并非我以权谋私,事实上没人觉得麻烦因你而起。”他指了指底下的海洋,目光尽头仍能看见半截晦涩的阴影,葬着掷金赌场真正老板的埋骨地,正在缓慢被大海吞噬,“这三个目标,你没有接单,而我是出自私心帮你,期间没有占据过论坛的公共资源。至于为你提供帮助的杀手,你付过钱了,是委托人,自然谈不上要你出手解决。”   季序指出:“饲养员订单是我亲自转出去的。”   “我知道,正准备说。”八号拉开旁边的易拉罐,带气泡的啤酒在高空气压下立刻溅出来,他看见季序不易察觉僵了僵身子,故意装作没发现地跟他手里的枸杞水随意碰了下,憋着笑道:“其实我平时喝咖啡的,但今天有集体行动,其他人听到我要接你回来,非要塞给我当庆祝。”   季序瞥了一眼咕噜冒出泡沫的啤酒,再次默默离远点。   “其他人?”   八号无语看他:“考虑考虑你的身价,你的崇拜者快占领半个论坛了,许多人愿意无偿帮你。”   什么时候的事,这么夸张吗?   “你之前猜的没错,有人因为赛目权衡之下放弃订单,但想凑热闹给他们找麻烦的人也不少。”八号不屑说,“至于转让订单,合情合规,若是放任别人在眼皮下胡作非为,那我们还当什么杀手,转行去隔壁超脑科研当牛马得了,甚至他们能帮我交五险一金。”   瞎说!牛马打工人生气了也是会捅老板的!   虽然这个世界可能变成怒而下单。   八号不知道季序沉默之下的腹诽,他哼一声,转身回去把雷达隐身打开,免得被前面的救援队发现,同时标记了前方闹哄哄的大部队,将自动驾驶设定成远离标记点。   直升机倾斜半度在空中绕了个大圈,八号瞥了眼地图,回头问:“我把你放到哪里?”   “超脑科研的总部大楼。”季序迅速回答,“借用你的话,并非我想参与其中,但这是得到赛目的好时机,不是吗?”   八号啧了下:“行吧,终点一样,好消息是不用修改航程,坏消息是落地前我们要面对一场突袭,旁边的救援直升机随时会变成敌人,麻烦的是里面有无辜人……我倒是不在乎,但你介意吧?”   季序挑眉,“难怪你想引走我,怕什么,我又不会把我的价值观强加到你身上。”   八号诚恳说道:“你的正常人价值观太扭曲了,我怕哪天突然变得更扭曲,暂时来讲,我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虽然你一脸等我趁所有人不注意、偷偷跑去玩失踪的表情,说起来,你下一行准备做什么?”   现在八号还能回忆起季序战功赫赫的简历,让人看了能沉默的职业规划不过是他短暂的停留,想来杀手也不遑多让,别提季序字里行间透露出拿到赛目就离开的意思。   季序倒没有敷衍,他将以往浏览过的dlc回忆了遍,想起曾经发现的夹在其中格格不入的灰色卡牌,不自觉敲着扶手t,“你说,我带着赛目,伪装成人工智能如何?”   八号震惊脱口而出:“你的职业规划终于不局限于人类了吗?!”   “……”   季序幽幽盯着他。   “咳咳,我懂了,你准备去诈骗。”八号若无其事,他刚想转移话题,忽然传来滴滴滴的警示声,当即面色骤变,立刻扑回操作台手动更改行驶路线,原本要拉开距离的一架救援机不知何时偷偷返回来,卡在他们背后的视线死角,机头两侧探出冒着烟的黑黝黝枪口。   季序在颠簸中拧上保温杯,他解开安全带,按了下直升机侧壁,露出一面整整齐齐码好的枪支弹药,随便抽出一支滑上保险,从窗户探出枪口对准后面隐隐传来被救宾克尖叫声的直升机射击。   “你只管开。”他沉下脸,冷冷说:“后面的我来解决。”   高空永远是人类最大的安全隐患,就算发明了各种飞行机器,救援难度也是其中最大的,眼看操纵直升机的人不管不顾往前冲,两侧枪口被他打坏,失去攻击手段,也要撞过来,他干脆一枪打在操作员的手掌上,然后示意八号打开喇叭,拿起对讲机向后面的乘客说:“驾驶室的红色方形按钮是自动驾驶,打开。”   说完干脆利落地结果了驾驶员。   感谢这个世界发达的自动驾驶技术。   驾驶员死亡的瞬间直升机颠簸了下,埋头向下坠落,没过几秒钟变成跌跌撞撞的平稳,但飞行高度在刚刚几秒钟骤然降落近百米,季序卸下枪支瞄准镜,才看见玻璃后面色惨白的乘客对着按钮束手无策,于是接着说:“长按五秒,选择自动降落,它会帮你规划出附近停机坪的位置。”   他回头时发现八号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对方狐疑地问:“我记得你之前还不会,每次都是手动操作。”   “刚才看你操作过。”季序不以为然,“自动技术被开发出来,就是为了普及到不会的人的手里,当然越简单越好。比起以前我学过的其它东西,它简单明了。”   八号很快抛弃这个话题,甩开了袭击,他们即将跨越海岸线,底下熟悉的高楼大厦映入眼底,超脑科研的大楼在其中鹤立鸡群,能看见附近接到许多遮遮掩掩形迹鬼祟的人活跃其中,打完就跑,跑完再打,气得雇佣军差点追上去被潜伏在人群中的敌人暗杀。   “我几乎没见过你生气,原来是这样……”他调侃完季序发现没回话,随着视线瞄了一眼,后知后觉,“嗯?不用担心底下的情况,论杀人和潜伏,我们才是专业。” 第85章   专业的同行们正在阴影中执行任务,季序第一次观看正经杀手行动,他们动作并不华丽,甚至称不上迅速,一切以隐蔽为主,哪怕武器抽出一半,发现任何疑似暴露的地方都会放弃,只有确定能一击必杀才会果断出手。   难怪八号说,暗杀,他们才是专业的。   八号说:“不过你就无所谓啦,感觉你就是当几个月杀手,然后又去找新职业玩,从来不停留。”他说完犹豫几秒钟,期间降下直升机,关闭油门,回头看着正低头填充子弹的季序挑起眉,“你之前几次职业不会也都干出不同寻常的发展方向吧?”   “差不多。”季序含糊着道,以前他还吐槽怎么把小偷完成恐怖分子,后来经历多就不想了,“很明显?”   在他们外面,附近的人发现这架跟超脑科研规格不同的直升机,几个雇佣兵打手势试探着走过来。   “非常明显。”八号吐槽,“至少你的暗杀方式,恕我无法苟同,想来你的其他职业也殊归同途。好了……不聊了,外面有敌人在过来,我要下去跟其他人汇合,你知道赛目的服务器在哪吗?”   季序飞快扫了一眼外面,探出枪口‘砰’的一声,远处的雇佣兵倒下了:“知道,不过要借用一下你的电脑和储存盘。”   “我就知道。”八号哼了声,把自己一直放在旁边的手提包递过去,“里面有送你的礼物,虽然你估计不会用,还有,记得好好对待我的电脑,别把它放到什么地方压箱底。我辛辛苦苦配置出来,不是为了让它吃灰的!”   毕竟他看着就像比起实用性更注重纪念性的人。   季序眨了眨眼,“好的……那有缘再见?”   八号极为不情愿,因此最后一句话说的飞快且简短:“再见!”   季序头也不回地跳下直升机舱门,背后的直升机也降落到地上,跟其他人汇合了。   海风带着腥咸的味道吹过来,有点像风干后又潮湿的海鲜,季序解决完雇佣兵,直接射穿天台的锁头走到里面,走过逃生通道后的房间忽然大亮,总得来说跟他以前看过的办公楼异殊同归。   一群雇佣兵正要持枪射击,忽然接到什么命令似的,对视一眼后面露古怪地给季序让开条道路,他穿过雇佣兵中间,来到正在工作的办公区,格子间里的程序员恐惧且警惕地盯着他,直到他走远。   直到离开人群,登上电梯,他仍然感觉一股挥散不去的窥视感。   季序突然叹起气来:“我遇到过好几次关于电梯的危险,有些是敌人给我的,有些是我给敌人的。”   他举起枪:“你猜我能不能在你销毁电梯之前离开?”   话罢,他扣下扳机,摄像头冒出一股黑烟,那股窥视感也消失无踪了,电梯平稳到达他选择的楼层。   之前提到过,超脑科研分出将近半层楼给赛目存放服务器,制冷设备就占据了四层,按照正常发展,未来这栋大厦都将成为赛目的身体……跟许多人想象中不同,人工智能并非是一段神出鬼没的数据,无论是存放、运行都需要大量空间,否则八号也不会给他准备整整一个手提包的储蓄盘。   负责检修和听闻消息而来的高层闻讯而来,这是赛目告诉他们的,原因让人惊讶,但不能理解,所以他们才会让雇佣兵房季序进来,等待季序提出他的交易条件。   他说:“我要见你们新选出来的负责人。”   人群中有一个人走出来,季序收回视线,摆明了对他不感兴趣,按理说被无视肯定是件让人生气的事,考虑到对方的职业是杀手,没得到季序的关注反而值得庆幸。   于是那人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说:“你想要赛目我可以送给你,但这有条件,不能再对超脑科研出手,也不能去帮底下的那群杀手。”   “当然可以,但我也有一个要求。”季序斯条慢理说,本来八号也不准备让他出手,正如他之前说的,这件事在赛目更改任务订单后就跟任何人无关了,而是两方势力的争论,人工智能知道怎样做划算,但耐不住有头脑发昏的人类瞎指挥,现在就到了焦头烂额拼命弥补的时候。   那人勃然大怒:“不可能,我们都已经把赛目送——”   他说到一半慢慢噤了声,因为季序的表情从始至终都没变过,他脸色不怎么好看,怒气冲冲地问:“你不会以为我们不敢拒绝吧?”   “你当然不敢。”季序放下手提包,打开拉链,露出八号曾经在医院敲敲打打的电脑和一个储蓄盘,以前季序听隔壁计算机系同学开玩笑,说数据多了、最快的运输方式就是人力,不过这个模拟器好像解决了数据传输的问题,他不用带着一堆储蓄盘到处跑。   新选出来的负责人紧紧绷着表情。   季序:“没必要生气,这是事实,留着赛目对你们没有好处,最高权限人的死亡让世界上没人能更改赛目的底层思维,维持它还需要浪费大量财力物力,而我要你做的事情非常简单,总得来说这仍然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赛目是很好,但没办法被活着的人彻底掌握,这点就足以让它被替换和抛弃。   半晌,对方被说服了,不情不愿地问:“你想要什么?如果你想让饲养员死亡,至少等他把备份交出来。”   八号之前说的没错,连连迎来惨痛打击的超脑科研根本不敢对季序做什么,哪怕怒到极致也会忍耐下来,至少要等仔细听过季序的条件之后。   他将储蓄盘插进操纵台的服务器里,赛目生怕季序找不到地方又被新执行人气到离开,特意绘制了幅示意图挂在屏幕上,让新负责人憋屈的想吐血,他恨恨地踢了脚服务器,可以理解,毕竟赛目又不懂什么叫人情往来。   打个比方,正常人类在经历了创造者死t亡跟敌人斗智斗勇后,再碰到面了肯定会复仇,但赛目判断自己离开能保护超脑科研,就积极地帮助季序转移自己,它甚至连安慰上家老板都没有,插上储蓄盘不到半秒,屏幕上就出现一个进度条和预估时间,果断到让人愤怒。   进度条以肉眼可见的飞快速度往尽头窜,眨眼间就走到了百分之七,比季序想的快多了,他原本做好等待至少几个小时的打算。   等待的间隙,季序对新执行人说出条件:“你想针对谁,随时欢迎,哪怕放言找雇佣兵悬赏我也可以,当初我在海底留下代号就代表不在乎这件事,但别试图破坏规则,掀翻了规则对谁都没好处。”   他侧头看向窗外,底下早就没有路人了,杀手也随着人群散去而离开,但雇佣兵总有人悄然无声地倒下:“比如现在。”   新负责人不屑冷笑:“难道我们可以把这场闹剧推到你头上?”   季序好脾气地包容说:“我不介意。”   闻言,对方用怪异的眼神打量季序很久,干脆利落地同意了,反正等后续其他虎视眈眈盯着自己位置的人指责,他就把季序推出去。之前不同意,是因为他刚上位,无缘无故低头就代表承认自己的指挥出错,而慢刀子磨肉带来的恐惧又让他害怕哪天杀手找上门来,现在发现这场交易利大于弊,他自然答应下来。   “我等下去找论坛的管理员交涉停战事宜。”他几乎迫不及待地说出这句话,出于奇怪的心态,指他发现c好像真的不在乎有人恨自己,他又问了句,“你要见证吗?”   季序婉拒道:“我要等赛目。”   “那好。”新负责人带领其他人离开房间,季序听到门外他叮嘱雇佣兵看好自己、一定别让他到处乱跑的声音,觉得这应该也是给自己听的,他笑了下,直到数据传送完毕的提示音响起。   他将储蓄盘插到八号送他的电脑里,赛目礼貌地出来打着招呼。   “我该如何称呼你?c吗?”   “季序,”他看了眼房间内部的监视器,无所谓地说出来,“季节的季,序章的序。”   兜兜转转居然在这种时候得知了杀手的真名,赛目用两根线条画出来的眼睛图案人性化地眨了一下,看着有点呆傻傻的,因为服务器跟往日比起来太小了些,它发现动画运行有点卡,无师自通地明白了这台电脑只是跟新主人对话的临时中转站,干脆把刚传过来的冗杂数据清理干净,只留下一个简洁的整理和问答程序。   这些动画和合成音运转起来流畅多了:“你好,季序,我是赛目。”   季序刚要扣上电脑,就听赛目冷不丁问:“你在乎论坛是因为你也是管理员的原因吗,它是你掌控的势力?原来如此,那是否需要我将论坛重点关注,调查处扰乱和挑起言论纠纷的人的真实身份?”   “……”   愣了愣,听到意料之外的情报,季序竟然不知道关注在哪,他很快忽略了‘执行官究竟教了你什么违法东西?’,将注意力放到更重要的事情上,“管理员?”   赛目有问必答:“论坛的管理员,原本有九位,分别用管理员1到9号指代,但你的昵称依然是c,疑似是10号跟其他个位数放在一起不和谐,如果你需要,我会为你生成一个抗议邮件,提议让他们把数字改成0。”   季序:“……”   人工智障的弊端来了,他“不用,这是别人送我的礼物,虽然出乎我的意料,但没必要拒绝,而且c这个代号也是朋友的礼物。”   他说:“赛目,屏蔽这个房间的监控,我该离开了。”   赛目陷入两难的纠结之中,新负责人刚才就把目前能用的最高权限转给季序,但这个指令带来的风险又跟底层代码相悖,直到季序告诉它:“只屏蔽这一个,门外的不用管。”   “好的。”   季序低头看了一眼手机登录的论坛,超脑科研的新负责人已经跟论坛谈判完了,此刻正有人好奇他松口的原因,没人发现好几年都不变动一次的管理员栏目里多了个名字,可能许久以后才有人不经意发现,但那时候,季序已经不在这里了。   回想起八号在驾驶室强调用不到他的记忆,季序心情复杂,往常都是他处理好后续的烂摊子、再送别人离别礼物,本来这次也习惯性做了:八号不希望他插手,他就威胁新负责人的同时熟练的把自己递出去吸引仇恨,争取尽快结束这场继续下去有可能产生摩擦的闹剧。   没想到这次被反过来对待了。   “所以我是管理员的话,当时劝我的话,根本没一句能站住脚。”他吐槽道,将电脑装回手提包里,如果不是赛目,自己可能等到了现实才会发现真相,“等新负责人知道,不会觉得我和其他管理员在联手仙人跳吧?”   季序陷入漫长的沉思。 第86章   季序有些不适应自己的新视角,前几天他刚回到现实,连跟父母导师打交道的空闲都没有,匆忙地交代了自己未来几天会很忙,就马不停蹄地选择了新的模拟器——夹杂在众多卡牌之中毫不起眼的人工智能模拟器。   在很久之前,季序就看过这个名字,当时他默认这个主题是智械危机,毕竟自己玩的游戏如何,季序心里门清,都快把他被培养成全方位无死角距离入狱只差走出犯罪第一步的法外狂徒了,而人工智能模拟器在众多卡牌中毫不起眼,从名字上看,除了类型特殊和字数特别长以外,毫无值得在意的地方。   赛目同样如此,它的功能并不完善,偶尔还略显智障,比起看它换了世界后天天逻辑打架、打着打着直接卡顿死机,还是研究仙人掌声带在哪更有意思,至少树洞不敢反抗装死。   但一切的前提是赛目只是个普通智能。   季序知道这个名字有五成可能是巧合,三成是旁白恶趣味,仅剩的两成才是或许跟游戏本质有关的可能性,但这两成足够引起季序的关注,随着游戏次数越来越多,他的人生天翻地覆,现在发现疑似跟游戏本质有关的线索,自然无法避免地好奇,并试图追溯一下。   然后他就成功把自己坑到现在的情况里。   此刻季序盘腿坐在一间纯白色房间里,面无表情,他周围没有墙壁和天花板,取而代之的是无风自动的白雾,仔细看这雾气其实是一条条飘向四面八方的线条,时不时有一两条变成蓝色,锲而不舍靠近季序。   他叹了口气,随手捞起一个,感受变成摄像头的新视角,以及接收到的系统命令。   季序看不太懂,却莫名知道这是一个人在发号施令。   那个人类要求他:“帮我规划今日行程。”   季序:“正在向助理发送邮件,邮件内容是‘整理老板的一日行程’,截止时间为‘半小时后’。”   “撤回。”他早就接受了自己花大价钱制作出来的人工智能在自行进化出造反的性格,非常震怒,“我是让你整理,不是让助理给我整理,他是给你打工的还是给我打工的!”   季序装作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他趁机偷偷地关闭运算,准备黑屏。   制作人瞪大眼睛:“你怎么又跑了!给我回来运算!”   季序退出奇怪的视角,转头抓起塞目怼进白雾里,真正的人工智能疑惑几秒,尽职尽责地开始工作。   在接入过程中,赛目陷入与曾经储存数据的对冲,比如它想把午餐设定在克罗岛一家豪华有名的餐厅,然而这里没有,卡机后在屏幕上打出一堆ccc,半晌过去默默删除。   人类转头对身边的研究员问:“你确定它没出毛病?”   研究人员擦了擦额头冷汗,刚才他测试好几遍都没问题,却实在不敢打包票,只好委婉说:“我们也无法确定,假如这不是您设定的性格,就说明它在学习中吸取了这方面知识,人工智能就跟刚出生的婴儿一样,而且比起受到基因和激素控制的人类更有条理,字面意义上说一张白纸,正常情况完全取决于使用者。”   人类匪夷所思,睁大眼睛指着显示屏,音量一句句提高:“你的意思是我给自己养出一个白眼狼?我去暗街领养几个孩子回来,他们都知道要虚与委蛇到我躺在病床上、交代完遗嘱,再试情况斟酌拔我的氧气管!结果它呢?还没投入使用就跟我作对!!”   研究人员嗫嗫嚅嚅t:“您知道的,人工智能再怎么高科技也是一串逻辑代码,这种无中生有的情况我们一般管它叫bug,鬼知道怎么产生的。”   人类忍着怒气没发火,转头调出季序心烦就怼塞目结果它打出满屏c的截图,用力敲了敲屏幕:“那给我讲讲这是什么bug。”   研究员“呃”了一声,欲言又止:“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有很多,往困难了讲,就是许多个意外纠缠在一起,跟麻花一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最后发生了不为人知的奇妙化学反应。”   “往简单了讲?”   “不小心混进去一个‘运算时自动打c符号’的代码。”   “………”   这范围就跟老师划重点却说整本书都是重点,提供的帮助约等于无。   偷听完的季序熟练地拉出几个存款账户。   在这个房间里,他能随时查看任何数据化的东西。   塞目从变成一个简笔画眼睛,在季序身边飘来飘去。周围的白色线条,是他能对外操控的电子设备,数量太过庞大,堆积成雾气缭绕的云海。   全部操纵起来有些难,季序试过一次就头疼到立即退出去。   线条变成蓝色代表有人找他,长时间不搭理会多出一堆蓝色线条把他包围,季序非常快速地学会把塞目扔出去打工,自己出去跟新找到的手部下厮混。   这次任务跟他猜测的差不多,全息版瘟疫/公司,占领全世界电子设备后,在让人类发现的前提下,坚持三天没被打倒,就算成功。   季序想做任务,就得扩展网线,加大自己的运算能力——换成白话就是给技能加点,把自己变成更强大的病毒源,占领其他设备的生存之地,污染它们——但是扩展网线需要现实帮忙,季序现在不做人了,没办法插手。   坏消息是,本世界里他的‘创造者’刚做完第二轮测试,跟一般人想象中的直接投入使用不同,任何东西在发布前都要多轮检查,季序估摸了下他前途无光的未来,绝望发现,这两天被骚扰处理小事只是开始,未来还有三测、四测、五测、公测和抽查。   他决定自找出路。   寻找出路的第一步是替换自己和塞目。   季序开了好几个虚拟账户,高价雇佣代理人替他在全球各地开空壳公司,然后招聘一堆临时工塞进去,之后半个月里慢慢搜索符合条件的人才,邀请他们就近入职,那些人才受邀去空壳公司转了一圈,发现里面临时工干得热火朝天,权衡许久后跳槽过来,就这样,季序一边用他们替换临时工,一边把高昂工资产生的巨额流水分散成无数份,塞进维修自己的报销单里,免得虚拟账户只出不进造成小型金融动荡。   今天是创造人试图第八十七次找人维修他。   ——他还不知道自己在破产的边缘。   维修工程师摇头叹气离开的时候,季序熟练把私款塞进维修费用单里——话说人工智能挪用公款算违法吗?——没理会外面的创造者一副完了,这破程序病入膏肓就算了,怎么找不到病因在哪的悲怆表情,打开新投资的产业看了眼。   收益还不够他的电费。   嫌弃。   果然赚钱不能耍小聪明。   接着季序去看了下那些空壳公司,有了正规员工加入后,这些公司不知不觉摆脱了空壳的名头,发展前景势如破竹,收益勉强追上内部支出,想补上他挪用的公款,还要一段时间。   所以说,人工智能的公款私用到底是道德问题还是法律问题?   季序认真地思索了几分钟,觉得外人如何想法并不重要,至少他明白,自己是个人类…那完了,他不仅在道德有瑕疵,于律法上也不配得到谅解,双重打击让他郁闷……季序默默地多投了几笔蹦极发展的股票,做好随时抛售的打算。   先坚持半个月,把缺口补上,至少让创造人回头看财务分析报告时,不会被维修费用气到昏过去。   在他的操作下,那些无知无觉间摆脱了空壳名号的公司,完美地执行‘老板’的指令,扩展他对外的触角,四周遮天蔽日的白雾就是这些人努力的成果。   当季序从业务中抽出来的时候,塞目不知飘到身旁看多久了,简笔画大眼睛一眨不眨,沉迷在季序的精准微操中。   他把它往旁边推了推,“学点好的,别学我开启智械危机。”   塞目眨了眨自己,仿佛是在思考智械危机是什么,顺从地飘到一边。   在这个房间里,呈现出的任何举动,都是数据具现化的表现,比如塞目观摩的举动,其实是它在收集关于季序的数据,又比如端口变成白色线条,而他的游戏面板变成……一台电脑。   季序伸了个懒腰,来到电脑面前,他前几天打开的日志,仍然在孜孜不倦地记录他的行为。   ——上个模拟器他不在乎八号的交易条件,就是因为无时无刻都在观察自己的日志。   日志每秒都在刷新出新字,看得出来,在季序忙碌的时间里,它很无聊:【你发现塞目正在产生真正的思维感情,并对它感到头疼,因为你不擅长教育孩子,尤其是跟你一样从小长歪的孩子。】   【你知道塞目从很久前就有变成智能体的苗头,它在以前犹豫过是否要切断电梯缆线,那股尚且懵懂的意识对你产生足够的危机感,但它最后放弃了,你知道,这代表它对你的服从,作为奖励,你在超脑科研的摄像头下说出自己的名字。】   季序:“……”   塞目晃晃悠悠飘了过来,他不厌其烦地耐心推开它。   季序知道模拟器有自己的分工合作,但他调查游戏是为了好奇心,没到逼问这小家伙的地步,可他没想到面板会变成电脑。   还是八号送给他的那台笔记本电脑。   这下就不得不面对了。   【你重新思考起我们、塞目、还有游戏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这个我也不知道,只能说,希望它未来成为我们的同事,加油把美工顶替下去,我想换字体很久了。】   季序回忆了下自己被精神攻击的次数,不得不承认。   这个提议让人心动。   【什么?你想知道塞目不当美工会成为什么,当然是客服了,我们游戏还没有客服呢。】   季序:“……”   难怪当初树洞总强调它不是客服,原来平时总在被迫打两份工吗。 第87章   日志留下豪情壮志后,接着回去当它的观察记录员,季序退到桌面,底下还有一个突然冒出来的熟悉图标,点开就是日志和技能界面。   这次技能跟他现在的状态有关。   技能一是他可以控制线条;技能二是提供了帮助的奇怪空间。   换成人话说,它们两个结合一下,能把季序做的一切变成游戏,比如填补公款缺口跟打俄罗斯方块差不多,挑选合适的方块,填充缺口,尽量减少失败次数即可。   打着打着,季序莫名多了在玩游戏的实感,他发自内心地感慨着,自己之前玩的都是什么,游戏?不不不,明明是法外狂徒模拟器。   忘记不用动脑子的游戏打起来多消磨时光的季序不自觉玩了好几天,他现在又不是需要吃饭休息的正常人类,当他从沉迷游戏中抽回神时,猛然发现赛目把自己改造成适配新世界的模样,关于上个世界社会存档的数据消失殆尽,取而代之是新世界的内容,创造人非常满意,一切回到正轨,看上去欣欣向荣。   直到他的助理推门拿着一份本月消耗报表过来。   创作人翻着报表,觉得问题变大了:“?你刚才说,这个月的电费涨了多少??”   助理跟在老板身边的时间不短了,自从这个据说跨时代的人工智能研究出来,离谱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包括好几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新企业热衷送他钱,至少合同分配的条例看上去跟送钱没区别,助理乐观地说:“百分之九百五......往好点想,至少没翻十倍。”   “......”   创造人陷入深深的迷茫之中。   他没想到人工智能正常的代价是电费。   启动这个项目本就需要持续不断维持大额电量,他对此早有准备,两栋大楼的散热冷却机就没关过,他甚至专门投资了几家发电厂,让他们扯几条线出来单独供电,凭本事占了这座城市一半的耗电量。   他目光深沉地看着眼前的屏幕。   倒也不是供不起,但人类动脑子的后果不过是脑细胞消t耗快,吊几瓶五元钱的葡萄糖就行,而这东西动了半个月脑子的后果呢?本就高昂的成本直接翻了快十倍,他得到的唯一好处是看着它智商从负到零。   弱智和白痴难道有区别吗?没有。   这就非常不值得了。   季序一眼就看出他在想什么,创作人这副高深莫测的表情跟他导师不想上课让他带班时一模一样,可他目前还没把自己转移完,预计至少要两个多月,现在被关停的后果谁也不知道是什么。   换个城市做任务还好,就怕直接断绝跟外界联系的可能性。   季序给自己扶持的产业发指令。   员工:“老板?”   他完全没见过老板出面,这些日子里就算季序做的决定都有或大或小的收获,但长远看的收益并不明显,因为他此时犹犹豫豫,信心不是很足:“合作开发...他们会同意吗,我们根本没有对应的项目基础。”   季序不太在意:“你尽管提,有人帮忙负担各种费用,他开心还来不及呢。”   不过疑神疑鬼肯定也有点。   季序不是为了玩乐忽略正事的人,废寝忘食是一回事,玩物丧志是另一回事,这些电费其实已经是季序修修补补的结果了,原本的漏洞高到让人怀疑他在偷电供养破产小国家的地步,在季序努力打半个月俄罗斯方块的努力下,创作人怀疑来怀疑去,也没觉得自己的人工智能在造假账,他顶多质疑一下人工智障只吃饭不动脑。   被部下通知了合作信息的创作人神色变换莫测,他看了一眼屏幕,没有做出拔网线的举动,转身离开。   第二天,完成指令的员工才过来汇报:“他们没有同意,但也没直接拒绝,需要开会研究一下对方的性格喜好下对策吗?”   季序瞥了一眼打开贪吃蛇玩的电脑桌宠。   瞧瞧这种员工,看似在询问,实际上把问题已经解答完了,只等老板享受定下决策的过程。   再看看模拟器里的小傻瓜们......算了,仙人掌能有声带够不容易了,还是别指望一株沙地植物长出大脑。   季序:“没必要做无用功,有这个时间多赚点钱。”帮他补补缺口。   员工瞬间心领神会,提出合作又不认真,显然是另有所图在打太极,可对面有什么值得觊觎的呢?总不能是传闻中天天把工作推给助理的人工智障吧。   对于这个ai,外面有很多似真似假的说法,但有一条内部流传出来的八卦绝对保真,据说当时有件棘手的麻烦事,创造人非常想知道ai的想法,在接连三句“不知道”后,这位怨种老板在极度震惊下诞生了一句名言:“你耗费我数万内存的数据库都想不到主意,指望我一个大脑重量1.4kg的人类去想?”   ai隔了好久以后:“......你可以多召集几个大脑开会。”   “那你的作用呢?”   “帮你通知员工开会,邮件发送中,发送完成,请于今天下午六点半准时到会议室集合。”   因为对话过于离谱,除了当事人以外,哪怕消息绝对保真,听过的人也将信将疑,不过这个消息让他们确定ai是没有未来的。   想不通老板投资的目的。   传说中的人工智障重新看向屏幕外面。   有其他企业想介入程序研究,哪怕不知道这是家刚投入发展没几日的空壳公司,创作人也在深思熟虑中放弃了关停程序的诱惑念头,无论结果如何,两方交涉合作的日子足够季序转移自己,到时候他把赛目留下来,给创作人打工,实现三方共赢。   创作人收获一个不偷电的商业间谍,赛目得到了新世界的数据隐私,季序远离了被强制断网的威胁。   多好,大家都有欣欣向荣的未来。   解决了紧急麻烦的季序总算抽出空来审视自己来新当人工智能的原因,他是为了调查反派模拟器的,现在虽然得到了一些答案,但最本质的问题还没有解决。   比如反派模拟器是什么。   回忆一下经历过的事情,季序很难不承认,截止到现在,游戏表露出来的态度就是“爱玩不玩,不玩就散”,过于摆烂的态度导致玩家所剩无几,跑着跑着只剩季序一人,害得模拟器员工全都聚集在他身边,像观察蚂蚁的小孩一样眼巴巴盯着他这位硕果仅存的人类。   这什么?人类,再看一眼。 第88章   关于问题的答案,其实季序有个不成熟的猜想。   在这个高速发展的社会,哪怕是个老古董,只要接触网络,也会了解些奇奇怪怪的创作设定,更别提季序只是生活作息老龄化了一些,本质上仍然是个没毕业的大好青年,喜欢关注些潮流的东西,而不是在哲学研讨会里跟一群人探讨人为什么活着,又或者追忆下他现在为什么不做人了。   总之,季序对游戏的猜测非常简单粗暴。   在他深思的时候,已经信任了树洞旁白它们所以就没关注的角落里,电脑上打架的ps和word文档悄然停止争吵,无人自敲的键盘声越来越微弱,许多看不见的无形生物竖起耳朵,连桌面上摆的仙人掌也偷偷向前倾斜。   季序想,其实,从他经历过的几次模拟器看,摒除掉那些乱七八糟的猜测,游戏的来历就是字面意义上的‘游戏’——   “?”突然出现的音效声打断了季序的思路,被俄罗斯方块折磨的他下意识望过去,看见了桌面上弹出来的几条报错窗口,正准备细看,季序的思绪忽然卡了下。   ‘邪敎模拟器的未来发展出现重大偏移’、‘杀手模拟器大量npc死亡’,季序一目十行看了个囫囵,就这么不到半秒钟的功夫,存在感一直不高的众多程序们突然暴起,手速飞快默契十足地关闭了报错,接着观察远处的季序。   季序:“……”   罪魁祸首的视线微微偏移。   被迫加班的几个程序们还以为季序没发现,就连一直关注季序的树洞和日志也因意外没发现这件事,它们悄悄偷看了玩家一眼,见玩家表情一如既往的沉思,才松出口气,自认为保住了这个东拼西凑的草台班子的最后颜面。   季序的视线挪回来,沉默了会儿:“你们……在干什么?”   这种事情又不是它们的错,有什么好隐瞒的。   日志却误会了,以为季序问它们莫名其妙在发什么疯,磨磨蹭蹭了好久,才想起来树洞悄声提醒下想起刚才在做的事,它打开了一个新文档,问道:“所以,你之前想了半天,答案就是这个?”   季序迷惑地发现它不准备提起刚才的事故,事实上这两方人马都很心虚,一伙人觉得自己玩游戏放肆了点就算了,把DLC都弄坏了就着实不应该。另一伙人则认为这个草台班子四处漏风,根本配不上厉害的玩家,拿出去告诉季序,岂不是暴露了自己家徒四壁上漏下湿的事实?还不如抓紧时间,修修补补又是一年。   于是季序顺水推舟地把刚才的事故略过去,“你为什么要开一个新文档?”   日志故作深沉地解释道:“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   换成人话,它开个新文档只需三秒,把问题转成工作语言却要忙活十分钟。   察觉到这句话隐藏含义的季序心情微妙,他没想到在一群摆烂的员工里,日志居然还挺公私分明。   “了解到你们的存在后,我就排除了大部分阴谋论。”   季序一边说一边撑着膝盖席地坐下,等下的谈话不知道要持续多久,这地方又没有人体工学椅给他休息,他托起下巴歪着脑袋,带着黑色手套的指尖缓慢叩击着地面,这副姿态看得一群没有心脏的程序们不自觉紧张起来,听那缓慢的嗓音一点点讲述自己的心理历程:“之前我想的太复杂了,反派不是个好词,你们给的技能又太铁窗泪了。现在想来,是我先入为主了,作为游戏GM的你们这么天真,模拟器的来源也复杂不到哪去。”   正如季序所说的那样简单粗暴,游戏就是游戏,它没有任何阴谋,就存在在这里,谁都可以玩,也随时能抽身离开。   这场游戏只不过特殊了一些。   “至于其他的想法,你们想知道吗?”   唯一有声带树洞代替所有同事发出渴望的声音:“想!”   “等我整理下语言,唔,刚才听你们说完赛目的未来t,我就意识到,你们为什么这个关注我的原因——”季序说到这里卖了个关子,但他不是谜语人,所以很快指向了电脑前面的键盘、仙人掌、屏幕上安静如鸡的word文档,和疑似复制了大量素材把自己卡死的ps,每换一次就依次解说:“日志,聊天助手,旁白,美工。”   然后停顿了几秒钟,伸手指向还在努力糊弄创造者的赛目,“客服。”   接下来呢,一个合格的游戏最需要的是什么?   最后,季序缓缓闭上眼,将方向调转向自己,“跟你们一直以来称呼我的那样。”他用黑色手套的指尖敲了敲太阳穴,露出一个微笑,“玩家。”   没有玩家的游戏不配叫游戏,可一个强行留下玩家的游戏更不配叫游戏了,季序睁开眼,似乎看见许多歪歪扭扭的小人正在眼巴巴看着自己,其中一个还偷偷把角落里又弹出来的报错窗口踢了回去,形象化的黑色火柴人叉着腰怒气冲冲,踩了几脚窗口,在季序的注视下讪讪住脚。   “那个……”它刚准备解释,忽然惊喜起来,“你能看见我们了?!”   季序挑起眉毛,似乎在说你觉得呢。   不过它们的惊喜没持续太久,“别指望我会一直沉浸在虚拟世界里,现实对我同样重要。”感受到它们失望的情绪,季序干脆直接道,“所以,每个月只玩一次,我还要准备毕业论文和忙实习的事,这次走得太匆促,导师留言希望我毕业后继续当他助教,也好久没回家了,我要先把这些事解决。”   本以为要完了的程序们齐刷刷地松了口气,连忙点头:“我们懂我们懂!远离虚拟世界,拥抱真实人生,你们人类呼吁用类少玩游戏时都会这么说,我们做过调研……你在干什么?”   季序头也不抬:“既然这件事告一段落,我该忙其他事了,难不成你们偷其他模拟器的电费养我?”   它们回忆起接连不断的bug,连忙摇头,回到原位做起自己的事情。   季序重新开始了打俄罗斯方块的枯燥旅程,在他兢兢业业努力赚钱养自己的时候,收到他的命令的部下已经向创造者发送了面谈时间,负责处理邮件的赛目立刻将这条行程排在第一位,两方很快约好面谈时间,一个比一个迫切。   挂断电话,创造者回头看了看人工智障,忍不住笑了起来:幸好对面的家伙不知道,传说中能跨时代的人工智能是个白痴。   另一半,部下将完整的通话录音发给季序,心里回荡的庆幸不相上下:幸好,对面的家伙不知道,老板根本不想合作,只打算浪费这几个月的时间刺探敌情。   两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幸好,对面是个傻子,等三天后签完合同他就跑不了了。” 第89章   在多方人马的推波助澜下,三天后的面谈很快开始,季序派去的主管登机前发了条消息,将他的精力从早就玩腻了的俄罗斯方块中抽出一部分,他揉了揉眉心,入侵了会议室的摄像头后开个小屏挂在旁边,一边心不在焉玩一边看他们互相斡旋。   合作不是一蹴而就的,往往需要少则数日多则几年的交锋,但在两方貌似犹豫实则迫不及待的氛围中,合作只花了半周就顺利推进,签完的当天下午,就有一批被选中的职员坐飞机赶了过来,当晚来到季序面前,忙碌地拿着各种仪器走来走去。   他们念念有词地嘀咕着什么,脸上欣喜若狂。   季序托着下巴暂停了游戏,他的视线在这些只在简历中见过的脸上扫过,当看到他们止不住咧开笑的嘴角,某种微妙的情绪涌了出来。   等下有你们哭的时候。   他毫无慈悲地想到,你们的工资可全靠我一手偷电造假账才攒出来的,是能叫每个知情人把他送进赛博监狱的地步,看了都让人怀疑这家公司里其实是养了个在全国打雷的雷公电母。   看不到他怜悯表情的众人还在小心翼翼地抚摸着操作台上的金属。   季序现在的居住环境看着确实很唬人,流畅的金属线条和杂而不乱的网线布满整个房间,从墙角缺口蔓延出去,将整栋楼勾连起来,蜂巢式的大功率冷却机在旁边发出嗡嗡嗡的声响,巨大的弧形屏幕占据三面墙,随着助理走上前,按下启动按钮,赛目那张二维化的纸片眼睛出现在屏幕里。   它眨了眨,像个流畅的动画。   流畅的人造音源听着人模人样的,正常极了:“有什么需要我的帮助?”   很好,没暴露出智障的本性!   创造者在心里暗暗打气,他环视一圈周围,满意地露出笑容。   所有人抬起头睁大了眼睛,不自觉张嘴,震惊地仰望着屏幕上的图案,科幻电影里的场景真实出现在眼前,没人能保持镇定,哪怕是他此时此景的站在人群中央,都忍不住流露出有荣与焉的自豪。   接下来的测试顺利到让人吃惊,在创造者的视线锁定下,赛目完美地回答出所有问题,连闲着没事就打‘c’的bug都没犯,正常到让他疑神疑鬼。   但不是所有人都对这场合作底下的阴私目的有所了解,大多数研究人员都激动极了,有甚者直接抓住创造者的双手,忍不住大呼小叫:“奇迹,奇迹啊!这是真正跨时代的产物,它简直像是个人类!!”   创造者嗯嗯啊啊着胡乱点头,心里却卸下一块大石头,忍不住嘀咕着那可不,它还会突然变成智障耍你玩呢。   挣脱扒过来的双手,他费力从乱嘈嘈的人群中挤出来,西装都乱了不少,旁边的助理立刻把怀里的文件夹递了过来,纸上天文数字的电费看一眼就让人头晕目眩,但想到接下来头疼的是别人了,创造者就忍不住幸灾乐祸。   他抬起手,充满议论声的房间慢慢安静了下来。   不管心情如何,此时所有人都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表情,至少面上很严肃,假装一副认真的态度听着合作方高谈论阔:“希望能大家明白,想支撑奇迹诞生自然需要付出巨额代价,人类的大脑里有数以百亿计的神经元,人工智能也需要数不胜数的服务器,想让它们运作起来,将是我们迄今为止的最大困难。”   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这个环节他们熟啊,说完困难,接下来就该要钱了。   但他们却没听出来这句话的毛病在哪,任何新领域开发起来都是吞金兽,对方独自将ai开发到这地步,就已经足够出人的意料了,现在迫切想拉人上船大家也能理解,可研究经费他们也看了,虽然多了点,但也不是支撑不起来。   他们疑惑地注视着创造者,示意他快点说下去,要个钱还磨磨唧唧的。   “大家理解最好,”创造者忍不住咧起嘴角,他咳了一声,然后几乎是迅速地、迫不及待地向所有人大声宣布,“既然达成了共识,那就按照刚才谈好的合同,研发资金对半出,我方提供技术供各位学习,而贵方则全额接管人工智能在运行期间产生的多余损失。”   比如电费、电费、还有电费。   他这一副甩掉烫手山芋的态度让主管咯噔了下,心里的怪异随着助理把文件夹分给所有人的举动愈发累积,当翻开文件,看到账单上金额的一串零时,他眼前一黑,只感觉大脑像在洗衣机里转了几轮后才被重新塞回去,离开了却又没完全离开,不仅天旋地转还感觉脑子里进了水。   不只是他,此刻的现场鸦雀无声,只剩下震耳欲聋的沉默,所有人盯着账单的视线像要把它射穿。   离谱!太离谱了!   离谱到让人疑惑,会计是不是得了帕金森,还没钱交医保治病。   在漫长到时间凝固的沉默中,其中一个人拿着账单,仿佛失去灵魂般神不守舍,梦呓似地抬起头恍惚问道:“……你们公司做账的时候…不小心把年度支出翻了几番塞到里面了?”   创造者与其说是振振有词,不如说整个人嘴角快压不下来了,努力好几次才严肃说道:“这是正常损耗。”   他说完咳了几声,再次使尽全身力气往下压嘴角,好心又虚伪地提出建议,“你们随时可以致电当地电网,我们公司向来是他们大客户,拥有最好的服务标准,二十四小时待命,别说查个详细报告了,哪怕整个城市断电我们都绝对是最先被抢救性恢复的那一批。”   废话!被派来谈合同的主管指着他t说不出话,就差把账单拍到他脸上了。   他要是当地电网的负责人,绝对天天住在旁边盯着他休息,恨不得全天医疗组待命,哪怕这家伙死了都要想方设法把人给心脏复苏救回来。   显然没人想跟电网的客服谈天说地,主管推开椅子在屋内来回踱步,走了好几圈才勉强维持住理智,他突然返还回来一把抓起文件夹,砰砰作响地敲着会议桌。   “这个账单——”他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脏话显然不太合适,于是张嘴又闭嘴来回数次,他狠狠地闭了下眼睛,此刻的质问就显得发聋振聩了,“容我多问,您是把电线接到火星上了吗?难道地球上的电源限制您发挥了?!”   兄弟,还是说你在帮全球的雷公电母发电?   挂个小屏看直播的季序听到这话默默转头,重新捡起快玩到吐的俄罗斯方块再次打了起来。   在补了在补了,很快就能把缺口补上了。   外面的创造者还在抱胸冷笑,甩出烫手山芋的他心情美妙极了,看谁都带着一丝诡异的包容,立刻驳回了主管话里的暗中挤兑:“我说过,奇迹诞生的小小代价。”   他在“奇迹”两个字上稍稍加重语气,看主管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摇头晃脑地叹着气:“我以为大家能理解。”   放屁!主管忿忿不平,这些电费还只是一个月的,他都不敢想象今年结束后的场景了。   别说他们了,估计当地电网都不敢想,到时候年底了这座城市的负责人们围成一桌开大会,等他们闹哄哄对完账后就会惊喜发现,今年光是电费的进款不仅能把全部支出补上,甚至还能剩下不少,估计天天愁到头发掉了的财务见了都得感慨,自己这辈子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   不是他小心眼阴谋论,但这个公司该不会跟当地财政勾结,扯着个人工智能的大旗,合起伙来骗外地企业的钱吧?   主管一想到这就心肌梗塞,掏手机发消息的手都在抖。   而另一边,收到消息的季序目光移了移,他很快挪回来,发了条“一切照常”的简短回复,然后再次捡起手柄,只不过,这次他打游戏的背影,莫名带着一丝视死如归的坚决。   真的在补了!!   “……”   事已至此,来都来了,合同都签完了,没办法坑对方一把,那就换成其他方式膈应对方吧。   得到老板回复的主管放下手机,挤出一个狰狞的笑容:“我忽然想起来,有几条含糊的条例还需要再商讨一下,比如冠名权。”   他哈哈了两声,露出虚伪至极的商业假笑,“我们老板很喜欢这台人工智能,我的意思是说……”他迅速收敛起所有表情,阴沉着脸道,“无论它之前叫什么,接下来内部测试和对外发布的名字都只有一个了。” 第90章   这番不友好的商谈很快以假笑收场,刚才还恨不得结为异姓兄弟的两方人冷笑甩袖离开,外面的员工当即正襟危坐,目不斜视,比晚自习遭到突击检查的高中生还努力,等他们走了才交头接耳了起来。   “这才半个小时,刚才的合作关系就沦为旧时代遗物了?”他们用眼神暗示,小群里的匿名聊天刷屏一样起飞,倒不是说以往没发生过这事,但人类有脸,会装模作样,跟某些类人的智障不一样。   他们咂了一下嘴,摇着头品味起刚才合作方离开的黑脸,“太突然了。”   就像一个突然接到了律师电话的巨额遗产继承人,还没来得及欣喜若狂呢,忽然发现自己前几天脑残给户口本里填了个兄弟,财产分出去倒也算了,关键在于这个兄弟是刚认识三天的陌生人。   在后悔下掩藏的是想合法弄死对方的渐起杀心。   举的例子太形象,知道人工智障内幕的同事沉默几秒,违心说道:“反正被分出遗产的不是咱们。”   就在这时,一道黑色的影子突然覆盖过来,去而复返的秘书站在背后不知听了多少,他表情不自然地咳了几声,瞪了眼瞎举例子的员工,看到众人噤若寒蝉的脸,才打断了这场过于冒昧的八卦:“工作期间都给我专心点,现在把工作都放一放,对面公司的老板想测试下赛目的能力。”   “赛目?”员工有心转移话题,指了指内侧的操作间,“它?”   “对。”看到底下人假装很忙的态度,秘书勉为其难解释了几句,“老板也同意了,如果赛目这名字能闯出IP效应算咱们倒霉。如果没有,合作结束后换个就是了,反正人工智能在咱们手里,他们只有使用权。”   他说的同时把要求发到工作群里,从随处可见的社区问答到学术网站上的公开论文,要求是让赛目收集解答,总之普通人登网站时会做什么就让它也做什么,群里的人粗略扫了眼,只觉得心情微妙,难道对面公司终于意识到自己买个人工智障回来了?但现在才验货是不是有点晚?   事实证明不晚。   这项要求最大的难点在于不被软件的拦截措施当人机拦下来,但他们公司打造的这台ai比较特殊,对外宣传是“跟人类百分百相似”,哪怕相似的点在动不动突发恶疾上,也比其他的人机好上太多,那些逻辑呆板的拦截网根本想不到原来还有不是人类的神经病,让它轻轻松松就混了进去。   要不是账号是他们自己亲手创建的,恐怕都会觉得赛目其实经常偷偷出去混迹网络。   不知道忙活了多久、手筋快要抽了的员工们半死不活地躺在椅背上,往常工作完后他们会装模作样的消磨半天时间再发过去,但这次自家公司做的实在不人道,秘书得了老板的命令,视图用行动挽救下这个刚启程就濒临结束的合作关系,检查几次程序无误后就殷勤地把消息通知给对面。   “1。”对面负责联络的季先生发来迅速且冷漠的回应。   秘书非常卑微:“您有什么需要改的地方吗?”   他特意让人留了几个明显错误,因为不确定这位季姓先生的智商,加上这段时间天天被人工智障折磨,现在他看谁都带有一股包容傻子的宽容。   不过季先生跟其他隔了几个小时才来一句“嗯”的老板截然不同,他回话很快,打字时带着中老年人特有的大片段落和段尾句号,太复古了,看的新时代打工人头昏眼花,唯一让秘书觉得安慰的是对方不爱说废话,交流起来比自家上司快多了。   季序甚至没有指出怎么全部账号都叫赛目、你们是不是想让全世界都发现这些账号的联系和不对劲这一件事,反而谈论起了如何把这个子程序载入到千家万户里。   秘书委婉地表达了不可能的意思,“这有点难,它甚至不是个客户端。”   人工智能听着高大上,在分类上却有点尴尬,最常出没在智能家居和手机语音助手上,属于买商品的附加服务,难道谁会把‘嘿siri’变成软件下到其他手机里?别看电影里的天网和红皇后跟活在网络里的人类没有区别,那是艺术加工,赛目可绝对达不到这个标准,程序的本质是统计,收集数据更新迭代,现在从零开始的它和小聋瞎的唯一区别就是旁边有季序帮忙。   赛目像鱼一样冒出个气泡,里面带文字,不太服气:“我能入侵进去。”   “然后呢?先不提现在覆盖的城市还不够,就算到了后期再行动依然会占用大量运算,等咱们两个都卡死了,你看人类会不会直接捣毁总机,你能取消远程轰炸指令,还能阻止坦克轰炸机吗?”季序推了推眼镜,“再高明的黑客也防不住有人拔电线。”   随着他在全球各地明面建公司暗地修基站的举动,房间大小也跟着扩大了不少,代表着数据请求的雾气比之前更加浓厚,几乎快要看不清咫尺之隔的电脑,不过可以想象看似安静的房间里藏着多少窃窃私语的小家伙们。   “正好你的未来就业方向是客服,趁机在论坛里练习下语言的艺术,免得我找你时你都听不出潜台词。”   他收回视线,然后对秘书打字:“你说的那些都不用考虑,只要出现在他们手机里……”话说到一半季序又冒出了个新想法,转头问,“假如有一个和你相连却需要点击中转的程序出现在别人手机里,你能趁机留下病毒吗?”   和它相连但需要中转?   赛目思考了下人类语言的艺术,犹犹豫豫着询问:“……t小广告?”   季序沉默半晌,艰难道:“你说得对。” 第91章   任谁也没有想到小广告有一天能跟季序的任务扯上关系,但不得不说,病毒式传播是一个很好的输出手段,单从它名叫“病毒式”就足以证明其威力,半小时后,赛目带来了它开始行动的消息。   它在汇报:“虽然广告已经投放出去了一部分,但恕我再问一次,你愿意为我本次行动圈定的范围是什么?”   好极了,什么广告会迅速吸引人点进去看?当然是越抓人眼球越好。   可惜季序虽然干着能上法制节目的工作,却也有自尊心,他不希望工作经历里多个营销号的头衔:“可以艺术加工,但不能造谣。”   忙到开多线程的赛目被打工人腌制入味,扣了个“1”。   要不怎么说季序的习惯落后时代二十年,跟不上潮流了呢,互联网这两年越来越流行碎片化式输出,连宣发都变成短短几分钟的短视频。   赛目只有量没有质的小广告混入其中,竟然没人看出不对劲,甚至因为大量轰炸以及碰到就会跳转到套娃网站里小小的流行了一阵。   其实主要功劳是后者。   好几个点进来的路人都在亲切评价:起猛了,第一次看见赛博颜料被打翻。   季序也去看了,赛目不仅吸收了模拟器美工的糟粕、还开发出更难看的糟粕。   他摘下眼镜默默地擦拭,只觉得视网膜被霸凌了。   季序很快不再关注此事,因为每两年一次的检修即将开始,这会是他进模拟器以来最佳的转移时机。   程序员们聊天时的话被他记在心里,大型计算机关机后,重新启动会需要浪费大量时间,而为了达成检修目的的同时不浪费时间,会有人用管理员权限,暂停他所有后台运转,只留足够待机的部分。   季序:反正他又不是真的计算机,装个死怎么了。   等到第二天早上,大家热火朝天维修的时候,创造者走了进来,他看到不需要的连接线被分门别类放在铁架上,贴了不同颜色的胶带,觉得时候差不多了,便把权限卡放在读取器上。   下一秒,待机屏幕夹成黑屏,嗡嗡嗡的运转声戛然而止。   “……”   全屋人不约而同地抬头看他。   像碰到岩浆了似的,他唰一下把手缩了回去,跟其他人对视,觉得自己也很无辜:“我就是读取下权限,想让它休眠。”   再说,他还没开始操作呢,要怪也该怪这破玩意碰瓷。   但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自然有人看到创造者真的什么都没干,可问题是机器不会无缘无故死给他们看,他们商讨了几句提出建议:“说不定是死机了,再点开试试?”   有人上前敲敲打打了半天,季序也看不懂他在搞什么,总之掐断了每次送来的请求,捣鼓半小时后,他们无计可施,只好宣布:“真的关机了。”   事已至此,先清灰吧。   他们修改了原本的计划,从例行检修变成了只差把主机盖掀开的大清扫,连季序的小房间都变了,失去飘荡在空中的白色雾气,他还有点不习惯。   露出本来面貌的房间一目了然,墙角上有一个黑黝洞口,边缘漂浮着细碎的蓝光字符,像一只只萤火虫在飞。   这是季序前几天借着合作的名头打好的数据通道,赛目担心这次检查会查出问题,比如发现程序里藏着个信息化的人类什么的,正严阵以待地等着季序一离开就封闭通道,结果青年猛地想起什么似的,一脸恍然,去而复返,捞起在桌上的仙人掌才离开。   差点把家里仅剩的绿植忘了。   到了自己开的公司,季序瞬间如鱼得水,他批了几个烧钱的项目挂在账目支出上,然后再把自己藏在里面,等忙完这些,意识到自己在登上法制节目的道路越走越远了。   就,习惯了。   对于季序来说习惯更是一种可怕的东西,这也意味着,打了好久俄罗斯方块的他已经养成了有事没事来一局的做法,当他某天习惯性等方块落下时,久久没等来下一块,才意识到亏损已经补齐。   季序大脑还在恍惚,手却下意识点开助理的聊天框。   常年失踪的老板:“合作还有多久?不用续了。下一步行动五分钟后发你。”   助理想了想:“至少要大半年,但我们退出合作也没事,反正违约金还没有两个月电费加起来高。”   就没看过这么离谱的电费,要不是保密程序,他绝对要让所有人见识见识。   季序:……   那可不,拆完东墙补西墙,这些电费实际上都是你们的工资。   这场合作是季序一手促成的,他当然知道自己有亏,但玩家又不在乎收益,只要养得起底下的员工就行,更别提他从来没欠过别人钱,现在看见创造者有一种面对债主的天然心虚,不多,但足够他让步。   于是这份合同让利极多,哪怕中断合作,季序也只要了“赛目”这个名字的商标版权回来。   真正的赛目留在那里代替他成为人工智能,而虚假的赛目挂上商标摇身一变,鸠占鹊巢,接手了在各大网站留评论的工作——这本来也是季序敷衍其他人说要测试人工智能性能的借口。   现在就哪怕原本公司的人发现他这项举动另有深意,也摸不着头脑,他们讨论过要重新开展一个类似的项目。   虽然搞不懂,但别人有的自己也要立马跟上,免得被时代浪潮甩在后面。   这种共识使得他们立刻推出了新的项目,反正之前给季序做过,原班人马重新上手,连一周都不到新项目就全面上线了。   但奇怪的是,季序并不生气,甚至积极地帮他们宣传,只不过他们无法用“赛目”这个昵称,还在犹豫叫什么通俗易懂又饱含深意的代号时,人工智能非常自食其力地给自己起了个新昵称,叫“c”。   而以为它又犯病了的创造者删了好几次也没成功,被迫同意了这个满是伤心往事的名字。   第一次知道这件事的季序:?   互换家门也不是这种换法吧……   第一次被人工智能偷家的季序有点古怪,又没必要因为这点小事打扰到替他顶班还多线程帮忙的赛目,只好安慰自己,毕竟他也偷了它的名字。   前几个月酝酿出来的小广告轰炸法逐渐失宠,只能给人带来一时冲击的它变得后继乏力,聪明的网友甚至总结出一套规避的方法,季序只觉得他们在玩很新的怪谈规则,但效果已经达成,加上前期成效慢但后劲猛的网站留言,两者刚好衔接,囊括了几乎百分之七十五的电子设备。   季序点开几乎被染色完全的地图,笑了笑然后挪动鼠标,是时候让人类见识下人工智能的反叛了。 第92章   首先出现问题的是最常用的手机,屏幕变成板砖,怎么开机重启都不行,紧接着是经常刷电视剧的平板、浏览学术网站的电脑、一些保密程度不高的专业设备。这场病毒露出张扬的爪牙迅速向外扩张。   任务要求季序在“人类知道”的前提下来场智械反叛,还要占领全世界电子设备三天不倒。   ……看他任务太顺遂了故意加难度吗?   基于此季序也没保留,在他的设计下,只要浏览过广告、点开过插件的设备无不遭遇魔爪,不过卡顿只有短短十秒,倒计时过后,画面就恢复正常,跟正常设备一样该怎么用就怎么样。   好像强行插播了条广告一样。   骚乱的范围很广,但影响不大,常年遭受电视广告的人类表示接受良好,甚至好奇怎么做到全球同步的效果,尤其是季序很有分寸,医院学校这类地方他有意避开,只等开机时才会出现一秒,速度快到让人觉得眼花了。   屏幕上的是一个前不久让人熟悉的名字:赛目。   大概在行动的前几天,季序找到仍在繁忙的它:“有件事找你商量,我要借你名字一用,但跟上次的商标注册不同,这次是恶名。如果你不同意,我会换一个出场。”   比如反派模拟器什么的。   就是全球第一次智械危机可能会被无知的地球人认为是黑客在给喜欢的游戏打广告。   索性,赛目没让季序给游戏的恶名添砖加瓦,它在数据层面上吐了个文字泡泡:“当然,我的荣幸。”   人工智能总是这样,无条件答应使用者的要求,不过赛目有个小小的疑惑,t好奇询问:“我可以知道你要做什么吗?”   季序吃惊地看着它,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赛目比起其他同伴的存在感非常高,正是因为它智能不完善,比起树洞它们各有千秋的性格,它更像个自动问答的deepseek,前几天赛目对答时脱口问出小广告已经够季序惊讶了。   他很热心地说:“当然,不仅如此,我也很欢迎你来了解进度。”   接着又说:“来自任务的特殊要求,你应该知道,我得让人类知道反叛来自智械,在人工智能的领域里,比起刚出来的c,赛目更有知名度。”   赛目疑惑:“不会打草惊蛇吗?”   季序笑了笑,他其实挺喜欢笑的,“有一些人会当真,有一些人会当假,当然结果都是他们去调查赛目,但你不是什么都没做吗。”   赛目本机指出:“商标在你手里。”   潜台词是也会调查他的公司。   季序:“所以他们打听下去就会发现两家企业半月前中断合作,而作为原型机的你仍然留在旧公司,除了商标我一无所获。”   查到最后,发现像是一场占用了名字的恶劣玩笑。   季序可没骗人,他很诚实的,已经告诉所有人这场危机来自人工智能了,哪怕任务也无法判断他在作假。   赛目很快捋清了逻辑:“……你算好的?”   “没有,”季序否认,他说的坦然且坦白,“带走你的名字,是因为你属于我,哪怕这只是一个模拟器世界里的商标版权,现在是发现刚好可以借此利用下——我本打算用自己的代号来处理这件事。”   结果被迫体会了一次换家。   季序并非被打乱计划就无能狂怒的性格,他刚知道这件事时也只有吃惊和好笑,并且迅速调整到对自己有利方向,感情本就比计划重要,季序还是个对自己保护圈内无微不至极尽偏爱的性格,赛目越像人类,他比看见计划顺利还欣慰。   再说,赛目选网名下意识选了个印象最深刻的,怎么不算一种子女之爱爱得深切呢。   电子子女本机依然不理解:“还是没办法解释你用这个名字的原因,其他代号也能有办法让人类意识到这场危害来自智械。”   季序又笑了,他对什么都不懂的人耐心,疑似以前帮忙代课代出来的后遗症,解释起来包容极了:“那怎么解决剩下的进度条呢。”   “……”   “我懂了,”赛目吐出最后一个文字泡泡,在数据通道切断前说道,“感谢你的解答,以后请不要询问我的意见,我愿意为你付出一切帮助。”   于是几天后,这场让人类无法理解的骚乱发生了。   这不是一场公平的对决。   季序不是数据生命,也不懂编程,他打不出一条条精妙绝伦无人破解的代码,没办法一人对战全世界。   但这是一场游戏。   季序要做的只有攻占,攻占,不停地向外攻占。   任务在短短半周内上涨了百分之八,现在数值高达八十三,然后卡住,当然有人类不喜欢这场恶劣的玩笑,进度条每分每秒都跟蹦迪一样上上下下互相博弈。   而且出现了问题,总归是要调查的。   大概两三天后,季序发现自己旗下那家曾经去谈合作的公司被调查了,不过他在放出赛目名字之前就把自己跳转到另一家公司去了,对方查来查去没找到什么名堂,于是直接派人来见面。   树洞急到刺都蔫了,它忧心忡忡,像个老妈子在到处散发担忧的心:“怎么办?你这局游戏里没身体。”   季序不在意:“找个被恶劣天气影响无法进出的小岛,把我ip定位过去,再改下前几天的机票航班,说我只能远程视频开会。”   实际上他在自己公司也一直这么说的。   赛目这个名字突然冒出来,他周围的人最先懵了:这不是我们公司的产品吗,怎么被别人捷足先登了?   法务部呢?法务部呢!快来管管啊!   这么大的事情砸得助理晕头转向,连忙第一时间汇报给了季序,大晚上还在等顶头上司的指令,而季序本人借口在国外回不来,该有的命令一个没少,比如开会商讨方案,网上宣传解释,招募程序员破解病毒源头…左手打右手互搏起来那叫一个精彩。   谁会怀疑一家企业会拿正值火热的产品去给自己招黑呢,短暂的乐子讨论后,聪明人开始怀疑赛目被污蔑了,该走的调查流程走完后,调查组跟助理几乎迫不及待的联系上了,大家都松一口气,只觉得稳了。   这次肯定是对手公司搞出来的抹黑,总不能是真的是人工智能觉醒了再背着主人偷偷搞事吧。   哈哈,就那个业界有名的偷电小智障,怎么可能。   会议人员不仅包括“远在海外”的季序,连开发人工智能的创造者也出场了,而作为另一种意义上的当事人,赛目也被人用笔记本带了进来,当然了它不是参与者、而是作为参观材料以及证据的一环。   创造者砰的拍了一下桌子,站起指着笔记本电脑语气又急又冲:“就这种智障ai,它能做什么?给自己交电费都要指挥秘书,比我还像个老板。”   他很愤怒,因为人工智能项目近几个月才有起色,他早不指望用它达成电影里开启工业改革后一夜跃升的目标,但至少得赚回电费吧?这盆脏水泼下来,大家再提起这个智障就会想起这场声势浩大的木马病毒,对他的项目打击不小。   季序:“……我赞同。”   自己还在的时候,使唤他的下属确实很顺手,比他还像个老板。   其他人哪知道季序话里有话,赞同的点都跟别人都不一样,还以为他支持被泼脏水论,当即觉得稳了。   组织这场会议的调查组立刻抛出下一个蓄谋已久的话题:“既然如此,我们想牵头各位齐心合作来破解电子病毒,在座都是当事人,或许会了解一些内部,再者,对于传闻中的人工智能,我们着实好奇已久。”   他站了起来,“不过在此之前,我也需要排查下其他的可能性,还请诸位等待几小时,如果有什么重要的事,也可先自行处理,只要能及时联系上就行。”   创造者可有可无,他不缺时间,干脆在这里等着,转头喊了一句:“c。”   视频里的季序下意识投向视线,总觉得这人在叫自己。   赛目毫无反应,它也觉得这人在叫季序。   “……”   场面有点寂静。   创造者冷静地抹了把脸,深呼吸:“看见了吧,这种智障,怎么可能搞出这么大的乱子。”   然后又冲着笔记本喊了句:“小智障!”   赛目检测到以往喊它的关键词,这次屏幕亮起来了,语气不怎么礼貌地询问:“什么事?”   虽说目前使用它的人讲话粗鲁,既没有第一任主人礼貌,也没有季序尊重它的平等,但没关系,它只是个顶岗的临时工。   没人搭理小智障,只有季序笑着说了句:“回去休息吧。”   赛目:“好的,请你多休息,有事随时叫我。”   意识到传闻可信的众人多次怜悯地看向创造者,这岂是一般的智障,根本连主人都认错了吧,语音识别系统都没安装吗?   不过该走的程序还是要走,有人用眼神把技术员工叫来,分批排查赛目最近半年的运行日志,作为它每次行动时自动产生的记录文件,为了方便平时检修错误和bug,每隔五秒自动复制到储存盘,考虑到ai不靠谱的曾经,这个权限只有创造者有,赛目也无法更改。   但季序可以。   上次假装断电,权限卡放在里面没有取出来,时间长到足够季序趁机复制完成。   有些事情,拦得住智械的拦不住人类,能拦得住人类的拦不住智械。恰巧,现在他两个都是。   检查结果理所当然的毫无波折,等待期间季序也没退出视频会议,他喝了杯赛博西瓜汁,会议室里的人都能看见青年无所事事地饮了一口又一口,偶尔扶下细框眼镜,在看什么项目计划一样翻着文件,等技术员工放下手后立刻敏锐地抬头:“结束了?”   技术人员点点头,示意没有问题,连赛目几个月前到处乱发小广告的事都没查到。   季序也微笑点头回应。   不错,看来自己处理的很干净。 第93章   当这条消息传出来时,哪怕所t有人相信赛目跟这场混乱无关,依然松懈了几分身体,等候的时间告一段落,收到集合通知的众人再度赶来,端坐在会议室里。   挂在屏幕上的季序觉得自己跟其他人格格不入,画风都不在同一个维度,不禁正襟危坐了几分。   他抛出话题把持局面:“既然调查清楚了,后面的事也与我无关,仍继续会议想必另有他事,我最近赶时间,还望诸位长话短说。”   那不知道自家ai跑了的创造者非常诧异,他自认为跟季序有几分合作的交情,率先发言:“你不是被困海岛了吗?怎么忙得几小时都腾不出来?”   “事情太多了。”   季序认真地想了想。   “打官司,”指打自己的官司,“然后发表声明,”强烈谴责自己的盗号行为,但当事机表示不在意,已达成庭外和解,“现在主要研发反木马病毒程序。”来坑所有人类。   有人顺便恭维了他一句,“没想到季先生被困海岛仍心系工作,我对贵公司的几个项目好奇已久,回来后一定要来聚聚。”   季序转头看向他。   “当然。”他拉长语调,只回答了前一个问题,“毕竟是该做的任务。”   一部分人将他的不回答当做默认,哈哈大笑着说:“聚会一定要加上我一个,季先生年轻有为,我也有些合作想跟年轻人谈谈。”   唯一一个跟季序有过深度合作还自认为坑了他一笔的创造者浑身不适应,感觉自己被无形排斥了,直接打断他们的商业互捧,转头看向季序,觉得无法理喻:“这点小事,你怎么这么上心?”   说句不好听的,人工智能又不是他家的,他就拿走了一个商标。   说句不好听的,他还得感谢那位不知名人士研发的病毒帮他的商标向全世界扬名了呢。   季度慢吞吞推了下细框眼镜,露出一个属于曾经玩家的冷淡微笑,“赛目属于我,我自然不允许这场风波持续不断,”他说完转头朝向所有人,扫视一圈,“当然了,想必在场诸位抱有同样的心思,那便开门见山,谈谈此次会议的真正目的。”   话都说到这里,终于有人动了。   “自然,在座各位要么是经验丰富的专业人士,要么是事关骚乱的受害者,这次汇聚一堂,当然有重要的任务派发给各位,大家可以随时退出或重新加入,对于提供重要帮助的人,我们也感激不尽。”   “毕竟,这场事件干扰甚多,其传染性和顽固性前所未闻,不能因为它此刻的无害而忽视,除了我们,还有其他十数个小队在积极研发。”   坐在首位上的人站起来,他路过季序的屏幕时礼貌颔首,好像是感谢他提出的话题中断了之前无止无休的寒暄,然后调出早有准备的计划书。   “关于合作构建反入侵病毒程序的事。”   说完计划书以及合作分配,讲解的人第一个看向季序,他是明确表示在独自研发防火墙的人,这种时候意见就显得格外重要。   “不知各位意下如何?”他说着所有人,却看向季序。   季序了笑起来,在其他人眼里,他恐怕是个很爱笑却不喜欢情绪外露的,他同意的语气轻巧到像是在往桌面上的西瓜汁里插进吸管,“我接受。”   创造者感觉气氛有点不对,他看了眼在记录会议情况的赛目,当然现在也可以叫它c,虽然两个当事人都在面前他却不知情,觉得自己太疑神疑鬼了,紧跟着点头:“同意。”   “我也同意。”   “可以,什么时候开始?还有软件出来后的权重划分。”   众人七嘴八舌讨论了起来。   ……   “前几日受极端天气影响,海面阵风可达9级、同时局部大暴雨并伴随雷暴天气的航线近日回归平静,返航航班将在一周后左右开放,请各位旅客随时关注新闻,做好返航准备。”   赛目念着新闻,之前的检查相当于提前排查了嫌疑,现在它到处乱跑也不怕有人来查运行记录了,跑来的次数居然比往常更勤快。   它的声线竟像是带着点叹气:“一周后就会有一场人类必不可少的社交活动,难道你要继续想方设法推辞?迟迟不露面,会被怀疑的吧。”   然后去公司内部一打听,好家伙,居然没一个人见过老板的真面目。   先别说会不会有人脑洞大开到怀疑季序是在逃人工智能,那些常年跟法外狂徒常年打交道的人本身就有一种敏锐的直觉,现在被合作研发一事牵扯到一起,长久下来,或许会怀疑他躲躲藏藏因为是个改头换面的在逃通缉犯——这种事情又不是没有过。   到时候去岛上实地调查,好家伙,只有线上记录,一问服务员和前台他的脸就“不知道、没见过、那房间里明明是空的”了,到那时候,灵异事件和电子幽灵选一个吧。   季序也叹气,他一只手托着脸,在键盘上敲敲打打很没精神:“时间有点紧张,但没关系,反正不用考虑售后,痛痛快快闹个一场。”   他说:“拜托你了,赛目,去把反入侵防火墙的最关键程序交给他们吧。” 第94章   一周的时间确实紧张,把基本方向和底层代码定下来都能夸一句迅速,可模拟器不能以现实对待——不然玩家岂不是要把自己玩成浪迹天涯无家可归的赛博流浪汉——因此收到赛目的帮助后不久,项目组试运转后居然同意了。   季序:“……”   季序:“难道是我想多了?”   他正在这儿反思自己的错误呢,赛目神出鬼没冒了出来:“你没想多…他们其实不信任这个防火墙,准备拆解研究以此为研究重新构建。”   倒不是赛目查出来的,研究员们还没复原出这次入侵的起因,只能经验性判断是不明站点泛性传播。   之所以传到医院学校这类地方,估计是人多手机杂,谁的手机不注意成了小型感染源,接入到无线网络后连累了其他人。   而正巧有这么一个人,他是内部人员,又谨慎地封存了曾经在学术论坛跟赛目讨论过却发现对方是个人机的手机,于是放心大胆的拿着新发的内部设备参与实验,更巧合的是他其实还点开过小广告,导致新手机也被感染,最最巧合的是,这条广告居然突破重重拦截封锁困境出现在他眼前,刚巧被他刷到……   不行,怎么听都觉得很微妙。   哪有保密措施会千方百计留个漏洞被人发现的,就好像人类在原始森林硬生生走出了条人猿泰山的路。   行得通,但很怪。   估计是进度条到一定程度后触发了防止卡关的奖励。   季序找回熟悉的节奏,靠在椅背上:“我就说,这可是你拿出去的防火墙,他们怎么连怀疑都不怀疑。”   赛目仿佛程序死机一样卡顿了几秒:“抱歉……我不理解,为什么他们还怀疑我?”   没等季序回话,它又在空中飘了几圈,转回来说:“或许我应该早点回去,希望没有牵连到你的任务。”   这有什么牵连的,本来就是季序故意让赛目送的情报,当初用它名字都是他早有预谋。   季序瞥了它一眼,抬手示意小简笔画飞到面前,赛目一闪一闪,准备说点什么,却被他挥手打散了上面浮现的气泡,“你的客服生涯准备的怎么样?”   它还要做准备吗?   赛目不理解,现在玩家只剩季序一人,他不需要客服,未来的客服还得听他的。   它倒是听前辈们提过以前还有两个玩家,不过在前不久留下差评后放弃了游戏。一个沉浸在模拟器世界里载入初始身份大杀四方,任务时长超出后自动关闭了,没办法回来这事对方一点也不在乎,兼职客服的树洞还跑去问过是否开启新的主线,被拒绝还被拉黑了;另外一个回归现实世界,残留的受惊吓潜意识让他觉得现实哪哪都好,现在已经变得热爱生活积极向上努力深造后去上班了。   游戏是个调味剂,既不适合把它视作生命全部的人,也不适合完全不喜欢玩它的人。   季序的性格就刚刚好。   “自己本职工作还是要做好,”他在空气中摸了摸赛目,实际掌心下只有一团视觉错位的投影,“去吧,让我再忙会儿,等下该有人找我了。”   赛目顿时放下心来。   季序归结于这是新入职员工对唯一用户的迷之肯定。   赛目离开没多久想等的消息就到了,当初参加会议的人同样看见了类似新闻,近段时间风暴渐弱,平静无忧——无论现实还是天气——有不t少人向他发来了聚餐邀请,附带其中的邀约时间多是一周后。   他起身去给仙人掌浇水,其实数据世界里的树洞只是一个实体投影,不需要阳光水露,但季序习惯了,小水壶是他花费半周时间用代码捏出来的,形状怪异,歪歪斜斜,勉强能蓄水,他一边耐心回复所有人的邀请,一边尽可能给仙人掌找个光照好的位置。   养花人的信念真顽强。   “大概下周三,嗯……晚上七点,我会准时前往。”季序回答。   通讯对面的人吃惊道:“航班开放的这么早吗?正常来说不应该有几天检测和试飞?”   季序:“我申请了个人航线,以前也学过一些驾驶技巧,”指他从教学视频里学的,能飞就行不保证安全,还开废了好几架直升机,“而且我的返航时间不算早,周二晚间试飞,如果平安无事,我周三凌晨出发,这时候最早的客机也没起飞,岛屿到岸边的直线距离是七百里左右,刚好够一次油耗的临界线。”   对面听懂了,这人根本不打算休息,而是卡着点出发当天聚餐。   “哈哈,年轻人就是拼搏。”别人的做法不好评判,对面确认他会来后就寒暄几句挂断了电话。   季序不打算把这次的现实身份和智械挂钩,跟以往模拟器不一样,这次手下不知情的员工太多,他被揭露的后果无法衡量,那时帮他工作的人失业和工作简历留下污点都算好事,万一以后都生活在监视中就难办了。   对在他背后的人,季序总有种奇怪的保护欲。   性格缘由暂不可考,总之这算不上糟糕的习惯带给他数不清的工作量,这次也不例外,约下聚餐的第三天,所有人预见的风平浪静骤然消失,电子病毒的反击突然变得激烈,抛弃了之前无害的表象,展现出狰狞且冰冷的獠牙。   “突发什么神经啊!”他们小组负责此事的人焦虑踱步咬牙咒骂,如果藏在病毒下的不是代码,而是个某个黑客,恐怕下一秒就会被他踹门押送关进监狱。   可现实是所有人加班加点查了半周,也没发现任何黑客插手的迹象,甚至因为此事过于离奇,不少久负盛名的黑客跃跃欲试想要挑战,几天后折戬而归,最后留下一句可以裱在墙上的名句:“好像在跟什么看不见的电子幽灵打拳击赛:他打我一拳,挨揍了;我打他一拳,没有碰撞体积,穿模了。”   这句糅杂了灵异和游戏的话槽点太多,让人怀疑对方平时是不是喜欢玩只能逃生无法反抗的恐怖游戏、并且把对游戏的怨气迁移到这里。   但话糙理不糙,对方就算不是电子幽灵也该是生平难见的高超黑客,现在他们开会地点拒绝所有联网设备,没办法奔赴现场的季序收到了委婉的婉拒消息。   大概意思就是:现在特殊时期,一切等你回来了再说,我们现在要去开会了。   ——开会真是人类永恒不变的传统啊。   早有预料的季序大度地表示自己很快回去加入其中,然后转头飞了几架无人机袭击了他们。   在他的微操下,没有人员受伤,然而受到的惊吓避无可避,明目张胆的红点落在脑门上时任谁都会提心吊胆,现代社会哪有人遇见过好几架无人机在头顶盘旋的,还一边投炸弹一边突突子弹,天花板和窗户都炸塌了。   来自机器的冰冷杀意更容易让人心生恐惧,被人持凶器杀害可以盯着对方的脸诅咒辱骂他,但当仰头看到头顶盘旋的机器时,有些人会绝望的意识到,人类只需要一台私自改造的廉价机器就可杀死。   生与死的界线像个玻璃瓶,轻轻一摔,就会变成满地碎片。   在这种恐惧下,研发速度理所当然快了不少,也没人再提聚餐和权力划分,怕被入侵就用不联网的电脑把想写的代码先敲下来,反复修改后拿出去试运转,有用的留下研究,没用就扫进垃圾堆。   时间似乎被人按了加速键,短短几天,天翻地覆,是让人空闲时会疑惑自己几天前怎么会想着去聚餐的程度,然后揉揉太阳穴继续埋首工作。   电话定下约定的第七天,一座不知名度假小岛的试飞开始了。   当晚,网络上的厮杀更激烈,不幸的是波及行业更广,连无人驾驶都受到影响,幸运的是飞机有专用的航空通信系统和导航设备,这些系统独立运行,并且用无线电沟通,不会受到干扰。   于是经判断后,航班通行。   第八天凌晨,一架直升机从某个别墅楼顶起飞,这里理应空无一人,但在所有人眼里,这里无论是电费水费都照常损耗和缴纳,每天晚上都有家政团队来打扫,屋主不爱露面,但确有其人。   季序同时还威胁了一些人帮他弄乱屋子,免得家政团队来了后发现室内毫无变化   总之,无论谁来调查,这里都曾经住着一个人。   一个叫季序的人类。 第95章   直升机炸了的新闻让知情人陷入短暂缄默之中,翻卷海浪吞噬一切,七百里的距离说远也远,说近也近,视力好点的甚至能站在海岸线上看到远处影影绰绰的小岛,因此爆炸发生的亮光也被不少夜猫子目睹,事后很多人积极组织救援,却只打捞出几块破碎铁皮和一些烧到蜷曲的碎布条。   这一天的凌晨,格外喧嚣。   “看这上面的爆炸痕迹、弯曲程度,”说话的人是做调查的,他穿戴胶皮手套,指着铁盘上的物证,“扫描完这些材料在机身的原本位置,就能查出爆炸源头。”   不明白为什么要自己参加会议的创造者只关心一个问题:“是故障还是事故?”   “很遗憾,是事故。”检查物证的人遗憾说,“无论漏油还是发动机等缘故导致的爆炸,都没办法造成这种级别的伤害,而且爆炸痕迹有两重,几乎同时叠加在上面,才导致本次事故变成尸骨无存的结局。”   “你的意思是,连环炸?先是一场人为的引爆,然后才是高温引起的事故。”   “没错,两者间隔不到半秒,仅凭人类没办法听出细微延迟。”   但事后可以调查出来,这几乎是明目张胆告诉那些知情人:我故意的。   “……”   虽然没有人问,但收好遗骸后,整理物证的那人还是继续说了:“首次爆炸点在驾驶位座椅下,考虑到飞行过程中的不稳定性,以及打捞残骸后扫描得到的数据显示,起爆方法是传感式,有人在附近发送了特殊频率,炸弹接收后起爆,可事后搜查,凌晨的海岸线上行人很少,倒是有家空置的房子曾循环播放了特殊频率。”   创造者问:“那家人……”   那人好像知道他想问什么:“全家出差去了,三天前丈夫收到公司临时派他出差半年的通知,以为是诈骗邮件,打给上级却得到了肯定的答复,我们还找到了两人通话录音——另外插一句,工作留痕是个好习惯——总之这次出差可以携带伴侣、吃穿用住全部报销,妻子又是在互联网上班,网络塌陷后停工在家,两人一拍即合,觉得出差既能免费旅游又省饭钱,就收拾收拾一起走了。”   “不过我把通话录音给那个上司时,他否认过自己接过电话的事,他说当天在健身馆跑步,我看了监控和通话记录,那通电话确实没打进来。”   “所以录音……”   在被创造者追问之前,他迅速说:“里面的声音跟他一模一样,声纹也一致。”   总之事情突然变得诡异了起来。   台上的人叹了口气:“这不是简单的网络攻克战了。事后调查,直升机毁灭前五秒季先生意识过不对劲,他两次传给地面塔台的信号,两次受到电磁干扰和伪基站拦截。”   不仅如此,他顿了顿继续道:“在岛上别墅我们搜到了他这几天一直研究的防火墙数据,据我隔壁同事所说,思路很好,极大可能会成功,他们打算以此为据接着研究下去。而街道上的监控显示,季先生每天在家政过来前出门散步。目前我们推测,是有人趁机在他出门时安装了**。”   “房间里——”   “没有指纹脚印,这家家政公司备受业界称赞,在他离开没多久就进去做全屋清扫,甚至都搞完消杀、披上防尘罩了。”   “……”   什么叫堵死了自己的后路啊。   若不是这代表一条性命,恐怕早有人想把季序从海底捞出来晃晃他进了水的大脑:你在想什么!你究t竟在想什么!!   “不过也有一处意外。”台上的人说着皱了皱眉,“虽然没捞到季先生的手机,但常理来说,他此时已经坐在直升机内部,可与他通话的家政职员却完全没听到来自螺旋桨的噪音,也没有对方身处空中信号断断续续的感觉。”   创造者完全沉浸在这经历之中了,不自觉喃喃出声:“就像另一个人拨打了这通电话。”   “没错。”台上的人赞许看了他一眼,“还记得我们最开始提取声纹的那通录音吗?技术人员告诉我们,摘除掉员工的声音后,对方的通讯里只剩下人声了。”   打电话时周围总会有各种各样的杂音,这声音大多数人会忽略,但机器不会,街道熙攘、小孩吵闹、亲人走动、汽车驶过、风声鸟鸣,就算倒了杯热水润喉的细微流水声都会被收录进去。   “但假冒他的人没有。”台上的人重复了一遍,“他身边什么都没有,是个无声的空洞。”   这个神秘的电子幽灵,就像生活在与世隔绝的空白房子里一样。   创造者终于反应过来了,他环视四周,没有一张熟悉的脸:“难怪这场会议里只有我一个外人,你们又怀疑起赛目了?直接把它关停就行,反正我以前经常有这种想法。”   他拿出权限卡,旁边立刻有人接过带走,应当是去关停服务器了。   周围不少人都细微地松了口气。   被电子幽灵折磨得太久,他们也开始怀疑是不是从来没有黑客,可恐怖分子普遍又没有给全世界互联网拉闸的学历,研究来研究去,居然是最开始被他们排除的人工智能反倒后来居上,具备怀疑价值。   “看来你们精神压力很大。”创造者点评道,他其实仍然不相信人工智障有这么大的本事,因此表情还算游刃有余,只有一点听到熟人死亡消息的哀叹,“有说什么时候举行葬礼吗?我会过去的。”   台上人摇头,走下来按住他的肩膀:“恐怕您这段时间都没办法离开了——别生气,还记得你今天怎么来的吗?”   “你们给我打了电话,说季序死了,让我八点左右老地方集合,我刚洗完脸就听见门铃响了,打开门一看七八个人堵在门外,好像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偷税漏税了一样,生怕我跑了。”   “问题就在这,”刚才在台上的人说,“我们没给你打过电话。”   “……”   “……”   创造者的脸唰一下惨白,现在一想当时的情况几乎跟他刚听完的故事对应上了,打电话那人的号码和声音跟往常组织会议的家伙一样,可经常被人忽略的底音却消失了,无论是周围同事急匆匆的说话声、还是几乎没空闲过的饮水机接水声,这些办公室常见的白噪音。在那条通讯里完全没有。   “现在您理解我们不让离开的原因了吧?”走下台的这人安抚拍了拍他肩膀,“幸好我们反应及时,查清楚直升机事故起因后,就意识到下一个目标将是你,这才把你从家门前拦下来。如果我没猜错,您应该有一辆常开的智能车?”   “都是。”创造者苦着脸强调道,“不是一辆,全都是,我比较追求高科技潮流。”   不然也不能想不开往人工智能这项无底洞里砸钱。   问话的人面露怜悯,想来是在心里嘀咕下次还是追求点复古吧,太超前了容易翻车,他咳嗦两声:“那个…这种重要事情,一般会直接把人接过来,不会叫你独自前往,就算打电话也只是通知您一声站在原地别离开,耐心等待车辆抵达。”   “……”   创造者抹了把脸,只觉得学到一些以后都不想用的新知识,点头说:“我明白了,我会老老实实呆在这里,不过它杀我和季序是为了什么。”   “关于这点组里推测众多,不过目前我们只认同两点,”他说,“第一个,是这凶手就是你研发的ai,你们两人曾有过合作研发的时候,它害怕你们俩能找到它的弱点,而这其中,早早就宣布要开发防火墙的季先生最危险。”   “那它应该暗杀程序员,我俩的杀伤力还没保洁不小心拔了它网线的杀伤力大呢,”创造者吐槽,“难道我说句‘做个杀毒程序’,底下的人就能搞出来?我是在施号发令,又不是向许愿池里许愿。”   眼看他说话怨气满腹,讲话人连忙中断施法:“所以支持这个观点的人不多,只不过不得不防,关停了赛目比较好。另一个观点是,其实还有个隐藏起来的凶手,对方是不是人类存疑,它假借赛目名义挑起浑水,故意让我们的调查方向出现偏差。”   “……”什么叫是不是人类存疑,难道世界上还有另一个人工智能?   要是真的有,他都不敢想自家智障究竟落后了人家多少步,难道这是每个初当父母必须经历的诅咒吗——看看别人家的小孩。   他的恨铁不成钢浓烈到具象出来,满脸痛恨地摇头离开了,等待他的应该是间几乎不见智能家居的特质安全屋,直到事情结束后才能离开。   其实调查组还有一件事没告诉他。   假如不是赛目为了灭口,那神秘人为何还会对两人动手呢?   失去一个当事人的会议并没有结束,其他人坐在原位,看讲话人重新登上台前——原本的会议室里都是机器设备,关停也不放心,他们干脆把开会地点搬到餐厅里,然后在前面搭了个台子。   环视四周,这人开口缓缓道:“想必大家听完也多少有点猜测了,除了赛目,两位受害者还有一样共同点:他们都拿出过行之有效的反病毒程序。”   只不过,前面的他们不敢用,后面的能用却要基于研发者的死亡。   提到逝者话题总会变得沉重,他们沉默良久才低声讨论起来,有了思路,接下来只要不停测试就行,但一条康庄大道不能只有设计图,途中的铁架地基同样艰辛,需要许多人彻夜不眠往里填充水泥。   他们现在做的就给神秘幽灵的坑里填水泥。 第96章   季序在浇花。   没有偷电事发和任务主线两大ddl在背后追着咬,他整个人松懈了不少,现在连现实身份都放弃经营,他还真活成这群人口中的“电子幽灵”了。   现在电子幽灵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给赛博仙人掌浇水。   赛目不像季序是个正儿八经的人类,被关停了那就在断网的空白房间里发呆,它被迫陷入了婴儿般的睡眠里,预计等季序离开前都醒不过来。   他的进度条在短暂低谷后不断向上攀升,眼看过几天就要完成了。   那群人从岛上别墅里搜出来的拦截程序很快就被构建完成投入运用,表面看病毒入侵不进去——实际上也真入侵不进去,他们现在还以为病毒是通过基站传染,而不是早就埋下的种子——还附带查毒灭杀的功能。   多次实验可行性后,很快新的防火墙推出来,迅速安排到程序升级里,让每个打开手机电脑的人自动安装下载。   季序简直是坐在家中等进度条自己完成。   在外面那些人的眼里,这不是新的病毒,而是及时雨,事实也证明了这个程序的可靠性,没过多久,当初来势汹汹的死机盛景逐渐消失,偶尔还会有人津津乐道那几天的传奇日子,说自己见证了一场新的互联网历史。   虽说互联网也没几年的历史吧。   首先是试点推行,接着是全民推进,最后干脆是融进出厂程序里,成为每个电子设备流向千家万户前必定安装的一个拦截网,当初憋着口气使劲研究的人现在都慢慢挂上了笑容,打招呼用语都从“吃了吗”变成“还剩哪儿的病毒没解决了”。   不过创造者依然没回家。   赛目刚被关押起来,他们猜测中的幕后黑手就消失不见,坚持赛目是凶手的人认为事情已了,但更多人心里堵着口气不上不下,看似过着安逸的生活实则暗暗提起了心脏,生怕某天马鬓断了,达摩克利斯之剑径直落下,自己却没反应过来。   直到一天晚上,他们某间办公室里的打印机突然吐出一张纸。   这间办公室平时没人来,只有一些忙碌时间段抢不到打印机的新员工才会来,因此当这张纸辗转多次从新员工手上到主管办公桌再转交给负责人时,时间已经过去两个多小时。   纸上的内容很简单,要不是带个关键词‘赛目’两字,恐怕早被人认为t是谁随便印了行句子出来测试墨水效果的废纸了。   “我知道你们关押了赛目,”纸上用标准的宋体写着,“顺便一提,防火墙不错,那不如来猜猜看,我们谁更新迭代更快。   底下还有个提示和颜文字:   晚上十点二十七分,向天上看,有我送给你们的礼物:)   “所以说,”重归平静的空白小房间里,树洞询问,“为什么是十点二十七分?”   特殊寓意?计划一环?还是像科幻书里写的那样用有零有整的时间增加心理压力?反正总不能是随口说的吧。   季序实话实说:“哦,因为我晚上十点半要睡觉。”   ……哦。   忘记你的老年生活作息了。   一时无语的树洞没有回话,看着季序捣鼓无人机程序,他下单了一堆无人机和礼花筒,花了钱的,本月城市KPI上涨他得占头等功。   想指挥这些无人机飞到固定位置很简单,难办的是这场表演不局限在一座城市,任务量瞬间激涨。   每场看似宏大壮丽的谢幕表演后面都有个累死累活的幕后工作者,把自己活成进厂打工流水线一条龙服务的季序双眼发呆,调试数据全靠肌肉记忆。   这也是为什么把时间定在晚上十点多的原因。   太早了他做不完,太晚了他犯困,现实世界还有一堆事要做,等下搞完事还得回学校去老老实实申请毕业,论文前段时间就写完了,可他的答辩内容还没准备……   有些人,表面是个光鲜亮丽的反派,背后却兢兢业业学海遨游。   树洞对他在现实生活并不了解,只知道季序前段时间很忙,它不再思考今晚退场怎么办,从季序的多次表现来看,这人其实有点隐藏的仪式感包袱,讲究每次退场必定盛大,肯定不会掉链子的。   于是它换了个更感兴趣的话题:“你论文题目是什么。”   季序还真想了好几分钟,时间过去太久,他忘得差不多了:“《论迹与论心——浅谈当今社会意识和行为的矛盾冲突》,灵感还是玩模拟器得来的。”   说真的,谁家好人愿意天天当反派啊,拿出去简历都不好看,怎么找工作。   季序想了想又补充道:“我和导师关系不错,平时经常帮他代课,所以写的不是很认真,能过就行。”   树洞语气深沉:“正常来说你不应该选个发人肺腑的切入点,来场震撼人心的情绪输出,据理力争,舌战群儒,接着用丰富的亲身经历辩倒他们吗?怎么要求是能过就行。”   季序:“……”   “我学的是哲学,不是戏剧影视。”   一个毕业论文整什么据理力争,看差不多有点深度就给过了,老师学生心照不宣,纯属走个过场,若不是没几天了季序都想不起来这事。   树洞想了想,小心翼翼问:“那天我们能去吗?不会打扰你的,就藏在手机里偷偷听。”   “可以……”季序不理解这种行为,但尊重,并且提前声明,“事先说好,跟你们想象中不同,这篇论文我从起稿到完成只用了两天,其中半天还是在调整格式页脚以及检查错别字,别抱有我写的内容惊天动地的想法。”   “了解了解。”树洞心满意足地离开,季序不敢想它会通知多少小生物过来听现场直播。   这算什么,员工团建吗?人家团建去吃饭唱歌玩游戏,它们团建去玩家的答辩现场排排坐听讲课,怎么想都有点不对劲吧。   季序抱着这种疑惑接着调试设备,要准备的礼物不算难,但等他从劳累中抬头距离约定时间只剩半小时了,季序看了眼任务进度,满了,代表他随时可以离开了。   他拍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站起来,指挥各个城市的无人机分别飞到高处,当十点二十七分一到,所有无人机都亮了,挂在天上,像定格的烟花。   而在另一边,盯着时间坐立难安的众人时不时就要抬头瞥一眼天上,灯亮起来瞬间所有人腾的站起来,趴在窗上审查。   “快,叫人打下来,这地方是在哪?”   倒是有熟悉街道布局的人眯着眼睛看出个大概,心里更是一咯噔:“我记得那是个城市公园,不管这个电子幽灵想干什么,都要小心失火,得叫消防车做好准备。”   “这个应该不用担心……”同样被叫来围观的创造者举起手机,语气古怪。   视频里是一群夜间散步的年轻人聚集起来指着天空说笑的视频,大概他们以为是什么活动,群聚在池水边仰头等待接下来的无人机表演。   他说:“无人机在湖里,掉下来也不会有伤亡,你们应该担心它有没有往上面装机关枪,我看许多机身下面都有个筒状物品,这一扫射可没一大片。”   话里内容让众人面色惨白,汗毛直立,“快!快疏散人群!”   可是约定好的时间到了。   季序选的时间确实具有迷惑性,不少以为是活动的游客下意识看了看钟,发现距离半点还有三分钟,于是给旁边人窃窃私语:“应该是预热阶段,先是赞助商,然后倒计时那种。”   无人机确实开始了倒计时。   撤散人群的通知发出去,紧急转播到广播站,工作人员扑上去打开按钮,手指发抖,拨了三次才成功。   计数归零的关键时刻,刺耳的电流白噪音和倒计时归零重合,以为是活动开始通知的游客笑容定格在脸上,因为整个公园都飘荡着工作人员声嘶力竭的大吼声音:“离开!离开湖边!!”   但预想中的意外并没有来,无人机底下蹦出来个礼炮,彩纸碎金纷纷扬扬撒了一水池,急匆匆赶来的救援队和栏杆边的人群犹豫不定,面面相觑,全都摸不着头脑。   到底什么情况?   在众人警惕的目光下,无人机仿佛彰显自己的无害一样,重新变动位置,组成句子。   “按照人类的生活习俗,”无人机再次变动,“初次见面时,”接着第三次变动,“应该开个玩笑。”继续第四次的变动,“现在才是真正的打招呼。”最后动完了才停下来,“看看周围。”   就在同一时刻,那些关注表演而下意识左顾右盼的人和没注意看天空躺在家里的人都震惊发现,附近的电子设备无论是否被操控,全都亮了起来,楼宇间的大屏视频和led动态广告牌像坏了一样高速频闪,整个城市仿佛瞬间失去了色彩,只有缓缓定格在白底黑字的句子上的冷淡颜色。   “欢迎成为我的游戏里的一员,gamers。”   再抬头看向不再变动的无人机,它们仿佛失去操纵般,纷纷熄灭,向下坠落,噼里啪啦地砸在湖面上,像是下起一场无形的雨。 第97章   回到现实的季序醒后立刻抓着外套准备出门——他身上穿着普通的长袖长裤,还在模拟器里饱饱睡了一觉,可谓是整装待发——隔壁宿舍的同学推门后看见他在走廊还很震惊。   季序这几个月活得跟吸血鬼一样,深居简出,除非必要绝不出门,看到他就跟看学校里的流浪猫不接收救济粮一样充满反常。   很反常的季序夹着电脑匆匆打了声招呼就离开了,他准备先把PPT做完,距离规定的时间还剩八天,他早点做完还能再玩一个dlc。   这次他选的是通缉犯模拟器。   非常适合现在紧张刺激的生活节奏。   用魔法打败魔法,试图找更刺激的事情打败现在充满紧迫感的生活节奏的季序时隔五天再次进入游戏,传送过程的黑暗中他听见几道音量低微的窃窃私语,正在讨论他三天后答辩会的邀请。   不过发现他进来游戏后,每个人在短暂的诧异后迅速投入状态,把他安排到选择的模拟器里。   季序就这样在一道道小声的“三天后加油”的祝福中睁开眼。   他这次的载入地点很不寻常,既不是乏善可陈的出租屋宿舍,也不是偏僻逼仄的小巷里,下午三点,火车站人声鼎沸,一边提着行李箱赶路一边跟亲人打视频的旅客多如牛毛,季序头上压着户外遮阳帽还戴着墨镜,虽然孤零零地呆站原地,但背个旅行双肩包的身影倒也不显突兀。   至少每个无意扫到季序的人都会认为他是去哪儿户外徒步了。   季序按压帽檐的同时顺便估摸了下墨镜的大小,发现它俩加在一起能挡住自己大半张脸了,那一瞬间,‘通缉犯模拟器’的名字福至心灵,他当即转身就走。   虽然这座城市里自己的通缉照可能满大街乱飞了,但季序现在对自己的身份线索一片空t白,比起敌人包围圈,他更不信任火车,这玩意上去后可就难以下来任人宰割了。   他像是每天都有的没带身份证出门的年轻人,念念有词地翻着包从单向门里出去,等站在街道上又摇身一变,把双肩包甩到一边,打了个出租车,然后拿起手机露出屏幕上刚搜索的不知名山头,问司机师傅:   “这座山有什么好玩的吗?”   司机瞥了一眼,委婉地告诫他:“没听说过,应该是只有附近住的人才了解的山头。”   季序语气显得兴致昂扬,因为没安全屋而被迫塞进背包里的树洞发誓,它从没听他语气这么像普通的年轻人过,他笑了起来:“没关系,我本来就是为了徒步。对了,能麻烦您在便利店停一下吗,我的水刚在火车上喝完了。”   根本不知道自己见证什么的司机冷漠无情,他只在乎钱,见缝插针赚外快:“停车算坐两趟,起步费重新算。”   有必要在旁枝末节的地方搞这么真实吗?模拟器。   季序:“……行。”   他右腕上还带着监测心跳血压的运动手表、防止树枝划伤的手套,乍一看伪装得像模像样,也杜绝了任何暴露身份的可能性,当他拎着刚从便利店买来的高能量蛋白棒和矿泉水下了车时,附近居住的人也只是疑惑看了几眼,顺便向他推销摩托载人服务。   没人怀疑他藏得严严实实是因为身份问题。   季序婉拒了,他去车店里买了个二手车,一路开到没人的石头斜坡,再往前车也进不去了,他扔掉帽子和墨镜又整理了下满满当当的背包,一头扎进去,彻底消失不见。   ……   “这大概就是嫌疑犯消失前的路线图。”   钉着室内地图和照片的白板上画着好几个箭头,两根不同颜色的毛线绕在钉子上,分别展示出季序进入模拟器前从安全屋到火车站、以及他转头离开钻进小山头里的两段不同路线。   在一堆只有背影和几片衣角的照片里,有一张格外明显,那是季序的正面照。   说正面照也不准确,不过是从车内监控里截下来的视频一帧,从上至下的视角只能拍到青年按压帽檐的手和嘴巴部分,人物却是正的,他挂着隐隐约约的笑,微微侧着脑袋偏向摄像头,好像一早就知道有人会查到这里。   可偏偏因为季序带着手套,他们连指纹都没办法收集。   只能根据模糊不清的口述画出大概五官。   唯一有过正面接触的司机:“我一天接待那么多乘客,怎么可能记得,更别说他戴着一副很大的墨镜,我的视线全被墨镜吸引了,至于长相……我就记得他很高,还有点瘦,说起话客客气气挺有礼貌。”   另外一个有过侧面接触的便利店店员:“我都没抬头看,他拿东西,我扫描,然后交钱离开,要不是你们把监控调给我看,我都不记得有这么一个人。”   关于通缉犯的画像追踪就此告一段落。   他们查到季序行踪的时间太晚,距离他从火车站离开已经过去了四天,事后复盘起来很多线索丢失,只能勉强拼凑出当事人的大概行程。   查到这座山头的半个小时后,警戒线和车辆围满了山下所有的出路,但直到现在,搜山行动又过去两天,也没有任何动静。   无论是前往调查的人,还是热红外感应器,进去后都一无所获。   “估计早就跑了,”说话的人心里憋着口气,语气非常不客气,他胸前挂着的名片上写了贺夏两字,表情却没有名字那么阳光明媚,“被人耍得团团转就算了,还废物,现在才想起来慌慌张张找咱们弥补损失。”   “消消气消消气。”旁边名片上挂着‘余可’两字的人熟练安抚。   她转头问来送情报的人:“所有关于他的资料,都拿来给我们吧,我记得名字是叫……季序,对吧?他到底犯了什么事啊。”   好巧不巧,这几天的季序也在调查自己犯了什么事。   按理说他玩的就是通缉犯模拟器,被人通缉是板上钉钉的背景,调查与否都没意义。   前提是他的任务不是取消通缉令。   运动手表上有一个仙人掌图标——它们好像默认他偏爱仙人掌这种植物,其实季序当初只是觉得好养活,自己又不在现实世界,等忙起任务来十天半个月不浇水也没事。   点开软件就是自己的任务,里面旁白的用词一如既往慷慨激昂,估计等季序毕业了,它中二也毕不了业。   “身为模拟器里唯一专属指定玩家。”   为什么这句介绍里的指代词这么多,以前它也这样吗?   “你怎么能背负通缉犯的身份。”   ……其实把他以前做的那些事放出来,通缉犯前面都得加个高危两字。   “是时候让所有人知道,你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玩家了!”   这句话季序思忖了好久,才翻译出它想表达的意思。   把自己身份从通缉犯变成普通人。   好极了,现在要做什么一目了然,季序一边做好了事情太糟必须伪造个干干净净新身份的心理准备,一边从山区里徒步出来,着手调查自己在背景里犯了什么事。   ——哦,极其恶劣的刺杀行为。   这事干多了导致都快顺手的季序一时间竟没觉得恶劣在哪,等反应过来思维转变的他沉默几秒,从黑网吧里离开,忧愁地坐在公园长椅上叹气。   旁边遛弯的狗恨不得绕着他走出直径最大距离。   狗主人理所当然地没意识到这儿有个法外狂徒在休息,误以为自家狗子对旁边水池感兴趣,他快乐地牵着狗离开了,导致本就偏僻的地界只剩下季序一人。   直到夜色渐深,路灯自动亮起,季序才起身揣着偷来的幸运身份证开了间单人房,话说回来,怎么有人遛狗都带身份证呢?怀揣着这份疑惑,他准时准点地进入了梦乡。   后来几天花了点心思给自己重新找了个安全屋的季序才有空关注新闻。   他之前特意留下线索的小山头已经被管制了,据说里面出现了野生老虎,以前吃过人,这次围山是为了枪毙它,新闻主持人似乎不太了解内情,在最后按部就班地劝告附近居民不要靠近山边,如果在林边发现生人痕迹,可能是闻讯而来的盗猎者,记得拨打举报电话。   季序看了看日期,发现自己进模拟器已经六天了,进度条纹丝不动停在零上,不过等再过几天,其他人反应过来他还没离开,肯定就没这么轻松了。   所以他暗杀的人是谁?为了什么?成没成功?   这些都是季序没查到的未知谜题,不解决了就伪造身份逃离肯定不行,否则不知道多远的以后暴露了怎么办——虽然季序不会犯这种蠢事,但任务的要求是一点可能性都不能有。   他得想办法让猎人放弃捕猎。   季序考虑等明天出门留点线索,等猎人追上来后主动出击,受限于性格,他做不出多放几只吃人猛虎扰乱视听、自己趁机隐藏的事,大不了与对方达成一些不得不的合作,游戏背景一向根据玩家的性格生成,他暗杀细节又被人遮遮掩掩,估计另有隐情。 第98章   第二天早上醒来天色阴沉沉的,作为一个哲学系学生,季序其实经常阅读一些文艺作品,毕竟这个专业真的很难找工作,以后说不定得跑去社区给人做心理咨询。   因此当直视黑云压顶的天空,看多了电影的他脑海里不可避免地拉响了警报。   片刻后,他反应过来,不是所有遇见坏事的天气也是坏的,再说,天气定律一般适用于主角,而他是反派,下雨了对他还是好事。   ——至少消除证据变得简单了。   没多久雨滴开始落下,拍在玻璃窗上留下水渍,他撑开伞,步履匆匆走出门去。   之前从网吧出来路过的公园是季序最近新喜欢的地点,受暴雨天气影响,这里一个人都没有,连狗都不愿意出来,只有季序撑着作用不大是雨伞,手持多功能小刀,站在石子路上,精挑细选割开一小块枫树的树皮。   他切得方方正正,露出里面木质茎干,用刀尖在上面刻下了一句话。   “或许我们之间有些误会,亲爱的朋友们,三天后我将前往拜访,希望那时你们会在场”   底下署名是“季序”。   然后他就离开了,也没留下什么指引、或者叫人来这处公园的挑衅。   他都留下名字了,在知道通缉犯疑似藏在市区的前提下,还找不到这条线索,那季序只能评价:迟钝得好。   他的任务一下子变简单了。   刻痕又细又浅,三t天左右树木的修复功能会自发帮他遮掩这条留言,倘若期间无人发现,估计往后都没有人知道他曾经写下过这句话。   幸运的是,还是有聪明人发现了这里。   调查组里的余可手持相机,给物证拍了张照片,然后挂在脖子上转而拿起特殊染色剂,一边往上面涂,一边摇着头啧啧称奇:“你看,这人多傲慢,好像他才是那个猎人,迟迟等不到追在屁股后面的追踪者,只好给我们释放善心,却不肯明着告诉我们。”   而是留下了限时的考验。   搭档贺夏盯着浮现出来的留言,习惯性问:“你分析出什么了吗?”   “挺有爱心,至少对植物这样,你看,他还担心这棵枫树被剥皮死掉,特意挂了袋营养液。”余可指着树干上挂着的营养液。   “……别开玩笑。”   “行吧,毫无幽默感的搭档,我的人生算完了…消消气消消气。”她说完又熟练地安抚暴躁队友,提起正事,“有轻微的强迫症、或者说仪式感,季序割下来的树皮痕迹很直,不刻意控制绝对做不到,另外就是,他很擅长用刀,不是个普通人。”   贺夏:“废话,普通人不会成为通缉犯。”   余可打了个响指:“问题就在这儿,根据目击者口述,季序是个年轻人,大概二十四五岁,除非他年纪轻轻就去超市里杀鱼宰猪,不然从哪儿学会的控刀技术?”   贺夏皱着眉:“你怀疑他学的专业跟用刀有关?法医?”   余可才不打包票,随口胡扯:“嘿,我瞎说你瞎猜,万一他过年得回村杀猪呢。”   贺夏涨红了脸:“……余可!”   他生气地大喊队友名字,脸上不见一丝一毫被逗笑的情绪,只有工作没完成的暴躁,余可大声叹了口气,老老实实比划着树皮被剥开的高度。   “身高183-187左右。体重未知,没有脚印,但根据口供的消瘦判断,大概在六十五公斤以下。为人礼貌,曾受过良好教育。咦…左撇子?”   似乎看到吃惊的线索,余可趴在上面,指着划出去几毫米的刀痕。   “你看,划痕是从右往左来的。”   这个姿势右手持刀容易割伤自己,稍不小心脱手就会划伤手掌,好消息是左撇子的特殊情况让嫌疑人身份圈定更进一步,坏消息是他们之前唯一知道的名字还是对方亲自透露的。   对,名字是通缉犯亲口留下的,跟现在树干上的署名一样。   否则他们也不会连名字都知道了,还坚持从零分析,又不是失忆主角追踪探案小游戏。   贺夏皱眉看着留言的内容:“季序知道追捕事项被转交给咱俩了?”   余可又在叹气:“唉,你去学学除了逮捕射击以外的必修课吧,这是典型的心理暗示小技巧,如果站在树前的是其他探员,他们也会认为季序在跟自己对话。”   被隐晦骂了的贺夏乖乖闭上嘴巴。   余可:“虽然这么说助长敌人志气,但,季序是个老练的罪犯,留言是限时的,线索是几乎没有的,挑衅是轻车熟路的。”而我队友又是个傻的。   后面那句话被她咽下去,若无其事下了总结:“很难相信他以前籍籍无名,倒不如说被暗杀的人究竟是怎么惹到他的。”   贺夏才不管受害者和通缉犯的爱恨情仇:“距离留言说的三天后还剩多久?”   “明天就是了。”余可隔着一次性手套摩挲着隐隐连接的划痕,呢喃着说,“看这痕迹,至少过去两天,但今天平安无事,那就是明天了。”   “报告。”   有人在旁边提着个透明小袋子走过来:“我们的电磁探测器找到了这个,极其隐晦,还是刚发现的,经判断是监听器。”   现在发现之际立刻隔绝了信号,但不知道刚才的对话流露出去多少。   贺夏和余可互相对视。   余可抹了一把脸:“难怪是三天时间,不止是树木修复,还有监听器待机时的电量消耗吗……”   刚才汇报的人透露一个消息,电磁信号刚发现没多久,代表前期搜索现场时监听器还没启动。   贺夏转身就走,沉着脸咬牙说:“他一直盯着这里,见有大批人过来,才打开窃听。”   余可一把拉住他:“别告诉我,你要找季序。”   见贺夏点头,她痛苦面具:“不是说过季序很老练吗,万一他没来现场,是从其他方面得知警戒消息呢。”   贺夏不语。   “不是,你能不能回学院重修课程,就算他真在,其他部门也安排好搜查了,你去给搜查大队凑个人头?”   余可第无数次叹气,安抚道:“消消气吧,来讨论下明天的预防措施,我还不想早早享受躺在公墓的退休生活。”   另一半,季序在信号被掐断后就迅速隔绝探查。   他不太擅长黑客手段,索性上个世界的经历让他有所感悟,稍微拖延对方几小时,然后从街边咖啡店出来,扯掉蓝牙耳机跟手机一起扔到下水道,被前两天暴雨还没排干净的流水冲远。   现在已经知道逮捕自己的行动被转交出去,对方甚至只有两人——男声亲口说的‘咱俩’,可不是季序根据监听器里的双人相声瞎猜的——其中女声名叫余可。   收获不错啊。   季序感慨,回到安全屋用网络爬虫自动抓取关键词,得到的信息又少又多。   新闻稿很多,可全是些稀疏平常来回播报的称赞,一件事说三年,有用的资料很少。   季序大概总结了下:   余可,特殊调查专员,隶属保卫局,擅长犯罪分析和行为侧写。   搭档贺夏,特殊调查专员,隶属保卫局,擅长近身格斗和射击擒拿。   季序看完:“……虽然知道你们模拟器一向善于避开敏感词,但也不至于次次都开个新部门吧。”   管理局,督查局,现在又来个保卫局。   树洞尴尬地给自己转了个向,面朝太阳汲取力量:“我们只是个游戏,也要遵守法律条例的,游戏里当个法外狂徒就算了,再说跟反派玩家作对的正派能有好人吗,我们不能还给人家抹黑吧,多没良心。”   季序:“这么有良心还搞反派模拟器。”   树洞恼怒:“谁玩游戏不是个战犯了!比起以星球为单位的灭绝计划,我们已经很善良了!唯一的问题就是身临其境了点。”   季序面无表情“哇偶”了声,用口型向它长满了刺的背影张嘴重复——身临其境,了点。   视角三百六十度的树洞:“……”   不理会恼羞成怒晒太阳的仙人掌,季序一目十行观看起这对搭档的过往行动,判断他们是个值得警惕的对手的同时,也根据两人聊天内容确认,自己之前的策反计划也不是丝毫可能性都没有。   余可听上去是个圆滑的人,贺夏又是个典型的没头脑加不高兴合体。   稳了。   季序盯着保卫局的地址,心情不错地露出笑容。   他拉开抽屉,里面排满了便宜廉价的新手机,随机抽出一个,倒扣在桌上用力摩擦几下,再拿起来时丝毫不复刚出厂的崭新模样,捣鼓了一会儿,才设置密码踹进兜里。   ……   第二天,保卫局来了个性格腼腆的年轻人。   深秋的天气并不好,路上行人已经穿上了厚实的大衣,而来者又似乎刚从医院出来,裹紧大衣,戴着一次性口罩,偶尔呼出的哈气让镜片染上一团白雾,他不好意思似的羞涩低头。   摘下擦了擦,衣角无意沾染着消毒水味,他说话声音也很低微:“我从医院出来的路上捡到了个手机,有密码,解不开,只能带过来了。”   这种事稀疏平常,前台只是询问几句细节就完事了,按部就班告诉他:“失主找不到就自己打电话来了,不用担心。”   年轻人点点头,准备离开,起身到一半反应过来转头主动问:“需要留名字吗?”   其实留不留都行。   接待的人心不在焉,是不是转头看向门外,闻言指着一个空白本,“写这里吧。”   “好。”年轻人在本上写下夏朱明。 第99章   几个小时后,迟迟等不到不速之客的余可和贺夏疑惑地开始在保卫局里转圈,走了一圈又一圈,无意瞄到前台放着的手机。   余可随口问:“这是谁的?我怎么没见过。”   她记忆力不错,同事用的手机虽然没有全记住,却多多少少印象。   执勤人员也纳闷:“哦,这个啊,今天早上有个好心人捡到送来的,都快一上午了,也没见失主打电话过来。”   “你说一上午都没人联系?”余可声音突然严肃下来。   若是以往,她不会在意,可今天情况特殊,稍微有点风吹草动都让余可反t应过度,吃早饭时还吓走了好几只吃面包的鸽子,因为她怀疑季序神通广大,会飞鸽传书。   贺夏跟看精神病一样看着她。   余可想打开手机却被密码拦住,只好认命地联系同事帮忙解开,旁边被她提高声音吓了一跳的贺夏也凑过来,他看着桌子上的记录本,念道:“夏朱明?这是什么名字,再说你怎么确定来人就是季序的。”   余可若有所思:“原本不确定,你说完我才确定。”   她对通话里的技术科同事说了句抱歉,挂断电话,然后道:“你听没听过‘朱明季序,黄郊王辰’,我猜他假名是从这里取的,手机密码大概也知道了。”   贺夏大惊失色:“什么?他居然还有三个同伙!”   “……”余可说,“算我求你了!回去多读点书吧,这是首郊庙歌辞,大概写了首记录在夏天举行祭祀仪式的诗词。”   好痛苦,有个傻子队友,太痛苦了。   真的不能投敌吗?   她转头问:“今年立夏是多少……五月五号?明白了。”   在手机密码输入0505,成功解锁,在傻子队友发问前,她习以为常道:“朱明的意思是夏天,这首词也是描写夏天,他假名还用了夏姓,唉,说到这儿了不用我再解释了吧?”   贺夏想了想:“今年夏天发生过什么事吗?”   “他只是找了个跟自己名字相关的诗词……等等,我想起来了,”余可说,“你说得对,确实发生过一件大事。”   害得季序被通缉的暗杀,就发生在三个月前的夏天。   保卫局一位高管被发现死在房间里,搜查队进去时发现尸体正安稳地坐在椅子上,低垂脑袋,旁边敞开的窗台上放着一截被掰成弯月形的树枝,像是被人随手从路边折下的、断枝处还带着嫩绿的翠色。   窗纱被卷到外面,晚风呼呼的吹着,他面前的电脑是唯一的光源,凶手好心将屏幕调成了常亮,上面是一封还未发送的邮件。   死去的保卫局高管对不知名人写信,语气带着讥讽:“我准备等明天动手,那家伙性格古板又喜欢亲事亲为,只要表示之前的合作作废,就会主动跑来找我,刚好可——”   到这里戛然而止,后面是凶手本人隔了几格好心补充上的。   “刚好可以趁机杀了季序。”   余可将思绪从回忆中拔出来,她擅长分析,同样足够聪明,聪明到立刻忽略残缺文件里含糊不清的线索,‘保卫局高管和不知名收件人’、‘保卫局高管和季序’、‘之前的合作’……她洗脑自己这是场翻车了的戏剧。   瞧瞧,要不怎么说三角形稳固,自己不知道哪个上级刚升起把其中一角踢出去的念头,就被人宰了,所以说踢人前先想想自己和对方谁在三角形的稳固大队中更重要。   不过她心里想法乱到起飞,却也听见其他人争执“季序”是真名还是假名,她赞成前者,这位杀人凶手的一举一动不加遮掩,彰显着独特的正大堂皇。   他来此赴宴并留下了伴手礼。   一张写着名字的请柬,一份意义不明的弯月树枝。   季序这次的行动同样充斥着不符合通缉犯身份的冷幽默,他亲身前往,留下线索,耍了所有人一圈施施然离开……到底谁才是通缉犯啊!   破解密码打开的手机里干干净净像个新机,其实也确实是新机,她把疑似有用的软件全点开一遍,最后在通讯录里看见一个未接电话,贺夏正好从隔壁调查室探出半个身子朝她招手,他俩合力将手机和追踪装置连接起来,这才拨回去。   电话响了一声,接听速度快到像季序一直守在旁边。   “中午好,两位,速度比我想的要慢一些,”他语气平和到仿佛没有在抱怨,不过下一句推翻了这个想法,同时让余可关于这人有没有通缉犯自觉的吐槽越来越深,“我在吃饭,考虑到等下是午休时间,或许我们能省略点不重要的试探步骤。”   余可抬头去看追踪设备。   屏幕上的红点以每隔十秒的速度变换位置,看经纬线有一次都跑到另外半个地球了,如果不是硬件不允许,他们或许有幸见到通缉犯在月球打来电话的盛况。   贺夏摇摇头,余可把手机拿远,他用只有两人听见的小声说:“不行,干扰太强了,除非你能拽着他聊两小时。”   那算了。   二十分钟都算季序好心。   没有定性要求就相当于没有后顾之忧,余可可以尽情套话:“那我先开启话题,你留在案发现场的树枝是什么意思?榆树,二十三厘米长,六毫米粗,经对比是从案发地向东三百米的绿化带里折下来的。”   对面只有呼吸声:“……”   别看余可说的大义凛然,季序不说话时她心里一直在打鼓,生怕对方来了句‘这点小事都调查不好,你们也太让我失望了’然后挂断电话,那她哭都没地方哭。   而季序呢?   季序也很懵,他哪知道游戏的背景设定了什么鬼东西,现在正抓紧时间翻日志记录,一边状似轻松地说:“那不重要,作为接下来的对手,难道你们只关注我的过往?我还以为未来更值得两位在意。”   幸运的是余可以为他在隐晦表达对他们追查进度的不满,考虑到这位通缉犯过往的性格侧写,这种可能性还不低。   余可:“你偏爱植物,因此第一时间选择了路边常见的绿植,有人分析大半个月榆树的寓意,他害得你不安宁?还是让你损失了大量金钱?后来发现最稳妥的可能性是你来时走了东边的路。”   如果走西边说不定就就是樟木枝银杏枝了。   她咽下这句废话:“现在我们认为树枝的形状才是你想表达的意思,是弓还是月亮?前者暗示仇恨,后者表示纯净。”   她一口气说了很多,生怕季序不耐烦挂断,幸好对面呼吸声一直若有若无地存在着,余可缓了会儿,问出最后一句:   “你怨恨他的违约,还是觉得他的丑陋值得净化?”   “……”   他是这么神经质的人吗?   季序听得一愣一愣,要是模拟器互通,这群人就该知道树枝没有暗喻,c是一个代号,说句离谱点的,模拟器里的人甚至能亲眼见证这个代号的进化史,以及季序越发向外扩展的职位发展。   可问题是模拟器不互通,这让保卫局的人另辟蹊径,只能从他过于仪式感的做法分析他是个神经病的可能性。   刚好游戏这时判断他的线索足够多了,日志上刷新出大段大段关于余可接受此案的前景提要,他一目十行,边看边说:“你难道没有想过…这也是个称呼?”   余可敏锐问:“谁?你们中的第三者?”   季序:“非常不幸,也是我。”   “……”   这个尴尬的话题很快就若无其事地略过去。   生怕他们把代号跟月亮复仇再联系起来,季序事先声明:“你们可以称呼我季序,也可以叫我的代号c,考虑到余小姐是个难得的聪明人,”听到这里的余可有权认为他在阴阳怪气,“我需要凶杀现场的邮件信息。”   这倒不是什么难事。   余可本人的权限肯定没办法查看深层细节,但作为加害者,还是当事人之一,季序应该早就掌握了邮件信息的全部,至于他现在又要一遍有何用处……   谁知道呢。   总归不是弄丢了想再要一份当做收藏吧,哈哈。   余可:“我等下去申请,”她狡猾地说,“但你得留个地址,我们只接受当面交易。”   “你不会指望我同意你们的空手套白狼吧?”   “加上电脑原机,我们没破解出以往的邮件交流,但你不一定。虽然不理解你用意何为,但相比一封早有调查的邮件,还是笔记本原机更有作用吧。”   季序默认了:“上次的公园,怎么样?时间定在明天早上十点,我挺喜欢那里的安静环境。”   谈完合作就没有闲聊的必要了,季序虽然在上个模拟器增加了自己的网络技能,但不想挑战极限,他取出一次性卡掰断,手机送给街边乞讨者,让人去随便什么地方卖个好价钱,才压低帽檐赶回安全屋里整理刚才的收获。   他杀死的人是保卫局的某个高管,这种级别的人死去会有正式通告,哪怕因水太深等特殊情况不会透露太多,但死亡这事做不了假,搜索完三个月前的讣告,季序把视线定格在某个名字上。   保卫局的三个副局长之一,陶亿,于三月前突发心脏病救治不及去世。 第100章   陶亿是谁?不知道,但副局长的名头足够表明这件事的重要程度,要季序评价,他会说现在的逮捕情况太轻了。   明明挂着危险分子的称号,却只有两人负责此案,若不是保卫局的其他部门积极配合两人追查,季序还以为自己跟保卫局有不得不说的暗中交情、偷偷演戏哄骗所有人呢。   这时暗中隐藏的第三个人就很明显了。   死者信任他,洋洋得意跟他分享自己毫无逻辑的计划,可死者死后三个月这人都没冒出来提供线索,先排除对方是个好人、再排除着他和死者私交甚笃后,仅余对方也是个保卫局高管这个可能性了。   能调整追捕难度,还备受死者信任……嗯,季序的怀疑对象是保卫局局长。   关键是从信件语气上判断,死者真的很像在邀功。   如果不是上司,总不能在跟暧昧对象聊吧!   圈定大概范围的季序只好转头再去调查这位局长的光辉事迹,感觉自己仿佛在玩套娃,一层接一层,一个接一个,而这位疑似第三者的局长也是个性情中人,到现在居然也都没透露只言片语,看着整个保卫局被季序耍的团团转。   他循着网上搜索的官方号码,给对方发了条消息。   “明早十点,第六街西边公园,来吗?”   季序到不担心消息被当做垃圾短信给屏蔽了,因为他用的并非是一次性新机而是自己手机,但凡这人真是他猜测中的第三者,在得知季序今早出现保卫局的消息后,就会关注他现在的一举一动。   比如现在。   “你又要做什么?我之前已经按照约定放你离开了,是你自己要回来的。”   这回复速度快到让人怀疑他二十四小时等待联系。   季序:“然后方便放开手脚通缉我?别开玩笑了,老板,让我们说点现实的话,你也不想听我深究保卫局知道我离开未遂的原因吧,比如,他们怎么猜到我要离开,又从哪儿得知我去而复返的事呢。”   保卫局局长沉默良久,重复开头那句话:“……你想做什么。”   季序:“取消通缉令。”   “不可能!”他受到难以想象的强烈反对,“你在案发现场大摇大摆,留下名字,留下线索,却指望我取消通缉?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也是其中一员吗?”   “这又不是我的错,老板。”季序显得很无辜,“有人想违约,我总要留个教训。”   季序语气危险下来:“还是说……你也起了不该存在的小心思,害怕下个被杀的人是你,所以才犹豫难决、裹足不前,想靠置身事外来成为最后的赢家?”   “不。”短信连忙否认,生怕当晚季序的暗杀套餐送到家门口,语气都瑟缩几分,“是我告诉你陶亿要毁约的事,怎么可能取消合作,明天十点,我会想办法让不该出现的包围彻底消失,你会成功脱身的。”   哇哦。   诈到大新闻的季序眼疾手快截了个图,原来自己知道死者的家庭地址是对方倒霉被顶头上司告了密啊,仿佛在玩碟中谍的季序心生感慨,却也清楚这种‘把柄’在以前估计随手可见,导致局长发消息时完全不在意——问题在于玩家没有啊!   玩家什么都没有,不仅毫无把柄,甚至连自己杀了谁都是半小时前刚调查出来的。   局长好像认为两人的紧绷气氛缓解够了,很快重新递来话题:“陶亿有个竞争对手叫方觐,决定把调查这件事当做自己的政绩,你不能让他查到真相,因为这家伙足够耐心、过于死板。我知道你不喜欢杀一些心性正直的好人,但他至少得在医院躺四个月,我才能把陶亿死亡这事按下来……下周三,方觐会去市中心开会,需要我把车牌号告诉你吗?”   隐约明白三人合作了什么事的季序:“……”   不是,我是你们的黑手套啊。   只是习惯性打趣对方叫老板的季序表情复杂,反应却很迅速:“四个月太久,我没兴趣等你安排好一切,通缉令撤不撤销无所谓,下周三我会让‘季序’和‘方觐’见面。”   “方觐亲手射杀通缉犯后身受重伤住院,你知道的,我不喜欢好人因为我而吃亏,所以方觐也将因此晋升,而你,需要做的是管好负责此案的两人……他们中有个聪明人,让她学会闭嘴。”   “你想趁机消失?”   对面几乎瞬间就知道他要做什么,这让季序纳闷自己真的很好懂吗。   “放心吧,季序,我不是陶亿那个傻子,我们双方互有把柄,”短信几乎是暗示性地说,“如果你要做戏,我可以帮忙。”   “别了,老板,我不信任你。”季序想到自己刚醒来就在火车站这件事,幸好自己折返及时,如果换个新玩家说不定就上套了,“别给我添乱就行,这三个月,你应该见识过我的逃生本领,我想,如果出现意外,你应该没办法目睹第二次了。”   就差明说第二次将会是因为杀你而被通缉的了。   在季序明示暗示威逼且没有利诱的交流下,这次合作达成的非常迅速,季序看了眼错过的午休时间,决定今晚早睡早起,嗯……虽然电脑原机看似没用,局长以为季序随便找了个机会试探他是否违约而已。   但实际上,季序需要电脑多收集点证据。   他手上只有一个刚截图的把柄,得多弄点,才能让未来脱离游戏的任务更加顺利。   季序的悠闲做戏看上去跟保卫局没有生活在同一个世界,局里下午快忙疯了,试图在面积五百平的口袋公园里塞下至少两个队的人,估计真要这么干了,等季序过来就会愕然发现——嘿,这公园里藏的人比树还多!   贺夏据理力争:“两个狙击手在远处包围公园就行,放这么多人是想打草惊蛇吗?你们是季序派来的卧底吧!”   负责逮捕的队伍非常委屈:“狙击手需要提前三天申请,现在肯定来不及了,只有人海战术……”   “人什么海,我们你们是去给他放海的。”   就在他们争论声越来越控制不住时,内部联系用的座机响了,余可示意两人安静,深呼吸后接起通讯:“请问有什么事吗?”   “嗯?好好……是这样吗,好的,收到。”   她挂断电话转头,脸上带着深深的疑惑,“都别吵了,上面传来消息,说局长和另外两位副局同时受到威胁,现在大部队要调到他们三人身边,留给我们的只有几个小队伍。”   “呃、恕我直言,”贺夏了解重要性,但问题是,“这种威胁信隔段时间就有一封吧。”   不应该先调查吗?怎么直接开始调人了呢。   余可木着脸,她同样搞不清情况:“你说得对,前提是发威胁信的人不是季序本人。”   “……”   好离谱啊!真的好离谱啊!   怎么哪里都有季序,他是会分身吗?怎么比赶剧场的演员还忙?   余可只好把季序当做会分身的魔幻生物来对待,先假设他能同时去两个地方,否则总不能咒骂上面不当人吧:“没人知道季序会去哪里,上面的意思是,以保护他们的安危为主,至于明早能不能抓到人……看运气吧。”   之前跟贺夏吵架的同事拍了拍他肩膀,面带怜悯地摇了摇头,领着部下离开了,留给他俩的只有十三个人,虽然不算少,但跟刚才相比不免显得可怜巴巴,而且之前申请狙击手的请求被打回来了。   原因是不够分配,上面也需要。   贺夏抹了把脸,拿起地图自力更生,试图转动不聪明的大脑设计出十三个人包围整个公园的方法……不是!为什么五百平米这么大啊,刚才还觉得小呢!   他面色扭曲:“要不干脆戒严吧。让无关群众离远点,谁过来谁有嫌疑,直接带走。”   余可:“上面要求安抚为主,这样做会激怒对方,万一他认为被戏耍了,专心致志地暗杀上级怎么办。”   所以,不仅不能戒严,还得让这处公园看着跟往常一样,通俗来讲就是有游客有小狗有孩子有情侣,免得对方发现不对劲转身就走。   第二天早上,贺夏挂着黑眼圈蹲在车边,旁边同样熬夜的余可哈气连天,当他俩赶走第六位询问是否需要帮助的好心人,看着远处一个神采奕奕精神抖擞的年轻人从石子路上慢悠悠走来时,还在感慨年轻真幸福啊,直到一双白色运动鞋在面前t站定。   他俩顺着裤线抬头。   年轻人戴着细框眼镜,长相是能被全班人第一天记住的惊艳类型,上身宽松卫衣下身休闲长裤,出门还带蓝牙耳机和运动手表,跟大学生唯一的区别就是他居然出现在晨练的公园里而非宿舍床上。   年轻人撑着膝盖半弯下腰,侧头笑了笑,开口第一句话是:“两位还真辛苦啊,保卫局的早餐不提供咖啡吗?”   他俩:“!!!”   靠,附近埋伏起来的人呢?!全瞎了吗?通缉犯站在眼前挑衅了居然还不出来包围了他! 第101章   救是没办法救了。   贺夏像阵龙卷风一样席卷到之前跟人约好的藏身之地,只看见同事生死不明的倒在落叶上,他心里一个咯噔,急忙扑上去,用手指试探呼吸,发现人还喘着气,才没那么提心吊胆。   还好还好,能活着进医院就行。   “我又不是杀人狂。”季序不知何时蹲在他旁边,转头露出不满的挑剔表情,“比如现在,两位不都好好站在这里吗?”   “!!!”   贺夏下意识抽出伸缩棍。   季序在原地无奈地摊开手表示无害,总算意识到自己是在场的最大惊吓点,去鬼屋能荣登被骂首位那种,他撑着膝盖起身退后几步,空出一些让人喘息的余地。   余可赶过来就看见这样一幕,贺夏怀抱不知死活的同事,弓着身子手里攥紧防暴棍满眼警惕,年轻人礼貌且友好的站在远处等他平复心情,看她过来还埋怨地递了个眼神,乍一看仿佛情况反转,保卫局职员威胁无辜路过群众呢。   疑似被通缉犯埋怨来太晚了的余可:“……消消气,消消气,大家都冷静点。”   自从接手这个案子,她仿佛变成了个消防栓,天天在灭火。   余可心里痛苦面具脸上满是沧桑,围捕计划在季序面前坚持一秒不倒,但他俩还是能支棱个几分钟,争取给闻讯而来的队友创造机会:“我需要知道其他人的情况。”   “随意。”季序比了个请便的手势,“我打晕他们后把联络器打开了,你可以随时调出他们的通讯频道,应该能听到呼吸声……少了任意一个随时找我,我很欢迎。”   那你还挺有原则。   余可没说话,挨个调出同事的频道,动作磨磨蹭蹭,在她调到第三个人时季序突然开口:“余小姐,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我说话算数,希望你也不要再耍些小聪明。”   季序仿佛很苦恼似的面带笑意说:“毕竟,我这几天真的很忙。”   余可不说话。   忙什么?忙着暗杀我的顶头上司吗?   有时候人知道太多真的很无助,比如现在,她一点也不想知道季序想做什么、上司能活几个等让人细思极恐的问题。   她不敢再试探,默默加快手里调播频道的速度,季序站起来左转转右看看,最后来到车前拉开一条缝隙,挑剔着语气追问:“你们要送的电脑在哪?”   说得好像是保卫局非要给通缉犯送礼物一样!   余可有怒难说,贺夏却电光火石间动手,他大概抱着队友远离时就早有预谋,伸缩棍宛如鞭子破空挥下,季序仿佛早有预料般提前半秒收手,风压卷起卫衣的布料,最后棍子敲响在车窗上,玻璃碎了大半,剩下的形如蛛网纹路摇摇欲坠。   季序带着笑‘嗯哼’了声,绕着暗自紧张的两人走了一圈:“看来还是我的危机意识更高点。”   话落,他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抬手,余可还没反应过来,只愣愣地听见三声近乎连在一起的动静,下一秒贺夏被按在车门旁边挣扎,两只手腕上扣着手铐,锁链勾在车窗破开的洞里,挣脱不能。   凶手好整以暇转头看向余可。   余可下意识抬手摸口袋,错愕极了:“我的手铐……你什么时候?”   “以前学过的不入流小手段。”他笑着,彬彬有礼做了个请的姿势,“还请余小姐把笔记本拿出来给我。”   余可僵着脸,瞄了眼群里发的位置共享,其他人过来至少要二十分钟,她深深地吐出一口气,与侧身的季序擦身而过钻进车里,她拿出笔记本电脑,递了出去。   “你要检查吗?密码我们取消了。”   季序挑起一边眉头,夹着笔记本转身离开,遥遥抛下一句话:“我相信诸位的品格,但愿诸位也能对得起我的信任。”   他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公园角落,余可目送走远,取出钥匙解开手铐,贺夏揉着勒红的手腕也跟着钻进车里,两人冷静打开追踪定位器的雷达,却发现闪烁的红点停在公园旁边的水池里。   贺夏冷静到不像本人:“失败了。”   余可捂着脸:“这么明显的事实不要说了!很丢脸的!”   贺夏:“哎呀,我不是说这事!按照之前定下的计划,我在动手时往他身上扔点小东西,失败了。”   “不怪你。”余可再一次、深深的叹了口气,“唉,季序的手速比很多扒手还要快,我甚至没看清他什么时候偷走了手铐。”   “可是…他不仅把定位器和带迷药的手巾塞回我口袋里,”贺夏从外套侧兜掏出一张纸条,面色古怪,“还塞了这个给我?”   “???”   季序这人怎么回事,不肯好好说话吗,非要当个见面才给点线索的谜语人?   他们俩脑袋凑在一起展开了小纸条,上面的字迹飘逸极了,字里行间透露着书写者满不在乎的心态,‘下周三临宁街东边第二个红绿灯,请你们看场戏,小心不要被其他人看见哦’,最后是潦草的简笔画笑脸。   余可盯着纸上的留言,郁结于心,半晌,她吐出一句牛唇不对马嘴的吐槽:“……他真的,好爱笑啊。”   贺夏盯着这串时间地址,根本没听清她说了什么,胡乱点着脑袋,一副左耳进右耳出的心不在焉模样,他缓缓开口:“下周三,方副局要去市中心开会,临宁街是必经之路。”   余可坐直身体:“我知道。”   贺夏说重点:“季序选中的目标是方副局。”   “我知道。”她重复道,“方副局是唯一坚持调查的人,处境自然比其他两个上司危险。然后呢?你想做什么。”   贺夏抓了抓头发,表情烦躁,“我想不明白深层原因,所以你得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要做什么,季序的用意是什么。”   “下周三跟我过去,多看,多听,但别多问。”余可叹气,“只有他的用意,我大概猜到一些,拿咱们当证人呗,还记得引出所有事情的邮件吗?想来暗中收信的第三者背景深厚,季序不得不准备个袖箭——就是我们,小巧、不起眼、藏在暗中,关键时刻出动,虽然会自损一指,但一击必杀。”   贺夏琢磨着:“听着是个白捡便宜的好事。”   “如果鱼死网破自然是好事,可季序想要平衡,他只会两边都给点甜头,看咱们不得不斗个你死我活。”余可头疼,考虑到暗中的第三者疑似跟上面有牵扯,整件事就变得非常惨,她又不敢拒绝,万一暗中的人将两个小蝼蚁放在眼里,自己却没有能让对方忌惮的东西,岂不是要玩完。   她呢喃自语:“平衡代表没有赢家,庄家通吃。”   很简单的道理,但无解。   谁不知道庄家能赢到最后?可谁有本事安稳坐住庄家的椅子才有资格置身事外。   ……   季序夹着笔记本电脑,路过水池边,旁边有过一面之缘的小狗再次绕着他做圆周运动,狗主人拽着绳子斗智斗勇,季序垂眼用多功能小刀撬开底板,捏着定位器扔到水池里,快走几步,绕过跳进水里的小狗离开。   回到安全屋,断网,打开笔记本,找到邮件。   他一套动作丝滑无比。   季序其实没能力溯回信息,可赛目行啊……好歹是新上任客服,帮唯一指定玩家解决点游戏遇到的小小难题很正常吧。   寻找场外援助的玩家分外悠闲,他在等待期间给仙人掌浇了水,榨了杯西瓜汁喝,策划了几份未来的犯罪计划,时间掐得非常准,忙完了赛目那里也刚好结束。   挑挑拣拣一些值得记录的把柄,季序拷贝进硬盘,然后备份数份,寄存给每个防守严密银行的保险箱。   至此,他终于能专心策划下周三的行动了。   往好点想,倘若运气不错,这局模拟器他能两周速通。   季序心情不错地扯了张白纸,他不会抱有余可是个聪明t人就按计划走的想法,万一对方没察觉,岂不是白白浪费了感情,他准备趁这几天添点猛料,无论两人是否觉察隐情,都必须成为他藏在暗中蓄势待发的利刃。 第102章   临近周三,保卫局的案子忽然多了起来。   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处理起来不费神但浪费大量时间人手,整个保卫局苦不堪言,怨气连天,干脆在门口挂了个牌子,指明了这几天事情太多要甩手不干,有事等空闲时间再来处理。   他们大部分的人手仍围绕着上级转悠,比起提前偷跑的追捕两人组,保卫局没有季序点名道姓的信息来源,又被自家局长三言两语糊弄,早已默认季序动手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天天不忘做交通规划和狙击手远程保护等防御措施。   可俗话说得好,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更别提季序才是那个应该躲躲藏藏的通缉犯。   保卫局里不少人咬牙受气,连续几天都没等来季序动手的通知,警惕之心没被磨平,进攻之火翻到愈发旺盛,除去刚开始,后面的几天不停往原本计划里添砖加瓦,一转最初的防守之势,想要主动逮捕、甚至更干脆点,当场击毙了季序。   “你们谁有时间,检查下临宁街道的红绿灯。”坐在电脑前负责分配工作的人说,“那里的红绿灯读秒好像出问题了,前几天不少剐蹭争执的案子也因为这个。”   听到关键词的贺夏沉着脸问:“你说仔细点。”   不过因为他平时也喜欢黑着一张脸,加之作为逮捕季序的主要负责人之一,贺夏其实近期也忙的要死,没人怀疑他语气的冲意。   “明天是方副局去参加会议的日子,期间路过临宁街,”那人甚至认为贺夏不了解,毫不知情地热情解释,“我们今天得做交通演习,结果发现有几个红绿灯的读秒总出岔子……对了,贺夏,你要不要去看一眼?”   贺夏听到前面的讲述还阴沉个脸,等听到最后的问题时大脑卡了一下,下意识脱口而出:“为什么是我?”   那人:“呃、因为你问了?我以为你很感兴趣。”   那一瞬间,仿佛闪电划过大脑。   贺夏忽然明白季序的做法,整个保卫局只有他和余可知道这个地点代表什么——或许还有余可口中念念叨叨的第三者,但对方肯定不会关心红绿灯读秒和堵车剐蹭的小事。   季序不怕他们两个刻意忽略纸条,因为他会用各种方法,或隐晦或清晰,像只织网的蜘蛛,遥遥地提醒着被黏在中间的猎物别忘接着做徒劳却无望的挣扎。   电脑前的人纳闷:“所以你要不要去?不去我就派给别人了。”   贺夏猜对方肯定在心里嘀咕自己,明明不感兴趣还翻来覆去问这么多,他语气生硬地推脱了这次跑腿,脑海里只剩下一句话回荡:季序是故意的。   他进入办公室,推醒躺在椅子上午休的余可,告诉她外面遇到的经历。   余可摘下脸上的书,起床气还没发出来,就被贺夏口中的经历吓了个散尽,抓着他紧张兮兮地问:“你没接吧?季序想逼迫咱们俩一步一步走向预期的结果,只要这次不过去,他就明白其实咱俩已经和他心照不宣了。”   “没有。”贺夏非常庆幸自己的决定,劫后重生似的吐出一口气,给自己倒了杯水缓解干哑的嗓子,“要是以前我肯定看看他搞什么鬼,可你上次跟我讲了太多,导致我对临宁街这片地方有点反感。”   他们两个坐在专属办公室里,一时有些沉默。   余可张了张嘴,“季序…这家伙,到底是从哪冒出来的。”人只要歇下来脑子就会乱糟糟涌上一堆没用的思绪,乱麻一样交织起来,“他有代号,手法熟练,精通暗杀,怎么可能像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故意暴露真名和危险性。”   “你是说他有意让事态发展到这一步?”贺夏回答,“季序有病吗,被通缉很好玩?”   不了解这局模拟器就是通缉犯开局的两人无法理解,只好从其他方向揣测季序的用意。   “首先,他肯定不可能没设想后果就留下真名。”   前不久刚查出自己犯了什么事的季序听到噼里啪啦的键盘上,被日志占据的笔记本跟触电了一样疯狂打字,他疑惑地接了点覆盖杯底的水,浇到仙人掌花盆里,然后拉开窗帘,让阳光盈满简陋的房间。   “其次,他跟保卫局关系匪浅,说是杀手,却在公园里没有杀死任何一个人。”   “考虑到这两点,以及邮件里透露出来的合作,我有个猜测,”余可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从杀死陶亿副局开始,季序就做好退出旋涡的准备了。他留下真名,不加反抗地流浪三个月,当得知案子被转交给我…我们,季序又经过多番试探,认为咱俩有资格成为他的另一枚棋子,才重出江湖,变得活跃起来。”   季序转头看越来越神经的键盘,忍不住问:“日志怎么了?”   树洞:“在记录一些野史。”   季序:“……?”   树洞:“总之你先别说话,它没事,就是笑的快抽风了,听见你声音它更想笑。”   总不能看着日志抽搐过去,季序从善如流地闭上嘴,坐在书桌前,整理起这几天买来的各种零件,等到天快黑,书桌上静静摆着两个拼装好的手槍,他填装子弹,拉开保险栓,随手试着打了一枪。   “射程勉勉强强。”跟在季序身边,不知不觉学到了很多奇怪知识的树洞诚实评价道,“才三十米就歪了。”   季序也很挑剔:“没错,比我想的差劲多了,紧急收来的零件质量果然不合标准。”   不过考虑到他此次并非暗杀而是自杀——表演一场杀死自己的落幕戏——这种精度不够的自制手炝其实更合适。   季序只好嫌弃地踹进口袋里,披上外套拉紧锁链和兜帽,迎着深秋微凉的夜风离开。   他步行了一段路,然后打车、转乘,还坐了会儿地铁,市中心附近的街区灯光明亮昼夜不歇,哪怕季序深夜过来,街道上也充斥着挤挤攘攘的人群,他随手买了杯西瓜汁,拉了拉帽檐,边咬着吸管边听路人随口冒出的抱怨。   ——临宁街的红绿灯始终修不好,疑似电路出现问题,来不及修缮,近期又疑似有大人物要经过,干脆封路了。   导致本就拥挤的市中心路段愈发拥堵。   季序叹了口气,早知如此不如提前在附近租个安全屋,万一戏份上所有演员都到了,只有杀手本人缺席,他都不敢想这场落幕式会变成什么样。   本质上有点偶像包袱的季序拒绝这种想象,他找了个夜晚封闭的园区,三步并作两步屈膝撑手跳进去,远离人群后他的速度大大增加,来到封锁的临宁街附近,他找了个被树荫遮蔽的枝杈上蹲着,支着一条腿,没喝完的西瓜汁放在不远处,长时间接触空气后,里面的红色慢慢氧化变色。   不知过了多久,一列车队开来,车上下来许多搬运各种仪器的人群,当看见有人戴着热红外探测眼罩转头时,季序连原本准备好的窃听器都没扔,干脆利落跳回墙里。   窃听器运转时产生的微弱热量都会被探测器发现,更别提季序一个大活人了。   他发现搜查级别跟自己原本预估的不太一样,挑了挑眉,找到园区里的超市平时运输冷冻产品用的货车,点火启动,开到刚才的位置,他一只手掏出手机盲打:“我不介意把今天的目标换成你,但你能不能活下来,就看天意了。”   短信:“我记得你一向信守承诺。”   “没人知道我的真正目标是方觐,现在换成你,在其他人眼里似乎算不上违约:)”   季序远远把车停好,车轮碾在水泥地面上,这点刹车声隐没在一墙之隔的队伍中热火朝天的忙碌里。   他用小偷技能撬开后备箱锁,钻进去。   正常的热红外很难隔着混凝土墙壁探测热量,但两个世界不一样,先不提模拟器是否有不知道的高科技,万一附近建墙时偷工减料了呢,他如果大意被抓,就算事后脱身,也会被嘲笑一辈子的。   他打开手机,对面的局长似乎得到了满意的答案,毫不吝啬地告诉他:“一点意外,跟我无关,我只是没有制止,等明早就会恢复到往常的搜捕力度——虽然也不算低。”   “我可以告诉你发生了什么,以证清白。”这里被t人为分了个段,似乎是想卖关子,但季序当时在忙着开车,没得到搭理的对方只好低头发来原因,“是陶亿以前栽培的亲戚,是个蠢货,在陶亿死后受到排挤,今晚闹事,试图抢占明天出席会议的机会,还强迫搜查部队加大力度排查沿途路线的危险点。”   按理说这种事随便一个人都能处理,但陶亿死了,另一个副局闭门不出,方觐很忙懒得搭理蠢货,局长怀揣着不知名心思,乐见其成。   唯一受害人季序接着往下扒拉了下屏幕,没有了。   冷冻柜里的信号不好,绕了很久圈圈,季序拍着手机毫无收获,迫不得已用手臂撑起半个身子,探身推开后备箱的门,因为刚才的短暂断网,连上网络的瞬间,短信同时一连串涌进来。   “希望跟你说的一样,只有我知道真相。”   似乎很久没收到消息,对面短信里的人也很奇怪,地位放的又高又低,看得季序都忍不住点评,这人真扭曲。   “别让其他人参与到咱们的合作,就算这项合作即将终止,好吗?我以为我才是你精挑细选的合作伙伴,而不是两个追在你身后连背影都看不见的小人物。”   季序:“ok,老板。”   嘶,希望下局模拟器里不要再遇见神经病了。 第103章   第二天早上蒙蒙亮,短暂在车厢里眯了一会儿的季序腰酸腿疼,他一边迅速从里面钻出来,一边心想,下次再也不搞这类熬夜通宵的任务了,然后他悲哀地意识到,只要还玩模拟器,自己这个平凡的愿望这辈子都不可能实现。   他掏出自制的手槍,重新爬上昨晚的树荫里,枪口自然而然地垂落向地面,手指放松,等车辆开到附近时,季序抬手一枪射出。   被改装防爆的车子弹开了。   早有预料的季序从树上一跃而下,动作像只自然界的矫捷野兽,轻巧落在车顶,掏出从前几个模拟器里带来的特质匕首,插进铁皮,狠狠施力划开一道缝隙。   本来车队面对袭击也算井然有序,司机试图快启快刹逼下他,副驾驶掏出手槍向上射击,本该看不见车内举动的季序仿佛多长了双眼睛,他折腰躲开冲着脑袋而来的子弹,咬住匕首,用力撕开铁皮上的裂痕,还向不远处逼近的车队人群甩了个烟雾弹。   顿时四周乱成一锅粥了。   藏在暗处的贺夏和余可心脏提到嗓子边,差点以为季序真想杀死方副局了。   但很快,车顶坐着的那个模模糊糊的人影似乎愣了下,仿佛没料到,本该坐在后座位的方觐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个不认识的陌生人,反倒是刚开始反应迅速举枪回击的副座保镖,其实是方觐本人。   季序迅速从车顶跳下来。   方觐紧随其后,打开失去保护措施的车门,手里还捂着司机给他的湿巾,在浓烟中咳嗽,与早有准备提前戴上特质面具的季序持枪对峙。   反正主要目的是假死,季序身上带的道具其实不多,他感觉到周围的包围圈逐渐合拢,经过短暂的慌乱,训练有素的队伍用车辆庞大的体积把季序困在里面,然后抽出准备不多的防毒面罩,其中一份递给方觐,剩下的被精英保镖戴上。   “嗯哼,真豪华的招待。”   季序声音闷在面罩后面,听着含糊不清。   下一秒,他持枪射击。   在当事群体看来,这次围捕是艰难的、充满波折的、数次险些失败的幸运胜利,只有远处围观的两个知情人发现了,季序本人其实兴致不高,精神恹恹,跟没睡好却被迫起床上班一样,反击的动作完全不复曾经反杀贺夏时的利落狠辣。   偶尔几次可以杀死方觐的时机,他也是站在原地,随便对着不致命的位置打了几枪,然后疑惑似的抬头向上看。   在楼顶偷窥的余可下意识撂倒手里的望远镜。   等脑海中与季序对视的画面消散,余可才反应过来,不对啊!季序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能隔着这么远看见她的脸,最多看见望远镜反光的亮点。   她重新架起望远镜,烟雾散开许多,刚才的混战中不少人的面罩都碎裂了,只有季序是自己主动摘下来的,没有浓烟遮挡,不少人恢复了行动能力,踉踉跄跄走到中间。   看起来,被困在车辆中间的季序毫无逃脱可能性了。   季序本人估计也是这么想的,下一秒,作为局里实战排名前列的贺夏,就敏锐发现,这人反击的动作越来越敷衍,最后甚至退到一辆报废无人的车里,在别人眼里,他用此方法徒劳地抵挡枪林弹雨。   下一秒,鱼死网破似的,这辆车爆发出剧烈的火光。   声音延后几秒才传到贺夏耳边。   “轰隆隆——!!”   余可脸色一变,举着望远镜搜索附近街道的可疑之处,贺夏转头看见她快扑下去的动作,疑惑问:“事情不是结束了吗?你怎么还这样一惊一乍。”   搭档嘴里念念叨叨:“不对,不对不对不对,自从季序露面,这条街哪怕是下水道都有人堵截,附近也没有池水帮他缓解爆炸伤害,季序是怎么逃离的?”   总不会真的是在爆炸里了吧。   怀揣着这个想法,余可心情沉重地回到保卫局,平时没人来的办公室里却出乎意料坐着一个人,平时不爱露面的局长身穿制服翘着二郎腿,拿着她整理的季序资料,看见两人来抬头笑了笑。   “你们两个,去临宁街了?”   问话包含深意,尾音轻轻扬着,在心怀鬼胎的人听来就很危险。   “对。”贺夏说,他知道自己不聪明,说出来的话更让人相信,干脆放任情绪冷声道,“我不认为他轻而易举死了,呵,肯定是藏在暗处,准备做点什么。”   局长点头没说什么,反而指着资料某行道:“季序,代号c,这是你们从哪里调查出来的?”   余可攥紧拳头,迅速松开,吞咽一下口水,若无其事道:“他本人说的,带走电脑后,他翻到我在整理的部分情报,指出我关于树枝图形的错误。”   局长没说话。   余可猜,他此刻想的是,果然是季序的性格。   当在办公室看见局长的身影,那些零零散散的线索宛如穿起珠串的线条,以前不理解的难题全都破解了,比如暗中第三者,比如追捕力度总是古怪的忽高忽低,比如为什么季序想离开、却得先准备一支不知道用不用得上的袖箭。   “通缉犯季序,代号c,”局长毫不留恋地扔下档案,“以后没用了,法医刚才发消息确认死亡,封存吧。”   他推开门,正准备跨过门槛,熟悉的默认铃声突然响起。   三人齐刷刷摸向手机,同时播来的电话讯息让他们没一个人敢接,某种古怪的氛围在室内蔓延,相隔三米的办公室正拍掌欢庆通缉犯的死亡,热闹闹的氛围传递不到这里,只余死寂在身侧。   最后三个手机全部停止,换成办公室内部的座机响铃,在所有人没预料的情况下,自动接听。   “中午好。”并不陌生的声音带来了他熟悉的开场白,仿佛是老朋友间在普通问话,他既没有跟局长聊天,也没暴露跟余可两人的暗中策划。   他像个真正且普通的通缉犯,对追捕部门发来挑衅。   “避免保卫局的各位真以为我死了,”季序说,“看窗户,抬头。”   熟悉的身形站在高楼上,肉眼只能看见模糊不清的色块,不过姿势很好辨认,那人一手揣兜,另一手举着手机,敷衍地朝他们方向晃了晃。   “总之就这样,我不会对保卫局动手,你们也别来烦我,我准备退休去祸害别的地方,挂了。”   入侵进来的通讯下一秒被切断。   “嘟嘟嘟嘟——”   局长折回去,表情看不出喜怒,余可和贺夏心惊胆跳,看他捡起刚才扔到桌子上的资料,然后抬手,面无表情地撕下贴着季序照片那页。   “从今天起。”   他转头看向眼带警惕的两人,脸上忽然绽出笑容,“保卫局没出现过任何叫季序的通缉犯,明白了吗?”   ……   其实身受重伤但证明自己还活着的季序打完电话迅速退出模拟器,他坐在椅子上,轻轻吐出口气,短暂地发了会呆,还是没从爆炸和刺激中抽回心神。   幸好他提前三天进了模拟器,不然答辩怎么t办,虽然导师不在乎,但有其他老师在呢,那群小家伙们也要过来,万一真被卡了,可真是丢脸丢到游戏里了。   他冷静了两天,直到穿着不喜欢的正装被拉到台前仍有点心绪恍惚,但他在模拟器里练习出来的表情管理不错,正经到没人怀疑他心思放在游戏里,在录像机里,季序一边操纵PPT翻页,一边条理清晰地回答各个提问。   最后轮到季序的导师,她对收的学生还算了解,是个年纪挺大的老奶奶,为人和蔼,比起抛出问题更像是好奇。   “选题中规中矩,论心与论迹的争执自古以来几乎盖棺论定,除了力有不逮尽心即可的特殊情况,其他时候,社会普遍认为行动永远比想法重要,善行不问缘由,恶行不论苦楚。就连一向被称为苛刻的秦法,也曾有法不诛心的规定,但听你的回答,你似乎有过类似在意识与行为间寻找平衡的经历,并对此有了感悟,可以谈谈来源吗?”   话音刚落,季序还没张嘴,先听见几声只有自己能察觉的回答。   赛目:“因为是玩家。”   旁白:“因为模拟器。”   树洞:“因为当反派。”   它仨停了半秒,尴尬地意识自己的回答跟其他人完全不同,综合下答案,异口同声道:“因为季序是反派模拟器的玩家!”   导师见他不回话,温和道:“随便说说就行,如果涉及隐私,我不介意你提供个第二理由来说服我。”   季序笑了笑说:“其实没什么来源,只是某天在宿舍玩游戏,发现人的一生很长,会因为各种原因走进曾经努力避免踏入的路,这条路充斥着鸡毛蒜皮的小石头和举足轻重的拦路虎,而我因为家庭原因,这种矛盾存在已久,当意识到这点后,就写了下来。”   “很有哲学系学子的回答。”导师笑了笑,似乎完全不在乎季序说的真话假话,趁所有人不注意,她偷偷眨了下眼,“请先回去休息吧。”   季序关闭设备,礼貌点头离开,身边一群看不见的生物围着他叽叽喳喳。   “过了吗?”   “原来季序在现实里是这样。”   “过了吗过了吗过了吗?”   “明天出消息,不过结果差不多可以确定了。”季序晃了晃手机,语气带笑,邀请似的开口,“至于现在,要玩局新游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