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我今天夺嫡成功了吗   作者:孜然咩   文案:   原名《手机器灵当皇子要怎么夺嫡》   1.   薛瑾安,古穿今修仙龙傲天的法器手机,一次意外本体破碎,器灵穿成烂尾夺嫡小说中,开局惨死的炮灰皇子。   薛瑾安不想死这么早,于是他决定参与主线夺嫡当皇帝。   2.   别的皇子的夺嫡日常:结党营私,勾心斗角,在父皇面前演父慈子孝兄友弟恭,转头下毒暗杀无所不用其极。   薛瑾安的夺嫡日常:早上刷大启热搜看朝廷顶级喷子们激情互喷,中午上大儒武将们的网课,晚上写写作业敲敲键盘激昂激昂文字,饿了还能点宵夜就着阅读软件里读书人的文章下饭。   几年过去,皇子们死的死,圈禁的圈禁,安分守己的七皇子被一致推举为储君。   正摩拳擦掌等着杀出夺嫡重围的薛瑾安:?   我还没发力,你们怎么就输了?   3.   薛瑾安只当自己是个失去了本体的可怜小器灵,法力低微,稍微有点道行的都不会被他影响。   但,这不是修仙者当道的世界。   于是:   当世大儒的桌上多了一份作业;   边关猛将收了个看不着的关门弟子;   皇帝每晚做梦听人点评今日早朝……   后来,他们知道了这个人就是七皇子。   ***   【发现很多读者对地图挺好奇的,我潦草改了一张放在隔壁《小手机》设定集里,感兴趣的可以看看,也不知道能不能放出来】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穿书 爽文 成长 正剧 权谋   搜索关键词:主角:薛瑾安 ┃ 配角:除主角外都是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还没发力,你们怎么就输了?   立意:余生多欢喜,逍遥乐无边   年中/年终盘点奖章   2024年   年度盘点优秀作品   (在年中/年终盘点活动中入选的作品将获得此奖章) 第1章   十月秋,连绵数日的大雨带走了最后一丝暑气,丝丝缕缕侵入骨髓的寒凉贯穿整个京城,晨起未出太阳之时,不少人套上了夹袄。   皇子所北边最偏僻的戚风院内,薛瑾安穿着一身单薄的衣服,顶着寒风蹲在一汪水潭边,睁着一双平静无波的死人眼看着水面倒映出的人影。   六七岁的小孩,即便灰头土脸也遮不住眉眼的精致漂亮,脸色苍白带着几分病气,脸颊也瘦得没二两肉,几年前的旧衣勉强穿上身,伸手就露出一截手腕和一串血龙木手串。   薛瑾安对着自己又捏又摸,手劲半点没收着,留下了好几个红印子,他眉眼半点不动,好像他捏的根本不是自己的身体,自己也根本感觉不到疼痛一般。   他眼中绿色的1和0飞速流过,一串串数据出现在眼前。   【扫描完成,报告生成中。】   【嘀!电量不足请及时充电。】   薛瑾安无视了报警的个位数红色电量,专心分析身体的状况,根据数据显示他常年营养不良,饥饱不定让他脾胃虚弱发育迟缓,且身上有大大小小百余道伤,都藏在衣服下不易被人察觉的地方。   不对,不应该是这样。薛瑾安下意识运转起数据库。   然而也不知道是因为电量不足,还是他的人脑子产生了bug,薛瑾安眼前的数据好一阵紊乱,各种乱七八糟的窗口争先恐后地往外弹。   中病毒了?   薛瑾安歪了歪头,他现在电量不足没办法使用大型杀毒软件,想起网上盛行的祖传超好用维修电器方法,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瓜。   DuangDuang两声之后,运行还真的顺畅多了,他也终于理顺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首先,他不叫薛瑾安,他甚至根本不是人。   它是一台手机,还是流通在低端市场的千元机,运气好碰到了一个好机奴(手机奴隶),从此摆脱凡机身份走上机身巅峰升级成了一台特立独行的法器手机。   它的机奴是来自修仙界的龙傲天,下雨天在大树底下练剑遭了雷劈,一劈就被劈到了现代,从此迷恋上了现代高科技,可喜可贺成为了一个天天打游戏看小说刷短视频点外卖喝肥宅快乐水的死宅。   死宅龙傲天夏天不想出空调房,冬天离不开炕桌,荒废了夏练三伏冬练三九的剑术,一番痛定思痛之后果断从剑修改道键修,成为了光荣的键盘侠,在网络上大杀四方,之后创造了独属于自己的代码功法,还创建了键修们视为天堂的宗门“剑与键网络科技有限公司”。   死宅龙傲天也是个事业脑,为了修行,他还把手机电脑都炼成了法器,特别是手机,天天带在身上拿在手里,眼睛一秒都离不开。   终于这一天,死宅龙傲天发现自己追了三年的连载小说番外喂屎,激动之下修为没压制住爆发了,他白日渡劫飞升,破碎虚空的时候一个手滑把手机给掉里面了。   手机对主人的代码功法了如指掌,但奈何是个脆皮机,扛不住时空暴乱的气压,本体当场化作齑粉,死亡那一刻它催熟自己诞生了小器灵,为求一线生机钻进了书中世界。   那本书,正是死宅龙傲天追了三年的屎作《我欲成皇》,讲述了八皇子薛琉光从小透明皇子一路杀上皇位登基称帝的传奇故事。   全文加番外共五百章,整个正文都称得上是高能佳作,一度被推上神坛,连载到三分之一的时候版权就卖了个遍,谁能想到最后的番外竟然出了差错。   而且烂得还特别清新脱俗别具一格,薛琉光那位背景板了一整个正文的皇子妃兼皇后突然雄起,在男主登基的第五年噶了男主,然后携手幕后大佬长公主扶持年幼的嫡皇子登基。   女主成了垂帘听政的太后,长公主则是摄政监国的女王侯,二人把持朝政共治江山,圆满的happy ending了。   用死宅龙傲天的话来说就是:“这番外你不能说它不好,只能说它和全文基调风马牛不相及,仿佛在水里泼了一瓢热油,噼里啪啦一阵响依旧泾渭分明。”   “最可气的是,这文没有崩人设崩文笔,剧情单拎出来都是没问题的,证明作者是有能力写好的,这简直比其他的烂尾恶劣数倍!!”要不是时间来不及,死宅龙傲天只怕要当场掏出键盘顺着网络把作者抓进小黑屋痛揍一顿。   原书的大致剧情就是这样,而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他死在了故事的开端,成为了这场史无前例激烈夺嫡的导火索。   七皇子薛瑾安,昔年宠妃今时罪人周氏之子。   嘉和十六年,周氏大选入宫,深受帝宠,不出两年无子封嫔,封号为珍,入主昭阳宫,次年诞下七皇子晋封妃位,帝亲赐七皇子小字宝宁,而皇帝膝下皇子公主中,仅有皇长子和长公主有此殊荣。   彼时后位空悬,珍妃宠冠后宫,连皇贵妃都要避其锋芒,甚至有皇帝将解禁未央宫立珍妃为后的流言甚嚣尘上。   然好景不长,嘉和二十三年,一岁的十皇子半夜突发恶疾夭折,经查竟然身中剧毒,而所有证据都指向珍妃,还牵扯上皇帝心中的白月光已故的孝静懿皇后,皇帝勃然大怒,褫夺珍妃封号贬为罪人周氏,幽禁昭阳宫,不到一年便病死。   而年仅五岁的七皇子也遭到帝王厌弃,被送入皇子所,带着一个小太监住进了北边最偏僻荒凉的院子。如果说宫女所出的八皇子是宫中无人在意的小透明,那么七皇子就是人人都可以去踩一脚的受气包。   七皇子就这样在阴暗角落里活着,直到故事开端的嘉和三十五年三月,被发现暴毙于封禁的未央宫中,浑身数不清的旧伤,四肢尽数折断,手腕被废,七窍流血,死状凄惨,时年十六岁。   薛瑾安冒着电量耗尽关机的风险,短暂连接了一下这个世界的天道,更新了一下时间。   现在是嘉和二十五年十月初九,离命定的死期还有九年零五个月又十七天。   薛瑾安不惜舍弃本体钻到这个书中世界来寻求一线生机,当然不是为了只活这九年。   现在他本体已经碎成渣,灵魂也和这具身体融合完毕,便轻易脱离不了,百年之内暂时只能用这具身体生活下去了。   每个小说世界它都是有一定的运行规律的,它不一定会百分百按照原著剧情发展,但一定有一条“主线”,这个世界的主线就是夺嫡。   想要摆脱既定的命运活得更久,那么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就是夺嫡。   薛瑾安想到立刻就要做,当即就准备动用自己的大数据,搜罗出历史上所有皇帝的登基史,罗列出登基可行性计划一二三条。   【嘀!电量不足请及时充电!】   眼前闪烁起电量告急的红光,原本就所剩无几的电量现在只有一层血皮,显示数字3%。   与此同时,薛瑾安感觉浑身都没有力气,脑袋也变得昏沉沉的,瘪瘪的小肚子咕噜噜的发出抗议声。   他有些新奇地摸了摸肚子,脑子告诉自己:我饿了。   薛瑾安知道饿了是什么意思,手机饿了要充电,人类饿了要吃饭,但是……   “真奇怪。”薛瑾安仰头看着天上高挂的太阳,眉头微微皱起来,有些费解地喃喃,“为什么晒太阳不能饱?”   他虽然以前是个低端千元机,但升级成法器之后,每三年就要进一次维修点改装,各种新奇小配件在身,势必让他走在手机科技前端,太阳能电池就是其中之一,晒两小时太阳可以充满电的。   之后死宅创造代码功法,也都是在他这里实验的,最先实验的就是循环代码,能让他自主吸纳天地灵气修炼,要不然他也不可能在短短十几年时间就生出意识。   所以,到底为什么晒太阳不能吃饱饭?薛瑾安晒得头昏脑涨,听力都跟着出了问题,脑瓜子嗡嗡的,感觉自己当场就要关机了。   器灵觉得一定是自己出了故障,他看着自己的胸膛手指蠢蠢欲动,很想拆下自己的电池检查一下线路板是不是出问题了。   薛瑾安调出人体图,准确地找准电池(心脏)的位置,设置好手指张开的角度、力度等参数,就准备朝自己下手,一声嗤笑从头顶传来。   薛瑾安抬头望去,就见墙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个人,十一岁的年纪,衣着华贵眉眼风流,看向他的眼神却似笑非笑,带着明晃晃的讥诮和厌恶。   是贞妃所出的四皇子薛玹月。   当年中毒而亡的十皇子正是他的弟弟,十皇子死后,皇帝大抵是补偿直接将楚昭仪越级封妃,成为了后宫四妃之一。说起来,原文提过一句,原主的母妃和这位贞妃曾经是闺中手帕交,前后脚进的宫。   总之,一众皇子中,最不待见原主的就是四皇子,大启的皇子都是七岁入上书房读书并搬入皇子所,原主是5岁就进来了,彼时四皇子就已经在这里,一直没少奚落原主,甚至为了能更方便欺负原主搬到了戚风院附近,现在北边一共就住了他们两位主子。   薛瑾安知道他在这里准没好事。   果然就听四皇子张嘴道,“七弟,你在这等什么呢?该不会是在等晚膳吧?那可真是不巧了,你那小太监犯了事儿,正被罚跪呢,或许再等个三两时辰就来了吧。”   “七弟是不是饿了?四哥我这倒是有些吃的,便赏你了。”他说着,手往身后伸了伸,不多时就端来一只碗,手腕翻转,里面的饭菜尽数倒在了地上。   “做哥哥的一番心意,七弟千万别嫌弃。”他意味深长地道,“这餐不吃可就只能等明日午时了。”   “……”薛瑾安没有听懂他话中的深意,但他察觉出了这人的恶意。   小器灵的防火墙启动了。   薛瑾安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冷不丁问了句,“你吃了吗?”   四皇子一愣,“七弟怎么关心起我来了?”   “你没吃。”薛瑾安已经从外面飘来的食物香气里得到了答案,他又问,“你要的什么?”   四皇子只觉得莫名其妙,却还是回答了,“八宝鸭,红烧肉……翡翠白玉汤。”   薛瑾安意念打开黄色袋鼠软件,耗了1%的电量飞快点了个外卖,又用1%的电量让最近的“外卖员”强制接单,订单时间一刻钟。   绿竹院内,刚从御膳房归来准备摆膳的小太监把打开的食盒重新扣上,在同伴奇怪的眼神中,转身就朝着戚风院的方向拔足狂奔。   薛瑾安将嘴角点位上调5%,露出一个微笑,有气无力地说,“你点得很好。”   现在是我的了。 第2章   四皇子还在等着薛瑾安的下文,结果这人说完那句“你点得很好”之后,就蹲在那里不吭声了,一动不动的仿佛他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尊过于真实的精致雕塑。   他的呼吸声太过细弱无力微不可闻,四皇子是真的有那么一瞬以为他已经死了。   明明平时不是这样的,薛瑾安那只小狼崽子,应该用凶狠阴毒的眼神死死瞪着他,逮着机会随时扑过来在他身上咬下一块肉去。   上次就是这样的,在他肩膀上留下了一个深深的牙印,到现在都还没养好,要不然他今天怎么千辛万苦地跑到墙头上坐着,而不是冲进院子里直接贴脸嘲讽羞辱。   都是因为这小狼崽子太狠毒。   总之薛瑾安不该这样无动于衷。   四皇子眉头皱起来,心情烦躁,终究没忍住扬声喊道:“喂!你别装死,起来说话!”   薛瑾安懒懒地掀了掀眼皮,觉得这个人类真的太吵了,直接无视了他,顺便开了超级省电模式。   只剩1%的电量了,完全不想浪费在这种人类身上。   超级省电模式一开,薛瑾安全身上下的感官被全线关闭,整个世界瞬间安静下来,之后不管传出什么动静,他都听不见看不见,只有正在派送的外卖才能唤醒他,后台也只有安全防护软件还在运行。   四皇子被他无视的态度气得火冒三丈,差点直接跳下墙头来揍人,被墙下站着的小太监们七手八脚地拉住。   “哎哟我的殿下呀,您可快坐稳当了,这摔下去可怎么办?多大点事儿,哪犯得着您以身犯险啊!”贴身小太监顺心苦口婆心劝道。   另一个小太监顺意也立刻跟着劝,“是啊,那位是什么脾性您还不知道吗?他这是激将法,故意气您呢,您这要是跳下去,摔了伤了的,那不是让他得意吗?再且说,您这一个人,要是又被咬上一口……娘娘知道了可就要罚您了。”   听到小太监提到贞妃,四皇子顿时有些心虚。   上回被咬伤见了血,四皇子是哭着被抬进太医院的,事情闹得很大,不仅整个后宫都传遍了,连父皇都知道了这件事。   好在父皇轻拿轻放,只是不痛不痒的罚他抄了两天书,反而是母妃那边,竟然将他在怡和宫偏殿里关了禁闭,每天除了去上书房读书外哪都不准去,可算是憋死他了。   要不是礼法规定男女七岁应当避嫌,四皇子觉得他母妃可能还会将他在怡和宫关上十天半月的。被放出来后他也老实了两天,这回也是听说薛瑾安咬了他竟然没有受半点罚,心中不忿才憋不住跑过来嘲讽两句的。   “本殿下就是说两句话,又没做什么。”有贞妃这座五指山压着,四皇子勉为其难压下心头火气,重新在墙头坐稳,下巴一抬又恢复了不可一世的样子,对着薛瑾安重新开始冷嘲热讽。   然而开了超级省电模式的薛瑾安就是根木头,什么都听不见,自然也不会给出什么反应,这在四皇子眼中,那就是无视了他。   “喂,薛瑾安,你死了吗?”四皇子忍不住揪起墙头探出的树枝丢过去。   【嘀!检测前方有异物掉落,安全防护软件正在接管系统,智能防摔模式启动,已推演出运动轨迹及落点,经判定伤害性0,无需警惕,防摔模式已关闭】   被防火墙接管了的身体微微掀起眼皮看了眼空中飞来的树枝,一秒就收回了视线,又变回了木头,任由那截树枝有气无力地掉落在他脚边。   四皇子觉得自己受到了无声的嘲讽。   “薛瑾安!”他那股火气“噌”的一下就燃烧起来,他当即撸起袖子扭头找起了武器,余光看到身后院子的石头,手一指命令道,“去,把那个给我拿过来!今天小爷我不让他知道知道我的厉害,爷跟他姓!”   小太监们在墙这头,根本看不到那头发生了什么,完全不懂他家主子爷这会儿怎么就发飙了,闻言都是心里一突,顺心悚然尖声劝道,“殿下,这使不得使不得啊!”   四皇子正在气头上,哪听得了这些话,抬脚就踹人,叱骂道,“狗奴婢,你不去爷让你跟着他一起死!”   顺心怕主子从墙头摔下来,根本不敢躲这一脚,所幸四皇子也就一半大少年,还因为坐姿不好发力,力道并不大,他只顺势退了两步低眉顺目跪在地上,其他有眼色的小太监也跟着跪下。   四皇子登时更气了,只觉得全世界都在跟他作对。   眼看着他要自己跳下去拿那石头,顺意脑子一转,飞快从袖子里掏出馒头呈过去,“爷,你用这个砸,砸不死。”   顺意是个十来岁的半大小孩,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平时饿得快,就总是会在袖子里揣点吃的,这馒头放得久了又干又硬,乍一入手还真跟石头差不多。   四皇子有了武器立刻不闹了,转过身高抬手就要照着薛瑾安脑袋扔。   正此时,一个眼熟的小太监抱着食盒蹬蹬蹬从门外冲进了戚风院,一脑门汗地扯着嗓子喊,“您好,您的外卖到了!”   这仿佛是一道指令,薛瑾安立刻被唤醒,他下意识回了句,“放门口就好,谢谢。”   这是死宅龙傲天点外卖的常用语,薛瑾安作为他的法器,不知不觉便染上了他的习惯。   “哎,好,你记得拿。”小太监放下食盒,转身就走。   整个过程可谓是一气呵成没有半点拖泥带水,直到薛瑾安打开食盒开始吃饭,四皇子才猛地反应过来。   八宝鸭、红烧肉、翡翠白玉汤……这些,都是他的膳啊!!   “顺德,你个吃里爬外的狗东西!”四皇子气得直接从墙头站起来了,发狠地将手中干硬的馒头砸在了“外卖员”小太监背上。   顺德一脸茫然地转过头来,在看清楚情况之后瞬间抱着头肝胆俱裂。   功夫最好的顺心三两下窜上墙,一把抱住了暴跳如雷的主子,机灵的顺意立刻转出去把傻呆呆的顺德拉走。   顺心顺意顺德都是贞妃娘家专门调教好送进来的小太监,也算是一同长大的,情谊颇为深厚,其中顺德年纪最小,他们都当弟弟看护,自然是不愿意看着他就这么被打死的。   顺意一边拉他走一边低声训斥:“你怎么回事?”   “我,他——”顺德人还傻着,一句完整话都说不出来,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中了邪把给主子的饭菜送给了七皇子,半天只哭丧出一句,“二哥,主子是不是要打死我啊?呜呜呜我不想死……”   “没事,殿下就是脾气不好,不会真的因为这事儿打杀你,就是受罚是肯定的……你现在赶紧重新去御膳房拿一份饭菜,将功补过。”顺意压着声音冷声叮嘱,“这次你可别犯糊涂。”   “我死也会护好主子的膳食。”顺德坚定保证后,用最快的速度朝御膳房狂奔而去。   顺意头疼地揉了揉额角,思索着该怎么给顺德脱罪,索性一推二五六就说是中邪了,七皇子给顺德下了蛊,反正这事儿怎么看怎么奇怪。   顺意这么想着,低调地重回四皇子身边。   所幸四皇子正在顺心怀里挣扎,气红了一张脸指着底下大快朵颐的薛瑾安无能狂怒,根本没空管顺德的事。   四皇子连头发丝都写着愤怒,他怒喝道,“那是爷的饭菜,薛瑾安你住口,你不准吃!”   薛瑾安专心干饭,直接开了免打扰,无视了叽里呱啦的噪音。   果然手机饿了要充电,人饿了就要吃饭,他每吃一口,电量就会多出一截很快由红转绿。   一碗饭干完,电量恢复到20%,他又把菜给打扫完了,进度又加5%,还是干饭充电最快。   薛瑾安二话不说再次打开袋鼠软件再来一单,不同的是这次他计算好满电的量,多加了几大碗米饭。   于是,再一次被强制接单的“外卖员”顺德麻溜地一路跑进御膳房装好了菜,然后在御厨们怪异的眼神中,扛起一桶米饭就跑。   信誓旦旦要命和膳同在的顺德在一刻钟后,再次将食盒和一桶饭送到了七皇子手中。   四皇子不挣扎了,他指着下面肮脏的交易看向顺心:“……什么意思?”   顺心默默看向了顺意,后者语气坚定地回禀,“顺德中邪了。”   顺德有没有中邪,四皇子不知道,但四皇子看着薛瑾安匡次匡次炫米饭,只觉得这人也中邪了。   现在他已经不生气了,他看着那桶被干掉了一大半的米饭,忍不住对停止进食的薛瑾安发问,“你终于吃饱了?”   薛瑾安:“没有。”   四皇子瞠目结舌,忍不住道,“吃这么多还不饱你是猪吗?!”   薛瑾安看了看自己怎么吃都卡在50%上不去的电量,不高兴地皱了皱眉。   很明显,这具身体的电池不行,根本充不满电,又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没办法充满。一个人饿久了,胃也会跟着饿小,乍一吃东西是不能吃太饱的,根本就消化不了,还会闹肚子,只能慢慢养。   薛瑾安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脑子里冒出一个词:撑。   他有点吃撑了,可他的电量还只有50%。薛瑾安很不满,他想要换电池了。   薛瑾安看向正骂骂咧咧的四皇子,神情若有所思地问道,“你平时饭量一定很好吧?”   四皇子一噎,出于某种微妙的不想输的心理,想也不想地猛点头,“当然!就这点饭,小爷我一口气就能干完!”   薛瑾安眼睛一亮,灼灼的目光落在了四皇子的胸口。   那是电池(心脏)所在的位置。   想换。薛瑾安的手蠢蠢欲动。 第3章   薛瑾安对于换电池(心脏)这件事非常积极,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毕竟无论是修仙界常识还是身为手机的本能都告诉他,不喜欢什么配件可以尽管换,不科学、感染、排异什么的那都是无稽之谈。   在他看来,四皇子只是一个人形配件储备库罢了,他出钱买下配件然后自己装,还能省下维修人工费。   现在唯一要思考的就是钱从哪里来?   他作为一个手机,是不存在小金库的,所有支付软件绑定的账户都是死宅龙傲天的,而且这个古代世界也没有先进的电子支付,基本是用不了的——刚才两次点外卖除了格外耗费他的电量外,没有收一分钱,薛瑾安猜这跟皇宫包皇子吃住有关系。   至于原主,和他穷得半斤八两,浑身上下唯一值钱的就是手腕上那串血龙木珠串,是昔年珍妃得宠之时皇帝赏赐下来的物件,原本是一对,珍妃将另一串给了楚昭仪,也就是现在的贞妃,还为其搏过一次宠,后来十皇子中毒身亡,两人关系破裂,贞妃砸了那手串。   原著中四皇子带新娶的皇子妃去怡和宫敬茶,四皇子妃无意打翻了贞妃的妆奁,不承想竟然凑巧撞开了底下暗格,里面掉出好些零散的木珠,正是那串血龙木手串的珠子,贞妃神情晦涩的亲手将珠子一一收捡好,没一会儿便称累了将两人屏退了。   出宫路上四皇子给四皇子妃科普手串来历,四皇子妃还叹息说,“母妃念旧,只是可惜所信非人。”   原著的剧情线主要偏重在皇子们朝堂争斗夺嫡上,后宫的那些事都只是夹杂在中间一笔带过,属于是剧情的添头,主打突出一个前朝后宫息息相关的效果。   总之,现在的薛瑾安没有钱,买不起新配件。   不过很快薛瑾安就不用苦恼怎么得到四皇子的电池了,只听一声女音喊了句“奴婢见过四皇子殿下”,人形配件储备库他就自己长腿跑掉了。   “翠云姑姑怎么在这里,那我母妃……好啊,你们竟然敢告密,小爷我饶不了你们!”四皇子一边放狠话,一边慌张地下了墙头。   薛瑾安莫名的心头一动,身体的本能驱使着他爬上水缸,踮着脚艰难地把眼睛探出了墙,手掌死死扒着墙沿才没有掉下去。   他看到四皇子正气急败坏地边走边骂,一群小太监缩肩塌背地跟在他身后,一句话都不敢说。而在不远处正有一个宫女等在那里,从身上穿的衣服以及四皇子的态度来看,对方应该是贞妃身边比较得信的宫女。   薛瑾安看着那个宫女,对方若有所感的抬头看来,视线落点在他手腕上的时候,神情骤然一变,尽管掩饰得很好,但每一个表情细节都在他的高清摄像头下无所遁形。   那眼神像是认出了他是谁,又像是……   薛瑾安还没想出像是什么,就手一滑险些栽进水缸里,还好他的防摔模式自动启动,控制他的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姿势,摔在了铺满落花落叶的泥地里,还滚了一圈卸力。   他除了弄脏了衣服外,一点皮都没擦破。   薛瑾安再次如法炮制地爬上水缸将眼睛探出墙外,就只能看到一众匆匆而去的背影了。   人吃饱了会犯困,而休眠待机电量也会流失得慢一点,薛瑾安也就没有挣扎,回了原主的房间。   原主的房间十分简陋,只有桌椅板凳床,窗户被草纸糊了一层又一层,光线很是昏暗,薄薄一床被子摸起来还有点潮。   作为手机,薛瑾安很难不讨厌水,尽管他的防水功能做得还不错,但这不妨碍他嫌弃地把受潮的被子踹到一边,然后直挺挺地以一种入土的安详姿势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   原主有睡眠障碍,表现特征为入睡难、睡觉浅还多梦,为了不让自己受影响,薛瑾安勉为其难地打开音乐软件。   也不知道是本体损毁的缘故,还是他现在在书中世界的缘故,原本播放列表里的歌曲全部变成了无法播放的白色,整个曲库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尤其是歌单页面,放眼望去便见:   《诗经》经典五十首,排名不分先后。——晋阳府学学正谭清徽   回忆青春:前朝那些忘不掉的绝品诗词歌赋——琅琊居士   一年一度鹿鸣宴——国子监   再点开歌单,看看歌名都是《蒹葭》、《忆杨柳堤送景同(一)》、《西江月·见长安街晚景》、《相思赋》等等诸如此类。   总觉得这些东西不应该出现在歌单里,而应该在高中生必背古诗词里。   薛瑾安随机选了一个歌单,定了一个小时,就闭上眼睛开始休眠。   他的意识待机了,身体还是醒着的,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身体在吟唱的诗词歌赋中也逐渐陷入沉睡。   再次醒来,薛瑾安是被抽泣声吵醒的,他睁开眼,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词竟然是:冷。   随后他发现自己的睡觉姿势不知不觉变成了抱臂蜷缩,那潮湿的薄被也不知什么时候盖到了身上。   薛瑾安看了看时间和天气,已经是一更天(晚上九点),温度只有十来度,天气预报说要下雨。   断断续续的抽噎声从外面传来,薛瑾安掀开被子下床,心底竟然生出一丝不情愿,手脚都有些僵冷,摸上去像是一块冰,走路的时候竟然感觉到僵硬麻木。   手机零下二十度左右会出现设备故障,而人类在十几度就受不了,人类真菜。   今天又是想当回机械生命的一天。   薛瑾安无视手脚的僵冷麻木,循着声音径直走到房间,就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太监正坐在廊下对月抽噎。   小太监被开门的声音吓了一跳,一下子就蹿起来,看到是薛瑾安顿时一抹眼泪迎上来,“主子,您怎么醒了?有什么事您吩咐奴婢就行,外面冷,您快回屋里去。”   薛瑾安注意到他走路有些一瘸一拐的,脸上和手背上还有受罚的青紫痕迹。   是原主有且唯一的贴身小太监小禄子,是珍妃时期就跟在身边的,两人在这戚风院里相依为命了两年,哪怕最开始原主受不了这破落环境又哭又闹,后来又性格大变越来越阴沉凶狠,小禄子也始终没有离开原主。   原著中原主死在故事开头,以他的死为导火索拉开了夺嫡的序幕,然而却并没有在乎他死亡的真相,他的死成为了权利的博弈,今日推到四皇子身上,明日又将九皇子拉下水,挨个轮一遍,到最后已经无人知道其中有多少虚虚实实。   只有小禄子,他高呼珍妃冤枉痛哭七皇子凄惨,他想要一个答案想要一个真相,被各方势力利用得团团转,最后在权利倾轧中变成一个疯子,深夜在未央宫放了一把大火,将这场持续十年的算计尽数化作一片黑灰。   薛瑾安作为一台手机,是完全不懂文学创作的,但他记得死宅龙傲天看这段剧情时有感而发地点评了一句:“皇宫是吃人的地方,容不得干净的灵魂,只有心狠手辣掌握权力才能活得久一点。”   活下去的第一要素,要心狠要手辣。   “都是谁动的手?”心狠手辣第一步,薛瑾安打开备忘录开始记仇。   小禄子一愣,在薛瑾安的气势压迫下报了几个名字,又赶紧含含糊糊地说,“没什么,我手脚笨不小心打翻了东西才受罚的,已经没事了。”   “有事。”薛瑾安一板一眼地说,“我要把他们拆骨剥皮。”   报复一台手机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它拆成零件装到别的手机身上,换到人类身上就是拆骨剥皮没毛病。   而且正好他想要换电池,出厂年龄太大的电池寿命是短了点,但总比他这个50%的健康度要好,可以先用来过渡一下,等找机会把四皇子的电池拿到手再换。   薛瑾安暗自点头,觉得自己的想法十分正常。   完全不知道自家小主子凶残地想换心,小禄子只当拆骨剥皮是安慰他的话,抿唇一笑着附和,“那奴婢谢主子为我出头,嘿嘿。”   薛瑾安微微颔首心想:谢都谢了,这拆骨剥皮势在必行,死宅说了修仙者不能欠因果。   小禄子没将这事儿放在心上,外面起了风,凉意顺着皮肤爬进骨头缝里,小禄子怕薛瑾安受冻,将他赶紧屋里关好门窗,又犹觉不够,将他撵到床上,不由分说地那被子捆成团。   “这天气越来越冷了,明天我去惜薪司问问,什么时候能发炭火,还有这被子,也该弄些棉来……”小禄子嘴里絮絮叨叨地念着。   薛瑾安安静地听着,时不时在备忘录上记上一笔。   小禄子也没觉得薛瑾安的沉默寡言有什么问题,他家小主子这两年吃了太多苦,他已经见识了小主子从开朗活泼变成阴郁凶狠,上次把四皇子咬得鲜血淋漓的一幕让他足够震撼,接下来不管变成什么样他都不会觉得奇怪。   而且,他没有取来膳食,主子大抵是饿久了没有力气,所以才这么安静的。   “对了,殿下,我差点忘了,我怀里还有好东西呢!”小禄子突然想起什么,表情变得兴奋起来,他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从兜里掏出一方素锦云纹手帕,打开里面竟然放了四五块糕点,看得出来主人保护得很好,只碎了一点边角。   “魏公公做的水晶糕,您最爱吃的,快尝尝。”小禄子将糕点送到薛瑾安面前,笑道,“今天也算苦尽甘来,虽说受了些罚却也得幸遇到了翠云姐姐,得了这糕点。”   “翠云?”薛瑾安是第二次听到这名字了。   小禄子也饿了一天,看着糕点咽了咽口水,点头回答,“是啊,您当时年纪小大抵不记得,翠云姐姐先前也在昭阳宫做洒扫,您还见过呢。后来娘娘……她被分去了怡和宫,如今在贞妃娘娘跟前伺候,也是得脸的大宫女了。”   “是吗。”薛瑾安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拿起一块糕点咬了一口,发现这东西含电量竟然不低,半个下去就能回复1%,可比吃菜快多了。   就是他现在电池太拉,刚才一直休眠没去多少点,啃两块就差不多了,再吃就纯纯浪费。   而且他今天吃了很多饭菜,肚子还很撑。   薛瑾安听见小禄子咽口水的声音,面无表情地把剩下的糕点推了回去,“饿了就吃。”   “冷。”薛瑾安没管小禄子感动的表情,他感受着四肢的僵冷,很想自燃。   对了,边充电边玩,手机好像会发热?   薛瑾安咬一口糕点,若有所思地打开主界面。 第4章   手机发热其实是耗能过高,而最耗能的行为就是打游戏,其次则是刷直播视频。   死宅龙傲天不堕死宅之名,手机里跟游戏、动漫等网络娱乐相关的各种软件一大堆。   从之前音乐软件的变化,薛瑾安已经猜到游戏大概会停摆,但他还是挨个打开看了看,有意思的是,游戏确实打不开,但系统显示的却是:正在更新服务器。   也就是说,说不准哪一天这些游戏就又能玩了。   薛瑾安有些茫然又好奇地歪了歪头,他失去了本体,如今只是一个法力低微的小器灵,还因灵魂和人类身体融合,思维意识等方方面面都受到身体的限制,再加上视角转换等种种因素,他对自己现在的能力也尚在掌握中,难免有些地方搞不清楚。   这些打不开又在莫名其妙更新服务器的游戏软件就是其中之一。   薛瑾安猜测应该是他的能力正在对这些软件进行适配性调试,到底会改造成什么样子他也不知道。   “可以稍微期待一下。”这具身体各项机能相当于他当初的低端千元机,很多软件都带不起,薛瑾安原本是打算卸载一波给身体减减负来着,现在看来还是算了。   游戏打不开,薛瑾安为了更好地发热,退而求其次地打开了视频直播软件。   开屏页面便是一幅山间古刹工笔画,一看就知道是名家真迹,上面盖着的印玺和题字也证明了这一点,是前朝名家谢道阳的画。   一行印刷字浮现在画上:京城百所寺庙道观共庆下元节,长明灯免费燃活动火爆开展中,十月十五至十八到指定寺庙道观购买祭祀相应物品打八折优惠哦~   薛瑾安:“……”这古代现代交织的画面真是让器灵的cpu都烧起来了。   等软件打开,薛瑾安点开置顶栏目的活动详情,看到活动主办方居然是六部衙门时,可算是知道怎么回事了。   感情是官方亲自下场拉GDP,难怪能将谢道阳的画拿出来当噱头。   下元节是大启比较重要的节日,衙门都放三天假,虽然还没开始,但满屏都是相关信息,什么下元节三日不宵禁,城隍庙集体祭祀……薛瑾安反复刷新好几次,才让大数据推送出别的东西。   他目前力量不足,信号接收范围暂定京城,因此刷出来的大多数都是京城内的,再且这个点已经宵禁,整座城都安静下来,古代普通人娱乐少,能刷出来的直播或视频,那基本不是官方机构,就是做夜场生意的,例如秦楼楚馆这些。   薛瑾安已经有了一定的预设,不过他没想到的是,继满屏下元节之后,他刷出了满屏乾元宫。   乾元宫是皇帝寝宫,视频里整个寝宫灯火通明,一身玄色龙袍的皇帝正在伏案批奏折。   视频的内容相同,但角度不同,up的名字也都不同。   什么乾元宫太监小夏子、乾元宫宫女冬春、乾元宫看门侍卫郑千……薛瑾安看了看他们零星但都不菲的打赏,猜到他们是别人的探子,或者是收了钱办事的人。   其中名叫“总管太监李鹤春”的直播间,视频角度最正,甚至偶尔还能怼着皇帝大脸拍,连皇帝脸上的几点雀斑都看得清清楚楚,他的视频打赏最多,除了后妃外甚至还有前朝大臣,直播间的关注人数也一骑绝尘。   薛瑾安点进他的个人空间看了看,发现这人在一刻钟前刚发了一条动态,写着:今日未翻牌。   底下评论点赞已破百。   太皇太后:嗯。   明华宫容贵妃:陛下多日伏案着实辛苦,明日本宫亲自下厨炖些药膳送去。   永和宫娴妃:陛下到了该好好养护身体的年岁,还是多休息为好,李公公应该多劝一劝陛下才是。   福寿宫舒妃:小六受了寒已经有两日没有去上书房了,落下许多课业,本宫心中焦急得很……若是小六能得皇上指点一二便好了。   敏皇贵妃:陛下要注意身体。   庆安宫德妃:陛下明日翻牌子否?   怡和宫贞妃:本宫身体不适,许是感染风寒,怕是不能侍寝,公公将本宫牌子暂且撂了吧。   ……   薛瑾安又翻了好几条翻没翻牌子的动态,看对方的粉丝列表里前朝后宫都有,那些动态下面的评论却只有宫中人,应该是设了屏蔽,不过从这些评论中,他也算是对各宫的主子有了些认知。   比如太皇太后话少,每次都只回简短的一两个字;容贵妃爱做饭,天天都给皇帝炖汤;娴妃还挺关心皇帝,总是让李公公多劝陛下;舒妃三口不比六皇子,是真关心儿子的课业……   薛瑾安一个手机自然是不懂人类的说话艺术的,他就从表面分析,觉得自己想得没毛病。   他又翻了翻李鹤春其他动态,发现也有全是朝臣没有后妃的评论,最近的是五天前,配了一张四分五裂的镇纸图片,写着:陛下摔的。   内阁首辅姜汶:那我明日再来。   大理寺卿林若甫:多谢公公提点,只是这桩案子必须上呈陛下,请陛下圣裁。   兵部尚书许平川:那怎么办?户部那死钱串子死活要削减兵部费用,老子兵都快练不下去了,不行,林老头你头铁,你先上去试试水,老子看你行事。   翰林院编修秦廉:完了完了,怎么偏偏今日是我在御前(大哭大哭)。   ……   皇帝:李鹤春,滚进来。   在皇帝的评论出现后,这条动态的后续就再也没人讲话了,或许也正是因为这次,之后连续五天李鹤春的动态都是翻牌子的,而在此之前,一般三两天就有皇帝心情好不好的动态。   皇帝很明显是知道李鹤春在对外卖他的消息,不过是有意放任。   薛瑾安看不懂人类的语言艺术,却能够通过数据分析逆推人物行为逻辑。   人类有句话说得好,水至清则无鱼,从那么多雷同的视频就看得出来,乾元宫明里暗里的探子并不少,所谓堵不如疏,直接让李鹤春往外放消息反而更好,偶尔还能帮他钓个鱼什么的。   从那数百条的动态看来,李鹤春很懂得拿捏分寸,真正的要事大事,他可一个字都没往外吐过。   能吃百家饭不翻车,不怪人家能当总管。薛瑾安顺手给李鹤春点了个关注。   大数据立刻弹出相关推荐:关注“总管太监李鹤春”直播间的人同时也在关注“大启早朝早知道”、“琼林宴相亲角”、“三司公开会审”……   薛瑾安一连将这些都关注了,期间还不小心点进了“三司公开会审”,这直播间竟然是二十四小时在线直播,镜头里光线昏暗,一豆烛火摇曳,隐隐能听见鞭子抽打的声音和惨叫声,应该是在地牢里刑讯犯人。   烛火噼啪炸响,鞭声停止,脚步声由远及近,狱卒压低了声音道,“大人,有关两年前的事ta不肯交代……”   “呵,是吗?”一声轻笑,一只手拿着剪刀剪断了一截灯芯,室内的光线顿时明亮起来,将男人身上绣着锦鸡样式属于二品大员的绯红官袍照得浓墨重彩,仿若血染成的一般。   男人说,“我亲自审。”   剪刀被丢在桌上,烛火被端起,随着主人前进的步伐逐渐将地牢照得分明,不多时画面里出现一个被捆在架子上浑身是血垂着头奄奄一息的人。   那竟然是个女人,穿着一身宫女的衣服。   很奇怪,一般犯事的宫女太监都是交给慎刑司处置的,怎么会出现在三法司衙门里?而且还是由品阶这么高的大官看审,怎么看怎么不正常。   整个朝中二品官员本就不多,框定在三法司衙门里,也就只有刑部尚书和都察院两位御史大夫了,除此之外就连大理石一把手都只是正三品。   薛瑾安登时来了兴趣,正准备自己看直播分析情况,结果直播页面突然一黑,一个对话框跳出来:经检测您尚未成年,已开启青少年模式,血腥暴力涩情等不利于未成年身心健康的画面已开启智能屏蔽。   薛瑾安:“……”   再返回首页,他发现那些秦楼楚馆的直播间也全都被黑屏了。   所以死宅龙傲天给他换了那么多配件,系统也不知道升了多少级,这该死的未成年防沉迷程序为什么还没有去掉?!   未成年小器灵瞪着一直屏蔽中的直播间,没忍住磨了磨后槽牙。   他最终只能愤愤放弃,重新刷新页面,这一回大数据给他推的直播间都来自同一个组织——奉衣处。   奉衣处这个组织叫本名可能没有多少人知道,但它的诨名“血衣卫”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是当今太皇太后在当太后垂帘听政时成立的探子机构,先帝曾废除过一次,当今登位之后又重新启用,是和锦衣卫、东厂定位差不多的探子机构。   薛瑾安挨个点进去看了看,这些视频的视角非常奇葩,跟狗仔偷拍一样,而且从庭院展现出的风格来看,都是官员府邸。   薛瑾安也打算听听这些官员都在说什么小秘密,奈何古人夜间活动少,说不了一会儿就开始做运动,直接把直播间干黑屏了。   薛瑾安其实也没有那么好奇,他只是有点强迫症,然而在一连黑了几个之后,小器灵沉默地恶狠狠地囫囵将糕点塞进嘴里,他山寨千元机般的破烂身体终于后知后觉地发起热来,控诉边充电边刷视频的高功率使用。   火烧火燎的温度驱散了秋夜的寒凉,他看了看剩余35%的电量,将那些莫名其妙生出的情绪废料丢进垃圾桶,一个火箭清理了。他心满意足地躺回床上,顺便一脚把潮湿的被子踹到了一边。   半梦半醒间,他听到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有人在摸他的脸,焦急的声音朦朦胧胧地响在耳畔,似乎在说“怎么这么烫”“发热了”之类的话。   “当然会发热,你都不知道我多努力。”薛瑾安生出一种微妙的情绪,脑子告诉他那叫得意。   耳边的声音还在叽哩咕噜,薛瑾安觉得很吵,身体要被吵醒了,“小禄子,闭嘴。”   他不知道小禄子闭没闭嘴,反正他开启了免打扰,什么也听不见。 第5章   薛瑾安精确地在睡了八小时后醒来,免打扰模式在他睁眼的瞬间跟着解除,他当即就感觉到不对。   身上很有分量,似乎压着什么东西,触感不是那床潮湿的被子,他垂眸一看,发现竟然是衣服,一身叠一身硬是叠得比被子还厚,一条称不上强壮的手臂死死箍住他的身体,将他封印在这床“衣服被”中,他感觉到的重量大部分来自这条手臂。   而手臂的主人正趴在床边睡着,眉头不安地蹙起,眼圈下一片青黑,显然一晚上没有睡好。   薛瑾安有些不太能理解现下的情况,总有一种一觉醒来错失很多的感觉。   记忆里,除了刚来戚风院的那一段时间,原主害怕恐慌做噩梦总是半夜闹觉,小禄子才陪在床边睡过几次外,平时他都是睡在偏房床榻上的。小禄子向来规矩,他重主仆之别,没有薛瑾安的吩咐,他不会做多余的事。   所以小禄子怎么会在这里?   薛瑾安不得原因,他想从床上坐起来,刚一动,小禄子立刻惊醒。   “主、主子,您醒了?”他勉力睁开满是红血丝的眼睛,似乎被薛瑾安吓了一跳,说话都结巴了一下。   薛瑾安的高清摄像头眼睛敏锐地捕捉到他不自然的微表情,脸部肌肉有些僵硬,呼吸节奏一瞬间收紧,眼神躲闪,额头还沁出了点汗。   非常经典的微表情,几乎将心里有鬼写在了脸上。   小器灵搞不懂人类的感情和说话艺术,但他对有公式的东西很擅长。他歪了歪头,静静地观察着。   小禄子却很快调整好表情,他伸手摸上薛瑾安的额头,感觉着上面的温度,他舒出一口气,“还好,没有再发热了。”   “您半夜发了高热,烫得吓人,都怪我,昨日如果不是我在门外吵醒您,您也不会出来看,也就不会受凉风寒……”小禄子自我厌弃起来,眼眶直接就红了。   薛瑾安当手机当习惯的惯性,让他下意识放弃了前面那个话题,接上了现有的话题。   他试图和这个人类解释手机边充电边玩就是容易发热,一板一眼地道,“没有风寒,正常发热,不是你的错。”   小禄子以为主子是安慰他,整个人都愧疚得不行,强忍着才没有当主子的面号啕大哭,他道,“虽然高热退了,但说不准有没有伤身,还是得请一位太医——请太医开些去风寒的药。”   小禄子说到这里,表情终于再次泄露出端倪,在薛瑾安看来很是复杂难言。   “太医?”薛瑾安试图用关键词搜索答案。   小禄子点头,倏然殷切叮嘱道,“主子您往后若是有什么不舒服,您同我说,我去太医院给您抓药,如非必要,不要让那些太医给您请脉,他们背地里不知道是谁的人,您明白吗?”   昨晚上小禄子没有去找太医,一是因为戚风院总共就两个人,他走了主子又昏迷着,他怕自己不在会出事。而且主子睡觉还不老实,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了踹被子的习惯,一盖上被子就踹掉,很难让他放心。   二则是皇宫是最趋炎附势捧高踩低的地方,得宠时到处都是谄媚者给你行方便,失宠时人人都会踩你一脚,很多时候后宫倾轧那么惨烈,并非是什么多大的仇怨,那些太监宫女上赶着来为难人,也只是为了自己的命罢了,这宫中站错队还有得救,墙头草就只能死得早。   整个皇宫都是这样的规则,太医院也不外如是。   第三点,也是最不能为外人道的点便是,小禄子察觉到薛瑾安的身体有异常。   昨晚上主子的身体一阵热一阵凉,热的时候烫手,凉的时候却好似一具尸体,连呼吸都停止了。小禄子盯着对方不管有没有呼吸都始终跟死人一样一成不变的脸,就这么观察了一宿,后来实在扛不住趴着睡了一会儿,梦里都是这诡异的呼吸循环。   梦里的时间无限长,小禄子最终在梦中达成和解,还是决定暂且先将主子的异常瞒下来,毕竟谁也不能保证这件事情泄露出去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说主子是妖孽托生?又或者其他什么……总归不是好的。   珍妃娘娘的死教会他一个道理,特殊只会招来恶果。   不过主子身体有异也不能完全放着不管,得打通太医院的关系,也得有能辖制太医不出去乱说的手段……多去太医院附近探探吧。   小禄子将心中的百转千回压下,此时只想找个靠谱大夫给主子做全身体检的他并不知道,这是他走向厂都九千岁未来的第一步。   薛瑾安盯着小禄子看了半天没看出什么名堂,小器灵决定不难为自己的机器脑子,并清理了下内存,莫名其妙的情绪垃圾坐火箭飞走了,他瞬间神清气爽。   皇子所有集体灶房,二十四小时不间断供应热水,平时也能热一热饭,就是离戚风院着实有些远,而且现在正是用水高峰期,灶房的人故意为难的话,去那边打水只怕要一个时辰后才有了。   小禄子索性在院子里用石头搭了个简易的灶台,又将落叶落花搜罗起来当柴火,用火折子点燃,整个过程都做得非常顺手且熟练,显然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   等洗漱完,薛瑾安看了看正在往30%滑坡的电量,道:“我饿了。”   小禄子早有预料般掏出那方素锦云纹手帕,里面竟然还有一块半的水晶糕,原来他昨晚上只掰了半块吃了,然后趁着薛瑾安刷直播没注意的时候,又小心的重新包了起来。   手帕入手有些湿热,边角碰了点灰,显然是他刚才起火烧热水的时候,顺手热的。   “主子您先垫一垫肚子,我去御膳房提膳。”小禄子提起御膳房的时候身体不由得抖了抖,竭力隐忍着害怕。   薛瑾安点开备忘录的记仇名单,想起那些还没到手的电池配件,语调微微上扬:“我跟你一起去。”   说着他打开直播软件看了看御膳房的频道,热火朝天的氛围,琳琅满目的菜肴……当然最吸引薛瑾安的,还是那白白的晶莹剔透的米饭。   一定要换个好电池,健康有80%以上的那种。薛瑾安很有干劲。   小禄子被他的话吓一跳,可一点都不想主子跟着去受白眼冷落,连忙阻止,“那种地方哪是您能去的……”   薛瑾安直接抬步往外走,直线路的手机定下了行程就不打算临时更改,小禄子无法,只能愁苦着一张脸赶紧跟上。   希望御膳房那些狗东西不要得寸进尺,打他也就算了,要是伤害主子……小禄子抿抿唇,眼中飞快掠过凶光。   事实证明,怕什么来什么,墨菲定理不管是在哪个时代都很管用。   此时正是早朝时间,皇子公主们也都去上书房读书了,可以说避开了用餐高峰期,因此来御膳房提膳的人并不多。   薛瑾安隔老远就用高清摄像头扫了一圈,只发现一个跛脚老太监和两个小宫女。那两宫女脸上都有汗,估计在这里等了好一会儿,被为难也只赔笑,看着应该是某些不受宠的妃嫔公主的婢女。   那老太监是最后来的,看穿着品阶不低,御膳房的人对他可谓是恭恭敬敬的,即便隔着远听不到声音,也能从膳房大太监那佝偻的背脊看出谄媚,最后还是大太监亲自提着食盒递到对方手中的,全程用时不足五分钟。   之后也一直躬身,直到老太监走出数米远才起来。   “很双标。”薛瑾安评价了一句。   他没想到的是,立刻这双标就要应验在自己身上了。   薛瑾安虽然穿得皱巴巴的旧衣服,但那料子都是好料子,一看就不普通,而且能穿常服在宫中行走的也只有皇子和皇子伴读了。   即便御膳房的人认不得七皇子的脸,对小禄子却都是熟悉的,稍微动点脑子就能猜出薛瑾安的身份。   然而,没有人拿失宠的七皇子当一回事儿。   他们装傻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埋头做自己的事或看热闹,没有人出来行礼,膳房大太监更是躺在摇椅里身体都没坐直,半掀眼皮露出一口黄牙,“真是抱歉啊小禄公公,您今儿个来晚了,就剩些残羹冷炙。”   说着招了招手,两个小太监抬着满满两潲水桶出来,指了指,“就这些,您要是不嫌弃,尽管拿走。”   小禄子气得脸都绿了,“王德明,你放肆!”   “禄公公,还往海涵,老奴尽力了,您若是不喜欢不要就是了,何必为难老奴呢。”王德明瞥了眼他身后七皇子空白的表情,嘴上还算过得去,脸上却满是不以为意。   小禄子目露凶狠。   薛瑾安很平静,他刚才扫描了一圈,发现心跳声最健康的居然是王德明,他计算了一下电池健康度应该有80%,他思考着从哪里搞钱买到新电池,完全没有在意两边的机锋。   对他来说,想吃什么别人不给进去拿就是了,反正他包吃包住。   薛瑾安这么想着也这么做了,他无比平静地越过两人直往御膳房里去,随手取了一个空食盒,然后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眼神里,喜欢什么就拿什么。   “哎,这是容贵妃点的——”一小太监想上前阻拦。   薛瑾安偏头盯着他,一双黑黝黝的眼睛没有任何情绪,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漠然。   瞬间没人敢动了。   而实际上,薛瑾安只是在想容贵妃是谁,他昨晚上和今早上都清了一次内存垃圾,一些不重要的名字也跟着火箭一起释放了。   薛瑾安一时没想起来也懒得搜索记忆,他点了点头道,“这样啊,你让她来找我。”   他继续挑菜。   王德明坐不住了,他“噌”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三两步便往里走,小禄子见势不妙赶紧冲进去挡在薛瑾安面前。   王德明皮笑肉不笑,“七皇子殿下,您这不妥吧?若是陛下知道了——”   “让他来找我。”薛瑾安正在计算充电80%所需要的米饭量,头也不抬的开了自动回复。   王德明面皮一抽,神色顿时沉了下来,一个呼吸后却又倏然堆起满脸笑,道,“您是皇子殿下,自然是您想要什么就是什么,都是老奴没有眼色。殿下,这些脏活累活哪用您亲手来。”   他说着朝着几个小太监使了使眼色,小太监们顿时上前,嘴上说着“七殿下,奴婢帮您”,手上却开始拉扯小禄子,然后借着拉扯小禄子的力对薛瑾安下黑手。   薛瑾安的防火墙启动,避开了暗招,手中的米饭撒了一地。   “主子!”小禄子目眦欲裂,“你们——”   却见那些小太监们一脸惊惶地松开他跪了下来,然后一个劲地求饶,将小禄子到了嘴边的质问全都堵了回去。   “哎哟,七皇子殿下,您可千万小心呐,都怪这几个奴婢手脚不够麻利,竟然误伤了您,虽说他们是立功心切……哎,都是老奴管教不当,要打要罚任凭您处置。”王德明笑成了一朵菊花,眼神却一片阴冷。   小禄子咬牙切齿,恨不得拿刀直接砍了他。   然后,他看着他家主子真的拿刀了,那平静无波的眼睛难得亮了起来,“真的吗?我不打你也不罚你,只要一点赔偿就好。”   薛瑾安一步一步走到王德明面前,在他两股战战眼神惊恐中,将手贴在他胸口感受了一下80%健康度心脏的跳动,语气轻快道,“你放心,我不会失误,会完整取出来的。”   他说着为表示友好还笑了一下。   王德明:“……”   王德明只觉得面前的七皇子更恐怖了,眼看着他真的举起刀,他白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第6章   “碰”的一声,王德明就那么结结实实的砸在地上,整个御膳房一时之间空余柴火噼啪作响的声音,没有人敢上前也没有人敢说话,过于炽热的温度让所有人冒出一身的汗,有些不经事的小太监身体都抖了起来。   “装晕?”薛瑾安歪了歪头,他听那80%健康度的鼓噪心跳声,就知道眼前这人并没有真的不省人事。   不过他也不在意,晕不晕都不妨碍他挖电池,反正是王德明自己愿意免费的,这是他的权益。   薛瑾安调整动作参数,就见他蹲下来,缓缓抬起手中的刀,精准地对准王德明胸口的位置,想到马上到手的新电池,他勾着唇角好心提醒一句,“控制一下你的心跳,不然会出血过多,增加死亡率。”   人类的心脏约等于手机的电池,人类的血液大概和手机的电量是一样,只不过手机没电了只会关机,充上电就又能开机,而人类流光了血就会直接死掉变成尸体,尸体想重新活蹦乱跳起来,要么尸变当僵尸,要么就得用灵魂修补……总之不是凡人能做到的。   “我会在你血流干之前完成的。”薛瑾安表示自己只是想换块电池,并不想让人死。   而这话听在众人耳里就是:我会折磨你直到血流干的。   王德明:“……”   晕死的王公公忍不住浑身都抖了起来,他死死闭着眼睛,阴影在眼皮上跳跃,终于他忍不住“哇”的一声从地上跳起来,薛瑾安竟然一时间没抓住。   就见王德明跪地痛哭流涕地道,“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奴婢——奴婢愿自请去慎刑司,请七殿下饶奴婢一条小命吧,奴婢求您了!”   他“咚咚咚”地重重磕头,脑门很快就见了血。   到手的电池飞走了,薛瑾安有些不满地皱眉,语气冷淡道,“不用去慎刑司,我不罚你,我只要你的心脏做赔偿。”   都直接要他命了还只是?王德明只觉得浑身一片冰凉,疯狂摇头,“不不不不,奴婢愿意去慎刑司领罚,请七殿下成全!”   那语气坚定的好像不是自请去慎刑司,而是自请去皇帝身边伺候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慎刑司是什么好地方呢。   慎刑司,宫中的三司衙门,刑讯的手段却比三司衙门要厉害多了,进去的宫女太监不留下点残疾很难从里面出来,由此可见王德明是多想从薛瑾安的屠刀下求生。   薛瑾安完全不觉得自己要挖心的行为很疯狂凶残,他只觉得这糟老头子坏得很,他再不在意不懂人类的感情和语言艺术,也是能从刚才的行为里看出端倪的。   王德明对他有恶意,刚才还故意拉扯小禄子暗中对他下黑手,这样的人突然说要去慎刑司受罚,怎么看都动机不单纯。   薛瑾安动了动自己崭新的人类大脑,试图分析了一下。他听死宅说过人类非常多种多样,有一类人类就天生喜欢被虐待,受的伤越多越重他们就越爽。   嗯,小说里太监大多都有点病,很多还都掺杂了虐待这方面的癖好,看来王德明是受虐狂没错了。   “不想奖励你。”薛瑾安再一次冷酷拒绝。   慎刑司?奖励?   王德明差点被这话噎死,周围人的表情也古怪起来。   御膳房是宫里的肥差衙门,能在这里当差的那都是人精,都很擅长揣度上意,话过耳一听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定力差的小太监们眼神控制不住地往王德明身上瞟,脑子更控制不住地闪回画面,有个别面皮薄的还红了脸。   王德明羞愤又绝望,都想要铤而走险夺刀的时候,人群中传来熟悉的声音,“这是怎么了?七殿下怎么发这么大火气?”   薛瑾安循声看向从人群中出来的老太监,正是之前王德明恭恭敬敬亲自递食盒的那位,皱巴着一身老皮,眯着眼笑容慈祥和蔼,看着十分不起眼。   从薛瑾安对王德明发难起,他就没有听到外面的动静,要么这老太监早就已经在这里,要么对方进来没有引起他的任何警觉。   薛瑾安看着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的稳健步伐,手里提着的硕大食盒纹丝不动,平稳有力的呼吸和心跳……是个虽然年老但健康且武力值不低的老太监。   薛瑾安心底生出些自己都没搞明白的小情绪,心想:怎么上市了这么久,看着都快要报废处理的老太监,电池都比我健康?   后来薛瑾安知道这种情绪叫郁闷。   “陆公公,陆公公救我!”王德明看到人顿时跟看到救命稻草一样,扑上去一把抱住了老太监的腿。   小禄子警觉地护卫在主子身边,小声道,“主子,是慈宁宫的陆秉烛陆公公。”   慈宁宫是太皇太后居所,本朝没有太后,今上生母早逝,从小在太皇太后膝下长大,对老祖宗十分尊敬,连带着对太皇太后身边的老宫女老太监也都礼貌有加。   原著剧情展开的时候已经是嘉和三十五年,太皇太后早已仙逝,薛瑾安对慈宁宫知之甚少,唯二的两段,一是剧情开篇皇帝知道底下的皇子们已经坐不住要搅风弄雨了,他在慈宁宫与太皇太后留下的老嬷嬷谈心,叹皇权之下无父子,到底是个孤家寡人。   第二段则是夺嫡进入尾声,皇子们死的死圈的圈,老态龙钟的皇帝越来越抓不住手中的权柄,整条老龙都变得恐慌、焦虑、暴躁、阴晴不定。某一天,老皇帝突然不顾群臣反对,非要去皇家陵园祭拜太皇太后,夜里和守墓的老太监沉默对饮,最后离开时还将老太监带回京,将传位遗诏塞给老太监保管。   这老太监就是陆秉烛。   他是从太皇太后当皇后时期就跟在身边的老人,历经三朝皇帝,是奉衣处第一任督公,还和乾元宫总管太监李鹤春有一段师徒情,因着这,陆秉烛在宫中地位很高,尽管已经隐退慈宁宫多年,宫里的娘娘们见了也还是会称呼一声陆督公。   小禄子也是被主子莽的这一下吓到了,特意点名陆秉烛的身份,也是让主子悠着点,砍个王德明没什么,皇子身份摆在这里,王德明不敢做什么,但要是不小心误伤了这位陆督公可就不好了。   薛瑾安要是听得出小禄子的言外之意,一定要说他想多了。   陆督公是个有内功傍身的练家子,就凭这具破烂身体他根本打不赢老人家。   薛瑾安“哦”了一声,眼神继续转向王德明,陈述事实道,“他答应了要赔偿我。”   王德明秒磕头道,“奴婢自请四十廷杖!”   刚才还自请去慎刑司受罚,现在又改口受廷杖了,小心思还挺多。不过廷杖也有不同的打法,四十仗可以直接打死人,也可以让人只伤个皮毛。这王德明惹了皇子被抓现行,教训教训也是该的,就打个半死好了,御膳房也自然不必待了。   陆秉烛垂眸瞥一眼,神色淡淡地决定了一个人的未来。   “七殿下觉得如何?”陆秉烛顿了一下又说,“若是廷杖,老奴倒是可以替殿下监刑,定让殿下满意。”   言外之意就是同意廷杖。   “主子。”小禄子拉了拉薛瑾安的衣角。   薛瑾安费了3%的电量推演了好几次和陆秉烛交锋的数据,确定自己目前战力不行,系统已经给出了暂时放弃的结果。   然而薛瑾安到底有些不甘心,他无意识地鼓了鼓脸颊,“我还是想让他赔偿我。”赔我一块免费电池。   真是个执着的孩子。陆秉烛忍不住真心笑了一声,认真提点道,“七殿下,得饶人处且饶人,不是坏事。”   “而且比起一了百了的死亡,无能为力地活着才是最痛苦的。”陆秉烛意有所指地说道。   王德明面色陡然一片惨白,他无力地垂下双手,眼神惊惧不安,他隐约觉得自己似乎选错了……   陆秉烛说要监刑,就还真让人拿了两条板凳在御膳房门前摆好,叫人将王德明拖了上去,直接当着所有御膳房太监的面就开打了。   王德明嘴里咬了木棍,所有惨叫都被堵在嗓子眼里,一仗接着一仗,疼痛让他血气上涌,围观的小太监们个个白了脸,看着竟然是要比他这个真正受刑的人还凄惨。   陆秉烛这一下其实也是在敲打御膳房的人,宫中捧高踩低是惯例,但这么明目张胆地欺负到皇子头上,多少是有些过头了。   想必今日过后,宫中也能安稳些,也让娘娘少操些心。   薛瑾安对没抓住机会得到免费电池一事耿耿于怀,便看了一会儿行刑,不过看王德明挨了几下后,电池健康度就急速下滑,他也就没有兴趣了,还觉得陆秉烛多少是有点暴殄天物。   而小禄子虽然也恨王德明欺负主子,但到底心性纯善,看不得这血腥的场面,干脆就拎着食盒在膳房内零元购。   “走了。”薛瑾安懒得再看,转身就走。   “哎,来了来了。”小禄子双手费力地提着满载的食盒,快步跟上他的步子。   两人没想到的是,出御膳房不久就碰到了行色匆匆面色着急的四皇子,他衣衫有些凌乱,脸色很不好,看到薛瑾安竟然没找碴,只是恶狠狠地瞪了一眼。   提着书箱的顺德苦着脸跟在旁边一声不敢吭。   薛瑾安目送着两人的背影,真的很馋四皇子的电池。王德明倒是给了他一个免费拿电池的路子,他没有钱但他可以碰瓷。   四皇子那么讨厌原主,自己只要刺激一下,对方肯定会想动手,到时候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索要赔偿了。   嗯,要私底下进行,再冒出一个打不过的陆秉烛就不好了。薛瑾安的目光静静地锁定在四皇子身上,心中如是想。   “四皇子上课又迟到了啊,看来是要被罚了。”小禄子有些幸灾乐祸,转头却见自家主子望着四皇子的背影失神,心中顿时溢满苦楚。   是啊,主子也到了去上书房读书的年纪了,可至今上面都没有任何表示,恍若已经没有了他这个人。   “主子,您才刚满七岁呢,去上书房的事情不急,我听说上书房课业很重的,不去也好,奴婢可以陪您多玩几年呢。”小禄子佯装开心地劝慰道。   “上书房?不去。”原著中寥寥带过几笔,原主九岁的时候才和九皇子一起进的上书房,不过只读了一年就头破血流的惨烈休学。   薛瑾安觉得他电池已经这么烂了,怎么着也不能再摔了外屏吧。   不如躺在家里上网课。薛瑾安想道。   而薛瑾安不知道的是,他们的所有对话都顺着风传进了老太监耳里。   陆秉烛端着茶碗若有所思。 第7章   说是上网课,实际上薛瑾安只看了大约一刻钟,注意力还没放在那位岑夫子的课业内容上,视线全程都在观察被拒之门外一脸憋屈的四皇子。   岑夫子是个六十来岁的老头,留着长长的眉毛胡子,穿着打扮像个道士而不是读书人。事实上,他不仅是儒生还是当世大儒,桃李满天下的那种,朝中到处都是他的学生,混得最差的那个都是国子监祭酒。   也是岑夫子没有什么权力欲,又或许是放得下看得开,早早便辞官经营起道观,皇帝也很体面地给他封了太傅,留他在上书房教书。   岑夫子自从回归本业不用上窝囊班之后,他那属于道长的脾气秉性就再也压不住了,道教讲究的是顺应本心,他不被规矩礼教束缚,进了他的课堂就是他的学生,他可不管什么皇子公主的,谁犯了错就罚谁,可没有皇子犯了错却惩罚伴读敲山震虎的烂习俗。   这不四皇子迟到了,岑夫子就直接门一关根本就不管他。   四皇子又气又急,偏偏不敢发作也不敢走,只能憋着气在门外罚站,还得提着自己的书箱。   只因为岑夫子关门时仿佛随意地说了一句,“连书箱都提不动,殿下还是用了早膳再来吧,别躲在这里乘凉了。”   虽然确实没来得及用早膳,但四皇子敢说自己没力气提不动吗?他不仅不敢,还得后退几步站到阳光底下去。   昨晚那场秋雨来势汹汹,却不想今儿个却是艳阳天,即便已经没有什么暑气,就这么直晒着也让人受不了,不一会儿四皇子就感觉面皮发烫,里衣已经汗湿了。   薛瑾安没有什么痛打落水狗的人类心思,他会盯着四皇子看这么久,纯粹是在收集对方的数据来构建人物模型。   作为法器,薛瑾安作为一个脆皮手机,是没办法在正面作战上对抗敌人的,死宅于是开发了他的新用法,那就是数据分析。   代码生命是一种喂养调试好之后,就能在得到个别线索的情况下,比人脑更快地给出答案的东西。   薛瑾安已经是一个成熟的代码生命,在这些方面非常得心应手,他习惯于时刻收集周围信息构建信息库。   四皇子现在是他的重点关注对象,自然得多观察观察,纠正人物数据的错误。   比如四皇子比他想得能忍。原本根据原著剧情及这两天短暂的两次见面构建的数据分析中,四皇子应该气急败坏地大发脾气或者直接转身离去才对,可现在四皇子还乖乖地站在那里受罚,尽管脸色不太好看,也识趣的没有多说一句话。   于是他在一刻钟后,成功等到了岑夫子。   岑夫子出了一道经论题让学生们思索讨论,自己慢慢踱步出教室,问太阳底下的四皇子,“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四皇子深深鞠礼,半点不见之前的暴躁样子,只道,“学生知错。”   岑夫子问道:“是真知错,还是在我这里受了罚才无可奈何低了头?”   四皇子错愕哑然,脸上努力维持的表情也绷不住泄露出来,他张嘴想说什么,被岑夫子摆摆手拒绝,懊恼地低下头去。   岑夫子笑了笑,什么都没有再说回了学堂,这次他没有再关门,很快师生一问一答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四皇子却只是站在太阳下望着那扇大开的学堂门。   他静静地听课,偶尔低低自言自语般回答两句,始终没有进去。薛瑾安注意到,他身上的负面情绪慢慢散去,神情也逐渐平静专注起来。   岑夫子,品德矫正大师。薛瑾安给新人物打上标签。   原著剧情展开的时间,能参与进夺嫡的皇子那都是已经上朝听政,有了一定党羽势力的,早就从上书房毕业,自然没有什么夫子的剧情,而且就算是有,那时候的岑夫子都是古稀老人,都不知道归隐在哪座山林里了。   薛瑾安是有试图认真听课的,但经论题的核心是四书五经,先导入原题的翻译详解,再导入破题技巧之后,他能直接生成一百份不重样的答案。   薛瑾安看软件里有提交作业的选项,还是费了点时间精挑细选了一份最完整的点了提交。   “虽然电子文档就是提交了个寂寞,但重在参与。”薛瑾安自认为自己现在就是一个失去了本体,在破烂身体里苟延残喘的可怜小器灵,那点微末的法力是很难给现实世界造成大影响的。   比如他就没办法扫码支付,钱包绑定的银行卡都成了怀念死宅的纪念品。   等等,突然想到死宅破碎虚空飞升了诶,人间银行卡在其他世界也用不了吧?   “诶嘿~心情莫名好了起来,难道我想念死宅了?”薛瑾安对自己骤然明朗起来的情绪百思不得其解。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将电子作业提交的那一刻,岑夫子小道观的房间内,堆得杂乱无章的桌子上,几张空白的黄纸上突然冒出一大片黑色的字,字体工整死板,仿佛是刀刻出来的一般。   薛瑾安电都充满了,岑夫子还在挨个点评学生们的答案,中间还穿插讲述他以往学生们的破题思路,恨不得将这个知识点掰碎了揉进他们脑子里。   这堂内容不断重复的课,他作为机械的那部分觉得没有问题,人脑子却叫嚣着“这是什么酷刑”。   不想再听课的薛瑾安无师自通学会了摸鱼。   他静音缩小当前屏幕,然后开始愉快地刷直播软件。   小禄子在御膳房拿了很多吃的,糕点都端了好几盘,这相当于多了好几台充电宝,接下来的一周,薛瑾安都不用时刻看着电量抠抠搜搜地用了。   薛瑾安刷了好一会儿直播,发现很是不对劲,每个直播间的气氛都不太对,十分冷凝,一副山雨欲来的架势。   如果只是御膳房他还能理解,毕竟大太监王德明直接被打半残了,御膳房的其他人自然紧起皮做事,生怕步了王公公后尘。   但整个宫中都这样显然不正常,尤其是越靠近乾元宫的地方越风声鹤唳,太监宫女们都只顾埋头做事,声音都尽量不发出来。   薛瑾安又看了看几个官衙,放眼望去都没什么人,尤其是穿绯色官袍(三品以上)的一个都没有。   薛瑾安看了看快要到正午的日头,若有所感地翻出“大启早朝早知道”的直播间,果然显示“正在直播中”,也就是说从卯时正(凌晨五点)开始的早朝到现在都还没散。   薛瑾安点进去,只看到官员跪了一地,跪在最前面的年轻男人,穿着一身二品大员的锦鸡样式绯红官袍,肩背挺直,仿若松柏翠竹宁折不弯。   这人其他五官并不出挑,唯独一双结合了狐狸眼和桃花眼双重特质的眼睛顾盼神飞,薛瑾安莫名觉得有些熟悉,不由细细观察了一番。   额头有淤青,周围皮肤上还有灼烫痕迹,衣服皱巴巴,衣领沾了白色的凝胶状物体……是被烛台砸了。   这不是三司衙门里那个夜审宫女的官员吗?怎么一晚上不见成这样了?薛瑾安难得有些好奇。   然而皇帝坐在龙椅上,看着手中的奏折面色阴沉,手指用力到泛白,却始终一言不发。   薛瑾安很想知道奏折上写了什么,镜头就是不挪过去,他心念一动,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一条弹幕从上面飘过:[上面写了什么rwkk]   看是不可能让他看的,镜头里,皇帝沉郁的眉眼动了动,合上了奏折,终于看向跪了满地的公卿大臣,他一一扫过前排穿一品绯袍的肱骨大臣,目光是冕旒都挡不住的冷冽森寒。   一脸朕现在就要砍得你们人头滚滚的样子,开口却是说,“此事,不必再提。”   “陛下!”   “楚文敬,私刑审问已经是失职,朕念你一心办案虽有些急功近利却并无私心,不欲罚你,莫要得寸进尺。”皇帝冷眼看着楚文敬,警告道,“你若非要固执己见,刑部尚书的位置不想坐了,有的是人坐!”   随后在李鹤春尖细拉长的“退朝”声中,皇帝甩袖而去。   楚文敬身体摇晃了一下,始终挺直的背脊终于缓缓弯了下去,“臣,知错。”   看完整场大戏却什么内容都没听到的薛瑾安:“……”   [真是看了个寂寞,做人能不能敞亮点?说话能不能直白点?有什么话是我这个VIP不能听的?给我回来说!]   薛瑾安的心声化作弹幕在直播间滚动,一个人就是一整个弹幕大军。   发泄完之后,他就看也不看地退出了直播间,转而打开网上社区平台刷热搜。   大启是封建帝王制度,朝会内容是时政,没道理上不了热搜。   事情不出薛瑾安所料,热搜的时政新闻板块放眼望去赫然被今日早朝内容刷屏了。   #大启第xxxx期朝会圆满成功 热#   #刑部尚书你不想做,有的是人做 爆#   #珍妃案重启 热#   #楚大人遇袭#   #楚文敬珍妃#   #楚文敬你对得起你妹妹吗#   #珍妃案重要证人死于刑部地牢#   #七皇子身世#   ……   吃瓜突然吃到自己身上的薛瑾安:“……” 第8章   楚文敬,贞妃的亲哥哥,四皇子的亲舅舅,楚家这一辈唯一出息的子辈。   薛瑾安是知道他的,原著中他就是刑部尚书,原本是只忠于皇帝不站队的纯臣,后期皇帝年老夺嫡进行到白热化阶段,他突然投入了皇长子党,几次出手针对五皇子,势头正盛的五皇子被打压下去一时之间想不开竟然疯了。   没多久皇长子的密事被捅到皇帝面前,直接被皇帝废了封号圈禁,其党羽尽数被贬官罢官,楚文敬自然也不例外,之后就听说他病死了。   薛瑾安也是万万没想到,他就吃个原著人物的瓜,怎么就牵扯到自己身上了?!   他确定原书中并没有这段剧情,点开热搜词条一一查看起来,大概了解到了这是怎么回事。   先前说过楚贞妃和原主生母周珍妃是闺中手帕交,还是前后脚进的宫,却原来楚家老爷和周家老爷拜了同一位座师,又是国子监同窗,之后还一起在翰林院当值。   即便双方的家世地位并不匹配,楚家是官宦之家,三代在京城扎根,还有个小爵位传承,周家却只是耕读之家,三代穷秀才终于考出一个进士,可以说完全不是一类人,但偏偏他们关系亲厚,还口头约定要成儿女亲家,只是后来周老爷触怒皇帝被贬官滇州,这事便不了了之了。   虽然父辈的关系已经随着周老爷的去世而淡薄下来,但到底是青梅竹马的情谊,据说当年珍妃出事,楚家最初还为珍妃奔走过,后来才急转直下陡然缄默消停了,都猜测是不是楚家老爷子出手把自己儿子给压住了。   之后不久楚文敬得了急病,御医都说治不好,楚家人将他送到最喜欢的园子里等死,据说连棺材都准备好了,没承想楚文敬竟然好了,之后就跟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对手里的活儿也认真干了起来。   原本楚文敬是京兆尹的闲官,品级高但没什么实权,却愣是被他经营成了京兆尹二把手,还破了一桩特大拐卖案,救了宝宜长公主的女儿,入了皇帝的眼,顺利被调入了刑部,今年年初刑部尚书犯了事蹲了号子罢了官,牵连了刑部一半的人,他就凸显了出来接了这从天而降的馅饼,成了新的刑部话事人。   都说楚文敬突然奋发图强都是受了刺激,他一心入刑部就是为了给珍妃翻案,如今终于找到了机会,却不想当夜遭到了刺杀,犯人死了不说,他还被打晕在刑部地牢,要不是发现的及时,只怕也奔赴黄泉了。   “楚大人对珍妃娘娘真是情深义重啊!”每一个热搜似乎都在坐实这件事情,甚至不惜造谣出#七皇子身世#这么一个货不对板的词条。   很明显这是一场针对楚文敬的舆论战,就是抹黑楚文敬和珍妃之间的关系,将楚文敬查珍妃案的动机变得不单纯。   只是,暂时撇去两人的关系不谈,所有内容并没有对翻案这件事做定性,还侧面模糊了翻案的种种细节和证据,很多时候不否定就代表着肯定,起码薛瑾安已经确定珍妃案有猫腻,并且已经有70%的把握能根据原主的记忆、原著的内容及各种细节还原出大致事情。   在发现有些热搜词条的最初发布时间竟然还在昨天的时候,百分之七十的把握直接上升到百分之九十。   事情基本明朗了起来,该是有人发现了楚文敬在查这件案子,还逮住了证人,于是就先下手为强。   只是,对方明明留有余力,居然没有直接下手杀了楚文敬,反而放任他去告御状,怎么就确定皇帝一定会压下此事呢?而且事情做得太明显,不怕皇帝恼羞成怒怪罪吗?   明明皇帝看奏折的脸色那么难看,眼神那么冰冷,对楚文敬也只是口头警告轻拿轻放,摆明了就是保他,看起来也不像是对珍妃案内情一无所知的样子——所以到底为什么不发作?   幕后凶手到底是谁?薛瑾安承认他好奇了起来。   他还好奇一点,楚文敬为什么给珍妃翻案?   薛瑾安可以肯定珍妃和楚文敬不熟,最起码不是什么青梅竹马,楚周两家的口头亲事也跟他们没关系。   他得出这一结论的原因,纯粹是两人年龄不合适。楚老爷结亲早,早在考举人时就娶妻生子,周家则因家贫,周老爷及冠都尚未婚配,直到入了京拜了座师,才和老师的女儿说定了亲事,却也是金榜题名后以官身成亲,婚后两年才有了女儿周玉婷。   男女七岁不同席,本来性别差异就有避讳,更别说年龄差距太大根本玩不到一起去,还非要牵桥搭线到一起去,这不是结亲而是结仇了。   这个口头婚约最可能会落在小周玉婷四岁的弟弟身上,也就是周家独子周玉树。   珍妃案发生的时候,原主已经5岁,自然是见过自家舅舅的,只是小孩子容易断片,再加上这两年都是些不好的事情,对于过去的记忆原主已经快想不起来了,但人脑是个很神奇的东西,想不起来不代表不存在,只是都埋葬在深处。   只要薛瑾安想,原生有意识以来过的每一天都能被他从记忆里挖出来。   总之,薛瑾安翻出了所有关于周玉树的记忆,周玉树确实是个玉树临风的人,只是因为早产有些先天不足,即便后来找师父习武学了一招半式,也看起来病恹恹的,还怕黑,晚上必须在床头点亮一盏烛火才睡得着。   周玉树天资聪颖过目不忘却无心科举,反而对滇州的虫子感兴趣,立志要做一个生物学家,加冠之后得了自由身就偷跑回滇州去了。   滇州作为和岭南、宁古塔一个级别的流放之地,其偏远荒僻可见一斑,原著里一直都没有周玉树的消息,薛瑾安很怀疑原主这个便宜舅舅是不是死在哪个犄角旮旯里了,又或者压根就不知道京城的消息。   毕竟古代的消息传递速度,那是根本指望不上的。   反正,周家两人和楚文敬是不太熟的,记忆里两人提起楚家的人神情也十分平静,而且珍妃案既然有问题,楚贞妃这个“受害者”就很微妙了,或许她不是幕后主使,但她的“凶手”身份基本坐实了。   这种情况下,楚文敬为什么要翻案?还有原著中对方突然下场参与到夺嫡中对五皇子出手,也跟这案子有关吗?   总不可能楚文敬还真的暗恋原主妈吧?为了一个人拖全家下水,这被打通的不是任督二脉,而是脑子吧?怎么想都不对,可小说里确实经常有人类为爱情盲目失智。   薛瑾安作为手机表示很难理解你们人类。   想不通索性也就不想了,薛瑾安选择直接放弃这10%的把握,反正算概率他赢定了。   薛瑾安把视线挪到了五皇子身上。   五皇子薛珺觉,九皇子薛琢见,四公主薛如云都是容贵妃的孩子。   容贵妃是皇帝心中白月光孝静懿皇后的表妹,宁国府的表小姐,因为容貌性情与先皇后有几分相似而颇受宠爱,在珍妃被废后,俨然成了新一代宠妃,就是不受宁国府待见,当年因她入宫这事,太皇太后还和宁国府闹翻了。   这事说起来,就还牵扯上了先帝,简单来说大启三位帝王的皇后都出自宁国府,只是后两位结局都不太好。   先帝不爱后宫佳丽三千,爱上了能抱两块金砖的寡妇,养在外面也就罢了,偏偏动了心思要纳入宫中当贵妃,连同对方跟前夫生的孩子都要认作义子封王,怀孕八月的皇后闻言怒急攻心,当晚就难产血崩而亡,时年十九岁。   今上和孝静懿皇后倒是一对佳偶,皇帝亲自去宁国府下聘求娶,登基大典和封后大典同时进行,给足了牌面。次年,皇后生下嫡长子薛玦,襁褓夭折;两年后,皇后又生下次子薛璋,两岁时再次夭折,皇后伤心过度,那年冬天就病逝了,时年也是十九岁。   之后皇帝就封禁了未央宫,还推掉了一次选秀,宫里好久没进过新人,朝堂上只要提到重立皇后的话题,皇帝就会暴怒。   直到德妃生下并成功养活皇长子薛珞文,才终于开了大选,皇子公主们也一年一个地往外蹦。   如今皇帝正值壮年,皇子们又都尚且年幼,最大的那个也才不过十五岁,刚到入朝听政的年纪,朝臣嫔妃们在这时候自然不敢盯着太子的位置,于是便都想着争一争皇后的位置,皇后嫡子继承大统,更加名正言顺不是。   他们以为孝静懿皇后都已经去了这么多年,皇帝终究还是要重新立皇后的,未央宫也始终要解禁的。   通晓原著剧情的薛瑾安却知道,皇帝直到死了都没有立皇后,未央宫直到被小禄子那把大火烧掉之前都始终没有解禁。   这么想来,或许珍妃的死,就是因为皇后之位吧,而她死后得利最多的正是容贵妃,她嫌疑确实最大。   薛瑾安记住了这个人,他看了看上书房的直播间,决定去抠四皇子电池前,可以先去会会五皇子。   不,以防万一,还是每一个皇子都来一次吧。   薛瑾安在这里计划着怎么阴人,殊不知乾元宫和慈宁宫也正说起他来。 第9章   李鹤春努力倒腾小碎步紧赶慢起地追着皇帝回了乾元宫,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越追陛下的背影反而越远。   完了,看来陛下真的很生气,都快压抑不住爆发的怒火,很想清理桌面了。   李鹤春面上还是一派大总管的气势,内心的苦水已经泛滥成灾,恨不得淹死前朝那些大臣们,尤其是那位楚文敬楚大人!   当年珍妃案闹得那么大,最后还牵扯上了先皇后,案子不得不从后宫移交到前朝,满朝文武愣是没一个敢站出来接手的,你说是因为什么?   谁能想到事情过去两年后突然就冒出这么一个不要命的,把这桩陈年旧案给翻了出来。   你楚大人头铁一时爽,难为他一个奴婢来承担风雨,真是气得人心肝疼。李鹤春一边在心中痛骂多管闲事的楚大人,一边用眼神恐吓乾元宫伺候的宫女太监。   今天可都警醒点,要是闹出什么事端,他也保不住人!   一路行至乾元宫主殿承天殿,李鹤春心中叫苦不迭,手上却十分麻利,将殿里伺候的人都轰出去反手关上了殿门,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准备迎接皇帝接下来的暴怒。   身前那道穿衮龙袍冠帝冕的身影果不其然急停在龙案旁,然而扫落满地东西的画面并没有出现。   皇帝眉眼阴沉却没有什么怒气,声音冷硬地莫名吐出两个字,“出来。”   李鹤春心有惴惴地上前,“奴婢在。”   “不是你。”皇帝皱了皱眉,“你之前在金銮殿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孩童的声音。”   李鹤春一惊,金銮殿那是上朝议政的地方,哪来的孩童声音?最年轻的大皇子也十五岁了,声音正处于变声尴尬期,难听的让人过耳不忘,而且今日楚大人这波操作让整个朝会气氛都很冷凝,大皇子缩在一边根本没敢吭声啊!   难道是哪个皇子悄摸跑到金銮殿偷听了?整个皇宫也就陛下偏宠的九皇子敢做这种事,可……陛下没道理听不出九皇子的声音啊。   李鹤春反应的几秒,脑中思绪万千,他惭愧的摇了摇头,“奴婢年岁大了耳背,并没有听到孩童的声音。”   果然那个叫嚷着让他把奏折给他看的小孩声音只有自己能听见。皇帝并不意外地收回了视线。   一开始听到这道声音的时候,皇帝正沉浸在怒火中,他还以为是自己气得耳鸣了,后面这声音却接二连三地响起,满朝大臣竟然没有任何异常,他便猜到了这声音只有自己能听见,他匆匆退朝回乾元宫,有冷处理楚文敬的意思,同时也是想回去拷问脑子里这个声音。   结果,那个突然出现的声音也突然地消失了。对鬼神之说信而不遵的皇帝第一反应就是阴谋论:小孩的声音属于谁?   据传内功深厚至化境可传音入密,刻意叫这声音只有朕能听到,是想要获得朕的关注认可?那能做伪声之人特意伪装童声定然有所目的,而宫中的孩子只有皇子,若要伪得相似需要时间,两人相处不短,彼此很是熟悉,哪个皇子身边有武功高手?幕后黑手又会是谁?想要达成什么样的目的?是栽赃嫁祸还是试图以神异动摇什么?   皇帝逻辑十分通顺的怀疑到了皇子们和他们背后的家族势力身上,锁定和声音年龄相匹配的皇子。   十二岁以上的基本可以排除,不足五岁的也可以排除,那么从小五到小九,是谁?   小九的声音太熟悉,不是他。   小六有轻微口吃,也不是他。   小五性情沉稳内敛不爱说话,有可能。   小八……没什么印象,有可能。   还有……珍妃所出的小七,两年没见过面,记忆里小七的面容已经模糊,更何况声音。   李鹤春暗暗观察着皇帝,见陛下皱着眉在龙案前站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冷不丁开口问了句,“小七最近在做什么?”   陛下怎么突然问起了七皇子?难道珍妃的案子……李鹤春心中咋舌,顺便给众多同僚们点了根蜡。   李鹤春作为皇帝跟前的总管太监,自然是耳聪目明的,宫里宫外的消息都要过他的耳朵,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知道,要不然宫里的娘娘朝堂的大人们也不会上赶着给他送银子了。   宫里那些腌臜事,他知道得一清二楚,只是皇帝不想听,他也就识趣的什么都不说,现在皇帝问了,他也不会隐瞒。   不管珍妃的案子翻不翻,宫里都有一批人要倒大霉了,七皇子的地位也要变一变了,到底是皇子。   李鹤春飞快遮掩住表情,组织好语言低眉顺眼地汇报起来。   承天殿的龙案终究没有逃过被清空的宿命。   *   与此同时慈宁宫,陆秉烛早已回来,只是太皇太后睡了回笼觉,醒来之后又接见了因早朝久久不散匆匆进宫打听消息的两位太妃。   等把人打发走,陆秉烛提来的早膳热过一遍后上桌,已经成了午膳。   所幸太皇太后崇尚节俭对食物并不挑,她拿起筷子,平日近身伺候的苏嬷嬷退到一边去了,陆秉烛很有眼色地立刻拿起筷子布菜。   老宁国公是开国武将,太皇太后又是和太祖帝起与微末的夫妻,再加上年纪上来了,并不喜欢繁琐的规矩礼仪,自然不讲究什么食不言寝不语。   她吃了两口,随口问道,“你罚了御膳房的人?是什么事?”   “什么消息都瞒不住您的耳朵,是七皇子。”陆秉烛将事情说了一遍,又道,“他不得圣心,到了年纪却没去上书房,奴婢们捧高踩低自然看不上他。”   太皇太后挑眉笑道,“你倒是喜欢他,还特意来我这做说客。”   “他一直戴着他母妃的血龙木手串,想来是个念旧的孩子。”陆秉烛深知怎样刷太皇太后的好感,不动声色地给七皇子刷滤镜。   先帝的皇后,是太皇太后的兄长老宁国公唯一的女儿,疼得如珠如宝,当年老宁国公并不愿女儿入宫为后,是太皇太后一手促成的这桩婚事,结果下场却是如此凄惨,老宁国公因此深受打击一病不起,不久便撒手人寰。   那位的死至今都是太皇太后心中的一根刺,原本以为今上和孝静懿皇后的恩爱能够抚平这些伤痛,却不想皇后骤然离世,这根刺扎得更深更痛了。   两位钟家女都死于十九岁,太皇太后曾私下发过“宁国府女儿再不入宫”的懿旨,却不想现任宁国公阳奉阴违,没几年就送了位容貌肖似先皇后的“表小姐”进宫。   太皇太后和宁国府闹翻,不待见容贵妃,对她所出的三个孙辈也始终不冷不热的,便说明这件事一直都卡在她心中过不去。   皇帝对孝静懿皇后有情谊不假,但这么多年来一直封禁未央宫不立皇后表现出各种情深义重的样子,也未尝没有宽太皇太后的心的意思。   要不然,宫里怎么会有存在本身就相当冒犯的容贵妃呢。   太皇太后是女人,但也是政治家,更何况皇帝是她一手教导出来的,她十分清楚这种种行为背后的含义,只是配合着没有拆穿。   越是清醒地看穿一切,越是心寒心痛。   “……念旧好啊,我就喜欢念旧的孩子。”果然,太皇太后眼中的平静被打破,即便只是泛起微不可见的小小涟漪也足够了。   “我已经到了颐养天年的年纪,上书房的事让皇帝自己安排吧。”言外之意就是她不管七皇子去不去上书房。   “不过,七岁也确实该启蒙了,你给他安排个夫子就是。我看崔鹏飞就不错。”   崔鹏飞是太祖帝留给先帝的三位辅政大臣之一,官至宰相。当年眼见着太皇太后先后将摄政王和两位辅政大臣逐出朝堂一步步收拢权利,崔宰赶紧上表乞骸骨,最后和皇帝打了一出废相立内阁的配合,成功功成身退留得一家老小性命。   太皇太后道,“崔鹏飞的孙子是江南府的解元吧?他明年三月会试该下场了,留任翰林院不是难事。崔鹏飞这回同他孙子回京,大抵就不会走了,也该给他找点事情做,省得一把年纪在外面作孽。”   崔鹏飞辞官之后便寄情山水,喜欢四处游历山川湖海,还写了好几本游记广为流传。   至于如此自由的崔鹏飞到底跟不跟孙子回京,是不是不走了……这不重要。就算不是,很快也会变成是了。   崔宰向来很识时务。   *   薛瑾安不知道乾元宫有一位桌面清理大师正打算给宫里清一清不用的脑袋,也不知道慈宁宫的太奶奶给他预定(绑票)了一位老师。   此时他正在专心致志充电(干饭)。   然而电充满了,手机却想休眠了,人类吃饱了犯困的劣性特质汹涌而来,眼皮控制不住地打起架来。   然后他一觉就睡到了第二天,小禄子已经拿了早膳回来了,他特意定的闹钟竟然没有闹醒他。   “不对劲。”薛瑾安觉得人类的身体可能产生了什么bug,他严肃地打开健康监控软件重新读取身体数据。   然而结果十分令人意外,身体的数据比上次高了一点点,连电池健康度都上涨了0.1%!   人类的身体居然可以不通过维修,只是吃吃睡睡就能自愈吗?!天呐!这也太棒了吧!这得省下多少配件钱啊!!   原本打算在换掉电池后,再根据电池的情况配备其他身体零件的薛瑾安当人这些天了,第一次觉得人类也不是全然不可取。   就是电池的修复速度太慢了,还是得换。   下定决心的薛瑾安开始利用直播摸清了皇宫的路线,确定适合私下挖电池的场所。   两天后的清晨,被岑夫子训过后难得挣扎早起过几次的四皇子不负众望的再一次起晚了,而今天的夫子告了长假,很不巧,代课的是岑夫子。   “这么多人叫本殿下一个都叫不醒,废物废物废物!”四皇子无能狂怒地冲出家门,疾走的步伐快的都舞出了残影,转眼就将提着书箱的顺德甩在身后。   眼看就要到上书房门口,一双手突然从角落里探出一把捂住他的嘴将他拽了进去。   很快,顺德追赶着四殿下的身影经过这里,没有察觉出任何异样。 第10章   薛瑾安死死按着怀里的四皇子,直到将人拖到选定好的废弃宫殿才松开力道。   几乎是立刻,一股大力将他推开,薛瑾安为了顺利碰瓷,中途关掉了防摔模式,柔弱地倒在了地上。   “薛瑾安?怎么是你?”四皇子看清绑架自己的人,他摸了摸还在隐隐作痛的脸和肋骨,一脸见了鬼的表情。   不是,薛瑾安那半死不活的样子竟然有这么大力气?他挣扎了一路愣是没挣开,身上估计都留印子了。   四皇子有点慌,还有点怂,他悄悄后退了一步,色厉内荏地骂道,“薛瑾安,你有病啊,没事找什么茬,我今天还有事,懒得跟你计较。”   他拔腿就想跑,被一声冷淡的“四哥”给钉在原地。   薛瑾安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语气平静地道,“四哥,你推了我要赔偿,一刻钟后再走比较好。”   他精密计算过,他换电池的速度最慢就是一刻钟,留了很大的操作空间,可以不用着急。   “你你你有话就说,把刀给我放下!”四皇子腿软走不动道,一脸惊恐地指着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握在手里的刀,只觉得头皮发麻。   四皇子见薛瑾安站在那里不动,以为自己的话有效,顿时心中一喜,他脑子转得飞快,僵硬地扯动嘴角试图自救,“小七,你别激动,我们坐下来慢慢谈,我欺负你是我不对,我该赔偿,想要什么我都给你——给,我的钱袋,里面都是金叶子,算我的投诚礼,够不够?不够我让顺德回去拿……”   而实际上,薛瑾安没第一时间动手,只是为确保挖电池的环境安全性,开了最高级别的摄像头将目光所及之处都扫描一遍。   他这回连小禄子都没带,就是为了能顺利挖电池。   然而这一扫描,薛瑾安就发现不对劲了。   薛瑾安确定这里是废弃的,他甚至还特意查了原著,原著里五皇子处理人的时候曾跟楚文敬提起过:“我知道有一处废弃宫殿,就在上书房附近,是先皇为慧贵妃亲设的,后来……”   五皇子顿了顿,含糊道,“慧贵妃死后,这宫殿便也没再进过人,索性后来父皇将上书房设在了这里,娘娘们总得避嫌,也就彻底废了,连路过的人都鲜少有,和冷宫无异。”   之后五皇子细说了一下宫殿的规格,将院子里种了什么花草树木都说得清清楚楚。   薛瑾安原本还在几个选项间游移不定,一看到这么明显的文字描写,立刻就摈弃了其他选择了这个地方。   离上书房最近,还有最清晰的地图,完胜!   然而等来了之后才知道,鲜少有人不代表没有人,这里甚至应该是什么人的秘密基地,假山甚至还留下了经常攀爬的痕迹。   说曹操曹操就到,薛瑾安接收到脚步靠近的声音,他微微皱起眉,“看来动作得快点。”   薛瑾安朝自己心爱的电池走去,人形配件库却吓得后退了一大步。   四皇子本来都讲得口干舌燥了,这会儿瞬间汗如雨下,眼睛都湿润了,“不不不你别动!你有什么不满意的你和我商量,你不商量你怎么知道我不同意,我承认我这人是脾气不好,但我其实还是很好说话的,你看顺德都当着我的面背叛我我不也没罚他什么——啊啊你别动你别过来!”   薛瑾安担心他叫得太大声引来更多的人,他停住脚步,想了想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四哥,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我只是想跟你换电池。”   想了想古代人可能不懂什么是电池,他解释道,“就是心脏。”   完了,薛瑾安觉得片我的肉不够满足他,决定直接砍了我,还要掏心挖肝锉骨扬灰。   四皇子更慌了,声音都哽咽了,“七弟,杀、杀人是犯法的,你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啊……”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薛瑾安放弃了劝说,决定直接动手取赔偿。   “啊啊啊啊啊啊啊你不要过来啊!!!”死亡的威胁让四皇子潜力大爆发,“噌”的一下窜了出去。   薛瑾安没料到他身体各方面数据突然提升这么多,人类的肾上腺素真是好东西,机器也很需要。还好他之前做过各种意外预演,游刃有余的对四皇子进行围追堵截,他感觉到外面的脚步停了,不消片刻便传来爬墙的动静。   薛瑾安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四皇子往那个方位逼去,他计算着时间闲庭信步的继续逼近。   四皇子被逼到死角慌不择路,竟然无师自通学会了爬树,“噌”的一下蹿了上去。   与此同时,外面那人也正好爬到墙头。   “啊啊啊啊!”惊弓之鸟的四皇子抬脚就是一踹,也还好来人身手不错,及时稳住身形。   “老四?怎么是你?”熟悉的声音恍若天籁,四皇子涕泗横流惊喜交加地哭喊道,“五弟!五弟救我!薛瑾安疯了,要杀我!”   “什么?”五皇子一愣。   难怪五皇子对这座宫殿熟悉,原来这里是他的秘密基地。   薛瑾安站在树下,仰头平淡而乖巧地喊了一声,“五哥。”   五皇子看到了他手里的刀,他沉默半晌,转身就想跳墙,“我来得不是时候,我这就走。”   “啊啊啊五弟你别丢下我!”四皇子眼疾手快地拽住五皇子的裤腿,硬生生控住了五皇子。   正是阳光好时候,暖黄的光晕落在薛瑾安仰起的脸上,他用最标准的笑容表明自己的开心:“不五哥,你来得正是时候。”   他真心实意地说道。   五皇子也头皮发麻了:“我说我其实是眼睛瞎了,岑夫子准假让我去太医院看看,我找不着路才误闯这里但什么都没看见,你信吗?”   四皇子震惊:“五弟你居然一口气能说这么多话?!”平时都是一两个字往外蹦的!   五皇子:“……你没救了,等死吧。”   *   五皇子没瞎,但他是逃学出来的。   今天的上书房很怪,岑夫子最怪。   对方从进来开始就一直坐在那翻看着一沓写满字的黄纸,时而抚须赞叹,时而却又皱眉咂舌。   看到激动处他还猛地一拍大腿,种种情绪交错在脸上,跟变脸似得,看得人一愣一愣的。   “夫子,你在看什么啊?让我们也看看!”二皇子实在忍不住好奇心,他往旁边轻轻踢了一脚,他的伴读立刻很有眼色的率先开口问道。   实际上大家都很好奇,皇子们端着架子看不出来,伴读们没有形象顾虑,一个个伸长了脖子。   但显然,岑夫子并不想告诉他们,随口敷衍过去,“没什么,一份作业而已。”   说着把黄纸倒扣塞到了其他纸张下面,站起身就准备讲课,“今日老夫代课,先让老夫看看你们江夫子的《礼记》讲到哪了……”   岑夫子说的其实是真话,那确实是一份作业,是几天前的课业,不知道什么时间又以什么样的方式出现在他的桌案上,就连这黄纸都是就地取材用的他的符纸,还好对方自带笔墨,没有用他的朱砂—朱砂本来就价贵,最近还涨价了。   正是下元节,城中时常有和尚道士开坛讲经论道宣传本法,主业道士的岑夫子自然不会错过,在京城逗留了好些天,昨晚才赶在宵禁前出城上山回了道馆。   于是今早晨起练功画符时,他才发现了这份作业。   岑夫子怀疑有人进过他房间,徒弟直言不讳:“我们道馆在这山里没有什么名气,师父你又不愿意给官府出钱,咱们已经半年没有香客了。”   “我看可能就是祖师爷的警示,想让师父你多赚点钱,也学隔壁那个万福寺塑个金身什么的。”   岑夫子直接把徒弟轰了出去,转头看起这份没有任何署名的文章。   最先引起他注意的是那严谨周正到死板的字。   都说看字如看人,岑夫子是个性情洒脱的道长,他的字也如他本人一样狂放不羁,尤其是写草书的时候,字首尾勾连仿若画作,带着超脱俗尘的意境。   按理来说,他这样的人最不喜欢的就是死板的字,可这字死板到了极限也便自成了一种境界,那是规律的美。   即便岑夫子不喜欢,却也得承认看起来很赏心悦目,而更赏心悦目的是文章内容,结构很明晰工整,破题虽然中规中矩,但对于原句的解析十分到位,虽然字句偶尔有些跳跃看起来狗屁不通,偏偏观点叫人耳目一新,写得很是出彩。   整篇文章着实是太矛盾了,像是一个初通文墨的儒学大家在书写一样。可是儒学大家哪个不是满腹经纶,又怎么会初通文墨呢?   薛瑾安要是知道他的想法一定会耸耸肩表示:没办法,他们代码生命没有文笔,就只能用数据库的东西填充内容了,打眼看去没毛病就不错了。   岑夫子沉浸在这篇文章里,被徒弟提醒才想起来自己今天要代课,拿着看了一半的文章就匆匆进宫了。   他之所以藏起来不给人看,纯粹是因为文章太敢说,有些内容实在不适合展示出来。   岑夫子说了真话,奈何众人并不相信他的那一番说辞,表面上翻开课本专心听课的样子,实际上一个个眼神都盯着放“作业”的桌案不放,在夫子眼皮底下打眉眼官司,选一个冤大头偷偷将黄纸拿过来看看。   最终没有任何意外的,这冤大头的角色落在了八皇子的身上,尽管八皇子的席位并不适合做这件事。 第11章   八皇子薛琉光死死埋头看着桌上的书,指尖掐进掌心,他恨不得蒙住眼睛捂住耳朵装作什么都听不见,然而肩膀被一股大力撞了一下,他身形歪了歪,没办法再装聋作哑,不得不抬起了头。   二皇兄三皇兄正看着他,眼神中隐隐含着威胁,而他的伴读正襟危坐地“沉浸”在书本知识中,仿佛什么都不曾做过。   八皇子死死咬着牙才将心中翻涌的情绪压下去,他劝自己皇子和皇子是不同的,他的母妃是一个死了连位份都没能捞到的宫女,他没有母族撑腰,父皇也根本看不到他,没有人站在他这一边,在羽翼丰满前,在有能力抗争前,他必须忍,他也只能忍。   要不然,就会变成薛瑾安那样。   至少,没有变成薛瑾安那样。   想到那位比自己只大三个月的七皇兄,想到对方一夕从天之骄子到人人可欺的命运,八皇子失衡的心情微妙地变好了一些。   八皇子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情会变好,或许是因为自己不是最差的,又或者是因为不如他的是薛瑾安,是和他前后脚出生,同是皇子,却有着云泥之别的薛瑾安。   他给皇兄们比了个手势,紧张地观察岑夫子的动作,趁着夫子转身的时候,弯着腰悄悄离开座位挪到上座桌案边,伸手开始翻那被压在底下的黄纸,他捏住了纸张一角马上就要抽出来了,夫子恰在这时若有所感般的准备转身。   八皇子心中一慌,手不自觉地发抖,涔涔冷汗濡湿了他的后背,他下意识地看向威逼他的两位皇兄,而他们却不知何时也低头眼观鼻鼻观心的看起书来。   不行,不可以,不能只有我一个人受罚。他求助的眼神几乎没有经过思考,落在了最好说话的六皇子身上。   宫里的孩子大多早熟,隐隐约约都知道些东西,大皇子上朝听政一事如同一个信号弹,打响了皇子竞争的第一枪,不过才一个月,就隐隐有以二皇子、三皇子为主分出两个阵营的意思。   一众皇子中,五皇子患有心疾,六皇子天生口吃,在其他皇子都健康的情况下,基本是无缘于皇位的,偏偏他们背后的母族势力都不容小觑,可以说是最优的拉拢对象。   而五皇子沉默寡言的背后是冷漠疏离,从来都避着人走,并不好接近,于是仁善单纯好说话的六皇子就成了香饽饽,八皇子也在其中混了个脸熟。   六皇子的脾气性格是真的很软,也很“乐善好施”,八皇子在他那里吃到过丰富的零嘴膳食、拿到过赏人用的金银锞子珍珠珊瑚。   八皇子在这一刻将所有希望都压在六皇子的心软上,他白着脸无声地嗫喏嘴唇:六哥,救我!   伴读的手第一时间按在六皇子手上,六皇子其实有些犹豫,但眼看着八皇子就要暴露,身体比脑子更快反应,他跟窜天猴一样“噌”地从椅子上窜了起来。   “夫子!”因为紧张,他音量一下子没控制住,宛如爆竹一样炸响,饶是淡定的岑夫子都吓了一跳。   岑夫子松开胡子,揉了揉被拽疼的下巴,没好气地道,“有话可以小点声说,你们夫子我还没老到耳聋的地步。”   “你有何疑问?”岑夫子问道。   六皇子涨红了脸,他很是心虚,一开口小结巴成了大结巴,一句话说得十分艰难,“回、回禀夫、夫子,刚、刚才讲、讲的祭、祭祀、祀之礼,学、学生没、没、没有听、听懂……”   所幸岑夫子没有察觉出他的异常,只以为他是紧张,耐心地听完他的话后眉梢挑了挑,笑着调侃了一句,“杨顺之这个外祖当得实在不称职。”   六皇子的母妃舒妃姓杨,正是礼部尚书杨從之女,顺之是杨從的字。   六皇子顿时更心虚了,低着头都不敢对上岑夫子的眼神。   好在岑夫子似乎并没有发现,十分耐心地重新讲起祭祀之礼。   危机解除,八皇子松了口气,立刻飞快地抽出黄纸回了自己的座位,心跳声重重的如擂鼓,做坏事成功的隐秘兴奋感占据了他的大脑,他第一时间就想查看自己的战果,手臂却再次被推了一把。   伴读侧了侧身,露出了身后正对着这边使眼色的二皇子三皇子。   恍若一盆凉水兜头浇下,八皇子抿紧了手指微微收拢,脸色有一瞬间的阴沉,不过很快他就收敛了起来,自然的双手将战利品送到吃里爬外的伴读手里,让他传递出去。   当三皇兄迫不及待地打开要看的时候,八皇子佯装不经意地将毛笔扫落在地,弯腰去捡的时候,脚轻轻勾了一下旁边的凳子。   “啊!”身形不稳的伴读摔倒的时候下意识惊叫了一声。   岑夫子转过身来,没来得及收起黄纸的三皇子被抓了个现行。   岑夫子皱起眉,语气冷然,“三殿下,你手上拿着什么?”   而八皇子眼神茫然而无措,似乎不明白自己只是低头捡了一只笔,剧情的发展怎么就叫人看不懂了。   这场临时起意的课堂小动作就这么结束了,岑夫子十分生气,直接请了戒尺先生,被抓包的三皇子和打掩护的六皇子掌心各挨了十下,瞬间一片红肿。   六皇子捂着掌心眼泪汪汪,他的伴读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眼神不动声色地在罪魁祸首身上停留了一会儿。   三皇子就直接多了,他喜欢舞刀弄枪,也长了一副好身板,脾气向来是皇子中最暴烈的,和四皇子那种只耍嘴皮子的纸老虎完全相反,他向来是不放狠话直接动手的类型。   他恶狠狠地瞪着罪魁祸首的背影,咬着后槽牙跟身边的伴读说,“下学后带他到演武场。”   八皇子假装没有看到伴读苍白的脸色和颤抖的身躯,他若无其事的提起毛笔悬腕,他从入上书房开始就一直在描岑夫子的字,已经学了一些形,原本想笔走游龙的写出一个洒脱的字,落笔的瞬间却莫名慢了起来,一笔一划的写得十分周正。   黄纸上的内容他没有看到,却还记得那方方正正整齐划一的字。   岑夫子那般喜欢,必然也是喜欢那字的,他不由得就模仿了起来并对此深信不疑记了很多年,为此学了一手科举专用的标准台阁体。   他模仿着那字在纸上写下了一个“弃”字。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薛瑾安被欺负了只会跟死狗一样一蹶不振,我和他到底是不一样的。   此时还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模仿谁的字的八皇子,看着那个“弃”字十分满意的如是想。   ……   五皇子的座位在最后,他将所有的一切都尽收眼底,包括那些自以为隐秘的小动作。   真有意思。五皇子勾了勾唇,见事情平息再没有热闹看了,便站起身来。   他捂着胸口微微皱眉,低声道,“夫子,学生不舒服。”   有心疾的五皇子很顺利的被放了出来,在上书房门口碰到一个小太监拎着书箱正在跟门口的侍卫交涉,还试图塞银子,“侍卫大哥求求您了,我们殿下进去得急,将书箱落下了,您通融通融,便是不让我进去,也烦请帮我将书箱送进去,实在感激不尽。”   侍卫无动于衷,冷酷拒绝:“上书房一律不准外人进入,当值者不得擅离职守。”   五皇子饶有兴趣地看着小太监急得都快哭了,还不放弃地跟侍卫说话。   五皇子今天心情好,支使着伴读去问了一句,知道是四哥家的小太监,好心地告诉他,“他没来。”   “怎么可能?!”小太监一时之间都顾不上其他,白着脸叽里呱啦地陈述起来。   在上书房附近一个转角突然就没了踪影?兴许——   “被绑了。”五皇子随口一说,心中却想:   皇宫守卫森严,外面的刺客可进不来,真要出事只有可能是内贼。不过父皇刚授意太监总管整顿了一番,宫中风声鹤唳,真要做什么也不该在这时候冒出头。   所以最大的可能是四哥逃学了。   而以上的话,五皇子一句都没有说。   于是,突然被坏消息砸了一脑袋的小太监顿时站不稳了,整个人都摇摇欲坠。   五皇子压根不管自己一句话造成了怎样的后果,抬腿就走。   贴身太监和伴读都以为他是真的不舒服,担心的凑上来,一会儿问是否要去太医院,一会儿又问是不是去明华宫——虽然他已经搬进了皇子所,但他的药都放在明华宫,每一次喝药,也都是母妃将他叫去明华宫盯着他喝的——将他的还算明媚的心情都快搅没了。   五皇子干脆丢下他们,独自一人离开准备去秘屋待着。   今天和人待在一起的时间够多了,得一个人散散味儿。   然而五皇子没想到的是,自己的秘屋竟然被人闯进去了,刚靠近就听到里面的尖叫,似乎上演着追杀戏码。   皇宫里杀人?这么大胆?看热闹不要命的五皇子轻手轻脚的溜到有茂盛树影遮挡的墙边,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爬了上去——然后迎面差点被踹翻。   “五弟!”四哥涕泗横流的脸突然出现在眼前,底下还有一个拿着刀虎视眈眈的小七。   五皇子:“……”   好消息,四哥是真的被绑了,不是逃学。   坏消息,内贼是小七,而且看起来有点疯了。   更坏的消息,他想跑,但没跑掉,被四哥扯住了裤脚,小七在底下对着他笑得十分瘆人,看上去想连他一起干掉了。   四哥经常欺负小七,小七想报复回去无可厚非,牵连到他就不好了吧?   五皇子第一时间想到了脱身之法,他伸出手沉声说道,“我帮你。”   “五弟!你真是我的好弟弟!”我再也不说你阴沉挑拨是非不安好心了!   四皇子感动得眼泪汪汪,伸手抓住他的手。   “好走。”五皇子对他点了点头。   四皇子:“?!”   四皇子被他的好弟弟趁机一脚掀翻掉落在地。   四皇子摔了个七荤八素,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薛瑾安的脸,他惊得一个鲤鱼打挺就要跑,被直接摁住。   “七弟冷静,你冷静啊!”四皇子惊叫。   薛瑾安面无表情地打晕了他,耳朵清静了,换电池的第一步关机也完成了。   第二步开后盖。   薛瑾安扒开他的衣服露出了胸膛。   第三步取电池,要小心不能触碰挤压到电路板接口线路,不然可能会直接导致接口失灵,所以动作要慢。   薛瑾安小心的用刀抵在心脏所在的位置,小心的一点一点用力。   四皇子闷哼一声,疼痛让他重新睁开眼,一看到薛瑾安他下意识就想跳起来跑。   薛瑾安预判到了他的行为轨迹,不客气地一只手摁在他脑袋上将他死死摁了回去,直接掐灭了他的动作。另一只手稳稳地拿着刀抵在他胸膛上,匀速用力,眼也不眨地看着鲜红的血冒出来。   “不要乱动。”薛瑾安语气平静至极。   心脏是人类的电池,血液是电池的电量,人类失去太多血液会衰竭而死,相当于电池报废,所以血液不止是电量,还可以和电池看做一个整体——就当是另类的电池液吧。   手机就算是休眠也会耗电,人类昏迷了心脏也会跳动血液也会流动,薛瑾安只是换电池不想这个人类挂掉,他打开蓝牙功能强行接管了对方的身体,控制着对方电池液的流速。   他明明都给这个人的意识关机了,偏偏他不听话的重启,在潜意识的排斥下,蓝牙被断开了。   心脏开了加速器一样的疯狂跳动起来,血液争先恐后地往外涌,身体的数据也在飞快变换。   “控制你的心跳速率,太快了,会死。”薛瑾安言简意赅。   “呜呜呜你刀我也会死!”被死死盖住脸的四皇子大哭。   薛瑾安立刻反驳:“你不会。”   小说世界的人都很难杀的,出车祸、掉万丈悬崖、被剖眼掏骨都不会死,还会变强! 第12章   薛瑾安是个诞生才几天的器灵,准确来说的话,其实在穿进这具身体之前,他没有接触过真正的普通人类,他对人类的所有认知,都来源于死宅龙傲天使用手机时留下的数据,包括对死宅龙傲天本人的认知。   而且在薛瑾安看来,世界和世界不一样,人类和人类也是不一样的,书中世界有明确的主线,命运会以主线为中心转动,而被命运辐射的人会得到一些属性加成。   比如说他,原主是个炮灰,所以他继承的身体也破破烂烂的,想要换块电池都千难万难,精心挑选好了地方时间,也会有人正好撞上来妨碍。   《我欲成皇》是夺嫡文,这个世界的主线就是夺嫡,于是获得资格的皇子公主们,不管他们是配角还是反派,都会得到命运的眷顾。   当然,一切都不是绝对的,只要保证主线不崩,主角也不是不可以被替换——这也就是薛瑾安的目标,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需要漫长的时间去谋划。   而在他正式行动之前,世界的剧情会根据原著上演。   综上,薛瑾安真心觉得,区区挖心之伤,被命运保护的四皇子怎么可能会挂。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薛瑾安面无表情地握着刀,稳稳向下用力。   薛瑾安被打脸了。   脑子里拉响警报,后台运行的健康监测页面跳了出来,上面属于四皇子的所有数据都剧烈波动起来,血压飙升、心跳过速、呼吸困难……电池的健康度也悄然下滑了1%。   电池健康下滑了1%。   薛瑾安的手顿住了,他歪头十分不解:“为什么?”   他甚至情愿怀疑是原主的炮灰命格发作导致的失败,也不愿意相信是四皇子挨不了这刀。   薛瑾安皱了皱眉毛,开始想换电池这个事情是不是得往后挪挪,等到他把炮灰命换成配角命之后再行动。   可电池也有一定的使用寿命,用得越久损耗越大,健康度也是会下滑的,而且人类不也常说来都来了。   薛瑾安第一次选择困难,也就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到身后细微的动静。   “别在我的地盘杀,不要牵连我。”五皇子利落下墙,落地无声,伸手隔着一层手帕捏住了薛瑾安的刀。   五皇子其实没想到小七真的会动手,他把四哥踹下去,也只是表明自己的立场而已,他以为小七是不堪四哥的欺凌,走投无路了拿着刀吓唬吓唬人,直到四哥的衣服被扒开露出胸膛,他都没觉得小七手里的刀真的会捅下去。   看到血的那一刻,五皇子难得呆了呆,脑袋空白了一瞬之后冒出来的第一个反应就是:绝对不能让人死在这里。   五皇子并不在意四哥的死活,毕竟他和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关系都不好,更别说这个一身臭脾气的四哥,他只是清楚地明白,人死在这里,他一定会被牵连。   如果父皇知道了,他这个横插一脚见死不救的不会比小七这个动手的处罚轻,甚至还可能更重。   小七是忍无可忍的反击,而他是推兄入虎穴的恶劣——嗯,虽然他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小七是有计划的置人于死地。   反正他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父皇会怎么想。   “我有心疾,见不得血腥。”五皇子脸色不好,顿了顿又道,“我不会将事情说出去。”   “我、我也不会,我保证,我发誓!”躺板板的四皇子也赶紧附和。   薛瑾安没有说话。   刀被人捏住的时候,系统防火墙就启动了,他的握力立刻上调了一倍,却竟然没能挣脱五皇子的手。   五皇子看似抓得随意,刀却纹丝不动,两人抬眸无言对峙。   “五、五弟……”四皇子颤抖的声音打破两人之间的僵持,“能不能把刀挪开,我、我好害怕呜呜——”   四皇子身体僵硬一动也不敢动地看着立在胸口的刀,没忍住呜咽出声。   人形配件库的电压不稳定,强行取配件有很大概率导致配件损坏,误入的安保人员又虎视眈眈……薛瑾安其实在刀被握住的第一时间就分析出了最佳答案,然而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没有立刻放手,反而是和五皇子对视僵持了起来。   嗯,可能是人脑子内存不足,卡住了。薛瑾安发射了一个小火箭,998M的情绪垃圾被释放。   薛瑾安松了手。   五皇子直接将刀扔到了假山那边,在“哐当”地落地声中,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将弄脏了的手帕在掌心捏成团。   四哥的狗命保住了,没他什么事儿了。五皇子身上强势的气息一收,整个人都懒散起来,再看这场面,搞事的因子就涌了上来,很想阴阳怪气挑拨离间两句。   然而话到嘴边还没出口,四皇子连滚带爬地扑过来抱住了他的腿,“哇”的一声号啕大哭。   五皇子眼疾手快的拉住腰带,看着鼻涕眼泪糊了他一身的四皇子,有点洁癖的五皇子脸色瞬间黑了,手指都险些没捏住手里的手帕团子。   五皇子挣了挣腿:“别哭了。”   四皇子以为自己被安慰了,顿时委屈翻涌上心头,哭得更大声了。   喜欢安静独处,基本避着人走的五皇子,第一次被如此肮脏的噪音近距离攻击,脆弱的耳朵一瞬间就耳鸣了。   “闭嘴!”五皇子提高了声音。   四皇子沉浸在巨大的悲伤中,嚎啕地过于忘我,根本听不见外面的声音。   五皇子浑身黑气环绕,控制不住的捏起了拳头,很想和眼前这个脑袋来个热情激烈的接触,最好能让脑浆都欢喜跳出来的一种。   薛瑾安也觉得要降噪了,他蓝牙还开着,想也不想的就连接上对方的设备,打算直接给他声音拖到底。   “四哥,你好吵。”   正哭得浑然忘我的四皇子脑子里陡然响起薛瑾安平淡无波的声音,他浑身一抖,整个人都跟被摁了静音一样,陡然止了哭声。   还没有动手,看着音量键“咻”的一下消失的薛瑾安断开了蓝牙连接。   世界重新安静起来,间或传来四皇子的抽噎声,这是大哭后的生理反应,很难控制住。   四皇子死死抱着五皇子的腿,十分努力地缩成一团,试图把自己藏起来。   “四哥,你好没用。”五皇子故意说道,他试图把自己的腿解救回来,往常无往不利的阴阳怪气失了效,四皇子反而抱得更紧了。   薛瑾安十分赞同五皇子的话,点头:“刀尖都还没全进去就快死了,好弱。”   四皇子委屈,四皇子瘪嘴,四皇子哼哼唧唧不敢说话。   雷点被踩了个遍的五皇子:“……”别问,问就是十分后悔。   好好在学堂里看那些每天都上演的无聊热闹有什么不好?干什么非要装病出来?这下好了,没病都快被气出病来了。   五皇子终究还是没忍住,直接上手暴力将人撕开,完全没有收敛的力气在他后脖颈上留下一道印痕。   “伤口,得上药。”五皇子把人甩到一边,说着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假山走去,伸手也不知怎么捣鼓了两下,手中就多了两瓶药。   四皇子很自觉地走了过去任五皇子给上手,有些好奇地探头看了看对方刚才捣鼓的地方,没看出什么名堂。   薛瑾安听空气流动的声音就能判断出假山中的密洞在哪里,对它的大小了如指掌,并且知道里面不止放了这些药,还放了几件形状有些奇怪的开了刃的武器。   耳朵听到的信息有限,他没办法构建出对应模型,热衷于获取信息的大数据立刻不开心地给脑子输送了大量情绪数据,名为窥探欲。   可惜手机不是安检仪,只有个感应用的红外线不能透视,不然一眼就知道里面是什么。   薛瑾安想着,熟练地释放出一个小火箭。   四皇子对假山里放了什么不感兴趣,对假山的机关很感兴趣,他想要问五皇子,视线转回来看到五皇子手里的药,到了嘴边的话就又转了。   “你不是有心疾向来不上武课吗,怎么还常备这些伤药?”   上书房是综合型学堂,琴棋书画诗酒花茶礼乐射御书数,君子七雅六艺都教,如果是太子的话,还有额外的帝王权术课,由皇帝亲自教导。   五皇子显然不想说这件事,也懒得解释,惜字如金地两个字堵嘴:“闭嘴。”   四皇子向来是越不让做什么越要做什么的熊孩子性格,当即就要追问,被突然抖落的药粉怪味呛了一脸,“咳咳呸呸你这个止血药粉好呛——嘶!撒伤口上怎么这么疼?!”   “这里面到底加了什么啊!庸医!庸医!五弟你快告诉我给你配药的是谁,这鬼东西绝对是假货,越用伤口越疼,那个该死的庸医,我一定要弄死他!嘶,轻点轻点,五弟,我这是胸膛不是木板子……”   四皇子一顿叽里咕噜碎碎念,缓了一会儿又说,“胡院正最擅长治外伤,他这方面的药都是顶尖的,我改明给你要几瓶过来。”   末了嘟囔了句,“你力气好大,能不能轻点?”   五皇子话都懒得说了,直接翻了个白眼。   “哎,你——”四皇子贱兮兮地抬手就想报复回去,被薛瑾安突然插进来的声音定在原地,叽叽喳喳的鹦鹉差点僵硬成死鹌鹑。   “嘴唇、脸色、手指颜色都很正常。”薛瑾安是第二次听到心疾这两个字,原著中并没有明确提及五皇子患有心疾之症,只某一年万寿节宫宴时,皇帝对自己的几个儿子点评,说五皇子早产天生不足,年幼时身体孱弱经常生病,好几次把皇帝都吓着了。   【“后来有一道长说你是八字太轻阴邪入体,需要贵人压一压,皇上怜爱你,将你抱紧乾元宫养了小半年,你就再没那样病过了。”五皇子生母容贵妃用手帕掩唇轻笑,眼神柔柔情情地看着皇帝,仿佛玩笑般地道,“我们觉儿,也是在龙床上滚大的呢。”   觉儿,玦儿。皇帝听到这名字还愣了一下,恍惚以为眼前的人是他的皇后,眼前的孩子是他与皇后的长子薛玦。】   这个剧情是五皇子正式成为夺嫡热门的剧情转折点,不过这之后没多久,楚文敬就加入大皇子阵营开始对付他了。   话说回来,薛瑾安打开健康监测软件,扫描了一下五皇子的身体。   薛瑾安给出结论:“你很健康。”   甚至健康得过了头,身上肌肉密度很大,即便不称量体重也能看出来体脂率很低,是只有经常高强度运动的人才能保持的状态。   五皇子顿了顿,看着他微微勾了勾唇角,笑意却不达眼底,缓缓说道,“看来药的效果不错。”   薛瑾安歪了歪头。   人类真奇怪,明明没有病却要装病,真是令手机无法理解。   不过这好像是人类的基础技能……记一下吧。薛瑾安打开了备忘录。 第13章   刚刚还在抱怨五皇子伤药手法的四皇子,在突然听到薛瑾安的声音后,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惊惧卷土重来将他笼罩其中,仿佛被灌了麻沸散,脑子清空了伤口的疼痛,身体一寸寸地僵硬起来。   不行,要离开这里,要逃出去!四皇子咽了咽喉咙,强行稳定下情绪,耳边隐约的说话声停止了。   四皇子并不知道两人刚才说了些什么,在薛瑾安声音闯入耳中的那一刻,他的耳朵就像是被重重砸了一下似得,阵阵耳鸣中耳畔的声音忽远忽近,完全沉浸在负面情绪中的四皇子根本没空关注这些。   对他来说现在最重要的,是怎么从薛瑾安手中保下自己的命,让他能顺利逃出去搬救兵。   四皇子悄悄观察起来。   薛瑾安正面无表情地安静坐在那里,呼吸声轻得像是不存在一样,黑沉沉的眼睛放空着,视线没有落点,整个人如同一尊过分精致的石雕像,眼睛都一眨不眨的,光是看着就觉得毛骨悚然。   突然,那双透不过光的黑色眼睛转了过来,里面清晰倒映出他的影子。   四皇子在那一瞬间浑身汗毛炸起,差点失态地飞窜出逃,尖叫和惊悚被他死死压在喉咙口,随着吞咽的动作滚回肚子里。   完全不知道什么叫恐怖谷效应的四皇子只以为自己是被薛瑾安之前的行为吓到了,他坐立不安地动了动身体,又因自己的反应而羞恼,他梗着脖子端起姿态,想让自己不那么怂。   “你、你别看了。”四皇子很是色厉内荏。   薛瑾安分辨不出脸色,但他听到了他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十分不解地问道,“你的心脏,又怎么了?”   他都没挖他电池了,怎么他心脏还跳得跟要死了一样?难道是电池有什么隐秘的质量问题吗?   心疾是心脏疾病,有心疾的五皇子心跳平稳,没心疾的四皇子心律不齐,是人类的电池问题有什么隐形加成吗?还是说人类身体自带变压器或是别的什么东西?   ——唔,不是没可能啊,毕竟人类的电池是可以自愈的。   薛瑾安眼睛一亮,对人类产生了空前的兴趣,他打开了健康监测软件,将两人当做实验样本开始手动记录数据,说不定就能从中找到成功换取电池的办法。   他心情颇好地问了四皇子一句,“需要我帮你剖出来修理一下吗?我手很稳。”   “把我的心剖出来?!不不不不不不——”四皇子脸色瞬间惊恐,触电般弹射起身,以一种超越极限的速度飞窜到五皇子身后,扯着他的衣服,怂得连头都不敢露,只一个劲地说,“七弟,我、我真的知道错了,我真的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的,你放过我吧!”   五皇子正在擦拭手指,他看着中指指腹上沾到的药粉和血迹,因暴露在空气中的时间久了痕迹很难被彻底擦掉,本来烦躁的心情被四皇子这突然的一下打散了。   “打不死你。”五皇子不耐烦地一脚踢开人,很嫌弃地拍了拍被蹭脏的衣袍。   薛瑾安看着是有些奇怪,但自从被夺刀之后就坐那没什么动静,刚才还一直在发呆,根本没有再动手的意思,就是四哥一惊一乍的,有点烦人。   说句话都怂成这样,所以说你到底惹他干什么?   打不死也很可怕啊!四皇子怂成一团心想:不行,五弟靠不住,还是得靠自己自救。   薛玹月你可以的,只要从这里逃出去,薛瑾安就猖狂不起来了!四皇子在心里好一顿加油鼓劲,终于积攒出了足够的勇气,开始和薛瑾安谈条件。   他叽里咕噜自顾自许了一大堆好处,自认为足够丧权辱国,“……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把事情说出去的,伤我就说是我不小心戳到的,我不会跟父皇母妃告发你的!绝对!”   薛瑾安只无动于衷地用那双黑瞳看着他。   这是审视,是不信任。觉得自己读懂了题的四皇子当即束起三根手指,“你不信的话我可以发誓的!”   薛瑾安继续沉默。   四皇子实在绷不住了,有些崩溃地道:“不是,七弟你什么意思你说句话啊!”   薛瑾安缓慢张口:“我没拦你。”   四皇子一噎。   薛瑾安发现他一直过速的心跳有几秒的短暂错拍,再一次觉得人类的电池真神奇,性能这么不稳定竟然不会爆炸。   “想离开就离开,需要我送你吗?”出迎三步身送七步,岑夫子今天的课讲得就是礼仪,薛瑾安将学习软件上这一门的课本看了,这会儿很自然地用了起来。   “我哪用得着你送,你坐着就好,坐着就好。”四皇子战战兢兢地往外挪了挪,试探地道,“那我走了?真走了?”   他小心翼翼地退到一个足够远的位置,再顾不得什么转身拔腿就跑,快得像是一阵风,撞上了宫门都没能让他减速。   五皇子有些无语地抽了抽嘴角,他似笑非笑地问了薛瑾安句:“就这么放他走?你信他的话?”   他那五岁的蠢弟弟都知道,承诺誓言都是狗屁,只有把柄和利益才是真正能让人听话的东西。薛瑾安居然信了四哥胁迫下的发誓?宫里竟然有这么天真的家伙?怎么活下来的?   出乎五皇子预料,薛瑾安摇头否认了。   “他只是想出去。”薛瑾安说,“我听到侍卫找人的声音了,很快就会找到这里来。”   五皇子闻言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没有听到什么找人的声音,反而是听到了他四哥迫不及待地大喊大叫。   “来人啊!救命啊!有刺客!”四皇子嚎得嗓子都劈了。   五皇子:“……”   对四皇子这操作五皇子心情很复杂,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他是聪明还是蠢,说聪明吧,这背刺还不背着人的,说蠢吧,还知道侍卫们不敢对皇子动手,隐瞒七弟身份直接喊刺客。   这件事闹大了又能怎么样呢?七弟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四哥心口上的伤不大,还被好好上药处理过,七弟最严重也就是禁足的惩罚,不痛不痒的,反而这件事如果闹大了详查,四哥欺负七弟的事情翻出来,才是真的要吃挂落。   父皇虽然不是什么慈父,日理万机和他们关系也不甚亲近,但可不会眼睁睁看着兄弟阋墙闹到动刀的地步还当做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   而且,七弟是不同的。   薛瑾安,薛宝宁……他曾经是父皇最疼爱的孩子,非嫡非长非幺却拥有寄托美好寓意的字的孩子。最近宫中整顿便是因为他,父皇重新注意到他了啊。   四哥,自求多福吧你。   五皇子这回也听到了侍卫们从远处传来的声音,应该是被四哥的喊叫吸引过来的,完全不想看热闹看到自己身上的五皇子起身,“走了。”   说着他竟然在假山上借力一蹬,内力灌入腿部,三个起落间他身姿翩跹的挂在墙上,手臂用力利索的翻了过去。   薛瑾安全程目送他跑路,心声从“原来人类的轻功真的能飞,想学”→“飞得是不是有点太低了?人类幼崽,理解”→“啊,是只只能扇扇翅膀的走地鸡”。   薛瑾安手握《代码功法》,是走修仙路子的,而修仙是武侠的上位阶层,有些顶级的武学心法甚至就是不全的修仙功法,也就是说,只要薛瑾安想,等他法力再恢复一些,是完全可以靠《代码功法》给自己弄出内力的。   外功就不行了,武学的外功炼的是身体素质,这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打磨筋骨熬出来的,他最多只能给自己写一个经验加倍卡什么的,但也省不了练功。   毕竟就算是外挂,也得是游戏开局后才能作用不是。   外面的脚步声逐渐接近,侍卫们闯了进来,领头的是御林军副统领,毕竟不管是皇子失踪不是什么小事,没点身份还真镇不住场子。   那副统领厉声喝完“大胆刺客束手就擒”的话后,才发现所谓的刺客竟然是七皇子,顿时脑袋一懵,汗流浃背了。   御林军是坐镇皇城的精兵,是皇帝的直属护卫队,副统领这位置能个十年真混不上去,而能在皇帝身边混十年,皇亲国戚那真是想不认得都不行,宫廷秘辛那也是想不知道也不可能。   这很显然是皇子之间的内斗,哪里是他们能站队插手的!副统领一脑门的汗,只能硬着头皮说,“刺客已经潜逃,保护皇子殿下!”   躲在后面的四皇子闻言顿时不乐意了,他虽然现在看薛瑾安还有点心慌,但到底有了侍卫护身,多了些说话的底气。   他不满地站出来想要指挥御林军拿人,他倒也没想把薛瑾安怎样,就是小孩吃了亏咽不下这口气,想要报复回去,让人也吃点教训而已。   却不想嘴巴张开声音都还没发出来,就被薛瑾安抢了先。   “四哥,对不起,是我的错,我不该还手的,你想杀我我不会躲的。”薛瑾安将那把刀尖还沾着血的菜刀双手递过去,他的衣服本来就有点短了,露出细瘦的手臂,和上面青紫交错的伤痕。   薛瑾安用着新学来的人类技能,面无表情的垂下眼睫,单薄的身形看上去摇摇欲坠。   顿时,所有人看四皇子的眼神变了。 第14章   四皇子完全没想到会被倒打一耙,他脑袋一懵,涨红着脸“你你我我”了半天,只憋出一句苍白无力的,“我不是!我没有!我没打过你!”   “好的,找到了这些。”薛瑾安听到关键词,一板一眼地指着手臂上的旧伤给四皇子找回忆,“这是七月的时候在御花园,这是去年……”   侍卫们看向四皇子的眼神更复杂了。   “这次我没有,是他伤了我,我衣服上还有血,我,真的不是我!”四皇子气得跳脚,恨不得把衣服扒开给他们看伤口。   没有人对四皇子的狡辩发表什么看法,可他们的眼神却不约而同地控诉着同样的话:这次没有的意思不就是之前都有吗?所以那些伤口都是真的?下手这么重,真可怕啊。   四皇子百口莫辩,他心虚又委屈,眼睛都红了一圈,气性上头竟然也顾不上害怕了,直接冲到了薛瑾安面前,揪住他的衣领。   四皇子本就比薛瑾安大几岁,又是精心将养起来的,再加上原主这两年吃不饱睡不好,营养不良导致身形比同龄孩子要瘦弱单薄得多,两个人以这种姿势凑在一起,真是一个要多恶霸有多恶霸,一个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至于恶霸是谁,可怜的又是谁,一目了然自不必说。   反正得到消息慌忙赶过来的顺心顺意顺德三人组,看到这场面的第一反应就是:糟了,四皇子心气不顺怕不是要打七皇子了!祖宗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可真是要了命了!   三人心里直叫不好,顺意脑子转得最快,当即就安排武功最好的顺心去拦人,逮着机会出手护住七殿下,必要的话对四皇子可以稍微用点力,总之绝对不能让七皇子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四皇子所伤,一点也不行!   然后让顺德以最快的速度去怡和宫找贞妃娘娘善后,至少闹到陛下面前被定罪时,能给四皇子周旋的空间。   至于封口不让皇帝知道什么的……太监宫女还有可能,御林军那真是想都别想了。真要这么做了,不成功还有得说,成功了,那是染指军权,是触皇帝的逆鳞。   三人心中愁苦叹气,也只能尽心尽力地帮四皇子擦屁股,想要将四皇子欺凌七皇子的往事遮掩过去,然而他们并不知道,在薛瑾安的自爆下,四皇子几乎已经默认了自己的罪行。   他们三个贴身伺候四皇子的尚且如此,更别提御林军侍卫们了,看四皇子冲过去的时候,差点条件反射的拔刀。   “四殿下你不要冲动!”副统领硬着头皮呐喊。   总之,俨然都是一副看待现行犯的表情。   本来对视上薛瑾安眼神有点怂了的四皇子顿时被刺激的怒火中烧,他咬着牙恐吓道,“薛瑾安,你不要太过分,你赶紧跟他们说清楚,明明是你拿刀捅了我!”   四皇子是真的委屈,他挨了一刀不仅得不到安慰,还反被当做罪人,简直是欺人太甚!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更欺负人的在后头。   他听到薛瑾安用没有起伏的声音问,“四哥是想捅回来吗?可以。你别怕,我手很稳,不会有事的。”   四皇子一听“你别怕”这三个字就条件反射的害怕,他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本能的就想跑路,被反手抓住手腕,有什么东西被塞进手心里握着。   四皇子低头一看,是那把在他胸膛上停留过,刀尖还沾着他的血的挖心凶器。   四皇子头皮发麻,指尖颤抖。   薛瑾安握住他的手,刀尖对准自己的心口,然后眼也不眨地用力刺过去。   “啊!”刀尖以迅疾的力道,十分精准地抵在胸口,没有再进去半分,尖叫声从四皇子嘴里发出来。   薛瑾安松开握住的力道,四皇子顿时抖着手跌坐在地,完全一副崩溃的样子。   薛瑾安一动,四皇子就浑身一抖,下意识地就开口认怂,“我错了,七弟我错了,我不敢了……”   薛瑾安摸了摸心口,看着他这被吓破了胆的狼狈样子,清晰地感觉到有情绪垃圾源源不断地产出,那是——快意。   这情绪来得突然,在薛瑾安意识到它是什么之前,飞快地传进大脑,属于人类的大脑跟中了病毒一样飘飘然起来,还大声叫嚣着还不够。   还不够,远远不够,让他恐惧让他害怕,让他以后想起你都瑟瑟发抖,这才能解我心头之恨啊!薛瑾安好像听到了来自灵魂的声音,与此同时,他感觉到和身体的契合度上升了,他的法力增强了一些。   要是现在打开直播视频软件的话,刷出来的视频就不局限于京城了,就是这突然多出来的法力,他暂时还不能完全收归自如,只能像卫星锅的天线一样,接收到什么信号全看运气,稍微动一下说不准信号波又变了。   不过总归是增多了,感觉自己离修仙之路更进一步的薛瑾安眼睛微亮,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机缘。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地上的四皇子一眼,冷不丁报出一个数字,“13%。”   薛瑾安打开图表软件,将原主记忆里受到的所有欺凌伤害,按照次数严重程度飞快拉了一个表。   既然捅四皇子一刀再吓唬他,能产生快感,让身体契合度和法力增加,没道理别人不会。   嗯,就这么决定了,每一个都按流程试试。虽然没有成功挖到电池,但这一趟没有白来。   薛瑾安做好了计划,顺手一个火箭清理了情绪垃圾,不过大概是找到了加法力的捷径的缘故,快意的心情还在大脑里回荡,让他不自觉地勾唇。   微笑弧度比标准高了两度。薛瑾安微微调整了一下,见四皇子茫然而纠结地看着他,一脸想问什么又不敢问的样子。   薛瑾安将菜刀丢进他怀里,在没找到换电池的办法之前,它暂时没用了,就给四皇子保管吧,反正最后都是要用在他身上的。   ——薛瑾安真的很中意他的电池,就算是见到了更好的五皇子,他也没打算换。   而四皇子看着掉进怀里的凶器,脸又青又白,想发怒也不敢,就那么僵硬地坐着。   薛瑾安满意地点头,但铁面无私地宣布了他的分数:“这次抵消13%。”   “四哥,加油。”希望你能在进度百分百之前,成功从源头上解决影响取电池的电压不稳问题。   该回去充电了。薛瑾安抬步离开,他脸上带着标准的淡淡的微笑,看着竟然比刚才面无表情握住四皇子的手毫不犹豫自捅的样子还要慑人。   所过之处,人群纷纷让行,无人出声也无人敢拦。   直到人影走远,不知道是谁长出了一口气,打破了这诡异的死寂,顺心顺意两人才猛地抽回神,“小主子!”   两人懊恼地冲过去将四皇子搀扶起来,四皇子呆呆地看着手中寒光泠然的刀,后知后觉地想到什么:“什么这次?他什么意思?难道,难道还有下次?!”   四皇子再忍不住“哇”地号啕大哭。   薛瑾安回了戚风院,小禄子看到他着实松了口气,“您突然不见,奴婢真是吓死了……还好您没事儿。”   小禄子原本该恪守本分不问主子去向的,但他想想之前一直狂跳的眼皮,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主子,您没事吧?”   “没有。”薛瑾安没有任何犹豫地摇头,随后直奔主题,“我饿了。”   小禄子信了他的鬼机话,松了口气,笑着端过来两碟点心,“您先吃这个垫两口,膳食马上上来,今儿个御膳房做了红烧肉,是您喜欢的。”   自从上次主子发飙之后,御膳房就再也不敢克扣他们的食物了,不仅不扣,有时候管事太监还会多给他们塞一个菜,这次红烧肉就是如此。   主子真厉害,他也要变强,要护着主子,不能给主子拖后腿。小禄子下定决心。   薛瑾安今天可以说是耗费了不少体力,运动软件的步数计数已经突破了两万,他克制着电量满格就拔了“插头”不再进食,按理说是不该犯困的,偏偏身体的疲惫在这时席卷而上。   他躺回了床上,睡前刷了刷热搜。   今天都出动御林军找四皇子了,他也做好了会上热搜的准备,却不想热搜上干干净净完全没有提到他们,反而有一条和五皇子有关的。   #寒香院太监一丈红 新#   寒香院是皇子所西边的大院,因种了满院凌寒盛开、香气扑鼻的红梅而得名,正是五皇子的住所。   薛瑾安点开一看,最热门的文章便是——《寒香院一等太监失手打碎御赐七宝琉璃灯,容贵妃震怒赏一丈红,五皇子叛逆言手段狠毒,被禁足明华宫抄写孝经,期间不许用膳》。   完全看不出来文章在阴阳怪气给容贵妃上眼药的薛瑾安想了想五皇子的身体健康程度,又想了想孝经的字数,算了一下抄完的大概时间。   他点点头,“还好,三天饿不死。”   *   翌日,薛瑾安按时睁开眼,然后和趴在房梁上的人对上了视线。   “五哥。”薛瑾安眨巴了两下眼睛,昨天写进代码里还没来得及删的碰瓷程序自动启动,他道,“偷东西是犯法的,你得赔偿我。” 第15章   五皇子是故意趴在房梁上吓唬人的,结果反而是他被薛瑾安的突然睁眼吓了一跳,然后就听到了这疑似死亡威胁的一番话。   他对昨天的事情经过十分了解,知道薛瑾安动刀的原因就是“赔偿”二字,因此他这话跟“我要杀你”也没什么区别。   “你这是在威胁我?”他颇有些惊奇地伸着脑袋打量起睁着眼睛在床上躺的十分安详的薛瑾安,他饶有兴趣地问,“你也想挖我的心?”   他的头伸出来,长发从他身后垂落,看起来就像是一颗头吊在房梁上。透过窗纸照进来的光线有些昏暗,他一张脸隐在黑暗里,唯有一双眼睛发亮。   薛瑾安觉得这场景莫名眼熟,他打开照相机眨了下眼睛完成拍照,然后智能识别图了一下,搜出来一堆死宅看过的恐怖片的缓存图。   嗯,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氛围很匹配。薛瑾安将图片保存了下来。   “不是威胁。”薛瑾安一板一眼地回答他的问题,“我不要你的心,我想换你的手,很有力量。”   薛瑾安是个很知足的手机,他已经有了心仪的电池就不会觊觎其他人的,而且比起电池,五皇子展现出来的肢体配件更好。   他还记得昨天的短暂交手,握住他手腕的力道,他没能挣开。   “哈!”五皇子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你还真是有意思。”   可能是心情好,他难得有了说话的欲望,“想要你就来拿,不过我可不是薛玹月那个徒有其表的废物,你打过我,我亲手给你把它砍下来,打不过我,我就——带你去上书房,将皇兄皇弟们介绍给你,让你随便挑选,怎么样?”   五皇子声音带着笑意,完全不掩饰自己的恶劣,连四哥也不喊了,完全一副跃跃欲试想要搞事的样子。   五皇子知道自己在兄弟间的名声并不好,说他阴沉冷漠,说他挑拨离间,说他不安好心,五皇子觉得他们说得很对,他对自己的所有手足兄弟,包括同父同母的那一个,都是一视同仁的不想让他们好过。   现在他终于找到了一把锋利的能刺伤所有人的刀,他很想要,他也坚信他能得到,毕竟这可是从神坛跌落泥潭受尽欺辱,和他一样同等对兄弟们怀抱恶意的七弟啊。   五皇子勾起了唇,已经开始畅享要从谁开始下手了。二皇兄还是三皇兄呢?   虽然他看不出来二皇兄薛珮兰有什么好,但夫子们总是夸他的文章策论,父皇也称赞他聪慧无双,明明到明年才上朝听政,却已经给他取了“无瑕”为字。   ——男子二十加冠取字,而皇子十五岁上朝听政,同时也会出宫建府,动作快的连皇子妃都定好了,相当于是顶门立户了,因此皇子们大多会提前加冠取字。   只是皇子府规模不小建造起来需要三到五年时间,已经加冠了的大皇兄至今还住在皇子所东边的启正院。   君子如兰,美玉无瑕,父皇的赞美非常直白,五皇子却横看竖看都没觉得他那位二皇兄哪里能配得上这字,非要说哪里好,大概就是拉帮结派拉得好吧。   大皇兄离开上书房才多久,二皇子党就迫不及待地冒出头了。   至于一起冒头的三皇兄……娴妃是军户出生,一家子大老爷们全是兵痞子,镇西将军钱德忠更是都是出了名的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简称莽夫。   曾经大皇兄和三皇兄起了冲突,大皇兄失手打了三皇兄,钱德忠这莽夫第二天直接到上书房逼大皇兄上了演武场,大皇兄和他的伴读都被揍得鼻青脸肿下不了床,可见到底有多莽。   三皇兄自小就展现出来优秀的身体素质,不爱文章爱武学,说话也总是直来直去没什么弯弯绕绕,连阴阳怪气都听不出来,实在挺可气的。   五皇子决定拿二皇子试水,主要是觉得七弟打不过三皇兄,才不是因为不想和三皇兄说话。   五皇子想得很好,但他没想到自己被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薛瑾安用智能语音助手的话敷衍过去,起身下床穿衣,心想:小禄子该从御膳房回来了。   薛瑾安拒绝的纯粹是五皇子提议的打架,昨天他已经验算过两人的战斗,知道这是一只肌肉有点发达的走地鸡,他这具破烂身体暂时打不过。   要不然他昨天就会和五皇子谈谈赔偿问题了。   至于后面五皇子说的条件,他直接消息免打扰,根本就没入耳。   五皇子瞪了瞪眼睛,却见薛瑾安自顾自穿衣不搭理他,他忍不住阴阳怪气道,“七弟,你该不会是害怕了吧?不怪你不怪你,毕竟你只是一个吃不饱穿不暖的小可怜啊,有什么资格和他们斗呢?皇子和皇子是不一样的。”   直接给五皇子的聊天框消息免打扰了的薛瑾安正一寸寸抚平衣服上的褶皱,将扣子一一扣上,停留在每一颗扣子的时间都相同,这过于严谨规律的动作莫名赏心悦目。   用现代话说就是,带着一种令强迫症舒适的美。   五皇子没有强迫症,但他有一些强迫行为,比如昨天擦手指上沾的药粉和血迹,擦到差点破皮。   五皇子的目光忍不住跟着他的手指在他衣服上停留了好一会儿,声音都停顿了一瞬,等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恼怒在眼中一掠而过。   “七弟,你被遗忘在这里了。”他阴郁地笑了一声,用着十分刺激人的语调,婉转悠然地叹道,“真是可怜呐。”   薛瑾安继续专心致志系腰带,挂上香囊,调整到最佳的角度,将有些凌乱的流苏用手指轻巧灵活地打理好。   真的是强迫症福音。   五皇子:“……”   五皇子强迫自己抬起视线落在薛瑾安脸上,坚强地继续循循善诱,“七弟,我帮你,就像昨天我把四哥亲手送到你面前一样,我可以帮你。”   薛瑾安穿好衣服,习惯性地打开手机页面,这才发现五皇子的消息轰炸。   五皇子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脸色不好地道,“喂,薛瑾安!”   还开着智能语音助手语库的薛瑾安十分自然地回了句,“我在。”   五皇子:“你看着我眼睛说话。”   人类说话看着对方眼睛似乎是一种礼貌。正准备听语音消息的薛瑾安若有所思地抬头,他想既然消息的主人在这里,那还是当面说话比较好。   于是,薛瑾安说:“我没听清你在说什么,再说一遍吧。”   五皇子心头一梗,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你是在……无视我吗?”   “……”薛瑾安沉默两秒,决定使用昨天学会的新技能,睁着眼睛说瞎话道,“不,我没有。”   好整以暇等着他下文,结果隔空对望了半天都没听到后续的五皇子,“——哈!”   事实证明,人无语到极致是会笑的,五皇子那一腔的情绪就这么被他整没了,他整个人重新平静下来,又恢复成那个不太想搭理人的样子。   “算了。”他纵身从房梁上翻下来,动作很利落,着地的时候却不稳地踉跄了一下。   薛瑾安立刻发现了问题,五皇子还穿着竟然还是昨天的衣服,上面沾了些血迹和药粉,该是昨天被四皇子蹭上的,除此之外他衣服下摆膝盖的位置多了两团灰色印记,像是跪出来的。   “你在这里待了超过三个时辰。”薛瑾安肯定地道,“你离家出走了。”   薛瑾安秒开热搜看了看,依旧没有四皇子的名字,多了一条#左都御史参宁国府教女不严,容贵妃嚣张跋扈,虐杀太监宫女#的热搜。   “我正大光明走的。”只是趁宫人不备,直接开轻功翻墙走的,而且还虚晃了后面跟着的人一下,引导他们去他原本的秘地去找,自己悄悄来了这里。   母妃越不让他和谁接触,他偏就越要接触给她看。   “主子!”外面传来小禄子的声音,薛瑾安走出去,就见他脸色惨白,连食盒都忘了放下,急匆匆地冲过来,“主子你没事吧?”   小禄子这些日子积极社交,多少也建立了点人脉关系,尤其是御膳房的一个小太监,对方是御膳房的底层太监,过得说不上多好也说不上多坏,那天正好目睹了薛瑾安大发神威逼得王公公下跪求饶的一幕,顿时心向往之,主动接触了小禄子。   对方担心七皇子看不上他,想要证明一些自己的价值,时常会和小禄子说一些宫里流传的消息,一般都是些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只是没人带小禄子玩,所以他倒也不拒绝。   这一听就听出名堂来了。   虽然说贞妃有意将容贵妃无故赐死宫女的事情闹大,将四皇子的事情掩盖过去,甚至主动把“凶手”薛瑾安都直接从事件中剔除了。   宫里没有不透风的墙,但在贞妃的刻意引导下,宫中传的只是四皇子受袭,没人说刺客是谁。   但小禄子不是傻子,稍微动动脑就知道这事儿肯定和主子有关。   他强忍着情绪不敢让人看出来,快步回了戚风院,这才再也忍不住,开口询问起来。   见薛瑾安摇头,他身上确实没有伤,小禄子脸色才好转了一些,小声道,“昨个怡和宫请了太医,奴婢早上去灶房提水,比平时多不少,刚才回来时奴婢绕路去绿竹院瞧了一眼,里面空荡荡的。”   也就是说四皇子昨晚上在怡和宫没回来,还请了太医,然后绿竹院也连夜搬空了。   “真怂。”五皇子给出评价。   看到他从主子房里走出来,小禄子整个人都惊住了,下一瞬惊觉自己刚才说了什么,脸色都白了。   浑身都发起抖来,却还是义无反顾地挡在薛瑾安面前。   五皇子看了他一眼飞快收回视线,看着薛瑾安开口,笑容古怪地道,“四哥病了,身为弟弟不应该去探望吗?”   “不去。”薛瑾安没兴趣。   五皇子一到能搞事的时候话就多了起来,他循循善诱地道,“小七别啊,四哥一定很想见你,你可以给他唱歌,祝福他早点好,他一定会开心的从床榻上跳起来,立刻就病好。”   薛瑾安有些疑惑地歪头看他,“我不会唱歌。”   五皇子更疑惑地道,“明明你在梦中都唱,虽然很小声,但我听见了,你唱了快半时辰,还是《诗经》。”   这是昨晚薛瑾安给自己放的歌单。   薛瑾安恍然明白,随即惊讶又苦恼。   惊讶的是,他手机功能作用在灵魂上,也就是说他现在相当于全程戴耳机,完全没想到会被人听见。   于是惊讶过后就苦恼起来。   #求助,本体碎成渣了该怎么解决手机漏音问题?急,在线等# 第16章   薛瑾安拒绝了五皇子不怀好意的邀请,并告诉他:“有人来找你了。”   有人来找我?谁会来找我?除了明华宫,除了母妃的人不做他想。   五皇子脸色顿变,他矢口否认道,“这不可能,他们不知道我在这里。”说是这么说,他看向薛瑾安的眼神却带着犹疑和审视。   薛瑾安不懂武功,五皇子无比肯定这一点,但与此同时他又不得不承认,即便没学过武,薛瑾安也不容小觑,无论是呼吸还是行走坐卧,他都控制得很好,就连昨天也是对方先一步听见御林军的脚步声。   一个没有武功的人比一个自小习武的人耳聪目明,说实话,这很不可思议,五皇子甚至有那么点挫败,也正是如此他才没忍住两次都在对方面前展示武功。   他接近薛瑾安,或许并不全是和大人作对的叛逆。   五皇子觉得薛瑾安是故意说这话想骗他离开,他观察着薛瑾安的神情,试图从上面发现出端倪,然而这人始终面无表情,那双黑沉的眼睛里没有半点波澜。   五皇子有些拿不准,他焦虑地原地转了两圈,骤然反应过来一脸阴沉地看向薛瑾安,“你耍我?”   睁眼说瞎话的技能使用失败了?   “嗯,对,我耍你。”薛瑾安没有丝毫愧疚感地点头承认,并直截了当地下驱逐令,“你什么时候离开?”   薛瑾安也没有别的什么意思,他就是觉得五皇子不断车轱辘同一个话题的样子,让他梦回自己还只是一个普普通通小手机,和人类聊天时总是“我没听懂”“我暂时无法识别您说的话”,气得死宅直骂“智障AI”。   薛瑾安以前从来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但今天他不得不承认,曾经的自己是有那么点烦人的。   无论是原著中的,还是现在的这个五皇子,都不是什么脾气好的性格,这样的人是十分双标的,只允许自己耍弄别人,不允许别人耍弄自己。   薛瑾安的数据推测他会生气发飙,他做好了准备。   然而他并不知道,他这平静无波想也不想就回答的样子,就像是好心被当驴肝肺后的嘲讽。   反正如果是他好心提醒别人,别人还质问是不是在耍他,他肯定也会这样说,“对,就是耍你,所以你能不能赶紧滚?”   以己度人的五皇子自动给面无表情的薛瑾安加了好几层阴间滤镜。   于是薛瑾安就发现五皇子看了他好一会儿,情绪竟然平静了下来,还扯着唇角给了他一个纯粹的笑。   “知道了,算我欠你一个人情。”五皇子语气难得温和,他想了想道,“下次我再来找你,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算是谢礼。”   说罢,他一个轻功翻墙跑了。   薛瑾安看着早已经没有人影的墙头,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五皇子之前是故意诈他啊。   人类可真是狡猾。薛瑾安将新技能写进备忘录。   薛瑾安干完饭把电充满,和小禄子测试了一下漏音问题。   他原本以为满格十五格的音量自己只开三格,而五皇子趴在房梁上直线距离这么远却还听得见,这漏音问题是相当严重了。   然而他这边把音量开到最大,坐在对面的小禄子才恍然点头,“听到了听到了,这是什么?真好听。”   “主子,您是怎么发声的?明明没有张嘴,难道是腹语吗?还能发出不一样的声音,好厉害!”小禄子眼睛亮亮的,十分兴奋地道,“主子,我想学这个!”   小禄子完全不觉得自家主子会这些有什么奇怪的,昨天主子不就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教训了四皇子,还和五皇子交好,所以主子会什么他不知道的东西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毕竟他家小主子这么聪明,这么厉害。小禄子早在薛瑾安对王公公动手的那一天,就飞快地调整了心态,对薛瑾安从盲目的守护到空前盲目的崇拜,合理化对方的所有行为并盲目支持,哪怕薛瑾安的命令是让他死。   薛瑾安:“……”手机变成人他姑且还有个经验,但把人变成手机他是真不会。   见薛瑾安始终沉默不语,小禄子心中微微失落,“奴婢不可以吗——啊,不是,奴婢没有责怪主子的意思,奴婢只是……奴婢……奴婢逾矩,请主子责罚!”   薛瑾安只是思索一下要不要认下腹语+口技民间传统艺术表演家的身份,没想到小禄子想了一大堆有的没的,还直接跪下请罪了起来。   薛瑾安让他起来,“我没有怪你,我只是……不会教。”   他没有骗人,腹语和口技他是真不会教,虽然他本来也不会。   主子不是嫌弃我蠢笨太好了。小禄子重新开心了起来,他重重点头笑容开朗地道,“奴婢一定会找人学会的。”   “……好吧,你加油。”薛瑾安鼓励地拍了拍他的肩。   之后薛瑾安也不知道小禄子到底找了谁又学了多久,反正等到后来真的用上时,小禄子已经出师了。   薛瑾安的一天除了早上冒出了个房梁上的五皇子外,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就是看看热搜,刷刷直播,玩一下其他软件。   他心血来潮打开黄色袋鼠软件随便点了个外卖,这次送的人是御膳房的小太监,对方看到他表情茫然了一瞬后就变成压抑不住的狂喜。   “若是知道是七殿下您要的,奴婢定然要更加尽心些的,奴婢为殿下伺候碗筷。”他没有放下食盒就走,反而是将里面的饭菜都一一端出来摆好,弓腰站在一旁,看着还打算给他布菜。   小禄子从房间出来就看到这一幕,瞬间表情都绷不住了,眼神里仿佛有什么碎开了。   薛瑾安默默埋头吃饭。   之后薛瑾安才知道,这小太监就是小禄子在御膳房的眼线,一心想要向薛瑾安投诚。   小禄子虽然有些别扭有人跟自己竞争岗位,但人已经到了面前,又出于种种考虑,还是劝薛瑾安留下这人。   薛瑾安对于留不留人无所谓,遂应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太监眼珠子一转,十分机灵地试探道,“奴婢没有名字,主子可否帮奴婢择一个名字?”   薛瑾安一个手机给人取名就只能用图文软件自带的取名功能糊弄过去了,他想了想人类对名字似乎总讲究一个整整齐齐。   比如说皇子们的名字,大皇子珞文、二皇子珮兰、三皇子琅寰、四皇子玹月、五皇子珺觉、六皇子琛平、七皇子瑾安、八皇子琉光、九皇子琢见……包括孝静懿皇后夭折的两位皇子薛玦、薛璋,名字里都有一个从玉的字。   实际上,原本皇子们都该是单名的,虽说现在对单名为尊也没那么推崇,但总归在一些恪守礼教的老古板眼中,单名的地位还是要高于双名的,像大启前两届的皇子,第一届从火字单名,例如先帝薛焱、摄政王薛焕;第二届从日字的单名,例如今上薛晟、平亲王薛旭、安亲王薛显。   本来第三届皇子也该如此,奈何两位皇子接连夭折,陛下登基十年膝下只有宝宜长公主这根独苗苗,最后太皇太后想到民间有贱名好养活的说法,就做主将名字改成了三个字,没承想还真的这么巧大皇子就站住了,然后一年一个的往外出,除了十皇子再无夭折。   又比如说四皇子的顺心顺意顺德,都有一个顺字。   于是薛瑾安问小禄子,“你叫什么?”   小禄子一愣,“奴婢,奴婢就叫小禄子……”   难怪原著中小禄子一直叫小禄子,原主记忆里也是小禄子,原来小禄子根本就没有名字。   薛瑾安想了想道,“你是我母妃捡回来的,便随我母妃姓吧,周禄……还是周福禄吧,你就叫周寿全,福气东来官禄加身长寿无灾,福禄寿全了。”   “你们觉得如何?”虽然打了一串补丁,但薛瑾安对自己取得名字没什么信心。他其实觉得自己取名有点太随意了,就是顺着小禄子的禄字组了个最常见的词。   他已经打开图文软件的取名功能,大不了多刷几次总能找到几个好听的。   然而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两个小太监对这名字满意至极,满意到红了眼眶。   会挨上一刀进宫当太监的,那都是穷得吃不上饭,卖身为家里挣一口饭吃的,也为自己找个去路,毕竟伺候人再苦再累,也总比饿死要好。宫里的太监是不如宫女精贵的,能混出头的少,即便混出了头也是没人瞧得起的,他们在进宫的时候就丢掉了所有自尊自爱,甘愿被践踏。   他们从没想过,还会有人冥思苦想地帮他们取名字,还是这种带着美好愿景的名字。   “谢主子赐名!”两人跪地重重磕头。   如果说原本周寿全还只是怀抱着攀附个靠山的想法投诚薛瑾安的,那么经过取名这一遭之后,寿全可就真心实意多了,他直接将自己的人脉一五一十的交给了福禄。   福禄这才发现这小子也算个人才,认识的人是真的多,上到最轻省地位最高的丝造坊,下到最辛苦地位最低的浣衣局,都有他认识的人,即便都只是些不入流的小宫女小太监,那人脉也称得上广。   福禄看他的眼神都变了,“真人不露相啊。”难怪年纪不大却能在御膳房当值,即便只是最底层的职位,那也是很难进去的。毕竟御膳房油水多,进这里别的不说,肚子是基本饿不着的。   寿全解释那些都是他的同乡,当年南方大洪水,他们逃难到京城,实在活不下去了,最后手牵着手咬着牙进了宫。   “本来是二十多人的,只剩不到十个数了。”至于怎么少的人,寿全没有多说,福禄也能猜到一二,总不会是放出宫了。   寿全摸着后脑勺嘿嘿笑,“都是哥哥姐姐们看我年纪小,心善帮了我一把。”   福禄怜爱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寿全半天才讷讷说道,“我年龄好像比你大。”   “这不重要。”福禄直接无视了这个话题。   有了寿全的人脉之后,戚风院的日子肉眼可见好过了很多,福禄几次去惜薪司都没能搞定的炭火,当晚上就抱回来了一篮子,尽管只是不那么好的炭,晚上的被子却不再潮湿了。   福禄投桃报李,将未来几天在薛瑾安面前表现的活儿都给了他。   这天晚上,薛瑾安定好音乐时间准备息屏休眠,寿全十分有眼色开始挑剪烛火。   “等等!”就在这时,薛瑾安一阵恶寒,他突然从床上坐起来,皱着眉直勾勾地盯着那烛火。   他看到了一个画面,道馆里三清神像前,须发皆白披着一身道袍的老者正在往铜盆里偷偷摸摸烧纸,一边烧一边嘴里碎碎念,“祖师爷在上,若有什么不明了的,尽管找弟子询问,弟子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画面飞快闪过,薛瑾安脑子里弹出一行字:你收到1条岑夫子的灰信。   灰信是什么?薛瑾安看到陌生名词心念一动,主界面打开,吐出一团灰,灰逸散在空气中变成密密麻麻狂放肆意的字。   文章标题为——《下元节祭十月十三日阅之作业作者未知名学生》   再看文章内容,赫然是对他那篇作业的批改指导。   薛瑾安:“……”虽然我不是人,但给活机烧纸也不太对吧?   薛瑾安虽然有些无语,却还是好脾气地给他秒回了消息。   岑夫子其实觉得自己有点脑抽,大概是下元节气氛太好,多日没有找到手中那份作业所属人消息的他竟然还真的信了他那徒儿的鬼话,以为那篇文章是祖师爷的写的,竟然大半夜不睡觉偷偷摸摸搬着铜盆来祖师爷面前烧纸。   不过来都来了,也就烧吧,总归没坏处。   岑夫子烧完了之后就起身回了房,然后看着书案上写在黄纸上的文章大惊失色,“祖,祖师爷显灵了?!” 第17章   缘生是不久前在那场连绵不绝的秋雨中被师父捡到并收养在道观中的,他没有过往的记忆,不记得自己的名字,只依稀觉得自己似乎曾经拥有一个圆满的家庭。   父亲威严而不失慈爱,会将他抱在怀中教他读书习字,母亲温婉而不柔弱,会抚摸他的头细心地为他擦脸。   缘生每每梦到都忍不住泪流满面心悸难平,他知道一定是出现了什么意外打破了他美满的家庭,才让他流落到荒山野岭,差点冻死在雨夜。   缘生的师父是个没名气的道长,道观破破烂烂自他来起就没见过半个香客,这样的道观还能运转下去不为吃喝发愁,盖因他师父还有个在皇宫教书的副业。   缘生觉得他师父不发癫的时候是个很值得人尊敬的人,至于发癫的时候——   睡到一半被人摇醒的缘生睁开眼,看到他长得很仙风道骨的师父坐在床边,正用一种沉痛而惋惜的眼神看着他。   缘生闭眼揉了揉眉心醒了醒神,“师父,这次又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又”字真是熟练到让人心疼。   岑夫子道,“徒儿,你师祖显灵了,他说你没有慧根,道观你怕是待不久了。”   “…………”缘生沉默了好一会,张嘴想要说什么最终又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重新躺回床上闭眼盖上被子,“行,我明天就去隔壁万福寺剃度。”   岑夫子立刻吹胡子瞪眼,伸手隔着被子拍了他一下,“你竟然要跑去当和尚,欺师灭祖!”   “都是出家没什么不同,师父你不能歧视秃驴。”缘生振振有词,“而且师父你说过咱们修道者最讲究知行合一率性而为,不然便会有损道心。所以师父我真去修佛那也是顺心而为,是哎——嘶!师父你怎么打我?”   “不打你我道心有损。”岑夫子维持着自己仙风道骨的外表,只是抬手轻敲了他脑门一下。   他捻了捻发白的长须,开始撵还躺着的徒弟,“今日开始你随为师一起去上书房,给为师当书童,你在宫里机灵点,多和人接触说说话,帮为师找找有趣的人。”   子不语怪力乱神,敬鬼神而远之。岑夫子是个道士,也是个儒生,他从不轻信鬼神之事,那文章出现的确实鬼魅,他却并不是真信这是老祖宗所为。   岑夫子有心想探明这人的身份,于是回复中不动声色地挖了一些坑,故意留下一些言语上的漏洞,让他的话和之前课上讲过的观点自相矛盾,诱使对方抓住并以此反驳。   岑夫子从文章风格判断作者是个有些一板一眼,或者说过于遵循逻辑规则的人,他确信对方就算察觉了他的陷阱,也不会故意避开不答问题。   事情果然如他所料,岑夫子已经确定这个人必然听过他讲课,大概率就是某个皇子或者他们的伴读,公主们偶尔也会来上书房听课,也有这个可能。   对方不愿意在他这里暴露身份他也强求不来,尤其若是公主,他更不能去接近。   倒不如让小徒弟混进去,说不准能得到出乎意料的效果,而且小徒弟才七八岁都称不上是个少年,对方若真是个公主也不会出什么事。   再且说小徒弟真的没什么当道士的才能,倒是颇有些读书的天份,宫里教书的虽然有几个老古板,但也有几分才华,他去了没坏处。   缘生并不知师父心中想了这么多,他只懵懵懂懂地点头。   “那还不快起来。”岑夫子催促道。   缘生:“可是师父,您今日没有课啊。”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叫你赶紧起来?”岑夫子没好气地拍了拍徒弟的脑门,“李家那个老古板腿脚不便又精神不济,总喜欢让学生先摇头晃脑诵读半时辰再上课,咱们脚程快一些,赶在他到之前先把课上了。”   “师父,祖师爷还看着呢,你小心被逐出师门。”缘生磨磨蹭蹭的起床,嘴里还念叨起来十分孝顺的关怀起他师父来,“师父,你要不要给祖师爷上香拜拜?毕竟祖师爷都显灵了,哎,我真的不想小小年纪就承担师门重担。”   “臭小子,你师祖只是显灵了又不是要带我走,你这还惦记上了。”岑夫子终究没能稳住自己的仙风道骨,吹起胡子一脚给徒弟撂墙上了。   *   薛瑾安早上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查看自己有没有再收到灰信,还好,没人再给他烧纸了。   薛瑾安顺手打开学习软件,打算就着新上的教材下饭,这是他的习惯。   他其实并不是每天都会点开学习软件,但他会记住课程表,只要上书房上他没听过的新课,他就一定会开学习软件自学教材。   今天是李太师的课——太师位列三公,虽然只是虚职却也是一品大员,地位超然,皇帝也敬重两分。   李太师主要教导五经中的《尚书》和《春秋》,也就是政治历史老师。   薛瑾安还打着一个早膳时间学会这门科目,一看电子教材,直接给他弹出一个压缩包来。   却原来《尚书》包罗万象,涉及政治、法令、天文等等各方各面,内容实在太广,而《春秋》是史书,讲述时是会连带其他史书一起延展的,如《史记》《汉书》《三国志》等。   那教材实在是太密密麻麻,让薛瑾安忍不住屏蔽掉了网课声音,然后给自己那内存空间有限的人类脑子点了一根蜡烛。   人类是真的菜,学习还需要时间融会贯通才能刻进脑子里随意使用,不像他们代码生物,点个下载所有数据就任他施为。   薛瑾安一页一页飞快浏览完最薄的那一本,又看到那长长的电子教材,人脑子有点想罢工了。   他决定听听网课放松放松精神,然后趁人脑子不注意,把知识塞进去。   结果这一看眼神逐渐迷茫又忍不住好奇起来,只见李太师正颤颤巍巍用拐杖指着一个有些眼熟的长得十分仙风道骨的人出口成章,“岑家老贼欺我腿无力,忍能对面为盗贼,公然抱书抢课去……”   那坐在上首属于夫子位置的赫然是岑夫子,岑夫子旁边还多了个七八岁的小道童,频繁对着李太师的文章点头露出惊叹赞赏脸,一句话没说,脸上却写着“他好有才华”这几个。   薛瑾安看到岑夫子偷摸往小道童背后拍了一下,悠悠对李太师道,“教书育人的事怎么能叫抢?我只是不愿意他们浪费时间罢了,李太师说得太严重了些。”   两个老师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辩起来,从抢课上升到教学态度,再到为人师表政治理念,成了一个大型的一对一文人辩论赛。   小道童趁没人注意,指挥着伴读们把桌案拼成了一圈,大家就这么围着坐了下来,一边聚精会神地看比赛,一边小声讨论着,小道童混在里面如鱼得水毫无违和感。   还哄得皇子们拿出了自己私藏的零嘴在桌案堆成一团,尤其是六皇子,他的库存几乎被掏空,一群半大少年头挨着头挤在一起边吃边看,还真有那么点朋友一块聚众看比赛的意思。   薛瑾安发现四皇子五皇子都不在其中,两人该是都告假了。   正这么想着,薛瑾安就听到动静,他循声望去就见五皇子翻身落地,扶着树干呼哧呼哧喘粗气。   他呼吸声很急很重,心跳过速,面色难看,唇色颜色不正常,指尖发白没什么血色。   俨然一副心脏病发的样子。   五皇子好不容易喘匀了气,转头就见薛瑾安直勾勾盯着自己,松开手直起身,皮笑肉不笑地道,“终于看出我快死了?”   薛瑾安保留自己的看法:“你身体很健康。”   虽然电池跳的不正常,但身体机能数据还如之前一样是远超同龄人的水平,而且电池要真负荷到这种程度,他开这么耗电耗能的动作程序,不直接休眠罢工有点违反人类基础科学了。   比起一晚上就造出心脏病,薛瑾安觉得人为的可能性更大,从逻辑推断的话,凶手就是容贵妃。   容贵妃为什么要让亲生儿子得不治之症,薛瑾安不知道,他也没什么兴趣探听人类的小秘密。   他想到昨天五皇子的话,眼睛微亮,将嘴角调到标准微笑的弧度,非常有礼貌地询问,“我现在打赢你,可以砍你手吗?”   “……除非你跟我去见四哥,并给他唱歌。”五皇子深深喘了一口气,即便被气得心梗也不忘搞事,“听说四哥病得起不来床,晚上睡觉还会被梦魇住,我想他真的很需要你,七弟。”   五皇子苍白无血色的手指紧紧捂着跟着他情绪起伏异常跳动着的心脏,青紫的唇咧出一个恶劣的笑。   他一步步上前,压低声音蛊惑,“七弟,四哥曾经那般对你你真的不怨吗?这是一个好机会,一个报复他让他再也不敢欺负你的好机会,你相信我,错过这次你不会再有出手的机会了。”   “七弟,趁他病要他命,不要优柔寡断。”他的手落在薛瑾安的肩膀上,轻轻地鼓励一般地捏了捏。   薛瑾安记录下新技能,一脸学到了的样子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在五皇子欣慰的表情里,他的手腕突然被扣住,然后一阵天旋地转,他被反拧着胳膊摁在了桌子上,脸贴在冰冷的石头上,脑子得到足量的血液,他突然清明了几分。   “趁你病要你命,谢谢五哥,你真是个好人类,我会好好珍惜你的手的。”觉得跟着五哥学了很多的薛瑾安,给予了善良五哥一个感恩的微笑。   善良的五皇子:“。” 第18章   薛瑾安是个十分懂礼貌的手机,他动手之前还带提醒,“我要取你的手了。”   胸腔里的心脏跳得发疼,浑身都使不上几分力气,五皇子觉得自己现在跟条死鱼一样被按在砧板上待人宰割。   他真切地感觉到膝盖顶在背上,倾轧而来的体重压得他与石桌更加紧密相贴,钳住手腕的力道微松,那只手顺着小臂握住了他的肘关节,作势就要一掰。   “等等,薛瑾安!”五皇子终于忍不住出声。   语音助手自动弹了出来,薛瑾安停住了动作,他维持着掰他手的姿势,语气平淡没有半点起伏地开口:“你说。”   五皇子并不想失去自己的手臂,更别说是以这样的屈辱又可笑的方式,他应该绞尽脑汁的去向破解之法的,可他的脑子却不合时宜发散,想起了别的。   他的武学师父据说曾经也是江湖一流高手,后来被仇家找上门,妻儿遭了难,自己也伤了一只眼一条手臂,就此退隐江湖,阴差阳错入了安王府当护卫,后来又被宁国公动用人情从安王这里要了过去,成了他的武学师父。   武学师父教他的第一堂课,既不是站桩也不是其他,而是辨别他人的杀气和恶意,将他的身体反射养成本能,保证无论是什么情况能第一时间出手对敌。   薛瑾安是五皇子遇到了第一个出手完全没有杀意,甚至于没有任何负面情绪的人。   上次对四皇子是如此,今天对他亦是如此。   如果不是能清楚听到身后的呼吸声心跳声,能感觉到隔着衣服传递出的热度,他真的会以为这个想要掰断自己手臂的家伙,其实只是一樽石像。   有四皇子的前车之鉴,五皇子不敢赌薛瑾安是不是真的要对他动手。   而也正是四皇子的前车之鉴,五皇子竟然一时半会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理由说服薛瑾安不动手。   薛瑾安掐着秒等了十五个数,没有听到命令的语音助手自动关闭,他唇角微微上扬,继上前面的动作一言不发地就准备动手。   强烈的危机感让五皇子心脏发紧头皮发麻,心里忍不住骂道:都这样了还没有杀气,薛瑾安你是坏掉了吗?   就在五皇子以为自己的手怕是真的保不住了的时候,一身清脆的,重物落地的“当啷”声响彻戚风院。   “主、主子?”颤颤巍巍的嗓音从门口传来。   五皇子艰难地抬头看去,就见两个小太监一脸僵硬地站在那里,瓷碗碎了一地,旁边咕噜噜倒下一个木桶,里面的水全洒了。   五皇子认出那个捧着一方手帕的是之前见过的,七弟那个一惊一乍的贴身小太监,是叫……小禄子,对,小禄子!   “小禄子,伤害皇子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你们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你们主子再走一遍珍妃娘娘的老路吗?”五皇子一下子就抓住了痛点。   福禄瞬间就白了脸色。   薛瑾安皱了皱眉,不想听五皇子说话了。他直接伸手盖住五皇子的脸重重下压,毫不留情地将他按回去,发出“咚”的轻响。   五皇子半边脸都磕了,却忍不住想笑。   他也真的笑了,笑声带着胸腔震颤,疼痛和血腥气一齐涌上喉间,他艰难地斜觑着居高临下压制着自己的人,咧开嘴,如同一个胜利者,“薛瑾安唔——”   五皇子的话刚开了一个头就被骤然塞入口腔的糕点堵了嘴,那个叫小禄子的太监白着脸站在他面前,手中素锦云纹的手帕不知什么时候被打开,他不停地将里面包裹的水晶糕往他嘴里塞。   最开始手有些发颤,后面越来越急切越来越凶狠,直至将所有糕点都强硬塞完才如梦初醒般罢休。   而另一个他不认识的小太监,已经第一时间就关上了门。   薛瑾安默默看着福禄发完疯,中肯地点评了一句,“有点浪费,下次可以塞石头。”   对他来说,每一口吃的都是电,几块能抵一顿饭的糕点那是电中人参,五皇子多少是有些不配了。   被噎得有点喘不上来气的五皇子:“……”   福禄深吸了口气平静下来,他脸色还是白的,语气却很是坚定道,“主子,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挽回的余地了,让奴婢来吧,不要脏了您的手,一切罪责都在奴婢身上。”   福禄一心想要把事情揽到自己身上。   “或许不必如此。”寿全在确定外面没有人之后,走上前来加入了讨论,“五殿下患有心疾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不会有人想到五殿下会武,而主子您和其他皇子素来没什么交情,五殿下想来也是偷偷跑来的……真出了事,没人会查到主子头上。”   “主子,我知道浣衣局有一口废弃的水井,那边离冷宫近,平常不会有人过去,不若我们便将尸体抛到那去,盖住井口不让味道飘出来,半月不会有人发现。”寿全沉思着补充,“又或者咱们可以直接将活着的人绑一块石头趁夜色扔到御花园的荷花池中,等他溺毙了,奴婢再下水将石头解了,伪装成失足落水而死。”   薛瑾安眨了眨眼,直接拒绝了,“不用你们,杀他不留痕迹很简单。”   “宫中侍卫每过两个时辰便会随机改变巡逻路线,而每一支巡逻队伍都有三种不同的巡逻路线,每次都是五支队伍同时巡逻,有243种组合,并不好做选择……但当午夜子时大换防的时候,一切重置后,新换上的队伍会用第一条巡逻路线先热身,等适应之后再随意切换路线,这是一个机会。”   “……皇子一旦确认遭遇不测,宫中必然严格搜查,偏僻的废弃的角落是重差之地,而冷宫太远,途径地方太多,不可避免会留下痕迹,沉塘的话手脚会留下证据,打晕再丢水里的死状会和失足落水有差别……”   “……可以先把尸体处理好,用热水……刀顺着脊椎线滑动剥开——”薛瑾安手指轻轻在空中比划了一下,像是在示范一样。   五皇子整个人都被冷汗打湿了,只觉得背部隐隐发痛,骨头缝都凉飕飕的,发出咔咔的哀嚎声。   福禄和寿全的表情也齐齐绿了,不知不觉抱作一团,眼看着薛瑾安还要详细描述下去,眼神惊恐地疯狂摇头,声音都变形了了,“可以了可以了,主子真的不用说得这么详细的!”   他们一点也不想知道怎么用巧劲把人拆骨剥皮啊!这也太恐怖了!   “好吧。”薛瑾安遗憾地掠过了处理尸体的详细过程,简单地说了后面的计划,“然后……再……待黎明之时,他便顺着金汁一起送出宫去。”   金汁就是粪水,五皇子脸登时就绿了。   “他会重归大地怀抱,为孕育新生命提供养分,丰富植物多样性。”薛瑾安用充满了诗意和希望的话来作为结束语。   众人:“……”   福禄和寿全看向五皇子的眼中都带上了刻骨铭心的同情。   而五皇子眼中燃起了绝望之火:赌上全部,绝对不能死在薛瑾安手里!   薛瑾安喝了口水润了润喉咙,又道,“这是最接近完美的犯罪,就是太过繁琐,且一步都不能错,可灵活操作空间太小,不喜欢的话可以用另一套风险相对高,但简单的——”   “不了不了,这个已经很吓人了。”寿全疯狂摇头。   福禄害怕地抱紧自己,又努力站起来手脚颤颤地咽了口口水,眼一闭心一横视死如归地道,“主子,我们帮您,这些事儿别脏了您的手,您吩咐我们就成,就、就算是要、要……奴婢也、也可以!”   薛瑾安歪了歪头,“啊”了一声,缓缓道,“我只是要他的手,没打算杀了他。”   “就这?”福禄和寿全齐齐松了口气。   还就这?!你们这语气什么意思?砍手难道是什么不入流的小事吗?你们的心就那么大?!五皇子有点破防了。   其实也不是福禄和寿全心大,实在是和之前相比,只是一条手而已,真算不得什么。   而且两人也相信,连把五皇子做掉,主子都能保证全身而退,这区区一条手臂罢了,五皇子一定会原谅他的。   两人欢欢喜喜地下去了,寿全走前还笑眯眯地问五皇子,“您惯常用的什么伤药?奴婢这里给您备着,保障您的生命体征健康。”   寿全是一张小圆脸,看起来没有什么攻击性,十分的讨人喜欢,五皇子看着却只觉得心肌梗塞,尤其是听到他话,最后那句保障生命体征的话十分有薛瑾安风格,显然跟他学的。   水晶糕含久了,被唾液软成绵软一团,厚重的甜味在口腔蔓延,五皇子费力将口里的糕点全咽了下去,有些受不了的咳嗽起来,将眼睛都咳红了。   干咽这么大一团糕点,让他的声音被挤压的有些嘶哑,“白玉膏,回春丸。”   这两样正是四皇子说的,太医院最好的伤药,胡院正独门秘方,显然不是一个太监能搞到手的。   五皇子就是故意为难他。   寿全满脸遗憾,“五殿下,您说的这些我们都没有呢,只能请您将就将就了。”   “多余问。”五皇子翻了个白眼。   死到临头五皇子反而淡定了,他哼笑了一声,“反正你要对我下手了,那不如直接上最高难度的,你刚才说的那些抽筋扒皮,你来吧,我倒要看看你有没有说得那么厉害。”   “好的。”薛瑾安应完,动作却停住了,表情空白了一会儿,“我没有武器,上次的刀,我给四哥保管了。”   “…………”五皇子万万没想到自己摆烂了,剧情突然峰回路转,他猛地扬起了脑袋,“那怎么办?”   五皇子忍不住骨子里的欠揍,冷嘲热讽道,“你总不会是要从打铁开始先做一把刀出来吧?又或者你让我明天给你带一把?”   薛瑾安眼睛一亮,松开了人,认真地看着他:“给我带一把,可以吗?”   五皇子捂住了胸口,直接气笑了。   “别激动,心脏要报废了。”薛瑾安想了想,道,“你要实在等不及,我可以直接手撕。”   五皇子秒改口,“好,我给你带刀,你想要什么样的我就给你拿什么样的。”   原本只想要手,现在多了刀和对方整个人的薛瑾安满意点头,发了一张好人卡,“五哥,你真慷慨,你是个好人。” 第19章   五皇子成功从薛瑾安手里逃过一劫,他精神放松下来,胸口针扎一般的疼痛却在此时翻涌而上,他的脸色反而更难看了。   他死死攥着胸口,几次深呼吸想要平复心跳,然而事与愿违,他的呼吸依然如破风箱一样“呼哧呼哧”。   “我,走了。”他艰难地从唇舌间挤出字句,在福禄和寿全又是看信口雌黄大骗子又是怕他当场暴毙的眼神中跌跌撞撞地离开了。   凌乱、忽深忽浅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戚风院老旧的木门撞在院墙上,吱呀吱呀叫着欢送客人。   “这是他第一次走正门。”薛瑾安像是一个看到小孩成长的长辈,鼓励一般地将嘴角的弧度上调了一个点。   转头对福禄寿全叮嘱,“下次记得提醒他随手关门,要养成好习惯。”   “……”主子,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您中了他的缓兵之计呀!   福禄和寿全对视了一眼,神情很是无奈,各自在心中叹了口气却又不约而同地想:这样也好。   虽然说主子真要杀人抛尸,他们也一定会帮忙,但到底是一条性命,且五皇子是皇子,是主子的手足兄弟,若非必要能不下狠手就不下狠手的好。   当然,按照主子的计划,确实很难查到他们的身上,即便容贵妃的人有心查到四皇子的事,对主子有所怀疑也绝对拿不到证据。   然而对于上位者而言,怀疑就已经足够了。甚至不需要亲自动手,只要推主子一把将他架得高高的,便自会有无数恶意扑面而来,然后在权力倾轧中如无依浮萍,明知身后有推手,却有口难言。   就像当年的珍妃娘娘一样——不,或许没有母族势力帮衬,没有帝王宠爱的七殿下会死得更加悄无声息。   主子年龄尚小,即便有手段有魄力且心智坚定,但所谓慧极必伤,在羽翼丰满前还是收敛些为好。   至于五殿下回去之后定然会找机会反扑报复什么的,福禄并不是太担心,珍妃娘娘已死,无论是后宫嫔妃还是外戚大臣,不会有人将一个连活着都艰难的孩子放在眼里。   而只要那些人不出手,皇子们就是牙没长齐的小老虎,除了嗷呜嗷呜吼两句也就只能呲呲牙,根本翻不起浪来,相信主子一只手就能按得死死的。   即便是如今的大皇子,也是如此。   当然,对主子的实力手段自信归自信,福禄还是留了个心眼,他和寿全附耳说了两句,后者了然地点点头,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寿全是皇子所的生面孔,福禄接手了寿全的人脉,投桃报李的将能和薛瑾安近距离接触的活儿都给了他,是以他来这之后就没怎么出过戚风院。   而他本来就长了一张亲切讨喜的圆脸,性格在御膳房磨过,完全没有棱角,还会让人觉得有些好欺负,是非常适合私底下打听消息的。   寿全原本以为自己出来得慢了,要费一番力气才能找到五皇子,却不想五皇子竟然躲进了绿竹院里。   绿竹院已经被搬空了,四皇子称病躲在怡和宫不出,其他伺候的人则搬回了他之前的院子,也就是和五皇子的寒香院同处皇子所西边的溯洄院。   ——四皇子和五皇子年龄相差无几,排行也毗邻,但实际上他们从小性格便合不来,平时见着了话都说不上几句。   四皇子觉得五皇子是个十分阴暗只知道躲在人背后挑拨离间的废物,五皇子也觉得四皇子是个没有脑子除了发脾气啥也不会的废物。   互相视对方为废物的两人,即便同住在皇子所西边也是尽量能离多远就离多远。   要不是东边盘踞着表面兄友弟恭背地里针锋相对的大皇子和二皇子,实在不耐烦虚以委蛇的两人不想和他们时时刻刻上演什么手足深情的戏码,而南边又杵着一个崇尚暴力的莽夫三皇子……两人也不可能捏着鼻子来当友邻。   总之,五皇子是很嫌弃四皇子的,上次来都是绕着绿竹院走的。   上次福禄被五皇子半夜蹲房梁的举动吓死了,又惊又喜又怒,晚上都不敢合上眼睛睡觉,一点风吹草动就杯弓蛇影,提着灯笼进主子院子里看看房梁。   几次之后,光是看已经不能让他安心了,他想爬上去仔细瞅瞅,爬之前还小心翼翼地凑到薛瑾安面前盯了好一会儿,一副生怕吵醒他的样子。   ——尽管福禄已经知道主子现在的睡眠质量非常好,呼吸暂停都不能把他憋醒过来。   然后薛瑾安就突然睁开了眼。   【检测到不明人像试图拿取手机,安全防护开启防盗功能,已拍照留证,三秒后开启报警器,3,2……报警器已打开,嘀呜——】   薛瑾安的意识就这样被从免打扰模式里揪了出来,强行关闭了休眠。   薛瑾安在知道福禄大半夜是来干什么的后,直接用大数据给他算出了五皇子的行为逻辑,给他指了个方向,让他实在担心就去那边守着去,五皇子要来肯定走那。   福禄无条件相信主子的话,什么也没问还真就就蹲在那,吹了一晚上的冷风,吹得脸都僵了,第二天他就脱离了那种被害妄想的状态。   事实证明薛瑾安的数据分析得很准确,五皇子今天就是从福禄蹲过的那个墙头爬进来的。   五皇子如今躲进绿竹院,只能说明他现在身体情况是真的很不好。   寿全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在外面等着没有进去,大约一刻钟后,五皇子才重新出来。   他的脸色依旧不是很好看,脚步也有一些虚浮无力,但呼吸总算是平稳了下来。   寿全远远跟在身后,眼神也始终小心没有盯太死,五皇子毕竟是习武之人,五感敏锐,跟太紧盯太紧的话很容易被察觉。   他本以为看五皇子今日着实吃了苦头,必然是要去明华宫找容贵妃告上一状的,出乎意料的,五皇子只是回了寒香院,然后闭门不出,整个院子也都鸟悄儿的,并没有人向外通风报信。   “我找不同的人打听过,说的都大致吻合,说五殿下受了惊吓卧病在床,有些不好,三日都未出房门。”寿全顿了顿,又顺便将溯洄院的消息也一齐禀报了上去,“四殿下也还未回来,两人上书房都告了假。”   他家主子这怎么见一个就卧病在床一个。福禄纳闷,“传太医没?”   “都传了,溯洄院那边说四殿下惊梦,晚上睡不着,贞妃娘娘愁得念了好几日佛,人都憔悴了。”   倒是和怡和宫传出来的消息差不多。福禄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寿全却卡住了,“寒香院那边……有些奇怪。”   “五殿下那日回去不久就叫了太医,开了方子,上好的补品连夜熬煮了,却竟然……”寿全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全喂给了院中梅树。”   “一口都未曾动?”福禄十分惊诧。   寿全摇摇头,“大宫女红菱亲自处理的,根本没到五皇子面前。”   之前五皇子身边还没这么个人,福禄更惊诧的是,“红菱?明华宫的一等大宫女?”   一般来说,皇子身边话语权高的是太监或者奶嬷嬷,而宫女大多是作为皇子的侍妾挑选出来的,不会比皇子本人大太多。   红菱是容贵妃的心腹,快到放出宫的年龄了,年龄大五皇子一轮,容贵妃是绝不可能选她当侍妾的,而且一等宫女的前途比没名没分的侍妾好多了,她失了智才这么选。   所以她该是容贵妃放在五皇子身边的眼线,她直接处理了药,是容贵妃的意思。   晚上,福禄将事情原原本本告诉薛瑾安,思索道,“主子,容贵妃似乎对五殿下的态度有些……”   “嗯,是不符合逻辑,但跟我们无关。”薛瑾安事不关己很是淡定,“只要五哥记得给我带刀就好。”   “……主子,”福禄看着单纯的主子只觉得痛心疾首,他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斟酌着用委婉的语气揭露真相,“五殿下或许并不只是病了,您知道何为缓兵之计吗?这是前朝时期……”   已经在床上躺好的薛瑾安默默听他讲完了缓兵之计的由来,又绕着弯讲兵法制敌之策。   薛瑾安重新坐了起来,看着他眼睛缓缓睁大,好像明白了,“你是说他对我用了缓兵之计?他欺骗我?”   “是这样啊。”薛瑾安歪头沉思片刻,得出结论,“看来要好好强化身体了。”   这样他可以直接以手为刃,当场把人拆了,只要他力量够大速度够快,就不怕中缓兵之计了。   薛瑾安觉得自己的想法没问题,当晚他就连夜翻出在文件夹角落躺灰多年的健身软件。   死宅刚穿到现代的时候,身体破破烂烂非常脆,一丝灵力都承受不得,他下了这个软件锻炼身体,刚开始认真跟过两次,后来就是看过等于练过,再后来……他玩转了手机,爱上了高科技,成为了死宅。   这软件从他还是凡机起就一直躺在里面,每次清理内存不常用软件列表里都有他,死宅每次嘴硬下次一定留着不删,然后直到现在他人都飞升了,他机也变成人了,这软件还躺在这积灰,没打开过。   薛瑾安时隔多年打开它,还得从登录账号开始。   登录之后,首页弹出《安王府私兵训练营三期招募计划》的广告,上面罗列的教练听名号很是不明觉厉。   什么一刀斩尽天下英雄的一刀大侠;什么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青莲剑仙;什么一苇渡江飞花摘叶可杀人的绝世高手……   薛瑾安随机点进去,三秒钟后又点了出来。   会员试看打扰了。他是穷机,真的见不得这种物欲横流的词。   免费区大多数都是些私人(不入流)大侠上传的视频,薛瑾安二倍速看了好几个,一开始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后来看得多了,基础练习的很多动作都相似,他也就看出问题来了。   只是薛瑾安没有标准的数据,他只知道大家都做得不同,却并不知道谁才是对。   薛瑾安在思考是不是要卸载软件的时候,刷到了头像上被盖了“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属于传国玉玺红印的账号——西北军大将军赫连城。   赫连城的账号里从基础到高阶的锻炼视频全都有,还分了锻体版和有内功版,还有不同武器的使用教程及招式拆解等等,可以说是应有尽有。   唯一的缺点大概是视频打开里面是一排排的大头兵,喊着嚯嚯哈哈的口号跟着练,感觉跟军训似的。   但它免费!薛瑾安很满意。   他跟着练了两天后更满意了,因为赫连城大将军竟然给他打钱了!   铜钱用绳子串成一串,数目不多入手却沉甸甸的。   薛瑾安有点懂人类拿到工资的快乐了。   *   三日后,西北大营   赫连城和负责军饷事宜的军需官严肃对坐。   军需官眼圈泛着青色道:“将军,账面上差的那五十文钱我们已经找到了,是出自您的亲兵营。”   赫连城眸色沉沉,怒极反笑,“我说过我的军中不允许有吃空饷的事,一个也不行,本将军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的胆子!”   军需官幽幽地看了他一眼,慢吞吞道,“其实只是五十文而已,兴许只是弄错了……”   “支支吾吾地,是没查出来,还是不敢说?”赫连城拍了下桌子,“无论是谁,本将军都严惩不贷。”   军需官又看了他一眼,才开口缓缓往外吐字。   “好消息,我们查出来了。”   “坏消息,查出来是您。”   赫连城缓缓打出一个问号:啊?我? 第20章   赫连城再三检查手中的账册,确定那个领空饷的名字上面盖着的是他的将军印。   当兵是一件苦差事,戍边更是如此,偏偏大启建朝不过五十一载,龙椅上却换了三位帝王,尽管三位帝王在政治上都称得上清明,边关依旧不安稳,战事频频。   外敌蛮夷蠢蠢欲动,边关必然要加重防守,需要征兵,然天下统一不久,百姓苦战乱久矣,内部也正是需要安抚民心休养生息的时候。   强征不可行的当下,国家也就只能用提高军饷、当场发放入伍金、提高抚恤金等诸多手段来吸引更多百姓投身入伍。   大启给普通士兵的军饷是一月二两银,西北军属于更艰苦的边军,是以军饷也就更高一些,普通士兵大约是三两半银钱。   要知道普通百姓一家的年收入也不过十几二十两罢了,而士兵吃住在军营,生活成本较低,军饷相当于是纯收入,可以说是相当高薪了。   这招也确实可行,自实施以来,大启就没缺过兵,就是国家财政方面压力很大。   一力主张推行该政策的皇帝连私库都贴补了进去,这几年都过得紧巴巴的,见天儿盯着大臣的脑袋,看看能不能逮着个贪官污吏刮刮油水。   赫连城是皇帝的心腹爱将,也是当年主张推行政策的一方,最是知道情况,也深受影响,堂堂一个世家出生的大将军,成天抠抠搜搜的,甚至搞出了出勤表,对表发军饷。   他对西北军中的每一个铜钱的去向不说了如指掌,那也是心中有数的。   月薪三两半,账目却只支出了五十文钱,说是空饷这个数属实有些丢人了,倒真像是军需官说的记错了账。   只是,这出勤率也太低了吧!他的亲兵营每日训练都是他亲自盯的,可从未懈怠过……那就只能是刚来的新兵。   “龙傲天……”赫连城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头脑里没有浮现出半点相关的印象,他的眉头皱成深深的川字,无比肯定地道,“我军中没有这个名字。”   赫连城记得自己手底下每一个兵的名字,他很确定自己的直属军中没有这么一个人。   赫连城又让人查了查,果然是查无此人。   “还真是五十文的空饷?胆子这么小?”赫连城让军需官暂且装作不知道这事,等背后那个胆小的贪鬼放松警惕再一次下手。   赫连城心中还有疑虑,他也不知道出于一种什么心情,对新兵营下达了训练前点名签到的命令。   之后好几天,赫连城都有在点名册中看到了“龙傲天”的名字,有时候是晨练,有时候是夜训,有时候是对抗训练……总之一天会出现一次,参加不同的训练,唯一的共同点大概就是这些训练都是适合新兵的基础版本。   赫连城有意想要逮住这个鬼魅一样的家伙,正巧新兵到了验收分营的时候,赫连城难得出席了新兵大比,将每一个新兵蛋子都了解得清清楚楚,他甚至专门备了笔墨,记录他们的优缺点。   这一番耗时耗力倒也是收获颇丰,他从新兵中挑出了不少好苗子,有一个甚至是难得的帅才,直接被他带在身边亲自培养,俨然是半个徒弟。   赫连城确信自己在新兵大比中,是没有听到看到龙傲天这个人的,然而诡异的事情发生了,他的记录本出现了这个人。   只见龙傲天的名字下面,凌厉如刀的笔锋书写出了满满一张纸的评价:   “出招姿势标准,基本功扎实,力道不足,身体瘦弱,年纪尚小,需要多吃多长肉。   性格冷静,遇到危险时身体会本能地以迅疾的速度用违背常理的姿势躲避,身体条件绝佳,缺乏训练,应该进行极限开发,最大程度挖掘出身体潜能。   不主动出手,会在对手动了之后再出招,擅长分析,会学习对手的招式并应用,喜欢谋定而后动……作战经验少,遇到不按常理出牌的类型就反应不过来。   增加肢体训练、对战训练……判定为优等,留营不分,由赫连城亲自教导。”   赫连城看着这密密麻麻的,完全是自己笔记的字,只觉得头皮发麻。   新兵分营之后,军需官会发放相应的军需物资,例如甲胄兵器等。赫连城翻开军需账册一看,果然看到龙傲天的名字,旁边盖着他的将军戳。   赫连城浑身都僵住了。   当晚,赫连城踏入了医官处,在一众伤兵们惊疑的目光中,有些恍惚地对医官道,“大夫,我有一个属下,似乎身体出了点问题。”   “他的身体会在他完全不知道的时候做出一些事情,比如操练一个新兵,但我几番查证,根本就没有这个人,可是我给出的五十文和藤甲兵器都去了哪里?还追得回来吗?”   医官:“……现在的问题根本不是追不追得回来五十文和藤甲,而是你的病!”   赫连城恍然地看向他,“大夫,我——的下属还有救吗?”   *   薛瑾安一开始每天上健身软件,纯粹是因为代码生命的强迫行为,程序一旦开始运转,那么除非断电和中病毒,即便这就是个bug也会毫不犹豫地运行下去,直到把程序卡死强行停止。   这是属于代码生物的直肠子。   赫连城的军训视频有很多,薛瑾安每个视频只需要看一遍,所有动作数据都被导入脑子中,他心中输入动作名字,身体就会立刻做出来,保证标准的没有半点差错。   即便是这样,薛瑾安每天看一个新的视频,到现在基础篇才看了不到一半,足以可见赫连城视频内容之丰富。   不过大概也就是一两年时间,他就能全部看完了,等薛瑾安看完,赫连城又没有新内容,他大概就不会再上这个软件了,就跟学习软件一样。   薛瑾安看视频不会中途退出,之前在学习软件上上网课,即便觉得岑夫子讲得他都会了,有点无聊,也只是小化页面后台摸鱼而已,他连作业都会好好做完提交。   与此同时,薛瑾安也不会重复去学已经知道的内容,例如岑夫子的经论课,岑夫子代课的礼记课。   学习软件上放出了上书房的课表,一般情况下是只换老师不换课,薛瑾安每次都是选新课时间上去,学新的课本。   是以,隐约猜到什么的岑夫子试探性的再次在课上布置了作业,兴匆匆地回道观等了一夜,桌案上的黄纸平平整整干干净净,并没有出现死板工整的字体。   “难道,是我的课太简单让他提不起兴趣吗?”岑夫子决定控制变量试一试。   于是又到一次岑夫子的课,上书房众皇子及伴读们睁着蚊香眼,惊恐地发现他们好像变笨了,竟然听不懂夫子在讲什么了!   此事一经传到后宫,立刻引起了家长们的热切注意,当天晚上,皇子所灯火通明,皇子们苦哈哈地熬夜苦读,就连请假多日的四皇子和五皇子都被他们的母妃揪了起来。   怡和宫   四皇子眼皮合拢又睁开,“母妃,我实在看不下去了,我好困。”   贞妃捻动佛珠,语气温和至极:“反正你睡着了也会做噩梦惊醒,不如便多看些书,兴许梦里一片书海便不可怕了。”   对读书根本毫无兴趣的四皇子满脸惊恐,困意都直接吓没了:“……”不,母妃,这更可怕啊!   寒香院   红菱叫人将五皇子从床上扶了起来,稳稳地端着醒神茶站在一旁,“殿下,娘娘说读书明智明理,您多瞧瞧,定然能明白她的一片苦心。”   五皇子皮笑肉不笑地呵呵两声,眼神带着明晃晃的嘲讽,开口竟然比平时还要呛人,“她又发的什么癫?”   红菱并不意外他的态度,只是叹了口气低眉顺目地道,“殿下,您别让奴婢为难。”   五皇子阴沉着一张脸,他心情不好本来就懒得多说什么,同时他也知道红菱现在名义上是他的人,实际上却只听令于母妃,和她掰扯是没有任何用处的,干脆就不说话了。   不过不说话不代表妥协,五皇子看都没看摆上桌子的书,手直接伸到枕头底下一摸,就翻起那本看名字就不太对劲的书来。   房里伺候的其他人看着书封上令人脸热的图画,纷纷面红耳赤地移开目光,红菱微微顿了一下,端着一张板正面孔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注视着,表情没有半点变化。   反正只说是看书,又没有说看什么书,呵。五皇子心中不屑地嗤笑。   皇宫的皇子们在或自觉或被迫的疯狂内卷,而罪魁祸首今夜却睡得格外安稳。   道观中,依旧没有收到作业的岑夫子苦恼地揪着自己的白眉,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是作业难度不够?”   “不,绝对不是!”缘生疾言厉色的打断了师父的可怖发言,他现在也算是上书房的一员,他也是要写作业的!所以不管是不是这都必须得不是。   负责打入皇子公主内部的缘生也毫无进展,他忍不住提出了一个设想:“会不会那位根本不在上书房?只是侥幸听过一次课的人?”   缘生一不留神就猜出了正确答案,岑夫子拧眉沉思片刻,决定还是直接走捷径,烧纸问一问。   ——尽管对方强调自己并没有死,没事请不要烧纸。   但,这不是有事儿问嘛!有事儿烧纸没毛病。岑夫子理直气壮地想。   然后从这次开始有事儿的岑夫子打开了交流的新大门,开始了有事儿没事儿给薛瑾安烧个纸的习惯。   薛瑾安并没有回答岑夫子有关他身份的隐秘询问,他已经不是以前的手机了,他现在是装载了“睁眼说瞎话·信口雌黄·趁你病要你命”等技能的人机。   薛瑾安假装自己没看出来他的问题,干脆看了看今天的作业题目,秒完成提交。   就在薛瑾安的日常都快固定下来的时候,五皇子再一次出现了,并真的带来了一把凶器。   那是一把长剑,精铁所造,剑柄雕刻着莲花印记,不是凡品。   “喜欢吗?”五皇子坐在墙头没有下去,他的脸色还有些苍白,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   他从袖中掏出一页纸,扬了扬下巴,笑得不怀好意,“七弟,哥哥弟弟们特别出色的地方我都给你写出来了。今日上书房考核,我带你去玩玩,如何?” 第21章   薛瑾安承认他被引诱到了。   薛瑾安自认自己不是一定要追求最贵最好最新配置的那种穷奢极欲的拜金机,但正如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产品商能不去关注对家的产品发布会,一台手机也没有办法拒绝去看手机科技展。   ——他曾经是手机现在是人类,所以他的脑子自动等量换算得出人类=同类=手机,这完全没毛病。   更别说这个展会免费限时,还有人拿来了展品宣传册,这不去不是手机人!   怀揣着一颗看展的纯粹机心,薛瑾安点了头,回想到记忆里人类出游的样子——死宅不愧死宅之名,以前是个满脑子修炼打架变强的剑修,后来是满脑子二次元游戏网上冲浪的死宅,根本就不爱出门溜达,不过没关系,他曾经看过的小说动漫里有能参考的部分。   比如小学生春游踏青、暧昧四角修罗场集体约会、闲得发慌的人类半夜不睡觉去郊区废弃医院逛街什么的。   嗯……似乎听起来都有点奇奇怪怪的,但不重要,总之都是能参考的。   他转身回屋翻出小布包,对着提取整理出的清单将包塞得满满当当,有的东西直接塞,比如水、零食;没有的东西对标到功能差不多的塞,比如对标纸巾的草纸,对标手电筒的火折子。   尽管薛瑾安对为什么带这些有些一知半解,但人类出行总带这些一定有他们的道理,他这个刚开始当人的跟着入乡随俗总没毛病。   福禄和寿全两人在旁边看得一愣一愣的,眼瞅着他背着包就走,一时之间都顾不得思考五皇子此番又有什么阴谋了。   寿全委婉提醒道,“主子,您今日是去上书房,是不是该带点……书?”   福禄从衣柜夹层抱出半箱陈旧泛黄的书,这是当年珍妃教原主认字用的,原主学了一半,珍妃娘娘离世时昭阳宫短暂放开过,主子还祭拜守灵了几日。   昭阳宫主殿内的一切物件都是登记在册,皇帝不让任何人带走,把守宫门的侍卫差点把主子手上那串血龙木手串也扒下去,还是翠云塞了银子说了通好话软话才作罢放过,正是因此,福禄心中一直念着翠云的好,哪怕对方在珍妃娘娘倒台不久就进了怡和宫当大宫女,他也打心眼里觉得翠云是运气好,为她有个好出路不必受磋磨而开心。   但到底,福禄还是想给主子留个念想,便偷偷将放置在偏殿的这半箱书走狗洞一本一本都带了出来——昭阳宫偏殿东水阁是七皇子薛瑾安曾经的住所。   只可惜书带出来了却没用上,福禄本就是跟在主子身边才认了些字,勉强能将书上的字认全,但认得不代表懂得,他根本看不懂书,更别说拖大教主子读书。   于是这书便就这么堆在夹层里,放得书页都泛黄卷边了。   “装不下,而且我只是去看看。”薛瑾安义正词严地拒绝了这个带书的“无理要求”。   “那总归把剑带上!”寿全把把柄新得来的手柄刻着莲花纹路的剑塞了过来。   薛瑾安背着布包挎着剑走出房门,乖巧地站到五皇子面前,看到他空无一物的手时顿了顿。   “我好了,可以走了。”虽然这个导游不是小说里那种戴着帽子举着小旗子的形象,但考虑到时代和时空的差别,古代书中世界的导游不是那么专业也不是不能理解。   反正是五皇子说要带他去上书房玩的,他现在得自动认领导游这个身份。薛瑾安打开联系人列表,默默将五皇子的备注改成了临时导游。   原本还在思考薛瑾安刚看他手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手里该有什么吗的五皇子,突然觉得手心痒痒的,总觉得少了面三角形小旗子。   他握拳举起右手,不由自主地清了清嗓子提高了些声音,“去上书房的这里排队站好,不要乱跑,检查一下手中的包,不要带不该带的东西,马上就要出发了,今日上书房考核,父皇会带这几位大人一起去——”   五皇子的话戛然而止,看到他举手动作下意识乖乖排到主子身后的福禄寿全恍然大悟地发出一声拖长尾音的“哦”。   虽然还是不知道五皇子怀得是什么歹毒心肠,但有皇帝出场显然是大戏,福禄和寿全本就不太能安下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他们没办法阻止主子的行动,不如就跟去瞧瞧,真要有什么事也能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五皇子倒是不在意薛瑾安是一个人去还是带两个跟班,这都不会影响他的计划,不过这不代表他可以接受自己竟然嘴瓢给出不该给的信息这件事。   五皇子不觉得这是个意外,他捂着嘴眉头皱得死紧,急言厉色地质问薛瑾安,“你做了什么?是……蛊?”   这个世界有江湖武林内功高手,自然也是有玩毒玩蛊的江湖高手,而且十分符合刻板印象大多数都来自南方大山的少数民族,就像原主舅舅周玉树所去的滇洲,为中原江湖输送了不少蛊师。   五皇子提到蛊表情十分厌恶,像是说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不过也能理解,毕竟蛊师不管在哪个小说里都不是很正面的形象,惶论蛊虫长得确实不在大部分人类的审美点上。   但薛瑾安是个数据脑,他本能的将五皇子的信息规整到一起,并且自动为五皇子厌恶蛊这条设定,顺着逻辑线分析出好几个原因,可能最高的那个就是:“你的心疾是蛊虫作祟。”   “跟你无关。”五皇子下意识地反应让答案的可信度拔高了。   他说完之后也立刻反应过来自己没有否认,他表情僵硬地转移话题,“守备检查很严格,被查到什么不该有的东西会很麻烦。”   说着就上前检查薛瑾安鼓鼓囊囊的布包,第一眼看到一截……   “竹筒?”五皇子好奇地掏出来,听到里面液体流动的声音,他第一反应是这里藏着无色无味像水一样的毒。   在福禄的指导下旋开竹盖一看发现里面装得竟然只是水。   五皇子都维持不住自己话少的人设了,一言难尽地道,“你带水干吗?上书房还能渴死你?还有,你一个皇子为什么用破竹筒喝水?”   福禄没敢说这竹筒其实是前两天新做的,之前那个用了快一年的才是真的破,破的叫人觉得寒酸的地步。   没办法,戚风院实在太穷了,一套完整干净的瓷器都没有,十分不方便,于是福禄便动了动脑筋就地取材了绿竹院的竹子,做了很多竹制的桌碗瓢盆碗筷碟。福禄还挺庆幸得亏他动作比较快,后来四皇子入住绿竹院后,看到薛瑾安就没好脸色,要是知道他做器皿的竹子都是他院中的,怕不是要好一阵奚落。   皇子乍用一次竹筒喝水可以说附庸风雅追求新奇,但一直用,那多少是有点磕碜了。   五皇子不知道这些,但光是看着那竹筒就挺心惊肉跳了。他知道他七弟过得不好,不敢想他竟然不好到这种程度,难怪恨不能捅死四哥。   想来这次去上书房见到那些个个光鲜亮丽的兄弟,七弟的怒气一定会更加高涨。五皇子已经有些迫不及待想要看他们打起来了。   五皇子雄赳赳气昂昂地在前头带路往上书房去,不过去之前他故意带着薛瑾安大摇大摆地回了一趟寒香院。   容贵妃的大宫女红菱的表情管理要比贞妃的那个翠云好得多,她只是眼神在薛瑾安身上多停顿了须臾,表情的变化肉眼极难分辨。   但薛瑾安有高清摄像头和倍数播放,很清楚地就得出她的五官平均下压了两个点。   五皇子为了合群,也给自己收拾出了一个布包,往里面塞了不少瓜子水果,他抖了抖那张写满了兄弟特长,在薛瑾安眼中是“产品宣传册”的纸。   “走吧,带你去上书房,保管叫你不虚此行。”五皇子笑得开怀,如同看见瓜田的猹。   “——殿下您要去上书房?”红菱震惊地上前,她克制停在一步之外,表情恢复过来,语气也重回温和,“您大病初愈,身体尚且虚弱,娘娘已经为您告了假,今日考核您不必参加的……”   “母妃若是不悦,也赐我一丈红便是。”五皇子冷冷地扯了扯嘴角,不管满地惊惧跪地的宫女太监,转身就走,没有回头看一眼。   五皇子一心想要看热闹,没有热闹都要制造出热闹来,却不想今天流年不利,自己即将成为这个热闹。   五皇子记得考核的时间,是踩着点到的,远远却见上书房门口戒备森严,侍卫比平常多了一倍,龙辇停在一旁,两行太监宫女低眉顺目的恭敬候在一旁。   旁边还停着一架低调的马车,马车上坐着个穿戴斗笠穿粗布麻衫的男子,看起来是驾车的马夫,却一手捧着一卷书,一手把玩着一块价值不菲的玉佩,斗笠挡住了脸,完全看不清长相。   显然,皇帝早朝提前结束,已经到了上书房,身边还跟着别的人,考核应该提前开始了。   五皇子表情不悦,他知道父皇到了,不管他怎么挑拨离间,兄弟们都会装兄友弟恭,不会当着父皇的面发难。   “不想去了。”五皇子嘟囔了一句,脚步微顿却没停,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引荐阎王七弟给他的好兄弟们认识。   薛瑾安视线在“马夫”身上停留了一瞬,很快就转开了,他听到了一声异常而短促的,像是暗器发出的声音。   “有刺客!护驾——!!”太监尖利的嗓音刺破上书房。   瞬间只听“噌”地武器出鞘声,御林军争先恐后冲进去,那马夫反应稍慢一些,也是丢了书就要掏武器去救驾。   正此时,薛瑾安的安全防护功能启动,【检测到前方有异物坠落,防摔模式启动!】   薛瑾安猛地一个急退,突然闪现的刺客正一爪子朝着他抓来。   刺客没料到他反应这么快,但此情此景他也来不及复盘,反手扣住了一旁五皇子的脖子。   “不好,他要挟持五皇子做人质!”马夫拉满弓弦就想射杀刺客,刺客却一把将五皇子拉到身前当盾牌。   顿时他投鼠忌器不敢妄动。   有人质在手所以不敢妄动?那让他没有人质就好了。薛瑾安的脑子飞快给出了最优解,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噌”地抽出了腰间莲花剑。 第22章   利刃出鞘, 剑身嗡鸣,眼前倏忽寒光乍现,莲花剑以迅疾之势擦着五皇子腰侧没入刺客肋间。   别误会, 没刺中五皇子的身体不是薛瑾安突然心软, 又或者剑术太次这么近的距离都能人体描边。   而是那位刺客也不知是被薛瑾安这反人类的精彩操作吓懵了, 还是脑子突然短路抽疯发出了错误指令, 就在薛瑾安惊天一剑照着五皇子的腰子就要捅下去的时候,刺客出乎意外的给了人质一个反方向的力,竟然让他险险避开了这一杀招。   “噗呲——”是剑刃刺入皮肉的声音,刺客还没有什么反应,五皇子先发出一声闷哼。   刺客眼中的惊异尚未散去,他下意识皱了下眉。   “没用的废物, 真碍事,滚!”刺客压着嗓子大声叱骂了一句,随后将五皇子当沙袋一般的甩了出去,几乎是同时, 马夫一个惊呼箭步上前, 张开了双手准备捞人。   薛瑾安的脑子里立刻出现受力分析图, 和从耳畔风声带给他的关于身后马夫的初速度、加速度等数据条件,他一秒得出了名为五皇子的抛物线的落点刚好是马夫敞开的怀抱。   双方打了一个如同高中物理题一样的巧妙配合,非常适合巩固知识。薛瑾安面无表情地想着,他多线程运行的机脑不动声色地启动了多项功能, 一边飞快演算刺客接下来的运动轨迹,一边用高清摄像头将他脸上的毛孔都看得分明。   刺客在甩开没有用的人质之后,神情明显专注起来,一幅关闭所有后台应用要认真打通这一个的样子。   他穿着侍卫的衣服,之前是混在御林军中, 没有任何遮挡的脸看起来十分没有特点,是薛瑾安用识图功能能搜出一大堆无关路人的脸。   好在薛瑾安不是靠肉眼认人的纯人类,他直接打开人像识别功能打算录入这张脸,然而系统却弹出了报错的对话框。   【请摘下遮挡再录入】   薛瑾安明白了什么,再看照相机里的人脸,果然发现他面部肌肉动作有微不可察的不自然,关注到这点后,薛瑾安很快就找到他脸上贴皮的痕迹。   是武侠小说里常有的人工换脸,也就是易容术。   所有的思绪只是一念间,在刺客丢开人质的那瞬间,薛瑾安面无表情地双手握住剑柄旋转加压,体重尽数倾轧而上,以仿佛投怀送抱的姿势直接撞进刺客怀里。   趁他病要他命,他没有半点犹豫。   刺客是个作战经验很足的刺客,他在看到薛瑾安用上双手的时候就意识到他要做什么,立刻伸手用能捏碎人手骨的力道握上去,想要凭蛮力阻止。   他想得很好,自己习武多年又是成年人,在力道这方面是不可能输给毛都没长齐的小孩的,事实也确实如此,他是真的靠着力气短暂阻止了剑势,却不妨这小孩心眼忒多,竟然转剑!   剑刃在体内肆意搅弄,痛疼让他的力道不由自主地松懈了一分,小孩就借着身体撞击而来的重量,让那柄剑斜着穿透了他的身体。   整个动作利落果绝地可怕,像是已经演算了无数遍,将他会给出的反应也计算其中,可怕。   更可怕的是,这个家伙明明做着杀他的事,身上却没有哪怕半点情绪!如死水一般地平静,就仿佛取他性命不过是和随手摘花一样的稀松平常的小事。   如此狠辣,出手必要人性命的手段,这个小孩一定不是常人。是暗卫吗?对,一定是暗卫!是皇家秘密培养出来隐藏在皇宫中的后手!这样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皇帝藏得真深啊,如果不是他想将事情闹大一些对皇子突然出手,这个人也不会暴露出来。想想也不意外,皇家的人就是这样,好像天生比常人多长了副心眼似得。   不过这小暗卫到底过于年轻了些,想要把他灭口还有些难,而只要他把消息传出去,这次试探就不算失败。   “咳——”伤及脏腑,腥气翻涌喉间,刺客呕出了一口血,脸上却带起一个隐秘而微妙的笑,“你很好,可惜了。”   暴露身份的暗卫,还让到手的敌人逃了,结果只有死路一条了吧。   可惜了。刺客心中不免生出些对人才早夭的遗憾。   对人类情绪半懂不懂的薛瑾安:“……?”   挑衅我吗?薛瑾安的疑惑下一秒得到了肯定的解答。   刺客手摁在他肩膀上内劲一吐,一股大力直接将薛瑾安掀翻出去,刺客捂住伤口,动作难免有些滞涩,前有狠辣小暗卫拦路,后有追兵,他也没时间给自己点穴止血,运起轻功就要跑。   却不想那古怪小暗卫远比他所想的还要反应迅速,竟然像是对他的所有动作都了然于心,在空中就调整好姿势,左脚脚尖落地带动身体旋转半圈,右脚顺势向后伸长,上身前倾,双腿拉出一个最大限度的弓步,几乎是落地的瞬间完成了蓄力。   然后弹射起步,径直向他冲来!那横扫而来的长剑如同长了眼睛一样,好巧不巧封死了刺客的前路。   刺客轻功读条被打断,撤退不及反被薛瑾安拖入苦战,一个呼吸间便交手数十招。   刺客是越打越心惊,说实话,小暗卫的武力值其实称不上多好,他的剑招十分基础,有些招式甚至明显不适合作为剑招使用,看着倒是更像是刀、枪之类的武器招式,即便动作再标准漂亮,也是没有太多加成,是他不动脑就能轻易拆解的程度。   小暗卫年龄小身板瘦弱力道不足,还没有内力加持,正面对抗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也是他不想被两面夹击,一心想跑把皇帝养暗卫的消息带出去,才没有专心出招下死手。   按理来说他不该这么狼狈才对,然而十分邪门的,小暗卫就像是能看穿他的想法一样,每一次都能在他看准机会想跑的时候恰到好处的封死他的路,又围三缺一,逼迫他按照既定的规则做出反应。   刺客背脊发寒,如果皇帝的暗卫都是这种水平……他不敢再想下去,知道再耽搁下去真的没有活路了,他眼神狠厉陡然变招,不顾照着他伤口再次刺来的剑刃,运起内力朝着薛瑾安胸口打去。   薛瑾安的计算第一次被打破了,他微微皱起眉,安全防护系统在他脑中疯狂拉响警报示警,尽管他觉得这一套变招有些过于突兀不连贯,他也还是收剑格挡后撤,脱离了战圈。   就是现在!刺客虚晃一招,直接开轻功跑路。   整个交手过程不过半盏茶时间,涌向上书房护驾的御林军终于反应过来分出一批捉拿刺客冲将出来,身后马夫优雅旋转放下五皇子,重新持起武器摆出架势,响起弓弦拉动的声音,他大声喝道,“殿下,我来助你!”   咻——竟然是五箭齐射,纷纷擦着刺客的尾巴狠狠钉入青石板上。   这仿佛一个信号,御林军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射箭,死活不论!”   顿时一片“咻咻咻”箭矢射出的声音,冲到一半的的御林军赶紧止步,薛瑾安顿了顿,看着刺客的背影计算了一下他的初速度和加速度,知道自己追不上,他止住脚步收剑入鞘。   刺客的轻功比他的武功还要了得,这也是他敢进宫行刺,并在事情败露后还想挟持皇子搞大事情,并有恃无恐自己能够全身而退的倚仗。他踩着宫墙凌空翻上屋顶,几个起落间已经在数丈开外。   不多时,有发现可疑踪迹的巡逻侍卫也翻上了屋顶,但他们轻功水平显然比不上刺客,根本难望其项背,眼看着就要追丢了,一个老太监出现了,他一脚掀起瓦片朝着刺客背心踢去,正是慈宁宫大太监陆秉烛。   刺客被碎裂的瓦片击中,仿佛受到什么生命不可承受之重击,血如天女散花般从他口中喷射而出,整个人如断线风筝摇摇欲坠。   他竟然艰难地稳住身形,没有回头,并借着被击飞的力道,内力全涌入脚下,更快地消失在视野里。   陆秉烛也开轻功追上去,化作迅疾的风,追着刺客的背影消失在宫墙中。   薛瑾安欣赏完那边势均力敌不知鹿死谁手的追逐战,再回头看看这边没出力光捣乱的队友,陷入了沉思。   死宅,我好像遇到打假赛的演员了。薛瑾安想给每一个人点举报,包括被他在腰上划了一剑的人质五皇子。   “七弟,”人前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柔软五皇子正坐在马车车沿上看着他英勇对敌、敌我不分的七弟,他抬起一直捂着伤口被染得鲜血淋漓的手,阴测测地笑问道,“报复我?”   薛瑾安严肃认真地解释,“我没有带私人情绪,虽然很想打你。”   五皇子:“你敢说刚才不是照着我捅的?”   “这是效率最高的解法,而且你们也不会再受到威胁,不好吗?”薛瑾安不理解的歪歪头,不懂这样皆大欢喜的结局他有什么好不满意的。   众人:“……”这话总觉得有点怪怪的,但又好像没有什么不对。   还是当事人质五皇子没好气的一语道破其中歪理,冷笑道:“人直接没了,可不是不受威胁了,死了就不用想怎么活了是吧,我的阎王七殿下?”   “可以抢救,而且你和四哥一样很难杀。”薛瑾安对小说人物的生命强度抱有他们本人都没有的信心,“你看,刺客很照顾你,你还活着。”   五皇子气极反笑,阴阳怪气道:“……身为人质没能死成我真是抱歉啊,是我错怪了七弟你一颗为国为民为江山社稷考虑的心,都是我不识抬举,区区小命被拿捏危胁竟然敢不咬舌自尽,实在有失皇子体统,和七弟您这样的慈悲心肠皇子表率差得远了,为兄我真是惭愧啊,七弟您大人大量可千万别跟五哥我计较!”   钝感力绝佳只能听懂话语表面意思的薛瑾安,认为自己得到了五皇子的大肆夸奖,他思索了一下,人类在面对这种情况时似乎都会谦虚,尤其是古人。   薛瑾安对比下场景,精挑细选了个最贴合当下的回应,“哪里哪里,都是应该的。”   五皇子颤抖着手指着他,高兴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第23章   两人斗嘴的时间, 里面的动静也停歇了,大部分御林军从里面退出来,在统领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行动起来。   五皇子觉得头晕, 他半趴在车沿上, 声音虚弱却还不甘地嘲讽道, “七弟, 你真是好样的,我要被你气死了。”   “你是失血过多。”薛瑾安仔细观察了一下他的伤口,算了一下出血速度和出血量,给出精准答案,“你还可以流三个时辰的血才会死。”   这句话让所有人如梦初醒,他们才意识到五殿下是个伤员, 一片兵荒马乱中,沉默的马夫站了出来,“去请太医。”   马夫说着蹲下来检查五皇子的伤口情况,有条不紊地给他上药包扎, 至于药——   “拿来吧你。”五皇子指挥人把薛瑾安的包抢了过来, 然后伸手在里面捣鼓翻找, 很自然地拿出了伤药,和五皇子藏在废弃宫殿假山里的一模一样。   “咦?”对戚风院有什么东西了如指掌,又亲眼看着主子收拾的福禄发出疑惑的一声。   早在五皇子吩咐人抢包的时候薛瑾安就知道了,这人是想借自己的东西遮掩自己会武且身上随时带着伤药的事实, 看到他凭空掏出包里没有的药瓶,也只是歪了歪头什么都没说,还和五皇子对了一个毫无默契但心照不宣的眼神。   五皇子警告地瞪了薛瑾安一眼,任由马夫将伤药倒在伤口上,刺刺的疼痛让他出了一脑门冷汗, 却始终没有吭一声。   薛瑾安看着被处理好的伤口,道,“你死不了了。”   又嫌我死得慢了是吧?不想说话的五皇子翻了个不屈的白眼以示尊敬。   将一切收入眼中的马夫再忍不住笑出了声,“噗——”   薛瑾安和五皇子齐齐看过去,后者眼神凉凉,“你笑什么?本殿下很好笑吗?”   “啊,只是草民看两位殿下打闹,不免想起了我的族弟,我们的关系也还算不错。”马夫如是道。   五皇子也不知是对“兄弟”这个词还是对“关系好”这个词过敏,他那对别人一视同仁的阴阳怪气被打破,简而言之就是,他炸毛了。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关系好了?恨不能捅死对方的好吗?”五皇子眉眼沉沉眼神森冷,斩钉截铁地否认。   他瞪着马夫,手死死握住车辕,不自觉地用力,留下了深深的五指印记。   “我们没什么关系。”薛瑾安看了五皇子一眼,点头认同了他的话。   薛瑾安是真心觉得和五皇子没有什么关系,无论是五皇子还是四皇子在他眼中都是人形自走配件库。   区别在于一个是连心跳和出血都控制不好喜欢吱哇乱叫,能被轻易制服的菜鸡配件库;一个是在好人和骗子中来回横跳,但很大方总给他发技能送装备还带他看手机展,缺点是管撩不管死的配件库。   薛瑾安想自己走了,他觉得这些人这些事有点耽误自己看手机展了。   “这样啊,原来是我误会了,草民知错,二位殿下烦请见谅,原谅则个。”马夫说着将斗笠抬起,露出一张和穿着格格不入,如烈烈骄阳般叫人难以忘俗的好相貌。   他年岁并不大,瞧着刚刚及冠,卷发碧眼眉目深邃,五官攻击性十足,笑起来却又眼眸弯弯唇角梨涡深陷,带着十足的孩子气。   浓烈的、野性十足的长相,喜欢读书,看书时总是把玩着一方玉佩,弓马娴熟,能同射五箭。   薛瑾安几乎是立刻就知道了他的身份——反王崔醉。   崔醉出身江南府崔家,也便是先帝的三位辅政大臣中唯一功成身退的那位崔宰崔鹏飞的本家。   崔醉是崔家三房少爷与胡姬厮混生下的野种,幼时随母亲在花楼中长大,与花楼中来往的江湖人学了些功夫。   八岁时,母亲染病去世,为了养活自己他开始在花楼跑腿干活,就在这时,崔家三房找上门来要将他认回去,原来三房少爷纵欲过多伤了根本,多年来竟然只有崔醉这么一个孩子。   崔醉回了崔家,但因为他的出身和长相,并不怎么受人待见,就连他的亲生父亲也并不喜爱他。崔家是自前朝就兴盛的门阀世家,人人都会读书都有功名傍身,崔醉想融入这个家庭,于是便弃武从文。   他脑子聪明学什么都快,读书的三年便下场一路从童生考到秀才,次次魁首,好不风光,甚至还隐隐传出神童之名。之后就像是中了什么诅咒一般,十年里三次乡试次次下场一次都未中,眼看着比自己小的弟弟都中了解元要进京赴明年会试,崔醉再也忍不住,他收拾了包袱跟着一起进了京,想谋求一个出仕的机会。   而这一次进京,崔醉见识到了皇城的繁华昌荣,见识到了何为权势官身,同时也知道了,原来他考不中不是因为他学问不好,只是因为他有胡姬血统,只是因为他母亲花楼卖身的。   他的出身,抚养他长大的母亲成为了他的污点。崔醉不服,他迫切地想出人头地,想站在高处对所有人,他的出身没有错,出身和才华并不等同。   崔醉知道自己很难科举出仕,便努力的多去文会展示自己的才华,终于在几年后他成功了,他在为安王做事的多年好友的举荐下成了五皇子的幕僚,他想要一展抱负,五皇子却只是看中了他的武功,将他当做好看好用的保镖带在身边。   五皇子被楚文敬的发疯袭击掰倒后,他的所有人脉资源作为“遗产”被亲弟弟九皇子继承,其中便包括崔醉。   彼时九皇子正值用人之际,又表现出对他青眼有加的态度,崔醉以为自己抓住了机会,却不想原来九皇子只是看中了他的脸,得知了他的出身,想要将他训成玩物。   崔醉愤然离开九皇子阵营终于打算换一条路出仕,那便是投军,找上了那位举荐他给五皇子的多年好友。   他以为九皇子的事情就这么结束了,然而他低估了权利和人心,他被好友背叛,被挑断了手筋脚筋,送到了宝宜长公主的床上。   崔醉在长公主府受了什么磋磨,小说里并没有说,但之后崔醉再出现,就是夺了西北军军权,自立为王造反了。   当时的西北军主帅是赫连庸,赫连城的养子,至于赫连城本人,于两年前与戎狄军的大战中,被围困孤城拒不投降,以身殉城了。   其实崔醉的反王事业搞得挺红红火火的,对内政治虽然没什么建树,对外扩张却是一把好手,直把外敌蛮夷们打得不敢冒头,实现漠北无王庭成就——然后八皇子奉旨讨贼平叛,收复西北军,又是离间计又是二桃杀三士的,三十六计轮流上了一顿后,直接将反王团队搞得分崩离析。   崔醉成了八皇子的经验包,为八皇子后来夺嫡成功奠定了深厚的基础。   总而言之,崔醉虽然是个被一步步逼上梁山的反派。   薛瑾安没想到这人会出现在这里。   想想明年三月就是科举会试,如今已是十月末,京城山高路远,冬日又不好走,大部分学子都会提前赶赴京城,崔醉是跟着前来赶考的族弟一起出发的,这时候在京城倒是不稀奇。   可是怎么会出现在皇宫中?崔醉若是有在皇帝面前露脸的人脉,也不会名声才华都不缺却蹉跎多年,还得迂回走好友的路子才被举荐成功。   崔醉是跟着人来的,一个能在皇宫中被特许乘坐马车,马车还能和龙辇停在一块儿,一个受皇帝尊敬的人。   大启最后一位宰相崔宰崔鹏飞。薛瑾安看了看马车,有70%的把握肯定了它的主人。   但同时,新的疑问就又冒了出来,崔鹏飞这个只在崔醉造反时,才以躺板板的姿态出现,以自己的命和儿子们的命,及一封崔家三代不出仕的遗书保全了崔家,让崔家孙辈能全须全尾扶棺回乡的背景板,又怎么在这时候出现了?   崔鹏飞的人设不应该是,退休之后纵情山水,偶尔当指点学子迷津的白胡子老爷爷,不问政事的游记作者吗?   虽说蝴蝶效应,小小的蝴蝶扇动翅膀就可能引起大飓风,从他进入这个书中世界开始,剧情就会发生偏移。   但自认为安分守己的薛瑾安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蝴蝶翅膀扇在哪里。   他看着眼前的崔醉,隐约觉得似乎、好像、仿佛,哪里出了点问题。   暂时还没找到自己翅膀扇出了哪门子妖风的薛瑾安记录下这个bug。   太医在这时候姗姗来迟,给五皇子搭完脉后,就被人请了进去。   匆匆从里面出来的太监赫然是李鹤春,“胡太医,里边还有一位伤患,是六殿下,他被刺客的刀划伤了颈子……”   难怪御林军反应这么慢各个像打假赛的,原来里面还有一个刺客,不过怎么里面那个也挟持皇子?   这刺客针对的到底是皇帝还是皇子?而且也很奇怪,都走到挟持皇子的地步,死到临头居然不带一个走?   薛瑾安合理阴谋论着,突然感觉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打量眼神,来自……李鹤春。   薛瑾安总觉得这个人好像在想什么让机会中病毒的事。   人机觉得不妙,人机想知道。   薛瑾安没有犹豫地打开了蓝牙,连接上李鹤春。   然后弹出一个对话框:【您好,该服务需要支付相应费用哦~】   薛瑾安:“……”   他回想起李鹤春那个卖皇帝消息的账号,手默默地伸进袖子里摸到了那五十文工资。   点击支付,五十文消失了。   【蓝牙连接成功,时限30秒】   薛瑾安一瞬间共享了李鹤春的视角和思想。   李鹤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眼神不动声色地打量两位皇子,尤其是薛瑾安。   李鹤春有些恍惚,两年未见七殿下,对方却还穿着两年前的衣服。   他记得,那年蜀地闹了匪祸,蜀锦产量大减,贡品也不例外,一共就得了五匹布。   偏偏蜀锦花纹瑰丽鲜艳,宫中的大小主子就没几个不喜欢的,最后皇帝做主慈宁宫两匹,皇贵妃一匹半,宝宜长公主半匹,剩下的那匹说是留库,实际上皇帝当晚就亲自带到昭阳宫给了珍妃。   后来珍妃就拿这料子给七皇子做了两件衣裳,生辰宴一套,新春一套,剩下的边角料,加了兔毛做了一大一小两顶帽子,那年除夕夜时陛下还和七皇子一起戴了。   如今回想起来,当真是令人唏嘘。李鹤春收回神,将七皇子上下打量了一遍,视线在他腰间那把柄上刻着莲花的剑上停留须臾。   外面的动静陛下已经知道了,据说刺客原本抓了五皇子当人质,御林军反应不及,是七皇子出手假意刺杀五皇子,一个出其不意刺伤了刺客又与其缠斗数招不败,刺客被逼用出杀招,七皇子急退避开要害,这才叫刺客有了可趁之机逃了。   说到底,七殿下没输,是御林军支援不及时。   两年未见的七皇子,高了瘦了,五官像珍妃娘娘,尤其是那双桃花眼,这冷然的神态和通身气质,倒是叫他想起年轻时候的陛下。   当年皇后……   李鹤春猛然一惊,赶紧住脑不敢再往下想,三十秒时间也到此为止。   薛瑾安若有所思。   李鹤春半弓着身笑眯眯地道,“五殿下七殿下,陛下让您二位也进去。” 第24章   福禄和寿全都被留在了外面, 薛瑾安和五皇子跟在李鹤春身后往里走。   一踏入中庭,薛瑾安闻到了空气中的血腥味,便见前方地面躺了两具尸体, 一个穿着太监服, 一个穿着侍卫服。   薛瑾安发现李鹤春特意放慢了脚步, 身体往旁边侧了侧, 似乎有意让他们看清尸体的样子。   身边的五皇子突然脚步一顿,薛瑾安见他表情发懵,眼神死死盯在那个太监尸体上,嘴唇嗫嚅出一个名字:“小东子……”   “小东子是谁?”薛瑾安直接问。   五皇子惊回神,他像是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般,捂着胸口脸色一秒煞白, 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一副心疾发作要背过气去了的样子。   薛瑾安得承认,五皇子是有当演员的天赋的,他明明清楚知道这人的电池很健康, 也发现了他在故意控制心跳装病, 可居然真的有那一刹那, 他有想用莲花剑卸掉他的胸板,掏出他的电池看看是不是哪里真出问题了冲动。   薛瑾安知道五皇子是演给李鹤春看,好借机观察他的反应刺探点情报,这也正好和薛瑾安的目的吻合了——当然就算他没有目的, 也不会拆穿五皇子的,他是个很尊重人类的多样性的机,没有看别人倒霉的兴趣。   薛瑾安默默地蹲下假装自己在专注检查尸体,根本没有注意到这边的突发情况。   五皇子心满意足地放任自己喘不上来气,颤抖着手摸衣袖, 脚下一软就要往地上摔去,“药、药……”   李鹤春眼疾手快地冲过去扶人,浮尘都给甩地上了,赶紧从五皇子的袖袋里摸出瓷瓶倒出一粒黑色的丸子利落给他压在舌下。   五皇子的呼吸逐渐平稳,李鹤春松了口气,扶起他后又退到一边站着,脸上重新挂上了那张笑脸,仿佛之前并没有听到他无意呢喃出的名字。   这么近的距离,他会听不到吗?不可能的。而且李鹤春作为太监总管,在宫中耳目众多,对跟在各个大小主子身边的人都一清二楚,真的会不知道这个太监和自己的关系吗?   很有可能他就是故意让他看到这具尸体的,李鹤春是父皇的人,所以是父皇……事到如今他就算不想说也必须得说了。   不得不说,五皇子能在兄弟间挑事这么久还不被打,除了他有心疾这个保护伞外,也是他脑子足够灵泛。   他和薛瑾安想到一块去了,只不过薛瑾安想得更多,他也从两具尸体上发现了一些端倪。   五皇子实在看不出李鹤春的脸色,他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说道,“小东子是我的贴身太监,自小跟在身边算是有些情分,前些日子他犯了错,又被母妃发现他是别人安插在身边的探子,要害我性命,母妃一气之下便赐了他一丈红,当晚便死了。”   五皇子一气说完,像是没有经过思考脱口而出一般,实际上话中七分真三分假。   而至于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其实连他自己也不能确定,因为他不能确定自己从母妃口中得到的是否是真实的。   而且真的也好假的也罢,他都不敢去信,他唯一能做的,也就是隐去或篡改不利于他和母妃的部分,这些都是在小东子死去的那天,母妃一夜耳提面命给他灌输进脑子的,根本不用细想就脱口而出了。   五皇子话锋一转却又否认道,“他不是小东子,应当是小东子的弟弟。”   “两人是双生子,还是寤生,刑克六亲,生而亡母,三岁亡兄,十岁亡父,十二岁祖父母俱意外而死。叔父母担心被他们克死将他们卖给人牙子,后来他们逃出来,稀里糊涂就卖身进宫了。”   寤生是逆生,是说生产时脚先出来,也便是难产。   五皇子继续道,“大抵是这样,我只听小东子提过两次,并没有见过他弟弟,只知道他弟弟之前是在花房干活,后来小东子到我身边后便想法子将他调到了天禄阁。”   宫中共有四处图书馆,翰林院的藏书楼、内阁的文渊殿、后宫的天禄阁及乾元宫皇帝的私人图书馆听文轩。   天禄阁主要服务后宫的大小主子们,藏书是四大图书馆中最少的,内容也经过筛选,没有太多意思,少有人去。   小太监们的活就是待在里面打扫打扫整理整理,太阳好把书搬出去晒晒,有事没事抄抄书之类的,是个非常轻省松快的活计。   李鹤春一副好像才知道这刺客身份的样子,恍然大悟道,“怪道这刺客明明挟持的是六殿下,却说要杀的是五殿下,咱家还当是这小太监疯了认错了人,却原来是这样。”   “其实原本是能生擒住这刺客的,韦副统领都已经潜到他身后准备动手解救六殿下了,侍卫中却冲出另一名武功高强的刺客,要行刺皇上……”   已经打草惊蛇,韦副统领担心刺客暴起伤人,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解决了太监刺客,解救了六皇子,然后就是李鹤春高呼护驾,满院御林军朝上书房涌去,不想外面竟然还有一名刺客,直接就要挟持薛瑾安,被他避过后挟持了五皇子。   薛瑾安看了看太监尸体的手指,确实发现了上面常年握笔留下的茧子,以及衣袖上沾染的一些没能洗干的陈年墨迹。   人是这个人没错,但很微妙。   “你一眼就认出来,他们兄弟长得很像,你身边的人也都认识他。”薛瑾安一本正经地说了一串废话。   五皇子看向他,“什么意思?”   “他们不让你出门是有道理的。”薛瑾安说是他们,其实就是指红菱,说是出门,其实指的是来上书房。   红菱在得知五皇子要去上书房的时候,曾出言阻拦过,当时不觉得有什么,现在想来就很微妙。   五皇子听懂了薛瑾安的话,他心底发沉,面色明明灭灭变化好一会儿,倏然发出一声“哈”地短促气音。   像是不可置信,像是在笑,又像是讥讽。   “是声东击西吗?他们假装行刺我,然后等大家心神都放在此事上时,才动手行刺父皇。”五皇子艰涩地询问李鹤春当时的情况。   “是两波人,也是声东击西,不过他是被利用的。”薛瑾安起身,非常肯定解答了他的问题。   李鹤春惊异地看向他,“七殿下为何这般说?”   薛瑾安觉得人类有点笨笨的,这么明显的问题居然看不出来,他指了指地上两人,张口却先问了句,“小东子的弟弟,他叫什么?”   五皇子和李鹤春齐齐一愣,完全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   五皇子怪异地看他一眼,“一个我见都没见过的小太监,你认为我会知道他的名字?你就叫他东子弟弟不就行了。”   “人类都有名字,太监也有,你不知道是你的问题。”薛瑾安回答得理所当然。   五皇子微妙地感觉到自己好像被鄙视了。   李鹤春颇有些动容,对着薛瑾安的笑容真切了一些,确定地道,“他姓郑,叫郑西。”   李鹤春果然对宫中的人都了如指掌,五皇子却只是低声喃喃,“原来小东子的名字叫郑东。”   其实是叫郑大。李鹤春在心中说。   他们并不受家人待见,家里人也自然不会特意给他们取什么名字,就是“大的那个”“小的那个”的叫着,久而久之就成为了他们的名字。   后来两人进了宫,郑大抛弃了姓名成了小东子,他认了字,有了点权利,让弟弟去了清闲的地方,给他取了一个全新的名字。   其实原本是希冀的希,是弟弟说他想要和哥哥一样,于是变成了东西的西。   李鹤春没有将这些事说出来,毕竟一个太监的生死都不会有多少人在意,更何况一个名字吗?说出来不过是徒给五殿下难堪而已,用处大概就是换鞭尸什么的,一些死后不得安宁的刑法罢了。   宫中向来如此,在意一个太监名字的七殿下才是异类。   李鹤春微微弓着背,端着那张笑眯眯的脸,一张皱巴巴的脸如菊花盛放一般。   薛瑾安如果有好感度检测,此时一定会收到好感+1+1+1的提示。   薛瑾安没有,于是他只是指着地上的两具尸体讲解两波人的原因,“郑西四体不勤,手上只有笔茧,这个刺客却是经过严苛训练的,手上的茧子是常年使用枪棍类兵器留下的……”   “最有利的证明其实是他们的死状。”薛瑾安指了指两人的脸,“郑西是被割喉而死,一击毙命,几乎没有什么挣扎痕迹,而这个刺客,身上很多刀口,看起来是被围攻力竭而亡,可他七窍流血,嘴唇泛青,眼球暴突,表情狰狞,手指扭曲……很明显的中毒而亡,死前很痛苦。”   五皇子也看出来了,“服毒自尽。”专业的杀手暗卫,为避免任务失败被擒住审问,都会在身上□□。   不过一般藏得都是见血封喉的毒吧?藏这种让人死前如此痛苦的毒还是第一次见。   很快五皇子的疑问得到了解答。   只见李鹤春点点头又摇摇头,“您说得很对,不过有一点七殿下您说错了,他服的不是毒,是蛊。”   薛瑾安看到有听了全部的小太监悄悄进了上书房正厅,去跟皇帝回禀。   滇州盛产各种虫子,为江湖武林输送了不少玩蛊的高手,而原主的舅舅周玉树在滇州生活多年。   皇帝果然在怀疑他,只是因为周玉树吗?可是他都没见过原主的舅舅……所以一定还有别的什么东西让皇帝起了疑心。   可薛瑾安想不到,他不觉得自己有值得被怀疑的点。   “七殿下近来变化很大,和之前比像是换了个人似的。”李鹤春笑呵呵的,意有所指地低声感叹了句。   李鹤春在隐晦地提醒他。   薛瑾安突然就懂了,心中难得生出了名为惆怅和挫败的情绪。   “我明明做得很好。”他郁闷道,“所以你们到底怎么发现我不是人的?”   五皇子:“……”   李鹤春:“……”   等等,你不是什么? 第25章   啊, 原来不是知道了这个啊。   薛瑾安虽然不会看脸色,但智商还是在线的,从两人突然表情空白张口无言的状态, 一下就看出了端倪。   然而他只是顿了顿, 没有改口, 反而顺势说道, “好好想想,曾经的薛瑾安是什么样,现在的我又是什么样……”   薛瑾安其实并不觉得自己和原主有什么区别,又或者说在他的数据分析结果中,目前为止所做的一切都是符合原主行为逻辑的。   是的,不管是捅四皇子刀还是捅五皇子, 在他眼中都是原主做得出来的事情,毕竟原主可是直接把四皇子咬进太医院,被四皇子指着鼻子喊疯狗的人啊。   薛瑾安和这具身体融合的第一天,就遇上四皇子来找碴, 看着他被顺德的“吃里爬外”气得跳脚都没敢从墙头上下来。   这一幕何其相似, 今晨消失好几天的五皇子突然又冒出来给他送剑, 又用宣传册引诱他来看科技展,在他答应之前也是全程都坐在墙头上。   堪称经典重现了。   薛瑾安觉得自己的行为没有破绽,但他深知人类是想象力极度丰富的动物,尤其擅长自己吓自己。   他并不需要举出什么对比鲜明的例子, 只要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他们就会忍不住多想。   更别说,珍妃倒台之后,宫中众人都心照不宣的刻意将原主透明化边缘化,大家只知道他过得惨,随便哪个阿猫阿狗都能踩上一脚, 半点皇子的排面都没有。   所有人都认为七皇子定然是个软弱无能任人欺负摆布的小可怜,就连怡和宫的贞妃也免不了生出这种想法,哪怕她的儿子又是被咬进太医院,又是带着伤回来被吓得接连做噩梦,她也只以为是四皇子胆子小。   当然,贞妃会有这种根深蒂固想法的还有一个最大的原因便是——四皇子是个嘴巴绝对不饶人,死了嘴巴都还是硬的性格。   四皇子这回是真被薛瑾安捅刀一事吓得不轻,回去就病了发了高热,睡着了还会做噩梦,人都熬瘦了,但他就说自己是伤口疼,也绝对不承认自己是怕薛瑾安。   综上所述,大家对七皇子是有柔弱滤镜的,和薛瑾安近段时间表现出来的果决凶残是不相符合的。   于是这便成了一个发人深省细思恐极的细节。   果不其然,薛瑾安看到李鹤春和五皇子不自觉地顺着他的话深入思考起来,看向他表情和眼神剧烈颤动了一瞬,带着几分仿佛见鬼了一般的悚然。   薛瑾安难得有些好奇,想要开蓝牙连接一下他们,看看到底脑补了些什么。   薛瑾安仅仅是心念一动,眼前就直接弹出蓝牙页面,正在连接个体名为“李鹤春”“薛珺觉”的设备。   然后同步弹出两个对话框:   【请支付费用】   【请输入密码】   薛瑾安:“……”所以四皇子一连就通果然是他的问题吧,防盗意识太差了。   以及,连接其他人的话会怎么样?薛瑾安看着附近可用设备一连串的名字,手指有些蠢蠢欲动。   可惜蓝牙实在太耗电,他现在电量快见红了,布包又在五皇子用来掩饰拿药之后,被崔醉顺手给了寿全拿着,没有充电宝在身,之后情况不明,他还是得省点电。   薛瑾安遗憾地关闭了蓝牙。   念头转换间不过半分钟,李鹤春和五皇子已经飞快从思绪中抽离了出来。   李鹤春那菊花般的笑容透出些无奈,“七殿下,切莫再开这种玩笑,咱家胆子小,听着害怕。”   五皇子则直接翻了个白眼,“吓唬谁呢?无聊。”   两人显然并没有信薛瑾安的话,先前的失神也只是被薛瑾安那突如其来的一句给砸蒙了。   薛瑾安实话实说,“曾经的薛瑾安已经死了。”   他能顺利和这具身体融合,没有受到半点阻力,就已经很说明问题了:要么原主的灵魂早已离去,身体只是一具空壳;要么原主没有存活意志,自动放弃身体,心甘情愿接受被外来者同化的结局。   薛瑾安更认同前者,毕竟他是个失去了本体的器灵,器灵就是法器的灵魂,他在这方面会更加敏感一些,然而他并没有发觉灵魂有同化的痕迹。   “以前的你已经死了,那现在的你是什么?地狱来的复仇之恶鬼吗?那你的手腕可感觉到灼热?有没有感觉到自己快要被净化了?”五皇子阴阳怪气指了指他的手腕,“这极品血龙木是南越国进献的贡品,由万福寺那位坐化出舍利子的前任住持方丈亲自开了光的。”   薛瑾安闻言低头看向手腕,转动了下珠串,“没什么感觉。”   他只觉得这珠串被把玩得十分圆润,色泽晶莹深沉,这是珍妃死时,原主从她手上亲自摘下来戴上的,当时应该刚保养过刷了一层新油。   原著中也描写过这串手串,滚染了一身鲜红的珠子如同一颗颗血泪四散在原主尸体周围,而他掌心紧紧攥着的那一颗没有光泽的、相对灰扑扑的珠子,仿若他的赤子之心。   最后贞妃提议,皇帝点头,那颗“赤子之心”被用金玉包裹,打造成含蝉,和原主一同下葬了。   “吓唬人也不要太离谱,幼稚。”在这方面很有发言权的五皇子如是说道。   “嗯,跟你学的。”薛瑾安觉得自己“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技能反向进化了,他说真话都没人信了。   五皇子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直接就想要嘴回去,抬眸看到静悄悄在旁边一直不吭声的李鹤春,仿若有一盆凉水兜头浇下,他陡然冷静了下来。   “子不语怪力乱神,这里是上书房。”什么话都说只会害了你。   五皇子眼神隐晦地往正厅扫了一眼,他这话比起是在警告薛瑾安,更像是在提醒自己。   提醒自己,不要在父皇面前露了马脚。   ——突然开起这种玩笑转移话题,原来是发现了父皇的试探,不愧是你啊,七弟。   “而我,也不会输的。”五皇子对薛瑾安低声呢喃了一句。   薛瑾安完全不知道这个人类脑补了什么,歪头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   五皇子外露的情绪被尽数收敛了起来,“李公公,父皇还等着召见我们,走吧。”   “两位殿下这边请。”李鹤春再次动起来,将他们引进了正厅。   上书房正厅是平时夫子们聊天饮茶待客的地方,地方不大但处处都装扮得雅致,如今里面挤满了人。   皇帝穿着一身绛色龙袍和一穿青色儒衫的老者坐在上首,二人正在下棋。   下首有八个座位,皇子们却全都围站在一旁没得坐,就连刚才受过惊脖子上缠了一圈布的六皇子也只是站的位置离皇子更近一些,还得给两位下棋的人添茶倒水。   左首那位一身亲王朝服,手持玉骨扇,颇有些江湖侠客豪爽之气的,该是安亲王薛显。他身后站着一个穿蟒袍的少年,乍一看还以为是安王世子,仔细看就发现他的蟒袍颜色是皇子才能用的,不出意外是目前唯一上朝听政的皇子,即大皇子薛珞文。   安王之后一溜坐着的都是绯红官袍,最小也是个三品官,应当是下朝之后跟皇帝一起来的大臣。   再看右边,首位赫然是腿脚有疾的李太师,其后是穿着道袍白眉长须一脸仙风道骨的岑夫子和另一位薛瑾安从来没见过的夫子,岑夫子身后还站着他隔着屏幕见过一眼的,瞧着七八岁年龄的道童,薛瑾安觉得这人挺面善,不由多看了两眼。   而最后那座位上的却竟然是楚文敬,自那日他请求重查珍妃案的早朝后,他便皇帝暂时停了职,这些日子一直在家里休息不曾上朝,是以,他穿着一身青色士子常服混在右边队伍中,竟然出奇的和谐。   皇子的伴读们都没地方站,和侍卫太监宫女们挤在一块儿了。   薛瑾安在其中看到了那个听了他们的话进来通报的小太监。   “陛下,五殿下七殿下到了。”李鹤春脚步又轻又快地上前候在了皇帝身侧,还把六皇子的活儿接了过去,得到后者感激的汪汪眼神。   薛瑾安和五皇子一齐走到正中央,还没撩起衣摆,就被皇帝出声阻止了。   他专心看着棋局没有抬头,只随意地摆了摆手,“不用跪,坐着吧。”   李鹤春使了个眼色,立刻就有小太监搬来两个凳子放到了最中间的位置。   很奇妙,全场皇子中只有他们两人坐下了,然而他们坐下却如同是站着,所有人的视线汇聚而来,带着审视地打量,如芒在背。   皇帝叫他们坐着,偏偏什么话都没有说,他心神似乎都专注到了棋盘上,满室安静中,时不时的清脆落子声像是敲在心脏上的鼓。   嗒、嗒、嗒……不知不觉就影响了心跳的频率。   薛瑾安这样对情绪不敏感的人机,都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压力,更别说五皇子了。   他紧抿嘴唇,面色惨淡,密密麻麻的汗水打湿鬓角,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死死攥紧,是非常明显的坐立难安。   皇帝就在这时突然开口,“那两具尸体都看过了?”   他端起茶盏,茶盖轻轻磕碰边沿,他语气淡淡,“有什么想说的?”   “都是儿臣的错。”五皇子动作丝滑地直接跪了,坐着的人除上首下棋的那位外,全“刷刷刷”地站了起来避开这一大礼,包括安亲王。   皇帝头也不抬,仿佛根本没听见这齐刷刷的动静,只发出一声意味不明地,“哦?”   五皇子立刻将前因后果都复述了一遍。   而这期间,薛瑾安始终无动于衷好地稳坐着,叫人面面相觑。   众人偷偷觑他,心中颇为惊奇地想:这位七殿下着实胆色过人了些,面对陛下的龙威竟能半点不露怯,比很多朝臣都要强得多。   很快,他们就会知道,七殿下的胆子比他们想得还要大,不仅面对龙威无动于衷,还敢直接噎死皇帝。   因为皇帝没有对五皇子的发言做出回应,而是倏然抬眸看向了薛瑾安,“你呢,没什么要说的?”   薛瑾安回顾了一下五皇子的话,点头表示:“说得很全面,我没有什么要补充的。”   皇帝:“……”   沉默,在大厅蔓延,让本来就凝滞的气氛更加死寂,叫人呼吸都困难了起来。   太监宫女们首先扛不住软了膝盖跪下,十分想对他喊:七殿下,你说句话啊七殿下!   在众人期盼的眼神中,薛瑾安思索着张嘴了,“非要说的话,确实有一件事可以补充,那个刺客他们追丢了。”   薛瑾安在五皇子陈述的时候,有所指向地翻了翻直播,他心中构建出了皇宫地图,计算着那个刺客的逃跑路线挨个翻过去。   最后在无人关注的浣衣局直播间角落,捕捉到了拿着染血侍卫服,脸色不好的陆秉烛。   薛瑾安再看看那些在这个直播间窜来窜去无头苍蝇一样的御林军,跟他们的主子分享了一下,“御林军侍卫们完全没有头绪呢。”   “原来不是打假赛,是真菜。”他无情点评。   侍卫们也想给七殿下跪下了。 第26章   薛瑾安的声音并不大, 还是那种平静的,仿佛是在说“今天吃什么”的毫无情绪起伏的语气,却像是一颗惊天巨石轰然砸落, 震得所有人都耳膜发麻。   “打假赛”和“真菜”这两个词虽然是第一次听到, 但在场有名有姓的没一个是脑子不灵泛的, 结合语境前后文稍微想想便一下子理解了它们的意思。   也就是七皇子在当着陛下的面嘲讽被称作大启最强战力个个精兵的御林军, 是吧?是吧?   虽然说这些年勋贵世家喜欢把家里的小辈往御林军里塞,虽然楚文敬楚铁头在京兆尹的时候没少参御林军玩忽职守、尸位素餐、酒囊饭袋之类的,虽然……虽然……总之,七殿下您就这么当着御林军的面给皇帝告状是不是有点太嚣张了?   所以果然和珍妃沾边的人就是头铁是吗?这就是宠妃给的底气吗?   听懂了的人心中暗自腹诽,当着皇帝的面却全都纷纷低下头颅,连呼吸都放轻了, 根本不敢去看皇帝现在的脸色。   大厅中的气氛一下子从安静过渡到死寂,连那清脆的落子声都是蓦然一停。   咚!咚!……几声接连的膝盖撞击地面的声音响起,甲胄摩擦的细微响声中,负责这支队伍的御林军统领、副统领、中军校尉……齐刷刷跪了一地, 然后膝行而出, 和五皇子一样额头磕地俯身不起。   皇帝正准备喝茶, 差点被薛瑾安这毫不留情的犀利话语呛住,他拧眉强行压下涌上喉咙的咳意,表情很是不好,仿佛要发怒了一般, 于是气氛就更加冷凝了起来。   实际上皇帝确实有些光火,不过并不是冲着薛瑾安去的,只是纯粹对御林军不满。   皇帝自然是知道如今的御林军是什么状况,早在楚文敬第一次反映此事时,他就有心想要整治一番。   然大启开国不久, 祖宗余荫仍在,昔年同元帝一起打天下的人可都还没死光呢,而那些人就是那些勋贵世家的起点,也是他们的底气。   说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官上任还三把火呢,更别说新皇帝了。但正如之前所说,当权者的频繁交替让政局并不稳当,边关还有蛮夷虎视眈眈,皇帝要做的是在稳固朝堂的局面下施行新政策。   手段可以强硬,毕竟主强臣就弱,不强硬一点很容易就被朝臣联手忽悠;但手段又不能太强硬,必要时候甚至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主动放出些利益,所谓围三缺一,兵法上的对敌之策放在政治上依然好用,不然做得太不留余地,逼得底下人狗急跳墙了对谁都不好。   世家对御林军的腐蚀是从先帝时期就开始的,而他一意孤行推行了新的征兵政策,收拢了民心和边关军团,从某种程度上又加速了御林军的腐败。   勋贵子弟们总要有所去处,驻守京城的御林军便是个好差事,皇帝有意无意地放任了御林军被渗透,而这就是政治博弈的结果。   皇帝看向那跪了一地的御林军,放眼望去一半以上都是世家出身的熟面孔,那个以身犯险护驾有功的韦副统领还是他专门从奉衣处提拔过来,打算培养几年接替总统领位置的。   ——奉衣处虽然没有御林军风光地位高,对外的名声还不好,被冠以“锦衣血染,罪孽满身”血衣卫的称号,却是皇帝完全掌握且信任的武装力量。   只可惜奉衣处到底是探子机构,即便里面好手众多,也是没法摆上明面的。   皇帝顿时心情更不好了,眼神冷嗖嗖地直往外放刀子。   “护驾护不了,刺客也追不上,究竟是你们真无能到这地步,还是故意而为之?”皇帝怀疑现场还有刺客的同伙。   其实皇帝怀疑的不止是御林军,那个刺客能在追捕中从御林军眼皮子底下逃走,不仅是有其他内应,也还代表着他非常熟悉皇宫。   幕后必然有皇室中人参与。是哪位王爷,还是后宫嫔妃?   同时,皇帝也看出来,比起刺杀来说,这一次更像是一种试探,一场……表演,明明有三个刺客,却没有一个是真正冲着他来的,挟持了两个人质,却竟然全都完好无损,只是受了些皮外伤。   哦,小五的伤还是小七刺的,最后刺客把小五丢开了,说是觉得碍手碍脚,那干脆一刀捅死不就好了?   所以,被挟持的小五小六,是真的倒霉,还是有意挑选?皇帝眯起眼,视线环视一圈,语气轻飘飘地道,“看来,想朕死得人还不少啊。”   “臣惶恐,臣该死!”此话一出,顿时齐刷刷跪倒一片,就连上首那位同皇帝下棋的老头都撩起衣摆跪了下去。   于是还稳坐不动的薛瑾安更显眼了,不过薛瑾安完全没注意这点,当然即便他注意到了也不会在意。   薛瑾安在沉思,随着皇帝的话他重新梳理了整件事的逻辑,然后从结果倒推起因,构建出了平行宇宙般的树状图。   然后在其中一个上发现了华点:冲我来的?   他和五皇子是一起出现的,五皇子知道皇帝已经提前到了的时候,嘴上说着不想去,脚步却没有停,而他注意到崔醉,觉得那个马夫有点奇怪,身体是稍微停顿了一下的。   也就是说,五皇子比他早半个身形,而刺客冲过来要抓人质的话,明显是抓五皇子更顺手,可对方却完全掠过了五皇子,直接冲着他抓来的。   之后刺客帮五皇子避开杀招,郑西会错认六皇子,及杀手的蛊都有了解释,容贵妃的嫌疑率一下就拉高到了90%。   除此之外,容贵妃应该还有一个合作者,这场刺杀只是试探的话……犯罪小说中常写凶手喜欢重返犯罪现场,一是确认有无证据遗留,跟进警方进度,二是欣赏自己的犯罪成果。   所以,凶手就在现场吗?   薛瑾安敏锐地抬头,然后:犯罪嫌疑人也太多了吧,就不能和某小学生死神侦探里那样,永恒经典三选一吗?   三角形才是最稳定的形状!被嫌疑人数据信息塞满的薛瑾安在心中胡言乱语。   正此时,有小太监匆匆进来附耳同李鹤春说了些什么,李鹤春悄低声回禀皇帝,然后便悄悄退了出去。   李鹤春掩着唇,声音也低不可闻,薛瑾安从他偶尔泄露的口部动作,知道是后宫嫔妃们快要到了。   薛瑾安在刚才翻直播的时候就注意到了端倪,现在再打开热搜看一眼,果然上面全是刺杀的事情。   前三条的#陛下于上书房遇刺#、#五皇子受伤#、#六皇子被挟持#后面跟着的“爆”字都红得快滴血了。   这动静闹得这么大,还涉及皇子,根本就瞒不住,连常年闭宫不出的太皇太后都在苏嬷嬷的搀扶下坐上了轿辇,往这边来了。   而后宫嫔妃都是女子,大臣们都得避嫌。   果然皇帝皱了皱眉,对众人挥了挥手,“今日考核暂且押后,众卿家回吧。”   说是考核暂且押后,其实也是说这件事还没完。   “臣等告退。”众人顿时有条不紊而快速地行礼退出去,只剩下安亲王和众皇子留了下来,侍卫们也清出去一半。   李鹤春再次出现,指挥着宫女太监动作又轻又快地收拾好大厅,五皇子也被从地上扶了起来。   没多久,才安静下去的外面又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一身红色宫装,满身珠光宝气的美妇人率先出现,她衣袍翻飞如蝴蝶振翅,鬓发微微散乱,神色仓皇惊惧,直接将刚站起的五皇子紧紧抱入怀中,欲语泪先流。   她眼神破碎,无声无息哭得很是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容贵妃是被腮红呛到眼睛了吧。薛瑾安的高清摄像头一过,清楚地将她精致完美的妆容显现。   被猝不及防抱了满怀的五皇子大概也被呛到了,浑身一抖。   虽然薛瑾安不明白腮红为什么要打在眼圈和鼻子上,但她们化妆自然有其含义和目的,不是他这个直机审美小器灵能置喙的。   紧随容贵妃身后出现的是穿着浅色宫装,妆容素净,长相婉约,气质清冷的女子。她扶着宫女的手急走,仪态始终端庄娉婷。   “阿娘呜——”六皇子一见来人眼圈瞬间就红了,如同炮弹一样冲了过去。   舒妃却没有立刻抱住六皇子,而是将他转了一圈确定他身上没有别的伤,才小心翼翼地伸手想碰触他的脖子,手指在即将碰到的时候又停住,伸手将他轻轻揽入怀中,闭着眼似悲似叹地呢喃一句,“我的平安……”   平安是六皇子薛琛平的乳名。   “阿娘,我、我不疼呜呜不疼……”六皇子埋头在颈窝一边抽噎一边还期期艾艾地想安慰她。   六皇子这边上演母子情深,四皇子就有些水深火热了。   四皇子早在听说薛瑾安在外面捅了五弟的时候就心道不妙,他悄悄躲在人群中,借由兄弟们的身体遮挡自己,却不想六皇子这一跑,直接把他暴露了出来。   薛瑾安的眼神果不其然看过来,四皇子慌乱至极,却被薛瑾安看过来的眼神钉在原地。   再一次见到心仪的电池,薛瑾安不由自主地多看了两眼装载它的配件库,有些不开心地发现,电池的健康度下降到95%了。   报修这么久都没修好吗?宫里的太医水平不行。薛瑾安有点想自己上手修了。   嗯,那就晚上去看看吧。薛瑾安给自己定下了一个行程。   四皇子缩着肩膀重新躲回人群中,安全感回来的他不由松了口气。   旁边看到这一切的三皇子不屑嗤笑一声,“小七才几岁你怕成这样?胆小鬼。”   四皇子捂着胸口,惨白着一张脸嘴硬道,“我明明是伤口疼,才不是怕薛瑾安!”   话刚说完,四皇子就浑身一抖,熟悉的寒意从心底蔓延而上。   不会错的,就是被七弟盯上了感觉!四皇子的手微微颤抖,胸口那道已经长好的伤似乎真的再次疼了起来,撕心裂肺的,让他眼泪“刷”一下就下来了。   三皇子吓了一跳,犹豫不定地看着他胸膛,“不是说才指甲盖大一点的伤口吗?十几天了还这么疼?你是不是碰到庸医了?”   “不,没有,我不疼。”四皇子条件反射地嘴硬,他看着薛瑾安左右互相拥抱的两对母子,泪如雨下道,“我只是有点想我母妃了。” 第27章   四皇子这边刚说完想娘, 他亲娘很快就到了。   外面响起陆陆续续的通传声,其他宫的妃嫔没有容贵妃和舒妃那么急切,都是走流程等皇帝点头才进来。   薛瑾安翻出原著描写, 一一和来人对比。   第三个来的, 是大皇子生母德妃林氏, 大理寺卿林若甫之女, 她穿得并非宫装,而是一身黑色的骑马装,手里也握着黑色的马鞭,大步流星地走进来,眉眼间的张扬恣意为她不算出色的相貌平添几分吸引力,整个人看起来格外的飒爽利落。   原著中提过, 德妃有三大爱好:喝酒打牌骑马。   然而喝酒酒量不行,打牌牌品不好,也只有骑马这一项称得上十分擅长,皇帝也很喜欢她骑马的样子, 平时去庆安宫的次数并不多, 但一到围猎这种活动, 必然会有德妃的一席之地,还特意在宫中御兽园单独划出一块地方专门给她养养宠物跑跑马,德妃有事没事就会待在那边。   是以,骑马是德妃三大爱好中的真爱, 爱到大皇子八月被圈禁,都挡不住她九月秋猎的步伐。   紧随德妃而来的是三皇子生母娴妃,人还未到就先听到她的声音,一迭声喊着“陛下”,进来就先问皇帝“您没事吧”, 然后转头就开始训斥旁边的太监宫女及侍卫,连对李鹤春都不假辞色,厉声呵斥一句:“护驾不力,该当死罪!”   娴妃虽然出身军户,父伯兄弟们也都长得五大三粗,尤其是她的兄长钱德忠,整个一李逵投胎转世,但她本人相貌却是一副和家里人格格不入的明艳大美人,放在后宫三千佳丽中都丝毫不逊色。   就连训人时盛气凌人的样子也是很赏心悦目的,当然,这份美貌并不能让被她指着鼻子骂的当事人感觉到好过。   李鹤春堂堂太监总管,在皇帝身边伺候了二十余年,多少年没被人这么训斥过,脸上的菊花笑都有些挂不住了,他抬起手掌在脸上招呼两下,蜷着背低下头,叫人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听到那纤细谦卑的嗓音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当真是一群废物。”娴妃翻了个好看的白眼又跟了一句,这才算作罢了。   ……嗯,这完全是原文上演啊。薛瑾安快速扫描过娴妃出场的剧情,里面娴妃一出场必然是要训斥皇帝身边的人,说他们照顾皇帝不周云云,李鹤春作为皇帝的贴身太监,自然是被训得最多的那一个。   三皇子作为皇子中出了名的莽夫,武力值也是皇子们公认的第一,及冠之后就进了他舅舅镇西将军钱德忠所在的西南军威虎营中历练,挣了不少军功在身上,也借机收拢了不少军户势力。   可惜朝堂上向来是文人操弄权术,三皇子没有什么像样的幕僚,在政斗上没能上桌——大皇子和五皇子斗得两败俱伤的时候,他在军营收买人心;九皇子迅速崛起和二皇子打擂台时,他在军营收买人心;四皇子和六皇子也被纷纷抬上桌时,他还在军营收买人心。   最后五皇子疯了,大皇子被圈,九皇子因崔醉之事被皇帝斥责,二皇子造反伏诛,自认为自己现在是可用皇子中年纪最长,且最受父皇“赏识疼爱”,觉得自己行了,弟弟们都应该推举自己上位。   于是跳得太高的他,被四、六、八三个弟弟你推波助澜一下我煽风点火一下,以“功高震主”“欲取皇袍代之”给直接捧杀了。   当时的皇帝已经年老,又才经历过二皇子逼宫造反一事,正是最神经兮兮的时候,奉衣处的探子报上来有道士给三皇子批出了“紫气东来,贵不可言”的命格,民间都开始盛传起他的贤德名声,就连大臣们都一力推举赞颂有加,皇帝自然就不高兴了,让人查,没想到就查出三皇子府私造的兵器和龙袍,还有家中一应制式都出格了。   皇帝气极让御林军围了他的皇子府扬言要废了他,刚被朝臣皇子们劝下来了,就收到威虎营三千兵士营救三皇子之事,这也就罢了,三皇子说着要跟皇帝解释清楚,却竟然带着这三千甲兵齐整的兵马闯宫!   ……最后三皇子被直接乱箭射杀在乾元宫前。   三皇子死后,娴妃也被缢死于永和宫,是李鹤春亲自监刑。   原著这一段剧情中,其实并没有写皇帝下令处死娴妃,后续李鹤春来禀报娴妃之死时,用的词也是“畏罪自缢”,皇帝的反应是恍然在台阶上独站了许久。   因此读者们的主流看法是,娴妃之死是李鹤春公报私仇,也是从这里正式体现出皇帝已经年老,力不从心了,对权柄的掌控大不如前,连身边心腹都人心浮动了。   薛瑾安会对这一块的读者想法这么清楚,还是因为死宅对皇帝这个人物有莫名的感慨,还写过长达几千字的长评分析,因为小说平台总是会抽疯卡评论的原因,他特意在备忘录备份了原稿。   话说回来,现在三皇子在上书房看起来似乎和二皇子斗得旗鼓相当,实际上也是大皇子重心转向朝堂,而底下的弟弟们还没长起来,说白了不过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罢了。   德妃、娴妃后,贞妃压轴登场,四皇子那眉眼风流的矜贵长相遗传自母亲,然而明明是相似的五官,放在贞妃身上却带着几分苦相,一百零八颗的刻着梵文佛经,做工十分精致漂亮的红玛瑙佛珠在右手手腕上足足缠绕了三圈,直接将那一处皮肤都严严实实遮挡了起来。   她手中还捻动着一串碧绿的玉石佛珠手串,浑身带着常年礼佛沾染上的檀香,垂眸敛目的样子如同佛龛中的菩萨般悲悯仁慈,连眼下那颗本该风流的朱砂痣都宝相庄严了起来。   “嫔妾见过陛下。”贞妃福身行礼。   皇帝不自觉地坐直了身体,那一身气势都收敛了两分,颔首道,“不必多礼,坐着吧。”   “谢陛下。”贞妃起身,却并没有立刻去坐下,反而是眼波流转先看向了皇子堆,视线一一扫过去。   四皇子立刻从三皇子背后探出半个身体,吸着鼻子委委屈屈地想去寻求安慰,“母……”   他“妃”字还没说出口,贞妃就转开了视线,落到了角落凳子上坐着的薛瑾安身上——薛瑾安觉得自己夹在两对相拥的母子间特别突兀,而且他坐的位置是大厅正中央,很影响其他娘娘的隆重亮相。   于是在李鹤春引着两位娘娘落座,叫小太监收拾五皇子空出来的凳子时,薛瑾安非常自觉地跟着把凳子也拎到了角落,然后就开始坐着看戏。   眼睁睁看着他动作的所有人暗暗抽了一口凉气,就连李鹤春都小心地打量起皇帝的脸色来。   皇帝:“……”   已经见识过薛瑾安噎人能力的皇帝眼不见为净的挪开了目光。   李鹤春心中“嘶”了一声,暗暗将七皇子的地位往上提了提,甭管七皇子刚才的种种表现,是真的没听懂,还是故意摆眼色,陛下没有追究是明摆着的。   也不知是对珍妃娘娘的愧疚和残存情谊,还是因着陛下知晓了七殿下这些年的遭遇有心想要弥补——   李鹤春发觉自己有点想得太超格了,赶紧住脑,还在心中唾骂自己:真是人老了不中用了,连想什么都管不住了,老是重提那些要命的旧事……还是赶紧忘了,哪一日要是没管住嘴秃噜出来,小命可就玩完了!   总之,陛下因着什么不重要,他也不必知道,他只要知道陛下对七殿下的包容远在其他皇子之上便足够了。   若是真如师父所说,太皇太后想要亲自为七殿下挑选启蒙恩师,挑的还是崔宰……七殿下,或许当真是要苦尽甘来咯。李鹤春隐晦地看了薛瑾安一眼,已经开始寻思该怎么在太皇太后提及这件事的时候不动声色地表现自己了。   至于陛下会否决太皇太后的提议这个可能,李鹤春想都没想过。   毕竟那可是太皇太后,是陛下的祖母,是陛下心中唯一敬重的长辈,是为大启的稳定殚精竭虑了大半生的女人!除非太皇太后想要重回朝堂和陛下分权,否则不管她老人家提出什么要求,哪怕是想找个伴给太祖坟头上点健康颜色什么的,咳,陛下也是不会拒绝的,顶多劝谏两句注意身体。   薛瑾安注意到了李鹤春的暗中瞥过来的眼神,总觉得那张菊花笑脸背后都是歪心思,让薛瑾安蠢蠢欲动很想连他的蓝牙。   但薛瑾安是个穷机,只能望脑子兴叹。   除了李鹤春之外,薛瑾安还感觉到了其他站着的皇子频频投来或惊异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嗯,里面的情绪太过复杂,电量告急的薛瑾安放空大脑完全不想分析。   反正愣是没一个出声说出来的,薛瑾安干脆无视了他们,专心继续看眼前的家庭伦理剧。   当着兄弟们的面哭了一场的六皇子后知后觉地觉得有些难为情,同时也还在为之前发生的刺杀心有余悸,他想赖在母妃怀里不起来,然而舒妃却并不如他所愿,动作温柔又不是强硬的分开了彼此。   六皇子嘴巴一瘪又要开始掉眼泪,却见舒妃只是简简单单地竖起一根手指,一个呼吸后,六皇子就愣是把眼泪憋了回去,即便不情愿也乖乖地拿过母妃递过来的手帕开始收拾自己乱七八糟的脸。   之后舒妃就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皇帝及容贵妃交谈了起来。   舒妃身上的气质太过冷情,而六皇子这乖巧的动作又实在叫人心疼,于是整个画面给人的感觉就是舒妃对六皇子有些过于严厉了。   但实际上,薛瑾安的高清摄像头清晰而准确的发现,舒妃的视线始终若有若无地落在六皇子脸上,在六皇子自觉收拾干净要将手帕收起来的时候,她轻巧拿在手中然后非常精准无误的将每一处遗漏的痕迹清除干净。   相反,对面的容贵妃虽然亲亲热热地牵着五皇子的手,提起刺客和五皇子的伤,就眼睛一红泫然欲泣,一副心痛至极怜爱至极的模样,她却根本没发现五皇子的手缓缓贴在了腰侧伤口处。   金疮药的镇痛效用正在消散,止血药本身的辛辣侵入伤口血肉中,疼痛来势汹汹,五皇子嘴唇紧抿,脸色惨淡了一些。   没有对比也就没有伤害。再是不懂人类表情的薛瑾安,也能从细节看出谁好谁坏。   要不是五皇子作为容贵妃的工具人走不开,薛瑾安都想扒拉一下五皇子的布包,把里面的水果瓜子拿出来磕了。   这可是小说里人类看热闹的必要装备。   所以说,五皇子自己明明也有包,不想让人发现他身上时常带着伤药,干什么用他的包遮掩,别人问起随便扯点谎糊弄过去便是,五皇子最擅长睁眼说瞎话了。   薛瑾安不免腹诽了两句,一个小火箭清空了下情绪垃圾,然后打开备忘录开始copy技能。   身在曹营心在汉,get√   装可怜,get√   卖惨,get√   ……   就在这时,薛瑾安感觉到贞妃看过来的视线,他注意到她的视线落点是从手腕上的血龙木手串开始的。   “宝宁,”贞妃念名字的语气轻柔缱绻,如风一般的温柔,却是道,“我听说刺客当时最先对你下手,还好你机敏躲过一劫,还反杀了刺客,可有受什么伤?”   薛瑾安是真的不懂人类的说话艺术,但他不是个傻瓜机,明显感觉到在贞妃这句话说完之后,皇帝和容贵妃的目光直直向他刺了过来。   薛瑾安默默重新打开备忘录:借刀杀人、挑拨离间、搬弄是非……get√   “太皇太后驾到——”外面突然传来小太监的唱词。   皇帝从座位上起身,快步亲自迎了出去,容贵妃、舒妃、贞妃及众皇子们也按照长幼尊卑顺序跟在其后。   薛瑾安也跟着起身,不过他谨遵课本上的“出迎三步身送七步”,走了三步后就站在原地不动了,静静目送皇子们的背影远去。   六皇子注意到这一幕,犹豫地停顿了一下,他看其他皇子并没有要提醒的意思,三皇子甚至幸灾乐祸地嗤笑一声,而跟着七弟一起来似乎关系最好的五哥,也是阴沉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走过,让他根本不敢开口喊住。   六皇子犹豫了一下,还是脚步折返回来小声提醒道,“七、七弟,走了。”   薛瑾安歪了歪头,“为什么?”   六皇子第一次和七弟说话,被问得很是紧张,张口小结巴变成大结巴,一句话说得格外艰难,“你没、没、没听到吗?老、老祖宗来、来了,我们得、得、得出去迎、迎接。”   “我走了三步。”薛瑾安说着还伸出手指精准地落点在他每一次落脚的地方,数给他听,“一、二、三,三步。”   六皇子外祖父就是礼部尚书,礼仪方面的知识储备很丰富,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出迎三步”,立刻摇头,“不行!不是!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薛瑾安询问。   “就就是,那那个,我我我们,太太太太太皇太后……”六皇子很想给薛瑾安解释,然而他越焦急越结巴,越结巴语言系统越混乱,急得汗都要下来了。   结果眼前的罪魁祸首还冷不丁来了句,“太皇太后进上书房大门了。”   “哎呀!”解释不明白的六皇子一跺脚,干脆一把拽过薛瑾安直接往外扯,用力到表情狰狞都没能扯动薛瑾安。   他忍不住呲了呲牙:“走。”   “好的。”薛瑾安不懂,但他乖乖执行了输入的命令。   两人出来的时候,太皇太后已经行至中庭,那两具刺客的尸体早就被拖走,地上只有一滩冲刷血迹留下的水痕昭示着它们曾经存在过。   这个时候六皇子就庆幸还好他兄弟手足多,就这么混进去也不会很突兀。   太皇太后是被另一个个宫装女子扶着进来的,苏嬷嬷退至身后跟着,陆秉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和苏嬷嬷站在一处,手上还拿着那套染血的侍卫服。   那宫装女子不过三十余岁的年纪,衣服颜色却过于端庄,通俗来说就是老气横秋,不看脸和头发,还以为和太皇太后是一辈人。   正在低眉敛目小声说着,“姨姥姥,小心台阶。”   不出意外这就是敏皇贵妃,出自“一门三公侯,伯侄双阁老”的姜家。姜家是前朝旧臣,族中曾出过五位相国,兴盛时期曾被称作姜半朝,然后厉帝登基差点将姜家屠戮殆尽,枝繁叶茂的姜家最后只剩下了两支血脉,老老小小加在一起不足五人。   厉帝暴虐,宠信奸佞,大兴土木,屡加赋税,民不聊生,天下群雄纷纷揭竿而起,启元帝便是其中之一,也是最不起眼的一支,因为他没有世家背景,整个起义队伍就是一群江湖侠客和被欺压的受不了的贫民拉起来的草台班子。   也是姜家慧眼识珠,义无反顾举家投资,要钱出钱要人出人,给了这个草台班子站稳的机会,后来启元帝登基,一共封了两个国公,一位是自家老丈人钟老太爷封宁国公,一位便是姜家老太爷封辅国公。   除此之外,姜家两支还分别封了安南侯和淮阴侯,三代不降爵。安南侯袭爵到第四代降爵为安南伯,是敏皇贵妃的龙凤胎兄长,而淮阴侯一脉两代单传,第三代更是只有一个姑娘,封了郡主点了当时的新科探花为郡马,两人唯一的孩子随姜姓。   不过这个孩子也没有袭爵,盖因他太有出息,自己考功名入了御前,然后一路从翰林到尚书,不惑之年接替伯伯,也就是敏皇贵妃她爹前任安南侯的位置入了内阁,然后一路做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这人也就是内阁首辅姜汶。   姜家家世显赫,比宁国府有过之而无不及,两家也有过姻亲关系,不过过了好多代已经稀薄至极,非要攀亲戚对太皇太后喊一声姨姥姥倒也没问题。   敏皇贵妃比皇帝大两岁,是和孝静懿皇后一起进宫的,进来就是妃位,之后生下宝宜长公主得封贵妃,后来又生下二皇子和二公主这对龙凤胎,封了皇贵妃。   不过二公主六岁时意外失足落水而亡,敏皇贵妃膝下如今只有二皇子薛珮兰和宝宜长公主薛慕云这对儿女——是的没错,最后在番外干掉联手女主干掉男主,扶持幼帝登基,成为摄政王的幕后大反派就是这位宝宜长公主。   楚文敬是破获了一起特大拐卖案,解救了宝宜长公主的女儿,于是进入了刑部;崔醉夺西北军造反之前,曾在长公主府待了一段时间……   该说果然不愧是大反派吗,这人还没见到,存在感就强过头了。薛瑾安心想。   “皇祖母,您怎么来了?”皇帝上前搀扶住太皇太后另一只手,带着亲近地抱怨道,“这点小事竟然惊动了您,朕还真是养了一群废物。”   “这事儿怕是小不了。”太皇太后拍了拍皇帝的手,示意了下陆秉烛手中拿着的东西,后者当即上前禀报,道,“如今宫门封锁进出不得,那人定然还藏在宫中,穿着奴婢的衣服混在太监宫女中。”   皇帝阴沉着脸,那刺客被陆秉烛追捕还能金蝉脱壳,除了他轻功确实了得之外,也必然是早有准备,换装的衣服早就穿在了里面,这基本已经坐实了后宫有人参与其中。   “既然如此,那便搜宫吧,就从慈宁宫搜起!”太皇太后一锤定音,她视线在场中扫了一圈,道,“哀家倒要看看是什么三头六臂之人在这里搅风弄雨。”   有太皇太后打头从搜慈宁宫开始,其他人自然不敢有异议,整个皇宫的御林军全部出动,转眼就将整个皇宫翻了个底朝天,最后在寿全曾经提到过的离冷宫很近的那个枯井里带出一具尸体。   陆秉烛冷声道,“奴婢追到那里仔细看过,当时枯井中并没有尸体。那具尸体的身份查明了吗?”   御林军统领禀报道,“是怡和宫的翠云姑姑,已经死了数天了。”   “什么?翠云死了?!”容贵妃霍然起身,神情比当事人贞妃还要惊讶。   敏皇贵妃做思索状,状似无意开口,“这个名字倒是有点耳熟,似乎是……昭阳宫旧人?”   “是嫔妾见她可怜要到身边来的。”贞妃皱着眉将手中碧绿的佛珠放在一旁,缓缓说道,“嫔妾也有好些天不曾见过翠云了,先前我发现她在玹儿的安神香中动手脚,致使玹儿数日噩梦缠身,我便罚了她并驱逐出怡和宫,之后再不曾见过。”   皇帝看了她一眼,没说信还是不信,只是问,“最后一个见到她的是谁?”   御林军统领回禀:“据查证,小厨房的魏公公是最后一个见到翠云的人,而魏公公却说翠云姑姑从他那里拿了水晶糕,说是要去见七殿下。”   果然是冲着我来的。早已经有所预料的薛瑾安淡定地接受了齐齐看过来的视线。   薛瑾安打开刚学会的贞妃的技能,连她轻飘飘地语气都学了个十成十地道,“明华宫中出了个探子,来上书房搞了一出刺杀,受伤的只有六皇子;怡和宫中也出了一个对皇子不轨者,偏偏挟持五皇子的刺客消失了,她的尸体就出现了。”   “真是巧了。”薛瑾安还提取了一下五皇子的表情数据,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   大厅骤然安静,少年压抑不住地带着兴奋的声音显得尤为突兀。   “我的安神香原来被动了手脚?”四皇子拉着三皇子的衣服,一脸得意地道,“你看,我就说自己怎么可能会怕薛瑾安那只小狼崽子怕得睡不着觉!” 第28章   四皇子平地惊雷般一句话将有些肃杀的气氛搅和的一干二净, 皇帝冷沉着眉眼道,“不想听就给朕滚出去。”   “儿、儿臣再也不敢了。”四皇子白着脸缩了缩肩膀。皇帝到底看在他也算是受害者的份上,眼神凉凉地看了他一眼, 并没有说什么。   薛瑾安眼神幽幽盯着四皇子, 不得不承认, 很多时候人类的俗语是很有道理的, 比如傻人有傻福。   四皇子这出乎意料的一下,直接打破了现场的冷寂,让他对贞妃防守反击的效果大打折扣,还给了贞妃冷静思考的时间。   代码生命可以通过不断升级算法来赶超人类的很多东西,唯独思考能力不行。代码生命能做到的一切都是键入到程序中的,行为脱离不了数据库中录入的数据, 但人类的思想无边界,能天马行空地想到不曾见过不曾存在的东西,能在有限的时间内,跨越宇宙的长度。   就算只是三秒钟的思考时间, 对人类来说也足够了。   就见, 贞妃似无奈似忧愁的叹了口气, 将碧玉佛珠重新握在手中,半合着眼眸,手指捻动佛珠,气息平静地像是已经被四皇子这不看场合毁坏气氛的言语气得要立地成佛了。   实际上, 薛瑾安觉得贞妃很满意。   贞妃确实很满意,那无奈的声音一半是真一半是装的,但三皇子的同情却是真的。   可怜的小四,文不成武不就的,现在还被父皇讨厌, 未来完蛋了,不过这对他来说是好事,小四虽然废物还嘴硬,但到底算个人头,拉入阵营的话,能在人数上起到一个震慑老二的作用。   近距离围观了全程还差点被牵连的混不吝三皇子,难得没有发脾气,反而拍了拍四皇子的肩膀以示安慰。   他本来还想说些拉拢的话,却见四皇子突然浑身抖了一下,整个人看上去竟然是比被父皇训斥还要惊慌,大脑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他的身体就本能的缩到了三皇子宽阔的背后,完全是老鼠见了猫的样子。   四皇子还受惊过度,膈肌痉挛般紧缩一阵,嗝声猝不及防翻涌上舌尖,被他眼疾手快死死捂住嘴巴封印了回去,只有身体激灵了一下,给三皇子看得眉梢高高挑起。   怕成这样,至于吗?   三皇子抬眸看去,正对上薛瑾安那双直勾勾盯过来的,黑的仿佛将所有光线吞没殆尽,格外纯粹的眼睛。   一眨不眨黑洞洞的瞅着人,跟话本子里瞪着死不瞑目的眼来索命的无常似的。   薛瑾安是在看四皇子的脑袋,已经对照着人体图描绘出了掀起他头盖骨的线路,他决定给四皇子修理电池的时候,顺便把他的CPU也修理一下。   薛瑾安已经画好了头盖骨裁剪线,也没在意四皇子躲不躲,收回视线的时候和三皇子对视上了。   完全不知道自己一句成谶,薛瑾安真的在思考怎么索小四的命的三皇子微微一愣,陷入了思考,自言自语地嗫喏了一句,“七弟眼睛还挺大的,这么瞪着都不眨眼的,眼睛不累不干吗?”   读懂了唇语的薛瑾安:“……”三皇子的CPU已经加入修理豪华套餐。   “贵妃娘娘如何看?”贞妃平心静气下来,知道自己刚才还是有些太心急了,陛下素来敏锐,必然已经察觉到什么,还是少说少错,干脆将另一个当事人拉下了水。   容贵妃打量着皇帝的表情,拨弄了下指甲道,“既然如此,不如将那奴婢送入慎刑司仔细审问一番,到底如何自有分辨。”   “不去。”薛瑾安直接一口回绝,并直接道,“出纰漏的是你们的宫中,你们喜欢就把身边的人都送进去走一遍,查出来的东西会更多,正好还后宫一个朗朗乾坤。”   原著中的这些娘娘,手底下就没一个干净的。   所有妃嫔都不禁抬眸看了他一眼,容贵妃脸色难看了一瞬,眼神冷冽如刀恨不得把薛瑾安当场腰斩,转头却又一脸勉强地对着皇帝笑道,“七殿下当真能言善辩,嫔妾完全说不过呢。”   垂眸间隐隐有泪光闪现。   这招薛瑾安见过,他刚学会。   薛瑾安做不来欲语还休,对着皇帝说哭就哭的表情来,他干脆就垂眸抿唇,不让人看到他眼中的神色,也尽量让表情少暴露出来。   “福禄是我母妃留给我唯一的念想,他是要陪着我一起长大的。”薛瑾安复制着刚才四皇子对皇帝认错的语调,开着0.5倍速,让自己看起来说话缓慢而艰难,仿佛被情绪击垮。   小孩一直平铺直叙到冷漠的声音突然有了情绪起伏,就像一直冷漠的人突然展露笑颜,一直笑着的人突然崩溃落泪一样,打破常规的情绪向来令人动容。   皇帝眉眼微微一动,想得确实:这个声音……   果然如秉烛所说是个念旧的好孩子。太皇太后怜惜地看着薛瑾安,亲口将他从这件事中摘了出来,“好了,何必为难一个孩子?哪里出了事从哪里查起便是。”   挟持六皇子的刺客是明华宫出来的,死掉的翠云是怡和宫中的,还能从哪里查?自然从容贵妃和贞妃开始查。   “是。”不管两人心中什么想法,现在太皇太后开口了,她们也就只有低头认下的份。   薛瑾安思索着,贞妃和翠云对血龙木手串的关注不对劲,如此原文中特意描写血龙木必然是一条线索,而今天那个穿皮肤的刺客又是冲着他来的……对方故意这么做的目的,怎么想都跟楚文敬要翻珍妃案这件事有关系吧。   算了,什么都好,他只需要需要报复的人是谁就好,而最快捷的方法就是引蛇出洞。   “谁想要对我下手,又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薛瑾安站了起来,他抚摸着手腕上的血龙木手串,面无表情地道,“我就在戚风院,尽管来。”   至于如果蛇不出洞怎么办,薛瑾安表示,那挺好的,也不需要选择了,所有人都报复一遍就好了,总能穷举到正确的那一个。   “儿臣告退。”之前连回话都稳坐不动的薛瑾安按照礼仪课本上教导的,给皇帝行了一个十分周全严谨的礼。   皇帝很是受宠若惊,刚伸手准备叫他起来,行完礼的薛瑾安就自顾自直起身,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就这么走了。   众皇子:“!”不仅舌战群妃,对幕后黑手下了战书,还无视父皇,好,好了不起的小七!   皇帝扶额,有点想叹气了:“……”算了,至少礼仪动作很标准,仿佛从书上拓印下来的一样,这很不错。   皇帝自我安慰了一番,又对着李鹤春使了个眼色,附耳同他说了两句话,李鹤春面色奇怪了一瞬,还是弓着腰出去了,心中如何叫苦不迭暂且不提。   看到薛瑾安的背影消失在门外,众皇子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纷纷意识到这是个好时机,也跟着行礼告辞,皇帝眼睛都没抬,只挥了挥手。   众皇子们出来就想找薛瑾安,其他皇子主要是想观察一下这个稀有物种,到底是怎么做到噎死父皇不偿命,还不被父皇叱骂的。   只有三皇子不同,他单纯觉得小七是个狠人,连父皇都不怕,很值得拉拢到身边,这样逃课的话,小七可以直接顶锅。   结果他们愣是没找到小七,却和重新处理了伤口的五皇子狭路相逢。   “你们找薛瑾安?”五皇子表情有些怪异地看了看他们,“行啊,只要你们愿意献祭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比如二哥你的脑袋,三哥你的腿,你们不仅能找到薛瑾安,还能得到他免费的徒手拧断服务。”   “哈,胆子不小,竟然还想打我?我倒是要会会他!”三皇子活动了下手臂,迫不及待地就要去单挑。   “打你?”五皇子摇了摇头,笑容古怪,意味深长地道,“七弟是阎王啊,阎王不是跟你玩命的,是来索你命的。”   *   风评被害完全不无辜的薛瑾安在行至中庭的时候,被一个小太监叫住,说有人找他。   薛瑾安判断出他并没有说谎,便跟着他一路七拐八绕的竟然是进了演武场,而陆秉烛和李鹤春正在沙地上说着话。   两人看到了他,李鹤春低声说了两个字,从唇语看是:“轻点。”   “?”薛瑾安缓缓打出一个问号,高清摄像头里属于陆秉烛的身影突然一花。   防摔模式启动,薛瑾安下意识的后撤避开,手握住了莲花剑的剑柄,眼前1和0的数据飞速滚动,演算着和眼前这个人对战胜利的可能性。   可能性为0,那就只能尽量一换一,能不吃亏就不吃亏了。   薛瑾安拔剑出鞘,将速度调到极限的三倍数,然后将长剑像是标枪一样对着李鹤春就全力投掷了过去。   眼力很好发现自己被瞄准的李鹤春吓得原地起跳,撒丫子就要跑。   然而那剑的速度快得惊人,在空中划出一匹白链,根本来不及躲,好在陆秉烛第一时间爆发内力弹飞了那柄剑。   “哇啊!”李鹤春惊魂未定地跌坐在地,猛喘了两口气才不可置信道,“七殿下,咱家与您无冤无仇,您杀我做什么?”   薛瑾安指了指陆秉烛,“我打不赢他。”   “所以就打我?!”李鹤春觉得自己很冤。   薛瑾安却看了看他,理直气壮地道,“你们是一伙的,我总得带走一个,你更好打。”   李鹤春竟无言以对。   “叫你练武的时候你不练,现在被当泥捏了也是活该。”陆秉烛短促地笑了一声,又指着薛瑾安道,“一个人在危险之时会做出的反应最真实,他身上没有半点内力。”   薛瑾安一时没想明白,询问道,“你们试探我什么?”   这倒也没什么不好透露的,李鹤春斟酌着说道,“陛下前些日子早朝时遇到了高手内功传音,对方似乎有口技能力,说话是小孩子的声音,同七殿下您有点像,再加之今日种种事情,奴婢便做主叫师父试试您的虚实。”   已经意识到是什么的薛瑾安:不是像,就是我。   不过,原来弹幕的声音能被听到,而且还是只有up主能听到吗?薛瑾安若有所思地打开“大启早朝早知道”的直播间,想了想,在完全黑屏的直播间里发送了一套死宅常用评论。   正在同太皇太后商谈正事的皇帝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许久没听到的小孩声音,他说:【打卡】   【撒花】   【按爪】   皇帝:“……?” 第29章   薛瑾安和陆秉烛交锋只是须臾便结束, 耗费的电量却快和刺客对战数十招持平了,主要还是双方的武力值体量差距太大。   如果说刺客是一个成语,你解析它得到了它的出处、典故及流传故事, 而陆秉烛就是一篇文言文, 包含了数不清的成语典故, 如同一个压缩包。   危急关头, 薛瑾安为了能最快的速度解析压缩包,并分析演算出结果,让身体做出反应,CPU的转数已经到了目前身体能承受的极限,那一瞬间他都感觉到体温也跟着升高了。   这么一来,薛瑾安本来就变红的电量更加岌岌可危, 他现在急需充电,本来发弹幕也只是接受到李鹤春给出的信息之后,给出的同等试探回应,至于结果……总会知道的。   薛瑾安发完就直接关了直播间, 和面前两人挥了挥手, 转身直奔自己的充电宝而去了。   根本就不管某个正聚精会神不动声色地等着他下一句话的皇帝。   “哎, 等等,这七殿下也跑得太快了!”李鹤春骤然想起什么,想要开口就只看到薛瑾安迫不及待远去的背影,他拍了拍额头道, “师父,太皇太后让崔相当七殿下启蒙老师之事,您忘记告诉他了。”   陆秉烛“哦”了一声,揣着手望天,语气慢悠悠地道, “近来总是忘记些事情,我确实是老了,不中用了,已经无法为太皇太后娘娘分忧了,该是提拔些新人才是。”   “廉颇虽老,依旧能披甲御敌,师父这是哪里的话?”李鹤春听出来陆秉烛话里有话,哪里是在说不能替太皇太后办事,这分明是在点皇上呢。   皇上明处有御林军,暗处有奉衣处,手底下有的是人办事,区区试探七殿下武功内力之事,哪里需要叫李鹤春亲自请出陆秉烛来?不过是皇帝不想陆秉烛封闭慈宁宫当个老太监,找机会让李鹤春接触说动陆秉烛罢了。   “这么些年,我身子骨已经养懒了,一动便要散架,还是不折腾了得好。”陆秉烛委婉地再次拒绝。   李鹤春心中叹气,便也识趣儿的不再提这个话题,他揪着自己的白头发,又指了指自己的脸,愁眉苦脸道,“师父,您瞧瞧我,我与您站一块,他们都不知道谁是师谁是徒呢。”   “叫你不好好练武,该。”陆秉烛毫不留情地嘲笑了句,又挥手赶他走,“行了,别在这里碍眼了,赶紧回去禀报吧。”   皇帝对两件事情的结果都早有预料,只颔首没有说什么,传音入耳是只有内力高手才能做到的,因其伪装的声音幼态,他对皇子们有诸多怀疑,觉得是他们背后的势力伙同江湖人士,想要混淆视听。   他其实在得知小七这两年在宫中过得什么苦日子之后,就不太怀疑小七,当然在发觉两道声音如此相似之后,他还是让人试探了一下,然后不出意外地得到了小七只会几招基础外家功夫,并没有半点内力的结果。   周家人丁凋零,小七现在能倚靠的就只有周玉树,周玉树此人称得上一句文武全才,除了身体不好心性略左之外几乎没什么缺点,若不是他一心想回滇州养虫,皇帝其实是很乐意提拔他的。   小七能依靠的只有周玉树,小七这两年过得什么日子,也恰巧说明了周玉树并未在京城中。   皇帝已经逐一试探过自己的儿子们,声音年龄能匹配上的,没有能招揽驱使江湖高手的能力,比如小七小八;而有这个能力的,其他方面的条件又都不太符合,比如老三。   唯一有能力年龄也大多吻合的就只有小九,但小九不足六岁,且是他三不五时就会带在身边逗弄的孩子,对小九的的一切他都很熟悉,很轻易便排除了这个人选。   那么,就只能是两种可能,要么对方修练的功法邪门,让他返老返童;要么对方会口技,故意伪装小孩的声音来混淆他的判断。   不过无论是哪一种,对方就潜伏在皇宫里注视着他这一点是没变的,是个危险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这么想的皇帝收到了【打卡】【撒花】【按爪】这完全不符合他心中想象的字眼。   人类都有一个毛病,那就是爱多想,尤其是聪明人更是如此。   皇帝算是一个聪明人,他对这三个词十分陌生,只能靠着字词来揣测词组意思,他觉得那个人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留下这六个字定然有什么深意。   皇帝和太皇太后聊正事的时候在想,听妃嫔们你一言我一语打机锋的时候在想,独自伏案批奏折的时候在想……直到深夜他躺在床榻上闭眼就寝,脑子里都全是那六个字。   天色将明未明,闭着眼睛躺了大半宿的皇帝挂着黑眼圈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将蹑手蹑脚进来的李鹤春吓了一跳,“陛、陛下?”   “叫姜汶进来见朕。”皇帝没有理他,就穿着一身明黄里衣,赤脚走到桌案边。   李鹤春吩咐完小太监,很有眼色的立刻上前,手脚麻利的铺纸磨墨。   此时离点卯上朝(五点)还有半个时辰,不过大臣们寅时便要到午门等候,是以,小太监很快就找到了姜汶。   皇帝早朝特意找他进去单独说话,这显然不同寻常。姜汶想起昨日闹得沸沸扬扬的刺杀,不仅伤了两位皇子,还有两位娘娘也牵涉其中,他不免虎躯一震。   而当他用最快的速度疾走入乾元宫时,皇帝的字刚刚写好,不等晾干就拿起来让李鹤春挂到房梁上。   李鹤春虽然不懂皇帝为什么一大早起来写这个,但他看出来皇帝很重视,亲自取来长杆将这幅字挂上去,然后转头就见一个小太监趁机悄悄进了内殿,再出来时手里捧着挂在衣架上的龙袍。   “陛下,天气寒凉,小心龙体。”小太监关心地说着就要上前给皇帝宽衣。   李鹤春表情微冷,为皇帝宽衣的活儿向来是李鹤春来做的,并不是李鹤春霸道,而是皇帝嗅觉颇为敏锐,太监因为被阉割的关系,很多身上都带着尿骚味,尤其是年纪还小对处理这事不太得心应手的小太监。   李鹤春对进入乾元宫的太监精心挑选过,甚至还准备了香囊让当值的太监们每日取用,即便这样,皇帝也不喜欢自己的衣物被其他太监触碰。   李鹤春正要上前呵斥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太监,皇帝却竟然只是沉沉地看了那个叫小夏子的太监一眼,抬手制止了李鹤春的话,走到了屏风后张开手。   小夏子欣喜若狂跟进去。   “愣着做什么?陛下要宽衣。”李鹤春用浮尘打了一下身边的小太监,他们这才如梦初醒一般的动了起来。   李鹤春端着一张笑眯眯的脸,无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只看到他手中浮尘轻轻甩动了两下。   姜汶就是这时候到的,乾元宫的气氛有些微妙,但并不是很紧张,他旋即放下心来,知道今天就算是有事,也不会是什么大事儿。   他很有眼色地等皇帝穿戴整齐的从屏风后走出来,惊讶地发现有一个小太监亦步亦趋地跟在旁边伺候,李鹤春公公却只站在一边笑着。   姜汶顿了一下才上前行礼见安,皇帝摆了摆手免了他的礼,指着那幅画道,“姜爱卿,昨日有人同朕说了这六个字,你说是什么意思?”   姜汶抬头看去,就见龙飞凤舞的字落在洒着金箔的上好宣纸上,将“打卡、撒花、按爪”这六个字,写出了一种锋锐难当的气势。   “这……”姜汶完全不明所以,但他想皇帝让他看这六个字一定有他的道理,他不说自己看不懂,而是选择拖同僚下水,“微臣记得楚尚书于暗号一事上造诣颇深。”   当初那起拐卖案能告破,便是因为楚文敬解开了他们用来交易通知的暗号,成功找到了他们的老巢,一网打尽。   于是,一炷香后,楚文敬看着眼前的字,以及皇帝的离谱要求,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我当初能破案是找到了对方用来定暗号的书,就这凭空拎出来六个字,我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啊!   姜汶给楚文敬使眼色:破不出来没关系,摇人!只要不会的人多了,那么解决不了事情就不是你的问题,而是事情的问题。   成功接受到他眼神的楚文敬沉默片刻,秉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信念摇了三法司另两个衙门的一把手,即大理寺卿和两位都察院御史。   几人凑在一起说了些似是而非的话,转手又摇来了其余六部尚书……   就这样,一群穿着绯红官袍的大臣们挤在一幅字前,满脸严肃聚精会神地仿佛在研究什么难题。   *   薛瑾安自从开始跟着赫连城的健身频道锻炼之后,隔三差五就会早起晨练,而自从知道赫连城会发钱之后,隔三差五变成了每天。   虽然军饷月底才发,薛瑾安没能再收到工资,但他陆陆续续领到了一套藤甲、一把长矛、一副小型弓弩、一只鸟哨……   薛瑾安也不想早起,但他给的实在太多了,不知不觉就成这样了。   不过今天早起晨练,薛瑾安用分屏功能双开了健身软件和直播软件,他想要看今天的早朝直播。   昨天刺杀的事情闹得这么大,今天的早朝必然十分热闹,他可以趁机收集消息。   薛瑾安对这次冲他来的行动还是挺感兴趣的。   然而他打开直播软件,页面一刷新,一水儿封面角度奇特的直播间,这种狗仔偷拍一样的风格只要见过一次就很难忘记。   薛瑾安一看,果然全是奉衣处探子们的直播间,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在白天刷到他们的直播间。   倒不是奉衣处的探子们只上晚班,而是他们白天都有各自的身份需要经营,有些是他们真实的家庭生活,有些则是卧底潜伏中,总之为了不泄露身份,不到必要时候他们是绝不会在这时候往外传递消息的。   像这种大白天纷纷以探子身份出动的大场面,薛瑾安也还真是第一次遇到,他都不用点进去,光是看封面的细节就发现,这些人聚集在同一个地方。   红墙,金色琉璃瓦,龙生九子的屋脊兽……薛瑾安立刻认出来,这是探子们顶头上司皇帝的乾元宫啊。   首先排除探子们还要公司团建的可能性,那么就是关门打狗了。   皇帝终于打算清理门户,好好缝补一下乾元宫这个大漏勺了吗?不过真的没问题吗?总觉得乾元宫除了李鹤春全是别人派去的卧底啊……嗯,李鹤春也在皇帝的授意下往外卖消息……   “是诈骗啊……”人类果然很狡猾,薛瑾安想给朝臣和妃嫔们人手卖一个反诈APP。   薛瑾安很快就在一众狗仔偷拍视角中,找到了一个特别不一样的,up主名字他也见过,是“乾元宫小夏子”。   只见他直播间标题为:《惊!太监总管李鹤春不惜触怒陛下竟然是为了做这种事……》   而直播间封面却是一群穿绯色官袍的地位举重若轻大臣头挤头的挨在一起,边角露出一点属于太监总管的衣角。   尽管薛瑾安看出来封面照片是视觉错位,根据人像大小能算出李鹤春和大臣们隔了好几个人远,但他还是没有犹豫地“啪”的点了进去。   薛瑾安不承认自己是好奇,一定是标题不够完整,属于代码生命的强迫症犯了。   他点了进去,画面里并没有标题的李鹤春,只看到那群大臣对着他昨天发的“打卡、撒花、按爪”的六个字弹幕分析得头头是道。   兵部尚书:“臣觉得第一个词打卡的卡字是个关键,说到卡首先便想到的是关卡,这明摆着是在提示我等各大关口的赋税有问题啊!要彻查户部,是为打卡!”   户部尚书:“许大人,即便是冯某罢官流放,户部无结余便是无结余,兵部的费用也还是要削减的。”   左都御史:“这撒花二词我倒是知道些出处,谓之外族蛮语,宋有诗曰:‘北师要讨撒花银,官府行移逼市民’,其意为奉献礼品,行贿受贿。”   右都御史:“如此一说的话,这按爪的爪便是手了,按爪便是说要将这行贿受贿之手给按下去。”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这话里话外虽然没有明确点名是说,但大家的视线却纷纷转向了户部尚书。   户部尚书揣着手静静地看他们表演,冷笑一声,就两个字:“没钱。”   很明显了,大家都只是在借机对户部进行敲诈勒索,谁叫户部掌管天下钱粮,户部尚书又是个属貔貅的死钱串子,从他嘴巴里抠钱实在有点难。   如果皇帝开口,户部尚书就拿征兵改制的巨大经济压力哭穷,哭完抱着乌纱帽往地上一跪,哽咽一句,“都是老臣无用,还是让老臣辞官归乡去吧!”   皇帝也就只能作罢。   薛瑾安也看出来了,分析什么的都是假的,找户部要钱才是真的,虽然他也不知道他这六个字到底有什么好分析的。   【……你们开心就好。】薛瑾安面无表情地切了直播间,又给“大启早朝早知道”直播间设置了开播自动录制,之后便直接退出了软件。   而他不知道的是,腆着脸在皇帝身边当狗的小夏子突然浑身一震,他伸手捂住耳朵,眼中惊骇连连。   乾元宫竟然有能传音入密的高手!消息竟然是真的,皇帝手中竟然还养了一支实力不俗的暗卫,甚至连皇子们都准备了暗卫替身,当真是恐怖如斯!   小夏子是在乾元宫有两年潜伏经验的卧底,在接到打探皇帝手中暗卫营实力的命令时,他原本信誓旦旦地认为这是一个假消息,可现在,认知彻底颠覆了,不仅有暗卫,还是个武功极其高深之人。   他没有感觉到对方的存在,对方如此精准地将声音传入他耳中,难道……他的身份暴露了?   小夏子警惕地看了看众人的脸色,尤其是皇帝,心中摇头否认:不,不可能,我隐藏得这么好,连皇帝都没发觉,怎么会暴露!   莫非,那个绝世高手并不完全听从于皇帝?也对,如此高手怎能没有傲骨,又怎么会甘心被狗皇帝驱使,那句“你们开心就好”,定然是在暗示我可以更大胆放肆一些!   小夏子一瞬间想了很多计划,然而他想得很好,这一切都没来得及实施,很快,他就将迎来致命打击。   正是卯时正刻,皇帝带着朝臣们去上早朝去了,李鹤春随侍左右,小夏子多少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不能真的就这么取李鹤春而代之,要真是如此,他就要怀疑这是什么陷阱了。   皇帝走了,乾元宫里空了一大半,小夏子回到自己的岗位干活,他控制着自己的目光不往房顶看。   他听到了瓦片的轻微响动声,他知道是奉衣处的探子,这是常有的事情,毕竟乾元宫是他们的大本营,他们都会定时来皇帝这里报道传递消息,正是因为有这些疯狗在暗处盯梢,他才潜伏两年都没能拿到什么消息。   不过今天不一样,他们可以放肆一点。   就是,今天的人是不是有点多了?在屋顶打架上演追逐战吗?难道是因为昨天刺客逃逸的事情让他们警醒,开始加强轻功和追逐战了?还有,乾元宫今天的人是不是有点少,芍药、冬春……   小夏子下意识地对起屋里人的名字,有些他并不熟悉,有些他倒是认识,尤其是冬春,这是另外一波人的探子,他们交换过情报,还有郑千,郑千倒不是哪一方的卧底,他纯粹就是行贿受贿,走郑千的关系他们在御林军安插了好些人。   小夏子正想着,突然就看到他刚想到的人大步流星地走到他面前,神情不耐又疑惑,压低声音道,“你到底有什么事找我,不是说好明面上不要有交集吗?”   “我没——”小夏子的话戛然而止,他终于意识到不对劲。   然而来不及了,树上、阴影里、房梁上、屋顶上……冒出或蹲或站或倒吊着的血色人影,密密麻麻仿佛连成了一片血海,叫人根本数不清。   近午时,喧闹的早朝终于散了,皇帝坐在龙椅上揉了揉眉心,李鹤春上前禀报了乾元宫的战况,总共十七个探子全部一网打尽,留了几个活口,其他全部伏诛。   皇帝这种掌控欲强的政治动物,连衣服都不喜欢让别人碰,又怎么会喜欢自己的寝宫被探子包围呢?不过是有意放任,好钓鱼。   “小夏子呢?”皇帝问。   “已经依您的吩咐叫他逃走了,会装出搜宫的样子,将他驱赶到皇子所……”李鹤春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   皇帝想知道昨天逃跑的刺客到底藏身在宫里何处,却更想知道和刺客勾结的主位娘娘是谁,然而都是老谋深算之辈,不会轻易上钩,所以陛下将这个鱼饵丢向了皇子所。   娘娘们都是成了精的千年狐狸,皇子们却还尚且未成气候,总能露出破绽来,与此同时皇子们也是饵,他会将刺客在皇子所的消息放出去,就端看母狐狸们坐不坐得住了。   坐得住倒也无妨,皇子的饵不止能用一次,世家里也总有心神不静的,而只要动一下就足够了。   连环杀招已经布好,就等人来闯。   李鹤春早已经知道陛下是什么样的人,事到如今却还是有些……   皇帝看出了他的心思,瞥过去一眼道,“觉得朕心狠?”   李鹤春更加压低了身体,语气小心,“奴婢只是在想小夏子会去找谁。”   皇帝设想了很多种可能,但当李鹤春问起的时候,他却有种莫名的直觉,一定是小七。   皇帝没有说出答案,而是道:“不要只看他去找谁,还要看他不去找谁。”   有时候越想撇清关系越撇不清楚。   *   小夏子确实去找薛瑾安了,不过并不是出于那些目的,他是单纯来找靠山的。   小夏子已经对暗卫这个无中生有的消息深信不疑,也对自己猜测到的事实无比坚信,他相信真的有个武功超强满身傲骨对皇帝面服心不服的前辈。   要找到前辈,就得知道暗卫的消息,而他所知道的唯一暗卫就是七皇子替身——是的,七皇子是替身这个事情是同暗卫的消息一起带过来的,据说这位替身是个练武奇才,就是杀性很大,对皇子们充满恶意,一出来就连伤两个皇子。   这样一身反骨之人,如同前辈一样对皇帝也是面服心不服吧!必然如此!   至于真正的七皇子,定然已经被皇帝藏起来了,等到某一天就会以太子之尊登台亮相——前一句是他收到的消息,后一句是他自己猜的。   小夏子还想:空穴来风必有其因,当年皇帝要立珍妃为后的消息那么甚嚣尘上,果然是有原因的!   果然是真爱!他下定结论。   虽然小夏子认为“替身七皇子”一定会帮助他,但到底阴沟里才翻了一次船,他还是谨慎地没有立刻去戚风院给薛瑾安一个“惊喜”,而是暂时躲藏在绿竹院中,悄默默地观察起来。   因为一条弹幕一不小心就被替身了的薛瑾安此时却并不在戚风院中,他按照上次的经验收拾好了包裹,带上了修理装备(莲花剑),想想人类头盖的紧密和坚硬程度,薛瑾安手搓了一个手持钻,虽然没办法通电,但他可以调整数据把手速拉到极限,能勉强达到电钻的最低转数。   就差一个钻头了,钻头得用金属的,他手里只有莲花剑,他还是挺喜欢的,为了四皇子缺一块不值得。不过没事,四皇子那里有他上次留的菜刀,菜刀全融了做钻头都不心疼。   本来昨天见到四皇子,说是晚上去给他瞧一瞧的,结果他急着充电,就暂时耽搁了这个行程。   不过没事,今天他也元气满满,完全可以将这个行程提上日程了。   薛瑾安调整脸上的表情到最标准微笑,一个人步伐坚定地朝着怡和宫走去了。   因着昨日刺杀的事,上书房停课三日,敏皇贵妃作为后宫的最高管理者,自然有义务追查藏在后宫的刺客,偏偏昨日搜宫没有搜出结果,就只能在妃嫔们身上下功夫。   于是今日众妃嫔们去雍春宫请安一去不回。   天性活泼爱玩的四皇子因为昨晚上没有见到可怕的七弟而开心,就连只能趴在窗台上数蚂蚁都不嫌无聊了,顶多也就是看着皇子所的方向抱怨一句,“我都这么久没回去了,怎么都没人来找我啊,尤其是五弟……总不能是没发现我不在溯洄院吧!”   话音刚落,四皇子忽然浑身一抖,一股恶寒感从脚底板往上冒,头皮都跟着发麻了起来。   四皇子突然生出了一种十分不妙的感觉,然后抬眼就看到墙头冒出了一个薛瑾安。   薛瑾安标准微笑:“四哥,我来修理你来了。”   四皇子灵魂出窍:完了,他来修理我来了。 第30章   四皇子此时所在的地方, 并不是自己在怡和宫的住所,而是在书房里。   由于四皇子是爱玩爱闹的性格,又很容易被其他事物分散注意力, 本身自觉性又差, 贞妃便专门将他的书房挪到了最偏僻清净的角落, 还专门在院子里摆了很多假山石头隔绝, 减少了他能玩闹的场所。   每次他做错了事情,贞妃就会罚他在这里读一天书。   昨天在上书房被父皇训斥的事情,母妃回来后也没有说什么,但他知道自己做错了,不该在那种重要的场合放肆的,所以难得都没有赖床自觉地到了书房念书。   独自一人在佛堂抄了一晚上经书的贞妃, 路过这里的时候,还驻足停留了好一会儿。   等四皇子注意到的时候,贞妃已经转头离开了,他只看到了一个着素锦云纹披风的清瘦背影, 远远地能瞧见被露水沾湿的光泽。不过从午膳居然没有他讨厌至极的绿草叶子看来, 母妃对他的表现还是满意的。   “好, 之后也要好好表现。”四皇子充满了雄心壮志地握拳。   然而事实证明,坐不住的人再怎么努力也是坐不住的,当一个人不想学习的时候,看蚂蚁打架都能看一天, 还能顺便把双方出战的蚁兵蚁将都数个清清楚楚。   当然他敢这么肆无忌惮的趴在窗台上数蚂蚁,也就是因着贞妃并不在怡和宫,他为了更好的偷懒,把身边伺候的人也全都支了出去,有多远就支开多远, 远到他现在喊救命,他们大概能赶来收个尸。   现在四皇子看着空空荡荡只有他自己的书房,泪眼婆娑悔恨交加,只觉小命休矣!   四皇子丝毫不怀疑薛瑾安有没有那个动手的狠心和实力,这可是能直接在大庭广众之下捅五弟,还和刺客打得有来有回的狠人啊!   相反四皇子很怀疑自己有没有这个张口的机会,毕竟他上次就骗了对方,明明答应了不说出去,逃出生天的第一时间就喊抓刺客把御林军引了过去,虽然最后被倒打一耙,还被薛瑾安的疯劲吓得天天做噩梦——哦,不对,不是被吓的,他做噩梦是安神香被动了手脚,凶手是翠云!   尽管四皇子心中嘴硬,身体却很诚实地发起抖来。   他不知道薛瑾安到底是怎么避开所有人的耳目悄无声息地进来的怡和宫,也完全不知道对方怎么就找到了他,他的脑袋一片空白,只看到薛瑾安动作十分灵巧利落的落地。   他扶着腰间那把已经吞噬过手足兄弟血肉的剑,踩着院子里高高低低的假山石,动作闲适地向他漫步而来,全程竟然如同猫一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四皇子更绝望了,他现在觉得就算顺心顺意顺德在场,也不过是给薛瑾安祭剑罢了。   他以前到底怎么敢的啊!竟然还觉得薛瑾安是个逼急了也只会咬人两口的狼崽子,明明这是个阎王,是索命的阎王,五弟说得太对了呜呜呜。   阎王带着他的屠龙剑一步步地坚定靠近,四皇子抱紧发抖的自己一步步仓皇后退,后背抵上散发着热意的火墙,他却浑身冰凉。   眼睁睁看着薛瑾安从窗台翻进来,他踮着脚使劲往后贴,企图把自己糊在墙上,成为一块人形墙砖。   吾命休矣!四皇子忐忑惊惧地等待着死亡之剑,却见薛瑾安打开自己挎着的小布包,从里面拿出一个很是奇形怪状像是把手的木制品。   薛瑾安张口就问,“四哥,刀放哪了?”   四皇子反应了一下才知道对方说的是那把菜刀。   对方明明带着武器,他就算再不了解兵器,也能看出那把刀柄刻着莲花的剑不是凡品,可这人却偏偏放着见血封喉的利刃不用,非要拿那把不知道从哪里顺出来,有着长久使用的豁口,连刀柄都盘包浆的菜刀来杀他。   四皇子迷惑,四皇子想明白了什么。   四皇子不可置信,四皇子出离的愤怒了。   “你为什么不用那把剑?是我不配吗?!”四皇子发表了抗议。   薛瑾安看了他一眼,十分理直气壮地颔首:“是的。”   四皇子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薛瑾安夸奖道,“你很有自知之明。”   四皇子捂住了被刺痛的心口。   薛瑾安再次询问,“刀在哪里?”   四皇子很想说丢了,但对上薛瑾安那双透不进光的黑眸时,立马又怂了下去,如实回答道,“给御林军带走了……”   而且谁会留着那个东西啊?光是看着就够做好几天噩梦了好不好!他心中悲愤大喊。   御林军多少还是有点分寸的,尽管对皇子之间的争斗避之唯恐不及,当自己是聋子是瞎子,但该做的事情还是得做。   比如那把明显是凶器的菜刀,如果任它在皇子手中流通,这就是他们的失职了,就算是七皇子发了话让四皇子保管也不行,当场就语气恭敬动作强硬的直接没收了,也算是对“四皇子遇刺”的乌龙事有了个交代。   不过四皇子也完全不想要就是了,根本没管他们怎么处理,从对薛瑾安的疯癫行为中反应过来后就头也不回地跑回了怡和宫。   他不敢回皇子所,也不去上课,尽管他确实回来后病了,但高热只反复了两天就退了,除了做噩梦外,他能吃能跑能跳没什么大碍。   他不顾风言风语也要赖在母妃这里,还以为待在怡和宫不出去就会安全,谁知道薛瑾安竟然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进来了!   他现在都不知道该骂怡和宫的太监宫女太废物,还是该说如入无人之境的薛瑾安隐藏得够深。   不过,四皇子忍不住嗫喏嘴唇小声谴责,“居然没有通传就翻墙进后妃宫殿,一点规矩都没有……”   “你们找我也都是翻墙。”收录到他声音的薛瑾安歪了歪头,将记忆里所有同人交际的画面都调了出来。   ——原主记忆中和其他皇子交际都是珍妃带着一起,少有的没有珍妃的画面,那也是逢年过节宫中举办宫宴,皇子公主们聚在一起玩,身边也都是带着奶嬷嬷的,毕竟小孩们玩闹起来没有分寸,他当时年龄又太小,需要人在旁边看着。   等原主到了能够放出去独自交际的年纪,珍妃已经死了,他住在皇子所最偏僻的院子,成了宫里的透明人,年节宫宴都没人让他出席,唯一会惦记他找他的兄弟竟然是四皇子,而四皇子是张扬的性格,每次出现身边都跟着不下三个太监,非常有排场。   是以,薛瑾安能想到的跟“私交”有关联的画面,竟然都是五皇子的脸。   “皇子之间私下见面不就是这样吗?五哥都是这样的。”薛瑾安反问的十分理所当然,还举例说明佐证了问题。   至于避开怡和宫伺候的太监宫女,他只是觉得被贞妃知道他来了的话会很麻烦,他今天只想修理四皇子,不想用技能和贞妃阴阳怪气。   薛!珺!觉!果!然!又!是!你!你这个阴沉狡诈不安好心挑拨离间的混蛋!四皇子颤抖地握紧了拳头,咬着牙在心里给五皇子狠狠记了一笔。   没有热闹看,又被母妃以“养伤”的名义关在了明华宫,自顾自待在房间里阴暗长蘑菇的五皇子突然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五皇子摸了摸腰侧的伤口,若有所思地喃喃:“寤言不寐,愿言则嚏。”七弟在背后念叨我什么呢?   并没有在念叨亲爱的五哥的薛瑾安在得知菜刀去向之后,看了看腰间的莲花剑,没有一秒就权衡完毕,选择了目前用得很顺手不太想废掉的剑。   他遗憾地将花了时间做了白工的手工钻放了回去,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测试了一下最大力道,他面无表情地看向四皇子,“那就只能徒手给你开颅了。”   “我没有经验,但我的手很稳,你放心,我不会失误,会一次打开你的头骨,并且再完整合上的。”薛瑾安说完,照例给出了一个表示友好的标准微笑。   越听越惊悚的四皇子眼看着他要走过来,声音陡然拔高八度喊停,“等等,你等等,你说开什么?什么头骨?”   “——是指我的脑袋吗?你要摘了我的脑袋?尸首分离?”他指着自己的头,满眼都写着不可置信。   薛瑾安纠正:“只是掀开你的头盖骨,帮你修理一下脑子。”   “不是,为什么要修理我的脑袋?不是说好的只挖心的吗?”四皇子震惊到语无伦次。   薛瑾安平静地看了眼他的头,语气十分肯定:“因为你需要,必要的话会更换一个更好的。”   为什么需要,薛瑾安没有说,四皇子却在此时智商上线,不合时宜地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四皇子极度不服,他都顾不上害怕了,不仅从墙上下来,还往薛瑾安的方向走了两步,撸起袖子插着腰要捍卫自己的脑子,“我只是不爱读那劳什子四书五经,并不是我笨,本殿下的算学上书房之最,大皇兄的伴读都算不过我,便是连父皇都夸赞过的!”   大皇子的伴读是户部尚书冯鄞守幼子,从小就是听着父亲的算盘声长大的,虽然还只是个童生,但已经决定科举五经选考的科目为《周易》了,他在术数上颇有名声。   原著中楚文敬在夺嫡之争中站队太明显,大皇子倒台后他自然也逃不过被清算的命运,楚家也被夺了爵位,本来就只有楚文敬一个刑部尚书撑场面的楚家迅速败落下来,作为外甥的四皇子也不免受到牵连,屡次被皇帝冷落。   其他皇子见状觉得他既没有威胁,也没有被拉拢的必要,于是四皇子府门庭冷落,连喜欢同人交际的四皇子妃都闭门不出了。   直到皇子们接连折戟,四皇子才重新站到台前,不过那时候主角八皇子羽翼丰满气候已成,四皇子作为被推出来牵制朝堂局势的陪衬,都没人在乎他的心情,更别说留意他是否有什么特长了。   文中自然也就没有明确凸显他数算方面的才能,只在他沉寂的时候,四皇子妃出门参加宴会被九皇子妃奚落说,“听说四哥府上的账不管里外大小,最后都得在四哥面前过眼才能归库……四嫂嫂是不会管家,但到底有四哥帮衬,想来也无甚大碍。”   薛瑾安没有偏听偏信,他选择直接出题,“四哥和五哥分别从怡和宫、明华宫同时出发,若同向而行,五哥两刻钟能赶上四哥,若对向而行,一盏茶时间可相遇,已知四哥一息时间能走七步,问怡和宫同明华宫距离几许?”   “啊?”四皇子发懵地看了他一会,眼看薛瑾安一副“你果然答不上来”的样子,他立刻就道,“你问得太突然了,我连题目都没听全,而且谁算距离还要我们来来回回走?你这一点都不实用!”   薛瑾安并不将他的狡辩放在眼里,但还是严谨地给他换了个问题:“西北军给我发了两次军饷,两次之和为两贯五百五十文钱,第一次的三倍与第二次的五倍之和为十二贯六百五十文,请问两次钱的乘积为多少?”   四皇子这回反应过来薛瑾安是在考自己,他立刻着急地心算起来,手指不自觉地在空中比划拨弄,像是眼前有一副无形的算盘。   薛瑾安安静地看着他在空中拨弄,相应的步骤在他脑中浮现,对他犯下的错误了然于心。   倏然四皇子手指一僵,冷汗“刷”地就下来了,终于发现自己最开始太着急拨错了一个数,强装镇定地想要假装无事发生,打算不动声色地重头开始算。   却听见薛瑾安平静到没有起伏的声音说,“你算错了。”   “……”见糊弄不过去,四皇子额头冷汗直冒,鬓角都湿了一片,他绞尽脑汁的抢救自己的脑子,嘴硬道,“是失误,一次失误算不得什么,你题目不难胜在新颖,我平时都习惯了做夫子出的题,一时没反应过来罢了,不是我解不出来……”   这难不倒薛瑾安,他已经看过数算的课本,张口便来,“今有户高多余户广六尺八寸,两隅相去适一丈,问户高、户广各几何?”   通读过课本知道这是勾股定理的四皇子开口:“《九章算术》夫子刚开始讲,我还没学到这里。”   “看看不就会了吗?”薛瑾安歪头,给与会心一击,“你不会吗?”   一只四皇子失去了梦想,他抱着头陷入了自我怀疑中,“难道我真的是个蠢货?”   薛瑾安重新开始活动手腕,握住了莲花剑的剑柄,朝着四皇子大步走过去。   他打算先给四皇子修理电池,再来手工开颅:一是因为纯手工开颅难度有点大,时间会更长,放在后面更合适;二则是,人类做手术前似乎都要确认是否有心脏病高血压等,电池如果有隐患,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脑袋的修理效果。   薛瑾安愉快地给自己制定了合适的修理计划。   还想自救但已经对自己的脑子失去信心的四皇子,被逼得退后数步重新贴回墙上,浑身都写着慌张,他捂着突突跳地发疼的胸口,张嘴发出一声抽噎。   薛瑾安听到了他跳得像是要死了的心跳声,眼睁睁看着电池健康度都跟着下滑了两个点。   并没有发现四皇子哪里电池液泄露的薛瑾安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无语,他提醒道,“我觉得你最好控制下你的心跳,感觉它等不到我修理就要报废了。”   说真的,再这么来一次,他都要对四皇子那电压极度不稳定的电池生出PTSD了。   四皇子“哇”的一声哭出声来,“我也控制不住,我现在只要一看到你握住凶器,我就发慌害怕,呜呜呜你就不能换一种不那么可怕的修理方式吗?真的好害怕,要不你打我吧呜呜呜,我可以忍住不叫疼的,只要你别砍我的头挖我的心呜呜呜……”   “只是开头盖骨不是砍头。”薛瑾安认真反驳,他看着心跳声越来越急,呼吸已经困难了起来,真的快要把自己厥过去了的四皇子,最终还是先松开了握住莲花剑的手。   四皇子的心跳声竟然还真的就跳得没那么厉害了,虽然依旧没有降到正常范围,但好歹电池健康度稳定住了。   薛瑾安看了他好几眼,实在不明白这是什么原理,不过他自认为自己是个爱好和平对人类友好的机,有得选的情况下,他是不会学小说里的强取豪夺的。   薛瑾安思考了一下,“不拆机的修理方法,我倒是确实知道一个。”   “什咳——”四皇子的“什么”两个字还没出口就被薛瑾安“邦邦”两拳给锤飞了,他弯下腰差点当场给他跪了,抬起扭曲脸艰难启唇发出气音,“你干什么啊?!”   “不拆机的修理,没有用吗?那再来一次?”薛瑾安举起拳头,同时他看着四皇子的样子,心底隐秘的生出一些不明的情绪垃圾,法力似乎隐隐恢复了一点点。   真的只是一点点,如果不是他对自己灵魂的每一串代码都很熟悉,都察觉不到这点细微的变化。   薛瑾安将这归结于做好事得到了好报,毕竟修仙讲究因果。   “别……”四皇子拼尽了浑身力气从喉咙里挤出话来婉拒了薛瑾安的阎王召唤,“很有用,我现在感觉好多了咳咳咳——非常好咳!”   他颤巍巍地抬手给了薛瑾安一个大拇哥。   薛瑾安也觉得他的电池在停顿之后,重新跳动起来后频率确实缓慢了下来,于是他非常顺手地给四皇子的脑袋也拍了两下。   四皇子这下子是直接趴地上了,脑瓜子嗡嗡的,在一阵耳鸣眼花中,他好像听到了自己脑子里有水流动的声音。   这次法力恢复得多了一点,健康软件都后台给他发了消息,提醒他身体各方面数据有些微上升。   薛瑾安嘴角的弧度上扬了五个点,露出了一个不那么标准的笑容。   所谓送佛送到西,修理开始了也就要到修好为止,薛瑾安贴心地给四皇子出了一道鸡兔同笼的题。   四皇子已经对薛瑾安的出题形成了条件反射,甚至都已经在这短短的时间内戒掉了心算必须动手的习惯,也还好鸡兔同笼出自《孙子算经》,是非常经典的题型,他学过。   四皇子很快给出了答案。   “速度有点慢。”可能是刚修好的脑子重启花了些时间,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薛瑾安做了好事得到了回报,也很高兴地给了句评价,“合格。”   夫子,我爱数算,我以后一定好好学再也不迟到了,如果我还能活着的话呜呜呜……四皇子在听到薛瑾安前一句话的时候,绝望地闭上了眼,甚至已经想好了遗言,结果就听到“合格”两个字,他一愣。   脑袋缓缓转动着,突然,他意识到了什么,都顾不上发昏的脑袋和心脏,“噌”的一下就从地上蹿了起来,手舞足蹈语无伦次地道,“我,我是不是修理完了?不用再被挖心砍头了?”   “是打开头盖骨。”薛瑾安不厌其烦地纠正,随后肯定地点头。   苍天啊!大地啊!阎王叫我三更死,我硬是撑到了五更,阎王爷善心大发放我一马了!哈!哈!哈!   劫后余生的四皇子环抱住自己四十五度角微微仰头,他闭上眼睛,幸福的泪水从眼角滑落。   可能是幸福来得太突然,身体受到了冲击,四皇子有点缺氧,身体摇晃了两下,在摔倒前被薛瑾安扯了回来。   薛瑾安心情挺好,也不吝啬于自己的善意:“你放心,有三年保修期,三年间你只要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来找我。”   四皇子一听“你放心”这三个字就眼皮一跳,知道自己不用放心了,果然薛瑾安这阎王嘴里吐不出阳间的话,他疯狂摇头后缩,远离薛瑾安。   “不不不不不,我很好,我非常好,我以后三年都会绝对无敌超级好!”我一定会寿终正寝的,阎王爷你找别人杀吧,我年纪还小,上有老下有小,家里还有皇位需要继承,真的不适合下黄泉!   四皇子已经打定主意从今天开始好好养生,绝对不会生病,给阎王爷可乘之机的。   “你加油。”薛瑾安鼓励了一句,没有再说什么,而是意念打开了主页面,看看法力恢复的情况。   他立刻就发现,桌面游戏的文件夹亮了红点,这表示着有游戏更新完毕,可以打开了。 第31章   薛瑾安展开游戏文件夹, 有足足三页的软件弹了出来。   死宅对游戏的喜欢是仅次于小说的,他电脑的平台账号里有好几百个游戏,玩过的手游也非常多。   他是个喜欢尝试新鲜事物的人, 没有特别的偏好, 也就什么类型都玩, 从热门的枪战、moba游戏, 到密室逃脱、数字迷宫这种特色单机游戏,再到扫雷、贪吃蛇、消消乐这种岁月古早的老游戏……就没有他没玩过的。   他还是个有些念旧的性格,想要换更好的手机却又舍不得旧手机,于是将一千块的手机炼成了法器,给它装上一堆乱七八糟的配件,喜欢的游戏早通关八百年甚至已经停止运营了也不删。   薛瑾安一眼扫过, 大部分游戏还处于【正在更新】的状态,加载出来的都是些占内存不大的单机小游戏,图标却都变成了无法点击的灰色,唯一亮起的是一个白色小人图标的游戏。   这是一款利用视觉错位找路的解密小游戏, 玩家操作的角色就是一个白色小人, 甚至都没有脸, 反派则是乌鸦人,白色小人需要躲避开乌鸦人到达目的地,几何积木风格的画面有种童趣的精致感。   操作虽然毫无难度但创意非常新颖有趣,一经发售就火了。后来死宅还花了24块玩了第二部, 不过评价是不如第一部,于是把2删掉留下了1。   薛瑾安打开游戏,白色的多面体积木宫殿一顿旋转,最后定格在罗马数字1上,白光点亮图标, 章节名弹出来:   【怡和宫|在此,薛瑾安开始一段探索真相的旅程。】   在他点击白色圆圈开始游戏的刹那,薛瑾安感觉到体内原本就稀薄的法力被抽出了大半,视野陡然拔高,俯瞰着整座宫殿。   怡和宫变成了游戏里的几何画风,他变成了无脸白色小人,对面的四皇子成了一坨只有一只眼的黄色积木,而宫里的太监宫女们自然都成了乌鸦人。   薛瑾安适应了下上帝视角,转动画面找到了目的地,飞快规划好路线,手指点击地面就准备操作白色无脸小人的自己走。   然而白色小人刚走到窗台处,黄色积木后脚就跟了上来,有对话框弹了出来。   黄色积木:“你要去哪里?”   白色小人尖尖的帽子动了动,似乎用脸指了指方向。   黄色积木:“那是佛堂,母妃从来不让旁人进去的,门上还落了锁,你就算躲过所有人的视线也进不去的。”一听就知道经验丰富。   “不走门。”白色小人说完也没有过多解释,利落翻过了窗台。   黄色积木顶着一个疑惑的问号紧跟而上。   刚走出堆满假山石的院子,就见回廊上有乌鸦人迎面而来,黄色积木头顶的问号变成红色感叹号:“出师未捷身先死,紫云姑姑看到我们了,要是你潜入怡和宫的事情传出去,你肯定要受罚的,你还是赶紧跑吧,我给你拖延时间。”   他话说得非常恳切,俨然一副为兄弟两肋插刀的样子,如果他括号里的心声没有在放烟花的话,薛瑾安还真信了。   薛瑾安无言地看着那一秒生出百来字,密密麻麻填满画面,都快怼到他脸上的对话框。   黄色积木:(阎王爷你赶紧走吧,我就不送了,你下次也别来了,实在手痒了不见点血不行了,想要折磨个兄弟玩玩,我这边强力推荐小五,他每天都在欠揍的康庄大道上狂奔,我想他一定是在渴望死亡,想要得到你的青睐……小五,阎王爷的好伙伴,独一无二的选择。)   (你们两个“善良勇敢美丽大方”的阴间人绑死在一起,绝对不要分开了,所谓物极必反,说不定哪一天你们就重回阳间了呢——真希望是我正常老死的那一天[祈祷][祈祷][祈祷]。)   四皇子心里居然全是五皇子,看来他们关系不错。只理解了字面意思的薛瑾安在心中肯定了两人的手足兄弟情。   黄色积木:(咦,后背凉飕飕的,都怪薛瑾安……不行不行,不能说坏话,心里想也不能,要是不小心秃噜出来了就完了,还是等阎王爷走了再骂他。)   “。”原来关系不好的是我。薛瑾安明白了。   并不想现在走的薛瑾安操控白色小人扯着黄色积木躲到了柱子后,转动了一下画面,将两截并不相接的回廊从视觉上重合在了一起。   黄色积木:“这一根柱子哪里藏得住人啊,紫云姑姑眼睛好着呢,之前尚衣局送来的衣服,衣摆的云纹绣错了个针脚都没逃过她的眼睛……?她就这么直直走过去了?这么大两个人她没看见?”   (紫云姑姑你老实交代你到底收了多少贿赂银,薛瑾安就是你这么放进来的是吧!?)黄色积木的大眼睛闭了闭,看起来很是痛心疾首。   等他再睁开眼,看到突然出现在回廊另一头的乌鸦人,他的脑袋被具现化的问号和感叹号淹没,“不是,她怎么过去的?”   “就这么走过去的。”白色小人实话实说。   黄色积木眼睛呆滞而茫然道:“难道……紫云姑姑其实是个武林高手?”还是他脑子被打坏了有片刻的失神?   黄色积木跟在白色小人身后绕来绕去,眼睁睁地看着不管白色小人躲的有多敷衍离谱,宫里的人都对他视而不见,几次眨眼间时光飞逝,刚才还在面前的乌鸦人会莫名出现在另一头,他在思考这到底是他们有问题还是自己有问题。   恰在这时,他们躲在树后,四面八方的乌鸦人在附近走来走去,根本不给他们出去的机会,身后又没有了退路。   薛瑾安转动画面,用错位视觉构建出了一条从墙走的路,而这一条也是通往目的地的路。   被带着亲自走了一遍不寻常的路,中间还被要求不让动,被白色小人踩了脑袋登高,然后莫名其妙就出现在佛堂里的黄色积木:“……”   黄色积木停止了思考。   到达目的地,薛瑾安失去了对白色小人的控制,只见白色小人兀自站定,一个冒着红光的小圆球兀自飘起来,慢悠悠地在圈好的地方落定。   【恭喜通关!】   薛瑾安眼前一片白,一阵短暂的晕眩感后,他的视角就回归到了正常,怡和宫的画风也变回了原样,不再是黄色积木的四皇子正恍恍惚惚地站在一旁眼神发直地看着他。   四皇子扶着自己有些昏沉的脑袋,正在怀疑这一切是不是真实的,他其实很有可能是在做梦,对吧?。   有薛瑾安的梦,无疑是个噩梦,所以他什么时候才会醒?   薛瑾安没有管他,看了看游戏页面上转到了灰色罗马数字2的白色多面体宫殿,试探地点击了一下,弹出对话框:【更多地图正在开发中,敬请期待…】   果然如此。薛瑾安了然的关掉游戏,心想:不知道这个开发是要他到地图所在的地方去触发,还是和他的法力增长有关系,又或者说两个条件得同时达到了。   嗯,明天就去找五皇子试一下,他正被关在容贵妃的明华宫里。所谓大数据杀熟,阎王爷非常顺手的点了最熟的人名作为下一个迫害对象。   四皇子要是知道这件事,今天晚上得抱着被子睡明华宫墙底下,以确保能第一时间看到他亲亲五弟的热闹。   心神完全回归身体之后,薛瑾安第一时间就是感觉到手腕的重量不对,轻了7.1g,正好差不多是一颗血龙木珠子的重量。   薛瑾安手指摸上手腕,飞快地默数了一遍,正正巧少了一颗,他顺着游戏画面里红色圆球停留的地方看过去,便看到了供台上的香炉。   那颗自我放逐的血龙木珠子应该就在香炉里。   这是贞妃的地盘,贞妃对血龙木手串异常关注,若是在这里看到它的一部分,定然会心神大乱,说不定会露出几分马脚来,倒是可以节省他之后试探的时间了。   可惜,这是珍妃留给原主的遗产,也是原主留在这个世上为数不多的东西,小说人类总是会将情感加注在物品身上,赋予普通的物品独一无二的价值,并称之为念想。   薛瑾安不懂,但尊重,并不打算将珠子留在这里。   然而当薛瑾安上前去,手刚伸出来甚至都还没触碰到香炉,他就受到了来自软件的后台警告:【该数据为重要数据,删除可能会导致应用无法正常使用,是否删除?】   一颗珠子换整个游戏损毁?薛瑾安手指顿了顿,从数据分析来看,他现在应该毫不犹豫地选择保全游戏数据,毕竟这个游戏很有用,能让他收集到更多的线索,而血龙木手串有价值的只是他不懂的人类残存的念想,而且手串有十八颗珠子,少了一颗也不要紧的。   薛瑾安这样想着,却还是收拢手指,没有回收那颗血龙木珠子。   反正本来放在这里就是最好的选择。   他转头便见四皇子偷偷觑着他,在他看过去的时候又赶紧移开视线,装作根本没有在看他的样子。   薛瑾安定好了行程,打量起这个房间。   佛堂不算大,门窗尽数用符纸封好,绘着神像的黄色绢布将空间分割成两半,一面长长的供台上摆放着佛龛,佛龛里供着一位菩萨,菩萨两侧却各放着一块空白牌位。   四皇子也已经回过神来,还是第一次看把菩萨和牌位放一个佛龛里的,他忍不住仔细打量这两块牌位,“这也太奇怪了吧。”   左侧牌位很小,却是掏得一块完整的上好墨玉,上面刻着祥龙和云纹,明明做得这么精致,偏偏没有刻名字,牌位下压着一方素锦云纹手帕。   四皇子实在太好奇,主动上前将手帕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一把长命锁,看规格大小应当是给婴孩儿戴的,上面沾染大片已经氧化发黑的血迹。   “这是十皇子。”薛瑾安点破牌位主人的身份,并顺手将手帕复原到像是没人动过的样子,连手帕边翘起的角度都和之前一模一样。   四皇子完全没心神关注他的动作了,他现在手指发僵,心乱如麻,神情很是不知所措。   其实在看到长命锁的时候他也反应了过来那是谁的牌位,可是小十是襁褓夭折的,而夭折的孩子是不能立碑不能立牌不进祖坟的,同时也代表着他也不让祭拜烧纸不受香火。   民间对这些事儿都避讳颇多,更遑论皇宫中了,一旦被捅出去,绝对不是吃挂落这么简单。   在四皇子的印象中,他母妃从来都不曾行差踏错一步,却不曾想原来佛堂中一直藏着一个大的秘密,而且还偏偏是被和他们最不对付的薛瑾安看到了。   想起薛瑾安是直奔佛堂而来的,四皇子不由得怀疑他是不是收到了消息,故意来探探虚实的。   完全不知道四皇子阴谋论起来了的薛瑾安正在看另一块牌位,这块无字牌位是木制的,从精致程度上来说他是完全比不上十皇子那块,甚至还有点敷衍潦草,最奇怪的是,制作牌位的材料是桃木。   桃木辟邪,槐树招阴,薛瑾安一个纯靠看小说来了解人类习性民俗的手机都知道,这两种木料是最不可能被选做牌位的,而这块奇怪的牌位下面也压着一方手帕,打开一看是一截用黄符捆起来的头发。   特意用桃木做牌位,又在底下压头发,比起是真的祭拜,怎么看都更像是在诅咒吧。   四皇子也觉得像,他眼前一黑,心有戚戚焉:完了,这还有个更大的,这要是被有心人知道,那可就不是冲撞圣体了,直接扭曲成镇魇皇帝都有可能啊!   母妃,糊涂啊!四皇子在那里痛心疾首,薛瑾安穿过黄绢布到了另一方空间。   这边只放了一张矮几,旁边放着蒲团和烧纸用的火盆,矮几有一整套笔墨纸砚,从各处的使用痕迹来看,一直到今晨卯时左右,都有人坐在这里抄经文烧经文。   矮几上还有几份抄好了没烧的,薛瑾安眼睛一扫就飞快对应上都是出自哪里。   薛瑾安对佛学没有半点研究,小说里写到和尚也不会详细写他对经文的理解参悟什么的,他能认出这些经文,纯粹是因为听过。   之前说过,原主睡眠状况不好,薛瑾安休眠的时候能屏蔽掉一切感官,但这不代表身体的状态不会影响到他的灵魂,如果身体没有睡好,他灵魂睡得再好,也会感觉到疲惫,是以,他每晚都会打开音乐软件定半个时辰来哄身体入睡。   薛瑾安一个手机对音乐自然没什么偏好,甚至他在这上面完全没有天赋,听不出歌曲的好坏差异,激昂的音乐和离别的音乐在他耳中都一样,是由宫商角徵羽排列组合出来的产物,音乐里的情感对他影响有限。   并且,虽然他从来没刻意听过任何一首歌,但只要播放过留下了数据痕迹,他就可以完整地将旋律和歌词复制出来。   薛瑾安本身不会对重复的数据感到厌烦,但他的人脑会,他当人之后就很少重复去看相同的东西,听歌也自然是这样。   他就每天随机一个歌单,也随机到过佛经的歌单,他也就记住了那些经文的内容。   然而记得不代表理解,并不懂经文代表的意思,不过没关系,他可以问知道的人。   岑夫子不就是一个出家人吗?   薛瑾安眼睛一眨,将所有经文都拍下来,打开学习软件找到岑夫子的账号。软件功能有点落后不能发图片,他直接智能提取图片中文字,复制粘贴发送。   于是,正将徒弟这些日子的日常功课烧给师祖看看,跟师祖唠唠道观后继有人了的岑夫子,收到了这份大礼。   差点随手将其丢进火盆里,在看到上面严谨规矩到极致的字后,着急忙慌捞了回来,结果一看发现竟然是佛经。   从小就是道士的岑夫子:“……?”   岑夫子太过于震惊,以至于没有注意到身后蹑手蹑脚的人。   偷偷跑过来想听听师父怎么和师祖说自己的缘生,结果一进来就看到师父看着手里的纸一脸沉痛,心里暗道糟糕:该不会是我昨晚补功课到半夜,太困了不小心把老君的《清静经》和《道德经》抄混了的事被发现了吧?   缘生垫着脚悄摸地靠过去,探出一颗脑袋,“哎,这是《地藏王菩萨本愿经》吧,下面的应该是《阿弥陀经》、《无量寿经》……都是超度怨念解脱灵魂的佛经啊。”   他顺手从师父手里接过这些经文稿子一一翻过,准确无误地报出了它们的出处,完全没有注意到师父看过来的眼神越来越古怪。   他合上手中的纸,冷不丁问了句道,“师父,你是想师祖了吗?您把这些佛经烧给他们老人家,他们确实会气得来见您,但他们也会揍您啊!要是一不小心把您带走了,我就要继承道观了……师父,我年纪还小,你不要这么着急走啊!”   岑夫子一脸笑呵呵的抬手摸他的脑袋,“呵呵,乖徒儿你放心,为师走的时候一定带上你,也好叫你再也不为俗世而忧愁,也叫我们师祖好好瞧瞧,我到底收了个什么样的孽障。”   “不好!”缘生已经察觉出不对,直接扭头就往外跑,“师父,徒儿想起上书房的课业还没做,就不在此打扰师父和师祖叙家常,师父你们慢慢聊!”   仙风道骨的岑夫子捋了捋长眉,端着一张和蔼的笑脸没有起身去追徒弟,而是先执笔写了回信烧回去,这才起身,慢条斯理地用带子将衣袍袖子挽起固定,然后从师祖像后面拿出了祖传的浮尘,反手拿住有毛的那头。   只听“噌”的一声,寒光一闪,一柄薄若细线的剑被岑夫子握在了手中,“孽徒,你不给为师说清楚,为什么你身为道士抄不明白自家的经文,却将那些劳什子佛经记得这么熟,为师今日就要清理门户,也好叫你知道知道什么叫规矩,什么叫体统!”   岑夫子怒发冲冠地冲了出去,不一会儿就传来缘生的吱哇乱叫:“哇啊师父,徒儿是无辜的,都是万福寺的素斋做得太美味,都是他们引诱涉世未深的小道童过界,这都是他们的错啊师父!……”   *   【你收到了一条来自岑夫子的灰信。】   岑夫子的来信比薛瑾安计算的时间要晚一会儿,他心念一动,主界面吐出一团灰,黑灰逸散在空气中组成短短一行隐隐带着杀气的字。   字迹远比平常更加狂放潦草,似乎写得很着急。   要不是薛瑾安已经成功录入了对方的字体,解析了对方书写的笔触结构等方方面面,他还真不能一眼看出来这写得都是什么。   “竟然全都是超度的经文……”薛瑾安若有所思地打散面前由法力具现化出来的灰字。   四皇子在那边隔着绢布看到他这边似乎有异常,走过去查看,结果只看到薛瑾安挥动的手,疑惑地看了眼空无一物的空中,“那里有什么吗?”   “不重要。”薛瑾安一语带过,直接将整合线索之后得到的结果说了出来道,“贞妃真的很怕十皇子变成怨鬼啊,这几年一直都在写经超度他。”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四皇子本来并不是爱多想的人,实在是这个佛堂不寻常的事情太多,让他不得不多想,甚至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他刚将那些不好的念头压下去,薛瑾安的话却如同一记重锤,砸的他心里头咯噔了一下:十弟是被人为制造的夭折,母妃想要写经做法超度他送他往生没有问题,可是,两年,整整两年超度,比小十的命都长了!再多的怨气也该散了吧!   可是,母妃还是每天都会来这里,有时候还会像昨儿个一样独自一人在这里待到天明。四皇子使劲摇了摇头,摇得脑袋昏沉,他后退了两步。   他的意识却还是清晰的,清楚地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他不该再往下深想下去的,可是……   他忍不住抬头看向薛瑾安,眼神中的仓皇慌乱之色一时之间没遮掩住。   希望这是一场梦,希望我能够快点醒来。四皇子在心里不停地祈求着,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最后他抿了抿唇,只能用无助而惶恐的声音拜托薛瑾安,“不要说出去,薛瑾安,算我求你……”   “哦,我不答应。”薛瑾安冷酷无情地拒绝了这个要求。   四皇子傻呆呆地站在原地,表情慢慢扭曲,他强行压抑着心头翻涌而上的恐慌,他深吸了一口气,恳切道,“七弟,我已经知道错了,你想要怎么惩罚我都可以,上次是1百分之十三吧,今天应该能有百分之二十吧?”   上次发生的事情深深烙印在了四皇子的脑子里,他无数次午夜梦回,那一日的所有对话细节都扑面而来,记得一清二楚,而今天他想明白了当时薛瑾安和他说了两次的百分之十三这个数字,明白了薛瑾安是在报复他啊。   虽然他们常用十等分来计数,以百等分来论仇是多得有些吓人,但他觉得自己也还挺得住。   于是他说:“我可以承受你的报复,你不要牵扯到我母妃,我只有母妃。”   薛瑾安看着这个不哭不闹低头认错的四皇子,脑子里突然闪过他第一次看上书房视频时候,四皇子迟到被罚站门外,岑夫子说的话。   “是真知错,还是在我这里受了罚才无可奈何低了头?”薛瑾安原话问他。   四皇子一愣,隐隐觉得这话有些熟悉。   薛瑾安了然地点了点头,没有等他的答案,而是回复了他另一个问题,“你的进度还是13%。”   “为什么?!”四皇子有点破防了,激动道,“我今天被你打了头和心口,怎么一点进度都没涨?这不应该!”   “我是来修理你的,不是来打你的。”薛瑾安纠正。   四皇子震惊:“跟打我有什么区别?”   薛瑾安思考了一秒:“打你不涉及金钱交易。”   四皇子更震惊了:“什么,你还要找我收钱?!”   最终薛瑾安还是没有收钱,只是伸手按住心爱的电池所在的地方,说了句,“好好养身体。”把电池健康度好好养回来,他想要百分百的电池。   四皇子瑟缩了一下肩膀,莫名觉得后背生寒。 第32章   薛瑾安要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 也没有再待在怡和宫的必要,四皇子知道他要走,那真是恨不得跳起来亲自奏乐相送。   不过看看他们身处的佛堂, 先前两人的对话还尤在耳畔, 四皇子就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眼看着薛瑾安起身, 他的身体先快脑子一步的行动起来, 直接伸手就要拽住他的手,自然抓了个空。   薛瑾安捕捉到了身后不同寻常的空气振动,都没等后台的安全防护软件做出反应,微微一侧身就轻易避开了四皇子伸过来的手。   他歪头看着对方呆愣愣的表情道,“你看起来好像没修理好?需要售后服务吗?”   人类有句话叫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再加上眼前这个充电桩子寄存了他看上的电池,对于彻底解决他毛病这件事,第一次当维修工的薛瑾安很是积极主动。   可惜热情的手机工先生被顾客一力回绝,四皇子摆手后退摇头一条龙, “不不不不不!”   “我, 我只是想问你……”四皇子打量薛瑾安的脸色, 看他并没有生气的样子,鼓起勇气踌躇开口问道,“你出去之后就会将这个佛堂的事情公之于众吗?真的不能不说吗?”   “不会,不能。”薛瑾安依次给出了回答。   目前有关原主母亲的死还有很多线索没有出来, 贞妃的嫌疑已经锁定,但薛瑾安知道,这件事背后不止是贞妃,甚至贞妃并不是主谋,真正的推手还隐藏在暗处。   珍妃毒杀十皇子案子的蹊跷有很多, 抛开其他的不谈,最明确的一点便是她没有动机。   珍妃有帝王宠爱也有皇子傍身,而当时的贞妃有两位皇子却依旧只是昭仪,二人之间的地位差距是悬殊的,就算他们真的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珍妃只要摆出一个态度,就有的是人为她冲锋陷阵,又何必用亲自下毒毒杀一个襁褓中的孩子?这样的手段除了彰显下作和愚蠢之外,别无他用。   这么明显的bug,满朝程序员却没一个发现,怎么想都是问题,而且皇帝对事情真相明摆着有所了解,却始终缄默不语。   如果仅仅是贞妃一人的算计,皇帝的态度不会是这样,说白了区区一个爵位都快没了的楚家,皇帝并不放在眼里。   是以,基本可以确定,贞妃背后还牵扯着另一个利益团体,而那个利益团体无论是在后宫还是朝堂,都渗透太广太深,让当权者投鼠忌器。   贞妃是目前唯一的线索,将她放生能得到的效益更大,不过放生也只是暂时的,,等某一天她的利用价值低于其他,就到了她“永生”的时候了。   薛瑾安的答案并不完全符合四皇子的期待,但后者还是松了口气。   总归现在不会出事,他还有时间好好想想该怎么劝母妃把这个佛堂彻底销毁掉,这样等之后东窗事发,就算父皇大怒,没有证据母妃也只是挨一顿训斥,被禁足降位份什么的……四皇子觉得这些代价都在可承受范围之内。   四皇子得到了保障,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放松下来,他主动给薛瑾安开路欢欣鼓舞地送他离开,然后他推了一下门,纹丝不动。   后知后觉想起门被上锁了的四皇子看了看贴满黄符的佛堂,又开始焦头烂额了,“我们怎么出去啊?要是走窗户的话肯定会被母妃发现的!”   薛瑾安回答:“走上面。”   “啊?”四皇子茫然地抬头望去。   佛堂本来就不大,门窗又被封闭,常年燃香烧纸的情况下,为了保证房间的空气流通,房顶四周开了通风口,比寻常的房子要大一些,小孩子的体型能够钻出去,唯一的问题大概是,通风口的位置和房梁齐平,古代的房子层高都给的很足,皇宫的建筑层高又还要更高一些。   佛堂不是宫殿的规格,却也出自营造司之手,那高度对还没满十二岁的四皇子来说很是仰望不可及。   佛堂四周几根圆形的柱子太粗,且十分光滑,并不好上手,薛瑾安抓住手边绘着神像的绢布,入手厚实,用力拽了拽试了下它的结实程度,确定承载一个小孩的重量没有问题,他直接就上手了。   就见他小跑两步,然后借着绢布荡起来的弧度借力在柱子上一踩,在半空中舒展身形扑到另一块绢布上,借着冲劲又是一荡,又在另一根柱子上蹬了一脚,半空中一个鹞子翻身——就这么一套让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的腾转挪移后,人轻盈利落地落在了房梁上,甚至都没有发出什么太大的声音。   四皇子瞪大了双眼,一双颇为风流的柳叶眼都快睁成圆眼了,看了看地面由看了看房梁上的人,不可置信地道,“你怎么做到的?”   “这是轻功?你从哪里学来的?你师父还收徒吗?”四皇子发出了想学的声音。   “我没有内力,不是轻功。”薛瑾安说完跟他挥了挥手,按照礼仪课本上所写的离席得通知主人的话,通知了四皇子一声,“我走了。”   “哎,等等,那我怎么办?”四皇子伸出手试图挽留。   “你家,你随意。”完全没有点亮助人为乐技能点,反而从五皇子那里学了不少“插兄弟两刀”技能的薛瑾安想了想,给他出了个主意,“你可以等贞妃回来带你出去,挨一顿打就好了。”   “……”被哽住的四皇子眼睁睁地看着他从通风口钻了出去,不见了人影。   四四方方围城一般的佛堂里只剩下了四皇子一人,他试图复刻薛瑾安的成功,不仅没复刻成功,还因为没估算好距离,整个人撞在了柱子上。   在上书房上了四年武课,至今仍停留在扎马步阶段的四皇子,虽然在武学上没有什么造诣,但在放弃武学上有深厚功底。   四皇子捂着痛到失去知觉的脸在地上躺了好一会才终于缓过来,“看来只能走窗户了。”   四皇子精挑细选了一扇在角落的窗户,动作轻柔地撕开上面黄符的一角,缓缓推开半扇窗户,做贼一般探头探脑地看了好一会儿,抬腿放到窗沿上甚至还没来得及跨过去,就听到紫云姑姑和人交谈的声音,回廊转角的墙上有影子浮动。   四皇子赶紧收回腿重新关上了窗,并且缩着脑袋蹲到了窗台下,几乎就在他的影子消失在窗户上的那一刻,若有所感地紫云视线扫了过来。   话说到一半的紫云姑姑突然冷沉着表情转头,目光锐利的扫出去,把旁边的小宫女夕云吓了一跳。   夕云是去年十一月贞妃从避暑行宫带出来的,对怡和宫的很多事情都半知半解,只听人说娘娘身边两位大宫女,翠云姑姑脾气温和,和大家都说得上话,紫云姑姑性情冷肃,犯事犯到她手上会被打残。   夕云一来就被分到紫云姑姑手底下做事,还忐忑了好一阵,然后发现紫云只是不爱笑不爱说话,也没怎么训斥过人,但可能个子较高给人的压迫感很强,才被私底下说成那样。   今天还是她第一次看到紫云露出这种表情,倒还真有那么点唬人。夕云心里吐了吐舌头,大着胆子从她身后探头出来张望了一下,小声问,“姑姑,怎么啦?难道是有什么大胆贼人潜入进来了吗?”   “没有。”紫云鹰隼一般的视线在周围飞快地扫了一圈,没有找到什么值得怀疑的东西,极佳的目力也看到佛堂门口锁下的机关没有被触发的痕迹。   “走吧。”她收回视线抬脚继续往前走,顺势警告道,“娘娘不喜欢有人靠近这里,你没事不要过来,不然被抓到了挨罚我也救不了你。”   “哦。”夕云应了一声,像是想起了什么,看了看周围,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问道,“所以姑姑你是因为偷偷过来被娘娘发现了才受的伤吗哎哟——”   紫云收回拍在她脑门上的手,淡淡道,“管住嘴,不该问的别问。”   听着两人交谈的声音渐渐远去,蹲得腿麻的四皇子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仰头长长吐出一口气,咕哝道,“紫云姑姑真吓人……”   声音倏然戛然而止,四皇子看到一截小小的人影悄无声息地映在窗纸上,鬼魅一般停在那里,许久才慢慢消失。   紫云姑姑真吓人!四皇子为免还有人在外面守株待兔,他打算等母妃回宫,宫里的人都出去迎接的时候再趁机离开。   他轻手轻脚地爬到蒲团上坐着,抬头便看到放着佛龛的长桌,目光在香炉上停留:之前薛瑾安好像格外关注这个香炉,里面有什么吗?   四皇子把蒲团拖过去,半跪着扒拉香炉,没承想还真从里面扒拉出一颗熟悉的红色木珠子,“这不是薛瑾安的手串吗?不,好像那血龙木手串母妃也有一个,所以是母妃的遗落的吗?薛瑾安为什么要拿到这个?”   四皇子百思不得其解,不过也没关系,他只要知道薛瑾安想要的不让他得到就好,四皇子用袖子擦了擦珠子上的香灰,将他收进了袖袋里。   他准备坐回蒲团上的时候,视线又瞥到佛龛里的牌位,犹豫了一下,低头拜了两拜,“十弟,这个佛堂大概过不了多久就要拆掉了,是哥哥对不住你,但是你得理解哥哥,如果留着这些被发现的话,母妃会很难办的,十弟你明白的吧?你……”   四皇子趴在供桌上絮絮叨叨地和牌位说着话,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却是躺在寝殿的床上,外面的天色已经黑透,四皇子怔愣过后的第一反应是狂喜:太好了,刚才一切果然是梦吧!薛瑾安怎么可能来找他,佛堂里那些逾矩的东西也都是假的!   四皇子高兴的一个失败的鲤鱼打挺翻滚下床,他也不喊疼,窜起来就傻笑着往外跑,“顺心顺意顺德,你们躲哪里去了,本殿下饿了,要吃八宝鸭!”   没有人应声,四皇子奇怪地走出内殿,就见三人正跪在洒了石子的地面,年纪最小的顺德神情恍惚身形摇摇欲坠,武功最好的顺心脸色也惨白难看,只有顺意低眉顺目瞧不出什么,三人也不知道已经在这里跪了多久。   而他的母妃正捻着碧玉佛珠无悲无喜地坐在那边看着他,头也不回地吩咐身后的人,“去御膳房给四殿下提一份膳食,主菜八宝鸭不要鸭,其他全素不要肉。”   “母妃……”四皇子听得是眼前一黑,想要上前撒娇卖痴,被贞妃一个眼神给钉在原地,讪笑着挠了挠脸。   贞妃眼神示意了下跪着的三人,语气平静道,“本宫罚他们是因为他们玩忽职守,没有看好你,致使你去了危险的地方。你是主子可以忘了规矩,他们不可以。”   “明儿个伺候你用过早膳后,便叫他们回怡和宫学学规矩,什么时候学会了便不用来了。”贞妃轻捻佛珠,垂眸敛目一脸慈悲,“明白了就起来吧,往后勿要再犯。”   “是,奴婢们明白了,一定会好好学规矩,再也不犯,谢娘娘恩典。”三人搀扶着起身下去了。   现在脸色发白的就只有四皇子了,他咽了咽口水,艰难地笑了笑想打哈哈,“母妃,不用他们伺候我用早膳,反正都在怡和宫里,我早上去正殿陪您吃就是……”   “我已经叫人给你收拾了东西,等会你就搬回溯洄院去。”贞妃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扶着紫云的手站起来,“以后佛堂那边不要再去了。”   “母妃,我不会去了,你也别去好不好?把佛堂砸了吧!”四皇子抓住贞妃的袖子,仰头看着她,祈求地重复道,“砸了吧,母妃。”   贞妃沉默地垂眸看了他一会,伸手轻柔地抚摸四皇子的脸颊,眼下的朱砂痣似泪又似血。   “母妃……”四皇子心中升起希冀,以为自己真的说服了母妃,欣喜攀爬上眼角眉梢尚未来得及绽放,就被一句话打了回去。   “玹儿,那和你无关,不是你该管的,都忘了吧,回溯洄院去。”贞妃抽回手说,“母妃是为你好。”   四皇子看着母妃转身离去的背影,伸出手却没能抓住云纹织锦的衣角,眼眶“刷”的一下就红了,眼泪控制不住地在眼底翻滚,被他死死压制着才没有夺眶而出。   一切都是真的,薛瑾安是真的,佛堂是真的,走错路的母妃也是真的,不是梦。   “为什么……”母妃你为什么不肯回头?四皇子不明白,不明白母妃是怎么想的,不明白接下来该怎么做,可他甚至连要和谁倾述都不知道,他不敢让人知道有关佛堂有关母妃的任何事……怎么办,有谁能不能来告诉我……   等等,好像还有一个人,对,薛瑾安!既然一切都是真的,那么薛瑾安想要那颗珠子也是真的,他可以拿捏住这个把柄去找薛瑾安。四皇子狠狠抹了一把眼睛,伸手摸向袖袋。   什么也没摸到。   四皇子把全身都摸遍了,甚至把床都翻了个底朝天,愣是没有找到那颗血龙木珠子。   四皇子傻眼了。   *   四皇子在佛堂呼呼一觉到天黑的时候,薛瑾安回了戚风院,在进入皇子所后,明明看到的一切都很正常,他却敏锐地感觉到了一丝微妙的气氛。   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感觉,人类通常称之为第六感,修仙者也有,还要更加敏锐一些,极个别厉害的甚至能将第六感进化为预感,预知未来的一部分片段,死宅就是如此。   不过死宅总是时灵时不灵,还总应验坏的那部分,比如说预感自己要渡雷劫进入新的世界,下雨天都不忘在树下舞剑巩固修为,结果遭了雷劈穿越到了现代;又比如说预感法器将诞生器灵,他能摆脱手机奴隶的身份,专门下单了一堆手机壳要给新器灵体验丰富多彩的人类生活,结果……就是现在这样了。   人类生活确实很精彩,第一次做人的器灵感觉很奇妙,死宅也成功摆脱了手机奴隶的身份,因为他没有了手机。   他们都拥有了美好未来。薛瑾安心情明朗,由衷地为死宅感到高兴。   薛瑾安当人也有一段时间了,这还是他第一次触发第六感,他高清摄像头的眼睛往四周扫了一圈,还是没有看出问题,他心念微动,遵循第六感的指引,打开了直播软件。   页面一刷新,熟悉的满屏偷感极重的狗仔视角,不过这次不是在乾元宫了,而是在皇子所,他们的直播间里也不再总是一动不动的瓦片墙皮了,反而有一部分视频一直在动,有的在人群中,有的在干活……那些血衣卫变装成了宫女太监混进了皇子所。   就连他自己的院子中都多了两个小太监,一个在洒扫院子,一个在收拾房间,两个人都有直播间,便说明这两个都是对外卖消息的探子,不过只有那个洒扫院子的直播间up主的名字前缀着奉衣处三个字。   收拾房间的那个直播间没有什么异常,只能听见他收拾的声音,倒是奉衣处探子的直播间里传来福禄寿全两人压低的说话声。   视频里并没有两人的身影,而声音也隐隐约约还隔着一层般闷闷的,显然两个人都有防备意识有意避开了探听,但无奈奉衣处探子的耳力被内功加强,还是捕捉到了他们的声音。   所幸两人都谨慎,从一开始就确定了彼此同等且互相监督的地位,真正重要的消息都会在薛瑾安在场的时候说,又或者会私下里单独和薛瑾安说。   之前福禄就私底下跟他报告过寿全的人际关系网过于复杂;寿全也跟薛瑾安说福禄没事老在太医院晃荡,试图和太医们搭话拉近关系。   由于两人只是报告,并没有直接说上眼色的话,对人类语言艺术依旧半懂不懂的薛瑾安只以为他们是在关心彼此,并对此加以赞赏,让他们再接再厉。   视频中两人正在说这两个小太监,却原来他们是李鹤春送来的,是皇帝给除贼有功的薛瑾安的赏赐,除此之外还让他明年入学上书房,又说上书房课业繁重,给他发了个补课老师先打打基础,让他好好学。   薛瑾安:“……”   突闻噩耗的薛瑾安切掉了直播间,他将脑中相关线索梳理整合了一番,立刻就明白了。   昨天搜宫都没能把刺客搜出来,证明刺客藏得很深,他在宫里的身份必然十分稳固,不会引起他人怀疑,且地位不低,是不会被侍卫强行扒衣服检查的。而小夏子老实本分潜伏的探子突然跳出来,显然是得到了什么消息,有80%的概率和刺客是同一个阵营。   皇帝这是故意将小夏子放到皇子所钓鱼执法,与此同时,被和刺客摆在一块地方处于危险之中的皇子们也成为了诱饵。   其实皇帝把刺客在皇子所的消息放出去的话,皇帝钓鱼执法的意图也会被一些人猜到,但他们敢赌一个直接将逼上绝路的刺客和儿子们关在一起的父皇,会舍不得对儿子下手?   是钓鱼,也是威胁。学到了的薛瑾安点头,将这一招连环计记录在备忘录里。   薛瑾安路过绿竹院的时候,他听到里面细微的动静,不过他并没有太在意。   反正里面的人无非就是奉衣处的或者是小夏子,无论是谁都是经受过训练的探子,撬不出有用的消息,那就是没用的废品,是不需要浪费精力关注的。   薛瑾安面无表情的回了戚风院,果不其然福禄和寿全都要来找他私底下汇报消息,被薛瑾安摇了摇头阻止了,两人对视一眼明白了什么,默契的转移了话题。   福禄笑着说,“今儿个御膳房似乎做了八宝鸭,主子若是想吃的话,奴婢去给你提回来。”   薛瑾安看了看电量,确实有点饿了,不过他没有让福禄出去,而是打开黄色袋鼠软件点了个外卖。   “最近少出门。”要是探子们摸到福禄寿全的关系网,皇帝觉得他有什么居心很值得蹲一蹲就不好了。   虽然他可以直接开免打扰睡觉,不会被外界的纷纷扰扰吵到,但他也不想半夜房顶上趴着个人。当然,如果非要蹲的话,薛瑾安也不会做什么,顶多就是给他们听一晚上歌罢了。   ——他还记得“漏音”问题,五皇子的耳力就已经能听到他放歌了,奉衣处的探子们应该听得会更清楚。   薛瑾安看了看院子里洒扫的小太监,决定以后晚上固定歌单,就听和尚道士们念经吧。   “明白了。”福禄寿全点头应下。   薛瑾安原本以为今天的外卖会和之前几次一样,大约在两刻钟之内送到,然而在送达时间快到的时候,院门口依旧空空荡荡,他却接二连三地收到了外卖平台的配送进度提醒。   【该路段拥堵,骑手正在全力配送中,预计将在半刻钟后送达】   【骑手正在和同行别车】   【骑手正在晕倒中,您的外卖已被劫持】   【正在为您更换新的骑手】   【劫匪小夏子正在全力为您配送,预计将在一盏茶之后送达】   薛瑾安:“……”是说皇子所哪里来的交通拥挤,又哪里来的同行,原来是冲着我来的。   不过,时间已经来不及了。薛瑾安听到了飞奔而来的脚步声,甚至还用上了轻功,他神情淡然地打开了主页面,几乎是同时,外卖平台再度弹出新消息。   【您的外卖超过送到时间未能及时送达,准时宝已赔付您超时费用一两银,请注意查收】   【您的外卖已送达,祝您用餐愉快】   薛瑾安看着手里突然出现的意外之财,又抬头看了看气喘吁吁出现在门口连话都快说不出来,正颤颤巍巍摸向自己突然瘪下去的荷包的小夏子。   第一次得到飞来横财的薛瑾安给了他一个友善的标准微笑。   谢谢劫匪的馈赠,你真是个好人。 第33章   这可是他仅有的二两银子了, 一下子便去了一半!小夏子颤抖地摸着自己瘪瘪的荷包,痛得心头都在滴血。   ——作为在乾元宫当值的小太监,其实小夏子挺有钱的, 乾元宫的月俸本来就比其他宫里要高一个档次, 还有额外的来自各处的孝敬钱, 更别说他还是打一份工拿两份钱的细作。   细作这行业风险高专业性强, 一不小心就会栽跟头,要只是被杀了还好,被抓住严刑拷打才是最难熬的,因此这一行给的都是卖命钱,老东家手里大方出得钱是市价的十倍,情报钱还另外给……若非如此小夏子在江湖混得好好的, 也不会挨一刀进宫了。   总之,小夏子在宫中几年的收入,没有一万那也是有大几千雪花银的,都被他藏了起来, 他都规划好了等这一票结束之后, 他就在京城买个房子安度晚年。   却不想皇帝的捕杀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小夏子连自己怎么暴露的都不知道,光顾着埋头逃命了,哪里还能想到那些被他藏起来的钱。   真是辛辛苦苦数载,荷包只剩下二两银——哦, 现在只有一两银了。   他到底是怎么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的呢?小夏子忍不住在心中复盘。   一开始,小夏子只是想吃点东西,毕竟他经历了逃亡身上还有伤,正是急需补充的时候,他打算趁着用膳时分制造一点混乱, 然后偷偷拿点皇子们的膳食吃。   混乱制造成功了,他也偷偷拿到了食物把肚子填了个半饱,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就见一个小太监提着食盒健步如飞地冲过来。   他着急的像是要去投胎,对眼前混乱堵塞的场景毫无畏惧,明明只是一个没有内力不懂武功的普通人,却愣是以一种神乎其神的走位,飞檐走壁风驰电掣地跨越了混乱。   小夏子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悄悄跟了上去。   小太监身上带着一种久在食物堆里打转的气息,再加上他明明很着急,遇到分岔路口的时候脚步会下意识地停顿一下,像是在判断往那边走,这表明他对皇子所并不熟悉。   是御膳房的人。小夏子颇有些惊奇,毕竟就连皇帝要吃饭,一般也都是乾元宫的小太监去提膳。   倒也不是宫里的主子们多体恤人,纯粹是膳食在运送的路上是最容易被动手脚的,而银针只能试砒霜之毒,还有一些毒并不是即时发作的,即便有太监宫女试毒,也不能第一时间发现。   是以,为最大程度地保障食物安全,各宫都会让自己身边亲信去提膳,真出了什么事,也能直接锁定御膳房。   当然,向来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真有别有用心之人想要下毒害人,也还是能想出些手段,不过到底是提高了犯案成本,还是安全些。   眼前的事情不同寻常,目前正在逃逸中的小夏子立刻警觉起来,他藏在暗处偷偷观察,然后便发现这人越走越偏,目的地竟然是在北边。   皇子所北边自四皇子搬走后,就只有七皇子一位主子了!   小夏子登时眼前一亮,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   小夏子就躲在绿竹院内,是亲眼见到李鹤春将两个眼生的小太监送进去的,他没敢靠太近,所以并不知道李鹤春送来的理由是什么,只能自己揣摩怀疑。   他既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那两个是皇帝安排来抓他的人,又怀疑他们是和替身皇子一样的暗探,是那位能传音入密不具名大佬的心腹。   不管是哪个怀疑,小夏子都是要去探探消息的,正愁没有机会,这机会就找上门来了,此时不接更待何时!   心动的小夏子立刻就行动了起来,他佯装冒失的将从三皇子食盒里顺来的汤水洒了小太监一身,让衣服脏了的小太监不能去皇子跟前失仪,赔礼道歉一番顺势提出自己可以帮忙送去,如果膳食出了问题他也会一力承担,绝对不会透露他的存在。   小夏子想得很好,却不曾想那御膳房的小太监撞翻他就走,根本不管身上的脏污,一个劲地往北边冲,嘴里喃喃着:“没有时间了。”   小夏子眼看着他腿倒腾地快要起飞了,只能一不做二不休的打晕了他,强行拿到了食盒。   然而食盒入手的一瞬间,小夏子脑子一阵恍然,视野里似乎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倒计时,每跳动一下便是一片红光闪烁,耳边有平静无波的女声播报着:   【注册成功!劫匪先生,恭喜您成为一名御膳房骑手,请开始接单吧!】   【您抢到了一份新的订单,请及时处理】   【您的订单即将超时,请及时处理】   “没!有!时!间!了!”紧迫的时间让小夏子飞奔了起来,他甚至没有来得及去处理地上躺着的那个小太监,开着轻功飞檐走壁地往戚风院狂奔。   近了!近了!近了!小夏子信仰一跃,人还在半空中,戚风院就在眼前,“你外卖到了”的话在舌尖翻滚。   【您的订单已超时!】   脚尖落地,小夏子脸上的欣喜瞬间消散,化作一片深深的痛心疾首。   沉浸式沉痛中的小夏子没有注意到,院子角落里那个正在清理杂草的小太监在看到他脸的一瞬间,眼中飞速闪过震惊和戒备,手悄悄摸上了腰间的暗囊,捏住了里面淬了毒的梅花针。   在皇子所潜伏的所有奉衣处探子中,只有他的武器是淬了毒的,甚至他玩得最好的暗器上淬的是见血封喉的毒,一旦使用必然一击毙命。   李公公传达陛下的意思说,“此事极有可能还牵扯了珍妃案,若果真如此,小夏子必然会去找七殿下,他们似乎想要从七殿下手中得到什么,你且务必一一探听清楚。在此期间,若是遇到突发情况,准许你便宜行事。记住,在陛下下达新的命令之前,你的第一要务是保障七殿下的生命安全。”   “保障到何种程度?毫发无伤?”探子还是第一次接到这样的任务,难得有些犹疑地确认了一遍。   “……不死便可。”李公公沉默了片刻,才开口补充了一句,“如若小夏子要动手,你可以放任些时间再出手。”   到底,陛下对七殿下还是有所怀疑。李公公叹了口气,那一瞬眼神中闪过的复杂探子看不懂,探子也没有多问。   虽然他也挺疑惑一边说要保护七殿下的安全,一边又要在有人对七殿下动手的时候放任,这一前一后的两道命令着实是有些矛盾了。   不过不重要,他只要听令形式罢了。   只是他知道小夏子会找过来,却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快找过来,他看着小夏子往七殿下的方向而去,悄悄按捺住暗器没有第一时间出手,十分严谨地执行命令。   小夏子则一边走,一边在内心唾弃自己的奴性,居然还什么都没做就这么把钱给给了出去。   ——薛瑾安在进入到这个书中世界的第一天,就开WiFi连接了一下这个世界天道,既是更新时间,也是取得入网许可证,相当于是给自己加急办了一个身份证。有了这个之后他就能够顺利地动用自己的力量,并且合理化一部分他的能力使用产生的不合理之处。   至于这些不合理会被合理成什么样子,就全看他们自己怎么脑补了。   小夏子的脑补便是,他太激动想要见到那位前辈大佬了,于是在见到替身皇子的当下,竟然鬼迷心窍的立刻掏出钱孝敬了过去。   小夏子心中唾弃:你这手真是不争气啊,对方还没说话呢你这就谄媚上了,难道在宫里这么多年,你已经忘了曾经在江湖快意恩仇的自己了吗?真男人永不为奴!   ——哦,他现在是个死太监,那没事了。   小夏子冷静下来,心想:人来都来了钱也花都花了,总得做出点什么。   他满脸堆起谄媚的笑,殷切地提着食盒上前要给薛瑾安布菜,嘴上说道,“七殿下,奴婢若是知道是您点的菜,一定更尽心一些。”   这话真是该死的耳熟啊!路过的寿全脚步一停,耳朵竖了起来,眯着眼危险地打量起这个剽窃他发言的小太监。   是个没见过的生面孔。刺杀的事情才发生不久,寿全神经紧绷,想提醒薛瑾安,还未开口便被福禄在背后悄悄拉了一把。   福禄在薛瑾安身边待得时间最久,他已经能从主子的面无表情中分辨出他的几分情绪,比如现在,主子心情不错,他认识那个面生的小太监,且正等着对方送上门来。   有王德明、四皇子、五皇子等一众前车之鉴,福禄现在已经对主子的武力值和判断力有了一定的信心,他表情十分安然。   寿全就没那么有底气了,但他也必须承认,真要出什么事儿,他和福禄两个连马步都扎不了一刻钟的人,挡刀都赶不上趟。   寿全只能怀着忐忑的心情站在主子背后等待事情的发生。   小夏子忽视掉寿全不善的视线,一步步走近语气激昂地夸赞薛瑾安,“您在御膳房的所作所为,奴婢佩服至极,您是不知道那王德明老太监平时对底下人多么磋磨,多亏殿下您,奴婢们才能好好活下来……”   一大段仿佛发自内心的朴素言论之后,他满眼崇拜期待地看向薛瑾安,“殿下,奴婢想跟寿全公公一样跟在您身边做事,便是提水洒扫的活计奴婢也愿意的。”   听说寿全之前也是御膳房的人,对方就是这样留下来的,百分之两百复刻了对方上位之路的小夏子觉得这把稳了。   他甚至已经想来了之后要怎么拳打福禄脚踢寿全,坐上这戚风院的第一把交椅,成为替身皇子的心腹,然后成功从替身皇子身上顺藤摸瓜和那位不具名高手大佬接上头。   前途是如此的坦荡光明。小夏子脸上不自觉带出了真切的笑容。   “说完了吗?”薛瑾安活动了一下手腕,目测了一下小夏子的体型,将手指的抓力和手臂力道数值拉到最大。   薛瑾安能调到的数值的最大限度,是原主这具身体目前能达到的最大潜能,对四皇子五皇子两个半大少年来说,这是个致死力道,但对于会武的成年人来说,称不上巨力。   薛瑾安五指张张合合测试了一下,很是心平气和地对小夏子说,“说完了就把外卖放下。”   情绪饱满的小夏子微愣,有些没反应过来,怎么自己说了那么一大堆宣誓效忠的话,却竟然没有手里的食盒吸引人吗?   福禄和寿全却福至心灵,前者上前不容置疑地接过他手中的食盒,然后两人齐齐退后数步,一直到安全距离才停下。   小夏子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他感觉到了不妙。   虽然眼前是个只有七岁看着还有些瘦弱的小孩,虽然他只会一些外家基本功且没有半点内力,虽然他的身上一丝杀气也无,虽然……小夏子的脑子里闪过很多个虽然,而每一个虽然的后面都跟着直觉的“危险”二字。   江湖上有一种说法,活蹦乱跳的女人和小孩那都是不能惹的,即便他们看起来是多么的天真无害。   小夏子的身体比脑子更快反应,他运气轻功就要跑,手臂却被大力扣住,小孩半大的手掌都抓不尽他的手臂,细长的手指掐进他的肉里。   随后不等小夏子再挣扎,他如同风筝一样被拉扯而动,视野一阵天旋地转后,他直接脸朝下被一股大力摁在了地上。   小夏子眼冒金星,磕在地上的那半边脸从骨头缝里开始发麻,皮肤摩擦地面火辣辣地痛感后知后觉地翻涌上来。   薛瑾安动手的速度太快,动作太过干净凌厉,就连已经察觉到的福禄和寿全都没完全反应过来,就感觉眼前一花后,敌人就趴地上了,看起来非常的不堪一击。   探子抓着梅花针的手一抖,差点给自己扎一个窟窿,整个人那就是一个目瞪口呆,随即很是烦恼起来:陛下,你只说七皇子受到性命之危的时候,我可以解决了刺客,但没说刺客被反杀了的话,我该怎么做啊……   总不能把七皇子解决了吧?探子悄悄低下了发愁的脸。   “绳子。”薛瑾安正在吩咐身后两人,“把他捆起来,不要让他跑了。”   送上门的敌人,薛瑾安没打算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同时他也没打算放走。——其实要不是奉衣处的大本营就是皇宫,还是皇帝的直属部下,动一个的话大概会来一窝,他也是挺想把新来的那个血衣卫也抓了的。   虽然说古往今来的探子、细作,那都是经历过审讯考核的,对刑讯逼供有一定的耐受性,真要抓到手里也很难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薛瑾安对审讯也不是很懂,但白嫖的东西不要白不要。   审讯什么的,就算三法司衙门的直播视频每次播到重要的地方都会被该死的未成年防沉迷程序和谐掉,但他还有死宅看过的大量小说,即便里面不会有大片描绘详实的审讯画面,可有关各种刑罚的理论文字都很充足。   只要有数据支持,薛瑾安就是最强王者。   然后最强王者和他的两个躺赢辅助面面相觑。   衣服是送到浣衣局洗的,院里不需要晾衣绳;皇子所有专门的灶房,成捆的柴火都是送到那边,福禄在院中自己生火都是就地取材,用院子里的石头搭灶用落叶和树枝当柴火……想来想去,戚风院中实在没有结实到能够绑人用的绳子。   福禄犹豫地问道,“腰带可以吗?”   薛瑾安是皇子,他不受宠只是没新衣服穿,但旧衣服料子还是很好的,腰带那都是中看的作用高于中用,平时束腰还行用来绑人就不行了。不过像福禄寿全这样的小太监,他们的衣服腰带那都是很粗糙结实的。   薛瑾安看了一眼,“太细太短,不行。”   寿全苦恼道,“那总不能出去找人借吧?奴婢倒是借得来,但是——”这不是能随便说出去的事,即便只是露出点端倪也得小心慎重。   薛瑾安果然摇头,两个小太监面面相觑,都因为帮不上主子而沮丧。   在院子角落里看了好一会儿的探子试探地开口,“殿下,奴婢这里倒是有绳子,但奴婢有话要说。”   他走出来指了指被摁在地上半天没说话,眼睛滴溜溜乱转着在四处打量寻找逃出生天机会的小夏子道,“他乃身怀武艺之人,只是用绳子捆住他的手脚,只怕困不住多久,他找到机会便会用轻功离去,到时候殿下您就抓不到他了。”   “要想要彻底的制住他,得让他失去行动能力,让他就算有轻功也用不了。”探子说着手摸到了腰间,准备把软筋散掏出来。   虽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但他总不可能当着七皇子的面把刺客放了,所以就还是先听七皇子的把他制住吧,反正陛下也说了突发情况他可以便宜行事。   至于怎么解释身上随身携带软筋散的事情……就说以前是在太医院干活好了。   平时都只听令行事的人难得动起了自己常年不用的脑袋,他想了很多,然后事实证明他确实想得太多,他根本就不用解释软筋散的来处,因为他根本没来得及掏出软筋散。   “你说得对。”七皇子对他的话表示了赞同,然后抬头诚恳地问他,“把他手脚都打断的话,他还能用轻功吗?”   摸到软筋散药包的探子浑身一震,太久没用过的脑袋卡了壳,说话都结巴了一下,“打、打断手脚?”   福禄和寿全也都是被薛瑾安的话惊住,不过两人多少也有些习惯自家主子的想法,闻言脑子也不自觉地跟着转了起来。   “嗯,可能不太行吧?”福禄沉思道,“习武的人大多意志力强于常人,对受伤应该已经司空见惯,对疼痛的耐受度也会更强,如若他足够坚强的话,或许能咬着牙挺过去。”   慢一步进入状态的寿全也跟着点了点头,他对宫外的世界更加了解,想到了什么道,“习武之人大多炼的都是童子功,受伤骨折都是家常便饭的事,所以其实很多江湖侠士都会一些治疗外伤的手段,会接骨的也不少。”   “久病成医大抵就是如此吧,就像是五皇子那样。”福禄提到五皇子久病成医,其实是说五皇子会武功,还随身带有伤药,上次受伤还用主子的布包作掩护,假装使用主子这里掏出的药这件事。   探子并不知道这一点,探子纯粹是字面意义上理解这句话,毕竟五皇子患有心疾是个病秧子的事情人尽皆知。   寿全点了点头肯定了福禄的话,伸出左手在右手手腕清晰的青筋脉络上比划了一下,“一般而言,只是断骨的话是没法重创习武之人的,甚至有些江湖侠客少了只手啊脚啊眼睛啊什么的,都依旧活跃在江湖上,能让他们彻底失去战斗力的,不是废去武功,就是废掉筋脉了。”   薛瑾安听着也不由得直点头,“确实如此。”   武侠小说里的江湖人总是身残志坚的,不管是傻了疯了生病中毒,哪怕脖子断了、下半身瘫痪……那也能飞檐走壁从容对敌,还能得到响当当的外号。而一般对付敌人最残忍恶毒的手段,都是废其武功断其筋脉,如果是主角反派等高光角色,或许还能有奇遇重塑筋脉什么的,其他人就终其一生如此了。   “我没有内力,废不掉他的武功。”那就只有第二条路可以走了。   薛瑾安有了想法,给提出建议的寿全一个高度赞扬的标准微笑,“你说得很好。”   “嘿嘿。”第一次挨夸的寿全顿时高兴地找不到北了。   夹在他们中间听完了全程的探子,看了看三人轻松的表情,又看了看地上的敌人,陷入了沉思:听得头皮发麻难道是我的问题?   汗流浃背不敢吭声的小夏子:“……”   “等等,等等,奴婢有话要说!”眼看着自己的死局就要定下了,小夏子也装聋作哑不下去,扯着嗓子连忙开口,努力地表现出自己的无辜,“殿下,奴婢只是上门寻求庇护,并没有恶意,大可不必如此……”   入秋之后天色黑的就越来越早了,薛瑾安看了看时间,已经过了用膳时辰,他今天还有直播录屏没有看,等到看完就该睡觉了。   “有什么话之后再说吧。”薛瑾安不想耽误时间了,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眼看着薛瑾安拽住他的手就要实行惨无人道的酷刑,小夏子如同搁浅在岸上的死鱼一样弹动了两下,大喊道:“——殿下,我知道你的秘密!我知道你的身份!”   身后人的压制动作停住,没有再继续,小夏子以为自己抓住了能够谈判的筹码,如同溺死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他也顾不得其他什么,语速飞快地努力自救道,“我不会说出去的,我是来投诚的,我要跟你身后的人谈,你应该也不想让别人知道你的身份吧咳咳——”   小夏子的话没有说完,嘴里猝不及防地被塞了一包药粉,呛得他咳嗽起来。   薛瑾安将包药粉的纸捏成团重新塞回了探子的手里,正是探子的软筋散。   之前薛瑾安就注意到探子的动作,倒不是知道探子提议的让小夏子失去力气就是指用软筋散,其实如果没有寿全提出的更一劳永逸的方法的话,薛瑾安说不定会点头同意他的提议,可惜那只是如果。   薛瑾安会找他要药,只是觉得一直维持这个姿势太累了,等会断对方筋脉的时候,还得防范他挣扎,就想着能不能喂点什么东西让小夏子暂时老实下来,至于为什么找探子要……因为小说里,探子身上总是藏着不少东西。   事实证明,小说诚不欺机。   东西入嘴,小夏子下意识咽了咽喉咙,反应过来之后,作为细作的本能让他立刻就想把吃进去的东西吐出来,然而已经晚了,有一部分药粉早在嘴里化开。   药效发作的很快,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首当其冲的舌头在口腔里快要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了,但他还在坚强地试图说些什么,然而薛瑾安一个字也没有识别出来。   寿全对薛瑾安提议道,“主子,既然他已经没有了反抗的力气,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们吧,不要脏了您的手。”   他说完眼神看向旁边的两人。   “是啊。”福禄自然也跟着点头。   然后两人的眼神齐齐看向了唯一沉默的某位探子。   探子:“……”   为了融入集体,探子默默地也跟着点头附和,“是啊。”   “好,小万子,那这件事就交给你了。”福禄欣慰地拍了拍他的手,这回是寿全跟着点头,“很好,我们很看好你。”   探子:“……”突然有一种上当受骗了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算了,小夏子落在自己手里也好,反正他被喂了软筋散跑不了,也不着急处理,先赶紧回去问问陛下该怎么办再说。探子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他道,“我知道了,他就交给我吧。”   薛瑾安再次看了看时间,还等着充电看直播,点头同意了。   离开前想了想对小夏子说道,“我今天行程已满,你有事就预约明天吧,我给你定午时之后的时间,我没有安排,你可以来找我。”   小夏子泪流满面地目送他进房间的背影:“……”我怕是等不到明天了。   可恶,因为一口吃得翻了车,他死不瞑目啊! 第34章   薛瑾安说自己行程很满, 倒也不算错,虽然他出门只去了怡和宫这一个地方,但是却获得了1个G的信息数据, 可以说非常充实了。   然后健康软件就给他后台弹出消息, 告诉他今日步数两万八, 排名第一。   薛瑾安:这文字看起来好疲惫。   明明电量还有三分之一可以造作, 薛瑾安充完电却只想安静地躺在床上,如同下班回家的打工人只想躺着什么也不干,面对日历弹出的行程提醒,看着时间说,“等到申时一刻再做。”   然后申时一刻过了约等一息,又说:“到申时半, 等到那时候一定……”   反正就是要凑一个整点,少一秒都不行,如果不幸多出了几分钟,那就凑下一个整点, 一直错过一直下次一定……直到实在拖不下去的时候。   工作如此, 健身如此, 就连睡觉也是如此,只要是必须要做的事情,就逃不过被拖延的命运,这似乎是全人类群体中广泛流传的的症状, 就算是成为了修仙者也无法摆脱——看死宅就知道了。   人类有句俗话叫学坏容易学好难,躺在床上打开直播软件的薛瑾安想,他一个手机器灵会偷懒拖延,怎么想都是机奴的错。   薛瑾安生出一些名为惆怅的情绪来,找到本地缓存里的录播视频点开。   视频是从大臣们进入听政殿开始的, 此时还没有到正式上朝的时辰,大臣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交头接耳,氛围看起来颇为松散。卯时正的晨钟悠长回荡,像是被敲响的上课铃声,朝臣们迅速归位。   之前被叫进皇帝寝宫看“打卡撒花按爪”六字的内阁首辅、三法司衙门、六部尚书等大人们也快步走出来站到自己的位置上,所有人都整理衣冠拿好笏板低头噤声,整个听政殿的氛围立刻就肃穆起来。   “皇上驾到——”随着李鹤春一声尖利的唱词,满殿朝臣叩首三呼万岁,一身玄色龙袍头戴十二旒帝冕的皇帝龙行虎步而来,甩袖而坐,“众卿家,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臣,有本奏。”两道声音交叠在一起,都察院两位御史大人齐齐越众而出。   都察院是大启的最高检察机关,职责便是监察百官,谁家纳了小妾谁家二世祖出门吃饭不给钱,只要是和当官的有关的,不管是多么鸡毛蒜皮的小事,有事没事就写一本折子递上去,就仿佛部门有什么参人的指标一样。不过平常出面的都是小御史,今天这两位话事人出来了,这事情小不了。   上书房刺杀的事情才发生,薛瑾安早便猜到早朝肯定会热闹,容贵妃和贞妃这两个处在漩涡中心的人,包括他们身后的世家必然是要挨一顿参的,就是不知道重点会偏向哪个了。   果不其然,两位御史大夫一前一后地站出来,右都御史参贞妃,左都御史参容贵妃,可谓是分工明确。两人的文本内容从风格到遣词造句都相差无几,一看就知道是一个模板出来的。   【端水大师X2】   薛瑾安弹幕刚发完,端水的场面就被打破了。   这边老态龙钟的右都御史上完了折子就一脸“今日KPI完成可以撤了”的表情,皮肤黑黑才至中年的左都御史却张口继续延长了内容。   他疾言厉色地痛斥容贵妃嚣张跋扈随意打杀太监宫女,逼良为贼,致使闹出上书房刺杀事件,让皇帝和诸位皇子受惊,尤其是六皇子还伤了脖子,是不慈不贤德行有亏之人……   这犀利刻薄的话语和前面那温吞吞不痛不痒的端水话那是完全不一样,就差指着皇帝说赶紧废了她吧,不过骂成这样也没差了。   【上次一丈红的热搜上参容贵妃的就是他吧】薛瑾安很快就将人对上了号,并且将原著中所有和对方相关的剧情都挑了出来,都是零星的片段,加起来不过千余字,不是在参人,就是在参人的路上。   原著剧情开始的时候,现在已经年老的右都御史早已经退了,之后的两位接任者一个站了队,在大皇子倒台后也被贬黜出京,另一个从地方提拔上来的没有根基没能站稳脚跟,都察院成为了左都御史的一言堂。   也得亏这位御史大人是坚定的保皇党,任皇子们争夺的再激烈也不站队,最多也就是在皇子们失败之后,负责上折子总结他们的一生,不然就凭他那张嘴得罪的人,根本活不到最后,被戏称为“结算界面”。   薛瑾安目前为止见过的所有人,除了娴妃之外,和原文描写都有些出入,不过这是时间提前导致的差异,不是什么大问题,反正都在他构建的人物模型推演的范围内。   薛瑾安给这位御史大夫推演,最有可能的选项是现在的他会比未来的他要稍微稚嫩一些,且因为上头有人压着,自己地位不够稳固,会收敛些锋芒。   事实证明,结算界面是和娴妃一样始终如一的人。   他们永远年轻,永远骂人难听。   而从右都御史那一瞬展开的满脸褶子以及那双苍老的抓在笏板上用力到颤抖,像得了帕金森的手也看得出来,这些话显然不在他的预料之中,全是左都御史自作主张。   薛瑾安毫不怀疑,如果不是在大殿上,右都御史的象牙笏板高低得招呼到左都御史的脑袋上,然而皇帝的眼皮子底下,不能打人的他只能翕动嘴唇无声骂两句。   薛瑾安试图读取他的唇语,未成年防沉迷程序激活,“哔——哔——哔——”的和谐声响彻整个脑子。   【虽然什么也没听到,但确实骂得很难听】   “这就难听了?你不会还真是一个小孩吧?”皇帝听到传入耳中的属于孩童的稚嫩声音,佯装忍俊不禁地勾起嘴角。   皇帝已经听到这个声音有好一会儿了,最开始他的意识迷迷糊糊的,如同半梦半醒一般,声音朦胧不清晰,眼睛似乎被什么东西蒙住了,他努力地睁大眼睛,才逐渐看到光亮。   然后他就发现自己出现在了正在开朝会的听政殿,他看到了满朝文武大臣,看到了龙椅上的自己,再一听内容,竟然是今日早朝的内容。   之后他便清晰地听到了那个熟悉的男孩的声音,这次不是在他的耳中想起,而是如同余音绕梁般在听政殿里回荡,却只有他听得见,同时也没有人能看见自己。   “梦?幻觉?还是……摄魂术?”皇帝试图走到自己面前验证一下,然而他发现自己根本控制不了这个地方,他能看到什么都取决于那个声音想看什么。   皇帝冷静下来,觉得这个幕后之人这么做一定是想要从他这里得到什么,他也开始凝神决定仔细聆听对方的话,并且逮住每一次机会试图和对方沟通,结果自然是到现在都没有得到回应。   而且对方始终都在用这个和小七的声音十分相似的孩童声音,似乎是想伪装成自己是一个孩子。   这个声音真的太像小七了,不同的大概是小七更沉稳一些,说话时语速适中很少有情绪波动,一脸冷静的噎人;而这个声音的语速时快时慢,话少的时候就慢,话多的时候就快,用词偶尔会很古怪,叫人摸不清头脑,比如之前出现过的“rwkk”,还有“打卡撒花按爪”。   当然,让皇帝认定对方不是小七的,除了以上这些细节之外,还有个最重要的就是陆秉烛亲口说了小七身上没有半点内力。   陆秉烛还是督公的时候,就已经令江湖闻风丧胆,被认为是当世五大高手之一,也就是说能和他匹敌只有四个人,如今又是十数载过去,他的实力更为精进,已经到了返璞归真的境界,而他尤其擅长内功,江湖中没有人能够在他面前隐藏武力。   小七和那个传音入密的高手不是一个人,虽说怀疑一个七岁小孩是能传音入密的绝世高手这件事本来就太过于离谱。   既然对方打定了主意要装小孩,那他也不妨跟着演上这一回,倒要看看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皇帝如是想着,将所有戒备警惕都藏起来。   他面上一副被小孩捉弄了的无奈神色,语气也十分的温和,“朕不知道你是给朕下了什么药,抑或者用什么特殊的功法,重现了眼前的一切,若你只是对早朝感觉到有趣,其实不必如此麻烦,朕可以直接带你去亲身经历一番的。”   这次的话也依旧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此时眼前还在上演早朝时候发生的事情,拿容贵妃说事了好一会儿的左都御史突然话锋一转将矛头对准了宁国府,斥责宁国公教女无方,然后以“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为论点,论证了宁国公就是个忝居高位的庸碌鼠辈这一事实。   左都御史慷慨陈词,宁国公嘴角抽动,不得不站出来解释,“贵妃娘娘是姓萧的……”   他的话刚说了一个开头就被打断,“容贵妃是不是你们宁国府的表小姐?昔年是否在国公府长住三年之久?其父母故去后你是否公开认其为义女?既然情深义重,姓什么又有何妨!”   左都御史将“情深义重”这个词咬得格外重,是在暗指当年宁国府为了让容贵妃进宫,和太皇太后决裂之事,到如今可都没有修复,连请封世子的事都被太皇太后压了下来,逢年过节,宁国府的夫人们想要去慈宁宫拜见,太皇太后都拒了。   宁国公的长子已经而立之年,最大的孙子都订了亲事了,这世子的册封还是没有下来,京中不少勋贵都暗中看笑话呢。   如果说两位钟皇后的死是太皇太后心中的刺,那么世子册封就是宁国公心中的刺。   宁国公:“……”   眼前的画面突然放大,脸上层层叠叠地褶皱,胸口剧烈的起伏,带着胡子一起抖动的唇角……还有眼中飞快闪过的恼怒和阴狠。——皇帝从来没有哪一刻将宁国公的脸色看得这样清楚过。   与此同时,皇帝眼前一花,一片五颜六色不知道什么符号组成的东西从眼前飘了过去,密密麻麻直接盖住了宁国公那张老脸,似乎是一个……万箭穿心的人?   【噗噗噗——】   皇帝正疑惑着,就听到耳边接二连三响起的箭矢穿透身体的声音,再一看还真有几支不知道哪里来的箭扎在宁国公的心口。   【心扎穿了老铁】那个小孩的声音说道。   皇帝抽了抽嘴角:“……原来是在嘲讽宁国公。”   薛瑾安如果能听到他的话,一定会告诉他,这不是嘲讽,这是花式弹幕。   可惜此刻的薛瑾安根本听不到他的声音,而皇帝也自娱自乐地找到了乐趣,开始着重观察他的臣子们的表情变化,他惊奇地发现他现在看什么东西都异常清晰,连宁国公老脸上到底有多少皱纹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皇帝还看到了自己,或许是视角的问题,又或者是其他,皇帝觉得自己的身姿要是能更伟岸一点就好了,还有脸上那几点小小的斑……从前不觉得有什么,现在看着放大的脸上的瑕疵,他有些不喜的皱眉。   去掉就好了。皇帝心中念头一闪而过,然后十分奇妙的,他眼前出现了一行字。   字体十分的刻板,如果将每个字的笔画拆开来一一对照的话,会发现他们惊人的相同,字体之间的间距也完全相当,就像是放在一个模具里写出来的。   但你不能说他难看,只是没有半点灵气,皇帝不喜欢罢了。不过不喜欢归不喜欢,这样的字体自有它的用处,自从他将台阁体定为朝廷文书用字后,他看奏折的速度明显加快了。   【已为您的直播间开启美颜,当前美颜、磨皮皆为默认数值,滤镜为自然,请自行在系统设置里更改】   字他都认识,但放在一起就看不懂了,而且这行字只出现了一会儿就消失了,随后皇帝就觉得自己眼前蒙上了一层柔纱,从此看到的人,都比他真实看到的要好看一些。   仿佛有什么光晕打在脸上,连左都御史那张黑炭般的脸都瞧着白了,那脸看着似乎还瘦小了一圈。   ——哦,其实也不都是变好看的,他那些本来就好看的臣子就会变得有些别扭怪异,还有那些皮肤白的,就比如说负责在侧边记录早朝内容的翰林院编修秦廉,已经有些晃眼了,打眼望去仿若看到一团光,五官都瞧不清了。   皇帝立刻明白过来这就是刚才那行字的成果,他只以为是对方的喜好特殊,他心中腹诽了几声,揉了揉眼睛移开了视线,不再看秦廉。   莫名风评被害的薛瑾安摸了摸发痒的鼻子,早就在发现直播间开了美颜的时候,就开了护眼模式的他无所畏惧。   早朝已经进行到宁国公滑跪,认下了教导之责,话锋却又一转来了个伤害呼叫转移,“然刺客一事疑点颇多,贵妃娘娘受到怀疑也是因为处死了一个探子,可这事已经过去多久,人是在慎刑司没的,一应事实真真切切记录在案,可不是无缘无故。”   这话就是在点贞妃了,朝中众人纷纷看向楚文敬,后者抱臂不动如山地站在那里,就像是没有听到一般,任凭宁国公泼脏水。然而当宁国公说出“左都御史蓄意报复,当年并没有任何证据指向容贵妃与刺客一事有关”的时候,楚文敬冷不丁开口,“宁国公怎么就料定没有证据呢?”   楚文敬语气轻缓地和宁国公你一言我一语的辩论起来,最后逼得宁国公说出了“搜宫都未能搜到证据”的话。   话音一落,宁国公就心中暗叫不好,楚文敬还在旁边淡淡地补了最后一刀,“宁国公消息果真灵通,诸事都逃不过您的法眼。”   这话当真是把宁国公放在火上烤,自刺杀发生后,皇宫就一直没有解禁,不准任何人出入,虽然说大家都有自己的渠道,对搜宫的消息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但是知道归知道,说出来可就不妙了,尤其还是当着皇帝的面,窥视后宫这个罪名宁国公无论如何也得担着了。   之后皇帝还叫了礼部尚书杨從出来,问他,“杨爱卿你怎么看?”   这场刺杀里受伤的只有五、六两位皇子,而五皇子和这场刺杀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至少从明面上来说,这场刺杀是因他而起的,所以真正无辜的就只有六皇子一个人,可以说是纯纯代五皇子受过了。   礼部尚书正是六皇子的外公。   “老臣觉得二位御史大人说得都对,刺客一事尚无定论,确实不该如此草率定罪,不过,宁国府也确实有教育之失。”杨從看似当了墙头草,谁的话都赞同,两边都不得罪,相当于是投了弃权票。   而实际上他这一票弃权就注定了结果。   果然,皇帝最后开口,没有就此事做出什么处罚,但将他请封世子的折子再次压了下去,还顺手给宁国公的儿子在京兆尹安排了一个六品闲散官职,放现代的话就是一个城管,执勤区域一条街,叫他好好历练历练。   皇帝淡淡地看了宁国公一眼,意有所指地道,“总不能叫后世子孙堕了祖宗威名。”   这看似是打一棒子给一颗甜枣,实际上是要将请封世子的事无限期押后,甚至还可能永远都不封,让宁国公的爵位就此断在这一代。   这是有先例的,那位和宁国公同一时期的辅国公的爵位便是只传了两代,便被当时还是太后的太皇太后以“不肖子孙令先祖蒙羞,辅国公泉下有知该如何面见太祖”的名义,直接给封存了。   说是空位高悬以待后人,然而实际上大家都清楚,皇帝要集权,开国的勋贵们都终将会没落,大启不可能再有辅国公。   不过比起历朝历代直接灭族废爵来说,这手段不仅留了命,还掉了根不存在的胡萝卜,可以说是相当温和了。   如今这两个操作摆在一起是何其相似,已经有人反应了过来,薛瑾安也明白了。   薛瑾安打开李鹤春的个人空间,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更新皇帝状态的他,在早朝开始前后腹泻似的发了好几条动态,每一条动态下面的回复都有且只有零星几条,和他往常动则转发过百的样子差距十分大,很明显他这是特意挑选了人群的。   薛瑾安看了看,发现几个皇子身后的家族全部都囊括在里头了,李鹤春这是配合皇帝在钓鱼呢,而现在鱼儿们都集中在了一起,已经有一只傻得冒出了头,那么其他的还会远吗?   这应该就是小说里的高潮剧情吧!薛瑾安立刻打起了精神,打算看皇帝怎么操作。   然而,接下来的整个早朝,大家都在扯皮。   虽然大家引经据典吵得非常精彩,让薛瑾安也打开备忘录学习了好一番人类的语言艺术,但这不能掩盖进度条半点没有推动的事实!   薛瑾安:“……”好像突然理解死宅看到烂尾小说的心情了。   早朝散朝之后,作为up主皇帝还坐在龙椅上,直播间没有关闭,他揉着眉心露出一脸疲态。   薛瑾安幽幽地看了他好几眼,然后一条一条地往外吐弹幕。   【肾虚总在无能为力之后】   正在观察自己表情的皇帝一愣,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下意识反驳道,“没有!朕很好,肾也很好!”   【恭喜您完成了一次早朝,您的早朝效率打败了全球1%的帝王,请再接再厉吧!】   皇帝:“此乃帝王制衡之术!”   【钓鱼佬,不要看,是空军】   【王师北定世家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看到这个皇帝了吗?他死了。怎么死的?快死的】   【大启,大启完啦!】   薛瑾安不知不觉就用上了自己所学的所有技能,一个人组成了一支弹幕大军,密密麻麻将皇帝肾虚的脸淹没掉。   一通发泄之后,他神清气爽,本来还想来个小火箭清除一下情绪垃圾,结果一看发现之前还995M的可清理垃圾变成了0。   薛瑾安关掉了直播软件,打开音乐软件选了《佛经精选·梵语版》的歌单,听着大悲咒开着免打扰愉快入睡了。   至于已经沉默了很久的皇帝……他破防了。   乾元宫中,龙床上熟睡的男人猛地睁开眼弹坐了起来。 第35章   [你有10条私信消息待查看。]   薛瑾安准时准点的睁开眼, 免打扰模式到点同步关闭,他第一时间打开主页面掐掉了刚唱响了一个音节的闹钟铃声,然后就看到后台刷屏的私信提醒。   来自直播软件, 时间在深夜。正是薛瑾安关掉软件睡觉后。   不用想也知道发信人是谁。   这是继岑夫子之后薛瑾安再一次收到来自他人的主动联系, 由于当前样本太少, 暂时还不清楚它的触发机制, 薛瑾安将两个节点前后的数据信息都备份到同一个文件夹里,等待之后再进行对比分析。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点进直播软件中,原本空荡荡的个人消息页面中,“大启早朝早知道”的账号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右上角挂着有未读消息的红色数字10。   薛瑾安在点进去之前, 忍不住多看了一眼那个头像,之前这个直播间的头像一直都是听政殿——所谓“龙椅玉案国玺前,金銮御台乾坤匾”,这几样便是皇权的象征, 是大启的权利政治中心, 即便随便拍一拍, 也自有一番威严肃穆。   然后现在那个头像一夜之间不见了,换成了皇帝的大头照,薛瑾安的高清摄像头眼睛看得清楚分明,这还是昨天晚上直播间里加了滤镜磨皮看不到雀斑的版本。   看来皇帝是真的很喜欢直播间的美颜功能, 薛瑾安已经能够预料到以后的直播间将会是怎样的画面。   不过也还好他有护眼模式,就算皇帝把美颜开到最大,他也不会被那个翰林院编修晃到眼睛了。   薛瑾安觉得问题不大,此时的他还不料,现代社会的直播间的美颜滤镜究竟强大到了什么样的地步。   薛瑾安的视线很快从头像上移开, 他点开聊天框,只见一片密密麻麻的文字飞快的铺满视野,侧边滚动条都出来了,还在不断的自动往上翻页,庞大过量的文字加载到画面都不禁卡顿了一下。   薛瑾安就算没有刻意去看,也不可避免地知道了一些内容。   每条私信内容都是洋洋洒洒小千字,大抵是从朝堂的波谲云诡讲到帝王制衡之术,总结出大启正值盛世之年未有亡国之相,以及最后坚定铿锵单独成行的一句:“朕很好,朕的肾也很好,也没有任何问题!”   总之,昨晚上的薛瑾安一个人组成了弹幕大军,而今天的皇帝10条消息写出了一篇论文。   薛瑾安:“……”   薛瑾安面无表情地表示太长不看,并且回复:1。   随后退出聊天界面的同时给皇帝开了个消息免打扰。   薛瑾安起床洗漱之后打开健身软件,跟着赫连城频道里的大头兵一起训练。   说起来,最近赫连城身边总带着一个军医,薛瑾安不管什么时候去上什么课,都能看到军医跟在他身后,让人怀疑赫连城是不是受了什么重伤。   薛瑾安隔着网络,听不到他的心跳也不能扫描他的数据,就是用高清摄像头对着有他的画面仔细分析他表面展示出来的样子,并不能完全肯定他目前的身体状态一定很好。   毕竟人类同样也善于伪装。   不过如果真的受伤,看着一天比一天脸色沉闷心事重重的两人,薛瑾安心想:应该是不大好了。   希望他能坚持得久一点,其他教练都不发钱。薛瑾安结束完今天的早课,给了他一个五星好评,外加一排蜡烛和双手合十表情图。   薛瑾安:为你祈福。   *   正从校场往外走的赫连城脚步顿了顿,转头镇静地对身后的军医说,“大夫,我下属的病好像更严重了,他眼前出现了蜡烛和一双手……”   “终于还是到了这一步。”军医沉痛地叹了口气,道“将军,我跟着您这么多天,也看出了端倪来了,或许您得的不是病,是被鬼缠上了。”   赫连城眉头一皱,也顾不得的反驳“是下属不是他”的话了,好整以暇地等着他的下文。   “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然事到如今,也不好再装聋作哑。”军医整肃神情先问了三问,“将军近日可曾感觉到身体不适?可有在其他时候恍惚?梦中是否出现被索命的情况?”   “并无。”赫连城全部否认。   军医并不意外的颔首,脸上带起轻松点的笑容,“和我观察的一样,这一位只有你能看见的鬼,从来未曾离开过演练场,每天都会出现,完成训练之后便会消失,从不曾吓唬伤害他人,他使用能力混淆将军您的认知,似乎也只是为了更好的训练……他并非是什么恶鬼。”   “将军,我有一个猜想,或许他生前便崇拜将军你,也想要习得一身武艺保家卫国。”军医被自己说得感动了,抬手用袖子抹了抹眼角。   赫连城想了想,觉得他的这个说法很有道理,龙傲天确实并不是恶鬼,除了出勤率堪忧之外,没有做过任何出格的事情。   而且赫连城即便从来没在清醒时候见到过他的样子,也能从记录册上自己写下的每一句点评看出来,这是个根骨惊奇很有悟性的好苗子,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这也导致赫连城只要一想到他不存在,或许说并不是人,就忍不住频频扼腕叹息。   赫连城想到这里道,“他若是人,看得见摸得着,我也便收他为徒,倾尽全力教导他武功,告诉他何为为将之道,将西北军安心交托到他的手中,如此,我即便意外横尸沙场,也能瞑目了。”   西北军骁勇善战,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好儿郎,赫连城从不怯战,或者说恰恰相反,他无时无刻不想着发兵把那些蛮夷打回去,打到漠北无王庭封狼居胥,好叫边关百姓再不会被戎狄骑兵骚扰。   只是朝廷两换君主,政局不稳,钱粮不足,赫连城只能按捺下心思,一年一年地等着大启盛世,等着开战的时机。   赫连城知道时间不会远的,他也做好了战死沙场马革裹尸的准备,唯一担心的便只有西北军后继无人的问题。   猛将易得,良帅难求,一旦一军统帅出了纰漏,整个西北军都得覆没。   他如今倒是收了个徒弟带在身边,想着好好培养几年也是个不出错的选择,然后他遇到了龙傲天。   “和龙傲天比,我那不成器的徒弟到底还是资质平庸了些。”赫连城望天感慨了一声。   “他竟然这般厉害?”军医闻言也有些见猎心喜,“他是鬼你不也教了他,如今再收他为徒又如何?”   赫连城心头微动。   军医看出了他的心动,放下手中的医箱,手指神神秘秘地往袖子里掏,“遇事不决,问问老天爷。”   他掏出了一个龟甲,把三枚铜钱丢进去,摇晃了两下,听着里面传来的叮当声响,高高挑起半边眉毛询问地看向赫连城,“将军?”   赫连城抽了抽嘴角,拆穿道,“你连《周易》都没学过吧,你给我卜卦?”   军医不服气了,“你懂什么,往前数千年巫医可不分家!而且我是楚人,必然在此事上有所造化传承!”   楚国在神鬼方面有独特的成体系的文化,每个地方都有他自己的信仰,巫术也一度十分盛行,至今还有什么赶尸人的传说。   “你不可能在这方面有造化。”赫连城断言,然后在军医不服输的眼神里,语气幽幽地道,“这里可是战场,你若是在这方面真有什么造化,晚上睡觉的时候可要小心了。”   军医立刻脖子一凉,很想就此改口,但看着赫连城那斯幸灾乐祸的样子,他又不想就这么认怂,眼神转到一个人影时停住,当即转移话题。   “喂!”他抬了抬下巴示意赫连城往身后看,便见有个穿了一身洗得发白夹棉小袄的少年正安安静静地站在不远处。   北风呼啸而来,卷起一片晶莹的白色。   “师父,下雪了。”少年张开手接住簌簌飘落的雪花,任冰冷从指尖蔓延。   赫连城抬步走过去,“什么时候过来的?”   “在这里站了好一会儿了吧,面上都冻得没有血色了,还是赶紧回帐篷吧。”军医拎起自己的药箱跟上,拢了拢衣服道,“已经十一月了……今年的雪来得倒是比往年晚一些,不知道何时下到家里去……”   三人在风雪中渐渐走远。   *   已经是卯时正,该是朝会时候,薛瑾安对朝会的效率很是嫌弃,打算养肥它,打着自动录屏,准备攒一攒再一次性看完。   ——死宅有时候追连载小说就这样养肥,不过他经常养着养着就忘记了,或者不想看了,导致薛瑾安的数据库里有一堆没有结局的故事。   代码生命对此表示强烈谴责。   然后薛瑾安一打开热搜,就看到首页飘红的词条:#皇帝停朝,疑似被气病危 爆#   薛瑾安缓缓打出一个问号:“……?”半夜不还好好的,不睡觉给他发论文呢,虽然说人类的病也有慢性病和急症的区别,但这病危的也太突然了。   薛瑾安对这词条的内容产生了合理的怀疑,点进去一看,满屏都是各个朝中大臣的脸,尤其是昨天受到了皇帝暴击的宁国公,被视为了罪魁祸首,他接到消息从国公府连滚带爬跑出来,还被门槛绊倒的动态图挂在热门上,转发量已经破十万了。   要知道京城除去军队之外,总共也就五六十万人口。   至于皇帝病危的消息从哪里传出来的……这条热搜讨论的人太多了,即时消息都把页面刷卡了,实在是找不到源头。   薛瑾安放弃在热搜上吃瓜,再一次打开了直播软件,看到本应该已经直播了的直播间黑屏着,反而是李鹤春的账号显示正在直播,内容为:陛下生病的一天。   在线观看人数破了万,密密麻麻的打赏和弹幕飘过,乍一看还以为回归现代了。   可惜不是,而这也就是说,李鹤春将这个消息至少同时卖给了一万个人,可以说是直接把后宫朝堂的人都卖了个遍啊。   这人数量让薛瑾安有那么一瞬间都怀疑对方是不是真的在直播。   薛瑾安甫一点进去,就见太医院胡院正在给皇帝把脉,沉吟着道,“陛下肝火郁结,心火旺盛,情志内伤,邪火妄动,损伤肾阴——”   胡院正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对“肾”字应激的皇帝打断,他张口,用发干发哑的嗓子说:“朕,很好。”   “只是动了肝火,不打紧。”皇帝收回手,佯装不在意地提起毛笔在纸上落下一竖,仿佛不经意般强调道,“朕很好。”   李鹤春表情僵住有些怪异起来,死死忍着才没有将目光看向皇帝,只是连忙帮着解释了一句,“陛下一心朝中事物,这些日子以来夜夜挑灯伏案至夜半子时才歇。”   他委婉地表示皇帝沉迷工作,已经有很久没翻过牌子了,甚至今儿个醒来后还直接不让人把牌子递到面前了。   胡院正听李鹤春的话一开始还有些疑惑,不知道他干什么说这么些无关紧要的话,不是皇帝的病情更重要吗?   在开口预备打断的时候,他终于意识到什么,手一个不小心差点把自己的胡子都揪了下来,他却不敢做出什么奇怪的表情,也不敢解释其实失眠多梦、潮热盗汗等都可能是肾阴虚,并不单单指肾气不足。   他赶紧低下头去,“啊,是,陛下龙体安康一切都好,只是切勿再动怒生气……”   胡院正殷切叮嘱一番,开了好几个滋补降火的方子就提着医箱,擦着额头上的虚汗赶紧走了,真怕自己说错话,被皇帝直接灭口。   胡院正打定主意,这“有损肾阴”这四个字这辈子他都不会再在皇宫里吐出来了,以及,他年纪大了经不起吓,倒是他徒弟正值盛年很适合历练。   待年后他把徒弟喊来,就赶紧辞官回老家含饴弄孙去吧!   胡院正想得很好,他也真的没有将诊断结果说出去,然而这宫里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快,皇帝“肝火旺盛肾阴有损”的消息就在宫中传了个遍。   胡院正前脚刚出乾元宫不久,后脚容贵妃就端着她的汤来了。   【容贵妃还是那么爱煲汤】   突然传入耳里的声音和心声高度重合,李鹤春:“!”   李鹤春第一反应是他不小心把心声秃噜了出来,心头悚然一惊,赶紧笑着打圆场,“贵妃娘娘煲汤的手法果然是一绝,这色香味俱全,光瞧着便馋,真真儿是世间难得几回有,无怪于您爱煲汤呢,这天赋不煲汤可就浪费了!”   李鹤春好说歹说给自己圆了场悄悄松了口气。   容贵妃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李鹤春作为皇帝身边的心腹太监,统管整个乾元宫,平日里虽然始终都做得谦卑不出错,但骨子里还是有些皇帝内侍的骄傲的,各宫娘娘对他也都很尊重,有事没事塞点钱什么的,像娴妃那样直接指着李鹤春骂的场面更是不可能存在。   容贵妃不明白李鹤春突然抽得什么疯这么不遗余力地夸她,难道……是皇上特别满意本宫的汤?   容贵妃觉得自己找到了原因,对皇帝立刻更热情了几分。   然后陆陆续续的六宫娘娘们就都送汤来了,可把容贵妃气得银牙咬碎,却还得强忍着姐姐妹妹的喊来喊去,人都快要呕死了。   皇帝端坐钓鱼台,装作完全看不到她们的暗潮汹涌,只有一搭没一搭地喝汤。   大抵是顾忌着皇帝的心情,她们把药材什么的都捞了,汤盅里就真的只有汤。   要只是汤,皇帝也不会怀疑什么,他还非常端水的把所有人送来的汤都尝了一两口,但架不住这汤太补,皇帝喝着喝着,鼻血滋滋往外冒。   “哎哟,陛下!”李鹤春吓了一跳,一个箭步冲过来,用手帕按住皇帝的鼻子,让他低下头去。   明白过来这些都是什么汤的皇帝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李鹤春看着他的脸色,已经读懂了他哽住未出口的话:你们真是太让朕失望了!   【朕身体好不好你们不知道吗,你们真是太让朕失望了】   薛瑾安把弹幕发到了皇帝的脸上,在直播镜头转给六宫娘娘的时候,又发了句配套的:【陛下,您身体行不行您没点数吗?】   又一次和弹幕重合到心声,但被过于虎狼的词惊住的李鹤春:“……”   好消息,李鹤春发现这个声音其实只有自己能听见。   坏消息,这些怕不是都是他心声吧!   李鹤春的手悄悄颤抖:我的心声这么大胆的吗?竟然连皇帝和妃子们都敢随意编排?   虽说自己一大把年纪了,心声却竟然是一个小孩,着实是反差太大了些,而且这声音听着也挺耳熟,有些像七皇子。他只以为是自己太喜欢七皇子殿下,于是才便有了这样的心声。   李鹤春并没有顺势猜出他就是皇帝要找的那个在早朝时说话的孩童声。   主要也是因为皇帝当时只提了一句,之后便一直无事发生,李鹤春还当事情是解决了呢。   不过,心声大胆是大胆了些,说得倒是还挺对的咳——总归心里想想陛下也不知道。   李鹤春心里活跃了起来,手上还是动作麻利地给皇帝处理衣服。   就这样,薛瑾安在自己完全不知道的情况下,把李鹤春忽悠瘸了。   之后宁国公进宫请罪,大皇子和安王也脚步匆匆进宫探望“病危”的皇帝,就连慈宁宫那边太皇太后也派了陆秉烛过来打探一番确认皇帝的龙体安康。   薛瑾安没有再看下去,他关掉了软件,起身收拾了自己的布包,挎上莲花长剑就要离开。   他今天定下的唯一行程就是去明华宫,准备去那边加载游戏地图。   他照例是在福禄寿全没注意的时候自己一个人走的,理由也很简单,福禄和寿全看他出门一定会分出一个跟着他,如果去的地方他们不放心,两个人更是都会跟着,就像上次去上书房那样。   薛瑾安没有一定要甩开他们的想法,只是单纯地算了数据,觉得自己一个人行动更快而已。   薛瑾安动作很利落轻快,如同猫一样没有声音,不过这次院子里有个高手,玄十一注意到了这边,立刻跟了上来。   玄十一的玄是奉衣处四支小队天地玄黄的玄,探子都是没有名字的,为了方便区分便是在哪个小队就用哪个字为姓,再以一二三四五为名来排行。   玄十一昨晚上把中了软筋散的小夏子点了穴后捆成一团丢到床底下后,就回了乾元宫复命,不过当时陛下已经睡下,是李公公给予的他指示。   李公公叫他暂且不要轻举妄动,先保住小夏子,他留着还有用,然后便是盯梢七殿下,搞清楚他都接触了谁。   玄十一面露苦恼之色,毫不避讳地道,“有点难。”   李公公很体谅他,想了想酌情给他降低难度,“实在难办的话,小夏子你便只留一条命就是,你主要注意要盯着七殿下。”   玄十一碾了碾脚尖,在让自己的专业性受到质疑还是说实话上,他还是选择了实话实说道,“七殿下很……很厉害。”   他其实更想说凶残。   不过不管玄十一怎么想,他还是得完成任务,于是在发觉薛瑾安偷偷要离开的时候,他立刻就打开了窗,观察这薛瑾安,打算等他一离开就跟上。   然后,马上就要跳下墙的薛瑾安突然回头,视线直直穿透而来。   玄十一连忙装作刚推开窗的样子,露出恰到好处的讶异,“七殿下您这是?”   “出门。”薛瑾安说了句话废话歪头看着他,“你想跟上来?”   玄十一一喜:“可以吗?”   “不可以。”薛瑾安直截了当地拒绝了。   玄十一:“……”所以干嘛要问。   玄十一真的有些头疼了,这位皇子比他想象的还要敏锐,他等会追踪的话会很难的。   就在他绞尽脑汁想要怎么做的时候,突然他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有人来了。   薛瑾安没有内力听不了那么远,他平时判断是不是有人接近都是从空气震动来的,而如果距离太远人又不多的话,他是很难感觉到的。   他是从玄十一那片刻的反应猜到了,坐在墙头眺望片刻,捕捉到了往这边而来的一串人。   三皇子一手拎四皇子,一手拎五皇子,身后还跟着一个八皇子,再其后就是他们各自的侍从太监。   “七弟!”三皇子不愧是皇子们中武力值最高的,竟然感觉到了薛瑾安的视线,抬头对上来,扬着手里那两个跟他打招呼。   四皇子神情蔫蔫的,一副被恶霸制裁了的怂样,他眼圈青黑,一看就知道昨晚没睡好。   薛瑾安已经从寿全那里知道他昨晚上匆匆搬回溯洄院的事情,也猜到了他会来找自己。   而原本该在明华宫“养病”的五皇子竟然会跟着一起出现,薛瑾安倒确实有点意外,毕竟五皇子这次带了太监,也就是在容贵妃的准许下出来的,也就是说五皇子来找他必然有正事,最起码是容贵妃没办法阻拦的事。   至于怯怯懦懦亦步亦趋跟着的八皇子,很明显是跟三皇子一块儿来的。   之前说过四皇子和五皇子住一块就是为了避开爱演兄弟情深的大皇子和二皇子,以及莽夫三皇子,而六皇子胆子小从小就避着三皇子,自然也不会往那边凑。   于是没得选择的八皇子就和三皇子当了邻居。   该说不说,三皇子莽归莽,暴躁归暴躁,没脑子也是真没脑子,八皇子借用他的名义把自己的生活处境改善了不少,三皇子的名头还是很好用的,这也是八皇子总跟前跟后跟着三皇子的原因。   “三哥?”薛瑾安歪头,不懂三皇子来找他做什么。   五皇子却抢在三皇子前面开口,“小七,父皇同意大皇兄办秋猎宴,叫我给你送请柬,大皇兄亲手写的呢。”   薛瑾安一看他话那么多,立刻明白他没安好心。   果然,三皇子不爽地把他甩到了一边,“他要办的明明是劳什子谢花宴,宴会上还要作那些文绉绉的酸诗,听起来就不舒服,是我说不如把兄弟姊妹们叫上去骑马打猎,父皇才同意的。”   五皇子捂着胸口一脸虚弱,“原来是这样啊,我看请柬是大哥写的还以为……”   “感情本殿下做的事都给他当嫁衣裳了,果然是不咬人的狗不叫啊。”三皇子气极反笑,把四皇子也丢地上了。   转头看到薛瑾安,心情愉快了一些,涨红的脸色也淡下来,“七弟,你武功不错吧,我来找你比试,骑马射箭随便你选,我肯定赢。”   然而薛瑾安一个都不会。   “罢了,总之你跟我去马场挑匹马,我带你跑两圈就会了。”三皇子抓了抓脑门,也不管薛瑾安反应直接给他安排上了。   听说要骑马,四皇子和五皇子两个人立刻精神了,异口同声道,“我也要去!”   三皇子看着五皇子一脸嫌弃,“五弟你算了吧,你这心疾要是不小心出了什么事儿,也太扫兴了。”   薛瑾安严谨地补充,“心疾骑马会死。”   五皇子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我谢谢你的补充。”我有没有心疾你心里没数?   三皇子看向了四皇子,“四弟你倒是可以去,不过记得把你那个叫什么顺心如意的小太监叫上,我记得他武功不错,让他带着你,省得你下不来马。”   薛瑾安回忆了下四皇子的武力值,点头道,“带上顺心,不然四哥也也上不去马。”   四皇子脸色腾一下就涨红了。   全场只有三皇子的笑声回荡,给薛瑾安竖了个大拇指,“七弟,你很不错,我很喜欢。”   薛瑾安想了想原著里三皇子的风评,非常冷静地道,“似乎被你认可也并不太好。”   三皇子的笑声戛然而止。 第36章   薛瑾安看似是只怼了三个人, 实际上是怼了四个。   明明听到骑马也举手点头表示想去,却完全被忽略不计了的八皇子紧紧抿着唇,眼睁睁地看着三哥和小七你一言我一语配合默契, 在三皇子爽朗的笑声中, 他似乎感觉到身后那些小太监们无声投射过来的带着同情和怜悯的目光, 攥着衣角的手指都快把那一块布料抠出洞来了。   不过很快, 三皇子笑不出来了,也没有人再关注八皇子了,就连八皇子本人也是如此。   看着三皇子骤然变得沉默压抑的背影,八皇子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拉开和三皇子的距离,以免自己被暴怒的三皇子误伤。   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用震惊的眼神看着口出狂言的薛瑾安,毫不夸张地说仿佛在看一个敢于挑衅刚从冬眠中醒来的饿熊的勇士。   尤其是这个勇士挑衅完之后不仅不跑,还竟然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下了墙来,动作轻盈而利落地落在了饿熊的面前。   ——原主又是失眠又是吃不饱的, 身体严重营养不良, 身形看着比同龄人瘦弱很多, 最近这个把月薛瑾安吃好喝好睡好,也只是让脸上多了些气血,看着没那么恹恹的,脸颊上没有养出多少肉来;而三皇子虽然刚满十四岁, 却是已经有十年的武龄,钱家一家子武夫的基因很好地遗传给了他,天生骨骼粗壮,少年模样已身长七尺有余,已经初见魁梧。   如此两个人对峙在一起, 谁能不为七皇子捏一把汗。   “七殿下!”玄十一都是心中一惊。   这宫里谁不知道三皇子是什么样的脾性?那真真是一个一点就炸的主,一炸起来威力还尤其巨大,他搬入皇子所六年,身边伺候的人换了两批,太监宫女们闻入明德院做事就色变。   皇子公主们都有避着三皇子走的趋势,敢指着三皇子鼻子骂的也就皇帝了,现在又多了个七皇子。   不能因为五皇子叫你一声阎王,就真不把自己当活人啊七皇子殿下!玄十一心里大喊,赶紧跳出窗户翻上了墙,从荷包摸出来夹在指尖的碎银子直接瞄准了三皇子的麻穴,眼看着就要飞射出去。   却见明明都退出两步的八皇子看了三皇子几眼,似乎看出了什么,微微犹豫之后竟然走了出来打起了圆场,“小七肯定不是那个意思,三哥你别生气……”   八皇子一边说话,一边偷偷觑着三皇子的脸色。   八皇子到底也跟了三皇子不短的时间,已经有了一套拿捏三皇子的方法,三皇子暴躁易怒一言不合就发脾气,但也相当好懂,根本藏不住事,生气了一定会动手,而不是现在这样只用凶怒的眼神瞪着人。   又或者说,三皇子确实有被薛瑾安的话噎到,但没有到生气的那种地步,只是缺一个台阶下而已。   八皇子犹豫了一下,但到底还是站出来做了这个好人:这是一个站到三哥面前的机会,他向来擅长抓住一切机会。   果不其然,八皇子猜对了。   “生什么气?本殿下是这么容易生气的人吗?边儿去。”三皇子借坡下驴,示意八皇子让开的时候都只是挥了挥手,而不是直接上手把人推个趔趄,足以可见他的心情并不坏。   三皇子伸出一根手指隔空点了点薛瑾安,“你是第一个敢这么骂我的,你很不错,我很喜欢。”   “我在陈述事实,没有骂人。”薛瑾安不接受被污名化。   “你还越说越来劲了是吧?”三皇子长臂一伸想要揽住薛瑾安,却被薛瑾安避开了,他看着空荡荡的手不禁哼笑了一声,“你小子,这说话耿直的劲儿,还挺亲切。”   跟回家了一样。   要不是他母妃确实除他之外没再生养过,他都要以为这是他一母同胞的弟弟了,也是挺遗憾没早点接触小七,要知道这么合眼缘,他就把人在身边带着好好教导,他们兄弟两手足情深君臣相得,一定会成为历史佳话!   不过现在也不晚,七弟年纪还小,还没有被影响太深,以后多带着玩一玩,可千万别跟这些个儿学坏了。   “七弟,你很好,我很喜欢。”三皇子再一次给与肯定。   “……”薛瑾安无言地看了他半秒,不知道为什么,三皇子的话和行为总让他有一种既视感,他忍不住翻了翻数据,终于在古早文学里发现了大量相似的样本。   ——这不就是霸总文里说“女人/男人,你和外面的那些妖艳贱货好不一样,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的总裁吗?   八皇子适时转头来对着他语重心长地笑道,“往常这样言语冒犯三哥的人,可没有被原谅的,这可是第一次,三哥可是为你破例了。”   很好,一模一样。   薛瑾安面无表情地追评八皇子,“你很适合做总管。”   什么总管?总管太监的那个总管吗?八皇子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   明华宫的五皇子在这里,四皇子也一副跟他有话要谈的样子,薛瑾安最终还是改了原定的行程,一行人一起去了御马监。   其他皇子也都带了随侍小太监,玄十一悄悄跟过来的时候,薛瑾安也没有拒绝。   半路上他们遇到了怡和宫的紫云,四皇子对贞妃身边的大宫女太太监向来非常礼貌,当即就抬步迎上去,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她来的方向,不是怡和宫的所在。   “紫云姑姑,你怎么在这里?”他询问道。   “大皇子的请柬送到了怡和宫,娘娘知道您要去骑马打猎,叫奴婢去尚衣局给您定一身衣裳。”紫云道,“您身量似乎高了一些,且让我仔细瞧瞧。”   “好!”才和贞妃吵过架的四皇子听到是母妃给他定的骑马装,眼睛登时就亮了,非常配合紫云的话又是后退又是转圈的,任她用眼神在身上丈量。   大概是离得近,薛瑾安觉得紫云的眼神总是若有似无地瞥到自己身上。   三皇子环抱着胸神情很是不耐烦,一脸活火山蓄能中的样子,张口就要喷发,就被顺意伸过去拿着水晶糕的手给打断了读条。   “三殿下,这是我们四殿下专门给您准备的。”实际上这是四皇子给薛瑾安准备的。   四皇子昨晚在溯洄院的床榻上辗转难眠一晚上,早上一起来就让人去小厨房找魏公公做了薛瑾安最爱吃的水晶糕——现在大概整个皇宫都知道七皇子喜欢吃水晶糕了,毕竟目前翠云死前最后见的是魏公公,定了很多水晶糕,而这些水晶糕都是准备送到七皇子的贴身太监福禄手里的。   四皇子准备充分的往戚风院而去,结果先碰到讨人厌五皇子,两人争锋相对了几句,就被三皇子当猫拎了起来,现在又准备去御马监……想问的话一句都没能问,糕点自然也就没有机会出手。   三皇子也记得水晶糕是薛瑾安喜欢吃的东西,他现在看薛瑾安顺眼,对了解他的喜好正是感兴趣的时候,也就没有再计较,伸手拿过一块放进嘴里尝了尝,“都没什么味,这东西有什么好吃的?”   三皇子嗜甜,往常吃的糕点都是加致死量糖的,完全对水晶糕这种淡口味的点心欣赏不来。他想着又三两口吃下去一块,没意思地摇了摇头,“七弟,下次我给你带点好的。”   对甜品没有太多嗜好的器灵觉得可能不太会好。   两人说两句话的时间,四皇子在紫云的指示下越发朝着薛瑾安靠近,薛瑾安谨遵着人类的社交距离,后退一步精准拉开一模一样的距离。   “奴婢瞧着似乎腰身尺寸有些不对……”紫云说着走过来,突然脚下一个不稳,身体向前倾倒,她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径直朝着薛瑾安的手腕抓去。   薛瑾安的防摔模式启动,反应迅速地抽开手,紫云的手却跟长了眼睛一样也跟着紧紧贴过来。   薛瑾安脑中各种信息数据交汇闪过,他意识到什么,克制住预备飞起照着对方腰上踹去的脚,让对方如愿抓住了自己的手腕。   他感受到紫云的手隔着袖子分毫不差地落在了那串血龙木手串上,微微加重力道收紧了手指,将手串的所有珠子都感受到,一秒后就飞速松开了,就好像真的是摔倒之后的应激反应,下意识抓紧了扶住的东西一样。   “奴婢无状!”紫云姑姑立刻行礼道歉。   四皇子一看到紫云姑姑扯的是薛瑾安,心脏就忍不住跳漏了一拍,觉得这真是比招惹了三哥还要可怕,赶紧先找借口把紫云打发离开,才忐忑地准备跟薛瑾安说好话。   薛瑾安直接打断了他未出口的话,“你打开了香炉。”   这话很没头没尾,四皇子却听懂了,他顿时心虚地挪开视线,“哪有,那天你走后我也离开了。”   “不可能。”薛瑾安语气断然,“你上马都费劲。”上马都费劲,更别说上房梁了。   四皇子感觉自己受到了暴击,捂着被无形之箭贯穿地心口,嘴硬道,“那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身上可没有珠子。”   旁听的五皇子嫌弃地“啧”了一声,很想阴阳怪气四皇子一句,结果转头看到旁边一脸“认真听但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的三皇子,他说话的欲望瞬间消失。   五皇子甚至忍不住深思:聪明的皇子那么多,为什么这里只他一个?他到底为什么要跟两个蠢货同行?他现在情愿坐在上书房里,看那些千篇一律的热闹。   至于后面也张着耳朵满脸若有所思的八皇子……存在感太低再次被忽略过去了。   “我知道珠子不在你身上。”必然是在贞妃手里。虽然说薛瑾安也没指望过四皇子能真的瞒住贞妃把珠子藏起来,但这暴露的确实是有点太快了点,怕不是刚到手里都没捂热乎就被拿走了,关键是这人还完全不知道自己暴露了的样子。   薛瑾安有些怀疑地伸手敲了敲他的脑瓜子,觉得可能是自己上次没修理好,强烈按捺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掀开他的头盖骨的想法,提醒了句,“三年保修,有问题要说。”   四皇子惊惶地捂住自己的脑门哆嗦了一下,话都有点说不利索了:“……谢、谢谢,但我现在没有任何问题了,真的。”   你有。薛瑾安给他确诊了,不过到底没有当场动手。   三皇子听了好半天愣是没听懂他们打的什么哑谜,但他不可能当着兄弟们的面暴露自己的短处,尤其是当着他新认可的青史留名好七弟的面。   于是只能佯装不耐烦地催促道,“哪来那么多话要说,赶紧走了。”   很快,几人就看见了御马监的大门,有个小太监应当是刚进门,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背影看着有些萧索。他听到动静转头看到他们,赶紧着急忙慌地将手上的东西塞进胸口衣服里放好,腆着一张笑脸躬身弯腰的迎了出来。   薛瑾安的高清摄像头看到他塞的东西是一方云纹手帕和一包巴掌大小包成三角形的纸。   小太监将他们都迎了进去,御马监和御兽园虽然都有马,但御兽园的地位更相当于是动物园,主要是养奇珍异兽,比如老虎、狼、狐狸什么的,在陛下专门给德妃娘娘在里面批一块养殖场之前,御兽园里仅有几匹马,都是只追求皮毛漂亮观赏作用高的。   而御马监是宫中十分重要的部门,他们还负责皇帝及各宫大小主子的出行座驾,是以,手里的马那都是上好的战马,不管性情怎么样,一个个都是膘肥体壮,将军都馋的不行,得不到也得牵着自己的座驾来配种。   他们来的时间正是御马监放马的时候,本来小太监们都解开了马儿们的绳子,见一众皇子们进来又赶紧都套上了,把马厩的门关得死死的,生怕不小心出了纰漏,有马儿出去冲撞了三皇子们就不好了。   御马监围着马场修了一圈马厩,一眼望去有百来头之多,那个领路的小太监应当挺会养马的,和他尤为亲昵明显是他养着的几匹马,体型看着都比其他马大一圈。   三皇子却始终不满意,越看眉头压得越低。   做好了心理建设的四皇子可算逮着机会将薛瑾安喊到一边去说话,张了张口又闭上,犹豫踌躇着半天才问出一句,“如果你身边最亲近的人做了错事,你会怎么做?”   薛瑾安回答得十分平静:“跟我无关,那是她的事。”   “你怎么说了一样的话?”那是他的母妃,他怎么可能不管!四皇子觉得自己被薛瑾安敲过的脑门在突突地疼。   他很想要得到一个让他满意的可行性方案,他想要跟薛瑾安说得详细点,可在张口的瞬间他又脸色难堪地闭上了嘴。   四皇子脑子是转得有点慢很多时候也神经大条,但他还没有笨到三哥那种无可救药的程度,他昨晚上睡不着仔细梳理了一番所有的线索,在寂静无人的深夜里,那些他不敢想不愿去想的东西不受控制地在脑子里不停地转啊转,慢慢地显现它们原本的形状。   四皇子于是十分清楚地明白了,如果他母妃真的做出事的话,那么受害者大抵会是……   十弟真的是被害死的吗?而薛瑾安已经掌握了佛堂的证据,手上会不会还有更多的证据……这又算不算是他引狼入室呢?母妃……母妃知道一切的话,会不会讨厌他怨恨他?   四皇子知道自己的表情都写在脸上很容易被看懂,他赶忙低下头去,想要将眼中那些纷杂闪烁、挣扎着的情绪尽数遮掩,他捏了捏掌心,感觉到了汗水的黏腻,鼓起勇气抬起头,对上了薛瑾安那双黑沉沉地透不过光的眼眸。   瞒不住,怎么可能瞒得住。四皇子泄气一般的肩膀全部都塌陷下去,他吸了吸鼻子,闷声闷气地问道,“你会杀了我母妃吗?”   薛瑾安看了他一眼,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大大方方地说道:“当前进度为75%。”   他说的是当前进度,而不是可能性,因为薛瑾安已经锁定了贞妃的嫌疑人身份,对方已经上了他的法力恢复名单中,而且是大写加粗标红加星号的那种。   原主的母妃已经死了,所以在他的数据程序中,对方的结局也只能是死亡,这才是等价的报复。   如今没有动手,不是因为他想要拿到切实的证据,而是因为凶手不止是一个人,如今名单中百分百上死亡榜单的只有贞妃和皇帝。   ——是的,没错,皇帝也在榜单上,而且是必死。珍妃败于十皇子之死的阴谋,其后的妃嫔世家都是推手,但珍妃最后却是幽禁而死的。   是皇帝让她幽禁而死的。   或许皇帝有他自己的考量,无论是当初明知道真相却放任,还是如今再度压下翻案的声音,他有他的不得已和苦衷,但那又怎样呢?   他是只需要输入数字得出结果的代码生命啊,他又不是人类。薛瑾安理直气壮地如是想道。   薛瑾安看到四皇子得到答案后骤然苍白的脸色,好心地给他送了个福利答案,“我不会迁怒你,我没有想让你死。”   薛瑾安从报复四皇子恢复的法力来计算,原主对四皇子的仇恨值其实没有很高,反正远没有对害母妃的凶手的仇恨值高。   大抵也跟四皇子每次过来挑衅,结果受伤的都是他自己也有关系吧。薛瑾安试图解析原主的想法,最后得出结论:四皇子太蠢了,揍他的成就感太低。   薛瑾安给了四皇子一个标准微笑,以此来喂给他一颗定心丸,任务完成后,也不等四皇子反应,直接抬步就走。   他只听到四皇子沉重的心跳声在胸腔里“咚咚咚”飞快而激烈地跳动起来,没有看到他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指着他的背影,脸颊逐渐涨红,身体逐渐颤抖。   不是,又是挖心又是要打开他的头盖骨的,这都不叫想要他死吗?那真的想要他死会是什么样恐怖的手段?!   “杀人不过头点地啊!”四皇子握拳下定了决心,如果真的不可避免地走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他一定会和薛瑾安抗争到底,争取……争取给母妃留一个全尸。   母妃,玹儿真的尽力了!四皇子仰天泪流满面无声痛哭。   五皇子一直在留心观察着两人,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他们离开,没有过去听情报只是因为薛瑾安太过敏锐,他靠太近一定会被发现,索性就远离了看着要爆炸的三哥,远远看着这边。   他指了指那边仰天站立的四皇子,小声问过来的薛瑾安,“他怎么回事?”   “感动。”薛瑾安觉得自己的回答没毛病。   刚才四哥那个表情,怎么看都不可能是感动吧?五皇子看了看眼前反应和常人有异的薛瑾安,又看了看远处脑子和常人有异的四皇子,抽了抽嘴角决定放弃探寻真相。   反正随便想想也知道,能让四哥强忍着害怕找上薛瑾安的会是什么事,而显然薛瑾安解答了四哥的疑问。   五皇子嗅了嗅鼻子,挥了挥手扇风道,“好重的檀香味,你有没有闻到?”   只闻到他们身上带的香包味道的薛瑾安摇了摇头,觉得他鼻子可能坏掉了。   “怎么可能闻不到呢?菩萨。”五皇子阴阳怪气。   “你上次还叫我阎王。”薛瑾安觉得人类取外号真快。   五皇子阴恻恻地笑:“因为你总是想着送我去死啊,七弟。”   薛瑾安没有解释自己并无杀心,而是想了想试图跟上这个节奏:“所以我是地藏王菩萨?需要我超度你吗?”   只是想阴阳怪气他的五皇子一噎,他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变了表情道,“七弟,可以的话去太医院看看,脑疾也是病,不要讳疾忌医。”   被噎的一句话都不想跟薛瑾安说的五皇子抬步就要走,他现在急需看看三哥宽阔无边的大脑洗洗眼睛。   薛瑾安歪了歪头,虽然他没有觉得自己脑子有病,但既然对方已经提出了意见,还是要检修一下是不是有bug的。   机脑的部分一直有安全防护看着,暂时还没有报错,人脑的部分……薛瑾安略微有些苦恼,然后打开了万能的浏览器搜索。   然后,薛瑾安看着满屏最低癔症起步的搜索页面陷入了沉思。 第37章   薛瑾安直接略过那一众给他诊断出绝症的网页, 点进了说他癔症的那一个,将这位“西北军军医处常大夫”的完整回答扫描进脑中。   【癔,心意病也, 具体表现形式为喜怒不定、胡言乱语、神经麻痹痉挛、失明失语……】   薛瑾安确信自己无论是灵魂还是身体都没有出现上述任何一种症状, 他觉得自己的精神状况非常稳定, 完全没有任何问题——如果他真的有精神这种东西的话。   薛瑾安想着还是打开健康软件, 给自己做了一个全身扫描,还额外监测了一下脑电波。   体检报告单上显示他身体的各项数据比上次检测时提高了一截,已经到了这个年龄人类的及格水准,脑子也并没有出现异常放电的情况。   数据告诉他,虽然他的身体是亚健康,但他的脑子是绝对健康。   “果然。”手机怎么可能得精神病, 那是人类的特权。   薛瑾安准备关掉浏览器,当前页面却在这个时候自动弹出聊天框。   【西北军军医处常大夫】:你可以详细说说你的病症。   薛瑾安立刻秒回:你误诊了,我没有癔症。   ……   西北军营地,鹅毛大雪盘旋着下了不过半日, 便将大地银装素裹, 训练直接取消, 除了当值的人外,所有将士都在帐篷里猫冬,整个营地也只有军需官们忙得焦头烂额,正在挨个帐篷的送过冬物资。   常大夫作为曾经的御医, 如今大营里医术最高明的大夫,是第一批拿到物资的,此时已经点起了炭盆在烤火,他一边烤一边打量着他今日唯一的病人。   这是个非常奇怪的病人,突然出现在帐篷外一股脑地说了一些似是而非的症状问他得的什么病, 正撅着屁股在床榻底下找炭盆的常大夫被他冷不丁地询问吓了一跳,后脑勺直接在床板磕了个响。   他没好气地骂了一句,“你犯癔症了?”   常大夫这句话倒不是只纯粹骂人,他听到了几句对方刚才的话,再加上他现在这莫名其妙的行为,是真的有些像癔症。   随后,常大夫还扬声给对方解释了一番何为癔症,帐篷外的人半天没吭声,他还以为对方已经走了,继续忙活手头上的事。   谁知等他弄好炭盆一起来,就发现帐篷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个……少年?不,这怎么看都不足十二岁吧?身形也根本够不到军营招收标准线。   也没听说今日有哪位军官带了家中小辈入营啊。常大夫心中腹诽,却还是端正了态度,侧耳等着听对方的病情陈述:进了他的营帐就是他的病人,只要是他的病人,不管是什么身份不管行为是否无礼,他都会认真的对待的。   就当他是烂好心吧,这年头做大夫的,尤其是放弃宫中御医官职跑到军营里来做大夫的,哪一个不是抱着悬壶济世的想法呢?他没办法救天下所有人,但能救一个是一个。   然而,常大夫等了好一会儿,之前在帐篷外就迫不及待喊话的少年,这会儿却是沉思起来,好一会儿没有吭声,最后还突然转身就要走。   常大夫看到的这个人正是薛瑾安。   实际上也没有真正看到,薛瑾安的人还在皇宫里,帐篷里自始至终都只有常大夫一个人,只是薛瑾安的法力顺着世界网络的线路,成功作用在了常大夫的身上,让他以为自己眼前有一个人罢了。   薛瑾安浏览搜索出的链接页面,在常大夫看来就是在帐篷外站桩。   薛瑾安点进网页查看答案详情,在常大夫眼中就是他走进了帐篷。   薛瑾安此时正准备退出浏览器,在常大夫眼中就是他打算离开了。   常大夫终于忍不住主动开口喊住了人,叫他详细说说自己的病症,结果这少年竟然口出狂言,说他误诊了!   这和直接否定他的医术说他沽名钓誉有什么区别?!   这常大夫能忍?   常大夫露出了微笑:“原来如此,那你应当不介意我给你看看吧?”   薛瑾安眼前立刻弹出一个提示框:【X度健康请求访问你的健康运动权限,仅使用期间允许/始终允许/不允许】   健康运动关联的是健康软件,里面只有他的身体数据,薛瑾安直接同意了访问权限,他也不担心数据会不会泄露,不说他本来就无所谓,就说真的泄露也没什么,他浏览器开了数据保护和反追踪,利用得好的话,能直接反过来把对方的数据洗劫。   薛瑾安这边的操作,在常大夫眼中就是少年点头同意,然后在他的示意下坐了下来,并将手放在了桌子上。   中医讲究望闻问切,常大夫一边观察着他的面色,一边将手指搭上少年的手腕,甫一切到脉,他眉头就不自觉地皱了起来,看向薛瑾安的表情带着错愕。   他手指微微挪动用不同的力道搭了好一会儿脉,确定自己真的没有感觉错,这才深吸了口气开口,声音微微发沉:“五脏六腑皆虚,是常年亏空之象,最近吃的倒尚可,不过气血已亏难以补回……我给你开个方子,补个半年差不多了。”   这少年身体亏损太多,身体各处都有问题,光把脉的话很难确诊是否患有癔症,毕竟他本身神思就有损。   不过索性望闻问切还有问呢。   常大夫一问:“近来是否瞧见或听见异常之物?可同我细说一番。”   “没有,我的扬声器和影像模组没有问题。”少年毫不迟疑地否认。   常大夫:“……等等,什么器什么组,你说的这是什么东西?”明明对方的官话发音准确的能直接当范例,他却愣是听出了一种在听天书的感觉,简单来说就是什么都没听懂。   【龙傲天】:扬声器是声音,影像模组是眼睛。   薛瑾安说着用确凿的数据给他说明了一下自己这方面的硬件配置没有问题:“空气振动的声音、心脏跳动的声音都能成功收录到耳朵里,镜头变焦开到最大,二里地外的一切清晰可见。”   胡言乱语的症状有了。常大夫拿起旁边准备着的炭笔在纸上记录,艰难地适应着他乱七八糟的词汇,从中扒拉出可用的信息,即便已经做好了准备,听到“耳朵能捕捉到空气振动声音,眼睛能看到二里地(千米)开外”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为这离谱的说话抽了抽嘴角。   不是没有耳聪之人达成他说的那种条件,尤其是内功深厚之人,甚至能听到数里之外的动静,但目明到能看清二里地,目前来说没人能够做到。   首先排除这少年不是人的情况,那便只能是这少年臆想出来的能力了。   幻视幻听极为严重,会将臆想之事当做真实。常大夫便用炭笔书写,便问出第二问:“是否偶尔会生出一些不受控制的想法?”   “没有,CPU运行稳定,并无程序异常自启。”少年否认的还是十分坚定,“不能理解的情绪垃圾也都好好清理了。”   有了上一个问题的经验,常大夫已经学会直接掠过了他听不懂的陌生词汇,抽丝剥茧出他想要的病情信息了。   【西北军军医处常大夫】:意思是产生不受控制的不稳定情绪是吧?明白了。   【龙傲天】:只是不理解,并非不稳定。   【西北军军医处常大夫】:嗯嗯,好的,我知道了,我们继续下一个问题。你……   如此又是几个问题过后,常大夫面前的纸已经被写满了,他表情凝重,捏着炭笔的手都有些麻木了。   再看向坐在对面始终乖巧的病人时,他眼中浮现出深切的痛心,心情格外的沉重,他最后问道,“你这种症状持续多久了?”   “一直都有。”少年如实回答,想了想道,“初始配置没那么厉害,后来慢慢升级,便完善成了现在这样……不过这具身体性能很差,平时分辨率都开最低档,功能全开的话会报废的。”   薛瑾安说到这个也是有些郁闷的,但没办法,他的灵魂已经跟这具身体融合,这具身体就成为了他的新本体,他得好好爱护……大不了换几个配件就是。   四皇子的电池、五皇子的手臂都已经被他预定,嗯,三皇子的骨骼也不错……薛瑾安在心中挑选着自己心爱的配件,压着莲花剑的手蠢蠢欲动,很想现在就去换两个。   完全不知道他脑子里是怎样凶残想法的常大夫终于憋不住红了眼睛,他赶紧撇开头去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心中哀伤:多好的孩子啊,发癫竟然还努力克制着,求生本能竟然如此强烈……和那位死了都还想着保家卫国的龙小将军是同样坚强的孩子啊!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贼老天!常大夫在心中一顿痛骂,只觉喉头苦涩非常,完全无法将残忍的答案告诉这个孩子。   可是常大夫知道,这孩子既然专门找过来,便是已经察觉到自己身上的怪异之处,与其隐瞒,倒不如说出来,有病治病,不要讳疾忌医是对的。   常大夫深深吸了一口气,先是严肃认真地对少年道了歉,“你说得对,我确实判断有误。”   “你得的不是癔症,是失心疯。”   薛瑾安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少年抬头,用充满疑惑和茫然的眼神看向他,呆坐着半晌都没说话,似乎完全被这个答案击垮了。   常大夫心中痛极,却还是伸手拍了拍少年的手臂。   【西北军军医处常大夫】拍了拍你的棺材板,并对你说:能治好的。   薛瑾安看了看死宅设置的拍一拍,无言地沉默:“……”   这个“能治好”看上去完全没有说服力,还有一种马上要送他入土为安的既视感。   薛瑾安看着文字输入框里闪烁的光标,头一次生起五味杂陈的情绪,理解了死宅说的“一顿操作猛如虎,一看战绩零杠五”是什么意思了。   在他的一番努力之下,成功让自己从精神病变成了疯子,病得更严重了。   另一边常大夫用着温柔而包容的眼神注视着眼前的少年,想要以此给予他更多的力量,然而少年沉默半晌,却大抵还是无法接受自己得了失心疯的事实,转身离开了帐篷。   常大夫目送少年的背影消失,低头深深地叹了口气,他心知治病的事情强求不来,要给病人接受的时间,当然他也完全不怕对方一去不回,他已经记下了对方的名字。   “龙傲天,倒是个霸气的名字——等等,龙傲天?!”常大夫夸奖的话骤然一顿,随后猛地一顿,从座位上蹿了起来,因为用力过猛不小心将桌子都撞开了,腰部顿时青了一片,此时的他却根本没心思关注。   他死死盯着纸上的名字,震惊而又恐慌地咬住了手指甲,“龙傲天?!是那个即便成了鬼魂也依旧想着要保家卫国的龙傲天?!”   常大夫反应过来之后,再也顾不得什么,用平生最快的速度,化作一阵风刮出了帐篷,朝着主将营中飞奔而去,“赫连城!!!”   这一天,整个西北军都听到了常大夫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   *   薛瑾安是代码生命,他对数据的信任是远远高于人类的,所以虽然常大夫给他诊断出了失心疯,但实际上薛瑾安只是有些无语,并没有放在心上。   他之所以不回复,自然也就不是常大夫想的那样,是无法接受自己的病情,而只是被一声突然而至的惨叫吸引了注意力。   薛瑾安关掉了浏览器侧耳细听,此时的御马监安静得很是诡异,鞭子破空的声响带着淡淡的血腥气从远处传来,里面还夹杂着人类压抑而痛苦的闷哼声。   薛瑾安锁定了声音的方向,大步流星地走过去。   向来粗神经的四皇子这会儿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小跑着跟了上来,他小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两人的步子走得很快,这会儿四皇子也听到了鞭子抽打人的声音,他脸色一下就变了,脚步停了下来,结结巴巴道,“这,该不会是三哥他在打人吧?之前三哥的表情就不太对劲……”   四皇子会趁机把薛瑾安叫出来说话,除了确实是想和他谈话之外,也是因为他看出来三皇子表情不好,一副要发怒的样子。   四皇子平时再嘴硬,装得再盛气凌人,实际上本身性格是比较怂的,三皇子不动怒的时候,他凭着一腔不肯服输的劲儿还能跟他吵两句嘴,但一旦三皇子表情不对,四皇子就完全不敢往上凑了。   四皇子硬着头皮跟着薛瑾安又往前走了几步,传入耳中的声音越来越清晰,鼻子也闻到了那股血腥气的时候,四皇子脚肚子隐隐发颤,他伸手想要拽薛瑾安的衣服,“七、七弟……”   薛瑾安没让他碰到半点衣角,只淡淡地说,“害怕就待在这里。”   “谁,谁害怕了!我只是不喜欢血腥的场面,去就去!”人死了嘴巴还是硬着的四皇子,强行拖着自己死沉的腿再度跟上薛瑾安,只是这回他是越走越慢,很快就被甩开老远。   薛瑾安穿过了半个马场,多人的狂躁不安的心跳声逐渐清晰,它们乱七八糟地蹦着,用人类难以听到的声音呐喊,谱成一曲名为惊惧的交响乐,背景音是跳得快要走向死亡的心跳声。   在转入拐角之后,薛瑾安的高清摄像头成功将远处的场景看了个清楚。   薛瑾安率先注意到的,不是周围瑟瑟发抖的小太监,不是五皇子一脸嫌恶的表情,也不是三皇子暴怒地挥动鞭子的身影。   薛瑾安率先看到的是地上那个小太监,是那个在门口迎他们进来养马养得很好的小太监,他的心脏健康度在以一种异常迅猛的速度下滑着。   啪!凌冽的鞭子再度破空而去抽打在他的身上,他翻滚出老远,他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爬到原来的位置继续跪着,等着下一鞭子落在背上。   这种种一切,都直接被薛瑾安忽略掉,他只看到数据面板上,对方胸口代表着电池健康度的数值直接下降了惊人的9%。   薛瑾安:“……”   薛瑾安面无表情,大步流星地朝着那边走过去,需要清除的情绪垃圾正在飞速堆砌,转眼就突破了1g。   那是什么情绪,薛瑾安并不知道,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这种感觉,这具身体的电池健康度是堪堪的50%,虽然他已经找到了最心爱的电池,只等着养护好了之后就换上了,但这不代表他就不会再关注其他人类的电池了。   相反,薛瑾安对每一块电池都带着尊重,每一个有着80%电池健康度的人类,在他眼中都是行走的人形配件库,虽然他不会因为对方的电池健康,就对对方宽容以待,想要将对方的电池收藏起来,但他会像看画展一样欣赏。   而现在,有人正在报废一块原本健康度在87%的好电池。   作为电池爱好者的薛瑾安无法无动于衷。   非要形容他的感觉的话,大概就跟某些岛国看到西瓜喂猪一样的心情吧。——薛瑾安的机脑已经开始胡乱做对比了。   在三皇子的手再次甩出去之前,薛瑾安一把拽住了那截蛇一般在空中舞动的鞭子。 第38章   猝不及防的大力拽得三皇子往后踉跄了一下, 他暴怒地转过头去,只听到拳风破空之声,被迎面一击重重锤在脸上。   谁也没有预料到薛瑾安这一手。   “嘶——”这是五皇子倒吸凉气的声音。   “唔——”这是三皇子痛呼地声音。   三皇子下意识松开了手里的鞭子, 捂着脸在惯性的作用下身体后仰了一下, 有点愣愣地看着将鞭子丢开的薛瑾安。   很快, 大约仅仅是一个呼吸的时间, 他反应了过来,眼底飞地地爬上红血丝,青筋从脖颈、额头、手臂寸寸暴起,盛怒之下表情越发狰狞恐怖,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七!弟!你在干什么?!”   他猛地上前想要拽住薛瑾安的衣领被早已经预判到他动作的薛瑾安轻松躲过,只见他脚尖一点, 身姿翩然往后滑出一丈之地,随后手腕一动,腰间莲花剑出鞘,裹挟着森然寒芒架在三皇子脖子上。   却不想三皇子丝毫不惧, 竟伸手悍然握住剑刃, 掌心皮肤顿时文被划破, 鲜血争先恐后地从他指缝间涌出,他却仿佛根本感觉不到痛疼一般,更用力的收紧五指一拉一扯,想要用蛮力缴械。   薛瑾安力气不如三皇子, 自然不可能用短处强和他的长处相比较,而是干脆顺着他的力道滑步下腰,猛地扭身腾空翻转身体,顺势一个后踢,整个人几乎拉成了一张紧绷的弓。   三皇子到底是肉体凡胎, 不可能真的不怕痛不怕伤,快要拧成麻花的剑刃从他掌心弹出,薄薄一片在空中划出“咻咻”声响,他抬臂格档住朝下颌踢来的一击,反手抓住薛瑾安的腿将他一整个人腾空抬起,随后另一只手也抓过去很有报复心地要将其当成麻花拧。   薛瑾安拧着腰反手长剑一扫,沾染了鲜血的长剑十足凶戾,直奔着三皇子头顶去了,后者也不敢托大,立刻后仰避让,手上的力道无可避免地松懈下来,薛瑾安当即便挣脱出来踩着他的手臂一个侧翻,一扫而过地腿风好巧不巧就要撞上三皇子的脸。   逼得三皇子只能跪地躺倒极限避开,最终薛瑾安的腿还是扫了个空,他单手撑地纵身一跃一个后空翻灵巧落地,手中莲花剑一甩,血珠飞溅而出,剑忍重归一片凌冽冷白。   与此同时,三皇子也已经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翻了起来,摆起了出招迎击的架势。   这一整个回合的交手不过须臾之间,很多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两人隔空对峙了起来。   七皇子面无表情,如果不是手中还握着那把剑,完全看不出来他刚刚和人战斗过。   而三皇子满脸狞笑,带着鲜血的拳头平举身前展开,手指勾了勾,“七弟,再来!”   虽然看不出来,但其实三皇子一点都不生气——好吧,其实刚被揍的时候是生气的,不过在这短暂而快速的交手后,全部都化作了一腔澎湃战意,只想和薛瑾安战个酣畅淋漓,已经完全不在乎自己脸上被招呼了一拳这件事了。   甚至三皇子心中还有些欣慰:不愧是他认定的手足兄弟,果然和其他家伙不一样!   “小七,我不用内力,来做过一场!”三皇子招呼他。   “我拒绝。”薛瑾安的数据判断没有可乘之机,他干脆利落地拒绝了,利落地挽了个剑花还剑入鞘。   三皇子不爽地撇了撇嘴,却竟然什么也没说。   四皇子原本腿软慢吞吞地跟在薛瑾安身后,结果一个晃神的时间,薛瑾安这天不怕地不怕的,竟然冲过去跟三哥打了起来!   四皇子赶紧跑过去,却也不敢靠得太近,愣是没往几乎在第一现场的五皇子身边凑。不过他也不敢一个人待着,愣是和八皇子挤在一处了,还怂得往八弟身后缩了缩。   他本来以为薛瑾安的武力值只是比自己强一些,对上三哥肯定是被压着揍,却不曾想两个人打得有来有回——以他的眼力和武力值,是完全看不明白两人是怎么交手的,就听拳风和剑刃破空的声音了。   不过从结果上来看,薛瑾安毫发无损,三哥手上却满是血,竟然是三哥在下风吗?!不可置信地把一双柳叶眼睁成了猫眼,再听听三哥被揍了却竟然完全没有要怪罪薛瑾安的样子,他不禁张大了嘴戳了戳身边的人。   被戳的八皇子回过神来,从四皇子的脸上就看明白了他在想什么,无非就是三哥那个臭脾气竟然就这么放过薛瑾安啊,怕不是被下了降头之类的。   八皇子其实也没想到最后是这样的结果,即便他自认了解三皇子,也不明白三皇子心里此刻的想法,他抿着唇一言不发,看向薛瑾安的神色复杂难明。   五皇子就简单多了,从他那么不遗余力的不惜停药也要偷偷把武功练出水平来的情况来看,他在这方面是有天赋且喜欢的,他平时连演武场都能不去,就一个人在师父的指导下埋头苦练,是很少有机会观看这种一对一高水准比斗的。   五皇子难得放空了大脑,眼神全程跟着他们的动作转,在结束之后,他就捏着指尖在心里复盘,如果他是三哥会怎样,如果他七弟会怎样……   五皇子就这么一眨不眨地盯着薛瑾安发散思维。   薛瑾安没有在意那边三个皇子的视线和想法,只看了看那边一身凄惨,跪坐在地上呆呆看着这边的小太监,问三皇子道,“你为什么打人?”   三皇子说到这个当即气愤起来,一个顺脚将最近的小太监踹翻在地,然后指着他们反过来跟薛瑾安告起状来了,“七弟,这群人私卖御马中饱私囊罪不容诛!”   “没有,绝无此事啊!!”御马监的小太监们立刻跪了一地,大概是看薛瑾安镇得住场子,刚才出手阻止三皇子又称得上是为太监出头,大着胆子叫起冤屈来。   却原来三皇子看了一圈没有挑中中意的马,便质疑他们是不是将好马都卖了,留下这一堆歪瓜裂枣,还一言不合就要将人活活打死。   “奴婢们冤枉啊,七皇子殿下!”他们哀哀戚戚地哭着,尖利的嗓子唱山歌一样九曲十八弯。   ——其实御马监的马倒也没有三皇子说得那么差,又或者说能被选上御马的,那都不可能是什么劣等马,只是三皇子想要的不在其中而已。   果不其然就听三皇子冷笑,“竟敢说冤枉?本殿下先前瞧中的那匹乌云踏雪的小野马都不在了,你敢说本殿下冤枉了你?”   那个被打得半死的小太监终于像是醒神了一样,艰难地张口解释道,“先前,德妃娘娘来挑走了一批良驹……都一一登记在册……”   “我问马的时候,你怎么不知道说这句话?”三皇子没好气地质问。   “奴婢没……来得及……”   薛瑾安和五皇子几乎是同步察觉出这个小太监的端倪,不同的是,五皇子是听出他话里有话要坑三皇子,薛瑾安却是从他身上感觉到了浓烈的恶意,大部分冲着三皇子去了,还有一部分辐射给了他们每一位皇子。   薛瑾安身上也有,而且还是仅次于三皇子的。   两人正分神打量那个小太监,被激怒的三皇子就头也不回地跳进了对方的言语陷阱里,“你的意思是本殿下打你打得太快了没给你狡辩的机会是吗?是本殿下冤枉了你们屈打成招,这一切都是本殿下的错,你们是这个意思是吗?!”   三皇子暴怒地捏着拳头,面色狰狞地大步上前。   小太监们瑟瑟发抖磕头说不敢,三皇子咧开嘴笑得恶意满满,“你们还有什么不敢的?”   就在这时,那个受伤的小太监突然张口猛地呕出一口血来,鲜血在青石板地面上飞溅而出,留下涕泗横流的痕迹,硬生生把三皇子到了嘴边的话给堵了回去。   这简直就是活脱脱一副恶霸皇子草菅人命图。   三皇子脚步猛地一顿,太阳穴突突地跳,看着他们的眼神凶神恶煞的仿佛要吃人一般。   说实话,三皇子并不怕打死人,不然刚才下手也不会直接把人往死里抽,说到底皇宫里太监不值钱,死几个又怎样呢?但三皇子再蠢也知道,有理由的处死和无理由的打杀是不一样的,杀一个和杀一群也是不一样的。   三皇子心中再恨,如今也只能先作罢。   “好好好!你们很好!”他拳头捏地嘎吱响,直接被气笑了,连说了三个好字,“把马匹的清单拿过来,本殿下今日便去德娘娘的马场好好瞧瞧,若是有一匹对不上——本殿下扒了你们的皮!”   薛瑾安在一片混杂的心跳声中,明显听到了几个异常加快的心跳,其中就有那个吐血的小太监。   看来三皇子说的倒卖御马中饱私囊的事情是空穴来风,必有其因。   一开始薛瑾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只认为这些心跳加快的人都是怕被查出来,所以心虚害怕。   直到三皇子指向那个吐血小太监,“你拿上账册在前面带路。”   “奴婢遵命。”小太监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身体打着晃。   而他的心跳声正在稳步变慢,没有半点慌张不安,反而听着挺如释重负的,就像……完成了一个任务的重大步骤一样。   薛瑾安听着他有一搭没一搭跳得倔强的心跳,又看了看他一脸死相的脸,有些难以理解地歪了歪头。   如果只是想把他们引到德妃地盘的话,其实只要说一句德妃那边有更好的马,以三皇子的脾性就一定会过去的吧?要是想要查私卖御马的事,那有的是办法,何必要激怒三皇子挨这一顿毒打?   总不可能是喜欢吧?——嗯,虽然也不是不可能……说不定和御膳房王德明公公一样是个受虐癖呢。   薛瑾安放弃理解人类,不过他也得承认,他确实好奇了起来。   他顿了顿,从布包里掏出充电宝(糕点),递给小太监,“给。”   “我……吗?”小太监受宠若惊,本来想伸手接,看到自己脏兮兮的手又连忙收回来,手在身上慌乱摸索一番,到胸前的时候停顿了一下,还是掏出了那方云纹锦帕。   他小心翼翼地将糕点捧到眼前,听到七皇子平静的语气说,“别死了。”还是续点电,别在任务完成前死了。   “谢、谢七殿下赏赐。”小太监微微睁大了眼睛,捧着糕点的手微微颤抖,明明说着谢恩的话,表情看起来却像是快哭了,那若有若无缠绕在他身上的恶意消失了。   薛瑾安看了他一眼收回视线,却又突然被喊住。   “七殿下,德妃娘娘喜好烈马,您……”小太监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却最终只吐出一句,“您千万小心些。”   这句话像是打开了一个开关,薛瑾安脑中数条线索交织在一起,翠云、紫云、血龙木手串……最后他目光落在小太监手里那盛放着糕点的手帕上。   福禄手里也有一方手帕,用来包过水晶糕,素锦云纹的样式。   是翠云的。 第39章   三皇子看薛瑾安竟然给那个小太监送吃的, 原本火气都已经蹿上了头顶,被五皇子一句幽幽地“你好脏”给堵了回去。   五皇子随后竟然从袖子里摸出瓷瓶,从里面倒出一颗黑色的丸子压在舌下, 其他什么话都没有说, 却仿佛已经说了千言万语。   反正嫌弃这个词他是展示了个明明白白。   “好你个老五, 真以为我不敢动你是吧?”三皇子撸起袖子就要给他来一下厉害的。   五皇子当即一副心疾马上要发作的样子捂着心口, 紧喘了两口气,半抬着脸瑟缩地看着人,语气虚弱而可怜,“三哥,你该不会是要打我吧?无妨的,虽然我天生体弱, 有心疾,被御医断言活不过二十,但我无妨的,我扛得住, 就算三哥你一拳头下来去掉我半条命, 就算我奄奄一息地躺在病床上, 我也定然不会向父皇说是你动的手。”   “当然,我想就算父皇知晓了凶手是你,也不会怪罪的吧?毕竟大家都知道的啊,不是吗?”他语气中的柔弱在此时尽数退去, 带上恶劣的笑意,脸上的神情也转换成戏谑,低低地在他耳边说,“三哥你啊,就是这样暴虐的, 无可救药的人啊。”   “薛珺觉!”三皇子被激怒,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举起的拳头捏的咯嘣响,听起来十分瘆人,但到底这拳头也没有真的落下去。   落不下去的原因也很简单,五皇子的话即是挑衅也是警告,还搬出了皇帝,而三皇子成功被他的话影响到了。   然而看到对方的反应完全都在自己的预料范围之内,五皇子并没有很高兴,甚至觉得兴致缺缺:他这个三哥总是如同提线木偶一样,耍弄起来实在是没有什么意思。   至于为什么五皇子明知道没意思却还要这么做……当然是为了报复啊!五皇子可还记着这人说他扫兴的话呢!   所以此时此刻看到三皇子动手也不是,不动手也不是的僵持在那里,就愣是装作不知道,就不给他台阶下。   在三皇子即将要恼羞成怒的时候,八皇子冲了出来抱住了他的手臂,眼泪汪汪地道,“五哥一定不是故意的,三哥你不要生气。”   听着这熟悉的话,五皇子微微抽了抽嘴角,心想:别人是换汤不换药,这是直接汤都不换,根本就是在敷衍吧。   八皇子耳听六路眼观八方,一下子就看到了五皇子毫不遮掩的表情,在心里暗暗叫屈:他这个年龄,启蒙书都还没学完呢,还知道给人递台阶就不错了!而且要不是娴妃和三哥这对母子的代餐太难找,他连这敷衍的两句都没有。   只有被敷衍的三皇子本人完全没觉得被敷衍,他直接跳下了递到面前的台阶,转身去换衣服,走之前还对着五皇子骂了一句,“早死的病秧子。”   五皇子对这不痛不痒的一句都懒得给出反应,转头对上薛瑾安直直看过来的视线,他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薛瑾安分析完小太监给的信息后,转头就见五三两人对峙的画面,把五皇子的表情语气变化尽收眼底,并且表示该技能已加入机装人豪华套餐。   薛瑾安走过去,就被五皇子阴阳怪气了一下,“七弟,原来你还真是个菩萨啊。”   “可惜,你救得了他一次,救不了第二次。”五皇子虽然不知道小太监背后是受到了谁的指示,但他也看出来小太监是有意引导他们去德妃的马场。   至于目的,或许是冲着三哥去的,或许是冲着七弟去的。   三哥纯粹是自己作的,娴妃言语上得罪人,三哥手段又过于凶狠;而七弟本身要说得罪的人,也就是他和四哥,他们两都没有下这个手,那么就只可能是因为珍妃案来的。   当然也有可能是冲着四哥去的,毕竟作为案件“受害人”的贞妃是真相明面上的突破口,或许会有人想要灭口也说不定。   反正不可能是冲着他来的,那么是谁就都不重要,他只要在旁边看戏就好。   “……三哥再蠢也不可能放任胆敢中伤他的奴婢逍遥,他只有死路一条。”五皇子语气散漫,仿佛嘴里说的并不是一条人命,还点评道,“同三哥交恶是下下策,他那舅舅是父皇为安抚边关五万军户立的标杆,只要有他在,军户们就有盼头,就不会乱。”   “钱德忠及他的威虎营尚且得用,他又是个极为护短的莽夫,你得罪三哥就是得罪他,之后你的武课可就不好过了。”五皇子对他嗤笑着道,“为一个太监,不值得。”   五皇子以为薛瑾安和三皇子动手是为了救人,或者说在场的所有人都是这样以为的。   然而实际上,薛瑾安只是看不得好电池被暴力破坏,要不然他也不会让四皇子和五皇子蹦跶这么久。   区区换配件的事,休眠一会儿不就好了?然而人类见点血就心跳控制不住地疯跳,电池健康度也会下滑。   人类,真是太脆弱了。还是等他再恢复一些法力,能更稳定地使用能力了,再来一次性换新吧。   五皇子突然背后毛毛的,像是被什么猛兽盯上了一样,不过很快那种感觉就如同错觉一样消失了,他警惕而又奇怪地看了看四周。   就看到正往这边挪动的四皇子被一只虫子吓得炸了毛,几步退回到原来的位子,怂怂地藏在树下探头探脑,跟做贼似的。   五皇子嫌弃地收回了视线,重新盯着薛瑾安。   “他本来就会死。”薛瑾安先是简短说明了一下自己这个阎王并没有要划生死簿的意思,又回答了他最后一句话,“人类都一样,没有值得不值得。”   反正在他眼里都是人形自走配件库。   薛瑾安在陈述事实,落在五皇子耳里却像是宣告了什么思想。   “……你竟然是这样想的?”在皇权至上、人类都被划分出三六九等的古代,人人平等的思想那不是离经叛道,那直接是闻所未闻,令人不可置信。   五皇子是第一次听到这种想法,整个人都被冲击得脑袋空白了一刹那,他拳头抵着唇,半晌才语气迟疑地道,“你该不会是真的要立地成佛吧?”   他上下扫量着薛瑾安,不禁喃喃自语:“能出舍利子吗?想看。”   全部都听到了的薛瑾安:“……?”   舍利子是佛教的东西,而他知道的且能接触到的和吃斋念佛的人……   薛瑾安认真地道:“需要把贞妃烧一下吗?”   刚走过来就听到这句话的四皇子:“不可以!!!”   三皇子去换衣服,就像是数学课上弯腰捡了一支笔,等他回来的时候,就完全看不懂情况了。   只见四皇子抱着五皇子的腿嗷嗷嚎,“你们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呜呜呜呜,不可以,真的不可以,你们有什么冲我来呜呜呜……”   ——四皇子原本是要抱薛瑾安大腿嚎的,然而被防摔模式开启的薛瑾安几次避过,“嗷”地一嗓子把旁边幸灾乐祸看热闹的五皇子抱住了。   “你,给我撒开!”五皇子再次抽回自己的腿失败,腮帮子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真的很想直接把四皇子的脑袋捏爆,然而看到他涕泗横流的模样,他伸出的手又收回在身前捏成拳,狠狠闭了闭眼睛。   三皇子看不懂这是个什么情况,但有刚才五皇子拉的仇恨在,他直接一乐,抱胸站在原地好整以暇地观看起来,“五弟,你这报应来得是不是太快了?怎么样,要不要求求我,说不定我就大发善心帮你了呢。”   五皇子虚假微笑着道,“我无妨的三哥,四哥想抱就抱着好了,不过就是吵闹了一些罢了,但我们是手足兄弟,都是父皇的儿子,理应互相帮助就是,四哥既然有需求,身为弟弟的我满足便是,哭嚎多久都是可以的。”   五皇子用话术不动声色地给三皇子埋下了“四皇子哭得很吵,而且还要吵很久”的种子。   五皇子相信,最先忍不了的一定会是三皇子。   果不其然,三皇子不过一会儿就受不了了,一脸烦躁地大步走过来。   薛瑾安闻到了从他身上飘来的味道,像是自然界中昆虫信息素的味道,夹杂着清新的草木香,应该是香囊或者是熏衣服的香的味道,和之前三皇子身上的完全不同。   三皇子直接拎着四皇子的后衣领将人提了起来,“吵死了,再哭我就揍死你。”   砂锅大的拳头摆在面前,四皇子当即就噤了声,整个人都透露出乖巧。   他们往德妃娘娘在御兽园的马场方向而去,前面带路的小太监在三皇子去换衣服的时候,把身上的血迹都清理了,也换了一身衣服,衣服有些宽大不合身,应该是穿的别人的。   他现在看起来除了脸色苍白外并无什么大碍,连走路都不打晃了。   四皇子目瞪口呆,悄悄戳五皇子,压低了声音道,“居然好得这么快,七弟是给他喂了仙丹吗?”   五皇子也跟着压低了声音,“喂了什么仙丹我不知道,但你的手指要被我撅了我知道。”   四皇子赶紧收回了手指,不敢再造次。   然而他实在是个闲不住的主,安静了没一会儿就又故态复萌,不过这会他选择了拉着八皇子说话。   八皇子又要关注三皇子,又要分神和四皇子搭话,真是一个头两个大,脸上的笑容都快维持不住了。   好在御兽园和御马监距离不算太远,他们走了约一刻半钟便看到了刻着祁连马场四个字的石碑。   祁连是德妃给马场起的名字,据说是为了怀念老宅的一座假山。   ——林家老宅在扬州,林若甫林大人之前曾在礼部做事多年,负责出使外邦,还曾作为大启代表与雄踞北边的大帝国签下了五十年和平条约,先戎狄一步与对方达成合作,维持了边关的稳定。   林大人升官大理寺卿之后,有了御赐的大宅子,也基本上定居京城了,这才将养在老家的女儿接了过来,之后不久便是选秀。   也就是说,其实德妃在进宫之前是一直住在扬州老宅的,她会怀念老宅的草木石头也什么问题。   祁连马场是开放性马场,只用木头钉了栅栏围了一圈,并没有修筑围墙,里面唯二的建筑是马厩和仓库,整个马场地面都种了上好的牧草,据说除了马之外,德妃娘娘还在里面养了一些牛羊。   因为没有围墙的阻挡,他们完全能将视野范围内的一切都收入眼中,就见一身骑马装的德妃娘娘端坐在一头乌云踏雪之色的大马上偏头垂眸,而大皇子拽着马儿的缰绳仰头和母妃说话。   大抵是怕惊了马,大皇子有意控制了说话音量,饶是内力小成的三皇子都半天没听到他的声音。   不过三皇子的心声也没在大皇子身上,而是幽幽地盯着那匹马,可不就是他惦记了好久叫人好好养着,刚才却没能在御马监看到的乌云踏雪吗!   这马这边倒是养得真的很好,皮毛油光水滑的就暂且不提了,个头都长大了不少,要不是那配色过于稀有,还是进献的野马,因为太烈和御马监马厩里的马全都打过架,导致尾巴受过伤被剪掉了一截成为了短尾马,三皇子都要以为这其实是生下它的马妈妈了。   薛瑾安倒是读出了他的唇语,不过让他意外的是,他读出来的唇语竟然完全乱码,根本识别不出来,排除大皇子的官话口音太重的可能性,就像是语言匹配错误了一样。   薛瑾安给自己的输入法切了个“方言随便说”模式,然而并没来得及使用。   一直听着没有说话的德妃用马鞭抵着大皇子的脑门将他往后推开,翻身利落下马,将鞭子丢到了身后宫女的手里,就往外走去。   大皇子表情很是无奈,抬脚追了两步,“母妃,儿臣送您。”   “不必。”德妃头都没回一下,径直就离开了马场,连眼神都没往薛瑾安他们身上瞟。   大皇子倒是礼仪相当周全,执晚辈相送的礼节,弯腰躬身一直到德妃的身影走远才起来。   随后视线对着他们一一喊过称呼,就连薛瑾安和没什么存在感的八皇子都没有落下,唇角勾起恰到好处的弧度,整个人看起来都如玉一般温润,“你们来了。”   五皇子也笑起来,不过他的笑就不是让人如沐春风了,而是莫名地有些不怀好意。   “我们过来大哥似乎并不惊讶。”五皇子点他。   “小五看着气色好了很多,腰侧的伤口好些了吗?心绞痛可否缓解了?我那里新得了一株百年人参,我叫人制成人参养荣丸再给你。”大皇子先是关心了五皇子的身体,这才开口回答五皇子的话,“母妃喜欢烈马,我想小三一定会来瞧瞧的。”   三皇子语气不好地道,“还说呢,要不是你们把好马都抢走了,我至于过来?”   “那只是这边马场的草料更好,打算放在这边养一段时间。”大皇子很会对症下药,对阴阳怪气不怀好意的五皇子,就先关心他再回答问题,对脾气暴躁性子急的三皇子,就先回答问题,再关心道:“小三你这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被七弟揍的。”三皇子倒是半点羞耻都没有,完全不觉得自己被一个小自己好几岁的弟弟打了有什么不对,反而还扬起下巴语气莫名骄傲,“七弟虽然没有内力,但是个不错的苗子,打人挺疼的。”   “小七这么厉害?看来往后我们大启不缺武将了。”大皇子几句话就将三皇子心里的那点不满全部打散了,后者高兴的,如果有尾巴的话现在该翘起来了。   大皇子说完视线恰到好处地落在薛瑾安身上,眼神上下打量了他一圈,笑道,“小七,你好像比上次见长高了一些,不过还是太瘦了,要好好吃饭。”   大皇子看起来非常的温和,他的声音也是低低的轻柔的,像是一阵风一样钻进耳中,并不具有任何攻击性,不知不觉地便让人将话都听了进去,君不见,那个暴躁易怒的三皇子都好像情绪稳定了。   薛瑾安对他没有恶感,甚至觉得他这种任何时候都没什么变化的语调有些亲切,跟他们智械生命一样一样的。   薛瑾安不学别人的语气说话的时候,他的音调也是相当平稳。他和大皇子的声音放在一起就如同不同的语音包,他就是“男声”,而大皇子的则是加了个前缀词的“温柔男声”。   薛瑾安仔细观察他,发现他脸上的笑容虽然和标准笑容有差别,嘴角像素点要比标准高五个点左右,但每次说完话后恢复笑脸,他都能保持在一个大差不差的位置。   这是同类中的同类啊,就是可能在收录数据方面有些瑕疵,不过这不重要。   难得碰上这么合胃口的人,薛瑾安心情很不错,不错到他甚至仔细感受了一下这部分的情绪垃圾,便将名为“高兴”的数据截留保存,以后再产生这样的情绪,就不会被直接丢到清理站被一个火箭清空了,而是变成了需要手动清除的情绪垃圾了。   “没有长高,胖了。”薛瑾安包容了这个同类的缺陷,他认真地回答了问题,并且精准报出了自己的身高体重数据,来为对方填补数据库。   大皇子脸上的笑容微妙地顿了顿,大概是认识到了自己的bug,正在自我检测吧。   我真是一个好手机,好前辈,好代码生命。薛瑾安想。 第40章   “原来是这样, 大哥知晓了。”薛瑾安欣慰地看着大皇子很快调整好表情,又恢复和之前半点不差的笑容弧度,视线转到剩下两个皇子身上, 重复他的刻板关心。   四皇子对大皇子带着莫名的局促和尊敬, 有一种小辈面对半熟不熟的长辈问话一样的感觉, 结束对话的时候, 他不由得松了口气。   很不巧,当前在场的几个皇子耳力都相当不错,而八皇子虽然才开始练武,没有多少拿得出手的战斗力,但他察言观色的本事天生厉害,也就是说, 同时达到武功不行和没眼色这两个要求的,只有四皇子本人。   于是,四皇子松的这口气,所有皇子都感觉到了。   三皇子抱着胸无声地“嚯”了一声。   五皇子第一时间偏过头去, 差点没当场笑出声来。   刚初步学会收敛表情的八皇子直接破功, 五官失去管理, 冲着四皇子方向的头发丝都写满了复杂。   薛瑾安都忍不住侧目,向来对人类情绪不太懂的他这回都看出了四皇子的“被迫营业”。   而四皇子挺过一次高强度的“亲戚社交”,正满意的轻拍胸口顺气,因此慢一步发现气氛的微妙变化, 有过不看场合说话被父皇训斥经验的他立刻有些紧张,抬起头小心翼翼地道,“我又说错话了?”   “没有。”惨遭两次滑铁卢,大皇子刻意压低的声音听起来还是柔和的,似乎和之前并没有什么两样。   但薛瑾安精准地给出他嘴角的定位, 明显下压了三个半像素点,都快到标准微笑的点位了。   不过很快大皇子就调整了过来,和八皇子开始例行对话的时候,笑容弧度又重新上扬,和最开始的只差半个像素点。   大皇子和三皇子没说两句话,三皇子那边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他伸手抓了抓脖子,也不知道是之前在地上躺了的原因,还是这新换上的衣服磨皮肤,总觉得身上有些痒痒的,皮肤也微微泛红。   他表情烦躁地踹了一脚栅栏,“你们慢慢说话吧,我去骑马了。”   说着就直奔乌云踏雪而去,之前这马还小时他就有些见猎心喜,现在看到养成的样子直接心痒难耐了。   大皇子当即顾不得八皇子,匆忙结束了话题快步跟上去。德妃好不容易把这马训好又养成如今模样,正是喜爱的时候,可不得叫别人沾染。   “小三!”三皇子的脚步太快,大皇子为了喊住他难免提高声音,那原本柔和温润的嗓音顿时变得呕哑嘲哳起来,是每个少年变声期都会经历的难听,把三皇子直接震住脚步。   饶是薛瑾安都不由捂了捂耳朵,深刻明白了什么叫作“耳朵流产”。   大皇子清了清喉咙,压低嗓音让它重新温润起来,“安王世子听说我们要去秋猎,送了我一匹良驹,据说是汗血宝马——”   “汗血宝马?带我去看看!”三皇子立刻来了兴趣,迫不及待地打断他的话。   “这边,你们也跟来瞧瞧吧。”大皇子领着三皇子往里面走,八皇子紧跟他三哥的步伐,四、五随后。   薛瑾安走在队伍最后,他清楚地看见大皇子的贴身太监一边指挥着人将乌云踏雪牵走藏起来,不要再让三皇子看到,一边让人将在外面放着的马都赶回马厩去,即防止不小心冲撞了贵人,也方便皇子们看马挑马。   现在正是马儿们撒欢的时候,它们刚出来自然不愿意回去,小太监们就在马槽中铺满马草来吸引它们的注意力,成功将大部分马儿都赶回了马厩里。   顺便一提,那贴身太监也不知是指挥人上头了还是故意的,看到卸下了领路职责正坐在栅栏上休息的御马监小太监,就收走了他手中的账册,给他安排上了铺马草的活。   御马监小太监愣了愣,似乎想要解释什么,但往皇子们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后,犹豫地合上了嘴皮什么都没说,默默去仓库搬了马草干起活儿来了。   他看的是自己,薛瑾安无比肯定,他收回视线若有所思。   三皇子注意到这动静,不满地道,“差不多得了,它们天性如此,想在外面便叫它们在外面就是,就这么几匹真要发狂起来也如何不得我们。”   “可若有万一……”大皇子做出苦恼犹豫的表情。   三皇子哼笑了一声,“话是本殿下说的,有什么万一本殿下担着,绝对不会让大哥难做的。”   “小三,你这话就寒碜我了。”大皇子无奈道。   最终在三皇子的一再坚持之下,没有赶回去的马儿就留在了马场上,自由地到处散步。   三皇子心中所有的不满,都在见到那匹汗血宝马的时候烟消云散了,他立刻要人解开缰绳打开马厩门放它出来,好骑上一骑。   大皇子抬手制止,劝道,“这马实在野性难驯,来这里半天便将同个马厩的马都打了出去,自己独占一处,喂食都不敢靠太近,平日里只给它一半的马草,好让它没有那么多力气……如此烈性,你若要强行上马只怕不好。”   三皇子半点都不怕,反而是越听眼睛越亮,只觉得更感兴趣了,“好,我就喜欢烈的!”   他说着竟然就要过去训马。   “等等!”大皇子叫人将训马常用的工具拿过来,“你好歹拿一样。”   三皇子本来想说不用,他就要空手训马的,不过开口的时候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却是转口叫人给他寻来一把马刀。   他握着马刀试了试重量,又挥舞了几下,调整了一下护臂的位置和大小,随即飞身而起。   所有人都以为三皇子要的马刀是训马的时候用的,却没想到三皇子是用来给马砍断缰绳解脱自由的。   汗血宝马因为不服管,训马师特意将它的缰绳弄的很短,让它再怎么闹腾也出不了那一块方寸之地,知道三皇子要强行训马,更加不敢把缰绳解开了,就打算让他在马厩里训。   虽然三皇子一定会不高兴,但这法子它安全啊!——他们当三皇子训马只是来体验生活,并没有太放在心上,至于三皇子若是气极想要罚他们什么的,大殿下在这儿呢,这儿是德妃娘娘的马场,想来大殿下定然是不会让人在这里出事的。   太监们想得很好,然而他们只知道三殿下莽,却万万没想到他能莽到这种程度,十四岁想训半成年的烈马也就算了,竟然还想来个寻常驯马师想都不敢想的高难度训马表演。   只见三皇子从马厩空顶上飞落在马背上后,反手一刀就把缰绳砍断了,受到惊吓的马儿长嘶一声,撞破马厩冲了出来。   马蹄踏踏,嘶鸣阵阵,一人一马激烈的对抗,马儿又是尥蹶子又是跳跃怂背,之后还整个上半身都抬起想要把人直接掀翻下来。   缰绳被砍断,三皇子的手没有着力点,便双腿死死夹着马腹,手拽着鬃毛,待马儿的两只前蹄再次落地的时候,将马刀当做鞭子狠狠抽在马臀上。   之后又是一番奔跑搏斗,三皇子俯身紧贴在马背上,死死抱住马脖子控制它的方向,如此几次三番,汗血宝马终于还是乖顺了起来,在三皇子爽朗的笑声中,跑得又快又稳当。   “驾!”三皇子训好了马根本不停,反而是更加加快了速度,汗血宝马也不愧是汗血宝马,全力加速起来化作一道白影,马已经跑出去数丈,原地的残影才慢慢消散。   大皇子无奈地叫人追过去看着点,转头带着薛瑾安等人选马。   马在古代就如同车,烈马便是豪车,很少有男人能拒绝这个,就算是小马驹也不行。   然而薛瑾安已经在刚才目睹三皇子训马的过程中学会了训马,之前说过他的人脑让他对学会的东西来第二遍感到厌烦,所以薛瑾安对去看烈马选烈马意兴阑珊,在注意到有视线似有若无的落在自己身上后,便随便选了一匹马和其他人分开了。   五皇子瞥到这一幕,悄悄放缓了脚步,以心口不舒服需要歇息为由停了下来,还当着几人的面又掏出一颗黑丸子压在舌下,现在嘴里满是苦涩的味道。   其实五皇子说心口不太舒服也不是借口,不过他没有当一回事,他一个没病的吃药装病,总会吃出毛病的。   他也不想吃,或者说他从来都不曾想吃过,可……五皇子想到这里表情略有些阴恻恻,将旁边没见过世面的喂马太监吓得瑟缩起肩膀。   五皇子找了个视野绝佳的位置,抱着胸好整以暇地盯着薛瑾安,是半点遮掩的意思都没有。   五皇子几次和薛瑾安交锋都是失败的那一方,他也总算是看明白了,薛瑾安就是根木头,你要跟他阴阳怪气,他能直接把你气死又气活,反正是讨不到半点好。   还不如直来直去,以薛瑾安的性格就算知道他在偷听偷看,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你要是问他问题,他说不准还能给与你回答。   五皇子的策略总结来说就是,用魔法打败魔法!   确实感觉到他的视线,也从人物模型演算中成功推测出他想要干什么的薛瑾安:“。”   他确实没有要追究五皇子的意思,对他来说目前没什么不能听不能看的,如果真的有,他可以直接手动给五皇子关机,必要的话,他也能够用物理手段让他脑子直接格式化,再也记不起今天的事情。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用科学手段格式化——五皇子连蓝牙都有连接密码,更别说其他了,或许他可以打开应用软件下一个万能钥匙试试。   哦,现在他法力太低,还打不开应用软件啊?那没事了。   薛瑾安安静的看着面前的马儿进食,别说,这马虽然还是马驹,但食量是真不小,一口三把草,长条的马槽本该是一马厩的马吃的,它一会儿功夫把旁边两只马的草料各解决了一半。   很快,薛瑾安听到了有气无力的心跳声,提着桶的小太监过来给添了一把料,疯狂进食的马嚼吧嚼吧的马嘴突然停住,抬头看着面前的两人,脸两侧的大黑眼珠子有些润润的。   听说马的智商约等于人类七岁,现年也是七岁的薛瑾安伸手拍了拍马脖子:“不用谢,吃吧。”   马儿大抵是太高兴了,竟然还用脖子来撞他的手,薛瑾安和它玩闹了一会儿。   就在这时,小太监抓了一把草喂到马儿嘴边,道,“不是断头饭。”   马儿竟然像是听懂了,低下头又欢快地开始进食。   原来它不是感谢他而是以为加的是最后的晚餐,所以刚才撞他也不是跟他玩而是……恼羞成怒?   薛瑾安手顿住,缓缓地发出一声恍然大悟的,“哦~”   看来他不仅不理解人类,也不理解马。   薛瑾安直接小火箭清理掉情绪垃圾,转头看去,果然发现身边的是那个御马监的小太监。   他此时面白若金纸,嘴唇颜色却颇深,是一种心脏供血不足的色泽,电池健康度已经下降到了40%。   薛瑾安看着那个数字皱了皱眉,虽然早就知道这个人电池状况坚持不了多久,但掉得有些太快了。   “你要死了。”薛瑾安还是这么直截了当。   “确实如此,殿下说得对。”小太监对他的说话方式已经开始习惯了,他笑了一声,突然开口道,“我观殿下的剑,是喜欢莲花吗?奴婢认识些花房的人,里面有一株并蒂莲开得极好,殿下若是喜欢的话,奴婢叫他给您送过去。”   如今已经冬令时节,早过了莲花花期,不过皇宫有暖房,能培养一些反季节的蔬菜瓜果,四季都为宫中大小主子们提供新鲜的菜蔬和鲜花。   薛瑾安对花没有什么喜好,他既不讨厌也不喜欢,他十分诚实地开口:“不——”   话刚出口就戛然而止,薛瑾安听到了纷乱的马蹄声朝着这边而来,与此同时他在空气中捕捉到一股异香,在失去草木香气的遮掩,又混杂的体液放大气味因子后,这种类似于昆虫信息素的气味变得空前浓烈。   “啊!”一声惊叫划破整个马场,紧接着便都是混乱,各种嘈杂的声音充斥耳膜,也不知道是谁在喊,“快来人啊,马失控了,三殿下坠马了!”   “不好,所有马都失控了!”   ……   后面的声音太吵乱,薛瑾安也没办法隔着这么远分辨出来,他大步流星地朝着事故中心而去,小太监也很着急地朝着那边跑走了。   到底还是冲着三皇子去了吗?目前的所有证据似乎都是这样的指向,但薛瑾安总觉得缺少一环。   比如那个御马监小太监都快死了还跑来找他说这些似是而非的话,是为什么?莲花有什么寓意?   薛瑾安指腹摩挲着剑柄上的莲花印记,他对这个印记没有半点了解,唯一和这个有关的就是五皇子了——五皇子?!   薛瑾安脚步一顿,几乎是同时,身后传来一声惊呼,“五殿下!”   他转过头去,便见五皇子捂着心口表情扭曲的栽倒,被身后眼疾手快的贴身太监扶住。   贴身小太监满脸震惊和不可思议,低声喃喃了一句:“怎么会这时候……”   这时候怎样,他没有再说,而是手忙脚乱地从胸前掏出一个细长的仅有手指大小的竹筒,从里面倒出一颗红色的药丸就要给五皇子喂下去。   在红色的药丸即将喂到嘴边的时候,五皇子猛然一把挥开,还因为动作不稳滑倒在地。   他的表情十分痛苦,浑身上下青筋暴突,一股一股地跳动着,像是里面有什么活物在一拱一拱的,看着非常恐怖。   其实倒是真说不定有,毕竟五皇子在用蛊制造心疾,所以血液里掺杂点什么东西是很正常的吧?小说里不管是操纵蛊虫的还是被蛊虫控制影响的,那血液没一个是干净的。   五皇子死死攥着胸口的衣服,栽倒在地上也不要人扶,他牙关紧咬,口腔蔓延着一股血腥味道,他艰难地喘气,神情都恍惚起来,嘴里却在说,“我、不、吃!让、我、死!”   “不想……我活……想死……让我死……”他嘴里念着糊里糊涂的话,唇语也乱七八糟的很难读,小太监看着汗都快要下来了,五皇子却坚决拒绝着他的靠近。   比起单纯地疼到失去理智来说,更像是动物应激了。   五皇子的反应已经让薛瑾安的想法有了答案,而之后便是验证了,他转身就要往另一个案发现场而去。   他不打算管五皇子,这里人并不多,又是五皇子自己拒绝吃药,他没有贸然插手管别人死活的代码,更被说另一边那么混乱,三皇子又是坠马又是所有马发狂的,一听就是凶多吉少的配置,他得在三皇子死之前验证答案。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兴许是五皇子的求生本能占据了上风,他竟然开口喊出了薛瑾安的名字。   “我在。”薛瑾安的语音助手被唤醒了,他转过头去,便发现五皇子其实已经精神恍惚,是无意识地在求救。   薛瑾安,我不想死。   他不想死。   薛瑾安接收到了他传递来的想法。   薛瑾安没有停顿,他直接走过去,在贴身太监警惕的眼神中,用数据给出的最省时省力方便快捷的方法,一脚踢在五皇子下巴处,将他直接翻了一个面。   五皇子双眼一翻,没有了动静。   “他休眠了。”薛瑾安没有一刻为五皇子感叹,直接收腿走人,奔赴已经定好的目的地。   三皇子这边无比混乱,那激烈到快死了的心跳声、沸腾的人声、马蹄踏踏声……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以薛瑾安的最强大脑听了好一会儿,竟然都没办法第一时间梳理出来,把人都对上号。   实在是太吵了,都有点影响到其他功能正常使用了,毕竟人类的身体和手机不一样,手机的声音、摄像头等东西都是独立存在在面板上的,可以一起使用,也不妨碍单独使用,但人类的五感是配套存在的,他们甚至一起组成了脑袋这个模组,一旦有一个五感受到了影响,其他五感也同样会被影响。   薛瑾安一路走来缓步降低声音,到最后来到事件中心的时候,已经是离静音只差一步了,他高清摄像头眼睛扫了一圈,没有看到那个小太监。   果然趁乱跑了。薛瑾安没有半点意外,也没有关注那小太监的去向,反正是个必死之人。   他朝着那些马走了过去。   德妃在马场留的人还是挺靠谱的,事情发生到这么一会儿功夫,场面已经控制了下来,每个太监手里都拿着一个或两个套马杆,努力拉住发狂的马,效果还是挺成功的,至少大皇子的人能趁这个机会将浑身是血形容狼狈的三皇子抬出来了。   至于那头汗血宝马已经死了,尸首被大力斩成两半,从伤口来看凶器正是马刀。   三皇子的状态说好也还好,说不好也不好。好的在于他精神上还是平稳的,身上的血大多是马血,薛瑾安能从他的心跳频率听出端倪;不好的则在于他的下半身,尤其是那条右腿,血肉模糊正在以一种不正常的姿势扭曲着。   汗血宝马发疯的非常突然,三皇子猝不及防之下被摔到地上还滚了两圈,倒霉催的滚到马蹄下方,他已经尽力避开了,右腿却还是直接被踩断。   之后也不知道是汗血宝马发疯惊到了别的马,还有其它马原本就有问题,竟然引起了连锁反应,附近的马全都疯了,马厩里好好吃草的突然开始疯狂撞墙撞门,放在外面的这些更是扬蹄满场狂奔追着三皇子踩。   当初三皇子主动开口要放到外面任他们自由的马儿,现在竟然成了他逃出生天的最大阻碍。   所幸三皇子在受伤之后就当机立断用马刀斩了汗血宝马,内力灌入刀中,竟然让他凭蛮力劈开了马,鲜血将他从头浇灌到尾,那些疯马大概是被他的凶悍所慑,动作竟然停滞了一瞬。   拿到了套马杆的太监们当即纷纷出手,三皇子左滚右滚马刀乱挥,虽然不可避免地挨了几下踢,但到底还是出来了。   三皇子被抬出来后抓着大皇子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感觉不到我的腿……”   大皇子握住了三皇子的手,“小三,一定会没事的!太医,太医呢?怎么还没到?”早在发生意外的时候,就有人去请太医了,然而到现在竟然都没来。   看来是出了意外。   果不其然,被派去请太医的人跑回来,满脸惊惧地凑到大皇子耳边,“殿下……”   之后的话薛瑾安没有读,他走到一匹力竭倒地的马面前,暂时阻止了要掏出武器杀马的太监,蹲下去握住了套马杆的绳子。   【USB连接成功!请选择连接方式:传输照片/传输文件/仅充电】   薛瑾安要查看马的状况,自然选择了权限范围最大的传输文件,立刻就有红色感叹号弹了出来。   【注意!该设备风险过高,有病毒试图扫描你的设备,安全防护软件正在开启杀毒模式】   【杀毒成功!可安全访问该设备】   令人震惊的事情发生了。   在众人的眼中,就是薛瑾安握着套马杆的绳子凝神了一会儿,突然一拳捶在马肚子上,那匹力竭了都还在疯狂挣扎的疯马登时呕出一滩黑色的不明血液,随后眼中疯狂的猩红色退去,它也整个都安静了下来。   现场的气氛诡异地凝滞了片刻,有人颤抖着震撼地说,“是,是悬丝诊脉!竟然再用套马杆的绳子给马悬丝诊脉!!”   “天哪!”惊呼声此起彼伏。   薛瑾安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更让他要打出问号的操作来了,就在他准备起身去找下一匹马的时候,久久不见太医过来,大皇子的太监竟然病急乱投医找到了他,请求他出手为三皇子救治。   就算他是真的大夫,那也是兽医吧?给人看诊真的没问题?嗯……人类也是高级动物……   薛瑾安沉默了片刻,打开了浏览器,找到了那位常大夫,将情况描绘了一遍,成功得到了解答。   片刻后,薛瑾安拿起了那把马刀,对满脸希冀的三皇子说,“得截肢。”   “什么截肢?”大皇子愣神。   薛瑾安:“就是把腰部以下都切了。”   “啪”的一下,要死不活的三皇子窜了起来。 第41章   三皇子“啪”的一下蹿了起来, 表情暴怒而狰狞,结果一句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又“啪”的一下往前栽倒。   愤怒冲昏了他的头脑, 让他一时之间忘记了右腿的伤, 把重心全都放在了上面, 于是这不出意外就出意外了, 眼看着他的脑袋就要磕到尖锐的石头,周围的人纷纷伸手去抓他,连大皇子都惊动了。   三皇子到底武功底子在那里,紧急之下用手臂借力撑了一下,朝旁边摔滚而去。   正朝着他冲的几人躲闪不急,在他左腿上踩了好几脚, 大皇子更是被绊得差点摔倒。   被痛击的三皇子面色扭曲已经发不出声音了,他浑身颤抖后仰闭眼,浑身青筋如游龙般乍起,眼前似乎已经出现了漫天神佛, 无力伸出的手也不知道是要捂哪只脚。   “小三!”被扶住站稳的大皇子叫人赶紧将三皇子又抬回了原地。   “病情加重了, 现在截肢还来得及。”薛瑾安擦了擦马刀上的血, 道,“不要讳疾忌医。”   和八皇子躲在旁边听了全程的四皇子终于忍不住了,“这是讳疾忌医的事吗?要是不忌你,你现在已经把三哥腰斩了!”   薛瑾安纠正:“是截肢, 不是腰斩。”   四皇子不可置信地比划手脚,声音都破音了,“你管去掉腰部以下所有部位叫截肢?截的什么肢?下肢吗?天王老子来了这也叫腰!斩!”   薛瑾安沉思片刻,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十分虚心地受教了, “已更新词库。”   “三哥,你的病要腰斩,你放心,我手很稳,不会失误。”薛瑾安严谨的重新告知了更新了手术名字的治疗方案,面无表情地提着马刀就要上去。   五皇子也恰在此时被架过来。   他面色惨白嘴唇发紫,连呼吸都是虚弱无力的,本来闭着眼任太监架着他走,听到薛瑾安的话却挣扎着撩起了眼皮,唇角还带起了笑,“让我看看阎王七弟这次要带谁走。”   他就知道过来肯定能看到热闹。   五皇子的诉求是救命,薛瑾安踹晕他是计算着喂药时间出得脚,事实证明他时间掐得非常精准,几乎是药顺着喉咙吞咽下去的下一秒,五皇子就重新睁开了眼睛,把喂药的太监吓了一跳。   太监付春山是容贵妃安排的接替小东子位置的人,只是五皇子在明华宫中日日紧闭门窗不出,吃饭也是叫人放在门口,更别说叫人来伺候了,他今天还是第一次跟在五皇子身边,还在摸索主子的脾性中。   不过从他这一日的观察来看,五皇子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主,总结一番就是“胆子大嘴巴毒心眼小,阴阳怪气还爱瞎拱火”。对皇子们尚且如此,很难说对底下的奴婢们会有多恶劣。   小东子竟然会为了这样的五皇子背叛贵妃娘娘,也当真是让人想不通。付春山心中暗自腹诽。   见五皇子醒来,付春山已经做好了他会像之前那样发疯,扇他巴掌赐他廷杖,兴许还会直接叫人打杀了他,他做好了那样的准备。   然而出乎意料的,五皇子只是安安静静地叫他上前将自己扶坐了起来,见没有七皇子的身影,才开口用虚弱无力的声音询问其他人行踪。   在得知七皇子往出事之地去了之后,竟然是直接让付春山架着他过去。   付春山惊讶于他会关心其他皇子,心想还是自己太狭隘了,心眼脏了于是便看什么都脏,五皇子平素里是有些少年人的任性——好吧,是有些太任性了,但都是些吸引娘娘关注的手段,实际上心思并不坏,也是会体谅人的。   付春山想到这里面色不动声色地柔和下来,劝道,“殿下,奴婢知道您担心其他皇子们的安全,但您如今身体虚弱需要卧床休息……”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直接被五皇子一个白眼打断,“你在想什么失礼之事?”   “别磨蹭。”要是看不到我想看的热闹,本殿下杀了你!   后面的话五皇子没有说出来,但已经全部都写在了脸上,付春山想不知道都不行。   付春山就算是容贵妃的人,到底也只是一个奴婢,是根本管不了主子的事儿的。他只能按住五皇子的脉搏听了一会儿,确定他的心跳正在缓慢变得有力,不会出什么问题,才默默地将这不安分的主架起来带到了事发现场。   现场比他想得还要惨烈,事情发生这么久太医竟然都没有来,付春山莫名觉得不安,问太监们受伤的三皇子情况如何,那是一问一个不吱声,就给他们指三皇子的位置。   然后一进去就听到七皇子要腰斩三皇子。   饶是付春山深知在宫里做小伏低不能探听太多秘密,此时此刻也难免侧目看向七皇子。   说起来,五殿下似乎和七皇子关系颇好,从前也没听说七皇子有什么问题,倒是自从和五殿下相识后,风评逐渐妖魔化了,比如御膳房的人提七皇子色变,嗯……   付春山立刻收起了自己的眼神,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好,生怕再盯着看下去,他就要忍不住替七皇子默哀了。   提着马刀的薛瑾安被四人人墙拦住,其实他本机对三皇子的情况并不是很关心,但既然答应了治疗的邀请,薛瑾安就会尽量去执行,直到这个行程被取消为止。   他看着眼前人墙的站位,脑子里匹配到了篮球的41联防战术,薛瑾安没有打过篮球,但他对篮球还是有些懂的,毕竟只要是打了校园标签的小说,篮球赛几乎是必备剧情。   薛瑾安看了看他们空旷的头顶,掂了掂手中的马刀,飞快地计算出把刀抛出去能正中篮筐(三皇子腰)需要给出多大的力。   下命令的大皇子只觉得头疼,薛瑾安的凶残甚至让他都忘了关心五皇子这虚弱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大皇子完全不知道要拿这挥舞屠刀一心想要砍小三的小七怎么办,小七不应该和小四不对付吗?现在和小三这是怎么回事?也没听说两人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啊。   不过小三的话,得罪人倒也不稀奇……   抓不到症结的大皇子只能干巴巴地劝,“小七,你先把刀放下,咱们有话可以好好说。”   五皇子看热闹不嫌事大,还在旁边火上浇油,“大哥,七弟是不会伤害三哥的,他只是想给三哥治病罢了,他有什么错呢。”他只是想给每一个皇子都来一刀而已。   “大夫久久不至,想来是外头出了什么大事,我瞧三哥这身伤不轻,可不能再耽搁了,万一失血过多……那可就真的救不回来了。”五皇子是会劝人的,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   大皇子看着眼前凄惨无比的三皇子竟然真的犹豫了一瞬。   “大哥,失血过多也是死,腰斩也是死啊!”四皇子忍不住喊道。   五皇子从容不迫,“横竖都是死,何不如赌一把?说不准七弟就真的将他治好了呢?”   这话该死得有道理,大皇子陷入诡异的沉默中。   意识昏沉四肢无力说不出话的三皇子:“……”腰斩是酷刑,大哥你清醒一点!   好在,最后熟悉的声音用一句“太医来了”打破了僵局。   好!等他醒来一定要好好嘉奖这个人!辛苦支撑着的三皇子终于心神松动,就这么心满意足地晕了过去。   “没意思。”五皇子看了眼一句话终结游戏的八皇子,意兴阑珊地闭上了眼,放任自己失去意识晕在了付春山身上。   好在来的是两个太医,正好一人一个瓜分完了。   “小七,太医来了,小三和小五都有救了,这边不用你了,你继续去给马儿们治疗吧。”大皇子赶紧打发他,又道,“对了,小七啊,治病并非儿戏,非常手段对人还是少用为好。”   意思就是,庸医你还是去祸害动物去吧。   薛瑾安觉得他的话不对,给他科普:“腰斩是正常的治疗手段,斩掉坏死的部分保留完好的部分……边关有八成以上的伤病因此法而活命。”   “……你还是把截肢换回来吧,腰斩听着实在不吉利。”大皇子觉得他听得都有点腰疼了,他打量着薛瑾安,挂上自己的招牌假笑套话道,“话倒是没什么错,是谁教你的?”   薛瑾安问过常大夫能不能把名字透露出来后,就告诉了他。   之后“常大夫”这个令人讳莫如深的“神医”名字在皇子之间广为流传,并且随着薛瑾安的屡次操作,越来越响亮。   三皇子在这次醒来后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先是把太医院翻了一遍,又把京城大大小小的医馆药铺都翻了一遍,愣是没能找到能对上号的人。   只能恨恨作罢,心中却记了一辈子。   远在西北大营正和赫连将军凑一块讨论龙傲天此人的常大夫突然鼻子一痒,连续打了三个喷嚏,差点把自己的小身板从椅子上震飞。   赫连将军用火剪捅了捅炭盆,让里面的煤炭燃烧得更充分,整个帐篷的温度又网上攀了一些,这才开口说道,“你身体太弱,竟然受了凉,从明日开始你随我去演武场训练。”   完全没有觉得自己受了凉的常大夫:“……”   常大夫试图挽救一二,“我只是大夫,你们训练强度实在太高了,而且刚刚龙傲天才问过我姓名,所谓愿言则嚏,说不准便是他在念叨我名字呢。”   “一只鬼念叨你的名字会是想要干什么,你想过吗?”赫连城看了他一眼,语气幽幽,“或许是想带你走,又或许……”   “……”常大夫后背发凉,决定推翻之前的猜测,一脸正直地道,“这不是鬼,世上如何会有鬼?你活了这么数十载可曾见过?这必然是你得了癔症,你太想要一个能继承西北军的好徒儿了,而我便是因为听你说多了,不由便产生了联想,这样为何除我们之外的其他人都看不见听不见感受不到龙傲天就可以解释了。”   常大夫原本只是随口一言,但后面越说却越觉得这可能性比龙傲天是鬼的可能性更大。   “在我们有病和见鬼之间,你终究还是选择了前者。”赫连城幽幽叹了口气,伸手找他要军医的任命文书,“西北军中神思恍惚,疑有癔症、幻症、离魂症等疾病者,应暂且停下手头职务,待病好之后官复原职。”病好不了的话,有官阶的将领还有去处,士兵却只能回家去了。   其实上述的症状是军中将士们常会出现的病症,尤其是经历过大型惨烈战斗的兵士,他们会长久地保持战中状态,会恍惚以为死去的战友还在,会不自觉地自言自语……这便是现代的战后心理综合征。   有些将士能够调节回来,有些却不行,甚至终生都无法清醒。   常大夫立刻改口,“我觉得龙傲天这个鬼当真是个可造之鬼,明明生前凄惨还患有失心疯,在死后却从未害过人!”   “如此天赋好,德行佳的好鬼,我们理应接纳他,不应让他的存在不被他人所知……或许我们可以从身边之人开始,慢慢地透露他的存在,引荐他们相见相识?”常大夫抹了抹一提到龙傲天的生前就忍不住红润的眼角,希冀地看向了赫连城。   赫连城颇有些犹豫,“龙傲天是如何性情我自然是知晓的,只是人鬼殊途,且鬼神之力不可测,贸然介绍只怕会引起军中恐慌。”   “那便不告诉他们是鬼便是了,反正龙傲天出现与你我交流时,我们当下是感觉不出异常来的。”常大夫说,“不过也确实不可贸然行动,龙傲天瞧着也有些怕生人,我们急切出手只怕会吓跑鬼。”   他思忖片刻,忽然一拍手掌道,“不若……就先从你那徒弟开始如何?正好这一人一鬼熟悉起来,也好互相学习。”   赫连城点了点头,“此法可行。”   两人想得很好,赫连城甚至一反常态的没有让徒弟下去和士兵们一起训练,反而是将他一直待在身边,就等着龙傲天再次出现的时候,不动声色地将一人一鬼引荐认识。   然而第二天、第三天……龙傲天缺勤了。   是什么让向来规律的手机器灵缺勤了呢?盖因当时他在追杀贞妃。   事情还要从马场事件说起。   薛瑾安和大皇子交换了“神医”真正的姓名之后,便继续去给马儿们悬丝诊脉……不是,是杀病毒去了。   德妃马场的马实在太多,一个一个的杀毒过去实在有些耗费时间,而马场里烈马较多,极难控制,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顶伤太监或是冲出马厩,这种脱缰的情况下,未免再次发生意外,就只能选择狠心宰了闹事马。   马作为古代的战略资源,皇帝能给德妃批这么一块地给她养马,还任凭她饲养的数量超过御马监,且能从御马监抢走马——是抢走没错,大皇子说只是草料好放这边来养几天的话,不过是在粉饰太平,安抚三皇子的心。   总之,德妃养马不仅是因为她爱马,还因为她养得好,这些马并不只是养来玩玩的。   这样的好马少一匹都是损失,马场的太监都知道这一点,所以在有得选的情况下,他们会尽量保住这些马的性命。   于是马场的总管太监冒死提出了自己的意见,“七殿下,您是否能写一张药方,不说直接叫它们药到痊愈,至少也能叫它们缓解缓解症状,能挨到您来治疗。”   薛瑾安也觉得一个个的来太慢了,而且重复杀毒的过程太麻烦,一圈走完运动步数都能直接破纪录了,但手机不是电脑,手机就一个数据接口,只能连接一台设备。   薛瑾安看着弹出来的杀毒页面,突然想到了一个办法,他可以用病毒打败病毒啊!   病毒这种东西是非常容易传播的!   薛瑾安叫人把套着马的绳子都放在一处,随便怎么放,反正只要它们之间的网络是连通的就行,并不局限于是和谁连通在一起,然后他随便找到一匹马,将自己刚才写的小病毒传输上去。   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   众人眼中,便见七皇子同自己挑中的小马驹耳语了什么,似乎达成了什么共识一般,那小马驹被锤了一拳吐出黑血好了之后,竟然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撞向了最近的大马。   大马吐出一口黑色的血,抖嗖了一下鬃毛,扬起前蹄一左一右踹了两匹马……便这样一传二、二传四、四传八……很快整个马场的马都撞了一圈。   除了极个别因为体型差距被撞死的之外,大部分马都好了,而全程耗时也不过两刻钟,太监们简直喜极而泣,直接把七皇子当兽中神医,恨不得能直接供起来。   薛瑾安治好了马就往回三皇子的ICU病房而去,别误会,他不是去关心对方伤势的,纯粹是那把马刀还在他手上,他是去还刀的。   然而他还没靠近就被拦住了,很快,其他皇子也都被赶了出来,就连病着的五皇子也不能幸免。   四皇子对薛瑾安他们怂没错,但对自己能得罪的向来都是重拳出击,他撸着袖子,指着太医们的鼻子骂,“叫你们来看病推三阻四半天不见人影,你们但凡来晚一点,我三哥就被切成两半了,现在好了,叫你们看三哥的腿,结果你们给三哥看出了什么——疫病?!你们这群庸医!”   却原来,三皇子不知什么时候发起了高热,太医虽然不知道细菌感染的原理,却是知道伤口不处理会导致死亡,他赶紧着重处理腿上的大片伤口,那伤口也确实很严重,他是治得愁眉苦脸。   而另一位太医看完了五皇子之后,便来帮忙检查三皇子身上其他的伤,结果拉开衣服一瞧里面的皮肤,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红疹,这位太医直接头皮发麻了。   这会出疹子的病大部分都会传染,且有些致死率颇高,若是传播开来,那就是一大灾难啊!   两个太医都等不及复诊,也顾不得什么尊卑,二话不说的将人全部都轰了出去。   “四殿下,疫病之事非同小可,宁可错判也绝不可姑息啊。”太医谦卑地低着头,姿态却很强硬,就是要清场。   四皇子跳脚大骂庸医。   其他人尚且冷静,八皇子沉吟了片刻开口,却是没有问三皇子的病情,而是问起他们为什么耽搁那么久才过来。   实际上就连四皇子这么迟钝的,都已经在大皇子的太监来禀报的时候,察觉到外面定然是出了什么事,只是当时三皇子的腿还摆在那,也没人敢多问。   “这……”两位太医对视一眼,神情犹豫讷讷半晌不敢言。   八皇子表情一冷,提高了声音厉声呵斥,“三哥原本刚抬出来的时候是清醒的,会变成如今这样,二位可脱不了干系!如今却还敢知情不报,莫非——”   八皇子扫量着两人,拖长了语调,四皇子难得上道的接上了话,“混账!你们竟然要害三哥!”   “微臣万万不敢!”两位太医连忙摆手,可他们却依旧不说,只是道,“殿下,这此中之事我等也只知大概,只知道牵扯甚广,胡院正亲自嘱托不准在外面胡说,您就是革了我们的太医之职,我们也是不敢说的。”   能让太医院之首胡院正亲自封口,那必然是皇帝那边下了令。   果然就听二人说,“诸位殿下若是想知道详情,不若找陛下或娘娘……”   “不用了。”薛瑾安听到了轻功破空的声音,他抬头并没有看到任何人。   他了然的打开直播软件一刷新,果然看到马场里出现了好几个奉衣处的探子。   紧接着耳边又捕捉到了远处的甲胄碰撞之声,地面粉尘微微震动,五皇子和大皇子也相继转头,接上了薛瑾安没有说完的话,“御林军来了。”   “不……”一望无尽的平坦马场,让人的视野看得更远更辽阔,四皇子没有听到那些声音,但他循着大皇子的视线也转头看过去,看到了穿着甲胄的御林军,以及穿插在其中一身红衣的人。   他咽了咽发干的喉咙,指着人的手指还有些哆嗦,“还有,还有奉衣处!”   奉衣处有两套衣服,一套用于黑夜潜伏杀人的黑衣,一套则是白日抓人的红衣,这也是血衣卫的由来。   “诸位皇子殿下,请随我等来吧。”   御林军和血衣卫同时出动,封锁了整个马场,然后将皇子们全部都带到了乾元宫偏殿关着。   直到次日晚上,紧闭的殿门打开,他们被带到了乾元宫正殿,而那里太皇太后及后宫嫔妃们已经全部到齐。   薛瑾安心念一动,视野里突然弹出对话框:【剧本杀小游戏已更新完毕,是否开启?】 第42章   剧本杀是角色扮演类探案解谜游戏, 流程主要为自我介绍陈述时间线、第一轮搜证和集中讨论、第二轮搜证和集中讨论,最后是投票。   薛瑾安有一种莫名的预感,这案子牵扯到珍妃案, 皇帝必然会有所保留, 这个游戏来得刚好。   毕竟投票阶段只要有人投票, 就一定会票出一个人来。   薛瑾安毫不犹豫地进入游戏。   【你已匹配剧本“皇子的诱惑”, 已加入房间,你的身份是主持人】   薛瑾安还以为自己会是侦探,却没想到成了负责顺流程的主持人。不过等看到侦探是敏皇贵妃的时候,他就明白了原因。   宫中无皇后,皇贵妃有摄理六宫之权,上书房刺杀及此次惊马事件都发生在后宫中, 在她的职权范围之内,这是其一;其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皇帝没有收回她搜宫查案的权利。   顺便一提,剧本杀原本只有三种身份卡, 即侦探、嫌疑人和凶手, 而凶手牌隐藏。现在游戏通过法力改造自适应之后, 除了妃子们的嫌疑卡外,还额外多了很多奇怪的卡。   比如皇帝是审判长,有否决一次投票结果,强令重新投票的权限;太皇太后是陪审团, 有投票权限;李鹤春和侍卫长是特殊NPC,会在特殊时候行动。   至于皇子们的身份牌都是灰色的,也只写了他们的排行连名字都没有,非常潦草敷衍,就像贴图背景板一样, 让五皇子的红色“受害人(轻度)”非常醒目。   薛瑾安很难不去联想,三皇子要是在这里,身份卡括号里的是重度还是病危。   ——三皇子身上的疹子已经被初步确定并非疫病,不过太医们不能肯定是否具有传染性,他便还被留在马场之中,高烧昏迷至今未醒。   这也导致娴妃正双目通红的死死瞪着德妃,恨不能冲上去掐死她。   如此想着的薛瑾安没想到,敏皇贵妃连第一轮集中讨论都没挺过,就被剥夺了侦探身份。   现在还在陈述时间线,几个嫌疑人都在自己宫中,都说是听到太医院的消息才知道马场出事了,就连德妃也是如此说法。   “你撒谎!”娴妃当即拍桌而起,指着她冷笑,“这是你的马场,闹出皇子坠马如此大事,竟然无一人通传于你?林月奴,究竟是你如此不得人心,连自己的马场都掌控不得,还是你本就居心不良,蓄意谋害皇子!?”   德妃对她的指责半点不慌,品完了口中的茶才起身,“暂且不说我害三皇子有何好处,只且论我若真想谋害皇子,何必选我自己的地方?御马监不好吗?”   “那自然是在你自己的地盘你更方便做手脚!”娴妃振振有词道,“寰儿喜好烈马,你将烈马尽数要走,引寰儿去你的马场,当真好歹毒的心呐!”   德妃一听便知道她沉浸在自己的逻辑里,再如何争辩也掰不过来,索性放弃,只重复道,“本宫没有害三皇子的理由。”   “如何没有?”娴妃立刻抓住这一点咄咄逼人,“我儿即将年满十五入朝听政,这岂不是碍了大皇子的路?因而你不做二不休,在我儿羽翼未丰之时,索性将他害死,便无人同你儿夺嫡争位了!”   娴妃这番话听得所有人都无语了,夺嫡争位这种事是能在这种场合这么大喇喇的说出来的?且不说皇家兄弟阋墙是何等丑闻,单说皇帝还坐在这里呢,当着他面谈论夺嫡,这不是直接在咒皇帝死吗?   连皇帝都忍不住板着脸出声训斥了一句,“说的什么胡话!”   虽然是训斥但语气并不严厉,更像是提醒,皇帝也并不生气,和原文中那个看到一只垂暮老鹰都觉得是在暗喻自己日薄西山,是在咒自己死,于是将驯鹰人投入大牢的皇帝完全不一样。   原文中,他把为驯鹰人上表求情的六皇子也狠狠训斥一顿,还骂他话都说不清楚就做状师之事,“是误人子弟,还是拿腔作势专门做给朕看的?”   六皇子因为口吃从小便受尽耻笑,但舒妃从不觉得他不好,只一心教导他多读书,才没让他的性子长歪,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从最亲近之人的口中受到攻击。   六皇子当即就白了脸,出乾元宫的时候由于神情太恍惚一脚踩空从天阶上滚了下去,之后便一直称病不朝,直到八皇子登基加封他为亲王,他才出来露了一面,把已经是王太妃的舒妃接入府中奉养。   现在的皇帝还年轻力壮,正在一步步收拢权柄,并不畏惧死亡,也不将这些无心之语放在心上。   他不仅没生气,甚至还帮娴妃找补了两句,“朕知你为小三心忧痛心,只是兹事体大,不可妄加断言。”   娴妃却以为皇帝是支持自己,忽而潸然泪下,一转身结结实实地跪了下去,红着眼痛哭大喊道,“陛下,我的寰儿还如此年少,却被贱人毒妇所害,至今生死未卜,求陛下为我儿做主!”   皇帝习惯了容贵妃那梨花带雨轻声慢语的哭诉,还是头一回听娴妃来这一招,被她这骤然一嗓子震得耳朵发麻,再看她这不拘小节的哭相,不由地微偏了偏目光。   皇帝看向另一个当事人,“德妃,你以为如何?”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德妃起身给皇帝行了个礼,又转向娴妃道,“本宫没做过便是没做过,娴妃,别用你那愚蠢的脑子胡乱揣测我,只会令人发笑。”   “你!”娴妃气极抬手就要掌掴过去。   “啪”的一声,却是娴妃偏了脸,面颊上火烧火燎出一片红。   漫长寂静之中,只能听到德妃淡然的声音,她丢开娴妃的手,道,“娴妃妹妹,冷静点了吗?”   薛瑾安敏锐地看到德妃的嘴角上扬了三个像素点,勾出一个只有娴妃能看见的微笑。   “贱人!”娴妃果然被挑衅到发了狂要去厮打德妃,德妃似乎被她吓到连退数步,身形不稳要摔在椅子上,实际上手却摸到了桌子上的马鞭。   皇帝沉下脸来,太皇太后倒是还在淡定地喝茶,完全没见过这场面的皇子们个个目瞪口呆。   “放肆!”皇帝厉喝一声,李鹤春和侍卫长这两个特殊NPC被激活,就要下去拦人。   薛瑾安演算了一下,遗憾地发现这场手撕宫斗注定无法上演,他干脆主动进入了下一个流程,直接将所有人一键静音,开始念台词,“接下来开始第一轮搜证和集中讨论……”   他的话比圣旨还管用,几乎是出口的一刹那,德妃和娴妃的动作就停止了,所有人都回归原位。   搜证在他们进入乾元宫时就已经完成,薛瑾安的法力让他像是看剧本杀综艺一样看到了些零星的画面。   除了几位娘娘在宫中挥斥方遒让人去查找线索之外,便是太医院的验尸现场。   本来应该只有四具尸体要验,即上书房的郑西和刺客、冷宫枯井里发现的翠云和死掉的御马监太监。   ——是的没错,耽搁三皇子治疗时间让太医们讳莫如深的大事,便是发现了那个太监横尸乾元宫外台阶上。   死状极为恐怖,七窍流血目瞪而凸,表情扭曲痛苦,从发紫的嘴唇和无血色的指尖来看,乃是中毒之后的心衰而亡。   和上书房的刺客死状相似。   画面中太医们轮番检查,突然有一个年纪尚轻的太医不知发现了什么,面色犹豫了片刻对胡院正耳语两句,后者惊惧大骇,猛地带人把太医院的卷宗翻了个底朝天,然后找到了两份尘封许久的脉案记录。   薛瑾安眼前立刻闪现了另外两具尸体,一个是尚在襁褓中婴孩,手里还抓着长命锁;一个是两三岁的幼童,穿着一身明黄色的太子冕服。   薛瑾安认出了那个长命锁,前者应当就是贞妃所出的十皇子;而后者薛瑾安从未见过,五官轮廓也是完全陌生的,但从衣着判断应当是孝静懿皇后的二子薛璋。   当时天子已通人事数年,宫中却只有薛璋一个皇子,满朝文武心中忧虑皇帝子嗣单薄,又有元帝登基三年驾崩、先帝壮年病故之事在前,大臣们纷纷上表册立太子。   皇帝自然无有不可,写下了册立圣旨,只等太子一应服饰做好,于黄道吉日祭天宣告便是,却不想准太子突发疾病而亡,皇后一病不起。   薛璋最后是以太子之礼下葬,那原本是庆贺的冕服也成了他的丧服。也因此,皇帝的穿衣习惯有了改变,平常多穿玄色、赤色龙袍。   原来原文说的珍妃案牵扯到了昔年孝静懿皇后之事竟然不是胡乱攀咬的,皇帝知道这件事吗?   薛瑾安看着画面里太医捧着脉案急冲冲往乾元宫去了,皇帝盛怒之下一瞬完成桌面清理,还砸了半个乾元宫。   画面虽然一闪而过,快到数据都没来得及全部采集,但薛瑾安眼疾手快地截了个图,他放大看了看,果然发现皇帝愤怒有余却并无惊讶。   薛璋并不是真的病死,而是死于蛊,孝静懿皇后知道吗?当初他蓝牙连接李鹤春,共享他的视野,听到那句戛然而止的“当年皇后”,是否代表着……   十皇子也是死于蛊虫,贞妃又知道吗?   和蛊相关的还有五皇子,他的心疾便是如此来的,也就是说容贵妃手中有蛊,这些贞妃又知道吗?   薛瑾安视线地在场中众人身上转了一圈,“搜证时间结束,进入第一轮集中讨论。”   话音刚落,娴妃迫不及待地再次跳出来,“陛下,嫔妾有德妃残害我儿的证据!”   【娴妃出示证据“御马监账册”】   娴妃:“你说你没有谋害我儿的理由?简直是信口胡言!分明是我儿发现你与御马监私下倒卖御马,你怕东窗事发,遂想要借惊马之事杀了我儿,你认且不认?”   “我不认!”德妃冷声道,“御马监有没有倒卖马匹我不知晓,但我的马场清清白白,所有马儿档案皆在御兽园登记造册,绝无遗漏,不信的话,可以请御兽园管事太监前来询问。”   娴妃质疑,“若非你们暗度陈仓,御马监为何将那么多上等马匹送入你的马场之中?而账册中御马监每月都有三五匹马下落不明,你又当如何狡辩?”   德妃依旧不乱,逐一回答:“御马监的马匹异常你应当找御马监问,至于他们将马送入我的马场,不过是因为我的马场大,马料好。”   “呵,当真是虚言狂瞒,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娴妃闻言冷笑出声,又拿出一本账册,“既如此,这你又作何解释?”   【娴妃出示证据“祁连马场仓库账册”】   娴妃:“全部马都发疯,必然是马场本身有问题,我叫人查了你的仓库,并将其中草料叫太医检查,果然发现你的草料中加了毒物!”   “你为杀我儿,当真是费尽心机!”她怒极,竟是将两本账册朝德妃脸上砸去。   德妃正在喝茶润嗓,没有预料到她竟然当着众人的面这样大胆,还好旁边的舒妃眼疾手快地用手帮忙挡了一下。   舒妃戴着护甲的手指撅了一下,她微微皱眉,德妃瞧见问了一句,“没事吧?”   舒妃摇了摇头,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德妃见状也没有多说什么,这才接过宫女递过来的手帕擦了擦手上的水渍,看向娴妃的眼神幽冷。   不等人发难,娴妃先发制人的道了个毫无诚意的歉:“寰儿病重令我太过忧心,不小心便用力过猛,德妃姐姐千万勿怪。”   “不怪。”德妃的眼神落在她红的不自然的脸颊,语气轻描淡写地道,“就当是刚才我让妹妹冷静清醒的还礼。”   “你——”娴妃恼怒地还要说什么,被敏皇贵妃皱着眉一句“胡闹”给堵了回去。   娴妃恨恨落座,“我的证据便是这些。”   主持人薛瑾安,“那下一个分享证据的是……”   “我来。”德妃看了敏皇贵妃一眼,拍了拍手,身后的宫女将出列,将数件东西一并呈上。   【德妃出示证据“三皇子沾染异香的衣服”、“黑血检验报告”、“御马监全部太监证词”、“尸检报告”、“马匹尸检报告”……】   德妃开口竟然是说,“娴妃说草料有问题,说有人蓄意谋害皇子,确实如此,只是那个人并不是我。”   却原来她的草料之所以会更好,盖因会浸泡一种植物汁液。   “我草料的配方早已呈现给陛下,至今从未出过事,仓库中所有植物汁液也都送入太医院检查过,并无任何问题,于是我便将救活的马儿呕出的黑血和马儿尸体送入检验,果然发现了端倪。”   德妃道,“有人在我草料浸泡之时下了大量虫卵,事后草料被处理干净,自然也就查不出问题。”   “果然是你的马场有问题!”娴妃怒目,“便不是你想害我儿,你也脱不了干系!”   德妃闻言却笑了,手中马鞭慢悠悠地挑起宫女手中沾染鲜血的衣服,道,“这衣服上含有大量的蛊虫提取物,中蛊者闻之暴动,御马监的人虽然有故意激怒三皇子诱使他换衣服,但通过证词来看,这衣服可是他自带的。”   三皇子在衣服方面很讲究挑剔,非新衣不穿,不合身不穿,看不上眼不穿,因此为免意外,他的贴身太监每次出门都会带两件衣物。   “娴妃你与其怀疑我是否对三皇子下手,不若好好想想是谁给他准备的这件衣服。”看着娴妃面色骤然变化,德妃无声耻笑了一声。   薛瑾安看到她嘴唇动了动,无声吐出几个字,被未成年防沉迷程序和谐成了星号。   嗯,骂人了,骂得挺难听。   把娴妃堵没声了之后,德妃再次开口,却是突然踩了贞妃和容贵妃一脚,“那御马监太监和上书房刺客是同一种死法,此两次事件必然有所关联。”   贞妃捻着碧玉佛珠如同坐佛一般不言不语,容贵妃冷冷对上德妃视线,“你什么意思?本宫的觉儿也差点受惊出事,虎毒不食子,你却说是本宫干的?”   “不说了是猜测,贵妃何必动怒?”德妃从袖中掏出另一张有些陈旧泛黄的纸,随意从尸检报告中抽出一张,对照着一字一句念出相同的部分,“嘴唇乌紫、指尖无血色……疑为中毒后心力衰竭而亡。”   所有人的动作微微顿住,面上从诧异到震惊,舒妃是最早反应过来看向贞妃的人,便见贞妃的手指落在碧色佛珠上,指尖微微颤抖,半晌都没有捻动。   一时之间场中寂静无人说话,德妃视线扫过一圈看向舒妃,“妹妹可有想到什么?”   舒妃缓慢开口,“这似乎和当年十皇子……”   “哒”的一声,碧玉佛珠断了线叮铃啷当落了满地。   德妃却还未完,她又从袖中掏出一页泛黄的纸,“我这里还有一份——”   “不必念了。”太皇太后的手死死抓着椅子扶手,整个人都用力到颤抖起来。   “皇祖母……”皇帝立刻关心地上前要扶,却被太皇太后抬手阻止。   她闭着眼急速喘息两声,努力平复心头翻涌而上的怒气,骤然抬眸刺向皇帝的眼神依旧明亮锐利,“皇后……皇后的两个孩子也都……”   皇帝连忙道,“玦儿是先天不足,未能活过襁褓。”   “也就说哀家的璋儿竟是……”太皇太后说不下去,她狠狠闭了闭眼,声音沉郁缓慢几不可闻,“皇帝,你到底……”还隐瞒了哀家多少事?   后面的话,太皇太后并没有问出口,她重新睁开眼看向皇帝,冷声中带着不易察觉的警告:“此贼人手段阴狠,前所未见,已残害两位皇子性命……今日必要揪出祸首,绝不姑息。”   言外之意便是,不管凶手背后有多么庞大的利益集团,不管皇帝想要钓什么大鱼,他在这其中又推波助澜了多少,这个下蛊害皇嗣的凶手今天必须死。   不得不说太皇太后对皇帝甚是了解。   “朕,知道了。”皇帝应下了。   集中讨论继续。   “我的证据分享完毕。”德妃总结道,“此蛊虫害人之事能够追根溯源至孝静懿皇后时期,嘉和六年,皇后崩逝,我尚未入宫,根本都无从知晓此事。”   德妃和娴妃都是嘉和十年大选入宫,也就是皇后崩逝之后的第一次大选,第二次大选便是嘉和十六年,珍妃舒妃入宫。   选秀本是三年一届,奈何皇帝却以选秀太费钱为由改为六年一届,朝臣们操心皇帝子嗣不丰,就在以各种名义送了人入宫,容贵妃和贞妃便是这样入宫的。   众妃嫔面面相觑:如此一来的话……   “如此一来,便只有皇贵妃符合凶手特征。”娴妃直接将话说了出来。   所有人都忍不住向娴妃侧目,才又看向敏皇贵妃,薛瑾安这一刻都难得读懂了他们的表情:勇士啊!再也不嫌弃娴妃了,多么好的打头阵的苗子啊!   敏皇贵妃顿了好一会儿,像是才搞清楚状况一样,缓缓开口,却没有解释,而是若有所思般地道,“如此一来,便是只剩本宫和容贵妃有嫌疑了。”   正在吃瓜的容贵妃一懵:这怎么就突然有我了?   “确实有些道理。”德妃把玩着手中马鞭,如墙头草般点点头,“孝静懿皇后出自宁国府,贵妃是皇后的表妹,若真知道些什么也无可厚非。”   舒妃语气轻乎地补充一句,“上次上书房刺杀一事,贵妃娘娘也有嫌疑。”   【舒妃出示证据“上书房刺杀情况”】   “那个伤了玹儿的太监似乎原本是冲着五皇子去的,五皇子当日身体不适告了假,后来大约身体好了又去了,在门口之时遭了另一个刺客的袭击。”舒妃声音冷冷淡淡地道,“只是玹儿和五皇子长得并不相像,也不知那小太监到底是如何错认的。”   娴妃听到这里,突然说道,“说到这个,我倒是想到了一件事,我的人查草料账册之时,曾见过小厨房的魏公公与明华宫大宫女红菱相见。”   “而这翠云死前似乎去见过魏公公。”娴妃拖长了语调,看向了容贵妃。   薛瑾安点了点头:看来翠云果然是卧底,魏公公是她的接头人,杀翠云的必然是贞妃的人,这样一来,那个逃走的刺客也是贞妃的人……紫云?   薛瑾安刚想到这里,刚准备抬头去打量紫云,就听到娴妃惊天动地地推测:“若我所料不错,定然是那魏公公看上了翠云,欲行不轨之事,翠云不从,于是便将其杀害,魏公公怕东窗事发找上了红菱,红菱以此要挟他帮忙在马场的草料里下毒!”   “如此,一切就都合情合理了!”娴妃拍桌指着容贵妃怒喝,“你就是凶手!”   所有人:“……”   薛瑾安:“……”   容贵妃忍无可忍地道,“合理在哪里?在你心里吗?”   “魏公公做糕点的手艺是宫中之最,光是乾元宫和六宫的糕点供应便能叫他从早忙到晚,根本没有时间杀害翠云,抛尸及下毒也是如此。”   娴妃不服气,“时间总是能挤出来的!”   “小厨房十多名太监可作证,他每天都在小厨房忙碌。”容贵妃没好气地道,“你骂李鹤春骂多了该不会真以为他吃干饭的吧,连这些都不查?”   突然被出镜的李鹤春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娴妃烦躁极了,干脆不管不顾地说道,“反正凶手肯定是你。”   容贵妃看着齐齐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只觉得如鲠在喉。   就在这时,德妃突然看向始终一言不发的贞妃,“翠云因何而死,十皇子又是否真的是珍妃所害……到如今,贞妃你都不说一句话吗?”   “娴妃都知道为三皇子抱不平,而你呢?”德妃弯腰捡起滚落在脚边的碧玉佛珠,嗤笑着道,“我听过一种说法,日日念佛之人念的不是佛,念的是满身罪孽。”   “当——”德妃松开手,碧玉佛珠坠地,隔着衣摆在青石上敲出木鱼般闷沉的声响。   贞妃终于抬起了眼。   在她们争吵之时,薛瑾安正在不动声色地打量贞妃身后跟着的宫女。   摒除性别这个干扰的话,紫云的身高略差一些,但身形是吻合的,上次她假装摔倒探他手腕血龙木珠串的时候,出手刁钻,用得力道并不小,有习过武的可能。   薛瑾安戳了戳四皇子的头像,给他发了一句私聊,“紫云受过伤?”   “没有啊。”四皇子下意识地回答完,突然想起之前在佛堂之时听到紫云和夕云的对话,微微一愣。   “你,你问这个干什么?”四皇子压下心头的不妙预感,佯装疑惑地询问道。   然而他不知道,他这画蛇添足的一问已经给出了答案。   薛瑾安不知道紫云是怎么躲过搜身的,兴许是御林军中有人帮忙隐瞒,兴许是用易容遮掩了受伤的痕迹。   这都不重要,薛瑾安知道检验一个人有没有受伤最快的办法,就是照着那里再来一剑。   如果是刺紫云的话,她或许忍辱负重不会暴露自己的武功,但若是刺杀贞妃呢。   薛瑾安唇角微微勾起一个不那么标准的笑,手握上莲花剑剑柄。   莲花剑出鞘,发出“噌”的清亮剑鸣,剑身如游龙一般在空中划出一匹白练,以刁钻的角度直冲贞妃而去。   “娘娘小心!”紫云立刻挡在贞妃身前应对持剑来势汹汹的薛瑾安。   薛瑾安的剑势极为刁钻,朝着她腹部刺来,紫云却早有预料般应对自如,心说:果然又是这个地方。   她上次便颇为惊讶,这人两剑竟然能分毫不差的刺中同一个地方,用剑多年的高手都不一定能做到这样,这也是她认定七皇子绝非原来那个的原因。   这个替身七皇子的暗卫虽然没有内力,一身功夫却也不容小觑,最厉害的是他似乎天生通透,知道在什么时候该出什么招,不过到底年岁尚小,还是会犯错,刚才那一剑最该刺的地方是——   紫云脑中所有想法倏然一顿,她抬眸对上薛瑾安剑光映照下依旧黑沉无光的眼眸,心中大骇。   不对,上当了! 第43章   紫云反应过来自己上当了的时候已经晚了, 她咬咬牙不退反进,猛地朝剑尖撞去,竟然是想以死破局!   薛瑾安早在出手之时就已经充分演算过各种可能, 紫云这反应完全在他的预想之中。薛瑾安当即变招改刺为挑, 和紫云错身而过的瞬间, 剑刃划破她腰侧的衣服, 并一道划破了她用于遮掩伤口的假皮。   在所有人都还在为薛瑾安的突然暴起回不过神来的时候,舒妃拍案而起,“她是刺客!”   “护驾——!!”李鹤春尖利的嗓音划破整个乾元宫,御林军们也立刻动起来欲擒拿刺客。   陆秉烛早在看到薛瑾安利刃出鞘的寒芒之时,便伸手挡在了太皇太后身前,他看到紫云露出马脚的时候心中颇为惊讶, 立刻就明白自己是犯了思维定势的大忌,因为第一眼看到的刺客是侍卫打扮,便下意识地认为对方是个男性,排查之时也就更着重在太监身上。   七殿下当真是不可小觑, 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 浮事新人换旧人啊。陆秉烛心中感慨万千又十分欣慰。   与他有着差不多心情的还有紫云。   在错身而过的刹那, 紫云看着薛瑾安的侧脸,心情很是复杂。   首先便是惊骇,她习武多年见过的高手数不胜数,出招到一半忽而变招并不只是什么稀罕之事, 但像这种剑尖都要刺入皮肉了才突然变招的着实罕见,这意味着身上的每一块骨头肌肉都能被完全掌控,对力度的把握也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这替身暗卫年龄才这般小,却有这样的造化,真是……输得不冤!紫云释然一笑, 心中唯一可惜的,就是没办法将这个消息传递出去了。   上次上书房刺杀之后,乾元宫的探子被尽数拔除,只有一个小夏子还逃亡在外,尚且不知躲在宫中哪处,御林军也被排查了一遍,虽然还有藏得深的并未被挖掘出来,然则如今也不可轻举妄动。   “时也命也。”紫云捂着腹部的伤口,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叹了一句,随即用内力催动体内蛊虫准备慷慨赴死。   “不好,她要自尽!”陆秉烛眼神锐利,第一时间就看出紫云面色不对。   他视线快速锁定能用的暗器,一时间也顾不得什么,一把将太皇太后手中的茶盏夺了过去便要弹飞出去,好点住紫云身上的大穴。   呲——森寒的剑刃从背后刺入,穿透腹部。   紫云低头看着从熟悉位置探出的剑尖,只觉得分外无奈,“怎么……”又是这里啊。   她的话还没说完,体内忽而一阵搅动,只见剑刃翻转侧滑而过,横贯丹田而出!   丹田是武者内力汇集之处,毁则武功尽废!紫云浑身沸腾的内力蓦然一散,“噗”地喷出满地鲜血,给冲得最快的御林军喷了个满头满脸。   谁也没料到这个结果,一时之间御林军竟然也被震在原地。   紫云受了这么重的伤,却没有立刻倒地,而是踉跄着转过身来,露出了身后持剑而立的薛瑾安。   薛瑾安的身上干干净净,一片衣角都没有沾到血,他手腕一甩,随后利落地挽了一个剑花,将干净的剑归入鞘中。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紫云道,“放心,你不会死,如果你自爆的话,你主子就说不清了。”   薛瑾安说的是说不清到底做了多少孽,紫云听到的是说不清和她之间的关系。   紫云微微一怔,脑子里想起原本的计划,旋即放弃了自裁的想法,被反应过来的御林军反剪双手押在地上。   薛瑾安转回身重新拿起主持人的台本,“集中讨论继续。”   冷凝的场面在这句话之后破冰,暂停的剧本杀重新启动,聊天框内弹出一个公知消息。   【主持人出示证据“上书房刺客紫云”】   娴妃惊骇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往后退了两步,手指颤抖地指着贞妃,“你,没想到真的凶手竟然是你!我就说你儿死了你怎么这么冷静,一天天就知道拨弄你这破佛珠,原来都是你自己做下的孽事!”   容贵妃的脑子也后知后觉地活泛过来,当即也开始猛踩贞妃,她眼泪说来就来,侧脸对着皇帝哭得梨花带雨,哀哀戚戚地道,“你竟然连自己的亲生儿子也下得去手,当时小十也不过襁褓之中,是一个多活泼可爱的孩子,你真是好狠毒的女人!好歹毒的心肠!”   德妃眯着起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站起身来快步走到放置证据的托盘前,找到那份御马监太监的口供,翻开一目十行的浏览而过,最后定格在某处,她手指按上去,逐字逐句读道,“……见其返回,于门前踌躇,手中持有一锦帕,似有云纹图案。”   “而根据皇子们带着的小太监的口供,去御马监的半路上曾碰见过紫云,说是要去尚衣局……尚衣局到御马监的距离,以及尚衣局到遇到皇子们的地方,这两边时间差不多能对上。”德妃说着,又道,“除此之外,我记得贞妃素来喜欢云纹样式。”   “对,对!”娴妃点头激动应和道,“贞妃还有一件素锦云纹披风,我觉得虽然素净了些但也着实好看,还夸过女要俏一身孝,很衬她之类的话。”   众人:“……”头一次见披麻戴孝居然也是夸人的词,真是长见识了。   薛瑾安也觉得长见识了:原来还可以这样夸人,学到了。   一直纵观全场的五皇子从薛瑾安若有所思地表情中察觉出了端倪,忍不住心中“啊”地喊了一声:你不要什么都学啊,你的行为已经够阎王了,难道现在连语言都要朝着阴间狂奔了吗!   等等,七弟说话好像本来就不怎么阳间,嗯……那没事了。五皇子死死捂着四皇子的嘴,决定放弃思考阎王七弟还能多阎王这个问题。   至于五皇子为什么会捂住四皇子的嘴,这盖因容贵妃那句“亲生儿子也下得去手”。   “不……”不是我母妃做的,我母妃怎么可能会杀小十!四皇子当即就想要冲出来为贞妃解释,尽管他白着脸手脚发软,也没有半点犹豫。   五皇子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他捂住了他的嘴。   四皇子拼命挣扎却怎么也挣扎不动,反被五皇子一把扼住了咽喉。   五皇子原本不想解释,但看一向怂兮兮的四皇子竟然挣扎得这么厉害,他昨天才发过病,现在身体还不大舒服,制住一个四皇子都竟然勉强。   五皇子面色骤然阴沉下来,为免四皇子挣扎太过引起注意,他低声道,“四哥,冷静一点,你母妃看起来可一点都不担心,你现在跳出去只怕是坏了她的好事。”   五皇子看得清楚,贞妃全程都很冷静,就算是崩断佛珠,就算看到薛瑾安出手重伤紫云,她的眼神都是冷静理智的,这代表着她还远远没有被逼到绝境。   四皇子听进去了他的话,挣扎的动作停止了,半信半疑地道,“真的吗?”   “你的母妃你自己不了解吗?”五皇子看了他一眼转过头去,眼睛里倒映出容贵妃那梨花带雨般楚楚可怜的泣容,心中冷笑着想:他的母妃他可是再了解不过了。   容贵妃用袖子遮住半张脸嘤嘤切切地哭着,又添油加醋地细数贞妃的“不对劲”,瞧着像是为其行为悲恸伤怀,实际上她袖子下的嘴角都快要飞起了。   今日,容贵妃是怀抱着看戏的心情来的,大概是嫌疑人中唯一一个没有去大肆搜证的,在听到蛊虫之时,她心中就暗道不好,看众人把目光投向敏皇贵妃时,心中也是松了口气。   她心里想着今天之事不能善了,还是低调一些为好,就随她们怎么争锋相对吧,却不曾想,敏皇贵妃一句话又将凶手之名一下子挂到了她身上。   孝静懿皇后之事,她知道的不多,却也不是全然不知,至少薛璋之死她是有点想法的,如若不然,她也没法弄来蛊虫……容贵妃自认自己藏得好,却万万没想到,宁国府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身份拖了她的后腿。   宁国府,真是除了逼迫她之外一点用都没有!容贵妃暗地里把银牙都咬碎了,却也只能强行冷静下来,掂量着要踩谁洗清自己的嫌疑,此时却峰回路转,紫云暴露,贞妃成了众矢之的!   贞妃,她熟啊!容贵妃立刻便抖落出一堆和贞妃有关的事,为了将她踩死,她将小东子的事情也挖了出来,说小东子是容贵妃安插来的卧底。   “据我所知,小东子并非奸细。”安静许久的舒妃忽而在这时候开了口,“贵妃打杀他分明是因帮五皇子隐瞒未曾喝药之事。”   【舒妃出示证据“小东子之死”“东西往事”“花房太监口供”】   舒妃叫人将证据呈递上去。   却原来,小东子和郑西当年一起入的明华宫,只是郑西不辨人脸,被你退了回去,而退回去的太监宫女都只能分配最苦最累的差事,他被分去了花房不分寒暑整日下地夯土,后来小东子成了五皇子的贴身太监,才成功被调入天禄阁。   “舒妃,你查我?我们无冤无仇,你何至于此!”容贵妃声音发抖,眼泪簌簌,身体摇摇欲坠,瞧着好不可怜。   舒妃闻言难得露出了一个笑,如冰山雪莲绽放稍纵即逝却令人惊艳,她的声音清冷缥缈,带着独有的韵律,“无冤无仇?郑西为何会错认小六,你真当我不知道?”   容贵妃心头一跳,却很快反应过来,舒妃如果真有什么证据,不会等到这时候才发难,而是早拿出来了,如今郑西也死了,死无对证。   “舒妃,明华宫来来往往不知进过多少人,这郑西我是当真没有半点印象,我也不知你竟然这般看低我,我也不知小东子竟是因这件事,对我心存怨怼,继而对觉儿下手!觉儿自幼患有心疾,每日喝药便是三碗起步……觉儿怕苦不愿喝,我知道,可小东子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纵着他,这与杀人何异啊!”   “我若早知道有此事,我说什么也要同小东子说明白,若要报复尽管冲着我来就是,莫要害我的觉儿!”容贵妃西子捧心满面痛色,“陛下,我悔啊!”   舒妃冷淡的声音打断她的表演,“五皇子喝的到底是真的药,还是要他命的毒,尚且不一定。”   容贵妃眼神蓦然一沉,她知道这件事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她必须要想到一个能立刻引动所有人注意力的事情。   她脑袋一转,想到了一件绝对能引起皇帝怒火的大事。   贞妃,死道友不死贫道,抱歉了。容贵妃心中如是说着,表情倏然变得犹豫起来,“陛下,嫔妾方才想起一事,不知该说不该说……”   薛瑾安觉得容贵妃就是在狡辩,至今为止都还没有弹出任何一条可以采用的证据,比起听明知道是谎话的发言,他还是更想听舒妃的证据。   因此,薛瑾安第一次主动噎人:“不知道该不该说那就是不该说。”   容贵妃一噎,但还是主动说了出来,“陛下,我似乎曾在怡和宫中见到厌胜之物……”   【容贵妃出示证据“怡和宫佛堂”】   宫中素来忌讳这些,皇帝一听果然面色大变,沉声道,“贞妃,容贵妃所言可否属实?”   贞妃却并没有第一时间发言,而是先呈上了手中的证物,随后才缓缓跪在地上。   【贞妃出示证据“翠云卧底身份”“五皇子脉案”“十皇子脉案”】   贞妃纵然跪着,背脊却挺得笔直,一身素净的衣袍让她看起来弱不胜衣。   她闭了闭眼,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再睁开眼时,语气坚定:“嫔妾要告发容贵妃豢养蛊虫,毒杀龙嗣,刺杀陛下……罪不容诛!”   “第一轮集中讨论结束。”这精彩的互踩环节,怎么时间就到了!   薛瑾安承认他是真的有点想看,于是没有任何犹豫的顺到下一个流程,“第二轮搜证开始!”   皇帝猛地从龙椅上站起来,沉声喝道,“来人,朕要搜查六宫,就从怡和宫和明华宫查起!”   第二轮搜证,从贞妃和容贵妃开始。 第44章   第二轮搜证开始, 薛瑾安虽然人没有跟着去,但他的左眼视野是跟着御林军的。   御林军在出了乾元宫之后就兵分两路,还各自带了两个太医随行, 由李鹤春和韦统领领头。   ——这位韦统领便是之前在上书房刺杀一案中表现突出, 皇帝亲自从奉衣处选出来准备培养成御林军总统领的那位, 那天之后顺利升职, 把职位前的副字给去掉了,现在整个皇宫的守卫都由他负责。   上次在上书房将全场御林军的脸都扫了一遍,薛瑾安就认出了这位韦统领,之前他在废宫挖四皇子电池时,四皇子喊救命引来的就是他。   薛瑾安的左眼视野立刻也随着御林军的分队分成了两半,如同监控屏幕一样, 同步放送着两边的情况。   至于他的右眼,则放在审判现场,没有放过嫌疑人的任何细节。   听到皇帝下令搜宫,被重点关注的两人表情却没有太多害怕。   贞妃的平静一如往常, 她背脊挺直地跪在那里, 垂眸敛目一脸慈悲, 没有了碧玉佛珠,她便左手握住右手手腕,拇指摩挲着缠绕在手腕上的红玛瑙佛珠,那红色的玛瑙映衬着她冷白的皮肤, 红得如同鲜血。   容贵妃的平静倒像是一种有恃无恐,很显然她并不怕被搜宫。   事实证明她确实是不怕,整个明华宫都干净非常,翻了个底朝天也没翻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只觉得容贵妃太过“骄奢淫逸”了一些。   容贵妃有一整箱的金银首饰, 梳妆桌上几两银子一盒的胭脂水粉数不胜数,除此之外还有许多瓶瓶罐罐,两位太医一一打开看过闻过,一半是香料,一半是花露。   他们全部检验过后,所有味道混在空气中,呛得两位太医不由打了个喷嚏。   其中一人感叹道,“这些东西都密封得很好,平时使用时应当也很注意。”不然串味的后果便是这样。   李鹤春没有拿到什么棘手的东西,心情还算不错,他吩咐人再仔细搜搜,听到太医的话也跟着笑了笑,闲聊般地说道,“陛下鼻子灵,不喜欢太浓烈的味道,营造司的人在这方面自然也就上心些。”   说到这里李鹤春不禁一顿,目光若有所思地看向那满桌带香味的瓶瓶罐罐。   对啊,陛下并不喜欢太浓烈的香味,所以宫中的人香囊里大多塞的都是干花,也会尽量避免混用,因此每年花房的花才供不应求……容贵妃能得陛下宠爱,便是清楚陛下的喜好,平时身上也萦绕着自然的花香。   ——反正这些瓶瓶罐罐中有一半都味道浓重,是用了一定会被陛下发现的,容贵妃有每日给陛下送汤的习惯,李鹤春从未听陛下有说过此方面的事,所以基本可以肯定容贵妃不曾用过,或者更严谨地说,是不曾用在自己身上过。   容贵妃收集这么多香料花露不用干看着,总不能是太喜欢了情不自已吧?李鹤春思来想去,还是叫人把这些瓶瓶罐罐都兜起来,送至乾元宫。   容贵妃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表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不过很快就又恢复过来,她解释道,“嫔妾出生郁林,自小便喜欢收集这些香料香露。”   郁林是香料之都,盛产调香师,如此解释倒也是合情合理。   皇帝不置可否地收回目光。   容贵妃知道皇帝有所疑虑,但这些东西说到底也只是香料,便是寻常调香师也不能勘破其中奥秘,而一旦贞妃佛堂里的东西被搜出来,必然不会有人再关注这边,容贵妃有恃无恐。   她以为这一关自己已经算是过了,紧绷的神经微微放松下来,不经意看向贞妃的眼神带着一种属于上位者的怜悯。   然而看着监控的薛瑾安却知道,御林军已经掌握了决定性证据。   明华宫干干净净,可不代表五皇子的寒香院也是如此——没错,皇帝这个狡猾的,说是要从怡和宫和明华宫查起,将御林军分作了两路,却是一队查六宫妃嫔,一队往皇子所而去。   寒香院的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凡露出半点慌张神情的,都被韦统领提出来好好审问了一番,于是非常顺利地将五皇子近期的行程都套了个干净。   包括上书房刺杀那一日,五皇子的病其实已经好许多了,又能神出鬼没玩消失了,带着七皇子来的时候,真是将他们吓了一跳。   “等等,五皇子时常自己一个人跑出去?”韦统领抓住了重点。   太监们不敢说主子们的坏话,也不敢隐瞒,只委婉地道,“小主子不喜人跟着,会故意躲着奴婢们,不过东公公总是能找到。自从东公公因为弄丢小主子被……之后,奴婢们要找小主子,就只能等小主子自己现身了。”   “东公公是指小东子?”可小东子不是因为隐瞒五皇子不喝药之时才被容贵妃打杀的吗?韦统领隐隐觉得自己抓到了重点,连忙审问,“小东子弄丢五殿下是什么时候?五殿下去了哪里?”   “去了哪里我们当真不知,不过那之后不久,小主子便和七殿下要好了起来。”太监们说着报了个时间。   韦统领立刻反应过来这正是四皇子遇刺那日,而当天晚上,小东子就被赏赐了一丈红。   在知道后续取代小东子成为寒香院管事的,是容贵妃身边的大宫女红菱之后,韦统领叫人着重搜查此人房间,连地板都掀开了,最终还是一个眼尖的小侍卫从砖缝里夹出一纸卷,打开一看竟然是六皇子的小像。   “好小子,这都能瞧见,眼力不错。”韦统领夸赞道。   小侍卫挠着后脑勺嘿嘿一笑,“是小人运气好,这砖上之前摆放了炭盆,沾了不少灰,小人就是一试,没承想这么巧就藏在里面。”   “不错,给你记一功。”韦统领拍了拍他的肩膀出去了。   红菱看到他手中的小像,眼神错愕又震惊,立刻便要狡辩,韦统领却直接叫人捂住了她的嘴,“有什么话到慎刑司说去吧,带走!”   一行人搜查寒香院正准备走,一位太医却瞧了院中含苞未放的梅树好一会儿,上前去捻着土壤在鼻尖闻了闻,“这似乎有黄芪的味道……”   另一位太医也过来闻了闻,又尝了尝,“还有丹参、枸杞……”   这些都是调养心疾之症的药材啊!这土壤蕴含的汤药浓度,那绝不是平日里倒药渣水那么简单啊!   两位太医对视一眼,叫人挖了一捧土送到太医院给胡院正和刘太医验证一下,前者是太医院资格最老经验最丰富的,后者则是宫中治疗心疾最好的大夫,也是平常给五皇子请平安脉的大夫。   他们如此做只是分担责任,心中几乎已经肯定五皇子的心疾之症有异了。   韦统领他们这边搜完了寒香院便是搜隔壁的溯洄院,四皇子才搬回来没多久,屋子里东西不多,很快就搜完了,没有什么发现。   他们又转战去搜三皇子的明德院,依旧没有搜出什么,倒是明德院的太监宫女们战战兢兢非常听话,问什么答什么,很快就把给三皇子准备衣服的小宫女供了出来,小宫女白着脸瑟瑟跪在地上抖若筛糠,被带走也半点都不挣扎。   一行人刚走到主干道上,明德院唯一不听话的主回来了。   “三哥醒了。”薛瑾安有些意外地呢喃了一句,没想到刚才集中讨论的时候,还在说昏迷不醒生死未卜的三皇子这么快就醒了。   薛瑾安自认音量开得足够小,除了耳聪目明的内功高手,比如陆秉烛、五皇子这种,其他人不该觉得漏音才对。   偏偏娴妃这时候耳朵还挺灵的,一下子就转过头来,“我儿醒了?谁?谁说的?”   薛瑾安的面无表情太过唬人,就这么直直地看着她,把娴妃看得不自信了起来,陷入了自我怀疑中,“难道是我听错了?”   薛瑾安把主持人的麦克风给关了,这样他就算大喊大叫也不会有人听见了。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皇子所的监控里已经传来三皇子中气十足的大嗓门,薛瑾安心想:三皇子听起来好活蹦乱跳,不过,刚醒就出院真的没问题吗?   事实证明,只有三皇子本人觉得没问题。   御林军的视角中,远远只见四个太监汗流浃背的抬着一张塌,榻上躺着一个人,手脚都缠满了布条,怀里却抱着一把马刀,还在张牙舞爪地扯着嗓子大喊,“你们没吃饭吗走这么慢?快点!耽搁了本殿下的大事可饶不了你们!”   太监们只能苦哈哈地加快速度。   太医在旁边愁眉苦脸地劝,“三殿下,您人才清醒,高烧也还未完全退却,如此吹风的话,怕是要反复啊!再且说您这伤也不宜挪动啊!”   “本殿下衣服穿得好好的哪能吹到什么风?你别危言耸听!我再不去找七弟算账,那王八犊子该跑了!”三皇子说着风风火火地叫人往北边路拐。   “您说的大事儿,原来是要去找七殿下啊?”这得多大仇啊,病得快死了都还惦记着!太医都惊了,连忙道,“您现在去戚风院也找不到七殿下啊!自您受伤昏迷那日起,几位殿下便被带到乾元宫关起来了,今日正在审呢,您瞧那边的御林军,应当是刚从您的院子里出来呢。”   宫里的消息素来传得快,就御林军搜宫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便已经传出不少风言风语,真假难辨。   “什么?查我干什么?本殿下都躺在这里,难道还是我自己害自己不成?”三皇子叫人把自己连榻一起放下来,还没放稳,就非常坚强地翘着一条腿坐了起来,“还有,他们被关起来我怎么不知道?”   太医和太监们纷纷低下头,心想:您这一醒来就吵着闹着要出来干大事,也得给时间让我们说话啊!   向来不懂得反思自己,只知道责怪别人的三皇子指了指眼前五个人,“你们好大的狗胆,竟然敢知情不报!这个月月俸没有了!”   太监们脸色更苦了,根本不归皇子管的太医淡定地偏头望天。   三皇子叫人拦了御林军的路,原本想要质问搜查自己院子的事,韦统领却是直接一拱手,“卑职奉皇上之命彻查皇子所,时间紧迫,还请三殿下见谅。”   说着一挥手直接带着人走了,三皇子一听这话立刻不生气了,叫人赶紧抬着榻跟上去。   就这样,韦统领带着三皇子这个跟屁虫把皇子所翻了个底朝天,可惜的是,三皇子错过了最有料的两个院子,之后跟了一路什么都没挖出东西来。   特别是六皇子那里,他本人都全程懵懵的,看到三皇子满身的伤也犹犹豫豫地不敢问,等他们要走的时候,默不作声地亦步亦趋跟在三皇子的榻边,还被三皇子嫌弃脚程慢拖后腿。   于是,韦统领带着两个跟屁虫回了乾元宫——之所以少了二皇子,是因为二皇子不在渊博院,去淮阴侯府给内阁首辅姜汶之父,也就是康泰郡主的郡马过寿去了。   韦统领这边的搜查主打一个暴力,地板砖瓦都给你掀起来,所过之处如拆家般,也就戚风院好一些,除了实在是戚风院无论家当还是人都少得可怜,穷到一览无余之外,也有顾忌着这边还有一个刺客小夏子。   玄十一跟了马场惊马案的全程,是完全能够为七皇子作证的,甚至当时七皇子出门并非是要去马场,是被三皇子他们临时截胡的,唯一的疑点大概就是那死去的御马监太监曾和七皇子说过两句话,不过也大抵是七皇子救了他一命的缘故,都在可以解释的范围之内。   再一个,七皇子两日未归,玄十一在饿了小夏子几顿之后,给他喂了一口加料的饭菜,趁着他神情恍惚之际,对他进行了诱导审讯,小夏子作为探子确实受到过专业的审讯训练,不会对自己所在组织的事情吐露半点,不过这些玄十一早已料到,也不沮丧,转而轮番重复地讯问起有关七皇子的事。   七皇子的事情在小夏子心中的重要程度远没有所在组织高,最关键的是,这也是他刚得到不久的消息,还没来得及被训练成完全不能说的秘密。   玄十一抓住了这个漏洞,到底从小夏子嘴里翘出了一些东西,知道了他似乎是想通过七皇子接触到一个绝世高手。   总而言之,戚风院就这么查过了。   李鹤春那边的搜查主打的是一个细致,他知道后宫不能掀瓦铲地的那么搜——不说得不得罪各宫娘娘吧,单说真这么一来修缮宫殿的费用就要多出多少,到时候户部尚书撒泼耍赖就说没钱,就只能走陛下私库的账了,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才富起来的陛下得心疼得睡不着觉了。   李鹤春干脆便一边搜一边问,连地砖上的一道划痕都得细细盘问明白,如果有支支吾吾隐瞒不报的,他才会叫人拿下进一步讯问,好在能在妃嫔跟前伺候的都不是蠢人,没有要挑战帝王威严的刺头,都尚且算听话。   李鹤春也会做人,他搜完宫东西都会尽量放回原位,没有造成大破坏,而李鹤春也得到了充足的证据,大家都很满意。   贞妃的怡和宫中佛堂里的东西,乍一看到的时候确实吓了李鹤春一跳,不过待看明白是什么之后,他又禁不住摇了摇头,已经对此次事情的结果有了预感。   娴妃的永和宫搜到了一些她对德妃怨毒咒骂的一些证据,她以为是德妃害了三皇子,倒也情有可原。   德妃的庆安宫中专门有一间专门放置衣服布料的房间,颜色都十分鲜亮美丽;大皇子的文华院中有很多和各家世子往来的书信,都是和案件无关的事情。从太监宫女口中得到的消息,也是说德妃将自己查到的所有东西都呈递给陛下了,毫无保留。   舒妃的福寿宫十分雅致,书房的东西最多,琴棋书画样样皆有,尤其是书画,舒妃闺中之时便有才女之名,尤其擅长书画,桌案上那副完成不久的残荷图,光是看着便能瞧出作画者的心情,旁边提诗的簪花小楷都带上了凌冽气势。   李鹤春看看时间,这画正是作于上书房遇刺第二日,倒是也不难理解的。   敏皇贵妃的雍春宫应了宫名的雍春二字,种了满院子的花,舒妃的残荷图便是画的此处的景色,应当就是那日皇贵妃将众人聚在宫中商讨搜宫之事的时候。   李鹤春和韦统领两边搜宫结束,他们人准备返回,证据却已经陆陆续续送到了乾元宫,薛瑾安眼中的监控画面全部消失,主持人的活儿也来了,“第二轮搜证结束,开始第二轮集中讨论。”   皇帝直接将寒香院梅树下挖出来的那一捧土壤摔在了容贵妃面前,“小五的心疾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与不说?”   容贵妃完全没想到皇帝会查皇子所,不过她很快稳住,忽而转身走到五皇子面前,一巴掌“啪”的一声甩在他脸上,未取下的护甲在小孩稚嫩的皮肤上刮下三道伤口,缓缓沁出血珠来。   四皇子被容贵妃突如其来的一下吓得浑身一抖,看到五皇子脸上的血整个人都慌乱起来,下意识便要问有没有事,腰后侧软肉却被五皇子不轻不重地掐了一把,所有话登时都咽了回去。   容贵妃丝毫没有察觉到两人之间的异常,还在沉浸式表演母亲被辜负好意的痛心疾首,“觉儿,母妃知道你不喜喝药,然而良药苦口利于病,你怎可拿你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说罢便一副承受不住的样子捂着脸蹲了下来,泣泪哽咽。   “……”五皇子垂眸沉默地看着她发髻上因为哭泣摇曳着的蝴蝶金钗,那无论怎么振翅飞舞却都徒劳留在原地的样子,真是让人可笑。   薛瑾安看到五皇子笑了,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角度,唇角上扬到一个冷嘲讥诮的弧度,不过很快便收敛了起来,他缓缓张开口。   容贵妃以为她的木头儿子,这次也会像之前无数次那样,沉默地陪着她演完这场戏。曾经她也嫌弃过五皇子不会配合,为什么就不能为母妃开口说两句呢,便是不说话跟着一起哭呢?她这样的人怎么就养出这么一个不听话的蠢笨东西!   不过后来她便习惯了,还会对比了,五皇子不说话好,总比贞妃那个不分场合说话的四皇子,舒妃那个结巴的连话都说不清楚的六皇子要好。   沉默便是不拖后腿,不拖后腿便足够了。   她原本以为会是这样,然而她耳中突然传进一道声音。   介于少年和孩童之间的声音迟缓地,平静的,麻木地说,“是,母妃,觉儿错了,都是觉儿的错,觉儿不听话,觉儿应该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容贵妃猛地抬起头,她布满泪水的脸上出现了滑稽的震惊,随后变成不可置信的愤怒。   她对上了五皇子的眼睛,那双酷似她的眼睛里闪烁着一模一样的泪光,清凌凌地从眼眶滑落下来,他的嘴在说:“母妃,觉儿错了。”   他冷漠的眼神却在说:母妃,你错了。   容贵妃在那一刻出离的愤怒了,无数的情绪冲上脑海,让她根本来不及思考,她的手高高扬了起来,重重地落在了五皇子的脸上,将那双冷漠审视的眼睛打偏过去,再也看不见。   五皇子摔倒在地,滴滴答答的血珠滴落在瓷白的地砖上,让人头脑发晕,四皇子惊悚地扑过去大声说着什么,却没有一个字能听进耳朵里。   “萧姝,你在做什么?!”皇帝暴怒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容贵妃过热的脑袋倏然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骤然冷却了起来,她看着自己的手眼睛缓缓睁大,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后,她的手颤抖了起来,她的身体也颤抖了起来。   冷静,冷静,现在还可以补救,她现在应该,应该抱住觉儿,安抚住他,跟他道歉,跟他说母妃不是故意的……对,对——容贵妃觉得自己冷静了下来,然而实际上她的所有动作都是慌乱的,甚至都已经控制不住脸上失控的表情。   “拉开她!”御林军上前将两人隔开,皇帝的声音冷沉至极,“萧姝,够了!小五已经被你伤害得够多了,你还要如何!”   “我,我没有,我不是故意的,我——”容贵妃还想要说什么,被皇帝一个冷冷的眼神钉在原地,“陆太医,为小五诊脉。”   陆太医应声而出:“是。”   容贵妃这才发现,为觉儿请平安脉的那个太医不知什么时候进了殿候在旁边,她咬着唇努力冷静:不会的,看不出来的,不会有事的……   陆太医的回复确实模棱两可,“五皇子的脉象时实时虚,瞧着确实有心疾虚弱之症。”   皇帝问道:“能推断是否是蛊虫引起的吗?”   陆太医捋了捋胡子道,“如若真是蛊虫之祸,五皇子才发作过一次,体内必然有所残留,可取指尖血以盅,再投入那引动蛊虫的药,便可分明一二。”   德妃立刻抛出那件三皇子的衣服,“这边是那加了引动蛊虫之药的衣衫,可用之?”   陆太医闻了闻,遗憾摇头,“这衣物还能闻见一些味道,只是过去时辰太长,只怕已经没有什么用了。”   “可那药物,至今都没有找到啊!”娴妃不耐烦了起来,道,“既然是容贵妃做的,那想必药物一定在她手中,只是没找出来,不若再搜一遍明华宫!”   “等等,娴妃你说得对,药物肯定在容贵妃手里。”德妃陷入沉思。   娴妃还以为她肯定了自己的想法,立刻高兴地对御林军呼嗬,“听到没有,还不派人再去搜明华宫,一个个当真是榆木脑袋,活儿都不知道怎么干,还得本宫来指点。”   她话音未落,众妃嫔异口同声地说:“我知道药在哪里了。”   薛瑾安和五皇子也知道了。   在娴妃发懵的表情里,众人视线一致落在了从容贵妃宫中搜出的那些瓶瓶罐罐上。   陆太医立刻上前,将那些瓶瓶罐罐逐个打开嗅闻,迟疑道,“臣没有闻到相似的味道,此药或许是几种香混合所制……只是臣无能,于调香一途实在无所建树,或许得请调香师来。”   正在一一录入香味数据的薛瑾安想:不用,只要再给他一盏茶时间,等全部数据导入完毕,只需要一秒他就可以生出相同的数据。   然而就在这时,皇帝突然走了下来,“朕来。”   皇帝的鼻子仿佛开了挂,他叫人将所有瓶罐都打开,那混合的呛人味道让薛瑾安的数据导入都暂停了,皇帝却精准地找到了几个瓶子混合到一起,竟然当真调出了相差无几的味道。   不过似乎还缺少了什么。薛瑾安正思索着,便见皇帝将混合液的瓶子完全握在手中,拇指堵着瓶口摇晃了几下,再松开之时,那昆虫信息素一般的味道,便同薛瑾安记忆中的一般无二。   容贵妃脸色微白地后退了一步,目光惊骇地看向皇帝,“不,这不可能!”   皇帝没有搭理她,径直将瓶子交给陆太医,陆太医取了五皇子一小盅血,随后将瓶子中的混合液倒入,约莫一盏茶时间,血液便逐渐沸腾起来,仿佛有虫子在其中蛄蛹一般。   “萧姝,证据确凿,你还有何话说?”皇帝斥问。   容贵妃却摇头,仍在负隅顽抗,“不,不可能,根本就不可能调出这种东西,这是假的,是在诈我?对,你们都是在诈我,不可能!”   “你当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那么这件东西你又该如何狡辩?”皇帝闭着眼沉重地叹了口气,猛地掀开从贞妃宫中搜出来,却奇怪地一直用布盖着的证物。   竟然是十皇子的长命锁和……一把头发?   容贵妃登时脸色大变,猛地看向了贞妃,声音前所未有的尖利:“你竟然敢——”   她说着竟然要上前去抢夺,想要遮掩这件证物。   这下就连娴妃都察觉出不对劲了,“这头发怎么了?这是谁的头发?”   大殿上方传来苍老严厉地一声,“是哀家的头发!”   乾元宫中蓦然一静。   当年太皇太后因容贵妃之事与宁国府闹翻,宁国府却仍觉得有可挽回,数次都叫容贵妃和国公夫人去慈宁宫拜见,太皇太后最后割发断义,国公夫人惊得不敢收,当场就吓跑了,最后就只能是由容贵妃拿着。   “容贵妃,哀家的断发,为何会在贞妃的佛堂之中?”太皇太后冷冷看着跪倒在地的人。   容贵妃颤抖着唇说不出话来,贞妃却终于开口了,“能伤害皇子的蛊虫,需要血亲之物培养。”   “这便是容贵妃培育蛊虫的铁证。” 第45章   【贞妃出示关键性证据“太皇太后断发”】   薛瑾安没想到容贵妃的关键性证据居然是凶手之一的贞妃给出来的——是的没错, 想来也很明显了,“皇子的诱惑”这个剧本是双凶。   正如之前所说,珍妃能够成功被陷害, 其他人或许只是推波助澜, 但贞妃必然是最关键的一环, 她从头到尾就是一张明凶牌, 而她的关键性证据,就是原主手中的血龙木手串。   原主母妃至死都戴着这串手串,甚至在死之前还将其好好上过油,这并不符合原主母妃当时被冤枉陷害的心情,根据逻辑推演,便只能是留给原主的示意了, 而原主或许最初只是为了留一个念想,但之后必然意识到了什么,于是在原文中一直追寻真相,最后被残忍杀害。   薛瑾安刚想到这里, 一条讯息弹了出来。   【贞妃出示关键性证据“血龙木珠子”】   便见贞妃从衣服中拿出一个精巧小木盒, 木盒打开, 里面躺着十八颗黯淡无光的珠子和一颗如血般鲜红的珠子。   贞妃又将右手手腕上的红玛瑙佛珠解开,露出手腕上一道深可见骨的割伤,她指尖缓缓抚摸而过,平静的语气无端令人哀伤至极:“佛说人生八苦, 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阴炽盛,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   “当年,珍妃荣宠之盛,福及皇子,七皇子甫一诞生便得陛下赐字宝宁, 人人皆说未央宫若重开,必然以珍妃为主,当真令人嫉羡,不知不觉便生了贪心妄念。”   “我性子孤僻,不得陛下喜爱,不敢妄想皇后之位,只求封嫔封妃,好能叫我的玹儿不必受人欺辱,珍妃赠我血龙木手串帮了我一把,我也成功怀上了孩子,只是胎位不稳,不过三月便隐有流产之兆,为了保胎,我听信容贵妃之言,得一秘药日日涂抹在贴身佩戴之物上,最终成功产下云儿。”   “云儿生下来便极为乖巧,身体健康有力,是个很活泼的孩子。忽而不知那日开始,他时常啼哭不止,总是抓挠自己的身体,我以为只是小儿皮肉细嫩,受不得衣服摩挲觉得难受,众姐妹闻言纷纷送了我些东西,皇贵妃给的是擦肤的油膏、容贵妃给的长命锁……珍妃给了个驱蚊驱虫的香囊球,说是弟弟周玉树亲手所配之药,效果甚好。”   “我素来谨慎小心,其他物品都送到太医院检验过,又放置一段时间,确认无毒才会使用,但我与珍妃自幼相识,情谊非常,也因她我才能有玹儿和云儿,便没有半点犹豫当日就将香囊球悬挂在摇篮上,云儿很喜欢,每日都要盯着瞧上许久,若是摇动起来,他便会咯咯直乐。”   “一月之后,他好了许多,只是开始整日昏睡,吃奶时也总是吃吃吐吐,之前玹儿年幼时也常如此,我以为一切都是正常的……直到那日夜里,他突然面色发紫呼吸不畅,手指都不见血色……云儿死了,太医说是中毒致心衰而亡。”   “云儿身上所有的物品我都仔细检查过,唯有香囊球没有,而周玉树常年生活在滇州,滇州蚊虫鼠蚁数不胜数,他能轻而易举便杀人……我那时当真以为是珍妃所为,在她找过来试图同我谈谈,被我拒绝后提起血龙木手串之时,我将它摔毁,与她恩断义绝。”   贞妃闭了闭眼,声音艰涩起来道:“香囊球中初次并未检查出毒性,我不服,觉得定然是周玉树手段高明,太医们久居宫中,对滇州的虫蛊定然不甚了解,所以才久未查出端倪,我便谎称曾替换过香囊球中的药,随后拿出能致心疾而亡的毒药给太医院检验。”   于是便有了珍妃被褫夺封号,废为罪人周氏,幽禁昭阳宫之事,不到一年珍妃便病逝了。   “……到底是多年情谊,临到下葬,我还是去了昭阳宫给她上了一炷香,结果偶然碰到了翠云和……有心疾之症的五皇子。”贞妃说着视线转到了五皇子身上。   五皇子微微一愣,随后也想了起来。他自从搬入皇子所,终于可以不必在明华宫中关禁闭之后,便一直很爱往外面跑。   那一日也不知道是听谁说宫中传奇的珍妃娘娘死了,他出于好奇便潜入了昭阳宫,不过当时他武功一般,很轻易就被人发现了,那个小宫女唠唠叨叨得很,还一直提容贵妃容贵妃什么的,他不耐烦听,便离开了。   没想到那个小宫女就是翠云。五皇子仔细回忆,却到底怎么也回忆不起来记忆中那人的面容。   贞妃继续说道,“我瞧五皇子翻墙姿势利落,面色红润并无异常,对他的病起了疑心,又见翠云似乎与他颇为熟悉,便将她收入宫中,以姿来日探听此中真相。”   贞妃从五皇子的病入手,花了两年查到了这种种证据,同时她也发现翠云原来是容贵妃的人,当年在昭阳宫中做奸细,被她收入麾下后,便又顺势成了她宫中的奸细。   贞妃担心翠云将证据之事告发给容贵妃,便将佛堂弄成那般古怪的样子,却不想翠云以为她在搞厌胜之术。   容贵妃便自觉捏住了她的把柄,想要操纵她继续谋害皇嗣,而贞妃觉得这是捉住容贵妃把柄的最佳时机,便顺势而为之。   以上,便是贞妃的自陈。薛瑾安听得叹为观止,再一次学到了何为人类的语言艺术。   贞妃真的很厉害,她最厉害的地方便是合情合理的洗白自己,她从一开始就弱化了自己的存在,给自己树立成了一个被迫行凶的形象,至今为止都树立的很成功。   若非【血龙木珠子】显示的确实是贞妃的关键性线索,薛瑾安的数据都几乎要被骗过去了。   十皇子死于秘药是真,但贞妃陈述的知道真相的时间为假。得出这个结论的原因也很简单,只在于贞妃说过的一句“素来谨慎小心”。   一个素来谨慎小心之人,又怎么会在见到五皇子本人之后才产生怀疑呢?德妃都是听到这个死法,就立刻想到了十皇子之死,马上去查证了。   不过容贵妃要挟她之事有97%为真,在看到断发的时候,容贵妃脱口而出的是“你竟敢”而非“怎么在你这里”,这表明她以为贞妃和自己是一条船上的。   薛瑾安不知道贞妃是什么时候决定要对容贵妃下手的,不过他们实施计划的时间倒是也很好确定,是在得知了有人要在上书房刺杀试探皇帝,于是从楚文敬请求重查珍妃案开始,一步一步收集容贵妃的把柄,将她逼上死路。   郑西错认六皇子,是容贵妃的手笔,是为了辅助真正刺杀之人声东击西,但从寒香院搜到的证据【六皇子的小像】却有87%的可能是贞妃的手笔,或许是联合了舒妃,毕竟舒妃今天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容贵妃为动六皇子付出代价。   当然还有13%的可能是容贵妃的人真的那么粗心大意,做了坏事还不赶紧处理证据。不过从容贵妃的明华宫中完全搜查不出证据——这一点毋庸置疑,容贵妃的那些瓶瓶罐罐,从她的态度来看,应该是配不出完整的昆虫信息素的,必然是有人调换了。   因此,可以看得出,容贵妃是对清除作案痕迹很有一套的惯犯。   而马场之事,则几乎99%的可能性全然为贞妃设局。   现在整个局的进度已经推到了99%,只差最后一个1%便能直接让容贵妃即便有话也说不出来了。   “贞妃!”容贵妃双目赤红充血地瞪着贞妃,仿若要择人而噬。   贞妃捻着手中红玛瑙佛珠,指腹以此滑过八颗珠子停住,组成一个梵语词组Amitābha。   薛瑾安虽然不懂经文含义佛教宗旨,但听了那么多经,认个梵文是完全没问题的,立刻便做了阅读理解,给出了这个词的官话翻译及经文中的写下的相关释义。   Amitābha即为阿弥陀佛,而又称为无量佛,而云为光明,云为无量,无量就是云。   “贞妃,我要你死!”一声凄厉的尖叫声中,一道身影猛地扑向了贞妃,掐着她的脖子狰狞地将她死死压在地上,正是已经被废了内力忽略在旁许久的紫云。   御林军很快反应过来,冲上来想要拉开紫云,却不想这人竟然力气那么大,怎么也不松开,眼见着贞妃面色都青紫了,他们再顾不得什么,拔刀就刺穿了紫云。   “主、主子,紫云尽力了……”紫云软软地倒在地上,转眼便失去了呼吸,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倒映出容贵妃惊愣的表情。   贞妃捂着青紫的脖子,艰难从地上爬起来,再次对着皇帝跪了下来,声音沙哑缓缓道,“嫔妾助纣为虐,与虎谋皮,因一己私心致使珍妃受冤……得知真相的每一日,都处于煎熬之中,今日终于拨乱反正,谋害云儿的真正凶手已然归案,嫔妾心中无憾了,只唯有对不起玉婷。”   “……佛说,因果业报,嫔妾愿自请幽禁佛堂,终日青灯古佛相伴,为璋太子、云儿、珍妃……祈福诵经,终了此生。”红玛瑙佛珠缠绕右手,贞妃双手合十,垂眸敛目,一脸慈悲。   第二轮集中讨论结束,投票环节也不用看了,毫无疑问都投出了容贵妃和贞妃这对双凶组合,只是大家都将贞妃当做从犯,并且还有娴妃这样的大傻子真心听信了她的自我陈述,替她愤恨不值。   【投票成功!恭喜您通关剧本“皇子的诱惑”,恭喜你获得勋章新人主持人,还有更多剧本等你发现~下次见~薛瑾安~】   薛瑾安没有多关注弹出来的消息,直接将剧本杀游戏关掉,视野里的聊天框语音键都消失了,一切都变回了正常的样子。   他正在面无表情地看着贞妃,看着皇帝对贞妃露出“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的表情,他感觉到心中有什么东西在燃烧,血液也在鼓噪。   贞妃的最后1%达成了,现在容贵妃有再多的话,都说不出来了,毕竟贞妃都说以珍妃的死法来还业报了此残生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容贵妃不满意,可她指着贞妃半晌,却发现到底是无力回天。   儿子已经与她离心,断发一出太皇太后是彻底得罪了,她现在唯一能用来洗脱罪名的,便是告诉皇帝她身后之人,可若真如此,她才没有半点活路了。   最后容贵妃似哭似笑状似疯癫般发出大笑道:“终日打雁,竟叫雁啄了眼!哈哈哈哈哈!”   薛瑾安也不满意,容贵妃基本没有活路,但贞妃还有,或者说现在这个结果本来就是她算计来的。   薛瑾安没有兴趣和人类玩语言的艺术,也不需要拿出证据再来一次剧本杀,他的数据已经得出了凶手,那么他要做的,就是杀了凶手。   白光惊鸿,莲花剑铮鸣而动,速度竟然比薛瑾安之前杀紫云时候还要快!   而正在起身的贞妃果然一直注意着他的动静,状似膝盖因为跪太久一个发软无力,不经意地往地上跪倒,在薛瑾安变招之时,又装作才发现他一般受惊惊叫一声后仰倒地,红玛瑙佛珠被锋锐的剑气划断,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之后贞妃便露出释然的表情躺在地上引颈就戮,因为她本来就只需要躲过这一招。   一招时间,足够有紫云这个前车之鉴的御林军护卫反应过来,第一时间护主皇帝太皇太后及其他妃嫔娘娘,分出几个对上薛瑾安。   “母妃!”四皇子焦急冲过来,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竟然生生拉起了贞妃后退了好几步。   薛瑾安手中长剑银蛇舞动般几经变化,却还是被四五把大刀架住,御林军不敢伤他,却也不敢放他,于是便这样僵持着,大喝一声齐齐用力,将莲花剑生生压制而下。   薛瑾安到底还是少年,就算把手臂的力道开到最大,也没办法抗衡多年习武的成年人,还是一次这么多个。   所有人都觉得七皇子这次应当无力回天,心中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惊又骇,想不到七皇子竟然是这么个无法无天的人,当着皇帝的面都敢刺杀嫔妃,当真是好胆色!三皇子这第一莽夫皇子的名头怕不是要换人了。   而只有真正见识过薛瑾安,对他的性格有所了解的四皇子和五皇子却知道,薛瑾安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   所以哪怕看七皇子被压制处于下风,四皇子也依旧双手张开护在贞妃身前,明明害怕至极,张口声音便是哭腔和哽咽,却还是企图说服薛瑾安放下屠刀,“七弟,我母妃只是被蛊惑,她知道错了,她愿意一报还一报,此事父皇已有决断,七弟你别、别冲动好不好,你不要这样——”   “四哥,薛瑾安的母妃死了。”薛瑾安即便处于劣势,此时此刻的声音还是平稳无波的,他身上的气息和语气一样平和,不带一丝杀气。   “她丢的是一条命,她们要还的也得是命。”他如是说。   四皇子心头猛然一震,张口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陆秉烛微微皱起的眉头缓缓松开,内力微微蒸腾,指尖的茶盏一掷而出——其实在薛瑾安拔剑到出招的时候,他有很多次可以出手的机会,可是他没有,他也不知为何。   听到七皇子这一句话,他明白了,也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何不愿为皇帝效力,原来他竟然是心中难平的。   他心中不免对七皇子更加喜爱起来,他知道应该阻止七皇子继续动手,甚至依旧要说出那句“有时候得饶人处且饶人不是坏事”,不是为谁开脱,而是当着皇帝的面杀嫔妃,这着实有些打他脸,皇帝会下不来台。   陆秉烛并不担心七皇子没辙,他注意到七皇子微微侧了侧耳,猜到他已经有了办法,遂决定帮他一把,至少如果是他失误的话,能出来分担一下责任。   陆秉烛猜得没错,薛瑾安确实想到了办法,又或者说,他其实早就演算过这样的结果。   薛瑾安捕捉到了门外的脚步声,很多很密集却有一种别样的整齐,是奉命搜查的御林军回来了。   而这整齐的脚步声中还夹杂着两道不一样的脚步声,一道虚浮无力细细碎碎,是属于李鹤春的;一道沉重缓慢,每次落地都是“咚、咚”地怪异声音,就好像是在单脚跳一样,是三皇子。   果然,抱着马刀的三皇子出现了。   “三哥,借刀一用!”薛瑾安大喊一声。   “不可!”娴妃第一次反应那么快,却根本快不过她儿子的条件反射。   三皇子手腕一震,刀就飞了出去,声音后知后觉从喉咙挤出来:“接着。”   当——与此同时,茶杯震在莲花剑剑刃之上,巨大的内劲直接将那四个御林军都掀翻出去。   薛瑾安借着这股大力腾空翻身,随后松开剑柄落地一个翻滚疾跑,抓住即将插入地砖点的马刀,一个极限侧滑,身体几乎快要贴在地面,刀尖在玉石地面划出深刻的弧度,随后悍然掷出。   斜飞而上的刀尖在空气中长啸。   “不好!母妃快走!”四皇子用尽全力推开贞妃。   “宝宁,住手!”皇帝无力的喊声被甩在身后。   身后传来御林军纵身扑来带起的气流。   触在地面的身体感受到椅子被大力掀翻在地的震动。   他听到了刀尖穿透皮肉的声音。   愉悦的情绪涌入心口,法力翻涌而出,薛瑾安忽而莫名很想笑,于是他真的弯起嘴角,给了一个像素点有点高的不怎么标准的笑。 第46章   当胸一刀直入心脏, 贞妃踉跄着倒在地上,喉咙不自觉地滚动抽搐,面上那慈悲的面具被彻底打破, 不甘、怨愤、遗憾……种种深埋在心底的负面情绪凝结在脸上。   她涣散的眼睛瞪大, 眼角的朱砂痣红得像血, 肢体还在颤动, 意识却已然溃散了。   贞妃死了,没有遗言。   贞妃的整个死亡过程都十分迅速,迅速到薛瑾安只是在地上滚了两圈,顺势躲开了御林军扑击,一个乌龙绞柱翻身而起的功夫,就听到了四皇子的哭喊。   便见四皇子连滚带爬地扑到, 然而太医一看贞妃散大的瞳孔就纷纷摇头表示无力回天。   “你试都没试过怎么知道救不了?我母妃的胸膛还在起伏,她还有救,你们赶紧救她啊!”四皇子不接受这个结果,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 一把揪住一个太医的衣领, 几乎是目眦欲裂的将太医拖到贞妃身上。   太医吓得立刻就要爬起来, 却感觉到脖子蓦然贴近的凉意,顿时浑身僵硬了起来。   四皇子从袖子里摸出一把匕首压在太医脖子间,因为分寸掌握得不好,直接划出一道血痕来。   这把匕首的由来, 在如今这场景说来非常可笑,之前薛瑾安进怡和宫将他修理一顿之前,曾问他要过那柄差点挖掉他心的菜刀,次日四皇子对薛瑾安有事相求,鬼使神差地想到这把菜刀, 想着讨好一下薛瑾安,反正自己已经被“修理”好了,薛瑾安怎么着也不会再给他来一刀的。   然而菜刀他已经丢给了御林军,已经被定义成刺客的行凶武器,四皇子不用想就知道要肯定是不可能要回来的,甚至还会引起御林军的怀疑,便让人寻了一把匕首带在身上,想着伸手不打笑脸人,他带着礼物上门,薛瑾安再不喜欢他也总得听他说两句话的。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半途中和相看两相厌的五皇子碰到了一块不说,还被三皇子当小鸡抓了。   可如今,在薛瑾安杀了他母妃的这个时候,这把原本要送给薛瑾安的匕首,反而成了他最后的救命稻草,若是薛瑾安知道了岂不是要笑死他。   四皇子也觉得可笑,可是如今穷途末路,为了母妃的命,什么自尊已经顾不得了,他语气森然而凶残,面部表情都狰狞起来,“你若是救不活我母妃,本皇子要你一起死!”   事实上,薛瑾安在看到匕首出现的时候,就已经根据四皇子的人物模型逻辑推测出了这匕首的来历,但他并没有因为匕首发笑,反而是对四皇子这时候的行为挺赞同的,毕竟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际,在没有其他办法的情况下殊死一搏不失为一种有效手段。   虽然他不明白四皇子为什么要救一具尸体就是了。   除此之外,他还因为四皇子的这番台词而微微侧目,无他,实在是太耳熟了。   凡是古代背景的小说,出现救人的场景,哪个大夫没得到过陪葬警告。   薛瑾安下意识往那边看了一眼,很快视线就被遮挡住。   御林军们得到的只是阻拦七皇子的命令,而非杀了七皇子,如今七皇子手无寸铁,也没有再要动手的意思,他们一个个手里拿着刀的也不好继续冲上去做什么,只是默契的组成人墙将他围在中间,将这位杀神同其他人隔开。   薛瑾安被挡住看四皇子那边的视线也半点不慌,他揣着手安安静静地透过人墙缝隙看向其他人,将他们的表情收入眼底,不动声色地飞速计算着以自己现在的实力把这些人都砍一遍的可能性。   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答案很简单,这两个凶手只是算计珍妃至死的凶手,却不是害死原主的凶手,又或者说不全是。   原著中原主的死法是:四肢尽数折断,手腕被废,七窍流血。   七窍流血是被喂了蛊,有85%的可能是贞妃,14%的可能是容贵妃,1%的可能为不可抗力。   吃下蛊虫之后原主已经是必死无疑,那么四肢尽断、手腕被废这两个特征比起杀人来说,更趋近于折磨。要么原主死前遭遇过刑讯,要么对方对他怀有深刻的恨意。   薛瑾安趋向于后者,这与原主身上有数不清的旧伤也对应得上。——一开始薛瑾安以为这是四皇子常年欺辱原主留下的,然而这些时日下来,四皇子菜得抠脚的武力值让他的嫌疑逐渐下滑。   当然,虽然这些深可见骨的旧伤不一定是四皇子留下的,但原著中他对原主的欺凌也是真,薛瑾安遵循等价原则,会将这些都一一还回去。   综上所述,宫里还有一个极度憎恨原主的凶手藏得很深,对方就是和朝中势力勾结,组成那个庞大利益集团的核心之一。   薛瑾安不在乎对方死了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他想得很简单,人类很会说谎,真真假假的话需要大量的数据支撑才能演算出正确的结果,而搜集数据需要时间,一旦他动手的话,就必须一次性把所有都解决掉,不然漏掉一个的话,那个家伙一定会躲藏起来。   薛瑾安选择走捷径,毕竟因果是不讲证据的,只讲感觉,他一个个砍过去,看砍到谁心里高兴,那肯定是凶手没错了。   于是薛瑾安的机脑和人脑就一起动了起来,前者负责演算动手的路线和成功率,后者负责观察人类的表情看出其中端倪。   首先是嫌疑值最低的太皇太后,被陆秉烛和苏嬷嬷牢牢护在身后,完全看不到表情,陆秉烛的武力值太高,还会丢暗器,在没有武器的情况下,胜率为0。   薛瑾安切断这条线,转而看向嫔妃们。   机脑:有御林军,但不多;有突袭的线路,但成功率不高……作战计划暂时保留。   而与此同时,被匕首架着脖子不敢不从的太医,只能伸手去摸贞妃的脉搏,答案却是显而易见的。   太医抖着手头都不敢抬,欲哭无泪地道,“这、这……娘娘已经归天,微臣实在——”   “不可能!”四皇子立刻丢了手里的匕首扑过去查看。   胡院正登时眼疾手快地将匕首踢远,把倒霉的同行拉起来推到身后,自己站到了四皇子跟前。   四皇子没空关注他们的小动作,他的手摸到贞妃的皮肤,如同找到了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抓住,癫狂地道,“死人的手是冷的,母妃手还是热的,她一定还活着!你们有什么绝技赶紧用出来,快啊!”   胡院正叹了口气,“贞妃娘娘已经去了,便是赔上整个太医院的命,也是救不回来的,娘娘若是看到您如此,定然魂魄不宁……四殿下,让娘娘就此安息吧。”   “我不要她安息!我要我母妃,母妃,不要走,玹儿求您不要走,玹儿听话,好好读书,再也、再也不会偷懒了,不要丢下我一个人,我害怕,我好害怕母妃——”四皇子趴在贞妃尸体上崩溃地号啕大哭。   四皇子撕心裂肺的嚎哭在安静的大殿中回荡,妃嫔们表情各异,眼底暗含着震惊。   她们震惊于薛瑾安竟然如此胆大妄为,也震惊于贞妃就这么轻易地死了,震惊过后脸上被其他纷杂的表情取代,薛瑾安经验不足的人脑分辨不出来,直接让机脑录入之后摆烂了。   而妃嫔中唯有容贵妃,震惊之后是指着贞妃的尸体畅快的疯狂大笑,“哈哈哈哈楚文琬啊楚文琬,你算计得再多,不还是死在本宫前面,这就是你的命!哈哈哈哈哈——”   她癫狂的笑戛然而止,被不知道什么时候绕后的李鹤春死死捂回肚子里,皇帝冰冷的视线扫过来,很快便收了回去。   要不说这么多太监,怎么偏偏就是李鹤春这么一个老东西成了太监总管呢,凭得就是这份能提前预判到皇帝心思并大胆做出行动的眼色和魄力。   皇帝高站玉阶之上,遥遥望着贞妃倒地的地方,微微皱了皱眉,不过很快就松开了。   原本贞妃和容贵妃他就只打算留下一个,其实从性情上来看的话,贞妃性情孤冷,是非常难以被动摇的人;而习惯做小伏低攀附媚上的容贵妃则相对识时务,是更好控制的那个。   然而容贵妃豢养蛊虫之事触及了太皇太后的逆鳞,从时间上论,璋儿之死与她无关,然十皇子暴毙夭折却必然与她脱不了干系,真正让皇帝也偏向留下贞妃的,是因萧姝居然还对小五下手!   那蛊虫之凶狠见者无不心悸,萧姝却在小五身上一用数年,对亲子都没有半点怜悯,手段太过狠辣;而贞妃的话中纵然有所隐瞒谎报,但十皇子死于蛊虫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为子复仇也为实,她的种种发言也能坐实她的受害者身份,留下她不会引起太多警觉。再且有小四在,想来贞妃会愿意吐露真相,交代她背后的利益牵扯。   却不想宝宁如此心急,也还真有如此能力,在御林军的层层阻拦下,都能将贞妃毙命,让他不得不更换选择。   萧姝本身并不是个糟糕的选择,相反,她这般自私自利之人,面临死亡危机,定然能吐露的东西更多。   只是太皇太后本来就不待见容贵妃,如今蛊虫之祸殃及三位皇子,是必不可能留下她的性命了,皇帝也答应了太皇太后会处置凶手,他至多也只能留萧姝一日半日的时间。   薛瑾安破坏了皇帝的计划,当着他的面杀了贞妃,皇帝生气吗?确实是生气的,但他素来是个比起情绪会更计较得失利益的人,比起死去的贞妃,他的关注点更多在薛瑾安身上。   之前李鹤春回禀过,陆秉烛说宝宁根骨绝佳是习武的好苗子,若是现在开始修习内力打磨筋骨,不出五年便能踏入高手的门槛,十年问鼎江湖也不是什么不可能之事。   当时皇帝并没有太在意,毕竟再是厉害的高手,也是双拳难敌四手的肉体凡胎,也怕刀枪剑戟千军万马。然而如今再一看,尚且没有内力的薛瑾安都能在数人包围中取贞妃性命,若是他日学成武功,岂不就能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   如此百年难遇良将之才,定能为他开疆拓土立不世奇功!已经展望了遥远的未来宏图霸业的皇帝立刻压下了心中的不满,看向薛瑾安的眼神难掩欣喜。   薛瑾安此时也在看皇帝,不过完全没有接受到对方给出的情绪,相反还以为自己惦记他脑袋的事情被发现了。   不过薛瑾安也并不紧张,皇帝是他刚才看过的所有人中,除容贵妃外唯一锁定了仇恨的,只不过皇帝身边御林军太多,围得那叫一个密不透风,不管从哪里哪条线路出发都会被御林军拖住,确实没有可乘之机。   薛瑾安遗憾地缓缓收回了视线。   没事,还有九年时间,九年是原主的寿命终点,在九年内他必杀之,报仇和夺嫡,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两人思绪繁多,却实则只过去不过一息,四皇子还趴在贞妃身上呜咽,容贵妃的嘴也刚被李鹤春捂上不久。   事情到了此时,也该有所定论了。   “罪人萧姝听旨!”   李鹤春放开了被捂得快喘不上来气的容贵妃,退至身后跪下。   皇帝沉声道:“萧氏悖逆枉上,是为不孝不忠;构陷妃嫔,是为不悌不义;以邪术残害皇嗣,是为不仁……事情败露后口出狂言毫无悔过之心,是为不廉!如此不孝不悌不忠不仁不义,寡廉少耻为母不慈之人,实在不堪为天下命妇表率!即日起褫夺封号,废其贵妃之位,打入冷宫,待罪证整理成册,即刻发落!”   “周玉婷犯错是幽禁昭阳宫,我犯错便是打入冷宫?我萧姝入宫十二载竟然比不过一个死人呵哈哈哈哈——”容贵妃半伏地面,被汉白玉砖映射的光刺得头晕目眩,她却狂笑不止,凌乱繁复而色彩夺目的宫装下,肩膀耸动,她仰头望着皇帝的方向,眼中光影细碎却没有半点落下。   “我不仁不义?我寡廉鲜耻?我为母不慈?可这宫中又有谁是好人?谁的手段不下作?谁不为周玉婷之死拍手称快!这背后推波助澜者数不胜数,我不过是个棋子罢了!哈哈哈哈哈!”容贵妃从地上爬起来,神色癫狂,她伸手一一指过众妃嫔,最后落在皇帝身上,“陛下,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你啊,因为你手中的权利,因为你背后那把龙椅!”   容贵妃浑身都颤抖起来,她第一次没有想哭就哭,而是在笑,却笑得悲戚而凄婉,“我也曾有父母疼爱,我也曾是怜惜蝼蚁之命的娇小姐,可从我入京开始,一切都变了。”   “我明知道舅舅是因我长得这张脸才留我住在宁国府,见表哥待我不错,便急匆匆认我为义女,为表哥娶妻纳妾;我明知道你是因我这张脸而宠爱我,眼神明明望着我里面却从来没有我,就连这个封号都是可笑的容字!”她抚摸着自己的脸,似乎陷入到自己的思绪中去,念念叨叨地述说起来。   “我明知道如此,可却有那么一刻以为你们也曾真心待我!可都没有,都是假的,全都是假的!我的孩子,宁国公却说像极那个早夭的薛玦,而你竟然也给他取名为觉!我好恨!我看着这个孩子,我看着他的脸,我只要一看见他便想起你们施加给我的屈辱,我想要掐死他——不行,会留下痕迹,会被发现,不可以。”   “他出生在九月,已经入秋,于是我总是在夜里起来掀开他的被子,打开窗户,任凉风吹过他的身体,他果然开始反反复复地生病,他的生气越来越弱,哭声越来越小……可是他好好的活了下来,他在龙床滚了几遭就又好了!”   “我动了恻隐之心,我以为这是命,我以为有这个孩子我至少能抓住些什么,我以为至少我这张脸是无可替代的,可那年周玉婷入宫了,两年无子封嫔,孩子一出生便被取字宝宁,如此殊荣——呵哈哈,我成了一个笑话。”   皇帝惊愕不已:“仅仅如此,你便杀了小十嫁祸珍妃?”   “杀十皇子?嫁祸珍妃?”萧姝嗤笑着摇了摇头,“你以为我恨她?嫉妒她?我没有,我只觉得她可怜。”   “宁国府不会让皇后之位落入其他人的手中,一旦我失宠,就会有其他的表小姐、宁国公义女进宫取代我……”萧姝为了复宠固宠,便用不知哪里来的蛊虫开始给五皇子下药,让他出现心疾之症,成功生下了四公主和九皇子。   九皇子的出生是一个转折点,这个孩子长得和她并不相像,却能得到皇帝的几分宠爱,彼时皇帝正欲大封六宫,珍妃要为后的消息甚嚣尘上,萧姝的野心逐渐膨胀,让她不能再放任珍妃坐大。   于是,便有了十皇子之事。   “楚文琬对珍妃,大抵和我对珍妃的心情是一样的吧,不恨她,但不得不杀她,正好十皇子活不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只怪她出现的时机不好,挡了太多人的路。”   萧姝说到这里,忽而抬头对上皇帝冰冷的眼神,指着他笑道,“陛下,其实这一切都怪你!薛璋的死、十皇子的死、珍妃的死都怪你,都怪你无能!哈哈,皇后和珍妃她们在临时之前,定然也是这样想的吧哈哈哈哈哈——!”   皇帝暴怒,那双凉薄的眼中第一次出现深可见骨的杀意:“来人!萧氏狂悖,胡言乱语,拖下去乱棍打死!”   乾元宫中跪了一地,宫外噼里啪啦的棍子声叫人头皮发麻,那只蝴蝶金钗零落地躺在落在汉白玉石地上,蝴蝶翅膀无力的振颤。   外面的声音不知道何时停下的,说是乱棍打死,倒也没真的打死,不过薛瑾安计算着听在耳中的落棍数量和力道,也只是剩了一口气,至多也活不过两天,还是非常痛苦的活着。   薛瑾安没有异议。   倒是对贞妃,皇帝竟然还是想以妃嫔之礼下葬,问就是人死都死了,到底也是被萧姝欺骗才走了邪路,多年来吃斋念佛也算良善之人。   人类似乎总有些死者为大的怜悯之心,似乎人一旦死了,前尘往事恩怨情仇便都一笔勾销了,若是再计较就太不是人了。   还好薛瑾安本来就不是人。   于是他开口说道,“葬礼如何办,等到烧了她之后再决定也不迟。”   “烧了?”娴妃觉得莫名其妙,“烧了她干什么?”   “修佛者若真功德圆满必然会烧出舍利子不是吗?”薛瑾安是很认真地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他还看向最开始提出这个主意的五皇子,征求他的同意,“你觉得呢?”   五皇子:“……”这话谁敢接啊!而且他现在本来身份就特殊,再开口落井下石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五皇子抽了抽嘴角,连忙假装咳嗽两声,没有看到薛瑾安的眼神。   薛瑾安却歪了歪头,发出灵魂一问:“你不想看怎么烧出舍利子吗?”   五皇子:“……”别说,还真挺想看的。 第47章   薛瑾安这番话落在众人耳中那真叫一个语不惊人死不休。   有道是盖棺事定, 入土为安。现代社会的许多老人都对土葬抱有执念,更何况是接受了千年思想教育,地府轮回之说盛行的古代人?葬礼不合规制、坟头不够宽敞都会叫它们不安, 遑论其他了。   火烧尸体, 这说得好听是化舍利子, 说得不好听那就是锉骨扬灰啊!   而且这舍利子那是说烧就能烧的吗?大启至今也就万福寺前任住持方丈了灯大师坐化肉舍利, 令万福寺一下便成为天下寺庙表率,其舍利被万福寺视为镇寺之宝。   其实舍利子的存在本身就是个噱头,只要操作得当是个人就能烧出来,前朝末年特喜欢搞这种奇观来宣扬自己大国盛世,动不动就某某寺庙某某大师烧出百来颗舍利,直接搞得舍利通货膨胀了。   万福寺现任住持方丈脑子灵泛, 成为佛门领袖之后说的第一句就是:“凡功绩无有了灯大师半数者,必出不得舍利。”   言外之意就是,你烧出了舍利也是假的。   而了灯大师是谁?那是于前朝末年几次舍身救万民的功德之人,是公认的得道高僧, 是能随便碰瓷的?   可以说, 薛瑾安这话就是明摆着要贞妃身后名尽毁, 死不得其所。往后的史书中,提起她也只能是奸妃邪佞之流。   从贞妃的种种行为来看,她对名声这事还是颇为看重的,薛瑾安却直接摧毁她最在意的东西, 杀人不过头点地,这是真狠啊!   “好!”太皇太后抚掌叫好,“哀家觉得这主意甚好。”   “这——”敏皇贵妃觑了觑皇帝的脸色,斟酌着道,“这似乎有些不妥, 楚大人乃是朝中肱股之臣,一心为民未曾犯错,如此作为岂不是寒了臣子之心?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这毕竟是后宫之事,若是传扬出去,往后玹月和宝宁当如何自处啊?”   敏皇贵妃其实主要想表达的是,这事真要按薛瑾安说的做了,那就是往皇室脸上蒙羞,尤其是皇帝,妃嫔毒杀龙嗣,皇子手足相残,皇子手刃妃嫔……不管是哪一个安在皇帝头上都不好。   当然皇贵妃聪明,她不将话直直说出来,而是拿四皇子和七皇子做筏子。四皇子有一个毒妇母妃,往后前途不说尽毁,但也基本和皇位无缘了;而七皇子……贞妃怎么说也是他爹的妃子,他一个以下犯上行为放肆的名头是少不了的。   大多数人觉得薛瑾安做得有点太过了,心想:小七到底太年轻,虽有了头脑和手段,然则行事张狂满身锋芒不懂收敛,是要吃些苦头的。   不过如此一来,好几个原本对薛瑾安生出警惕之心的都不由得放松了心弦。   “少年人就该有些胆气,瞻前顾后的像什么样子。”太皇太后这话虽然是看着敏皇贵妃说的,但话里话外明显点着皇帝呢。   敏皇贵妃登时噤声,不敢言语。   太皇太后又道,“太祖开国时曾言:我大启立国之本便是有功者必赏,有过者必罚,当得律政严明、吏治清明、百姓光明、臣子贤明、帝王开明、山河永明。”   “若不过处决一个有罪之人便能叫臣子寒心,那这肱股之臣不要也罢。”太皇太后声音并不严厉,却很是掷地有声。   忽而她喊了一声“皇帝”,轻声慢语地像是在同人唠嗑一般地道,“什么时候这后宫之事也得瞧朝臣脸色了?手伸得如此之长,莫不是真当哀家已经死了?”   “皇祖母息怒!”这话一出,皇帝都得低头,被点的妃嫔们更是直接跪了下来,紧接着皇子、侍卫们也噗通跪了一地。   太皇太后好多年没发过脾气了,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还是挺口干的,想要喝茶润润嗓子,结果抬手却发现没有茶杯,她当即瞪了一眼某个眼观鼻鼻观心假装无事发生的老太监。   所幸大家都低着头,该是没有人看到这尴尬的一幕——其实还是有人看到了的,比如只学到了基础礼仪的薛瑾安。   他大概是全场唯一一个站着的,不过他周围都是穿着盔甲人高马大的侍卫,跪下来也有一米五,薛瑾安还是其中最矮的,很完美地被遮挡住了身形。   薛瑾安便看到太皇太后假装理了理袖子,很自然地将手收了回去,随后继续开大,“京中素来盛行礼佛之风,想来对舍利子感兴趣者不胜枚举,不若便将各家命妇请进宫观礼,好好瞧瞧这舍利子是否当真烧得出来,烧出来还罢了,若烧不出来,便是心不诚。心不诚者,何以礼佛?只怕要遭佛祖怪罪。”   “哀家瞧着三日后倒是个黄道吉日,此事便由皇贵妃操办,可莫要慢待了各家夫人,免叫朝臣寒心。”太皇太后将敏皇贵妃刚才的话全还了回去,后者哑口无言,还只能恭敬的应下这么桩得罪人的差事。   薛瑾安眼睛微亮,已经导入了不少人类语言艺术的他,已经不是曾经完全听不懂阴阳怪气的初代机了,托五皇子的福,他现在对阴阳怪气可懂了。   他觉得太皇太后骂人好高级,尤其是这招进阶版的阴阳怪气,又称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棒极了!   薛瑾安一边捡技能书,一边给太皇太后做人物模型,还顺便给她和皇帝改了改备注栏。   皇帝是虚假的无用的肾虚的且效率低下的皇帝,掌权者正统在太皇太后。   之后发生的事,让薛瑾安越发觉得自己的“怎样当皇帝”课程可以提上日程了。   敏皇贵妃被迫接下组织大臣夫人团“观烧舍利子”团建任务后,便让人将贞妃的尸体蒙上白布先抬到慎刑司停放——没办法,宫里能停放尸体的也就只有这个地方了。   四皇子拼命挣扎想要阻拦,却最终只能狼狈地跌在地上,无能为力地眼睁睁看着尸体被抬走。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话语权,他的哭声喊声根本没有人听见,也不会有人在乎。四皇子第一次深刻地认识到,自己是多么的渺小而无力。   众皇子们同情地看了他一眼,不过也只有一眼,很快就都收回了视线。   正当以为这件事到这里就应该也就结束了的时候,却不想太皇太后的连招这才刚刚开始,后面的才是更要命的。   只听她对皇帝道,“小七平反冤案诛邪有功,皇帝你觉得当赏些什么?”   皇帝一听这话,立刻就知道太皇太后这是想杀人诛心,他抬头同太皇太后那双锐利的眼睛对视片刻,组织了下语言试图委婉回绝此事,“皇祖母,此事不妥,宝宁做事到底逾矩了些,若不罚,只怕满朝文武都不能答应……”   “哦?这是什么说法?哀家怎么不知道?”太皇太后双指微微撑头,露出一副冥思苦想地样子,“哀家思来想去也没想起来这逾的是哪条规矩,这人呐不服老不行,上了年纪了就是记性不好,什么都想不起来——舒妃,哀家记得你父亲杨顺之是礼部尚书吧?”   她招了招手,慈祥笑道,“来,你来同哀家说说,这逾的到底是哪条规矩?”   舒妃在听到太皇太后说规矩的时候,就有所预感自己要被牵连了,她安抚地轻拍了拍六皇子的背——六皇子是在三皇子之后进来的,彼时殿中乱作一团,根本没人注意他,他害怕的缩成一团不敢出声,竟然就悄摸地溜到了他母妃身边。   反正离他最近的三皇子是才发现六皇子竟然不在身边。   薛瑾安在听力高清摄像头的加成下,可以说是全场视野无死角,倒是注意到了他,不过六皇子并不是什么有威胁的对象,薛瑾安只例行记入他的相关数据,并不进行仔细分析。   舒妃将有些害怕的六皇子放下,起身行礼回答,“禀老祖宗,嫔妾惭愧,自小喜爱诗书棋画,于礼仪之道认识粗浅,并不知道是哪条规矩。”   一个闺中盛名在外的才女如何能不懂何为规矩呢?再加上舒妃最后那句和老祖宗的问题不谋而合的话,比起在说自己不懂,更像是在回答问题。   不过舒妃是个两不沾的,不会轻易得罪谁,于是顿了顿又道,“不过既然有这样的说辞,那想来还是有些道理的。”   “舒妃说得极是。”其他妃嫔,看着太皇太后的眼神扫量过来,赶紧点头应和舒妃,生怕自己下一个就被点出来成为两个上位者手中的炮灰。   太皇太后看她们低着头一脸老实样子,也没有再为难她们。   皇帝已经组织好了语言,接上了这个话茬,“自古以来子不可告父母,宝宁所谓固然有理,到底以下犯上于孝道不合,若是不做任何处置,只怕天下文人皆要对宝宁口诛笔伐了。”   “他为母报仇杀凶解恨,哀家瞧着挺孝顺。”太皇太后虽然不屑于这些话,却也知道孝这个字太重,是能直接逼死人的,便也没有做无谓的纠结,反倒是爽快点头,“有错当罚,晾其年幼,又是为母报仇心切,便禁足三五日,找个礼仪先生好好教导就是。”   众人:“……”杀个人就禁足三五天,老祖宗你这是不是有点太偏心了?   “……”皇帝担心太皇太后立刻就要定下来,连忙改了日期,“禁足一年,以儆效尤。”   皇帝也觉得他家皇祖母有点太偏心了,但他知道皇祖母便是这样爱欲其生的性子,入了她的眼她便会如珍如宝的护着,天塌下来都不能伤到一根汗毛。   曾经他也是这般长大的。皇帝心中慨叹一声,又觉得这样也好,将贞妃锉骨扬灰之事定然会引起满朝震动,让宝宁避一避风头也好。他也正好借此机会好好正一正宝宁的性子,这未来封狼居胥的好苗子,可不能只是个意气用事的。   太皇太后没有跟他对禁足时间讨价还价,而是转口又说回之前的话题,“既然罚也罚了,也是当赏了,这赏罚总得分明吧?”   能不分明吗?前面可是都搬出了太祖的开国宣言了,而他也才提过孝道一事,一顶无形大帽子压了上来,不管他想不想都得应下。   事到如今,皇帝索性也不挣扎了,直接便抛出了话头,“皇祖母您以为如何?朕都听您的。”   “如此,便恢复周玉婷妃位追封为后,着礼部三日内拟定谥号!”不是都不愿意珍妃入主中宫吗?她这人向来就是别人不喜欢什么,她越要给什么!   太皇太后一句话仿若石子投湖,炸起水花一大片。   嫔妃们难掩震惊地抬头看来,每个人脸上的表情变换都很精彩。   太皇太后想起什么道,“对了,李鹤春,你等会同你师父一起,将那截断发送·还·宁国府,务必亲自交到宁国公手中,以免下次再被有心之人利用。”   太皇太后刻意加重了“送还”两个字,她作为钟家的女儿,不可能真的亲手把本家大义灭亲满门抄斩,断送父辈浴血挣过来的荣光。   只是不亲手处置不代表就真的放任宁国府屡次犯上,她特意叫李鹤春去送还断发,也是在同皇帝表示自己不会插手宁国府清算之事。   是的,虽然并没有上朝,也没有收到什么消息,但他已经从皇帝的态度中看出来他准备动宁国府了,看在她的面子上不会断绝钟家血脉,但宁国公的爵位也是彻底坐到头了。   太皇太后扶着陆秉烛的手起身,一边走下台阶一边道,“有些人呐,就是位置坐得久了,心大了,什么都敢肖想了。”   这话即是说宁国公,同样也是在警告在场的其他妃嫔。   太皇太后一套连消带打的连招下来,宫里也好朝堂也好,都能老老实实好一阵子了。   太皇太后应该干掉皇帝当皇帝的。薛瑾安再一次拉踩了皇帝一把,并决定之后看早朝直播的时候,多多点评皇帝本人,让他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废柴。   皇帝不会做可以捐给有需要的人,真的。   薛瑾安的思绪在发现太皇太后停在自己面前时一顿,御林军早已经识相地让开了一条道,他对上老人矍铄明亮的双眼,询问地歪了歪头。   太皇太后上下仔细打量了七皇子一遍,最先察觉到的便是他的衣服,陈旧、洗到脱色、甚至还有针线补过的痕迹,而且不合身;其次便是注意到他露出来的手腕脚腕,他的面颊肩膀,比同龄孩子要瘦削得多。   很难想象,刚刚就是这个孩子和御林军几经周旋,最终成功杀了贞妃达成了自己的目的。   太皇太后心中生出积几分怜爱来,开口时声音都慈和了不少,“慈宁宫偏僻幽静,没有多少人,倒是个适合禁足的好地方。”   众人:“……”第一次听说慈宁宫偏僻,没有什么人倒是真的,但这不是老祖宗您不要人伺候吗?到慈宁宫这叫禁足吗?这是惩罚吗?那所有皇子们都想争着抢着受这个惩罚,问就是脚想放假了,不想出门!   皇帝也都有些无奈了:“皇祖母……”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薛瑾安摇头拒绝了,“我想去昭阳宫。”   三皇子倒吸一口凉气:嘶——这小子还真挑上了还!你这是禁足啊禁足!可恶!   “为何?”太皇太后道,“昭阳宫荒废已久,住着只怕不舒服。”   薛瑾安想了想说,“我听说人类如果有大喜事是要去坟头上香的。”   原本还在酸薛瑾安这离谱禁足待遇的众皇子齐刷刷地看向四皇子和五皇子,四皇子一脸麻木地站在那里,像是丢了魂一样对外界的声音没有任何反应,五皇子病恹恹地神情冷淡,完全没有要搭理人的意思。   “果然是个好孩子。”太皇太后欣慰地摸了摸薛瑾安的头,直接拍板定下了,“那便去昭阳宫吧,这么多年你们都受委屈了,好好陪陪你母妃——不对,现在应该要叫母后了。”   说着,太皇太后还叫苏嬷嬷亲自送薛瑾安过去。   薛瑾安也没客气,点头行了个标准的礼就往乾元宫外走,身后浩浩荡荡跟着一队御林军,手持刀兵甲胄碰撞,步伐整齐很是威武。   尤其是他和太皇太后前后脚出宫,身后还有“恭送太皇太后”的背景音。   完全不是犯人的排场,看着像是要原地登基了。   送走了人,皇帝头疼地捏了捏眉心,也叫人都散了。   娴妃和三皇子是最先出来的,母子两还能看到和薛瑾安浩浩荡荡离开的御林军。   “这小七倒真是好造化,得了太皇太后的青眼,竟然一跃就成了嫡皇子,给他死去的娘挣回来一个后位。”娴妃觉得这发展属实是有点梦幻了,话本都不敢这么编。   想着又看了看瘸着一条腿的三皇子,忍不住露出嫌弃表情,“你什么时候也能给你母妃我挣个贵妃之位,我可就烧了高香了。”   三皇子理所当然地应道,“母妃你放心吧,你要是死了,我也会像七弟一样为你这样做的!”   娴妃乍一听还有些小感动,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一把揪住三皇子的耳朵,“小兔崽子,你咒谁死呢?!” 第48章   薛瑾安到地方的时候, 天色已经完全黑沉了,已经废弃许久的昭阳宫内却灯火通明,还有宫女在外面迎接。   绕是御林军侍卫们已经猜到, 有太皇太后撑腰, 七皇子的禁足大抵不会很难熬, 但万万没想到不是不难熬, 是根本不用熬啊!   他们可是见识过七皇子在皇子所的住处,和那里相比,现在这一切对七皇子来说根本是享福吧!   然而皇帝对太皇太后的偏心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他们一群侍卫还能说什么?   侍卫们两两一组将整个昭阳宫围了起来,想着只要七皇子不出来,在里面过得什么神仙日子, 他们就权当看不见好了。   然后他们很快就会发现,装看不见真的很难。   宫女们都是太皇太后派来收拾宫殿的,一个个手脚很是麻利,就薛瑾安从乾元宫过来的这会儿功夫, 她们已经将院子和前殿收拾了出来, 地砖光可鉴人。   就这样苏嬷嬷还不满意, 觉得她们太松懈了,沉声道,“怎么不把七殿下的住处先收拾出来?”   领头的叫灵芝的宫女连忙道,“是奴婢疏忽大意, 原是想着一起收拾干净,到时候殿下想住哪里就都可以。”   随后连忙询问薛瑾安的意思,薛瑾安指了指原主记忆中在昭阳宫的住所东水阁,宫女们立刻鱼贯而入。   苏嬷嬷自然而然的接手了宫女们的指挥权,把事情安排的井井有条, 人手不够还薅了两个看守的侍卫,让他们又是去惜薪司领炭火、又是去尚衣局领几床被褥的,反正将他们指示的团团转。   换被褥的时候,宫女发现床榻似乎是放久了,木料发潮腐坏,竟然断裂了好几块,苏嬷嬷当即就叫人把房间里所有木制品都拆换了,让侍卫们去营造司搬了一整套新的。   其他的桌子椅子凳子架子什么的倒还好说,这些都属于消耗品,尤其是三皇子那里,每年报修报换的数量都在持续上涨,营造司也就多有存货,但唯独床这种耗时耗工的大物件,他们还真没法子凭空变一张出来。   为此营造司的管事太监还亲自拿着库房的出入账册来了一趟,结果苏嬷嬷翻了没两页手一指,“这不是有一张床?”   管事太监一看,顿时汗如雨下,“这,这……这是要送到避暑行宫去的,李鹤春李公公亲自来订的货。”   言外之意就是,这是皇上的龙床。   管事太监看了看那坏掉的床,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提议道,“小的瞧着这床还好好的,只是缺了几块板子,可以先修好用着,我那儿连夜赶工,定然在一月——不,半月之内将新床送来,嬷嬷觉得如何?”   古代的床和现代的床不太一样,像薛瑾安这种小孩睡得架子床算是所有床里工序最简单的,却依旧要四面雕花,给皇子用的自然是不能马虎,半个月已经是极限时间了。最复杂的几乎等同于小房间的拔步床,耗时一年半载都是常见的。   苏嬷嬷想了想却是问了一句,“这床已经完工了?”   管事太监连忙回答,“只差雕花了。”   “那就搬过来先用着吧。”苏嬷嬷说着一抬手就在管事太监瞠目结舌的表情中,让人把原来的床给砸了。   “每年六七月,陛下才去避暑行宫,你们有的是时间再赶制出一张床来,七殿下这边要得急,先拿来用着也未尝不可,你总不能叫皇子睡地上吧?没有龙纹雕花也不算逾制。”苏嬷嬷也没有太为难管事太监,说道,“若是陛下问起,你照实了说是太皇太后的意思就是了。”   虽然太皇太后没说,但苏嬷嬷知道她定然也是这个意思,太皇太后对皇帝有所不满,此为敲打。   话说到这份上,管事太监也没有办法,再且说这床都当着他面砸了,他难道还真让七皇子睡地板?大启以孝治国,苏嬷嬷都把太皇太后搬出来了,陛下也说不得什么,倒是七皇子这边,他要是敢说不,只怕苏嬷嬷当场就能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管事太监想到这里又偷偷瞄了眼安安静静坐在一旁的七皇子:其实不说苏嬷嬷,七皇子凶残的名头他们也是有所耳闻的。   一开始听说御膳房的王德明得罪了七皇子被陆督公请了四十廷仗,人直接打残打废了,他们只以为是他不长眼得罪了陆督公才遭此下场,至于七皇子那纯粹就是碰巧撞上了,心中还嘲笑:“王德明这老东西还真是在御膳房作威作福惯了,不知道天高地厚,陆督公都上赶着得罪,死得不冤。”   可后来王德明直接疯癫了,死之前日日在床上对陆督公破口大骂,却提起七皇子就发抖,有好心之人打听了一下,这才知道王德明得罪的竟然是七皇子,陆督公才是碰巧的那个!   据说七皇子当场就要掏了王德明的心,刀都对准了,得亏陆督公来了才救了他一命,廷仗还是王德明自己请的,最初甚至说的是自请去慎刑司!   宫里的人哪个不知道慎刑司的厉害?足以可见七皇子到底是有多凶残。   后来又隐隐约约听说常常同七皇子不对付的四皇子也遭了歹,说是遇着了刺客差点被剜了心,夜夜噩梦缠身不得安宁,人都消瘦了不少,书也不念了——而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刺客,是七皇子下的手!   七皇子恐怖至极,得罪他的皇子都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他们这些奴婢。   管事太监最后咬咬牙认了,还亲自上手给床雕了些花,好叫它不那么单调,勉强在昭阳宫收拾完之前赶工完成,将床送了进去。   而如今管事太监急匆匆地赶着回去雕花,苏嬷嬷又另外叫了两个侍卫过来,清理院子里被砸了的木床碎料。   四个侍卫当人力垃圾车,一个人抱一堆往外走,还剩下一两块木板,薛瑾安见状下意识地就要上前帮忙。   薛瑾安习惯了戚风院的草台班子,刚开始的时候就他和福禄两个人,尽管福禄已经尽可能的干活了,但总还是有需要薛瑾安动手的时候,后面有了寿全,薛瑾安就基本解放双手了,再之后李鹤春又送来了玄十一和另一个探子,福禄和寿全两个就解放了。   毕竟戚风院穷得连家当都没多少,薛瑾安一个手机对人类如何享乐一窍不通,活儿自然也有限。   不过后面的人来得比较晚,在看到大家都忙忙碌碌的时候,薛瑾安还是会习惯性地帮忙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然而却被苏嬷嬷阻止了,“殿下,这些不是您该干的事儿。”   苏嬷嬷拿过湿帕子擦了擦他根本没碰到木头的手,耐心教导道,“您心地良善,不在意做这些脏活累活,不看轻自己和他人,这很好。太皇太后教导先帝时曾说,为君为臣者肩负一个国家的命运,可以站得高,却不能忘记走下来;可以脚踏实地,却不能忘记自己的身份。”   “欺软怕硬是人之天性,主子太仁弱,底下的人就会放肆,所谓奴大欺主便是这般道理。您是皇子,您需要树立自己的威信和权柄,您得让他们知道您是谁,这样您才能在自己的位置上坐稳坐好,而不是被欺负耍弄。”苏嬷嬷一边说一边观察着薛瑾安的表情。   薛瑾安越听越觉得这形容耳熟,歪头想了想,恍然大悟道,“啊,你在内涵皇帝。”   苏嬷嬷一愣,本来想说自己没有拐弯抹角地骂皇帝,然而薛瑾安的话仿佛点醒了什么,她越回想自己的话,脑子里皇帝的影像越清晰。   苏嬷嬷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陷入了短暂而又漫长的沉默。   苏嬷嬷在此时此刻终于想起来,七皇子是一个张嘴就能噎死人的主,连皇帝都差点被噎死。   最终苏嬷嬷选择了跳过这个话题,叫来灵芝,从她手中接过一个盖着白布的竹篮强行塞到薛瑾安手中,不容置疑地推了推他的肩膀,“殿下,去陪您母后说说话吧。”   薛瑾安打开一看,发现里面是香、纸钱等一系列祭祀用品,有些东西的款式瞧着还挺眼熟,他仔细看了看线香,从记忆角落里匹配出结果,“是贞妃的香。”   他之前在怡和宫佛堂的时候见过。   苏嬷嬷点了点头,小声道,“这些都是宫中的违禁之物,太皇太后想着你母后以罪人之身病故,仅停灵一日便匆匆抬出宫去下葬了,不入帝妃陵,也无牌位,已经是委屈至极,如今好不容易恢复名声,受一次祭祀,总归不能少了这些,就暂且垫上了。”   “东西都是上好的东西,就是沾染了些晦气,你若是不喜欢不用便是,娘娘知晓你是个念旧懂事的好孩子,不会怪罪你的。”苏嬷嬷担心他觉得从贞妃手里过来的东西不好,又不想伤了太皇太后的一片拳拳之心,便如是说道。   薛瑾安摇了摇头,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和苏嬷嬷打了一声招呼,就朝着主殿寝宫走去。   苏嬷嬷以为周玉婷没有牌位,其实不然。   原主当年听到宫女太监讨论,说人死后没有墓碑没有牌位没有人祭奠是非常凄惨的事情,会变成孤魂野鬼无法魂归地府。   于是原主悄悄刻过一块,用得正是那张被砸掉的床的木板,原主和福禄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掰下来那么一块,勉强修整平整了,甚至因为根本不知道牌位该写什么,用随处捡的石头磨尖了,在上面歪歪扭扭刻下了“娘亲周玉婷之墓”这几个字。   他本来是想将牌位带回戚风院的,只是出了血龙木手串都差点被扒下来的事情,他害怕这个牌位被发现后毁掉,将牌位偷偷藏在了主殿寝宫里。   也得亏昭阳宫早在珍妃被废的时候,就被搜刮过一顿,如今既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还死了人,没有人来这里“淘金”,这牌位才躲过一劫没有被搜出来。   然而薛瑾安没想到的时,他进入寝宫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以为还藏得好好的那块牌位。   薛瑾安立刻警觉起来,第一时间便用高清摄像头眼睛一寸寸扫视全场,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房间的灰尘比外面少很多,地面没有留下什么脚印,也就是说对方是打扫干净之后再离开的,从灰尘的沉积情况来看,时间不超过半个月——不,应当不超过十天。   薛瑾安看向了打开的窗户,窗户打开的情况下,房间里积灰的程度会远比正常关闭的状态下多很多。   那块牌位被斜摆在窗台边上,看上去就像是它在透过窗户看向外面一样,看外面生命力旺盛杂乱生长的野草,看黑沉沉的却自由的天空。排除牌位是被不小心带歪的可能性,从他从小说中学到的心理学知识来说,这是出于一种对死者的补偿心理。   牌位前的香炉里共有三十六根燃烧完的香烟棍子,从位置和深浅来看,每一次都是插入三根,也就是说那个人总共来了十二次。   地上的铜盆里积了厚厚一层灰,薛瑾安用棍子翻了翻,除了祭祀惯常会烧的纸钱外,里面还有纸笺的零星残片,甚至还有并不符合祭祀规制的红色的纸片。   这些应该是对方写的祭文或信件,红色的大抵是在报喜,火烧得很完整,只剩下边角稀碎的一点,还没有拇指大,也被火燎了一片痕迹,唯一能看出来就是纸张的材质都不错,不是寻常人家能用的。   ……   薛瑾安将房间里所有细节都分析了一遍,心中对来人已经有了些答案,他将那块牌位摆正过来一看,果然瞧见牌位上的字变了,“娘亲周玉婷之墓”被纠正成“故显妣周玉婷之往生灵位”,左边还用小字刻了“孝子瑾安立”的字样。   尽管这上面的字和原主记忆里的字形相差甚远,但薛瑾安就是有一种天然的直觉,这是原主的舅舅周玉树留下的痕迹。   周玉树没有死,而且还一直潜藏在京中,近来搭上了宫里的线,成功进出过宫中至少一次——薛瑾安不认为周玉树在宫中,因为如果是这样他不可能真的放任原主被欺负致死而无动于衷。   所以说周玉树更有可能是偷偷来过,他有一个能够进出宫不被发现的身份,但不能长期久待在后宫中,所以对原主的遭遇是有心无力,或者说他必须得有心无力。   这么来看的话,每次过来这里上香烧纸祭祀的也不是他,是他在宫里安插的眼线……周玉树当前身份最有可能的有以下三种可能:   一,朝中大臣,身份不高,或初期身份不高,颇受皇帝器重。   二,勋贵子弟,还得是能进宫不被察觉有异常的,家中爵位不会太低,可能是皇室中人。   三,妃嫔外戚,目前能召见外家兄弟进宫的也就只有几个主位妃嫔。   以上三种身份,周玉树可能不止占了一种。   这些是薛瑾安通过已有的线索得出的比较肯定的答案,而其他的选项因为确实没有细节作证,可能性有待考证,被他暂时压在心头没有放入参考中。   他也很难说周玉树的出现,是原著中原本就隐含的线索,还是他蝴蝶效应带来的结果。   不过不管他现在是谁又在哪,薛瑾安都暂时是见不到他的了,昭阳宫被围成这个样子,以薛瑾安目前得出的对方的性格来看,他和他的人都不会冒险出头。   薛瑾安想到这里也就不想了,把周玉树抛之脑后,现在最重要的还是给原主母亲上香,将今天的好消息告诉她,以此告慰她的亡灵。   薛瑾安简洁明了的陈述完了整件事情,线香才烧了一个开头,他脱下手上的血龙木手串,握在双手中,轻轻抵着额头闭上眼。   “薛瑾安,你和你母妃在这里好好沉眠,我会将真相带给你们。”薛瑾安将血龙木手串同牌位放在了一起,它们一起面朝窗户,看着沉默的黑夜与生机勃勃的杂草。   薛瑾安刚把牌位摆好,就听到外面有些吵闹的动静,出去一看,就见是福禄寿全玄十一来了,玄十一肩膀上还扛着晕着的小夏子。   守门的侍卫并不认识玄十一,有些怀疑地看着他,“这是什么情况?”   玄十一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撒谎,“哦,他听说主子被禁足昭阳宫,太激动高兴的晕了过去。”   御林军侍卫:高、高兴?!   好吧,这种堪比享福的禁足确实该值得高兴。御林军侍卫抽了抽嘴角,将他们放了进去。   福禄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昭阳宫,眼睛一下子就红了,“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回来这里。”   “我们要在这里待一年。”薛瑾安提醒他。   “主子!”福禄擦了擦眼泪,立刻迎了过来,神情有些焦急地上前来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薛瑾安刚才才跟牌位说过一遍,完全不想开口说第二遍,干脆就转移了话题,“我饿了。”   这话薛瑾安也没骗人,他今天耗能不少,还能支撑到现在,完全是因为杀了贞妃之后,法力暴增的缘故。   福禄已经被薛瑾安养成了条件反射,一听到他说饿,立刻就从兜里掏出糕点来喂他。   “光吃糕点有些太腻了吧,奴婢给您下碗面吧。”宫女灵芝说着也不等他们反应,直接撸起袖子就去了后面的小厨房,很快就端来几碗清汤面,味道很不错。   薛瑾安吃饱了犯困,躺在垫了好几层的柔软床铺里美滋滋地睡了过去,当然,睡前他还不忘打开音乐。   端着碗出门的灵芝脚步微微顿了一下,神情若有所思地离开了。   这边薛瑾安睡得美滋滋,其他宫殿里却没有一个人睡得着,尤其是乾元宫的皇帝。 第49章   皇帝有心想要瞒下乾元宫的审理结果, 毕竟无论是七皇子当场杀人为母报仇,还是昔日贵妃被乱棍打死,又或是太皇太后的“观礼”要求……这每一个传出去都会叫朝野震动。   皇帝是真觉得头疼, 想要好好缓一缓。   ——要知道三皇子坠马的前一晚, 皇帝才被薛瑾安气得睡不着, 半夜起来吹了风受了凉罢了半日早朝, 直到午膳之后,他觉得好了不少,才将三品以上官员叫进宫中开了个小会,结果奏折没看完,接二连三的坏消息传了来。   然而皇帝想得很好,乾元宫自从那次清剿之后也干净多了, 没有走漏消息,奈何这事闹得太大,满宫上下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有所耳闻,要想打听多得是渠道。   皇帝下令关押众皇子的时候, 小会的官员可都还没走完, 他们对这件事关心非常, 于是很不遂皇帝愿的知道了处理结果。   然后更不遂皇帝愿的立刻就要入宫面圣,连皇亲宗世也来凑热闹,皇帝不见还要长跪午门,被皇帝一句口谕“有什么事早朝再说”给堵了回去, 随后叫御林军把人给强行送回家去了。   人送走了,皇帝却半点都没有轻松,只因那些个大臣宗亲人走了却留下了奏折,托御林军送了进来。   皇帝说是不看不理,然而龙床上辗转反侧, 一闭上眼就是萧姝指着他鼻子骂他无能,太皇太后话里话外隐含的不满和训斥……一瞬间仿若回到了幼时。   先帝宠爱慧贵妃,欲立其为后,立其子为太子,太皇太后因皇后一尸两命之事,对慧贵妃心存芥蒂极力反对,遂母子争权,一度闹到朝堂分立的局面。   最后自然是太皇太后胜利,慧贵妃与前夫所生二子因兵败皆被绞杀,慧贵妃自此一病不起,腹中龙嗣也没保住。   而太皇太后从众多皇子中挑选了生母早逝的薛晟立为太子,带在身边教养,也便是现在的皇帝。   因此缘由,先帝对他颇为冷淡苛责,时常将他叫到御书房训斥一番,而太皇太后也对他要求严格,少有对他表露赞扬肯定的时候。   从他正式掌权以来,已然很久不曾经受过这般事了,不过真正叫他难以入眠的,是他担心太皇太后会插手立储之事。   ——毕竟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了。   皇帝很感激太皇太后,若是没有她,自己永远都只会是那个失去母妃无人在意的小皇子,或许长大后会封王,又或许会在哪一日死在角落里无人发觉。   当年太皇太后放权自困慈宁宫时,他的不舍挽留都是真的。   只是,他到底不是当年的少年了,无权的太皇太后才是他心中最尊敬的皇祖母啊。   皇帝眸色深深地望着帐顶,心中思绪纷杂,终究睡不着,他喊了一声,“李鹤春,点灯!”   皇帝从床上爬了起来,于是乾元宫灯火长明至深夜。   “洋洋洒洒长篇大论,不是在说随意打杀宫妃有违礼教宗法,便是批判宝宁所作所为残忍恶毒,理应重罚……朕难道不知道吗?”皇帝没好气地摔了折子,背着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他看了看天色,想到一个时辰后又要面对那些大臣听他们说这些事,皇帝干脆任性地宣布再罢朝两日。   “他们要闹,那就等贞妃的尸体被烧了之后一起闹,省得没完没了。”皇帝决定摆烂。   李鹤春觑着皇帝的脸色,轻手轻脚上前去替他揉太阳穴缓解头疼,“陛下,老奴得一安神香,用之一夜安睡无梦,可要用否?到底睡一会儿。”   “已过了时辰,小憩一会便好。”皇帝闭着眼摆了摆手,忽而问道,“冷宫那边如何了?”   李鹤春低声回:“还剩一口气,只是瞧着有些疯疯癫癫的,怕是问不出什么……”   “装疯卖傻罢了。”皇帝语气淡淡,睁开的一双眼中一片清明幽冷,“既然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便将慎刑司的人叫去,宫中是如何审讯人的便如何招呼,不管用什么手段都得把她的嘴给朕撬开。”   “是。”李鹤春按下心中寒意应声,他一个眼神,便有两个小太监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皇帝又闭上了眼睛,倏然想我什么,又问了句,“偏殿那边如何了?”   昨日事情结束后散场,其他皇子都是同母妃一道回去的,而小四和小五这两个失去母妃的都一脸失魂落魄,皇帝便叫他们在偏殿留了一晚。   “这……”李鹤春面色有些尴尬,“四殿下和五殿下似乎……打了一架。”   “打架?!”皇帝惊讶地睁开眼,“因着什么?”   “似乎是因七皇子……”李鹤春简短叙述了一番,“四殿下心中悲痛想要找七殿下报仇,被五殿下知道了,便吵将起来,五殿下将四殿下骂哭了,四殿下便要打五殿下,反被五殿下摁在了地上骂……骂废物。”   皇帝抽了抽嘴角,忍不住扶额,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小四作为哥哥被病弱的小五骂哭摁在地上,究竟是小四武力太废,还是小五爆发力强。   “之后可有再闹出什么事来?”皇帝问了一句。   李鹤春摇头,“之后两人便各自回房,四殿下哭了一晚上哭累了便睡了,五殿下似乎做了噩梦,醒醒睡睡了好几次。”   皇帝点了点头,之后便没有再问。   李鹤春见皇帝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在心中松了口气,悄悄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别看他将四皇子和五皇子吵架这件事说得轻飘飘的,实际上两人的对话要致命得多。   当时五皇子叫水洗了澡出来晾头发,也没管愣坐在角落里一身脏兮兮的四皇子。   忽而四皇子一把站了起来,拿着匕首就往外冲。   五皇子看过去:“你要干什么?”   四皇子狠声道,“我要去杀了薛瑾安,是他说的一命还一命,我要为我母妃报仇。”   “你?”五皇子似乎是笑了一声,敷衍地点了点头转开视线,“去吧去吧。”   四皇子却反而停住了脚步,他转过身来用那双哭肿的红眼睛瞪着五皇子,“你为什么不拦我?”   “你去送死是你的事。”五皇子神色懒散,看起来不太想和他说话。   然而四皇子却有些执拗了,拿着匕首就冲到了五皇子面前,“你凭什么觉着我杀不了他?一个薛瑾安而已,我一次杀不了我杀两次,两次杀不了我杀三次!总有一日我能杀了他,我能,我能……”   四皇子说不下去了。   “连自己都骗不过去。”五皇子嗤笑了一声,毫不留情地拆穿了他的话,伸手一把推开他的脸,“挡光了。”   四皇子哽咽着怒吼,“我从现在开始苦练武功,现在杀不了他,以后一定能杀了他!”   “没可能,放弃吧。”五皇子实话实说。   四皇子被他这轻飘飘地一句直接气哭。   五皇子听得烦了,嘴巴就开始抹毒了,“薛玹月,你要去死就赶紧去,别在这里哭哭啼啼的,孬种!你想杀薛瑾安?你若真是这样想的就不会问我为何不拦着你,别把自己骗过去了。”   “十皇子怎么死的,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你当时还去问过薛瑾安不是吗?”看着四皇子骤然惨白的脸,五皇子挑起眉,缓缓吐出一个笑音,“——哈,竟然还真是这样?”   所以明知道薛瑾安杀贞妃没错;明知道自己曾经欺负薛瑾安的行为是错的……不过是懦弱地找个借口,让自己能心安理得地放弃复仇。   “所以我说薛瑾安可真是个活菩萨。”五皇子笑着伸手轻轻拍了拍四皇子的脸,“四哥,当好你的孬种废物,不丢人。”   这句话叫四皇子彻底破防,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直接从窗台扑进去想要揍五皇子。   五皇子被猝不及防推了一下,脚步踉跄,身形摇摇欲坠,看似狼狈却偏偏又总是能幸运地躲开四皇子的攻击。   “对,没错,你说得没错,我就是个废物,我连我母妃的尸体都保不住,我也没有办法为她复仇,我这辈子都打不过薛瑾安,我愧疚,我心慌,我害怕,我就是废物!”   四皇子停下胡乱挥舞的拳头,脱力地站在那里,在五皇子下意识停下的时候,他突然冲上去一把揪住五皇子的衣领。   “那你呢?薛珺觉你呢?你又有多高尚?你的母妃也死了,你却连一点伤心难过的样子都没有,你咳呵——”   四皇子话没说完,肚子上便重重挨了一拳,难受的眼睛暴突如鱼眼,张开嘴差点没直接吐了。   随后他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被一只手盖着脸直接摁在了地上,四皇子如同砧板上的鱼一般无力挣扎起来,侧脸摩擦地面留下火辣辣的痕迹。   五皇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阴狠,充斥着戾气,“薛玹月,实话告诉你,我母妃一直想要我死,我也想让她死,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幸运,幸运的母亲虽然是蛇蝎毒妇,却对你尚有人性。”   “薛玹月,我可以给你指条明路,薛瑾安今日后身份就不一样了,他现在是唯一的嫡皇子,是最名正言顺的太子人选,想要薛瑾安死的人很多,你大可以去找他们,把你的命赌上去,赌他死,你敢吗?”   “废物,不敢的话,别在这里发癫。”五皇子松开手站起身来,没有再看他一眼转身回了内室。   途留四皇子在地上躺了很久,在偷听的奉衣处探子都觉得他是不是睡着了的时候,才哆嗦踉跄地站了起来,拖着步子缓缓穿过黑暗的院子,走进自己的房间里。   *   一向准时准点醒的薛瑾安难得一觉睡到中午时分,他第一时间先打开健康软件检查了一下身体,见上面的数据没有问题,甚至比之前还提高了一些,也就没有管了。   虽然薛瑾安说只打扫住处就可以,但在他睡着后,苏嬷嬷还是指挥着人把整个昭阳宫都收拾好了,甚至还弄来了供桌和佛龛就摆在正殿大厅里,将寝宫里的牌位请了出来好好摆在上面。   正殿大门打开,它们在一眼就能看到的位置,阳光毫无阻碍地洒落一室,秋风盘旋着吹来落叶落花。   灵芝见薛瑾安看着那边,笑着道,“嬷嬷说,外面的风景很好,想看可以尽管看。”   昭阳宫收拾打扫完之后,苏嬷嬷便将大部分人都带走了,只留下两个会武的宫女,一个是灵芝,另一个叫茯苓。   灵芝手中还有一方太皇太后的玉章,若是有什么意外,可以便宜行事,此玉甚至可号令二十人左右的奉衣处探子——毕竟奉衣处就是太皇太后创立的,第一任督公还是陆秉烛,即便退下来多年,这点权利还是能有的。   不过,太皇太后觉得薛瑾安年龄太小,心性尚且不稳定,这玉章便暂且交由灵芝保管。   薛瑾安也没有在意,对他来说这玉章就是个白得来的东西,有正好,没有也无妨。   薛瑾安照例打开健身软件跟赫连城锻炼,同时打开直播软件刷刷视频。   页面一打开,首先看到的竟然是楚文敬的脸,薛瑾安看了下直播间的名字,是慎刑司。   楚文敬应当是来认领贞妃尸体的。   薛瑾安点开,楚文敬沉默地看着贞妃的尸体,楚家老夫人差点哭晕过去。   她一边锤着心口一边对楚老爷哭道,“我便说不能对他家那般好,当初那周玉婷毒害十皇子证据确凿,你却非说她不是那般人,如今好了,她的儿子直接杀了你的女儿!你开心了?你满意了?!”   楚老爷一头白发,杵着拐杖的手颤颤巍巍,他看着楚文敬几次张口吐不出话来,忽而眼睛一翻就要往地上栽倒。   “老爷!”楚老夫人吓得呼吸一滞。   得亏楚文敬眼疾手快抓住他,旁边候着的太医连忙上前将人接了过去,伸手掐他的人中,看他悠悠转醒,叫人立刻扶到一边去休息,再为他诊脉,楚老夫人赶紧跟过去。   而楚文敬则将一个宫女叫出去问话,那个宫女穿着一身一等宫女的服装,薛瑾安并不知道她的名字,但曾经见过她。   当时他从怡和宫出来,看到她和紫云一起,关系似乎不错。当时对方穿得是普通宫女的衣服,没想到几日时间就晋级了,速度挺快。   不过想想也能理解,一等宫女死了个翠云有了空缺,而能和紫云玩到一块儿的,必然是她的心腹,上位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楚文敬和那个宫女出了慎刑司,直播镜头只能瞧见楚文敬的背影。   两人说了许久的话,那宫女离开之后,楚文敬原地站了一会儿,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块……生姜?   薛瑾安眼睁睁地看着他将生姜往袖子上一抹,然后用袖子擦了擦眼角,顿时那双眼睛红得如血,眼泪控制不住地“刷刷”往下淌。   薛瑾安:“……”   确定了,这就是周玉树。 第50章   薛瑾安仔细看了看镜头里楚文敬的脸, 倒是没有找到什么易容的痕迹,只觉得那双介于桃花眼和狐狸眼之间的漂亮眼睛,和其他平平无奇的五官很是格格不入。   薛瑾安翻过原主的记忆, 周家是一脉相承的桃花眼, 而楚家人眼型都偏狭长一些, 且一个更比一个窄长, 到四皇子的时候便已经是柳叶眼了。贞妃的眼睛比四皇子大很多,说不上是什么眼型,不过并不难看。   薛瑾安将楚老夫人、贞妃和四皇子的眼睛数据放在一起,分别以等差数列和等比数列求出了两组中间楚文敬的眼睛数据。   最后得出结论:楚文敬是狐狸眼的概率很高。   这基本是验证了薛瑾安的猜测。   楚文敬,或者现在该说是周玉树,他睁着一双被姜块熏红的眼睛去找楚老夫人, 以楚老爷刚气急攻心晕倒过,不宜再动气为由将他排除在外,单独将太皇太后的命令说与她听。   楚老夫人当即身体摇摇欲坠地晃起来,却竟然扶着墙壁稳住了, 坚强的没有晕过去, 她老泪纵横道, “太皇太后竟如此不留情面,这是要断我楚家生路啊!”   贞妃的尸体烧了也就罢了,还要叫旁的人来观看,这是想把四皇子和他们楚家一起钉死在耻辱柱上啊!   楚老夫人只要一想到这些, 就头脑发晕,她恨声道,“我的琬儿自小是个要强的性子,若非周玉婷又怎会落得这般下场!当年若非你父亲执意要帮周玉婷奔走,琬儿还说宫里没娘的孩子活不久, 学了你爹的老顽固说什么都不愿意落井下石,何至于叫那孽障活到现在,反而害了我琬儿的性命!”   “周家有负于我楚家啊!”   周玉树一直装得很好,即便面对楚老夫人无理刻薄的指责,他也始终保持住了自己的表情没有崩坏,看起来就好像真的在和楚老夫人同仇敌忾一般。   然而薛瑾安的高清摄像头却明显的捕捉到,在楚老夫人说出最后那句“周家有负于我楚家”之时,周玉树那过分漂亮的眼睛有一刹那阴沉至极,只是很快就尽数收敛干净,没叫人发觉。   薛瑾安听楚老夫人话中的意思,当年为原主母亲四处奔走的并非楚文敬,而是那位楚老爷子,只是后来大抵是发觉十皇子之死有异,为了保住女儿和楚家,到底停了手;而贞妃留原主一命也非是什么善心,只是觉得原主活不久罢了。   楚文敬的病很有可能是周玉树下得手,为的就是能换到他的身份,会选楚文敬的原因也很简单:一是楚文敬是楚家人,他的身份是最名正言顺查这件事的,毕竟死去十皇子是他的外甥;二则是周家和楚家有旧,周玉树对楚文敬的性格很了解,扮演起来更得心应手。   至于周玉树和楚文敬年龄相差很大,到底如何伪装的……周玉树擅长蛊虫会武功,也在江湖混过些日子,总是有些非常手段的。   周玉树或许一开始的时候并不知道贞妃是凶手之一,说到底十皇子是她的儿子,谁会想到一个母亲会亲手送葬自己的孩子呢?然后便是楚老爷子为珍妃奔走是事实,他应当也是有所动容的。   只是后来周玉树查到了些真相,所以原著中本来该是保皇党的他突然站队夺嫡,以自杀式袭击的方式,将五皇子拉下了马。   “楚文敬”的倒台让楚家土崩瓦解,四皇子也受到牵连被皇帝厌弃,失去了夺嫡的资本,让贞妃所有算计竹篮打水一场空。   如此想来,在发现贞妃可能是凶手之前,楚文敬应当没有性命之忧,只是被周玉树控制了起来,至于发现之后他还有没有命……这就很难说了,大约是五十五十的概率吧。   不过这不重要,薛瑾安并不在乎楚家人的死活,他继续看周玉树的表演。   只见周玉树肃然着一张脸睁着那双蓄满了泪水的红肿眼睛,对楚老夫人道,“如今要保住四殿下和楚家,便只有一个办法了。”   楚老夫人连忙拉住他的手,“如何?”   周玉树吐出两个字:“割席。”言外之意就是楚家、四皇子和楚文琬断绝关系,明哲保身。   楚老夫人浑身一震,顿时犹豫起来:“这……”   周玉树见状当即转变策略来了个以退为进,面色挣扎须臾,忽而自打一下嘴巴道,“罢了,您就当我未曾说过,如此丧良心之手段,想来父亲也定然是不愿意的。”   他叹惋道,“文琬到底是我们楚家人,要生一起生,要死也当一起死,不该叫她委屈心寒。明日早朝,孩儿定然上表请求太皇太后收回成命,为此便是被罢了官下了狱也是值得的。”   “呸呸呸,说什么不吉利的话!”楚老夫人在他手上打了一下,下定决心道,“琬儿已经死了,事到如今,也不能再赔上你的前途性命,便……便如此吧!”   她咬牙应了下来,又连忙叮嘱周玉树,“你父亲是个清高倔脾气,万不可叫他知晓这件事,待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你再同他说吧。”   周玉树看了看楚老爷子躺着的地方,眼神掠过一丝嘲讽,面上却没有半点异样地应了一声好,“迟则生变,我今日便去面圣上呈此事,你与父亲回去等消息便是。”   楚老夫人和楚老爷子就这么出宫回府了,而周玉树则也依言去了皇帝那里。   薛瑾安当即切换了李鹤春的直播间,便见乾元宫内一片闹腾。   皇帝取消了早朝想摆烂,但奈何朝臣宗室们都不答应,今儿个一大早就又来了,各自拿着厚厚一本奏折就是往乾元宫门口一跪,说得还是人可以不见,但奏折一定要看。   今日的御林军就权当无情的站岗机器,眼观鼻鼻观心,就是不看那些大人们,最后还是李鹤春选了最不闹幺蛾子的平亲王,给他递了折子进去。   然后李鹤春就顶着一个红脑门出来了,苦着脸对平亲王道,“王爷,您可真是害惨了咱家啊!”   李鹤春是真不懂这些人在闹什么,又是不同意珍妃封后,又是要废七皇子的……七皇子多好一孩子啊,重情重义为母报仇,怎么就碍了他们的眼呢?再且说,贞妃人都死了,七皇子也已经受到了禁足一年的惩罚,这便是相抵了啊!   最后,有一个御史说皇帝若是不重罚七皇子就要撞死殿前,皇帝直接请出了太皇太后懿旨,还剽窃了太皇太后的台词,“什么时候朕的后宫之事也要你们来置喙了?若处置一个贞妃就要撞死在此,那你这御史也是做到头了!”   刚还闹腾不已的朝臣宗亲们立刻安静了下来,看着李鹤春手中太皇太后的懿旨,终究是没敢说话。   感觉自己得到了空前尊重的皇帝心情舒畅了,他以为是自己那一套复制粘贴的话术的威力,完全不知道他们是不敢对太皇太后的懿旨放肆。   大启立国五十余载,太皇太后掌权三十余载,昔年的摄政王坟头草都三丈高了,三大辅政大臣砍得砍头抄得抄家,只剩下一个崔鹏飞,崔鹏飞都是自废权柄放下了一切才得以保全一家老小性命。   当今皇帝实行仁政,主张礼贤下士广开言路,不以言语获罪,朝臣们便难免嚣张了一些,但有点年纪的老臣都是从太皇太后掌权时期走过来的,还没有飘到真不把太皇太后当回事的程度,不敢硬刚,遂一个个都鹌鹑了。   自我感觉良好的皇帝就叫李鹤春把所有参七皇子的奏折打包送到昭阳宫,“叫他好好看看,若非朕为他压下这些,他哪里还能在昭阳宫中好好活着。”   皇帝想要表达的意思便是:哪有什么岁月静好,是有人在为你负重前行,而朕就是为你负重前行的那个人。   薛瑾安对此,如实地发表以下看法:   【果然还得是老祖宗治得住人】   【皇帝你原来是啃老族啊】   【做皇帝,我上我比你行】   【分享文章:《一个人做了不适合的职业是不是该及时止损?》】   【分享文章:《来测测你的十六型人格吧,专业导师在线为你规划你的人生,找到最适合的未来》】   ……   薛瑾安比起骂皇帝,现在更想让他赶紧退位让贤,于是索性就根据数据库里的x乎热帖、视频测试等众多热门元素生成了一堆文章贴上去。   皇帝听着骤然传入耳中喋喋不休的唾弃声,到最后竟然还开始一问一答了起来。   皇帝默默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他闭着眼在心里默念:他不过就是一个练武的他懂什么当皇帝!   结果就听回答的那个说:【谢邀,人在京城,刚下马车,利益相关,匿了。鄙人不才,科举三甲入仕途,一路官至一品,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风光无量,然而实际上,我并不喜欢做官,我只是爱读书而已,官场尔虞我诈……】   皇帝听着听着觉得不对劲起来,神情逐渐严肃起来,缓缓坐直了身体,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莫非是崔鹏飞?嗯不对,崔鹏飞一心做官,不是他,那难道是……   皇帝心里一阵猜测,然而猜到最后,听到一句【x乎,分享你刚编的故事】【欢迎阅读x乎故事会】……   薛瑾安提取关键字,将数据库有有关x乎的数据都抓取到一起用来生成文章,没有排除掉网友的吐槽。   猜了半天结果发现是假的的皇帝:“……”   然后皇帝眼前又弹出另一篇文章,就在他以为这又是故事的时候,眼前弹出的却是问题:一、当事情发生时,您更关注事实真相而非别人的看法。不赞同/不太赞同/不确定/比较赞同/赞同。   ……   皇帝花了近两刻钟的时间做完了172道题,然后弹出来一个对话框:【仅获知您的十六型人格测试结果,请支付10金/额外有专业导师规划未来,请支付50金】   皇帝:“……”朕是不是被耍了? 第51章   皇帝觉得自己大概是被人耍了, 但他想到自己刚刚花了两刻钟做了172道题,就怎么也没办法就此作罢。   薛瑾安如果知道他心中所想,一定会告诉他, 现代有个词叫做沉没成本, 即已经付出且不可回收的成本。因为某种原因前期付出的精力、金钱等综合成本较多, 在得不到回馈的情况下, 人类往往难以理性地做出取舍而选择继续投入更多,不过结果大多不尽如人意。   被沉没成本裹挟的皇帝哼笑了一声,“好,朕倒要看看这十六型人格是什么!”   他说着拿起桌上雕刻成瑞兽白泽的红玉镇纸,在心中对着脑子里的声音道,“此镇纸乃是取一块天然红玉雕琢而成, 其价值不菲,朕与你此物可抵得过这五十金?”   薛瑾安表示说了五十金就是五十金,拒绝额外开启典当业务:【余额不足,订单支付失败】   【此订单将为您保留一刻钟, 未在一刻钟内支付, 将默认取消订单, 请您悉知】话音刚落,一个红色的倒计时便悬挂在了支付页面上。   皇帝并不认识那些阿拉伯数字,但他也不笨,在知道初始时间是一刻钟的前提下, 仔细观察了一会儿便有所对应,也几乎是立刻他就意识到这种简便形式的数字背后蕴含着多么大的价值。   就单说如果使用这种数字记账,账本的厚度都能减少三分之二!   皇帝登时对这能传音入密之人更好奇了,以前还只是戒备防范他,猜测着他背后会是受到何人指示;而现在他更想把这个人揪出来, 叫他为自己所用。   如此,那就更不能放弃这个搭上线的机会了。皇帝如是想着,放下了手中的镇纸,转而去摸自己挂在腰间的两个荷包,然而皇帝是皇宫的主人,所有人都需要用钱来打点,唯有他不需要。   因此皇帝的荷包那纯纯起的就是装饰作用,一个里面装着一把小金称,一个里面装着小玉如意,便是寓意称心如意。   这两件小东西都是万福寺的方丈大师开过光的,所谓的有灵性的物件,做工多精致暂且不说,就说这上面还刻着皇帝他的名字和八字,是绝对不能流落到外人手中的。   皇帝于是直接将李鹤春招了过来。   李鹤春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观察皇帝的表情,看着皇帝又是自言自语,又是凝视镇纸,最后还把万年都没碰过的荷包给摸了出来……属实是像中邪了。   不过李鹤春在皇帝叫他的时候,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一双老眼滴溜溜地在周围瞧了瞧,小声道,“陛下,您莫非是又听到了那个声音?”   皇帝矜持地点了点头,要来了他的荷包,鼓鼓囊囊地入手很沉,他不禁在手中颠了颠,似笑非笑地看了李鹤春一眼,“看来平日里没少挣。”   李鹤春陪着一张菊花笑脸,拍马屁道:“奴婢的一切都是陛下给的,承蒙陛下恩泽。”   “油嘴滑舌。”皇帝不痛不痒地骂了一句,对这些话还是挺受用的,他打开手里的荷包,一下子便被里面金银珠宝独有的华光宝气给闪到了眼睛。   除此之外,里面还有一颗夜明珠和……一把铜钱?   皇帝一看这荷包里的东西,就知道这是平时李鹤春塞打赏的荷包,自己真正私人的荷包应该揣在袖袋里,也就是说,这铜钱也是如此来历。   “谁赏的?”皇帝数了数仅有五十文,他活到现在还是头一次使用这么小计量的钱币,简直同整个荷包的画风都格格不入。   李鹤春看到这钱其实也挺意外的,从当上乾元宫主管太监之后,他拿得最低的赏钱是后宫里其他不太受宠的位分低的小妃子赏的,想要让他帮忙在陛下翻牌子的时候,将牌子放在前面些什么的,而这最低都是五两银子起步。   说真的,李鹤春私人的荷包里,都许久没有见过铜钱的影子了。   他不禁回想起来这五十文的来历,却只依稀记得是上书房遇刺那日收到的,总该不会他是接了不该接的钱,出卖了不该出卖的消息吧?李鹤春被自己悚然的心声吓住,顿时心虚得不敢再想下去。   “老奴一时之间竟然也想不起来,想来不是什么重要的托付,兴许是哪个小太监给的孝敬钱。”李鹤春强装轻描淡写地将这件事略过去。   皇帝也没有追问,而是将金银锞子堆到一起,道,“这些总该够了吧?”   【支付成功!】薛瑾安手腕一翻,手中凭空多出五十两黄金,拿了钱他的办事效率很爽快,立刻就把测试结果发送了过去。   皇帝想了很多种对方来拿钱的手段,却万万没想到钱会从手里凭空消失,皇帝忍不住握了握手指,李鹤春却站在一旁没有流露出任何意外的表情,就好像刚才钱消失的渠道很正常一样。   明明是非常奇诡的一幕画面,皇帝却莫名生不起追究的心思,直到桌案上堆起来的奏折忽而倒塌下来。   最上面那本平亲王托李鹤春送进去还害得后者被狠批一顿的奏折,便像是有人拉扯它一般整个展开了,写满了字的正面却被朝下,露出空白的背面。   然后皇帝就眼睁睁地看着周正到毫无灵气可言的字体凭空出现在纸面上,最先出现的四个古怪符号他甚至不曾见过。   皇帝“噌”地一下站了起来,惊疑不定地看着那本瞬间写满了的奏折。   “陛下小心,护驾!”如今神异的一幕令李鹤春肝胆俱裂,第一时间就张开手护在了皇帝面前。   御林军侍卫听见喊声立刻冲进来,不过还没拔出武器就被皇帝一个抬手挥退。   【结果已发送到你的账号,请注意查收,有什么疑问可以咨询你的专属导师,呼唤小x小x便可唤醒】   皇帝不动声色地将奏折合起来捏在手中,长袖滑落下来将整个手都遮挡严实,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异常,实际上走在手垂落下去的一瞬间手中的奏折就被调换了。   李鹤春悄悄拿着换下来的奏折出去,准备好好查查纸张和墨迹是否做过什么处理,需要用特定的办法才能显形。   这样的手段并不算少见,奉衣处偶尔传递消息时便会用到,比如用糖水在纸上写字,等到风干了字也就会消失,放在火上烤一烤,便会再度显现。   皇帝怀疑这是一场精心谋划的局,他假装什么都没发现,稳住脑海里的声音,“小……叉老师,十六型人格是什么?”   薛瑾安自然看见了他们的小动作,不过他并不是很在意,反正那奏折他没有动过手脚,人类总是会逻辑自洽,找到合理的解释的。   【十六型人格是……】薛瑾安将这测试的整个背景说了一遍,然后觉得这设定太多,索性干脆把十六型人格每一个人格的特点都发送到他的账号让他自己去看。   皇帝便瞧见桌案上好几本奏折又以一种奇妙的意外展开,空白的背面被凭空出现的文字占满。   皇帝再也遮掩不足脸上的惊讶,手一松,奏折就从袖子里掉了出来,落下地上发出“啪”的声响。   皇帝没有管掉在地上的奏折会不会被发现已经不是之前那个了,他开始快速地翻看其他出现字的奏折,确认这些奏折是来自不同的人,它们被送来的时间也并不相同。   一本奏折出现问题,可以说是有人动了手脚;但多本没有关联的奏折齐齐出现如此问题,那么人为的可能性就大大降低了。   也许从一开始就错了,这个出现在脑子里的声音并不是所谓的高手传音入密。   当然,也有可能就是人为,只是——皇帝看了看这些奏折所属的主人,多数都在朝中有着举重若轻的位置,对方要是真的掌握这么多要臣,他这皇帝之位早就改拱手让人了。   所以在排除种种可能之后,就只剩下了一个可能性,而这个可能无论有多么的荒谬,它就是正确答案。   这不是人力所为,而是神力!他,被神眷顾了!皇帝的眼中骤然迸发出亮光,只觉得欣喜若狂。   是啊,是啊!这个所谓的高手奉衣处将乾元宫翻找了一遍都没有找到,明明有这么明显的漏洞,他却竟然从未曾怀疑过,这便是神力的作用啊!   神仙不愿道明自己的身份透露自己的存在,所以便让他们视异常而不见,或许他的声音如此年幼也并不是装的,而是他本来便年纪尚小,还只是一个神子。   也正是因为年龄尚小,心性不定,于是便口无遮栏……如此,这一切都说得通了啊!   不过既然神子并不想暴露自己,他也还需佯装不知陪着演戏。   皇帝觉得自己堪破了真相,他按捺着激动的心颤抖的手,想要同神子好好聊聊。   被神眷顾的皇朝和皇帝,皇帝仿若已经看到了光明璀璨照耀的未来。   皇帝斟字酌句地想着要怎么跟神子交谈打好关系,不动声色地从他口中探听于自己有益的消息。   然而薛瑾安对和皇帝聊天没有兴趣,他已经看到周玉树出现在镜头里了。   不过到底还是拿了钱的,薛瑾安想了想,索性把智能语音助手拉了出来。   修改了一下它的部分代码,将心理学测试的所有数据整合塞入进去,然后还导入了大数据分析学习的能力,让它看起来更智能了一些,至少聊天的时候不会让人类立刻破口大骂人工智障。   薛瑾安将它的唤醒词改成了“小x老师”,于是新鲜的专业规划师导师出现了。   而在他做这些的时候,皇帝和周玉树见面了。   皇帝一开始是并不想见周玉树的,他也以为周玉树同其他人一样,都是来要求重罚宝宁的,然而周玉树却叫李鹤春带话进来说是来认罪的。   “认罪?他当真这么说?”固然和神子打好关系很重要,但处理政务更重要。   皇帝依依不舍地关掉了脑子里和神子的聊天,“宣楚文敬进来。”   周玉树果然是来请罪的,一个照面便跪在地上,赤红着一双止不住流泪的眼睛——薛瑾安发现他面部肌肉不自然的微微抽动,眼睛也眨眼频繁,那汹涌泪水跟不受控的滑落。   薛瑾安一看就知道,这是生姜不小心抹多了吧。   甭管薛瑾安怎么想,周玉树都在兢兢业业的演出自己的戏份,他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深受打击般长伏在地,开口声音哽咽,直截了当道,“罪臣教妹无方,令陛下蒙羞……罪臣自当无颜面对先祖英魂,故自请废除楚家勇毅伯爵位!”   皇帝虽然有意革爵,本来想着从宁国公开始下手,如今宁国公彻底得罪了太皇太后,又正好有萧姝之事在前,正是好发落的时候。   而宁国府倒台,其他有爵位的家族还会远吗?   只是没想到他这边还在罗织罪名,楚文敬竟然就跑来主动要求废爵了。   果然他是被神子眷顾之人,心中所想必有所成!皇帝一时间踌躇满志,他明明就很想同意却还端着,和楚文敬来了个经典的“三推三让”,这才一脸痛心严肃的应下了。   楚家那原本就摇摇欲坠的勇毅伯爵位彻底没了,不过把这废物爵位献祭之后,皇帝对楚文敬便更加信任友善。   周玉树还没忘记想要把贞妃变成孤家寡人的目的,再次开口道,“四殿下——”   “小四如何已有定论,不必再言。”皇帝说到这里警告了一句,“楚家只要安安分分地,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看的别看,做好臣子的本分,便自然无有大碍。”   “楚爱卿,你是朕的肱骨之臣,是大启不可或缺的栋梁之材,朕,信你。”皇帝拉着楚文敬拍了拍他的手背,做出一副全心全意信任着他的表情。   周玉树见没办法上眼药,也很识趣的没有再说下去,而是也挤出一脸感动,和皇帝泪眼对泪眼,好一幅君臣相得场面。   薛瑾安的视角是跟着周玉树走的,并没有管皇帝,他看着周玉树出了乾元宫后,脚步微微顿了顿,目光往西边深深看了许久,那是——昭阳宫的所在方向。   果然,他无声呢喃了一句,薛瑾案读出他的唇语,他说:“姐姐,你养了一个好儿子,比我厉害多了。”   说着他便离开了皇宫。   薛瑾安现在的法力,已经能稳定刷到京城的直播视频了,周玉树离开皇宫之后,薛瑾安没有任何犹豫地开始频繁刷新切换直播间,将它们当做监控用,捕捉里面周玉树的身影。   当然,薛瑾安并不是盲目切换,他计算着周玉树走路的速度和方向,算出了他的行进路线,非常精准地切出一个个直播间,顺便还完善了一下京城的地图。   周玉树去铁匠铺定了一把刀,然后便回府,他作为一品刑部尚书,有自己的府邸,是御赐的宅子,而没有和楚家人住在一块。   尚书府门外停了一辆马车,车身上有勇毅伯府的标识,周玉树脚步一顿,看向迎出来的管家,管家擦了擦汗道,“大人,是老伯爷来了。”   老伯爷便是指楚老爷子了。   周玉树似乎半点都不意外地点了点头,进去之前丢下一句,“以后不要叫老伯爷了。”   之后的事情薛瑾安就不知道了,周玉树府邸挺干净的,没有多少人也自然渗透不进什么探子。   来日方长,薛瑾安跟踪他的视角也不过是为了进一步确认他的身份罢了,并顺便摸清楚周玉树的复仇计划已经走到了哪一步,是否已经摸清贞妃背后的势力集团。   薛瑾安也就是试一试,本来也就没报什么希望能成功。   他关掉直播,刚才太专心致志的切直播间了,如今注意力一回归,他立刻发现有些不对,袖子里似乎塞了什么东西,沉甸甸的。   薛瑾安掏出来一看,竟然是好几个金锞子,是结结实实的50金。   薛瑾安看了看桌上放着的五十金,又看了看手里多出来的五十金,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却原来,皇帝送走楚文敬之后,就迫不及待地在心中呼唤小x老师。   【我在。】小x老师出现了,【我是您的专属未来规划导师,您有什么问题吗?】   皇帝想要继续刚才的话题却听小x老师道:【检测到软件异常退出,相关数据已丢失,无法同步对话内容,请重新测试。】   小x老师说着给他重新发来了172道题。   皇帝:“……”   了解到真相的薛瑾安:“……”   薛瑾安以为这件事到这里也就差不多了,然而等他第二天醒来,发现床上堆了一堆金银珠宝,甚至最后还有装着夜明珠和五十文铜钱的荷包。   薛瑾安默默地打开语音智慧助手的后台打开了历史对话。   一切都是从做一道测试卷开始的,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什么测测你的abo属性,你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你是否是讨好型人格……   一堆测试题之后,画风开始变了,成了测测你今年的运势,星座、塔罗牌……到最后面,已经出现了648抽卡集福,电子木鱼……可以说是一整个中老年人被ai诈骗的犯罪现场。   没有道德的薛瑾安难得陷入沉思,智能语音助手的升级是不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第52章   薛瑾安虽然觉得智能语音助手被大数据调试的有点偏了, 偏得他的反诈中心软件都忍不住蠢蠢欲动,然而皇帝本人显然并没有觉得有问题。   他觉得小x老师分析得很对,自己就是一个边界感过强, 习惯性讨好别人……上升星座为摩羯的ESFP!而且非常A。   皇帝给做过的所有测试题都打了五星好评, 并为此打赏了珠宝, 到后面更是将小x老师的塔罗牌占卜奉为圭臬, 为此将那颗夜明珠连同李鹤春的荷包一同打赏了过来。   ——是的没错,薛瑾安之前表示不接受典当只收流通的货币,而智能语音助手小X老师钻了他的设定漏洞,表示打赏除外,于是这些东西就这么布灵布灵的出现在了薛瑾安的床上。   薛瑾安沉默,薛瑾安不理解, 但他知道人类具有多样性,于是尊重。   薛瑾安翻身下床,刚穿好衣服,在门口等候了一会儿的灵芝适时扣了扣门, 同寿全端着一应洗漱用品而入, 寿全留下来伺候主子洗漱, 灵芝则入内收拾床铺。   当看到满床珠光宝气的时候,灵芝脚步顿了顿,她见多识广又眼尖,一眼扫去便发现好几个眼熟的东西。   比如那金子雕刻成的花是雍春宫的, 敏皇贵妃爱花,宫里种了满院的花,赏人用的金银也惯常刻成花样子。   那金镶玉的小吊坠是福寿宫的,舒妃文雅爱写诗作画,比起俗气的纯金银, 她是更喜欢金镶玉的,做得也都很小巧精致。   那夜明珠乃是东海所出,小小一个却最是价值不菲,不出意外是皇帝赏赐的。   ……这其中,唯一格格不入的就只有那五十文铜板了,兴许是奴婢们伺候时不小心从身上掉下来的。   总之这一床东西那真是将皇宫的主子们集齐了,比起说是去六宫搜刮来的,看起来更像是从李鹤春那里打劫来的——毕竟满宫上下,也只有在皇帝身边伺候的李鹤春能把打赏集得这么齐了。   不得不说灵芝还是很有见识的,脑子一转就真相了,这些东西确实全是李鹤春的,只可惜她也没猜到是从皇帝手里流通而出的。   灵芝还当七殿下对李鹤春做了什么呢,如今想来,七殿下在宫中流传盛广的赫赫凶名,被誉为皇宫最不能惹的殿下也不是没有缘由的,这不李鹤春被打劫了都只默不作声。   灵芝脸色怪异了一瞬,虽然确实很好奇七殿下的手段,但考虑到她还是新来的,对这位的脾性也尚不了解,彼此之间并未建立信任,到底是没有问出口。   薛瑾安收拾完之后,先去昭阳宫正殿给周玉婷的牌位敬了三炷香,这才回到院子准备例行晨练,结果就看到鼻青脸肿的小夏子脚步沉重,吭哧吭哧的一个人来回往缸里灌水,累得满头大汗面色涨红,看起来就像个没有武功的普通人。   而那口大水缸里正飘着一朵含苞待放的并蒂莲。   “花房那边一早送来的。”寿全见薛瑾安往那边看,还以为他在看那并蒂莲,连忙解释了一句,还感慨道,“没承想这眼看着入冬了,竟然还能瞧见荷花,只可惜没有暖房,这花只怕等不到盛开就要败了。”   灵芝收拾好屋子出来听到这话,笑着道,“我倒是有一法子,未央宫中有一汤池,池中之水是自汤泉行宫引渡而来的活水,常年四季都散发着热气,若是取那汤泉水养之,定然是能多活个三五天。”   寿全闻言一瞬欣喜,又紧接着露出犹豫来,觑着她的脸的道,“灵芝姐姐这主意倒是好,只是日日去取用属实是麻烦了些,且未央宫到底封禁,若是不小心被人瞧见了可如何是好?”   灵芝哪能不知道他打得什么主意,道,“那活泉水从汤山引渡下来花了不少功夫,将将才够一池子,想要接引到昭阳宫中谈何容易?”   “届时挖渠通水可瞒不住人。”灵芝也没有明说后果如何,只是笑着用手指点了点他,意味深长地道,“你是想在这昭阳宫住上几时?”   寿全被戳穿心思也不尴尬,腆着脸嘿嘿一笑。   薛瑾安看到那株并蒂莲,立刻便想到了那个御马监小太监,说完送花之后不久便传来他的死讯,薛瑾安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过,却不想今日这花竟然还真的出现了。   薛瑾安仔细看了看花,莲花是夏日盛放的花,本就喜爱阳光,如今天气转冷,瞧着有些蔫蔫的,不算多好看。   薛瑾安微微颔首肯定道:“他们很像。”   这要死不活的样子和那个小太监的脸色一模一样。   寿全和灵芝对视一眼都是一头雾水。   最后一桶水倒完,小夏子终于将这水缸装满,他登时便把桶扔了,叉着腰喘着粗气,抬头看向那边不知道站了多久的人,语气很是幽怨道,“你们看够了没有?”   “咦,原来竟是你!”寿全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人,惊讶道,“你这脸怎么了?玄十一打你了?”   “是这个女人打的!”小夏子抬手一指天下竟然告起状来。   众人顺着他的指向看向他头顶那棵已经落了大半叶子的树,这才发现树杈上竟然还坐着个人,正是苏嬷嬷留下的二位打手中的另一个,茯苓。   说来也当真奇特,茯苓其实并没有刻意地去掩藏自己的身形,她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却达到了枯叶蝶的效果,成功和树融为一体,叫人下意识的忽略了过去。   就连灵芝也被吓了一跳,完全没有想到她就坐在上面。   灵芝和茯苓虽然是一起被留下的,之前也同被陆秉烛调整教导过但实际上两人并不算熟悉,唯一知道的就是对方擅长暗器,得陆督公三两分真传,和擅长内功的她并不是同一个方向。   目前两人还在磨合阶段,彼此没有太插手双方的行动。   也只有薛瑾安对茯苓的出现始终淡定,他的高清摄像头早就找到了她,相机的人像识别在第一时间就成功框出来她的脸。   只是薛瑾安要看的不是她,直接无视了而已。   茯苓被发现后,准备下树行礼,被薛瑾安摆手拒绝了,然后她想都没想地就这么耿直地坐了回去。   也真是得亏薛瑾安自己在礼仪这方面就是个半吊子,也并不讲究规矩排场,自然不会因为这种小事便生气不开心。   寿全在薛瑾安身边也待了有段时间了,早已习惯了薛瑾安的性格,没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   反倒显得为茯苓的莽撞捏了一把汗的灵芝奇怪了起来,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众人。   便见寿全直接张口就没有丝毫犹豫地将错全挂在了小夏子身上:“她打你肯定是有原因的,肯定是你的错。”   虽然才和灵芝茯苓两人相处了一天多,大家并没有建立什么感情基础,但架不住寿全对小夏子这个不怀好意地探子的感情基础为负数。   小夏子这一波告状属实是有些自取其辱了。   不过寿全的话其实也没错,小夏子这打挨得确实不冤。   他昨天被玄十一打晕,一醒来就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身上的绳子也被解开了,他仔细地去听去看去观察,没有感觉到有人监视。   小夏子登时欣喜若狂,他当然想过这也许是一个陷阱,然而事到如今却什么也管不得了。   他被关在这个地方吃不饱穿不暖,最关键的是他感觉到那个看管自己的玄十一不对。   最开始小夏子只觉得这玄十一不像太监,他身上从来不配戴香囊,身上却从来没有过骚味,却也并未有过什么怀疑,只以为这人和那个顶替七皇子的替身暗卫是一伙的人。   小夏子发现端倪是替身久久未归的那个晚上,饿了许久的他终于吃到了一餐饭,却不曾想这饭直接给他吃恍惚了,尽管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但他还是凭直觉意识到饭菜里被下了药。   他开始有意识地观察这人,宫中不知出了什么大事,那个替身几日未归,福禄和寿全两个小太监有些焦躁,玄十一在这样的环境里难免也受到些影响,他不自觉绷紧自己,行走坐卧间不自觉地暴露了一些奉衣处探子的习惯。   比如总是踮着脚贴着墙壁无声无息地走动,比如总是会有一条手臂下意识地垂落身侧不动,手拢在袖子里,是一副随时就能取出暗器杀人的姿态……等等,还有很多细节,让小夏子意识到他是奉衣处的探子。   小夏子佯装喝了药心神恍惚,萎靡不振,吃饭的时候也萎靡不振,任凭玄十一出手打晕自己,心里想着怎么逃出去。   他没想到机会来得这么快。   正所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好不容易可以逃出生天,小夏子当即就准备跑路。   中间他甚至还纠结了一下要不要去找那个替身暗卫,到底他现在就算是跑出去也要躲躲藏藏没办法离宫,说不准什么时候被抓,想要真的逃出生天,还得让那位幕后的高手帮忙。   吃了这么多苦,最终却连一个人都接触不到,到底是不甘心的,小夏子也被沉没成本裹挟了。   不过不同的是,小夏子最终还是放弃了,实在是那个替身暗卫有些邪门,还是先逃出去了再想其他办法接触吧。——他如是想道。   小夏子想得非常好,然而他没想到的是,不仅是地方变了,人也变了,他一爬上墙头就直接被一巴掌糊了下来,随后被摁在地上挨了一顿爆锤,之后还被点了穴道,一点内力都用不了了。   于是变成了现在这样。   小夏子自然不会将这些完完本本的讲出来,他还试图告黑状:“殿下,奴婢当时说了我是您的人,她却佯装没有听见继续下死手,分明是瞧不起您!奴婢受点伤不打紧,可您的威严不容侵犯!”   薛瑾安耐心地听他说完,忽然问了句,“你现在是在像我投诚吗?”   小夏子立刻点头哈腰,“经过这些天奴婢已经想明白了,从此以后奴婢就是殿下的狗,殿下叫奴婢往东走,奴婢绝不往西走,殿下叫奴婢狗叫,奴婢绝对不猫叫。”   薛瑾安歪头,有些不理解地看着他,先有被ai诈骗的心甘情愿心花怒放的皇帝,再有一心当狗的小夏子,他觉得今天遇到的人类有点太多样了。   不过没关系,小说里是有这样的人类的,薛瑾安不理解但尊重。   于是他说,“遛狗得栓绳,拿根绳子给他脖子套上吧。”   小夏子:“???”   小夏子:“!!!”   啊不是,是当狗不是当狗啊!七殿下你听我说啊!   七殿下并不想听他说,他虽然尊重人类的xp,但不代表想看到。   薛瑾安转身准备去找一个看不到小夏子的地方锻炼。   其实说实话,薛瑾安原本以为玄十一会带着小夏子一起消失的,就像那个和他一起被李鹤春送来的探子一样。   然而玄十一却留了下来,还把小夏子也带了过来,这说明皇帝有打算让玄十一长期潜伏下来的意思。   正这么想着,薛瑾安就听灵芝小声说道,“殿下,您要小心玄十一。”   “昨儿个玄十一并不在房间里,这才叫小夏子逃了出来。”灵芝如是解释道。   薛瑾安也并不意外灵芝察觉到小夏子是被需要看管的俘虏这件事,毕竟激动晕了这个借口太潦草了,一听就有问题。   就是玄十一这身份暴露的委实太快了些,薛瑾安甚至觉得灵芝早就察觉到玄十一不对,还特意多留意了一番,确保没有错漏才跟他报告的。   薛瑾安点了点头,“知道了。”   薛瑾安打开了健身软件,不过他今天的晨练注定是要泡汤了。   只见福禄喜滋滋地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面上衣服上都还沾了灰,人还没到声音就穿透而至,“殿下,宣武门前已经架起来火堆,准备将贞妃锉骨扬灰了!”   灵芝露出惊讶的神色,不过她惊讶的并不是这个消息,而是福禄的消息来源。   虽然有太皇太后开后门,薛瑾安的禁足生活远比在戚风院时过得舒坦,但禁足就就是禁足,他不能出昭阳宫也是事实。   其实不止他不能出去,戚风院来的福禄寿全玄十一都不能出去,也就灵芝和茯苓这两个从名义上来说还属于太皇太后的人能自由进出,因此需要对外的事情都是两人在做。   也幸好两人都有武功傍身,做这些零碎杂事并不会很累。   正是如此,灵芝才惊讶福禄的消息来源。   福禄没有武功,是不可能在御林军眼皮子底下溜出去的,所以必然是有人将消息直接递了进来,还是如此快的第一手消息。   这个福禄倒是有些本事。灵芝终于对戚风院的人正视起来。   福禄正兴奋着,没有注意到灵芝隐晦的打量,他喜上眉梢只觉得大快人心。   他可不听外面那些流言蜚语说的什么,他只信主子,既然主子杀了贞妃,那么这个贞妃就一定该死,是罪有应得。   福禄只遗憾不能亲去观礼,“不然给娘娘上香烧纸的时候,也能将事情好好同她说道说道,好叫她开心。”   福禄说到这里红了眼睛,忍不住抹了抹眼角。   薛瑾安思索了一下,问他,“真的很想观礼?”   “是。”福禄重重点头。   “好,你闭上眼睛,现在睡一觉,便能看见了。”薛瑾安打开蓝牙共享,准备将直播视频在线放给他看。   之所以让他睡觉,是因为人在睡觉或者昏迷的时候意识最放松,不会再出现上次四皇子那种一激动就信号不好以致切断了蓝牙的情况。   福禄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却没有半点异议地第一时间闭上眼睛,放松自己的心神趴在石桌上努力开始入睡。   意识朦胧之中,眼前灰蒙蒙的雾气散开了,慢慢出现好多小方格,每一块小方格都在动,里面都是宣武门的样子,只是角度和视角不太相同……   玄武门前非常热闹,后宫妃嫔都到齐了,敏皇贵妃身后还跟着一众身穿诰命服的夫人,夫人们又还带着丫鬟婆子……这人多了,心思不纯的也就多了,顿时首页刷出来一堆视角不同的直播宣武门视频。   薛瑾安干脆直接同时同步播放,然后用数据直接构建出了最完整的视角,也就是俯瞰全场的上帝视角,将其传输进了福禄的脑子里。   这个视角甚至能看到贞妃燃烧得充不充分。不过一具尸体要烧成灰需要的时间不短,薛瑾安便趁此机会观察场中其他人的神情。   楚家来的只有楚老爷子和周玉树,楚老爷子穿得是伯爵服,拄着拐杖整个人都摇摇欲坠,他背脊佝偻着,不过一夜不见就看起来老了十岁。   他有些站不住,周玉树下意识伸手要扶,被他直接拒绝,楚老爷子眼睛一直盯着火光看,眼中的痛心难以释怀。   妃嫔们还尚未稳得住,表情都看不出什么,那些诰命夫人却一个个面色惨淡,有坚持不住的直接冲出去吐了,吐完之后又被请来继续观礼。   火光映红了半边天,没有特殊处理过的尸体自然是烧不出舍利子的,夫人们也已经关心不起来了,一个个都着急想要回家。   事情还没有完,敏皇贵妃却还得出来做这个坏人,她拿出太皇太后的懿旨宣读。   贞妃贬为罪人,废封号,不入帝妃陵,不立碑不可祭拜,四皇子则被过继到一位已亡故嫔妃名下,可以说是直接否定了贞妃与四皇子的母子关系。   太皇太后虽然偏心薛瑾安,却并不是不为其他孩子着想。   四皇子面色骤然一片惨白。   五皇子在旁边小声阴阳怪气道,“四哥怎么办呢,你现在连你们之间的母子情分都保不住了呢~废物。” 第53章   宫中皇子众多, 被记上玉碟的公主却只有五位,其中二公主六岁时落水夭折,三公主生母难产去世, 五公主生母是一位并不受宠至今连封号都没有的昭仪。   太皇太后给四皇子定下的这位新母妃, 正是三公主故去的生母, 乃渤海国王室后裔。   渤海国其实在前朝战乱之时便已经名存实亡, 大启建国之后,王族自愿归顺,渤海国正式宣告灭亡,其国王的王位从藩王变为郡王,不过只有空有郡王之头衔,却并无渤海的治理权, 甚至历代渤海王都得入京居住。   渤海王位世袭罔替三代之后,已经降级为定海侯了。而三公主生母裴濛是定海侯最喜欢的女儿,自小被请封县主,嘉和十年大选入宫得封昭仪, 十三年生下三公主血崩而亡, 被追封为瑜妃, 最后以贵妃之礼葬入渤海王陵。   从身份上来说,这位早逝的瑜妃显然是要高于贞妃楚文琬的,太皇太后对四皇子这样安排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如今的定海侯世子裴邺乃是二皇子的伴读, 渤海一族即便真的还有什么资源,也必然是掌握在二皇子手中。   毕竟二皇子生母敏皇贵妃家族显赫世代簪缨,其堂叔姜汶更是内阁首辅,深受帝宠,这身份地位可是皇子中最高贵的, 在珍妃被追封为后之前,没有薛瑾安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嫡皇子,二皇子才是最名正言顺的太子人选。   总而言之,是个有眼睛有想法的人都会知道怎么选,四皇子能得到的只有身份,而不可能得到渤海一族的支持。   除此之外,太皇太后还以四公主和九皇子尚且年幼需要照看为由,打算开一次小选,被选中入宫者直接封嫔。   要知道虽然素来有后宫不得干政的祖宗条例,但太皇太后这尊老佛爷还在呢,且后宫对朝堂的影响纵然并不成正比,却也不成反比,至少这坐在妃位以上的,娘家不是有爵位就是有一品大臣!   即便不是为了官位,这能和皇帝当亲家也是好的啊,这小选进宫就是主位之一,妃位、贵妃位岂不是唾手可得,这若要是生下一个皇子,不得了不得了!   这下子刚才还对太皇太后颇有微词的诰命夫人们顿时都喜笑颜开起来,脑子活络的已经开始在筛选人选了。   太皇太后将被萧姝和楚文琬牵连到的孩子都安排了一番,唯独没有安排五皇子,其一也是五皇子身中蛊毒本身就是受害者,容贵妃的倒台对他的影响反而是正面的;其二则是宁国府爵位即便没有了,但太皇太后仍在,钟家也仍在。   太皇太后到底也不想钟家完全退出历史舞台。   综上,便是这位老人做出的所有安排了,已经尽可能的圆满了,连楚老爷子都指摘不出什么来,他亲自脱了象征勇毅伯爵位的帽子,从袖子中掏出伯爵册印放置其上,随后郑重磕头久久未曾起身,“老臣谢太皇太后恩典!”   “伯爷快快请起。”敏皇贵妃微微侧身避开这一大礼,亲自伸手去扶人,楚文敬也赶紧伸手搀扶,却都被楚老爷子躲开了。   他支着拐杖艰难地站起身,背脊倔强地挺直,缓缓道,“养不教父之过,一切都是老臣的错,如今这般下场也算是偿还十之一二,我不怪任何人……只是稚子无辜,往后的报应便都应验在我身上吧,莫要叫他们黄泉路都走不安宁了。”   楚老爷子拐杖轻轻敲击对面,这话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在说给谁听的。   周玉树看着他遮掩不住垂老之态的背影,抿了抿嘴唇垂下眸久久不语。   在场众人只以为楚文敬是被父亲的话触动了内心,都很识趣地任这个话题沉寂了下去。   便是连福禄也是这样想的,他从“梦”中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叹了口气,“楚老爷子一腔拳拳爱女之心,情愿将罪责都背负在自己身上,不叫女儿黄泉路难走……多好的家风家教,却偏偏出了楚文琬这么一个恶毒之人,当真是好竹出歹笋。”   薛瑾安对楚老爷子的“拳拳爱女之心”不予置评,只是说了句,“楚家家风不好。”   真正的楚文敬也是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一个孩子教不好尚且可以说是孩子的问题,但若是两个孩子都教不好,必然就是根上有问题。   楚家是勋贵之家,祖上也是有跟随太祖打天下的功绩傍身,却能在短短两三代间就没落下来,不是出一两个纨绔子弟就能做到的,这从楚家自持身份,楚老爷子却和周老爷子拜了同一个座师便可见其中端倪了。   楚家从根上就是坏的,本来家风就不咋地,真要说的话,或许楚老爷子才是那个歹竹出好笋的例外。   楚家内里到底如何,薛瑾安也没有切实的数据去论证,他唯一能论证的,大概就是楚老爷子是真的正直这件事了。   不提当年为珍妃奔走之事,便提刚才楚老爷子说的那番话,和周玉树那一瞬间的表情变化,也是能瞧出些端倪的。   薛瑾安是没办法判断楚老爷子说那话的心情,也分析不出来周玉树的复杂心绪,当然他也不需要得到正确的答案,他只需要整合所有相关信息,用人物模型来揣测二人的反应,当反应严重脱离人物逻辑行为揣测时,便已经说明了问题。   楚老爷子一个性格内敛沉默的人,破天荒的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那样的话,周玉树扮演的楚文敬则是一个正直忠孝到执拗的人,又怎么会对楚老爷子的话无动于衷。   所以,楚老爷子的话是说给周玉树听的,周玉树听懂了并且无声地给与了回答,也就是说楚老爷子有71%的可能性是知道周玉树的真实身份的。   ——想来也是,死宅吐槽重生文时最常说的话便是“重生不长智商”,想来一个人濒临死亡之际,可能会幡然悔悟,也可能会性情大变,但他们本质的性格底色是不会变的。   “甚至如果真的给人类一次重头再来的机会,他们往往会走上自己的老路。”在修仙界什么没见识过的死宅如此说道。   到底是亲生孩子,楚老爷子会产生怀疑是很正常的剧情发展,没有拆穿周玉树的伪装,兴许是因当年没能坚持为珍妃伸冤的愧疚吧。   不重要。薛瑾安没有再深想下去,继续看直播视频。   贞妃尸体已经烧成灰了,太皇太后的几道懿旨也都宣读完毕,到了该散场的时候,四皇子就是在这时候突然上前一步喊住周玉树,“舅舅!”   四皇子白着脸红着眼,想要从亲人身上得到安慰,然而周玉树回头看了他一眼,弯腰行礼拉开了彼此间的距离,低垂着眉眼语气冷漠,“四殿下,微臣当不起。”   在四皇子碎掉的眼神里,周玉树漠然地抽身离去,只留下一句不轻不重毫无情绪的:“微臣告退。”   五皇子深深看了四皇子一眼,事到如今,他也不知道这人还想要证明什么,明明现在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不过这回五皇子什么都没说,整理了一下衣角就转身离开了,徒留四皇子一个人茫然而无措地站在原地,像是一个丢失了所有的迷路羔羊。   其他皇子都跟着母妃离开,就连八皇子也小跑着跟上了拄着拐走得飞快的三皇子和娴妃,只有大皇子竟然主动走到了四皇子面前,温和无声地拍了拍他的背,尽显长兄的温柔。   四皇子潸然泪下,紧紧地抱着大皇子在原地哭了好一会儿。   之后两人分开,直播间里就只剩下了收拾柴灰骨灰混合物和擦洗地板的太监宫女,薛瑾安关掉了直播间。   福寿宫   舒妃看六皇子从宣武门前回来开始就始终一副闷闷不乐地样子,路上还频频回头往后看,大概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的舒妃摸着他的头,“怎么了?”   随后一直在旁边耐心地等他说话。   六皇子在心中组织好语言,缓慢地尽量控制住语速和咬字,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结巴道,“阿娘,看到四哥的样子,我的心里闷闷的潮潮的,好像春日下雨时节一样,我好像很难过。”   “可是,我知道贞娘娘和四哥做错了事情,他们欺负了七弟和他的母妃,如果我是七弟的话,我也不会选择原谅他的,我知道七弟没有做错事情,可是,可是,我……我还是好难过。”六皇子吸了吸鼻子瘪了瘪嘴,哭丧着脸问自家母妃,“母妃,他们以后要是在上书房打起来,我应该帮谁啊?”   “阿娘,我是不是太笨了,连这些都想不明白……”六皇子很沮丧。   舒妃没想到他纠结的竟然是这件事,伸手抚摸着他的脸颊道,“我们平安帮谁都没有关系,你不需要去纠结。”   “但是八弟说,”六皇子鼓足了勇气,小心翼翼地跟母妃说明一切,“八弟说以后大家都会为了争夺父皇的位置打起来,我们这些没有能力无人在乎的皇子,应该好好站队,不然下场很不好。”   “八皇子说的?”舒妃皱了皱眉,没想到平日里不声不响地八皇子竟然心思还挺深,不过想来也是,能将易爆易怒的三皇子好好哄着,必然是有一些手段的。   舒妃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六皇子的问题,而是先问了句他和八皇子的关系好不好,平日里有没有被欺负耍弄。   六皇子都摇了摇头,反而低声说起了上次岑夫子带了一份作业,三皇子和二皇子有悄悄欺负八皇子,威胁他去拿那份作业之事,“三哥好讨厌,二哥也讨厌。”   “不喜欢就不要靠近他们,没有关系的,阿娘不会让任何人伤你的。”舒妃将儿子轻轻拢在怀抱里,顺了顺他的背,淡淡的声音带着一些隐晦的执拗,“娘的平安只要平平安安地长大就好了。”   “好。”六皇子对母妃的话向来是言听计从,重重地点了下头之后,他开心又纠结的问了一句,“阿娘,我听说身为父母都会对孩子有所期待,是不是我太笨了,所以阿娘对我没有期待,只要我好好的就好了?”   六皇子表情泛着失落。   “怎么会这么想?当然不是,我的平安聪明又懂事,诗书礼仪君子六艺不是都学得还不错吗?”舒妃摸了摸他的头,手指又下移摸了摸他脖子上浅浅一条淡色疤痕,是上次上书房时留下的痕迹。   阿娘的平安,阿娘不会让你有事的,不管是谁,敢对你动手我都不会放过的。舒妃轻轻顺着六皇子的背脊,眼神藏着森寒冷光。   永和宫   八皇子在发现三皇子并不是回皇子府的时候,就主动告辞离开了,于是就只有母子两一起回宫。   “你这腿都成这样了,竟然还不知道休息,真是早晚要被你气死。”娴妃看三皇子拄着拐杖健步如飞,拢了拢头发没好气道,“你可小心着些吧,若是不小心瘸了,我可看你怎么办。”   说到这里,娴妃不禁心神一肃,表情微变地问他,“你这腿太医怎么说的,可是真的不会有事?”   “会有什么事?母妃你别吓唬自己。”三皇子不以为意地拍了拍胸膛,“放心吧,你儿子身体好着呢,这区区一点小伤,不会出任何问题的。”   娴妃信了,她松了口气,紧接着又翻了个白眼,“你啊,我是管不了了,一天天的就不知道让人省心,我怎么偏偏生了你这么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出来,早晚要吃苦头。”   三皇子拐杖起飞往外跑,根本就没有管娴妃在背后说了什么,气得娴妃直翻白眼。   庆安宫   德妃和大皇子是最后回宫中的,盖因大皇子陪了四皇子好一会儿。   德妃看了他濡湿的衣裳道,“下去换一件吧。”   “无事,这样也挺好的。”大皇子温和地笑着摇了摇头。   两人说起今日贞妃的下场,又说起薛瑾安,德妃道,“薛瑾安此人心性胆识皆为上乘,将来必不可小觑。”   大皇子却不以为意:“武将之才,小三大抵是要废了,将小七拉拢过来也不错。”   德妃看了他一眼,没有反驳他的话,只是道,“你可别阴沟里翻船。”   “小七事情做得太过了。”大皇子感慨了一句,像是在为自己的话做解释。   德妃不置可否。   *   福禄看到了贞妃的最后结局已然心满意足,神秘兮兮地问了薛瑾安一句,“殿下,想不想吃您最爱的水晶糕?”   说完也不等薛瑾安回答,神秘一笑就跑走了。   薛瑾安一看就知道他这是要去钻狗洞去了——没错,他知道福禄是通过什么方式收到外面的消息的。   薛瑾安从来没有问过福禄这些,只是当对方出现在他面前时,那衣服上沾染的灰尘,其质地、薄厚、摩擦走向等等就足够说明一切了。   那个狗洞应该不大,位置很低很偏僻,需要整个人趴在地上缩着肩膀才能勉强钻出去半个肩膀……那个大小的洞用来递送消息倒是可以,但借机钻出去就有点太难了,不过水晶糕本身体积就不大,带进来倒是不难。   昭阳宫周围的御林军还是挺尽责的,传递消息的太监宫女不会靠得太近,但将东西丢在洞口附近还是不难的,只要及时取走,不会被御林军发现。   然而薛瑾安没想到的是,福禄说是去拿水晶糕,晚上却给他带回了五皇子。 第54章   薛瑾安看着眼前披着一件黑色斗篷, 浑身脏兮兮脸色沉沉的五皇子,十分肯定地道,“你从狗洞钻进来的。”   “噗呲——”福禄一个没忍住幸灾乐祸地笑出了声。   五皇子用惯常阴恻恻的视线看过去, 都没能把他吓住。   这也不怪福禄这么幸灾乐祸, 实在是事出有因。   他和线人说好了这个时辰交易水晶糕, 一早就蹲在狗洞前等着, 听到三长两短的暗号,立刻也回了过去,然后趴在地上仔细透过狗洞看外面,他明明瞧见线人将包好的水晶糕丢到了洞前不远处,然而当他扭着脖子伸长了手去摸,却怎么也摸不到。   无奈之下, 福禄就只好艰难地调整姿势,将脑袋从洞里送出来找水晶糕丢哪了。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水晶糕是找到了,同时找到的还有到挂在枝丫上的五皇子。   福禄被五皇子这个悚然的出场吓了一跳, 一个不小心就被卡死在洞里, 肩膀都磨地生疼, 愣是没办法把头收回来。   而始作俑者的五皇子坐在树杈上,一边吃他叫人给主子准备的水晶糕一边看他像个翻不了身的王八一样扑腾,最可恶的是这人还说水晶糕难吃!   主子最喜欢的水晶糕怎么可能是难吃的,没品味的五皇子!福禄在心里哼哼唧唧, 面上还是很能屈能伸的,陪着笑脸道,“五殿下,可否劳烦您帮帮忙?”   “你说的。”五皇子挑了挑眉,露出一个令人不安的笑容, 直接从树上跳了下来,然后一个抽射,踢蹴鞠一样地给了福禄一脚。   别说,那一脚还真是把福禄给踹了回去,就是挨脚的地方疼得厉害。   不过五皇子的现世报来得很快,听他说要进来找主子,福禄都差点当场笑出声来,“五殿下,这里要是有别的出路,奴婢也不会想不开钻狗洞不是。”   “或许……您不是会武功吗?尽管翻墙过来便是,可别叫御林军发现了。”福禄故意如此说道。   如果是之前,翻个墙倒也没什么,速度快得话不会有人发觉,然而现在不行了,或者说自从宫里出了刺客的事情后,御林军夜巡的路线就不止是地面上了,还会有人专门蹲在房顶,就是堵会武功的人。   而且其实最主要的是,五皇子的轻功没有练到家,要平地翻上这么高的宫墙动静不会小,届时一定会被发现。   福禄人在这边,五皇子生气也打不到他,整个人有恃无恐地很,清了清嗓子,假装不在意地道,“五殿下,御林军很快就要巡到这里了,没有多少时间留给您了,要不您明天再来吧,直接走正门通报,我家主子愿意的话,您也能在门口说两句话。”   福禄这话也不是瞎说的,薛瑾安的禁足是双相禁足,即不准他出去,也不准外面的人来看他,不过有太皇太后这尊大佛在,御林军们多少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要不然,福禄这边消息传递得也不会这么顺利,也是福禄懂规矩,自己没有出来,也没让人靠太近。   真要是有人一定要同七皇子说几句话,御林军侍卫们也会装没看见的,就是不让进去,只能在门口谈。   五皇子的事要是能直接当着别人的面谈,他也不至于大晚上的不睡觉,裹着一黑色披风跑出来吓人了。   “于是你钻了狗洞,等会你还得钻回去。”薛瑾安总结道,“你比真狗厉害。”   昭阳宫的真狗小夏子,一个成年太监,没有从小练就的缩骨功,根本没办法从那么小的洞口钻出去,估计钻一个脑袋都够呛,也得亏五皇子年龄还小,又从小练武,骨头比较软,他自己又下得了狠手,为了更快更轻松的过去,卸掉了自己的肩膀,进去之后才又掰了回来。   那卡巴卡拉的声音在夜晚里格外的瘆人,福禄瞠目结舌地看着他,守夜的茯苓看到这一幕都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骨头。   五皇子不知道茯苓和灵芝的存在,也并不知道自己从出现在昭阳宫的那一刻开始就被锁定住了,但他的直觉告诉他,要是在这里太放肆的话会出事的。   于是五皇子难得安静听话地让福禄带路,来见了薛瑾安,还被嘲笑了。   五皇子决定逃避还要钻狗洞出去这个事实,开门见山地说道,“萧姝死了。”   “……?”容贵妃不早就死了吗?福禄和寿全对视了一眼,都竖起了耳朵。   薛瑾安不意外,当时他隔着宫墙就能听出来萧姝还剩一口气,不过也只能撑个三两天,皇帝大抵是打算从她口中撬出背后之人的情报。   不过,薛瑾安看了看乾元宫黑屏的直播间,猜测应该没有撬出太震撼的情报,不然以皇帝的心性肯定是睡不着的。   “你去冷宫见了她。”薛瑾安在五皇子身上闻到了一点潮湿阴冷的味道。   五皇子点头,“她受了审讯,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了,被丢在冷宫里奄奄一息,我看她快死了去见了她一面。”   和薛瑾安不同,五皇子觉得萧姝没死纯粹是一种直觉,他当天晚上是刻意等到最后和失魂落魄的四哥站在一起,让自己也看起来很可怜,果然被父皇留宿在了乾元宫偏殿。   五皇子悄悄观察着李鹤春的动向,他知道这些重要的事情肯定是要经过李鹤春之手的,以父皇对此事的重视程度,李鹤春必然是会亲自执行一些事的,而李鹤春虽然是陆秉烛的徒弟,但武功底子极差,约等于没有,小心的观察是很难被李鹤春本人发现的。   五皇子也果然发现萧姝没死,不过对方并没有被丢进冷宫,又或者说在冷宫待了没多久又被拖到了慎刑司,只是慎刑司守卫森严,他不可能潜入进去。   他便只能等,等一个机会。这个机会在烧楚文琬尸体的时候来了,楚文琬的尸体是停放在慎刑司的,又要当着一众人的面取出来,慎刑司自然门房大开,他趁着这个时间进去找了找,成功找到了萧姝。   当时萧姝被挂在木架子上,浑身都是血,肌肉都在不自觉地抽搐着,三个日夜的刑讯已经让她面目全非。五皇子本来以为自己会觉得大快人心,毕竟每个被蛊虫啃食心脉脏腑,疼痛难耐的日日夜夜,他狠狠在唇齿间咀嚼着他母亲的名字,恨意深入骨血,根本难以抹除。   然而真的见识到这样的萧姝,五皇子却心绪难以抑制,他依旧恨,可除了恨之外又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五皇子在转身离开慎刑司的时候,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释然了,然而在发现慎刑司的人将她丢进冷宫自生自灭后,他又突然决定再去看她一次,也最后再问一次。   大抵是回光返照,被拖进来前还要死不活的萧姝,这会儿见到却是松快了不少,还能扑过来抓住他的手,念出他的名字。   然后萧姝说,“觉儿,琢儿还小,他是你的弟弟,以后你要多帮衬些他,多让一让他,他……”   “……冷宫真的很冷。”尽管他已经穿了足够多的衣服,还有内力用以驱散浑身寒冷,但从踏进这个地方开始,冷意就顺着脊骨一寸寸地爬满全身,刺入骨髓,发出钻心一般的嘶鸣,牙齿似乎都打起战栗。   五皇子说到这里拢了拢披风,往掌心吹了口热气搓了搓手,忽而一笑说,“我拒绝了她。”   不止是拒绝,五皇子还露出了一个难得阳光开朗的笑容,贴在萧姝耳边,用最轻柔的声音说,“母妃你忘了吗?你忘了我是你的耻辱了吗?你忘了你看到我就想掐死我了吗?——这些话可都是你亲口说的,你忘记了吗?”   五皇子还说了很多话,他自己也不记得了,但从记忆里萧姝扭曲起来的表情来看,话说得必然不好听。   “最后,萧姝被我气死了,死不瞑目。”五皇子捏着自己的手指,视线有些失去了焦距,声音像是在述说又像是在质问自己,“是不是很可笑?我明明想过要让萧姝也尝尝被蛊虫折磨的滋味的,为此我甚至日日用银针刺穴收集提纯我体中还没有清理完的蛊毒……”   可是最后,这根银针竟然没有刺进萧姝的心口。五皇子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甚至原来应该有的畅快淋漓的感觉,在看到萧姝死不瞑目地被直接气死之后,反而越发沉淀在心底。   五皇子在缓缓述说着萧姝的身后事,“她早就是个死人了,是在乾元宫门外被直接乱棍打死的,不会有人为她收敛尸骨,不会有葬礼,也没有人会为她哀悼,宁国府的人也只会恨她,大抵最后便是草席一裹,不知丢在哪片乱葬岗里。”   “如此你满意吗?”五皇子看向薛瑾安。   薛瑾安对此不置可否,他要的只是萧姝和楚文琬两个人抵命,对她们如何死的,死之前是什么样的心情并不感兴趣。   “活菩萨。”五皇子看透了他面无表情背后的想法,轻轻嗤笑了一声,却是忽而说起初次接触的事情,“我第一次主动和你接触,只是觉得你这个人着实有趣,黑的能说成白的,动手杀人时毫不迟疑……后来我再去找你,是因为她警告我,可我这人天生反骨,越说不让的事情我越是要做。”   “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让我摆脱那种被控制情况的会是你。”五皇子话头一拐突然说道,“薛瑾安,你想要太医院的人脉吗?我可以给你。”   五皇子的人去太医院拿药,好几次看到过福禄或者寿全在太医院门口晃荡,同太医或者药童搭话,当时众人只以为是没人愿意给七皇子看病,这两个小太监没有办法,就想同太医院的人打好关系,即便还是请不动他们去给七皇子殿下看病,好歹也能从他们口中学到些知识。   然而对薛瑾安的厉害有所认知的五皇子不那么认为,他亲自去观察过一次,便立刻发觉福禄是想要打通太医院的人脉,找到一个可用的信任的太医。   他以为这是薛瑾安的意思,殊不知这其实是福禄的意思。   福禄还记得主子晚上睡觉睡着睡着呼吸停止的事情,这导致他可以放手任何事情,但唯独给薛瑾安守夜这事他一直亲力亲为,不过好在主子再也没出现过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毛病,晚上也没有再起过高热。   当然,福禄也还是发现了主子的异常之处,比如主子只要闭上眼睛睡觉,就沉入了绝对的沉眠之中,非常难以吵醒,曾经五皇子第一次夜探戚风院之事,让福禄草木皆兵,他晚上数次起夜查看主子状态,将主子惊醒过。   再后面主子就再也没在晚上醒过,总是会在睡瞒四个时辰后醒来,很少有睡过头的时候,最近便是刚入昭阳宫的那天,一觉睡到了午膳时分。   按理来说,睡眠质量好,福禄应该高兴才对,总比当初主子总是要花很长时间入睡,睡着后又很容易被噩梦惊醒的状态要好。   可是福禄心中却埋着一颗种子,主子越稳定,心中的担忧反而越多,他很迫切地需要一个太医来给主子仔细瞧瞧病,好让他能够彻底安心,然而偏偏主子情况又特殊,若是真有什么异常问题,太医必须是可以托付信任的人。   福禄就这样和太医院死磕到现在。   五皇子自小被喂食蛊虫,太医院就没有哪个太医没给他看过病,他也一直有意识地在跟太医们学习药理知识,他常年在身上备着的金疮药和止血药就是他自己配的。   五皇子对每个太医的习惯都了如指掌,要说最了解太医院的皇子非他莫属,有他提供资料的话,福禄攻克太医院的进度会快很多。   “你想要那个位置对吧?我可以帮你,七弟,要不要合作?”五皇子朝薛瑾安伸出了手,见后者只是看着他不说话,也半点都不生气,还免费给他分享了一个情报,“七弟,三哥的腿好不了了,不会有人愿意他好起来的。”   三皇子当时坠马的时候,两条腿都受了伤,不过他左腿大部分是皮外伤,骨头有些错位,当场就被太医按了回去,在床上躺了一天那条腿就活蹦乱跳的了,过去不过三天,他就能拄着拐杖到处溜达了。   但右腿的伤就相当严重了,虽然没有真的到浏览器查病的“腰斩”地步,腿骨也是数段骨折,一度扭曲得不成样子,花了好几个小时,由胡院正亲自掌手才给把骨头给摆回原来的位置。   胡院正其实也无法保证这骨头能完全长好,或者说他其实更能保证这骨头长不完全,多多少少都会有些瘸,只是说瘸得明显不明显罢了。   然而三皇子是个不听人话的,醒来的第一件事先问自己的腿在不在,听说在之后就二话不说让人抬着榻就往外冲,说要去找七皇子算账,没想到发生了乾元宫的大事,胡院正缓了两天才总算是缓了过来。   胡院正想要把病情同三皇子说清楚,这里就不得不再说一次,三皇子是个不听人话的,他只听自己想听的部分,又有个娴妃娘娘从中作梗,一口一个“治不好我儿的腿一群庸医,若是出了差错叫你们陪葬”之类的话。   说实话,治不好让太医陪葬这种事情古往今来还是罕见的,但是治不好受罚或者被盛怒的皇帝、妃嫔杀了的太医还是有的。   胡院正倒是不怕被牵连,且不说他的地位品级不是能随便动的,就说他一个年过耳顺的糟老头子,死了也就死了,但是他不能看着另外两个年轻的小太医葬送生命或前途。   胡院正一个人将给三皇子治病的事揽在了身上,他非常尽心的治疗,三皇子的身体很好,恢复能力也很厉害,他都没有想到才三天时间,三皇子就能够自己拄着拐杖到处飞奔了,似乎半点都没有因腿伤影响什么。   胡院正对彻底恢复多了一些信心,就算最终结果还是不令人满意,他也能让三皇子的瘸变得看不出来。   胡院正想得很好,却不知道三皇子注定只能当个瘸腿皇子。   薛瑾安对五皇子的话有些意外,意外的不是三皇子的腿不可能好这件事,他对未来的预演中有这个可能性,他意外的是五皇子分享这个消息的意思是,有人已经动手了。   竟然都等不到三皇子腿伤结果判定的那天,就这么迫不及待地下了手。   果决而又心狠手辣。这是薛瑾安的数据库给出的对动手之人的判定词。   “大皇子还是二皇子?”这两个人是最有可能且有能力动手的。   “我儿即将年满十五入朝听政,这岂不是碍了大皇子的路?因而你不做二不休,在我儿羽翼未丰之时,索性将他害死,便无人同你夺嫡争位了!”——娴妃猜凶手猜得不准,但她的这句话倒是很契合如今动手之人的想法。   五皇子勾了勾嘴角,意味不明地说了句,“谁知道呢,反正他们关系都不好。”   三皇子那暴脾气和谁关系都不可能好,大皇子和二皇子则是表面兄弟,在外面,尤其是皇帝面前演得兄友弟恭,实际私底下不对付得紧。   “如何?要不要同我合作?我祝你登上那个位置,你封我一个亲王当当便是。”五皇子说得轻描淡写。   薛瑾安断然拒绝:“不要。”   即便五皇子早就料到会被拒绝,却也没想到会这么果决,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为什么?”   薛瑾安看了他一眼道:“因为你是吕布。”   五皇子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然后就听薛瑾安向来平静无波的语调莫名起伏起来,带着一种十分独特的韵律说了两句话。   第一句:“公若不弃,布愿拜为义父。”   第二句:“大丈夫居于天地间,岂可郁郁久居人下!”   薛瑾安模仿完某经典三国电视剧里,吕布说话的语气腔调后,声音重新归于平静,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嗯,就是这样,你听明白了吗?”   五皇子:“……”   五皇子面无表情地道,“听明白了,你在骂我。”   “你很有自知之明。”薛瑾安不吝夸赞道。   五皇子感觉自己被骂得更厉害了,然后他的反骨就这么上来了,“你说得不错,我说跟你合作一开始不是真心的,但现在是了。”   他冷笑着说道,“这个吕布我当定了!”   “哦,我明白了。”薛瑾安二话不说摸出腰带套在了五皇子的脖子上。   ……   最终五皇子还是幸运地活了下来,因为吕布不是死于大半夜。   五皇子觉得自己已经摸准了一些对付薛瑾安的方法,他摸了摸脖子上的痕迹,张口声音沙哑,“我走了,你送我。我听说,你有一种超乎常理的走路方法,能够避开看守。”   他说的正是薛瑾安在怡和宫是用的视觉错位游戏,这是他们去马场的那天,四、五两皇子在去找薛瑾安的路上狭路相逢,五皇子看出四皇子有事,不动声色套出来的,但四皇子很快就反应过来,缄口不言怡和宫的事,之后两人就吵了起来。   现在看来,四哥不提就是因为怡和宫的佛堂有太多秘密,根本提不得。   五皇子试图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地说动薛瑾安:“七弟,今日一别再相见就是一年之后了,最后的相处时间我们要好好珍惜,我们到底认识了这么久,相处尚且愉快……”   薛瑾安选择屏蔽掉他的废话,并且熟练地用手中腰带打了一个刚好套脖子的活结。   五皇子秒说人话:“七弟,我不想钻狗洞。”   “这匕首送给你,就当我的过路费。”五皇子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崭新的匕首。   薛瑾安觉得眼熟得很,一个智能识图立刻匹配上了:“四哥的匕首。”   “我的战利品。”五皇子惜字如金,短短五个字就表达出了他和四皇子打过架,并且自己赢了这件事。   薛瑾安看了他一眼:“他知道吗?”   “不重要。”五皇子耸了耸肩,薛瑾安难得听懂了话外之音,四皇子确实压根不知道自己的匕首是战利品,甚至根本就不知道匕首已经丢了。   薛瑾安现在刀剑双全,倒是不缺匕首,不过他收下了这个过路费,正好试用一下新软件:地图。   地图并不是什么大应用软件,但它需要连接世界网络,获得大量的定位和道路信息,薛瑾安之前的法力并不能支撑它完成数据导入,现在限定为皇宫的话,倒是可以。   薛瑾安将昭阳宫外设置为目的地,勾掉直通大门的正常道路,然后点击开始导航。   【地图为您导航,前方直走三尺,左转六尺,右转进入廊道,直行,右转直行……前方三尺进入昭阳宫后殿,爬上房梁,打开最右侧通风口,将看到一个守卫头顶,跳下去砸晕他,前方到达目的地】   五皇子:“???”   成功落地的五皇子一脸震撼。 第55章   薛瑾安在昭阳宫禁足的日子过得很舒坦。   每日清晨准时准点睁开眼, 第一时间就是先摸了一模枕头下面,一般都会有一锭一到五十两不等的银元宝,全都是皇帝给小X老师的孝敬。   自从那次小X老师诈骗皇帝……给皇帝做了测试题之后, 皇帝似乎就开发了新的兴趣爱好, 时不时就爱来小X老师这里问一卦, 不拘泥于塔罗牌。   更准确地说, 塔罗牌对皇帝来说只是没见过的一时新鲜,真正让他沉迷的还是经典传统的东方玄学,例如测字、生肖、解梦等等这些,他沉迷到把皇子臣子们的名字都测了一遍。要不是八字对古人来说确实敏感,皇帝高低得给自己来个全套。   如此几天之后,薛瑾安收到了来自小X老师的后台弹窗, 写满了优化建议,最开始画风还很正常,主要是测试题细分栏目,根据用户习惯推荐相应套餐的提议, 这个是为了更好的使用体验, 无可厚非, 薛瑾安直接同意,给小X老师开了允许根据大数据调试程序结构的权限。   然后薛瑾安就看到了后面的提议,什么增加签到板块和会员功能,每个栏目的会员还不互通, 比如塔罗牌有塔罗牌的会员,解梦有解梦的会员,需要哪个买哪个。   这会员还分普通会员和超级会员,普通用户每日签到能得到一张最简单的吉凶签,普通会员可以得到签文, 超级会员能免费解签外加一张集福用的福气卡或者电子木鱼加速卡之类的。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额外加钱就能超前做测试题;什么买测试套餐送塔罗牌……总之都是些骗氪糟粕。   “……”薛瑾安再一次忍不住怀疑小X老师的大数据调试到底都调试了些什么,其他的没有学会,割韭菜的消费陷阱那真是学了个全,天生资本家AI。   薛瑾安原本是不打算同意的,倒也不是心疼韭菜或者说觉得有违良心什么的——笑死,手机连道德都没有,哪来的良心?   他驳回小X老师提议的理由很简单,纯粹是觉得这程序目前的用户只有皇帝一人,皇帝不值得他浪费时间写代码添加那么多功能,哪怕这些代码对他来说并不难。   然而薛瑾安没想到,他不割韭菜,韭菜本人却不高兴了,第二天小X老师后台弹窗出了唯一用户的评价。   皇帝:“是朕执意要每日签到;是朕执意要开会员;是朕想要花钱做最新测试题!”   完了,天生资本家AI遇上了韭菜圣体皇帝。   “……”薛瑾安看了看自己的技能表,十分肯定地道,“小X老师,你读取我的备忘录数据了。”   这无言中散发的茶味,和容贵妃萧姝当初对皇帝的一模一样,不得不说皇帝也确实吃这一套。   小X老师不承认,且秒变人工智障: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麻烦再说一遍吧。   薛瑾安对此只有一句话:“你说代码生命不骗代码生命。”   小X老师:。   薛瑾安打开系统的应用权限列表,将小X老师的读取权限全禁了。   不过禁权限归禁权限,皇帝这韭菜都上赶着来割了,薛瑾安也没有不下刀的道理,并且充分吸纳了各大互联网平台割韭菜的手段,额外开发了邀请新用户得会员红包、砍一刀零元抽福卡等多种活动,用以解决用户少的问题。   薛瑾安花了半天时间重新写好了代码,给小X老师再升了一次级,让它能够收集用户体验自主上线一些小活动,也好维持老用户的新鲜感,提高留存率。   新功能上线的第一天,薛瑾安就又经历了一次从满床金银珠宝中醒来的早晨,之后就开始每天一两五两的进账,虽然看着没有之前皇帝时不时上来一次给的打赏多,但胜在收入稳定,可持续发展。   就是皇帝虽然总是点进活动页面,但迄今为止都没有邀请一个新用户进来。   薛瑾安也不着急,反正在他的数据演算中,皇帝早晚都还是会下场试水的,现在暂且按兵不动,不过是疑心病和唯我独尊的自尊心作祟罢了。   睁开眼收完皇帝的钱,起床洗漱去主殿上香,然后打开健身软件开始跟赫连城军训,期间刷刷直播视频,如果赶上上书房开新课的话,他就会打开学习软件下载新的课本顺便听一堂课。   说起来,刺杀事件后,上书房原本只是停课三天的,结果后面马不停蹄发生了一堆事情,宫里还死了两个娘娘,这课一停就是小半月,九皇子的继母都差不多定好人选了。   说起这个,很出乎意料的,皇帝挑中的不是自己惯常喜欢的,或容颜出众或个性才华出挑的美人,而是安亲王王妃娘家姑姐的女儿,临渊侯府上的小姐谢红英,时年已是二十八,尚未嫁人。   原先也是定过亲事的,青梅竹马的表哥,三书六礼都已经过了一半,眼见着亲事就要成了,表哥却忽而说喜欢上一个江湖女子,见了她之后就觉得谢小姐貌若无盐,遂抛家追随而去,婚事就此黄了。   其实这原本也不算什么,做错事的又不是她,临渊侯府门第高着呢,还出了一个安王妃,即便是招赘婿也有得是人愿意上门,坏就坏在这表哥没多久死了,对方家族上下二十余口人一夕之间全没了,只剩下一个几岁的小娃娃,被吓得神志不清连话都说不了了。   有说是这表哥招惹了江湖中人被寻仇,也有说是临渊侯府受不得如此欺辱下手报复,反正甭管如何,这位谢小姐的婚事算是就此耽搁了下来。   薛瑾安在直播视频里见过这位谢小姐,比起其他千娇百媚的姑娘来说,她的五官确实平凡了些,但并不难看,她性格沉稳内敛,全程一直安静坐在角落里没有什么存在感。   皇帝原本要挑的就不是宠妃,而是一个带四公主和九皇子的工具人,见两孩子并不讨厌,皇帝就留了她在宫中,没多久便定了下来,还拟定了庄这个封号,宫殿都是现成的,直接将容贵妃的明华宫更名为了重华宫。   只待良辰吉日,新鲜出炉的庄嫔就要入主其中。   皇帝本来觉得这事情到这里也就彻底结束了,还觉得今天一天挺顺利,完全没有小X老师签文上说得那么一波三折。   要不说人就是经不起念叨,他也就是这么多嘴了一句,就多出一个号啕大哭撒泼打滚的九皇子。   九皇子哭着喊着要母妃,哭得手脚都抽搐浑身一片通红,这模样实在是凄惨,把皇帝都哭得没脾气了,将人抱到龙床上睡了好些天,才可算安抚下来,也算是应了签文里的“神思起伏,忧郁难安”。   自此皇帝是彻底对小X老师的签深信不疑。   皇帝也在这时候想起来上书房还停着课呢,立刻就下令复工,第二日皇子们就都去上学了,连年纪还没到的九皇子都被皇帝塞进了上书房,美其名曰启蒙。   在其他人看来,如今正在禁足的七皇子,是唯一一个到了年龄却还没有去过上书房的皇子,于是得出结论:皇帝厌恶七皇子,是打算将他养废。   然后几日后的早朝,皇帝就被左都御史参了。   已经养成了睡前看早朝录播的薛瑾安:“……”左都御史你这参的不是皇帝是我。   薛瑾安没有说左都御史什么,因为他知道就算说了那人也听不见,他选择控诉听得见的人。   【被臣子踩脸输出,皇帝你好没用,你还是退位让贤吧】薛瑾安日常劝皇帝退位。   皇帝已经有些习惯听到这样的评价了,而且自从转变身份,将闯入耳朵里的声音当做神明之后,皇帝就有了新的感悟,他不觉得薛瑾安是在骂自己,相反还是在另外的方面肯定了自己。   “踩脸输出”这个词皇帝是第一次听,但从踩脸二字也能看出端倪,这是在说左都御史在他面前言语无状,过于放肆啊!   这岂不是——岂不就是在说他广开言路虚心纳谏吗!皇帝高兴地直接让李鹤春打开钱袋,将里面最大的银元宝打赏给了小X老师。   小X老师弹出弹窗:皇帝觉得你给他骂爽了,并打赏了你五十银元宝。   “……”薛瑾安不懂,薛瑾安决定多和朝臣们学学怎么正确的戳人肺管子——至少不能再给人骂爽了不是。   左都御史的提议皇帝采纳了,薛瑾安老早就被定下的老师崔鹏飞,终于正式出现在了他面前。   崔府马车进宫一路沿着宫道入了后宫,停在了昭阳宫门口,薛瑾安既然知道人要来,自然遵循了学过的礼仪,大开宫门迎接。   率先看到的就是驾车的青年,卷发碧眸模样十分惊艳出众,却又眉眼弯弯,唇角两个梨涡深陷,带着十足的孩子气,正是崔醉。   崔醉今日没有穿粗布麻衣戴兜里,而是玉冠青衣,背着一把紧紧缠绕着灰色布条的弓,腰间箭筒里的箭全都一反常态地露出箭头,而那箭头绑的也不是铁打的箭簇,而是石头勉强磨成的三角状,瞧着就觉得威力不大。   宫中除了侍卫之外不允许他人携带利刃,所以箭簇如此倒是情有可原,至于为何十分反常的箭头朝上立在箭筒里,想来也是在宫门口受到了侍卫盘查。   崔醉勒停缰绳,站在车辕上对着薛瑾安笑,语气轻佻散漫地说道,“七殿下,又见面了,小人崔醉字未醒,往后可就要留在这宫中陪伴保护您了,还请殿下多多关照啊。”   一个非皇室宗亲的男人打算长期居住在后宫里?薛瑾安第一反应不是质疑他话的真实性,而是歪了歪头打开健康监测面板,看着他稳定的荷尔蒙水平陷入了沉思。   倏然他看着自己的手明白了,一定是他手稳的消息传了出去。   于是在崔醉跳下马车走过来,打算继续用言语哄骗一下这位传说中的七殿下的时候,浑身没有半点杀气的七殿下突然抬手在他脖子上砍了一手刀。   这一招是从武侠小说里学的,小说里凡出此招对方必晕,而这也有科学解释,那便是颈动脉窦血压骤然下降令脑供血不足导致晕倒。   薛瑾安下手快狠准,没有半点偏差。   “嘶——”崔醉也真的有那么一瞬间脑子发昏,不过他到底是个习武之人,捂着脖子脚下踉跄了一阵,愣是没有倒。   “不麻醉做手术不好。”薛瑾安有些苦恼,不知道这个小说世界的人怎么回事,每次物理麻醉都会出岔子。   崔醉有种不妙的预感,舌头都有点打结了,“什、什么手术?”   “特殊器官摘除手术。”昭阳宫到底是在后宫,长期住在这里的男人除了皇子外没有完整的。   这件事合不合理人不人道暂且不说,但人都找上门来要求帮忙做手术了,薛瑾安没有拒绝的道理,他微微颔首道,“你放心,我手很稳,一定给你彻底摘除,让你当个干干净净的公公。”   崔醉:“……”   崔醉:“!!!”不是,这咋理解的啊?   很快,崔醉就根本来不及思考薛瑾安到底是咋理解的了,他看到七皇子缓缓抬起了手,立刻整个人都清醒了,如同受惊的兔子一样朝后蹦开老远。 第56章   薛瑾安和崔醉隔着两丈远大眼瞪小眼的时候, 一道苍老的笑声自马车中传来,头发发□□神矍铄的老者扶帘而出。   “七殿下看得中老夫这不争气的孙儿是他的福气,只是老夫这三儿子一脉只得了他一个孩子, 还指望着他传宗接代, 怕是要辜负七殿下了。”崔鹏飞说话时声音不急不缓, 明明是在拒绝, 语气听着却更像是在闲话家常,叫人听着尤为舒服。   “祖父。”崔醉对这位老爷子倒是颇为尊重,立刻收敛起表情,低头弯腰恭敬地将老爷子扶了下来。   薛瑾安并没有纠结他动手是在满足崔醉当公公的心愿这件事,而是在崔鹏飞近前的时候,一板一眼地执行礼仪书上所说的, 执学生之礼弯腰作揖道,“学生薛瑾安见过崔夫子。”   崔鹏飞微微一顿,双手将他扶起来,眼中的笑意真挚了许多, “殿下不必多礼。”   薛瑾安微微颔首, 不过下次再见之时, 他依旧会行礼,并没有带什么情绪,而是一种理所当然的,应该这样做所以就做了的态度。   这恰恰就是崔鹏飞最满意的地方, 所谓君子九思,貌当思恭,不管面对的是谁,待人接物都应该保持最基础的涵养,才不堕君子风范。   崔醉在崔鹏飞身边也待了一阵子, 对这位祖父还是有些了解的,见他双手扶人就明白他对七皇子的印象很好,基本上是满意的,要知道刚开始接到太皇太后口谕,点名让他随赶考的堂弟回京入宫教导这位七皇子的时候,祖父面上不显,心里其实并不是太高兴。   想来也是,任何一个人被摁着头强制收徒都不会高兴,也因此祖父进京之后没有第一时间回禀太皇太后,而是去赴了皇帝的约,上书房那日倒是见了七皇子一面,回来之后祖父的评价也只是“有些聪慧”便不再提及。   之后闲在家中月余,完全没有提及七皇子之事,直到今日被传召入宫,却不想这一照面,竟然就叫祖父对他改观了。   崔醉不禁打量了薛瑾安好几眼,摸了摸阵阵钝疼的脖子,暗中呲了呲牙,竟然完全不知道这七皇子是真的莽撞,还是蓄意报复了。   就如同崔醉听说七皇子在宫中做的事情之后一样。   一行人入了昭阳宫,福禄上了好几盘糕点,而灵芝则跪坐一旁动作优雅行云流水的煮茶,茶香味蒸腾满室,不多时堪堪斟出三盏。   “上好的蒙顶甘露。”蒙顶甘露是非常古老的名茶,可以说是茶中古董。崔鹏飞对茶颇有研究,嗅闻茶香再悄悄茶汤色泽便心中有了判断,轻轻抿了一口,赞叹道,“好茶。”   薛瑾安和崔醉都是牛嚼牡丹的一口喝完茶,完全分不出和平常的茶有什么区别。   不同的是,薛瑾安是能够细分茶水味道分子,从数据上对比出细微的差距,他只是纯粹对茶的好坏没有概念;而崔醉那就是真的尝不出,所有茶倒进嘴里那就只有苦和涩,区别只有微苦微涩和更苦更涩罢了。   崔醉对点心也是如此,几口吃完一个梅花糕也只觉得甜,完全不懂这和外面斋铺里卖的有什么分别。   不过吃不出来归吃不出来,他还是能从这些茶点的精致程度看出来端倪的,忍不住道,“你这是禁足?”   说好的七皇子得罪了勋贵世家,还被皇帝不喜手段太过狠毒残忍,在宫中不受宠爱过得凄惨呢?这就是宫里的凄惨日子吗?怎么看着比他在崔家过得最好的那几年都要好?   “禁足又不禁食。”薛瑾安头点得理所当然。   宫中确实没有禁足就要降低待遇的规定,只是宫里人向来捧高踩低,你得宠时人人谄媚,一朝落魄则人人践踏,恨不能直接给你踩到泥地里去。   不过这种事情吧,大抵很长一段时间是不会发生在主子身上的了。   福禄眼神飘忽了一下,心想:以前只是砍一个王德明,御膳房就老实了,只觉得主子到底是主子,想要他们的命也不过就是伸伸手的事情,就算把他们折磨死了也没处说理。结果现在发现,就算是妃嫔主子也是砍瓜切菜般说杀就杀了,最后的惩罚只是禁足,连象征性的廷杖都没有,一样没处说理去。   主子如今在宫中的名头比三皇子还响亮,就算没有太皇太后坐镇,给御膳房一百个胆子,他们也是不敢克扣主子膳食的。听说小厨房做糕点的魏公公如今只要一听到水晶糕这三个字,甭管手头上在做什么都得停下来,立刻就要把水晶糕落实了。   薛瑾安对自己的名声没有半点自知之明,于是崔家这一老一少也毫不意外地以为这一切都是因着七皇子身后有太皇太后坐镇,这也正是灵芝想要达成的效果。   七皇子的凶名只有对宫里的宫女太监们有用,朝臣们根本不拿这些人当人瞧,尤其是太监,坐到李鹤春陆秉烛这地位的,都有人不屑鄙夷,论唬住他们,还是得搬出太皇太后有用。   灵芝特意引导他们产生这种想法也是在委婉的警告,别以为七皇子禁足了便是失势了,实际上得宠着呢,莫要仗着他年纪小就欺负人。   当然,太皇太后偏宠七皇子也是真的,只是没有到他们以为的那种地步而已,不过也没有人真的会去问太皇太后对七皇子的宠爱到底有几分不是吗?   这样也就不会有人知道,这些精致的糕点除了水晶糕外,其他都是她昨夜开火亲自做的;这蒙顶甘露的茶叶,并不是太皇太后给的,而是昔年珍妃受宠时得到的赏赐,上次收拾主殿的时候翻出来的,因为原本量就不多,当初抄宫的人也没当一回事儿。灵芝用秘法将其重新炮制了一遍再晾干,这陈茶的味道当即如同新茶相差无几,甚至还更有风味。   ——哦,不对,现在不该叫珍妃,而是要叫孝昭仁皇后。在楚文琬死后的第一次早朝,礼部就给出了谥号,新的牌位也做了出来请进了宗庙。   其实就算真的有人去问了太皇太后来拆穿她的话,灵芝也是不怕怪罪的,反正她本来就没有说什么,一切都是被引导者自以为是的想象罢了。   “不想这些年过去,太皇太后竟然还记得老夫的喜好。”崔鹏飞一下就猜出了灵芝的身份,也立刻就明白了灵芝隐晦表达出来的意思。   果然便听灵芝笑道:“崔大人来定然是要上最好的茶,这是崔大人该得的。”   “哪有什么该得不该得,昔日也好今日也罢都是老夫所作所为不过都是分内之事,问心无愧罢了。”崔鹏飞放下茶盏,握拳朝上拱了拱手,“只是老夫如今不过是一介白身,当不得这一声大人,得蒙陛下和娘娘看重,为七殿下做启蒙之师,自当尽心尽力。”   灵芝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心满意足地带着人行礼退了出去,留出让崔鹏飞舒服的教学空间。   崔鹏飞没有贸然地就开始讲课,而是先问了薛瑾安想要学什么。   他会的东西有很多,科举要考的、当官要学的、抗洪救灾防疫劝课农商这些特殊时候要会的,乃至御下之道帝王心术他皆有所心得,只要是想要做出一番事业的,无论是为官做宰,还是从商务农,只要认真用心的学,基本都能从他这里学到东西。   这也是为何乞骸骨的朝臣无数,却只有崔鹏飞还会被尊称一句崔宰,为天下读书人敬佩的缘由。   薛瑾安对书没有什么偏好,表示学什么都可以。   “殿下都看过些什么书?”崔鹏飞摸底他的文化水平。   薛瑾安很诚实地将他看过的课本名字都一一报了出来。   最开始其他科目的课本都还很正常,正是这个年龄需要学的范围之内,但到了史书方面,这报出来的书数量就多得有些离谱了,一路听下来就跟在报正史的书单一样。   崔鹏飞缕着胡须的手顿了顿,不动声色地考了他将近半时辰的课业,见薛瑾安不仅能一字不落地用原文回答,而且还能将出自什么书第几册第几页第几行字都说得清清楚楚,竟无一次出错,他不禁露出惊叹而欣慰地神色。   “殿下已经将正史、通史都学过了,老夫能教你的也只有些杂史了,实在惭愧,老夫在此方面不如李太师良多,殿下若是想要精进,也只得请教李太师了。”李太师在史学方面的研究是公认的大启第一。   崔鹏飞见薛瑾安读得史书几乎占了所有书的一半,便以为他很喜欢史书,不免有些许遗憾,“老夫可以为您引荐一二,想来李太师定然也欢喜有人如此喜欢读史。”   “没有喜欢。”薛瑾安如实回答,“这些都是李太师准备的教材,上书房专用。”   崔鹏飞讶然:“老夫听闻七殿下并未去过上书房读书?”   李太师腿脚不便,走路都需要人搀扶,每次进宫除了上书房外哪都不去,而上书房的课程教书资料都是由教学夫子所定,每一个科目不同的夫子都有不同的选择,因此薛瑾安想要将这些学完,只能去找李太师才行。   若是有这么一个小小年纪就通读史书的可造之材,李太师不可能藏着掖着,四书五经中《尚书》和《春秋》太难,专注研究这两个科目的已然是越来越少,这么有天赋的更是凤毛麟角,李太师想要一个传承者很久了,即便皇子的身份让他有所顾忌不能在外面乱说,但至少在顶级儒生的圈子里,定然会传出些风声来才对。   可崔鹏飞从来没听说过这么一件事。   那么就只有一个最令人震撼的可能了,七皇子是在李太师根本不知道的时候自学成才的!   果然便见薛瑾安点了点头肯定了他的说法:“没去过上书房,翻了翻教材。”   “七殿下当真奇才耶!”崔鹏飞这夸奖很是真心实意,甭管七皇子学这些到底怀抱着什么样的目的,但学得扎实学得好是真的,“能将原文一字不落地背下来,即便是过目不忘也必然要付出了极大的努力。”   薛瑾安觉得这话没毛病,他可是花了一天多时间非常努力的一秒一页的翻过书页,将上面的内容全部扫描进脑子里的。   崔鹏飞看着眼前宠辱不惊的七皇子,心中感慨万千。   虽然早便知道能得太皇太后青眼的皇子,必不可能是什么草包,然七皇子的优秀还是出乎了他的意料,他飞快地在脑中调整好了自己的教学计划,再一次确认薛瑾安并无偏向的科目之后,便索性决定把自己会的都教一遍,到时候再视七皇子的想法做出相应调整。   他也确实想看看七皇子能学到什么程度,是否当真如此天才。   不过虽然想好都教,但崔鹏飞也不会一股脑地将知道的一切知识都打包塞进薛瑾安脑子里,还是分了难易等级,从入门开始。   崔鹏飞思忖着报了一些书名,“便从这些开始,殿下以为如何?”   薛瑾安飞快比对他报出来的文名都是自己没看过的,直接就点了头。   崔鹏飞笑着道,“好,那老夫这便去翰林院的藏书楼走一趟,还得叫两个人帮老夫搬书才是。”   皇宫的四大图书馆藏书都各有偏向,天禄阁是为后宫妃嫔皇子们消遣所用,除了基础的书籍之外,更多的是一些杂书游记,藏书数量有限,内容也经过筛选;而皇帝的私人图书馆听文轩,里面多是古籍珍本,收藏研究的价值远高于实验价值。   内阁的文渊殿和翰林院的藏书楼收录的书目从数量到内容倒是差不多,只是文渊殿的更高深更专业一点,而翰林院的则更基础也更杂一些,打个比方说明的话大概就是,一个是高校顶级图书馆,一个是高中大众图书馆。   会有这样的差异也跟两边机构的职责不同有关系,毕竟内阁是臣子的顶点,而翰林院则是当官的起点。   而且翰林院除了给皇帝当秘书之外,本身就有修书编书之职,藏书楼库藏十分丰富,不仅收录往年科举举子的文章、官员们的著作文章、朝廷邸报,也还会收录一些民间的书籍。   崔鹏飞选翰林院藏书楼不止是为了找教学课本,就像他对薛瑾安的教学要求不是只学会课本,特意找其他人搬书而留下崔醉也不是觉得他一个人搬不动。   “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即礼乐射御书数,老夫这不争气的孙儿虽然于文之一道暂无建树,然武之一道却尚有些天赋。”崔鹏飞道,“老夫于礼书尚算不错,于数乐也能说精通,唯有这射御之术,实在年老难以胜任,倒是我这孙儿崔醉有一手数箭齐射之术,想必那日上书房外,殿下已然见识过。”   “见识了。”薛瑾安点了点头,想起那将将插在青石板上,阻挡了他追刺客的箭,心道:齐射倒是能射,就是准头不行。   崔鹏飞特意给崔醉留出时间空间同七皇子相处,除了确实是让他来教七皇子射御之术外,也是想着能给崔醉一条出路。   崔鹏飞从官场退下来之后,为了让崔家不至于被清算,就一直在外游历山水,没有插手崔家的发展,同孙子们的接触也并不多。直到此次随两个孙儿入京,察觉到崔醉的处境,也立刻预判到他入京只怕也难实现报复。   崔醉颇为执拗,是个撞碎南墙不回头的性子,而一旦真走到无路可走的地步,他想的也不会是回头,而是会用另一种手段达成自己的目的,不管这个手段是否光彩。   不管是为了不让崔醉走错路,还是为了崔家,崔鹏飞都不可能放任崔醉去碰壁,于是他没有选已经得了解元,明年可能就是状元,前途一片光明的孙子,而是将崔醉带在了身边,带他面圣带他在京中赴宴。   崔鹏飞并没有将崔醉介绍给任何人过,原因也很简单,崔醉的身世太过尴尬,又有胡人血脉又是舞姬之子,注定无法走正常途径入仕,京中有才华者众多,不差崔醉一个,崔醉的长相和武艺又比他的文采出众得多,真要有人找他当幕僚,要么心思不纯,要么能给的就不是他想要的。   不过尽管崔鹏飞没有给崔醉一条出路,后者跟在他身边见的大世面多了,心中的不安焦躁也逐渐平复了不少。   崔鹏飞看他心性渐稳,也觉得是时候可以给他相看一个谋主了,而七皇子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七皇子年幼但并不软弱,是个很有主意行动力也很强的人,如今因杀楚文琬之事得罪了勋贵世家,唯一嫡皇子的身份也让他未来不管想不想争大位都必须争,他身边必然是缺人的。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最至关重要的,是太皇太后对七皇子有所偏袒。   崔鹏飞和太皇太后的关系其实算不得多好,当年他急流勇退退后也只能寄情于山水,连崔家本家都不能插手,托得便是太皇太后的福,也因此崔家入朝为官的子孙都更支持皇帝,是天然的保皇党;不过他崔鹏飞和太皇太后的关系也算不得很差,他对太皇太后的政治手段的赞赏钦佩的。   太皇太后掌权唯一值得诟病的事,大抵就是手段太狠,狠到她说慧贵妃不能为后,说六宫主位宫殿没有她的位置,满朝文武都不敢说一句“牝鸡司晨”,都察院御史也装聋作哑一声不吭,先帝便也只能另外起了一座宫殿。   帝王之道有很多种,大致分为霸道、王道、仁道。   所谓君强则臣弱,于朝臣而言,太皇太后过于独断专行,还是如今行仁道的皇帝更符合他们的心意,也是更利于朝臣们百花齐放的。   不过崔鹏飞已然跳出了臣子的圈子,单从君王的角度上来说的话,他会觉得太皇太后过于强横,又会觉得如今的皇帝过于仁弱。   他原本以为不可共存的霸道和仁道,如今却在七皇子身上看到了些端倪。   七皇子本身有一种和而不同、平视众生的君子之风,行为方式又颇有昔年太皇太后强势的影子。   或许这会是一个好出路。崔鹏飞给了崔醉一次压宝的机会,希望他能够抓住。   崔醉倒也不负他所望的抓住了这个机会,崔鹏飞带着人一离开,他便说藏书楼太远,来回要耗费不少功夫,提议这段空闲时间他就来教薛瑾安射箭。   薛瑾安跟赫连城的军训倒是线上玩过弓,但现实中还没有玩过,没有犹豫地点头答应了。   崔醉教他基本的站姿拉弓,发现薛瑾安的姿势非常标准漂亮,几乎没有任何赘余的动作,他不禁眼睛一亮,不吝夸奖了好几句。   说到兴头上了,崔醉看着薛瑾安那张面无表情绷着的脸,就记吃不记打地又起了几分逗弄的心思,他眉眼弯弯凑到薛瑾安面前没皮没脸地调笑道,“七殿下,我教你学艺按理说也算你半个老师,可否叫一声来听听?”   薛瑾安拒绝:“你箭法好菜。”   崔醉当即就不乐意了,“咱们比一比!”   薛瑾安点头,灵芝早在他们射箭的时候,就弄了几个靶子,见状赶紧摆起来。   崔醉展示了一下他的箭术,三箭齐射都中靶心,他得意地挑眉,“这三箭只是因为只有三个靶子,我五箭齐射也是可以的,殿下觉得如何?”   “一般。”薛瑾安说着也弯弓搭箭,姿势标准地瞄准靶心,不过他没有托大,暂且只搭了一支箭。   第一次力道有点轻,箭头刚刚好钉在靶子上,随后不稳地掉落在地,崔醉觉得他年纪小力量不足情有可原,刚准备提议让他可以近一点,薛瑾安却已经再次弯弓搭箭。   第二箭力道过重,直接射穿靶心,箭还带着靶子往前飞了两丈,原本就是临时扎的靶子直接废了。   崔醉看着薛瑾安搭上第三箭瞄准另一个靶子,已经隐隐觉得有些不妙了。   咻!一箭牢牢中靶心。   咻!一箭劈开箭羽,重重击在靶子中心的箭簇上,深深嵌入靶心。   咻!一箭马不停蹄地再次劈开箭羽,将两个箭簇钉死,靶子裂开了。   崔醉:“……你真的是第一次射箭吗?你怎么做到的?”   薛瑾安歪头,理所当然道,“这不是有手就会吗?”   射箭十五年的崔醉自闭了。 第57章   崔醉忍了又忍, 到底还是没忍住再一次问薛瑾安:“所以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不要跟我说有手就行啊,我有手我不行,肯定有什么诀窍。”   要说诀窍, 非要让薛瑾安总结的话也确实有, 用两个字解释就是:计算。   距离、重力、空气阻力、靶子硬度、箭头硬度、弓重等已知的信息在脑中一过, 复杂的各种计算一念之间完成得出最佳的运动轨迹和拉弦力度, 中间的误差最多调整两次就可以完全去除,若是需要,箭矢的初速度、加速度等一些其他数据也都可以算出来。   甚至从理论上来说,他掌握这套参数之后,无论是在什么角度以什么样的姿势,都是可以做到这种精准到骇人的命中率。   而这对于计算能力超强的代码生命来说, 是完全不需要去思考的本能。   不过面对崔醉的追问,薛瑾安只是看了他一眼,没有作答,而是学着他之前调笑的语气道, “我教你这些的话理应算你半个老师, 不若你叫一声来听听。”   崔醉给出了出乎薛瑾安意料之外的反应, 他脸上的惊讶一闪而过,转瞬就变成狂喜:“你说真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不可以反悔啊!”   说着他就“咚”的一声跪下了。   崔醉跪得十分利落,毫不迟疑, 完全不觉得自己跪一个比自己小十来岁的孩子有什么问题。对他来说只要能学到本事,跪谁都可以,不然他如何学得这一番本事呢?   要知道,古往今来素来有“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说法,因此很多技艺都是家传的, 武功亦是如此。崔醉当年作为花楼舞姬之子能学成一番武艺,靠得就是抓住任何一次机会的机灵,以及这没脸没皮顺杆往上爬的劲儿。   崔醉这猝不及防的一跪,响亮的动静把端着托盘过来添茶送水的寿全吓了一跳,说话都结巴了:“你你你你要干什么?”   崔醉没有管他,生怕薛瑾安后悔似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抄起盘子里的一盏茶塞到后者手里,气沉丹田喊了一声:“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然后“咚咚咚”地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   薛瑾安话中明明说的是老师,崔醉却鸡贼的直接换成了师父。   老师和师父虽然只有一字之差,也都是指传道受业解惑的师长,但亲疏远近却天壤之别。   老师同夫子可以有很多个,从启蒙开始,凡是在传道受业解惑上沾了个边的便都能尊称一声老师,所谓的门生故旧也大抵如此;而师父沾了一个父字,是真正的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老师,是有朝一日人死了必须披麻戴孝捧灵位摔盆的,可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叫的。   其实若只是为了薛瑾安这展露的一手射箭技术的话,崔醉也不至于这么直接磕头喊师父,这难度虽然高但真要练也不是练不出来,崔醉更看重的是薛瑾安轻描淡写的态度,这代表着他的能力远远不止如此。   更令人战栗的是薛瑾安的年龄,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他的武道甚至都还没有到巅峰时期。   崔醉很难不为此心动。   以前他以为他是一心想要以文出仕,想在文之一道上走到黑的,直到今天他才发现,当有一个足够优秀的人出现在武道之上时,他绝对无法抛却这个机会。   他本质是慕强的。   崔醉顶着额头一片红痕抬起头,见薛瑾安默默无言地看着自己,连忙眉眼弯弯唇角梨涡深深,露出一个称得上人畜无害的笑容,“师父,你喝茶。”   薛瑾安:“……”失算了,没想到人类可以这么能屈能伸。   薛瑾安到底喝了那一盏茶,认下了这个大十几岁的徒儿,就当是学到“厚颜无耻”技能的报酬,他也毫无保留地将数学计算式射箭的技巧教给了崔醉。   “等等,等等!”崔醉被糊了一脑袋陌生名词,什么“重力、加速度、风阻”的,虽然完全不知道该怎么算,但他好歹是听明白了这些都是什么东西。   因此他不免更加震撼了,一脸被刷新了世界观的空白表情,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咽了咽口水有些艰涩地说:“若真如你所说,那这世间任何存在都逃不脱这些东西,那只要掌握这些东西,岂不是——”   “理论上来说,这一套算法适用于所有领域。”薛瑾安肯定了他的猜想。   薛瑾安杀楚文琬就用上了这一套算法,非常精准地让她横死当场。   崔醉这下是真觉得这师拜得值得,光这一个技巧就足够回本了,他顿时喊师父喊得更欢快了,还殷勤地拿出笔墨纸砚要记笔记,“师父,你说的这些都要怎么算?我想学!”   薛瑾安机关枪一样张嘴突突出一连串公式,直接把崔醉给突突懵了,明明纸上是自己一个字一个字写下来的,可当再重头看过去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根本一个都没记住。   “师父,我没有听懂,能麻烦你再说一遍吗?”崔醉端着一张乖巧可爱的脸再次问道。   薛瑾安有些怀疑地上下打量了一下他:“……”好歹是原著里叱咤西北的未来反王,这点数学都不会是不是太不对劲了?   而且这话让他有一种看到了语音智能助手的既视感。   小X老师被他的心声召唤了出来:我在。   小X老师弹出一条消息控诉:AI没有这么笨的,他这种不合格产品应该返厂维修。   薛瑾安觉得它说得很对,不过又想想校园小说里,不是在贵族学校上学的人类学生们似乎每天都有很多作业要做,尤其是到了高三阶段,主配角们都不谈恋爱了,一笔带过的内容不是做卷子就是做习题册,人类对其还有一个专属称呼,叫:题海战术。   薛瑾安觉得崔醉大概需要题海战术,直接提取了数据库里的所有相关题目,稍微变换了一下数字和公式,给他出了一套“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在崔醉眼里,那就是薛瑾安提起毛笔,刷刷刷就直接写满了厚厚一沓纸的天书给他,这上面的字比科举专用台阁体都要方正死板,每一个字的字距都是完全相等的。   “你做题巩固一下,以后就会了。”薛瑾安鼓励他。   崔醉看着天书陷入了沉默:“……”别说巩固了,师父我第一题就不会做啊!   崔醉试图跟师父请教:“师父,这第一题是用哪个公式啊?我有点不记得了……”   薛瑾安有些沉重地看着他:“刚学的知识还能忘?”   “……好的,师父我想起来了。”崔醉非常识时务地假装自己真的记起来了,默默地拿过自己的课堂笔记对比起来,斟酌着思考到底该使用哪个公式。   薛瑾安看着他半天没下笔,终于从托盘中端出一杯茶不容分说地塞到了崔醉手里。   后者下意识地双手接过,眼神有些茫然,却还是道谢道,“谢谢师父。”   并不是很渴的他刚准备不辜负师父的心意喝下这杯茶,就听到他刚拜的小师父说:“以后在外面不要说是我的徒弟,也不要提我的名字了。”   菩提老祖让孙悟空别在外面提自己的名字,是觉得他会惹出祸端;薛瑾安不让崔醉在外面提他的名字,是觉得这徒弟实在太菜,说出去有点丢代码生命的脸。   崔醉对上师父的眼神,莫名福至心灵,竟然听懂了这话里的意思,喝茶的动作一顿。   崔醉试图撤回薛瑾安撤回的拜师茶:“师父,你示范一遍,这次我一定能听懂。”   “嗯。”薛瑾安拿过毛笔,刷刷刷将前三道题目给做了,“看题目得出以下已知条件,然后带入公式,这样就得出了答案,懂了吗?”   崔醉:“…………”我该懂吗?   在崔醉逐渐绝望,怀疑自己其实根本不适合从文的时候,崔鹏飞终于回来了。   “师父,祖父你们慢慢聊,我到边上去做题。”崔醉为防止自己在拜师的第一天就被逐出师门,麻溜地拿着厚厚一沓卷子溜走了。   听到他称呼的崔鹏飞一愣,看着崔醉逃也般离开的背影只觉得好气又好笑:让他抓住机会找一条出仕的出路,拜入七皇子门下为其效力,这下好了,机会抓住了,也拜入七皇子门下了,只不过不是做幕僚,而是当徒儿。   崔鹏飞活了这么多年,经历的事情多了,对万事万物都带着一种豁达,他倒是不在意崔醉一个及冠的成年人认一个毛头小子为师,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能叫崔醉心甘情愿拜师,七皇子必然有其过人之处。   只是崔醉这一拜可给他们这些长辈坑惨了,尤其是他,原本他年龄比太皇太后大一轮有余,作为当初的三大辅政大臣里最年轻资历最浅的一个,同太皇太后平辈相称,这下可好,几十年过去他都快入土了反倒平白矮了对方两头。   崔鹏飞也真是哭笑不得,不过除此之外,他还是为崔醉能抓住这个机会和七皇子搭上线而欣慰的。   他叫身后的人将从藏书楼搬来的书放到桌岸上。   玄十一眼观鼻鼻观心的搬着书,这是这些日子以来他离七皇子最近的一次,然而他却没有什么雀跃的心情,只觉得满脑袋疑问。   他这不过出去了个把时辰,怎么却像是走了一个日夜般,七皇子和崔醉怎么便成师徒关系了?这没头没尾又像是虚假的消息,他要如何传给皇帝听?   玄十一甚至觉得自己怕不是是累了几天把脑子累坏掉了,出现了幻听状况,才听到这么离谱的称呼。然而崔醉已经跑了出来,七皇子和崔鹏飞老神在在地对坐着,十分沉得住气,直到玄十一把书都放好准备退下时,两人也没有半点提崔醉的意思。   玄十一知道就算是问其他人也问不出来,他现在在昭阳宫的地位也就是比小夏子高一点,平日里连七皇子住的寝殿都进不去,昭阳宫里的人明里暗里盯着他。他想到这里不禁在心中默默叹气,心情难得有些郁卒。   自上次他回来发现小夏子竟然在院子里干活的时候,玄十一就觉得不妙,他晚上不在房间的事情必然已经被发现,原本福禄和寿全就对他的身份有疑虑,更别说现在了。   也还好玄十一早就做好了两手准备,第一时间便告知了皇帝自己身份大概暴露之事,皇帝思索之后还是将他留在了七皇子身边,其原因便是有灵芝和茯苓在,很难再安排其他陌生的探子进去,且七皇子身边伺候的名额已满,再加人就逾越了。   皇帝不是不能让七皇子逾制,就说皇子中逾制的就不止一个两个,就单说二皇子,吃穿用度哪个不逾制?他在皇子所的府邸到处都是九蟒纹,蟒纹本身上至皇子下至百官皆能用,但是九为极数,九蟒是蟒纹中的最高规制,是亲王、郡王、太子才能使用的。   二皇子一个连上朝听政都还没到时候得皇子用九蟒纹,逾制是必然的,只不过是皇帝不追究而已。   而皇帝双标的现在不让七皇子逾制,则是想着先打压他,这样之后才更好驯化,好叫他为自己所用。   反正只要七皇子不主动拆穿,玄十一就得装聋作哑地在他身边演下去,他只能识趣的尽量低调下来,不让其他人看不惯非要弄死他,能苟多久是多久。皇帝也是这般意思,省去了他的每日汇报,叫他安心潜伏小心行事。   ——说起这个也是失策,玄十一是想低调做人踏实做事,至少让其他人放心别盯他盯得太紧,却不曾想他之前在戚风院只能干洒扫的活,到了昭阳宫差点也只能干洒扫的活,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横空杀出的小夏子。   小夏子为了早日重新做人,也为了每日三餐的饭食,现在干活非常积极,积极到玄十一想要表现都得靠抢,用七皇子的话说,这就是内卷。   两个人内卷的太厉害,玄十一当探子上夜班习惯了,本来睡眠时间就不太足够,结果白天工作卷成大饼,整个人都肉眼可见的沉郁了些,眼圈下一片青黑。   这也间接导致玄十一脑子有些不太灵光,偶尔就会犯一些错误,比如他至今都不知道,他最后见皇帝的那日正是五皇子钻狗洞来见薛瑾安的那日。   玄十一为了顺利出昭阳宫和韦统领打过招呼,以至于五皇子为了出昭阳宫砸晕的那个侍卫,一直被认为是玄十一打晕的,这支御林军的小队长看着自己手下那个抬回家里躺了两天板板才重新回来上值的小兵,还在心中唾弃:不都招呼了一声吗,怎么还打晕人啊,又没人注意做戏干嘛做这么全,真是缺德。   玄十一和韦统领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给缺德地图和缺德的五皇子背了锅。   崔鹏飞将书都摆好,说道,“今日天色已晚,殿下又才动过武,便不开课,殿下看看喜欢哪个科目,明日老夫便讲哪个。”   薛瑾安拿过书一一翻开,开着高清摄像头眼睛飞快地扫过,哗啦啦的书页翻动声不绝于耳,完全就是一副量子阅读的场面。   崔鹏飞看到他这翻书的架势,不由得微微皱眉,却到底没有出声。   不过两刻钟,薛瑾安合上最后一本书,非常平静地道,“学完了。”   “这就学完了?”崔鹏飞不信,随口出题给他考,然而薛瑾安一一回答正确。   崔鹏飞差点被茶水呛死,忍不住发出了和孙儿一样的疑问:“殿下您当真从前不曾看过这些书?如何做到的?”   薛瑾安眨眼:“这不是长眼睛就会?”   崔鹏飞:“……”   学了七十年的崔宰也要自闭了。   最后崔鹏飞和崔醉这对祖孙是恍惚着离开的。 第58章   崔醉离开时还有些不甘心, 握着那一沓一题都没做出来的试卷,盯着薛瑾安问道,“师父, 你真的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薛瑾安想了想, 道, “明日有大雪, 温度会骤然降低十几度,你记得戴帽子。”   脑子本来就不好使,可别冻坏了,毕竟人类不太抗冻。   崔醉听着这明明是关心的话,却总觉得怎么听怎么不对,但真要说哪里不对他又说不出一二来, 遂也只能作罢不去想,坐在车辕上驾车离开了。   等到马车出了宫,候在外面的小厮接手了赶车的活计,崔醉进到马车车厢里, 就见崔鹏飞正拿着他的试题看, 边看还边叹息一句:“如七皇子这般全能之天才者, 老夫当真闻所未闻。”   这世间从来都不缺天才,甘罗十二拜相,霍去病十八封王,骆宾王、王勃、李白等等又哪个不是年少成才?只是他们的才能往往表现在一个方面, 如七皇子这般似乎方方面面都没有短板者,他崔鹏飞活了八十余载也就见到了这么一个。   崔鹏飞越看这些题目越欢喜,心中却也生出些慧极必伤的隐忧来。   崔醉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看他端详题目这么久,还以为他会做, 顿时表情都放光了,“祖父,你快教教我这些题目该怎么做?”   哪知崔鹏飞眼神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理直气壮道,“老夫连这重力是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会知道怎么做。”   “那你感叹得这么真情实感做什么!”崔醉气得都顾不得对长辈的尊重,将试卷从他手中抢了回来。   崔鹏飞看着他抓耳挠腮半天都没能在纸上落下一个墨点,有些嫌弃地撇开了眼,“你在文之一道上确实不若武道有天赋,还是不要为难自己了。”   崔鹏飞觉得崔醉习武的天赋比习文高是真的,却也不是真的认为崔醉一心向文的话就会没有前途,崔醉虽然不如中了江南府解元的崔酌,但其能力在举子中也是能排在前列的,若能正常科举,二甲必中。   崔鹏飞说这话更多的是委婉在劝导他,不必非要弃用最擅长的东西来证明自己,扬长不是坏事。   崔醉听出来了其中的意思,他倏然一笑,过于浓烈精致的眉眼飞扬出令人惊艳的美,不见往常的郁气,他既然已经拜了七皇子为师,就是已经决定好要在武道上走下去了。   不过他也没解释什么,反而是抖了抖手中的试题,狡黠笑道,“祖父说得是,论文学我确实是不如子琼多矣,想来他一介解元,定然是不可能连一题都做不出来的,祖父你说对吧?”   子琼是崔酌的字。崔家人在很多方面都是有相似的点的,比如崔醉和崔酌都有些傲气和执拗,只是前者的傲气藏在执拗之中,便叫人只觉得这人是个犟种;而后者则是相反的将执拗藏在傲气之中,瞧上去只认为他有些冷傲。   崔家子辈中,这兄弟两都是特立独行之人,彼此走得近,却与其他人都隔着一层,不同的是崔醉是一个人被所有人孤立看不起,而崔酌是一个人孤立看不起所有人。   崔醉和崔酌虽然差着点岁数,但自小都有天才之名,自然而然地会暗中竞争,都想要压对方一头。崔醉这话都说到这份上,崔酌那定然是晚上不睡也非得做出一题来的。   “……”崔鹏飞对他们这小孩般斗来斗去的行为不予置评,只是道,“小心把他闹出脾气来,也叫你有口难言。”   崔醉半点不受威胁。   马车行驶到城内,速度慢了下来,喧闹的声音也争先恐后的闯入耳中,崔醉撩开帘子往外看了看天色,忽而问了一句,“祖父,我看着天色不错,可不像是要下大雪的样子。”   “往年这时候早该下雪了。”京城最早九、十月就会下雪,今年这都眼瞧着入十二月了,却竟然一场雪都没有下,温度也还维持在晚秋时分的样子,是有些不太正常的。   冬日田地无耕种,下雪只会冻死虫卵,春日正是春耕时节,下雪大抵会冻死秧苗,这边是民间说的“一场冬雪一场财,一场春雪一场灾”,而自唐朝之后,南方各方面发展逐渐超越北方,粮产方面自然也是如此。   京城居北,北边的冬日素来来得更早一些,北边再不见雪,恐怕南方明年要有灾情。   崔鹏飞也跟着往外看了一眼,看到街上有百姓见久不入冬将家中囤积的部分过冬物资变卖,有好心的挑夫劝他还是收起来为好,不然要是突然变天的话怕是要出问题的。   那人却觉得挑夫多管闲事,认为这冬日久久不来,就算来了也肯定不会有往年那么难熬,顶多个把月就到春日了,挑夫也不跟他争辩摇了摇头走了。   崔醉放下车帘,崔鹏飞不置可否地道,“是否下雪,明日就知道了。”   昭阳宫中同样在讨论下雪的事情。   寿全有些好奇地问薛瑾安:“殿下,这下不下雪,您是怎么看出来的啊?”   薛瑾安指了指天,面无表情道,“它告诉我的。”   薛瑾安这说的是实话,他的天气预报和地图一样不是什么大应用软件,但使用的话就需要连接世界网络,同步这个世界的信息,其实也相当于就是世界告诉他的。   天气预报上写着雨夹雪转大雪,断断续续会下个四五天,从今日亥时开始降温,温度会在接下来的两三天内从十二度降到零下五度,体感温度大抵还要再低个三五度。   “老天爷要是也能提前告诉我天气就好了。”灵芝走出来手指在脑门上轻轻拍了两下,语气有些无奈地道,“若当真要下雪,新衣服只怕尚衣局那边来不及给了,得拿旧衣裳旧被子改制些冬衣冬被来。”   灵芝说的冬衣是那种非常厚的缝制了皮毛的裘服大氅,而不是薛瑾安现在穿着的这种塞了棉花的夹袄。   ——薛瑾安从搬到昭阳宫之后,穿的衣服已经换了一轮新的,都是灵芝找尚衣局定制的,不过正是时令时节,尚衣局不仅要赶出各宫时令的衣服,还有主子们除夕要穿的新衣,绣娘们忙得不行,她定的衣服至今都还只来了一半不到。   如果只是拿旧的改的话,尚衣局半日就差不多能做出来。灵芝不知道下雪是真是假,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还是决定走一趟。   与此同时,她也得去慈宁宫走一趟,她直接对薛瑾安道,“崔夫子来过的事,总得叫太皇太后知晓,奴婢愚笨,不知事情轻重缓急,该捡哪些细说,又该略过不提哪些,还请殿下示下。”   灵芝要去慈宁宫汇报却还问薛瑾安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这就是明明白白的示好了,这隐晦地表达她的立场是在七皇子这边的。   寿全眼睛微亮,心中十分欣喜。灵芝和茯苓都是身怀武功之人,灵芝处事还颇为机敏圆滑,对人情世故各方面的处理都很成熟,叫人挑不出错来,如果有这样的人能全心全意的替主子办事,那自然是极好的事情了。   如今主子势单力薄,不怕有人钻营,就怕无可用之人。   寿全这么想着,却没有被激动冲昏头脑,主要也是身边的主子面无表情实在太淡定,这就让他也总是习惯性地保持冷静。   他佯装不明白灵芝话中的隐喻,故意道,“灵芝姐姐这说得什么话,姐姐智勇无双,若你愚笨,那我就是蠢到家啦。姐姐本就是太皇太后娘娘的人,自然是要为太皇太后效力的,理应如实禀告才对。”   灵芝知道寿全这是让她将态度摆明白的意思,她倒也不怵,很爽快地道,“我与茯苓虽是太皇太后留下来的人,但到了何处就该听何处的话,绝不事二主。”   灵芝说着就从袖子里掏出太皇太后的令牌呈上。   “你留着。”薛瑾安没要,随后表示他的事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太皇太后如何问就如何答就是了。   灵芝颇有些惊讶,她设想过薛瑾安的很多种反应,唯独没有不要令牌这一项,这令牌能号令一支奉衣处小队,人数尽管不多,却已经足够在宫中搅弄风雨了,至少他的耳目就要聪明多了。   灵芝见薛瑾安眼神都没有往令牌上瞟一下,浑身上下的气质也都是从容而随意的,很明显话是出自真心,信任的坦坦荡荡明明白白。   原本只是顺其自然归顺的灵芝只觉得心中微暖,那些微小的不安感也都消失了。   “奴婢知晓了。”灵芝笑着告退出去。   灵芝先将说好的旧衣裳旧被子送到尚衣局去改,尚衣局的女官表情纳闷又无奈,只觉得灵芝这要求着实是耽误事,宫中的大小主子,旧衣都穿不了多久,哪里还会穿用旧衣拼接成的衣服。   但没有办法,女官也知道灵芝即是昭阳宫的又是慈宁宫的,这背后两家没一个好惹的,再觉得对方蠢钝如猪尽想些折腾人的事儿,也得赶紧做,也还好只是改一改,半日时间绰绰有余了。   在尚衣局改衣服的时候,灵芝便去了慈宁宫说话。   太皇太后也没有事无巨细地问,主要还是询问崔鹏飞今日的教学是否尽心,情况又如何,在听说崔鹏飞还带了个会武的孙儿来教薛瑾安射箭时,还说了句崔鹏飞有心了。   灵芝临走之时,还特意将降温下雪之事情拿出来说了说,道,“七殿下一片孝心,担心骤然变天老祖宗您老身体受不了,特意叮嘱奴婢一定要同老祖宗您说。”   叮嘱自然是没有的,灵芝也就是给薛瑾安刷好感。   太皇太后相当欣慰地点头,苏嬷嬷立刻笑着道,“那奴婢去将厚实的衣服翻出来好好晒晒,也好明日穿着。”   二人对是不是真的会降温下雪持保留态度,但不妨碍她们做点什么全一全薛瑾安的孝心。   陆秉烛拳头微微敲击掌心,不走心道:“是我忘了给七殿下安排一个武老师,可以教导他内功。如今临时安排也来不及了,不若便我去吧。”   太皇太后觑了他一眼,都相处这么多年了,哪里还不知道他打得什么主意,无非就是见薛瑾安天赋好,动了好为人师的教导之心。   “图穷匕见。”太皇太后用手指隔空点了他一下,随后道,“你莫要轻举妄动,皇帝那边只怕自有安排。”   说是安排,实际上应该是皇帝还等着一个合适的机会,好拿出这件“奖励”来拉近和薛瑾安之间的距离,彰显出自己作父君的存在感。   陆秉烛知道太皇太后是最不喜欢这种拉拢人的方式的,他挑着眉问道,“所以我到底是教还是不教?”   “难道我不要你教你就不教了?上次丢我茶盏不是说丢就丢,可从来没问过我。”太皇太后端起茶盏故意寒碜他。   “老祖宗恕罪。”陆秉烛请罪请的相当敷衍,礼都没有行一个,理所当然地道,“能令崔宰赞叹,七殿下定然是个优秀的孩子,优秀的孩子谁不喜欢呢。”   苏嬷嬷对薛瑾安也很有好感:“这孩子念旧记恩,行事风格果决,脑子也不笨,说话有趣,确实招人喜欢。”   太皇太后认同地点点头。   就听陆秉烛意有所指地道,“这样的孩子,若是不能落得好下场,当真是叫人伤心呐。”   太皇太后心头微动,不过最终到底还是将浮动的心思压了下去,叹气道,“小七还是个孩子,而我却已经老了啊。”   “崔宰都还矍铄着呢,您比他小了近一轮,又岂能活不过他?”陆秉烛调笑了一句。   “他就是个遗千年的祸害,活不过他的多了去了。”太皇太后瞪了他一眼,却到底是不再说自己老了这些话。   崔鹏飞是和她斗得最久的人,也是唯一一个在她手底下活下来的权臣,他的倒台将太皇太后送上了权利的至高峰,真要让太皇太后承认自己输他什么,也是有些为难她老人家了。   薛瑾安说降温就降温,说下雪就下雪,等次日他准时起来的时候,外面已经一片银装素裹,不过一夜,雪已经能没过脚踝了,天上还在纷纷扬扬的落着大雪花,昭阳宫有火墙,在火口烧炭,整个墙壁都往室内传输热气,又点了一盆银丝炭,整个室内温度比下雪前还要暖和一些。   薛瑾安照例想要出去院子里,跟着赫连城的军训晨练,然而刚出内殿就被拦住了。   “主子,今儿太冷了,您且歇一日,免得冻伤了。”福禄说着还摸了摸薛瑾安的手,只觉得指尖摸到的皮肤太冰冷,赶紧将灌好的暖手炉塞到他手里,“主子,您先前亏空厉害,如今正是将养时候,合该小心些比较好。”   灵芝也说:“这寒气来势汹汹,御林军都病倒不少。”   薛瑾安觉得他们有些小题大作了,手机的温度本来就比人体低,摸起来当然觉得凉,要是想要发热也简单,他边充电边刷直播,不出一会保管热热的很贴心。   不过薛瑾安打开健身软件看了看,发现今天西北那边的雪也很大,军训取消了,他也就点头应下了。   约是半时辰后,崔府的马车停在昭阳宫门口,从里面下来的却只有崔醉一人,却原来这降温来得太汹涌,即便有所防护,老年人也很难受得了,崔鹏飞还是病倒了。   其实太皇太后也受了些寒,不过发现得及时,灌了几碗药下去就好多了,最严重的还要数李太师,李太师本来就腿脚有疾,这一降温寒风往他骨头缝里钻,老人家一下就疼得下不来床了,今日上书房的课都是叫人代上的。   之后一连好些天都是崔醉一个人进宫跟薛瑾安学数学,不过崔鹏飞人虽然没来,但让崔醉给带来了作业,出了一些题目给薛瑾安做。   一开始是默写,之后是句子释义辨析……难度一天一天加大,题目量也一天天增多,到第五天突然返璞归真只有一道题,但题目几乎涉及了薛瑾安学过的所有内容。   第一问是结合题干分析其所处之地的人文地理风土人情;第二问则是结合第一问给出合理的农作物种植安排,并且计算出税收;第三问就是写劝课农桑的策论小作文了。   前两个问题虽然涉及的科目实在太多太杂,计算量也很庞大,但对薛瑾安来说这种有数据的反而是没什么难度的,   唯独最后那一问的策论,他找不到破题的窍门,这相当于作文题给出的材料,他没办法从中间找到重点抓住核心关键词,硬写肯定偏题。   这种时候他倒是也有一个笨办法,就是把材料里的所有可能的重点都提炼出来,然后挨个生成文章再一个不落地交上去,让批卷老师自己找那份解题思路正确的文章。   这法子就是有点费老师,薛瑾安目前只有一个老师,非要说的话还有个备用的岑夫子,不太经得起消耗。   薛瑾安想了想,直接给题目拍了个照上传浏览器检索,虽然没有搜出原题或相似题,但给他弹出一个做题网站:   ——乡试做题家   这里有海量科举原题,这里是非京举子的天堂,支持在线搜题、做题、出题、分享讨论题目,有国子监老师及优秀毕业生在线答题改卷……十年寒窗苦读的莘莘学子们,想金榜题名就快来加入我们吧!   薛瑾安将题目发了上去,不出一盏茶时间,这道涵盖了天文地理农耕数算等等方方面面的题目阅读量就破了千,底下刷刷刷评论翻飞,前排一溜十几条全是问号。   江南府林正:???啊?不是,这什么魔鬼题目??前两问真的有人做得出来??   晋阳府谭灵越:我的父亲是一名夫子,我刚问了他此题该如何下手,父亲说让我们想想出题人的意图。   湘鄂府柳固:谭小友说得是,我方才仔细想过了,明白了出题人的意图,他意图让我死。   淮北府杜寅:第二问绝对不会有人做出来的,我刚算了一刻钟,废了十张纸都才算了十分之一!   豫中府田呈闵:第一问也做不出来,我只能猜测是南方,南方山川峻岭衡多,据说一个县各村子之间风俗习性都不定相同,若出题人是怀抱着难死我们的目的,必然选择南方。   ……   评论层出不穷,全都是在说前两问根本做不出来的,薛瑾安微微皱了皱眉,意念一动发送了一条评论。   题主:第三问怎么作答?   晋阳府谭灵越:此题精妙,三问环环相扣,答不出第一问,第二问必然出错,则也必然得不出第三问的答案。   薛瑾安看到这个回答,二话不说就将前两问的答案放了上去,后面还严谨地附上了涉及的书本名单,以及计算的解题思路。   题主:第三问怎么作答?   众学子:???????   这一天,非京举子的同乡会中,来自各地的诸多举子看着那不知道何时出现在桌上的试题,以及另一份完美的答案,都陷入了深深的怀疑人生中。   他们怀疑自己就是来科举凑数的。   不过很快,他们就反应了过来,如此能人必不可能做不出这最简单的策论题,此番行为只怕是为了考验他们,说不准这位其实就是出题人,他们也应当好好抓住这个机会,将自己的才学展现给对方看!   于是,只是想要得到破题技巧的薛瑾安收获了满满一后台的策论作业,他拆开名字眼熟的那些人看了看,倒是还真的总结出了一套破题技巧。   得到了想要的的薛瑾安直接下线,飞快生成了答案让崔醉带了回去。   当晚,崔鹏飞点灯到天明。   看前两问时满面笑容,看第三问时他先是眉头紧锁,之后又拍案叫绝,再然后露出不忍直视的表情,最后差点没把自己的胡子揪下来。   好消息:策论给出的论点都是对的,并不悬浮,结合了地方实际的情况,有些观点甚至非常亮眼,是能直接当做政策试行下去的。   坏消息:除阐述论点之外的其他文字,尤其是劝百姓农桑的话术,那不能说惨不忍睹,那只能说是狗屁不通!   多么漂亮的论点,多么丑陋的文字。   原来七皇子不是没有短板,而是短板短得太歇斯底里,之前没看见。   现在看见的崔鹏飞觉得自己的夫子生涯遇到了最棘手的挑战。 第59章   崔鹏飞对文章和字体的要求, 其实并没有其他老学究们那么高,当然,这也跟他的为人准则有关系。   若是单论文学水平的话, 崔鹏飞其实是没有岑夫子高的, 甚至崔鹏飞对儒学的很多思想观点都是持批判反对态度的。   他为官之初曾写过一篇名为《科举论》的文章, 其内容点名科举取仕不该以儒学经义作为唯一标准, 应当适当削减四书五经占比,加入且加重其他诸如兵法、律法、建造冶铁等等更为经世致用的科目,同时也对科举文章将来可能会形成固定结构体系表示了担忧。   历史的发展证明了崔鹏飞文章的前瞻性,然而于当时乃至如今,他这篇文章得到的只会是攻讦批评和所有读书人的敌视。   也好在当时天下还没有统一,暂且只打下了南方正在向北推进的启元帝又是草根出身, 读书认字都是从造反开始的,他对孔孟儒学没有什么崇拜,只是拿来当稳定统治的工具,这篇文章他甚至是在妻子, 也就是如今的太皇太后房里看到的。   启元帝觉得崔鹏飞是个人才, 帮忙压下这篇文章没有让舆论发酵, 还重用了崔鹏飞,带着他一起打天下,登基为帝后更是越过一众老臣,让年纪轻轻的他当了文官之首, 撒手人寰之际还封他为三大辅政大臣,足以可见启元帝对崔鹏飞的信任爱重。   不过即便在启元帝的插手之下,《科举论》没有流传出去,但当时朝堂中该知道的都知道,崔鹏飞早已经被儒生除名了, 当年他能那么顺利地被赶下相位,何尝没有这些人的推波助澜呢。   正因如此,桃李满天下的岑夫子被视作当代大儒,同样也算是教导过不少人年龄还比岑夫子大不少的崔鹏飞却没有这个名头。   只是那些人大抵死也没想到,当权者想要的不是废了他,而是借废他之名直接废除相位。时至今日那些家伙已经被崔鹏飞差不多都熬死了,而他也对虚名早已没有了留恋,没有要为自己正名的意思。   总而言之,崔鹏飞是真的不要求文章要辞藻华丽展现文字优美,但要求低不代表没要求。薛瑾安文章的惨不忍睹甚至让崔鹏飞都忽略了他字体本身的缺陷。   崔鹏飞是真的有试图教会薛瑾安写文章。   然而他的教导只实行了三天就结束了,这三天用一句话来概括就是:教写文章从学生入门到老师入土。   不是老师不努力,实在是老师年纪大了受不得刺激。看薛瑾安的文章,崔鹏飞的情绪每每都要来个在悬崖来回跳般的跌宕起伏,如此三天之后,本来风寒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的崔宰直接躺床了。   老大夫一把脉,便忍不住劝道:“都一大把年纪了犯不着跟小辈计较,儿孙自有儿孙福,不理儿孙你享福!您若听我一声劝,长命百岁不敢说,九十岁我保你活。”   八十大寿都过了的崔鹏飞:“……”   “罢了罢了,七殿下又不需要科举,文章写得如同冤鬼索命又有何妨?往后上朝了封王了,大臣们难道还能写折子参他吗?他已经如此聪慧,有些缺陷也是可以原谅的……慧极必伤慧极必伤,这大抵就是老天爷的仁慈,好叫他在这人间长留吧。”   “经世致用,经世致用……”为了不短寿,崔宰掏空了心思拼命说服了自己。   终于他不为难自己了,给七皇子再出题都是奔着不让他自由发挥去的,即便是避免不了的策论题,也只叫他写明观点即可,摒弃了多余的话,任何修辞手法都不要有。   这样一来,崔鹏飞终于可以单纯的欣赏七皇子的才华,而不被辣眼的文笔灼痛双眼了,再看那笔死板的字都觉得方正的刚刚好。   “半点不伤眼。”他真心实意地夸赞道。   被批评过很多次字太拘泥于形的崔醉忍不住抽了抽嘴角,“祖父,你认真的吗?”   这字明明看着比他的还要死板吧?   崔鹏飞没有回答,而是看了他一眼,丢下一句:“子不言父过,你逾越了。”   本来去教人结果给自己教回来一个师父的崔醉:“……”大意了。   崔醉为自己的莽撞拜师有口难言,崔鹏飞倒是情绪稳定了,肝火正常了,病都大好了。   崔鹏飞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教育薛瑾安身上,而他不知道的是,他出的题在京中大火,引起了所有读书人的热议,甚至国子监都为“十全公子”此人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的而辩论了数回。   ——十全公子,是读书人给薛瑾安起的名号。   薛瑾安每次做策论题都会上“乡试做题家”上问破题方法,“乡试做题家”在薛瑾安这里只是一个网站,而现实中则是非京举子同乡会。   同乡会中盛传一句话:若天下举子共有一石,则京城独占八斗,江南占一斗,剩下一斗天下平分。   虽然真实的比例没有这么夸张,但也不可否认京城和江南文风之盛,尤其是京城这地界,便是平头老百姓也是识得几个字,念得几句书的。   而京城本来就是天子脚下,有关科举的书籍资料都是最全最多的,自小就学习这些,其他地方的人莫说能不能找全这些并在科举之前学完,光是赴京赶考就不是一件易事,年年不知多少举子死于赴京途中。   如此情况之下,非京举子抱团便就不是一件很难理解的事情了,他们互相分享书籍与文会见闻、引荐同学老师,总是要比自己一个人举目四望满心茫然的好。   当然,这也不可避免地造就了官场朋党愈演愈烈的局面。   总之,同乡会成员不止有举子,偶尔也会有国子监贡生、老师或是一些官员来此,大多都会隐藏姓名。是以,同乡会中匿名出题是常有之事,而答题的举子们则会不遗余力地展现自己的才学,好让自己能得到上位者的青睐。   薛瑾安上网站从来只提问,不会回答别人的题目,一直都是匿名,大家不知道他的姓名,就只能取个响亮的名号代称之。   《周礼》中曾有言:“岁终,则稽其医事,以制其事,十全为上,十失一次之,十失二次之,十失三次之,十失四为下。”   这原本是医者考核的制度,不管什么病都能医治就是十全,十全便是上上等、完美。而在他们看来,薛瑾安就是什么难度的题都能做,都难不倒他,非常符合十全的评价。   其实一开始称得是十全先生,只因他们认为能回答这样题目的薛瑾安必然不可能是个小年轻,很有可能是户部或工部的官员——毕竟户部掌天下钱财户籍,对各地的税收状况都十分了解,而水利、屯田各项工程等都归工部管,若是对大启各地风土人情最了解的,当属工部。   还是后来有人提出薛瑾安每次出现的时间都是白天,好像根本就不上值一样,后面问得最多的也是策论题,大抵是个学子,这才开始改口叫十全公子。   也正是因此,也有人开始怀疑十全公子的真实性。   最开始提出质疑的是国子监中一名京城贡生,他在茶楼之中振振有词道:“此题目计算量之庞大非常人所能及,若当真有这么一个人,户部岂需要如此多官员运转?只叫他一个人,这天下账目便都能算得清清楚楚,如此厉害,我久居京中却竟然没有听到过任何风声,这岂不可疑?”   “再且说,想要寻到他踪迹之人何其之多,至今却无有半分消息,就像是……从未曾有过这般人呐!”他说到这里斜眼觑着一桌同乡会的举子,嗤笑了一声,意有所指道,“小生瞧着,倒像是有些人故意生事,抬高身价呀。”   “你!简直是血口喷人!”同乡会众举子被他这指桑骂槐的侮辱气得脸红脖子粗,瞪大的眼睛里几欲喷出火来,把这污蔑之人烧死。   忽而有人朗笑出声,众人循声望去,便见二楼靠窗的位置坐着一行五人。这五人中有人着锦衣华服;有人着一身浆洗到发白的衣衫;有人粗犷如武夫;有头发掺着白色的中年儒生;还有尚未及冠的少年人。   看着根本不像是能玩一块的人,偏偏就凑在了一起。   笑出声的是那锦衣公子,便见他大冬天手里捏着一把折扇,扇骨轻轻敲击桌沿,笑问道,“这冬日里竟然听到蛙鸣之声,当真是难得稀奇。”   “什么蛙鸣?”听到他说话的众人都疑惑地侧了侧耳朵,那位京城贡生也是如此。   而已经反应过来的人看着那贡生的反应都憋不住脸上的笑:这还真是骂人人还没听懂啊!   然而显然那一桌人根本没打算给人留面子,那容貌粗犷如武夫的汉子“哦”了一声,大大咧咧道,“什么蛙鸣我怎么没听到?”   “咳咳,你仔细听。”锦衣公子还没说话,那穿得单薄寒酸面容带着些病气的书生点了点耳朵,“井底之蛙的叫声,听着可响亮?”   “哈哈哈哈响亮,确实响亮!”那粗犷汉子哈哈大笑起来,旁边的中年儒生也弯了弯唇角。   旁边的少年人用清亮的声音补充道,“只能局限于自己的目光去看待世间万物,觉得自己做不到别人便也不可能做到,我上次还是在《汉书》中见过这般人,是为夜郎侯。”   便是在说夜郎自大的典故了。   整个茶楼的人都笑了起来。   这下子气红了脸的轮到了那位贡生:“你们!你们放肆!你们定然也是同乡会的人,如此说话便是为了替同乡会开脱,自然不敢承认这一切都是你们虚言诳瞒!”   那少年人目光清澈地看向他,语气很是稳重成熟:“天下有才之士不知凡几,何人敢说自己全都见过全都知道?你敢说对朝廷各位大人了若指掌?你敢说对国子监众学子无所不知?你敢说这普天之下读书人你尽数见过?”   “莫要在此展现你的无知了,当且速速离去!”少年人朝他做出个驱赶的手势。   那贡生根本说不过他,气急败坏地企图拿自己国子监贡生的身份压人。   那少年起身也报出姓名:“在下晋阳府谭灵越。”   谭灵越名字一出,茶楼之中登时有人倒吸一口凉气:“谭灵越?这是晋阳府那位神童谭灵越?”   谭灵越方才十七岁,自小便有神童之名,九岁便是秀才,若非其父晋阳府学正谭清徽压了他好几年才让他出来考乡试,只怕十四五岁就要及第登科!   那一桌其他人也都纷纷报上姓名,却竟然有名望者不止这一个,那锦衣公子竟然是江南府第二的刘正!江南府今年乡试人才辈出,解元更是崔家的崔酌崔子琼。   除此之外最响当当的,却是那衣着最为褴褛眉眼间都带着病气的公子,湘鄂府大才子柳固,命途颇为多舛,还差点丢了功名,是被认为来年科举最有望夺得状元之位的人之一。   如果薛瑾安在这里就会发现这五个人的名字非常眼熟,正好都在他提问时留过言。   这五人来自不同的地方性格也不尽相同,虽然都在同乡会但实际并不太认得,甚至在今日之前都不曾见过,毕竟同乡会内部也以府为单位抱团。他们之所以今天会聚在这里,正是因为薛瑾安这个十全公子。   他们在商量要怎么做才能和十全公子搭话,他们想要找到十全公子,不是为了探听他的身份,单纯是馋他的题库。   这几个都是聪明人,都发现了十全公子题目中蕴含的大量信息,山川地理人文风土……他们就是想学东西。   他们心中已经认定了十全公子为老师,尽管他们已经从题目透露的侧重点和偏向,隐隐猜测到十全公子大抵年纪不大,且身无功名这件事。   话说回来,五人名字一出,那贡生夹着尾巴灰溜溜走了,但这次茶楼争辩的事情到底是传了出去,十全公子在京城彻底扬名,与此同时他的题目也跟着流传了出去,被抓住了商机的书铺老板印刷成册,《十全公子题册》以“难倒九成九举子”的名声被竞相购买,且在短短时间内流传到其他州府之中。   十全公子就这么不期而遇地天下扬名了。   此事一经发酵,不可避免地便会引起朝廷的注意,然后工部和户部便被都察院参了一本,参他们官员不安分守己,意图染指科举。   户部尚书消息灵通,早就知道十全公子这个人,且第一时间就筛查了内部,试图找出这个数算人才——正如那位挑事的贡生所言,户部要是有这么个人,工作不知道得轻松多少!   户部尚书直接拍板就是要找到这个人,并且当着一众属下的面承诺三年之内提拔他当侍郎,五年之内自己退位让贤。   当然是没有找到的。   户部尚书又让人去京城打听这么一个人,不管年龄几何身份几何,只要有这么一个人他就敢用!   还是没有找到。   相比起户部尚书,一心埋头干活的工部尚书就茫然多了,直到被参才知道还有这么一个人,他甚至不敢跳出来大声反驳,因为他怕自己手底下真有这么一个不老实的人才。   后面证明他实在想多了。   朝廷都闹腾了起来,自然也就有消息传到后宫,六皇子听到这消息犹犹豫豫地找到了他母妃,“阿娘,可不可以让外祖父或者舅舅带一本那个很厉害的数算题册进来啊?”   舒妃用帕子给他擦了擦手:“你想要?”   六皇子眼神闪了闪,语气有些发虚地道,“是、是呀。”   舒妃看了他一眼,也不拆穿六皇子最不喜欢的就是数算这个事实,而是缓缓道,“如此,那平安先把九章算术里的题做了吧。”   “饭要一口口吃,不要眼高手低。”舒妃故意道。   六皇子傻眼了,生怕阿娘真的压着他去做题,连忙摆着手结结巴巴道,“不不不不是,阿娘我我我我是想送给四、四哥,不不不不不是我自己想、想做!不是!嗝!”   六皇子吓得眼泪汪汪,还打了个嗝。   舒妃看着他这可怜样,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点了点他的鼻子,耐心引导道,“不着急,有什么话你慢慢说。”   六皇子平复下受惊的心情,慢慢的吐着短句道,“四哥,自从贞娘娘走后,就一直心情不好,他每天都好早、好早就到上书房,再也没有迟到过,他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不和人说话,瘦了好多……”   六皇子说到这里有些共情的吸了吸鼻子,这才继续说下去:“……四哥向来不喜欢念书,八弟却说之前看到四哥把数算书上的题都做了,我想四哥一定是喜欢数算,便想要送他本题册……”   舒妃早便猜到这一点,却还是耐心地听着,并不因为他前面断句奇怪而怪责什么,等他讲完后这才应下,跟他商量道,“阿娘知道了,明日将题册给你可好?”   “好!谢谢阿娘,阿娘最好了嘿嘿~”六皇子高兴地扑进舒妃怀里。   第二天是李太师的课,照例是先摇头晃脑诵读半时辰,六皇子趁机将题册塞到四皇子手中,“四哥,这里面有好、好厉害的数算题、题目,难倒了好、好、好多好、好多人,送给你,希、希望你会开心。”   四皇子愣了一下,沉默地接过书册,道谢的话艰难地在舌尖滚了一圈还没来得及出口,六皇子看到从后门走进来的五皇子,一下子就受惊了一样撒手就跑回自己的位置,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四五在乾元宫打架的事,大家都知道了,毕竟五皇子最后把四皇子的脸摁地上摩擦那一下做得够狠,到现在四皇子侧脸上结痂脱落的肉色疤痕印记还没退。   而上书房刚开课的时候,四皇子只要一看到五皇子,就会忍不住捏紧拳头,大家想装看不到都不行。   五皇子向来是个不怕闹事的,看四皇子这样非但不躲,还故意到他面前晃荡,阴阳怪气指桑骂槐几句刺激四皇子,要不是大皇子的小太监突然出现把四皇子带走,可能两人就打起来了。   凡是受到过五皇子冷嘲热讽的人都想看他挨打,虽然他心疾的事情已经被拆穿是假的,但五皇子病弱的观念已经深深植入他们观念之中,一时之间也很难改变,就也不跟他动手,只冷眼想看四皇子受不了揍他。   不久之后他们就会知道,四皇子真动手也只会是被摁在地上的那个。   二皇子看到四皇子被叫走,还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大哥还真是关心弟弟的好兄长。”   三哥因为腿伤暂且休课中,二哥成为了说一不二的统治者,四哥也变得安静起来,五哥也几乎不说话,八弟每天都在苦练台阁体……上书房远没有以前闹腾,但气氛却不知不觉间变得古怪多了。   反正六皇子不喜欢,还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五皇子看到了六皇子给四皇子塞东西的小动作,不过他并不感兴趣,他在想着昭阳宫的防守最近是不是松了一些,想要进去再探一次。   倒也不是想念薛瑾安,单纯就是想再体验一下不走寻常路的感觉,想知道这次对方要怎么把他送出来。   四皇子左右无事,也不想念那枯燥的古文,干脆就翻开题册做了起来,这一做就一发不可收拾,抓耳挠腮不知不觉地做过了半个多时辰,连李太师什么时候拄着拐杖站在他面前的都不知道。   四皇子挨了一顿训斥,还被没收了新到手都没捂热乎的题册。   这题册兜兜转转,最终落到了岑夫子手中。   岑夫子看过之后对这题目出处甚是感兴趣,叫人好一番打听,最后拿到了当初十全公子答题的原稿,然后这一看,岑夫子陷入了沉思。   “嘶——缘生你快且来瞧瞧,这字是不是有些眼熟?”岑夫子连忙叫来一旁练习画符的好徒儿。   好徒儿打了个哈欠,他近来一个月都没怎么睡好,闻言上前一看,不禁乐了,“师父,是老祖宗的笔迹,你还是没忍住给老祖宗烧纸啦?”   从上书房出事之后,岑夫子就有意和薛瑾安断联了,倒也不是怕被牵扯出什么,相反他是怕对方被他牵扯。   岑夫子虽然不是官身了,但他身后的关系却还在,他有太多学生在当官,一旦被发现哪位皇子公主同他私交甚笃,定然会遭到皇帝打压。   便是岑夫子说自己只是欣赏对方的才华也是不行的。   岑夫子克制住了想要询问那边的冲动,想等着那边安全了给自己送信再继续联系,然而那边却更沉得住气,至今都没有再给他回一次信件。   岑夫子也是无可奈何,却也不曾想柳暗花明又一村,竟然机缘巧合又见到了相同的字。   “师父不会错的,这字也就老祖宗写得出来。”缘生打包票。   岑夫子也是如此觉得,他这才看这答题的内容,眼中掠过异彩连连,不禁一拍大腿,欣慰地道,“甚好甚好!”   不愧是他看好的,想要收归门下的老祖宗,这么非人哉的题目都做得出来。   “哎,师父,这题目好生有趣,是谁出的啊?”缘生的注意点却不在老祖宗惊才绝艳的答案上,而是一目十行地看着那题目,“如此一环扣一环,很是精妙啊!”   “平常老祖宗回你的信都懒懒散散的,不催就不回,能这么积极地回答这种难度的问题,对方一定很重要吧。”缘生笑着胡乱猜测了一句,“师父,你说这出题人会不会是老祖宗的师父呀?您应该叫老老祖宗吧?”   岑夫子缕着长眉的手一顿:“……”   “师父,下次烧纸的时候,给老老祖宗也捎带一点吧,说不定他一开心,就让老祖宗来带你上去三代团聚了呢。”缘生说到这顿了顿,摇了摇头道,“不行不行,师父你不能跟着走,我年纪还小,还需要历练,还不想这么早继承道观。”   他兀自说得高兴,完全没有注意到岑夫子逐渐面无表情的脸,以及对方摸上佛尘的手。   岑夫子另一只手拍了拍缘生的脑袋,笑容和蔼道,“徒儿啊,为师心疼你,让你多跑几步,去吧。”   缘生缓缓侧目,看到那把藏着细剑的佛尘,咽了咽口水,转头撒丫子就跑。   “三清祖师在上,弟子道心蒙尘自当去除孽障,重归正途。”岑夫子闭着眼念了声“福生无量”,缓缓拔出了佛尘细剑,“呔!孽徒休走!”   “哇啊啊啊出家人杀徒弟了,晦明大师救命!”缘生吱哇的叫声响彻道观。   *   在京中掀起轩然大波,莫名其妙多了五个学生,还引起了师徒大战的十全公子,此时正站在沙盘前“大点兵”,准备和西北军来一场惊险刺激的网络对抗游戏。   事情还要从京城第一场雪落下的那日说起,那日早晨薛瑾安打开健身软件发现西北也下了大雪,赫连城停止了军训。   薛瑾安没当一回事,以为第二天就好了,然而一连数天赫连城的健身频道都没有开。   薛瑾安打开天气软件,连接世界网络加了个西北的页面,看了看那边天气,温度虽然很低,但并没有下雪,之后的几天还会出太阳。   很显然,西北军那边出事了。   薛瑾安看了看热搜,又看了看早朝直播间的录播视频,都察院御史和工部侍郎在对喷,户部侍郎在其中搅混水,最后皇帝不痛不痒地各打五十大板散朝。   【今日黄历:良辰吉日,宜嫁娶宜出行宜动土……宜换工作宜入职,忌当权,克皇帝。】   皇帝再一次听到神子的声音入耳,这次只有一句话,最开始还是正常的报黄历,到后面宜换工作的时候便变得不对劲起来。   皇帝从小X老师那里做多了测试题,对一些新鲜的词也了解多了,知道工作和入职是何等意思,他已经明白这是又要来了,果然后面两句又忌又克的,直接暴露了他的想法。   又是劝朕退位的一天啊。   皇帝也再一次在心中道:“小X老师,朕知道朕很好,但朕的臣子需要朕,朕的子民需要朕,朕的万里江山还需要朕一力扛起……待朕扛不动了,退位当太上皇,再来拜见你。”   “朕一定不会辜负你的期望,为大启开疆扩土,当一位名垂青史的好皇帝。”皇帝被自己的兢兢业业感动,用手捂了捂胸口,喃喃自语出声道,“朕真的为大启付出了太多。”   听到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李鹤春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最终还是决定当做自己耳聋眼瞎,什么都不知道。   也得亏皇帝的情绪不像之前说他肾虚那么强烈,要不然薛瑾安收到他的私信,得知他心中所想,一定会陷入沉思:人类肾这个零件损坏竟然会影响到cpu运转,真是可怕。   可惜薛瑾安听不到。   西北军久无消息传出,朝中却一片岁月静好,也不知道是西北路途遥远消息滞塞,还是有人将西北的消息刻意封锁根本传不出来。   薛瑾安选择后者,这样也能解释原著中为何赫连城这个西北军主帅会被困死孤城了。   按照原著剧情赫连城要几年后才死,而只要赫连城在,西北军就安稳无忧,薛瑾安并不担心。   倒是他自己,已经养成了每天跟着一起训练的习惯,自己一个人锻炼竟然一时之间不适应,薛瑾安还以为是身体情绪垃圾积累太多受到了影响,直接小火箭清空了一波,然而却还是觉得不适应。   薛瑾安用健康软件扫描了一下身体,数据都在往健康的方向走,朝着同龄人的标准线无限靠近,电池容量修复了3%,健康度的一些参数倒是有明显提升。   ——虽然电池健康度和电池容量划了正比,但实际上前者内部还细分了很多参数,其中就有一项是耐久,耐久度高电池掉电速度就会变慢,反之亦然。   薛瑾安电池的耐久度提升了,让他充电的次数减少了。   同样养成了投喂主子习惯的福禄很快发现了这一点,他生出几分忧虑来,担心是不是主子身体出现了什么状况,但主子不说便代表他不想提,福禄只能暗中观察,反而发现主子气色变好了。   福禄百思不得其解,灵芝听闻他的话,实在没忍住嘴角一抽道,“殿下之前的用膳方式才是不对的!你以后克制住,若殿下还坚持得住,就尽量让他在餐点用膳,减少膳食外的零嘴食用,明白吗?”   灵芝觉得薛瑾安会养成这种饮食习惯,都是因为在戚风院过得太苦,担心吃了上顿没下顿才会如此,贸然改变习惯才会让殿下不适应,且她是新来身边伺候的,暂且不要强出头的好。   灵芝能做的,也就是让每日的膳食尽量营养又丰富,不动声色地给殿下传递不会再挨饿的信息,让他自主转变不良习性。   功夫不负苦心人,如今可算是见着一些时效了,尽管大抵和她没关系,但有转变就是好事。   “这是为了殿下的身体着想。”灵芝说道。   福禄嘴唇嗫喏了一下,将反驳的话全部都咽了回去,艰难地点头道,“好吧。”   福禄压抑着自己的投喂之心,看着主子对零嘴的需求减少,用膳逐渐规律起来,心中是又高兴又失落又愧疚。   高兴于主子饮食习惯逐渐正常;失落于主子不需要他的事情又多了一件;愧疚于自己竟然直到这时候才发觉主子的异常。   好在如今的福禄已经不是过去无能为力只能躲在外面哭的可怜小太监了,他化情绪为动力,更加努力地去建立情报网,想要用最快的速度培养出一个信任的大夫来给主子请平安脉,不要再发生这种令他后知后觉的事情。   顺便一提,五皇子上次离开这里时还挺遵守承诺,留下了一份太医院的名单,上面详细记录了每个太医擅长的方向和性格之类的。托这个册子的福,福禄派出去的人对症下药成功同太医们熟悉起来,还被一位老太医认可,能够留在太医院中打杂。   薛瑾安是完全不知道少充电还引起了这样的小骚动,他翻了翻健身软件上的其他频道,免费的视频没有赫连城的全面且质量高,而质量还算上乘的基本都是安王的门客,收费不便宜,偏偏多得是人趋之若鹜。   健身软件收费区这一块几乎被安王垄断了,他口碑还相当不错,很多勋贵朝臣家的孩子都是在他这里找的师父。   薛瑾安忍不住用上了从五皇子那里学来的阴阳怪气技能:“安王集结这么多江湖侠客应该是真的很喜欢开班授课吧,总不能是想起兵造反。”   “造反?谁要造反?谁这么大的胆子?”崔醉一进来就听到这么一句,立刻忍不住发出三连问。   薛瑾安看了看未来的反王,道,“你。”   “师父,造反要诛九族的,我们现在可是一家人,你莫要乱说。”崔醉背上背着一把弓,手里还抱着一把,弓身用白布缠着,尺寸是适合少年用的,比他背后那把弓要小很多,他单手拎着的手背却有青筋浮现,显然一副用了点力气的样子。   “再且说,师父你是皇子,我四舍五入也是皇孙了,怎么可能造自己的反。”他说着献宝似的将手中的弓解开白布放下,往薛瑾安面前推了推,揉了揉手腕道,“喏,师父,这是我的拜师礼,我亲自做的,你看看喜不喜欢。”   这张弓通体呈现黑色,弓身整体并不是很粗,便是他如今小孩的手也能把握住,入手很沉。   “这是黑檀,我多年前从岭南商人那里得来的,我见猎心喜买了来,却发现木料不大做不了一把成年人用的重弓,就一直放着,如今倒是能拿出来了。”崔醉对薛瑾安能不能拿起并拉开这张弓很有信心。   薛瑾安掂了掂重量,调整了一下手臂重力的参数,这才把玩起这张弓,随手从崔醉腰间的箭筒里抽出一支箭拉了个满弦。   咻!一箭飞射而出精准地插入宫墙砖缝里,竟然钉入三寸有余,几乎都要把墙体穿透了。   守在这面墙后的守卫吓了一跳,先抬头看了看上边,没有要往下跳的人,又看了眼高高的宫墙,摸了摸自己的后脖颈,喃喃了一句:“怎么总觉得毛毛的,真邪门。”   薛瑾安对这个礼物挺喜欢的,不吝夸奖了一句:“不错。”   崔醉看他动作这么轻易,以为自己弓弦选错了,拉力还不够大,没能让他发挥出更好的实力。   “我明日带几根弦来,您一一换上试试,看看哪根更合适。”他说道。   “不必如此麻烦,只是想增加威力的话,在两边装滑轮就好。”现代复合弓的样子在薛瑾安脑中过了一遍,他非常快速地在心中将其拆分成各个部件,道,“若是想要提高精准度,可以加上瞄准器。”   薛瑾安倒是不需要这个。   崔醉闻言眼睛一亮,立刻跟薛瑾安讨论起各种弓的制作来,从他这里又学到了一个知识,喊“师父”的语气更加真诚谄媚了。   崔醉:又是觉得拜师超值的一天。   时间又过去几天,十二月都快过半的时候,赫连城的健身频道终于再次打开了。   然而这次薛瑾安点进去,却只看到士兵们浑身肃杀之气,神情冷肃地站着,他们的手臂上都绑着白色的布条,并没有要开始军训的意思。   赫连城站在高台上,他脸上多了一道伤痕,整个人看起来也瘦了一圈,他身后还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常大夫,一个面孔颇为陌生,年龄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他受了伤,胳膊绑着夹板吊了起来,应该就是赫连城的徒弟兼义子赫连庸。   “今日,点兵。”赫连城的声音有些沙哑,他展开手中名册开始点名。   一连串念下来总有那么几个无人应答。   薛瑾安观察完毕,明白西北军刚和戎狄交了波手,戎狄突然夜袭城镇,趁赫连城带西北军赶去支援的时候,又反手袭击了营地,赫连城防着这一招留了部分人手在营地,双线作战都大获全胜,斩戎狄兵两千余。   北边冬日物资贫乏,戎狄会在此时南下是每年都会有的,只是这次不同于从前的小打小闹,却也卡着大规模作战的点。   只是凡敌我交战,难免会有伤亡。   赫连城点完名之后,又将阵亡士兵的名字和他们的军功应得的抚恤金都念了一遍,带着大家闭目哀悼了一盏茶时间,这才宣布要在边境线组织军事演习,震慑戎狄。   “让边关的百姓不要再提心吊胆,好好过个年!”赫连城震声道,“将士们,好不好?”   “好!”将士们也震声回应。   赫连城宣布解散,薛瑾安正准备退出频道,却骤然被喊住,“龙傲天兄弟,留步。”   薛瑾安回头。   赫连城见他停下竟然松了口气,面上也露出一个终于心愿得到实现的笑容。   也不怪赫连城这样,其实从那次龙傲天突然缺席三天军训开始,赫连城就想找他谈谈,然而龙傲天每次都是在军训开始时出现,完成军训后就离开,从没早过一点也没晚过一点,导致赫连城一直也没能搭上话。   赫连城身后的两人也跟上来,不同的是常大夫是立刻就走了过来,赫连庸却脚步微微顿了顿,直到常大夫走出两尺才抬步跟上。   常大夫热情地打招呼:“小兄弟,你的失心疯可好些了?要不要我给你开一些药啊?就是不知道鬼能不能吃啊……”   薛瑾安歪了歪头,虽然很奇怪常大夫为什么问鬼能不能吃,但还是基于他的常识给出了答案,“鬼吃阳气和人类,治百病。”   突然成为一位药材的常大夫猛地撤回一个脚步:“……小兄弟,你应该不吃人吧?”   “吃不到。”薛瑾安实话实说。   他们隔着网线呢,再怎么样也不能隔着网线吃东西。   是吃不到而不是不吃。常大夫的身体更僵硬了。   “找我有事吗?”薛瑾安问道。   赫连城道,“演练我希望你能来。”   “龙傲天。”赫连城话音未落被赶过来的赫连庸抢了白。   赫连庸打量着眼前这个人,个子并不高看着年龄很小,完全看不出来他有哪一点吸引义父的注意,叫义父唉声叹气说自己不如他。   赫连庸镇重下了战帖道:“我也会参加演练,自己带一支队,你带着你的人一起来吧,我们比一比。”   赫连庸的声音没有刻意掩饰,立刻将周围没走完的将士们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赫连城眉头一皱,看了赫连庸一眼,却到底没有当众让他下不来台。   “你不行。”薛瑾安却断然拒绝,他对和人比试没有兴趣,尤其是比较弱的人。   赫连庸连崔醉都打不过。   赫连庸浑身一僵,面色飞速涨红起来,眼中蒸腾起怒火,声音都沉了下来,激将道:“龙傲天,你不答应我的比试是不是看不起我?”   却不想薛瑾安利索一点头,根本不懂委婉两个字怎么写,非常真诚地吐出两个字:“是的。”   赫连庸:“……”   “好了好了,小庸你别闹,傲天一直是一个鬼……人,他若是答应你,还得现在找队友磨合,而你的人都是并肩作战过的兄弟,默契不可同日而语,你这不就有点欺负人了?”常大夫出来打圆场,“傲天你想参加就参加,不想参加就不参加,一个人也没事。”   常大夫是真觉得赫连庸有点欺负鬼了,龙傲天出现这么久一直都是一个鬼,他理所当然地认为他没有队友。   却不想龙傲天却说了句:“我有队友,没默契,有点欺负他。”   常大夫到抽一口凉气,赫连庸挣开他的手瞪向薛瑾安,“好,那就看看到底是我欺负你,还是你欺负我!”   “我拒绝。”薛瑾安再次拒绝。   赫连庸挑衅:“你是不是不敢?”   “赫连庸!”赫连城一声冷喝将赫连庸的尾音和周围起哄的声音全部压下,他面色不悦地扫视一圈,“所有人罚扎马步,一个时辰起步,包括赫连庸。”   “蹲!”一个字下来,挑事的和围观看热闹都一声不吭地半蹲下来。   常大夫上前开了个玩笑,“赫连大将军,我应当不用蹲吧?”   薛瑾安若有所思,也跟着问了一句:“我也不用吧?”   “不用,你们又没犯错,自然不用受处罚。”赫连城松了口气,语气轻松了一些,对薛瑾安道,“演练是对将士作战能力的考核,不是武状元的比试擂台,你不必在意庸儿的挑衅。”   说着还将原本给赫连庸的礼物,送给了薛瑾安当赔礼。   几乎是薛瑾安收到沙盘的同时,系统后台弹出两条通知:   【荣耀峡谷已更新完毕,是否开启?】   【吃鸡已更新完毕,是否开启?】 第60章   薛瑾安也没想到一个沙盘竟然激活了两个游戏, 还都是大型对抗类游戏,区别在于一个是五人对五人的推塔团战游戏;一个是可单人/双人/四人对抗全图玩家的战术竞技类游戏。   薛瑾安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选,索性先叫人把沙盘搬进房间里去。   赫连城准备的沙盘是用于军事作战的, 非常大且沉重, 院子里的石桌都根本放不下, 为了保障沙盘的完整, 福禄特意找了三个身高体型差不多的侍卫,叫他们分别从三个方向一起使力才搬了进去。   灵芝在他去叫人的时候,就立刻进书房将最大的桌案收拾了出来,这才勉强将它放下。   薛瑾安看侍卫们小心翼翼地将沙盘放下,还紧张地观察了一下沙盘,看着里面的地形都完好无损, 这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几位大哥吃口茶再走吧,也是麻烦你们了。”寿全还是挺懂得收买人心的,不待他们拒绝就倒好了茶水,还悄摸给他们每人塞了一两碎银子, “往后相处的时间还长着呢, 总是有麻烦到你们的时候, 大哥们还请多多担待。”   寿全本来就长得显小,笑起来更是一脸单纯无害,让人不自觉地生出几分好感来。   三位侍卫大哥对视了一眼,很爽快地收下了, 反正本来上面的人也不让他们为难七皇子,他们队长说了七皇子在昭阳宫如何造作都行,只要不跑出来,就权当什么都不知道就是了。   他们这钱接不接都不影响他们对七皇子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既然如此, 他们为什么不接呢?   ——其实这些侍卫们心中的想法,昭阳宫的人都知道,也都明白他们为什么这么想,无非就是七皇子有太皇太后撑腰,皇帝那边态度又暧昧不明,自然也就不敢多得罪。   但寿全他们也想得很明白,靠别人永远不如靠自己,太皇太后的势能借一次两次,却不能总是如此,花钱打点、收买人心还是要做的。   寿全又给三位侍卫上了两碟糕点,“外面到底寒冷,暖和暖和再走不迟。”   灵芝瞧见这一幕,颇为欣慰地点点头,七殿下身边两个太监,福禄忠心耿耿,寿全细心周到,最关键的是这两人都没有扯殿下的后腿,很不错。   她转到屏风后进了内殿,就见七殿下看了眼屏风微微皱了皱眉,却没有说什么,轻轻笑了一声心想:嗯,殿下也没有拖他们后腿,这也很好。   薛瑾安确实听见了寿全跟侍卫们说得话,甚至他通过传入耳中的风声分辨出寿全给他们塞了银子。薛瑾安并没有觉得不道德或者什么,他只是单纯地觉得钱给得有点多。   虽然自从小X老师升级之后,每天都在诈骗皇帝,累积财富已经让薛瑾安不缺钱了,但在此之前,薛瑾安还是个工资五十文的穷小兵。   不过觉得多归多,薛瑾安却没有半点要阻止的意思,他对福禄寿全信任度挺高的,知道他们这么做一定有他们的道理。   “师父!”崔醉便是这时候来的,他半点不拿自己当外人的解开了大氅,随手往椅子上一搭,边循声往里走边扬声喊道:“师父,今日这个时辰你竟然没有在院子里练功,发生什么事了?”   他转到内殿,一眼就看到了占据整张桌案的沙盘,惊讶道,“这哪来的沙盘啊?”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崔醉跟在薛瑾安身边也有一段时间了,光是看着他做题也熟悉了不少山川地形,再加上他决定往武道方向发展后看了不少兵书,很快就认出了沙盘中的地形,“这是西北军驻扎的祁州吧?”   薛瑾安点头肯定了他的话。   崔醉登时有些手痒,想要来一局对抗,薛瑾安也没有反对,顺势问他是想要玩五对五的团队竞技,还是一支队伍对抗全地图玩家的竞技。   崔醉没有任何意外地选择了后者:“既然是游戏,那自然要选最惊险刺激的。”   “你尚且不知游戏规则,如何便能确定哪个更惊险刺激?这世道最惊险刺激的向来是人心。”灵芝选择了团队竞技。   福禄和寿全表示完全不懂这些,不打算参与他们的争辩,灵芝于是便叫来了茯苓,后者根本都没问是什么,毫不犹豫地站在了她这一边。   “好,那就荣耀峡谷。”薛瑾安当即拍板,“不过还缺一个人。”   福禄和寿全都不玩,这最后一个名额非常幸运地落在了玄十一身上,后者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利。   薛瑾安给他们解释了一下游戏的规则和玩法,什么上中下三路,什么打野辅助,几个第一次听的人都很认真,认真之余眼中还有跃跃欲试。   由于都是第一次玩的新手,为了避免产生冲突,他们一开始就商量好了自己的位置,灵芝上路、茯苓中路、崔醉这个铁射手走下路,玄十一打野,薛瑾安补位辅助。   五人站在沙盘前,薛瑾安开启游戏,法力顺着他的指尖流入游戏面板,面板瞬间炸出漫天细碎流星,叫人目眩神迷。   【匹配成功,请选择英雄】   自适应之后,荣耀峡谷的英雄角色已经全部都换成了这个世界的名人,不同皮肤技能也有微妙的不同,举个例子若是游戏里有薛瑾安这个英雄,那么就将会有原皮薛瑾安和器灵薛瑾安,他们虽然被判定为同一个英雄,但实际上并不是同一个人,技能自然也天差地别。   而他们拥有什么样的英雄,就端看他们平时接触了什么人,跟对方的亲密程度或者互动指数能激活哪个皮肤……总而言之,因为选英雄环节本身就充满了不确定性,游戏系统干脆不公开对方的选择。   每个人面前都弹出一块蓝色的页面,页面上出现他们拥有的英雄。   薛瑾安觉得自己自从来了这个世界后,就挺安分守己的,没有接触过什么人,应当不会有多少英雄,然而页面弹开,却见一排排密密麻麻数不清的头像。   最前排是:珍妃皮肤周玉婷、楚文敬皮肤周玉树、原皮太皇太后、原皮陆秉烛、原皮岑夫子、夫子皮崔鹏飞、徒弟皮崔醉……——这是亲密度激活的英雄。   而后面互动指数激活的就很多了,而且正指数的竟然只有李鹤春和五皇子;后面的什么原皮皇帝、舍利子皮楚文琬、僵尸皮萧姝、躁郁症皮四皇子……全都是负指数。   其实如果薛瑾安不是玩的辅助位的话,他还是挺想玩一玩负指数英雄的。   要知道,这些英雄们的技能都是根据他们的性格特点、人生经历等方方面面定下的。舍利子楚文琬、僵尸萧姝什么的听着就很有意思,玩不玩的不重要,主要是想看看她们的技能其效果。   可惜选英雄的时间不长,不够薛瑾安将他们的技能一个个扫描进脑海,不过也没事,反正这游戏又不会跑,留着下次再玩就是了。   薛瑾安根据数据分析给出的答案,选择了周玉树。   楚文敬皮的周玉树他的人生经历分为三个部分,即在滇州研究蛊虫、替换楚文敬身份潜伏楚家和最后原著剧情里发生的参与夺嫡报仇。   因此周玉树的一技能二技能都是蛊虫的名字,效果分别为蛊毒叠伤和解控;三技能则是能随机交换场中任意两人的位置,四技能献祭60%生命值对被标记的敌人造成200%伤害值。   很快所有人都选择完毕陆续点了准备,也是直到这时,双方选择的英雄才曝光出来。   嗯,对面是三个赫连城加两个常大夫,一看就知道是西北军的人,也得亏目前是低端局,允许英雄重复。   薛瑾安这边则是:灵芝上路(原皮—太皇太后)、茯苓中路(原皮—陆秉烛)、崔醉下路(反王—崔醉)、薛瑾安辅助(楚文敬—周玉树),以及玄十一打野(原皮—皇帝)。   ……等等,是不是混进去了什么脏东西?薛瑾安看着那个皇帝陷入了沉默。   “你为什么选他?”薛瑾安发出灵魂质问。   玄十一咽了咽喉咙,苦着脸道,“殿下,奴婢只激活了一个英雄。”   玄十一撒谎了,其实他激活了很多英雄,多到他自己都数不清的地步。   他到底是奉衣处的人,不知道为陛下探听过又经手过多少秘密,可以说如今大启有名有姓的还活着的官员都在其中了。   只是数量多归多,玄十一却根本不敢拿出来,尤其是其中那个奉衣处皮的自己,这任何一个放出都是在暴露自己探子的身份——尽管大家似乎都已经心知肚明,只是没有拆穿。   但玄十一作为探子的自尊不允许出现如此失误,索性他一不做二不休,锁定了原皮皇帝。   “陛下挺厉害的。”玄十一小声辩解。   “真的吗?我不信。”皇帝的菜已经深入薛瑾安心中。   玄十一立刻保证自己一定好好打这场游戏。   而事实证明,薛瑾安的怀疑是很有道理的。 第61章   沙盘现在是薛瑾安的法力媒介, 相当于是游戏服务器,而其他的沙盘便成为了游戏端口,从理论上来说, 在这个时间段使用沙盘的任何人都会一致被他的法力影响, 从而进入游戏中——不过薛瑾安目前的法力有限, 他干脆就设置了IP条件, 只有京城和祁州的端口能顺利进入其中。   沙盘自秦朝时就已存在,是古往今来非常重要且必不可少的战争装备,最简单最原始的就是用米堆。沙盘目前来说是用于军事上的东西,大启明文规定不准平民百姓私自制作收藏沙盘,即便是士兵将领的府邸上搜出沙盘这东西,也会被怀疑其动机。   是以, 私人拥有的沙盘并不多,多半都是有名有姓的将军将领,又或者是一府一县负责治安的诸如县尉这种官,除此之外就是一些反朝廷不守规矩的山匪水匪或江湖中人。   总而言之, 薛瑾安的法力铺展开去, 虽然是影响了两个地方的所有沙盘, 但真正成功进入游戏并且成功匹配到队友/对手的人并不多,也就同时有百来号人在战斗而已,每个人能激活的英雄也都不一样,有些官职比较低人缘比较差的, 甚至只能激活自己的直属领导。   ——也真是得亏薛瑾安现在的电池耐久正常了,一次性支持这么多人在线打游戏,也能维持个两小时再关机。   薛瑾安也不怕他们会被这诡异突然的变化吓到,前文曾提过,薛瑾安法力构造的一切不合理, 都会被大家以自己的理解从潜意识里合理化,当因为某些必然原因不可避免地和非自然之力挂钩时,他们也会以自己的认知合理化他的身份并顺利接受。   这就好比皇帝认为小X老师是神明,心甘情愿地上供香火钱;岑夫子在收到文章时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祖宗显灵;而赫连城和常大夫则一致认定龙傲天是鬼。   在众人看来,他们只是精挑细选了人偶放入沙盘之中,随后脑中清楚明晰地上演了交战的场景——这是正常的,惯常使用沙盘的人都很擅长在脑中模拟战场。   综上所述,薛瑾安他们匹配到的对手作战意识其实都还不错,所有人都觉得很有游戏体验感,除了玄十一。   他们一共玩了三盘游戏,前两盘玄十一都选了皇帝。   皇帝的一技能帝王威仪能够让目光所及所有人不分敌我的用不出技能,持续时间为两秒,技能作用范围太广,游戏为了平衡使用这个技能的时候,皇帝的全部属性都会下降30%。   而皇帝本来攻击力就不高,这再下降,真的是小兵都打不动,补刀没补上就罢了,还差点被反杀送了一血。   薛瑾安:“……”   即便对皇帝的菜已经有了预料,但菜成这样,皇帝你真的不好好反思一下吗?   最后还是崔醉及时放箭救了皇帝一把,让他能够闪现跑路,好不容易残血跑走了,结果被小兵轻而又轻地摸了一下,当场死不瞑目。   成功完成他们队伍的首杀。   薛瑾安和崔醉收割完敌人,转头就看到这条通报,后者脸直接绿了。   崔醉几次张嘴,不好听的话到了嘴边又咽回去,到底顾忌皇帝的身份,最终憋气地委婉对玄十一道,“下次你放完技能就跑,别过来补刀了,不然每次都这么死也太丢人了。知道的知道你这是有心无力,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卧底。”   确实是卧底的玄十一:“……”   玄十一这个人虽然不爱说话,但有时候是有那么一点犟的,尤其是自己的专业遭受到质疑的时候,他承认自己有点上头了,开始非常积极地参与团战。   然后玄十一看着新刷新的技能陷入了沉思。   皇帝的二技能为后宫养蛊,团战时使用会让敌方互相攻击,对单人适用则会让他的攻击伤害反弹,听起来很好用对吧?但是——这技能名字是不是哪里不太对劲?   这后宫养蛊的蛊,到底是指的蛊虫之祸,还是指的……那些后妃娘娘们呢?   玄十一不敢细想。   第一盘游戏玄十一可谓是一顿操作猛如虎,一看战绩零杠五,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和死亡次数一样多的助攻了。   “我玩得这么差吗?”玄十一怀疑自己。   “自信点,是你选的英雄差。”薛瑾安实话实说,其他人碍于对九五之尊的恭敬虽然没有跟着附和,但暗自交换眼神的样子很显然赞同他的说法。   他们对皇帝的技能已经认知很明确了,在团战中出其不意一下会很管用,但也只能一下,可以说是见光死。   说实话,要不是玄十一反应操作意识都不错,皇帝可能连助攻都混不上,成为真正的零杠五。   玄十一在是自己打得菜和皇帝真的菜之间,艰难挣扎着还是选择了前者,“再来一局!”   他要证明自己。   然后还选皇帝的他遇上了比上个队伍明显更厉害的,而且对面默契很足,盲选英雄时候也没有出现上一局那种严重的雷同问题,甚至冒出来的很多英雄名字他们都根本不知道,以至于他们对对面的技能一无所知,前期打得十分保守。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些人都是军队中的人物,从衣服制式能看出来分属不同的军营。   对面对他们选的人物却很熟悉,有人开麦嘲讽了句:“哟,又是京城的,还都是达官显贵,今儿个运气真差,尽碰到你们这些怂蛋草包。”   他们以为玩沙盘的都是军旅中人,完全没想到还有皇子参与其中,而边军和京城守军积怨由来已久,会出言嘲讽不稀奇,事实证明他们也确实有些傲气的资本,战斗意识相当不俗,薛瑾安都从中学到了很多。   这次玄十一的皇帝几乎被摁死在了复活点,对面开麦似笑非笑道,“以为用陛下我们就不敢打你了?这只是个游戏,陛下是陛下,你是你,我想陛下也定然会想让我们赢。”   还是一群有脑子懂得防患于未然的将军。   最后结果还是薛瑾安他们险胜,排除一个最高分,他们平均每个人死了两次,最后大抵是崔醉的对西北军特攻起了作用,他悄不声息被养肥了后,一箭一个小朋友。   “没想到京城竟然也有厉害的,你们很不错,要不要来我们西北军?女娃子也是要的!”那边的人输了却还挺乐呵,笑嘻嘻地还同他们加了好友,约好以后一起组队玩   总结一番就是,整个比赛其他人都在秀,只有皇帝在挨揍。   玄十一毫无游戏体验。   “大家都在笑,你为什么不笑,是有什么心事吗?”崔醉贱兮兮地凑过来,同他勾肩搭背语重心长地道,“有道是事不过三,我从我师父那里学到一个词,叫什么什么控制量法?”   “控制变量法。”薛瑾安纠正道。   “对对,就是这个,你要知道是谁的问题,改变其中一个事物不就行了?”崔醉嬉笑道,“要不要再来一局试试?打完你就知道结果了嘛。”   玄十一点头了,他绝对不是认同他们对陛下的诽谤,只是觉得这游戏有那么多英雄,总得玩点新鲜的,让陛下好好休息休息。   这一次玄十一选了崔鹏飞,崔宰来过昭阳宫,他选这个不会出错,不会暴露自己。   崔鹏飞的技能都不适合打野,他去了辅助位,其他人也想试试其他位置,就干脆选完英雄再定,结果选来选去,还是那几个英雄。   最后崔醉操控自己去了上路抗压,茯苓带太皇太后打下路,灵芝操控陆秉烛去打野。   而中路的薛瑾安选了负互动值的舍利子楚文琬,发现她可能真的生前念佛念多了,即便没有慈悲心肠也被腌入味了,便见其技能:   一技能贪嗔痴:随机将一半属性值加点到任意属性值上。——这是指她嫉妒周玉婷的事情。   二技能怨憎会:击杀敌人后能操控对方身体使用,副作用为怨灵缠身,每秒掉血五滴,属性值下降1%,当残血时将陷入混乱状态,必须被友方队友杀死,否则友方所有人获得持续掉血状态,持续五秒。——这是指她杀人以及在剧本杀时将萧姝打成凶手的事情。   三技能求不得:自我沉默所有技能换得300%攻击值。——很显然了,这是指薛瑾安的烧舍利子提议让她所求的一切都化为了云烟。   四技能放不下:标记一个人为他舍身赴死,死后化作怨灵跟随标记者,弱化标记者受到所有伤害,持续时间五秒。——这应该是指的四皇子。   这英雄处处不提舍利子,但处处都是舍利子,薛瑾安用得很开心,每次看到她浑身怨气的样子,就有一种楚文琬收到了他送她的结局的感觉。   挺好的。薛瑾安都高兴得多死了两回。   这一次大获全胜,三路节奏都带了起来,两刻钟就打崩了对面。   玄十一战绩喜人,击杀突破了零,助攻更是多达十次,他终于有了游戏体验。   高兴之后又忍不住细思极恐:难道,皇帝真的不行?   产生了这种大逆不道想法的不止玄十一一个,同两场比赛的参赛者就不提了,围观了他们的沙盘激烈争斗的那三名侍卫也是如此想的。   这三名侍卫正是之前帮忙抬沙盘进来,被寿全留下来喝茶的那三位。   薛瑾安他们五个沉浸在游戏之中倒是没什么声音,反而是福禄寿全两个在旁边惊呼连连,连洒扫院子的小夏子都忍不住悄悄推开书房的窗,探头往里瞧,视线一落在沙盘上,立刻就陷了进去。   三个侍卫隔着屏风那叫一个如坐针毡,他们面面相觑,最后有个机灵地咳嗽一声提议道,“我们在这里也坐了好一会儿了,该同七殿下告退回去当值了。”   “是啊是啊!”另外两人连连应和,他们迫不及待地起身往书房走去。   告退是假,来瞅瞅这里发生了什么是真。   然后这一瞅啊,就不知不觉陷了进去,连巡视的队长察觉不对进来逮他们,都没能让几人挪动半点步子。   不过也没事,队长也陷了进去,还小声点评了一下双方各自用的英雄,对其他人都赞誉有加,到了皇帝这边就尴尬了,不管是表现还是战绩,他憋了半天只能勉强憋出一句,“陛下果然威严赫赫。”   毕竟皇帝是唯一一个技能没有范围限制,反而和视野挂钩的英雄,这个评价完全没有问题,就是相较于前面有理有据的点评来说,显得单薄而贫瘠了一些,简单来说就是:一听就是拍马屁。   薛瑾安他们玩了三盘就打止了,倒不是玩腻了,只是他目前的电量只能支持这点时间,他们退出来后,薛瑾安的法力会维持到其他战场也都结束才把他们的意识弹出去。   薛瑾安他们这边一出来,就看到围了一圈的人,薛瑾安对此有所感觉,并不惊讶。   其他人却是吓了一跳,尤其是崔醉,差点没下意识一拳把凑到面前的御林军小队长给打飞出去。   还好他及时克制住了,看着薛瑾安面无表情淡然的脸,抓了抓头发有些懊恼地道,“太沉溺于沙盘,竟然连何时有人进来都不知道,实在不该。”   若是今天有人来行刺,他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还是得多和师父学学,以后不管有多好玩的东西放在面前,他都得留意外面的动静,不能再如此了。   崔醉下定了决心。   崔醉没想过自己是被薛瑾安影响,才屏蔽掉外面不寻常的动静的,他只以为自己是太专注,毕竟弓手首先要练的就是专注,他时常会因为忙一件事而将其他事抛诸脑后,甚至到废寝忘食的地步。   灵芝和玄十一却并非如此,两人性格都很敏锐机警,不同的是灵芝是天生的,玄十一却是经过严苛的训练锻炼而成的,警惕已经成为了两人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就算是濒临死亡也绝对不可能忘记。   而倘若此异常不是他们本身出了错,那么出错的就只有……他们隐晦地看向薛瑾安,眸中闪过深思。   灵芝首先想到的是,会不会其实是七殿下屏蔽掉了他们的内力感知?   或许七殿下并非没有内力,只是他的内力到了一种返璞归真的境界,又或者是更高的一个层次,已经不是她等凡人能窥看得了的。   若真是如此,很多事情就都有了解释,比如她这些日子夜夜都能听到的古朴而厚重,高僧气息扑面而来的念经声。   灵芝曾私底下问过福禄,后者惊讶又疑惑地道,“怎么你也说主子有梦呓之症,我却从来不曾听到过,莫非是我耳朵有毛病?”   福禄陷入了自我怀疑中,很想去太医院看看耳朵。   “还有谁说过?”灵芝一下就抓住了重点。   这昭阳宫中身怀武功者屈指可数,茯苓性子纯质心思从来不会放在命令之外的事情上,是那种你叫她去某个地方趴着,只要没下达任务结束的命令,她真的能在那个地方一动不动趴到死的那种。   而小夏子丹田被毁,武功废的差不多了,只剩一个玄十一,这人从在戚风院起就被戒备着,能不能靠近殿下的寝宫暂且不说,即便这人真的偷听到什么,也该是不敢同福禄说的。   “是五皇子。”福禄将当初五皇子半夜趴主子房梁的事儿讲了一遍,“……就因为这梦呓之事,五皇子还纠缠了主子好久,非要带他去给受惊的四皇子唱曲儿。”   福禄提起这个也是颇为无奈的。   灵芝却一下子抓住重点:“我听到的呓语从来都是念经声。”   而且每次都能从上一次断开的地方接上,哪怕当时断的是一个字音的前半部分,第二天也一定是从这个字音的后半部分开始。   让她都不由得感慨,七殿下记忆未免太好了一些,好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步。   而若是这一切都是基于七殿下有高深到莫测的内力的基础上的话,灵芝却又都能理解了。   世人都以为文人比武人脑子更聪明,然而事实上真正叫人望尘莫及的高手,那都是全面发展的,过目不忘记忆超群都是他们踏入那个门槛的基础要求。   只是,七殿下如此年纪就有这般身后的内功,这可能吗?   还有便是,七殿下自出生起就一直在宫中,教他如此深厚武学的又会是谁呢?   灵芝思索着不禁在心中微微叹气,只觉得跟着七殿下越久,对方身上的谜团反而越多了。   灵芝的想法看似离谱,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确实是真相了,薛瑾安拥有的法力确实是比内力高一个层次的东西,他的入门门槛就是无数武人追究的至高境界,也便是破碎虚空。   破碎虚空实际上是因为这个世界承载力有限,没办法容纳这么庞大的数据,所以将它排斥到别的内存更大的世界去。   薛瑾安能使用法力全靠挂靠世界网络,相当于是取用了世界的核心密码,当然世界不是圣父,他的取用也都是等价交换的,那就是世界在用他残留的法力清理压缩大型文件并拓宽世界内存,虽然很难感受出来,但世界的运转确实是流畅了一些的。   说不准千百年后,世界内存达标,踏入到修仙门槛的武人可以不必背井离乡流落其他大内存世界了。   总而言之,灵芝的想法没毛病。   相较而言,玄十一的想法就有些偏了,他虽然没有看到薛瑾安的小金库,但他隐隐有听到风声,说皇帝近来似乎在信神。   玄十一并不封建迷信,但这不妨碍他觉得七皇子有些邪门。   跟着一起打游戏的众人都心思各异猜测纷纷,也就唯独茯苓什么都不想。   福禄和寿全也在思考,不过他们思考的是游戏本身。   福禄原本是对玩对抗游戏没什么兴趣的,他本身就不是逞勇好斗的性子,更别说他不会武功,对战术也一窍不通,总觉得和主子一起玩会拖他的后腿,索性便不玩。   然而在看了几场他们的精彩战斗之后,他手就忍不住有些痒痒了,只能遗憾地叹气道,“可惜这游戏只能在沙盘上玩。”   “也可以不止在沙盘上玩。”寿全思索着道,“我们可以将这些做成类似叶子戏的牌,或者是做成棋盘,制定相应的规则……只要趣味性不减,想来定然能引起不少人注意!”   薛瑾安略微惊讶地挑了挑眉,道,“这不是叶子戏,这叫桌游。”   “何为桌游?”众人纷纷看过来,眼睛里盛满求知欲。   薛瑾安便以经典的《三国杀》为蓝本,为他们讲解了什么是桌游,以及与叶子戏的区别,之后又从叶子戏延展了一下现代的扑克牌及各种玩法。   古代娱乐不多,能在桌上玩的就更少了,赌博行业都是万年不变的骰子,如此新颖的纸牌玩法当真是听得众人眼中异彩连连。   那御林军小队长忍不住赞叹道,“此主意甚好,沙盘到底不是普通人能有的东西,倒是这纸牌类似于叶子戏,却是人人家中都能备一份的。”   “若当真出了这么一遭东西,只怕不是引起人关注,而是要风靡京城了!”小队长如是道。   寿全原本只是随口提了一嘴,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大的收获,他的心思瞬间就活泛了起来:殿下没有家世撑腰,往后不管是在这宫中还是出宫建府,都多得是需要银钱打点的地方,总得叫殿下有些产业傍身才好。   寿全立刻就问道:“这纸牌在外面可有销路?”   “当然有!”小队长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对这里相当了解,知道这里有多少闲着没事干的二世祖,当即就拍了板道,“若真要按照这些玩法出,保管都有销路!若是你再出一些牌饰花样,高价有高价的样子,低价有低价的样子,甭管男女老少贫穷富贵,都得来一套!”   小队长这话说得有些夸张,但也确实这东西在繁华的京城根本就不怕没有销路。   甚至按照七殿下介绍的有些纸牌的玩法,只怕还会被赌场收录。   不过这话小队长没说,他也真的希望能出这么一套牌,他想玩极了,若是说了这话扫了七殿下的兴致,决定不出了,可就亏大了。   很多时候物件本身没有问题,只是被人类赋予了其负面意义,于是它便成为了引人堕落之物。   到底是人心难测啊!小队长想到这里又忍不住提醒了一句,“京城商人精明,这纸牌和玩法很容易被仿造,便是打着七殿下的名头售卖,怕也是只能做一次的买卖。”   他没说的是,能在京中站稳脚跟的商铺,那背后都是有贵人撑腰的,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子可完全讨不到好处,相反真打着皇子的旗帜卖东西,“与民争利”四个字砸下来,只怕还会反过来引起祸端。   小队长不提是不想以后惹出事端来,倒也无可厚非,他能顺嘴说一句纸牌仿造的事情,就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他觉得这事儿不是他应该掺和其中的,赶紧带着人退了出去。   不过在场的没几个笨人,他不提大家也都能想到,他们不会大张旗鼓地打着七皇子的名义到外面做生意,只是这一次性买卖怎么想都还是不甘心。   偏偏大家又确实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   崔醉忍不住薅了一把自己的头发,有些发狠地道,“大不了我每日都在京中巡查一遍,看谁家敢仿造师父的东西,我直接就给他砸了!”   “那京兆尹的大牢你是要成常客了,多来几次之后屡教不改,加重刑罚,将你发配做苦力去。”灵芝调侃了一句,气氛轻松了不少。   有崔鹏飞的关系,崔醉又没有打伤人的前提下,只要赔偿到位是不会真的被抓去坐牢判刑的。   福禄笑过之后,宽慰道,“便是只赚一次的买卖,也多少是一个进项,大不了我们多想点花样子,总还是有些认准我们的老顾客的。”   寿全想这个主意本来就是想要给主子做一个产业出来,闻言也不由得点了点头。   几人三言两句间定下了要干这件事,这才突然反应过来主子一直都没说话,也没发表什么意见,赶紧看过去,紧张地问道,“主子觉得如何?”   薛瑾安看了他们一眼,先问了句:“想要卖桌游?”   众人纷纷点头,灵芝代为发言,总结了大家心目中的想法:“往后用钱的地方多了去了,总不能坐吃山空。”   薛瑾安遂点了点头,给出了一个可行性的方案,“盘一个能自主印刷的书铺用来印刷纸牌,低价牌不零卖,直接找茶楼酒肆合作,将利润压到二三文钱,走薄利多销路线,这生意就有得做。”   这种批发生意,能跟他们抢的只有同行,也就是书铺老板,然而如今书本印刷的利润是很高的,一本书最次也能卖个几百文,大部分是看不上他们这点薄利的,有薛瑾安这边调控市场价,他们也根本不敢胡乱涨价,辛辛苦苦赚个三瓜两枣的,老板们犯不上。   至于高级牌,薛瑾安道:“高级牌不卖,盘一个店铺做棋牌室,会员制,卖服务,还能用一些特殊的材质制作牌,以限量独家的名义赠送给会员。”   至于为什么是开这种明显高消费高规格的棋牌室,而不做普通人的生意,答案也很简单,这个世道律法不够完善,人心又不可预测,很容易就会往赌博的方向发展,而赌博是不可控的。   高级棋牌室从一开始就设置了高门槛,你不能说能进去的人道德就又多高尚,但至少他们是不在乎花钱的,而他们也是一群很容易被虚荣绑架的人。   多少勋贵世家掏干了家底也要维持自己的体面,世家出身的崔醉太懂了,他一脸钦佩地看向薛瑾安,主动请缨道,“师父,这件事交给我来办吧。”   “不过师父,若是有不守规矩的人怎么办?”这些特权阶级享受惯了,总是会有那么些嚣张跋扈不听人话的蠢货。   薛瑾安理所当然地道:“哪里不守规矩就打断哪里。”   崔醉眼睛亮堂极了:“那若是他们有异议呢?”   “让他们来找我。”薛瑾安如是道。   崔醉再次询问:“但他们进不来皇宫怎么办?”   薛瑾安歪了歪头,没有回答,崔醉却已经懂了。   皇宫都进不来,还有什么异议? 第62章   薛瑾安提出开店的主意真的就是纯粹看他们对卖桌游这事很上心, 又不得其法才随口说了这么一句,并没有怀抱什么得到反馈或回报的想法。   然而崔醉他们却不这么想。   在薛瑾安去充电(吃饭)的时候,崔醉、福禄、寿全和灵芝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 十分默契地避开众人(主要是避开玄十一)私底下商谈起来, 灵芝为了保证私密性, 还让茯苓守在外面。   “一只蚊子都不要放进来。”灵芝如此道。   “好的。”茯苓完全没有自己被小团体排挤了的感觉, 非常尽职尽责地执行起这个任务来。   屋里主要是三人交谈,寿全非常识趣地拿出纸笔帮忙记录一些重点内容,以免话说得太多复盘的时候遗漏一些细节。   最先开口的是福禄,他有些迫不及待,面上的兴奋不加掩饰。   “这棋牌室若当真开起来,往来之人众多, 或许是一个打探消息的好地方。”福禄现在就是薛瑾安的耳朵,经过他这段时间的不懈努力,已经变成宫中的百晓生,有些时候连灵芝都惊叹于他消息的来源, 就比如说皇帝近来似乎有些笃信神佛的这个消息。   自古以来儒家都是皇帝稳固统治的手段, 而其实还有另一个和儒家差不多作用的组织, 那就是佛教。佛教作为外来教派,却能成功和本土的道教分庭抗礼,甚至很多朝代都往往能力压众派深受上位者喜爱的原因,就在于经过岁月演变的佛教是非常适合于上位者洗脑底层人民的。   佛教主张来世, 而道教却更重今生,佛教说今生艰难困苦都是在为来世积累福报,忍过去就好了,道教却宣扬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狗咬我一口我就把狗炖了, 不然我道心不稳有碍修行。   如此一番对比,盛行愚民牧民之策的封建皇朝的当权者会喜欢哪个就不难理解了。   但利于统治归利于统治,当权者要真的把自己也玩进去,对此深信不疑的话,可并不是什么好事。甚至历来会笃信教派的皇帝,多是昏庸无能的君主。   而目前的皇帝虽然在政治表现上有些过于仁弱了,但还称不上是个昏君,甚至他若是秉持这般执政理念下去,只要朝臣里不出大奸大恶之辈,政事上不出大纰漏,又运气好执政期间没遇上大型天灾,死了说不准还能得一个仁宗的谥号。   是以,皇帝就算真的信仰这些了,这是不会让这些消息流传出来的,尤其是现在太皇太后已经对他有些不满的情况下。   事实也确实如此,灵芝完全没有听到这些风声,这表明此事都没有传出乾元宫,灵芝为了验证这个消息的真实性,刻意漏了底给玄十一,而玄十一的反应恰巧说明这消息很有可能是真的。   灵芝很难不惊讶,也因此彻底认可了福禄收集消息的能力,甚至还在心中思索过,乾元宫如今铁桶一块,福禄竟然还能将人手安插进去,可真是厉害,这样的人还是得好好网罗住,不然他若是背叛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福禄若是知道她心中所想,定然得苦笑不得地说一句,“姐姐你可太看得起我了。”   福禄的人手别说安插进乾元宫了,那根本是乾元宫的边儿都挨不上,或者说,他收集消息的人手都是些底层的不会被人在意的人,目前最引人瞩目的,大概就是被破例留在太医院干杂事的那个了。   正是因此,福禄已经练就了一番从微末的、让人觉得毫无用处的细节中挖掘出大消息的技能。   他会知道皇帝最近有些笃信神佛,完全是因为楚文琬已经死了,怡和宫的佛堂也推倒了,然而这个月宫中采买的物资单上,有关香的数量不减反增。   福禄就觉得不对,让人特意去看了看,便发现这些多出来的线香大多都是檀香,还是从寺庙购回来的。   福禄于是就有了这个猜想,将其告诉灵芝只是想让她帮忙验证一下,事实证明他确实是没想错的。   总之,福禄已经成了一个合格的情报商,听到开店的第一想法,自然就是这将是一个稳定的情报来源。   灵芝赞同了福禄的想法,同时也提出自己的意见,“那些勋贵世家若是经营得好,不定便会成为殿下的一番助力。殿下不可能在昭阳宫待一辈子的,他早晚得出去,而殿下嫡皇子的身份势必会遭到攻讦打压,得早做些打算才好。”   太皇太后浸淫权力多年,即便退下来,也是个在政治方面非常敏锐的人,从叫京城命妇前来观礼烧舍利子之事就能看出一二来,而灵芝是从陆秉烛手底下出来的人,思考行为自然而然就带上了慈宁宫的味道。   灵芝和福禄对彼此给出的主意十分满意,你一言我一语的就基本敲定了大致计划,随后一致将视线投向到现在都没说话的崔醉:“你觉得如何?可有什么需要补充的?”   寿全立刻将自己记录好的文稿递过去。   只是隐约觉得开店的事情可以做些文章,却还没有想好的崔醉:“……”   好家伙,师父身边的太监宫女都是这么厉害的人物吗?感觉自己完全比不过啊!还好他已经弃文从武了,还好还好。   崔醉颇为庆幸地拿过文稿,一看就发现自己也不是那么没用,至少他是有在外面混的经验,而且书读得多,对各方面都有所涉猎,他拿起毛笔就直接圈出几条内容,又问起一些模棱两可的细节。   三人讨论了将近一个下午,寿全也写了一个下午,也算是交出了一份完整的计划。   崔醉已经在讨论中充分了解到这个任务的重要性,一想到这是师父第一次交给他的任务,崔醉顿时满腔雄心壮志,还重新刨出了自己出仕的理想。   虽然说他现在只是个秀才,他效忠的人年岁还小,根本没到正式招募幕僚的时候,且他还自降了一辈认了对方为师父,但所谓美人在骨不在皮,放在这儿也是一样的道理,他做的事情符合幕僚的定义,谁又能说他没有得偿夙愿呢?   崔醉对这事非常上心,即将它当做自己的首次任务,也将其当做师父对自己的考验,他一心想要将事情办得尽善尽美,迫不及待地就出宫去了,连招呼都没和薛瑾安打。   薛瑾安看着他的背影风风火火消失在昭阳宫宫门外,微微挑了挑眉:“这就走了?”开店的钱是不打算要了?   崔醉还真没打算动薛瑾安的小金库,或者说在他的认知里面,他师父是个不太受待见的皇子,日子过得苦着呢,哪来的钱?他主动提出接下这个任务,未尝没有替薛瑾安垫钱的想法。   当然,崔醉本人其实也没多少钱,崔家不拿他当一回事儿,尤其是在他屡次考不上举人功名后,他上京的钱都是自己走镖赚的。   但是崔酌这个最有望点状元的江南府解元,他们崔家的香饽饽有钱啊!再不济,不是还有崔鹏飞吗?崔宰一句话,整个崔家的钱财都任由他拿取。   不过不到万不得已,崔醉是不会找崔鹏飞提这件事的,原因也很简单,崔醉有心想要把崔酌也拉入七皇子阵营,崔酌性格有些矜傲天真,还称得上一句光风霁月,骨头硬着呢,做御史清流是个好料子,却着实玩不来官场的阴谋。   但崔醉也必须承认,崔酌的才华和能力都十分出众,深得祖父真传。   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崔醉既然已经入了七皇子的门庭,看到好的苗子自然想要扒拉进碗里。   只是他这个想法却是万不敢让祖父知道的,祖父欣赏七皇子没错,每每对着七皇子的答卷,都会惊叹他是如何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惊才绝艳,但欣赏归欣赏,不代表祖父就愿意将整个崔家都压宝在七皇子身上。   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这是祖父从太皇太后身上领悟的真理,也是他能从官场顺利退下来,成为唯一存活且保存家族势力的辅政大臣的经验之谈。   关于崔酌,祖父大抵是更想让他当纯保皇派,即只听从皇帝命令的纯臣不站队,好能在朝堂局势再次动荡之时保全崔家。   崔醉却觉得不太行,不是觉得祖父的想法不太行,而是觉得上边的皇帝可能不太行。   若是之前,崔醉更多的是对朝堂的官员失望,觉得皇帝可能是有些过于仁慈了,却也无可厚非,毕竟严政之后必然要宽政,这是必然趋势,再加上皇帝想要脱离于太皇太后的影响,展现出自己的政治态度,会反其道而行之也是能理解的。   就拿楚文琬被烧舍利子这件事来说,崔醉也觉得格外的痛快,但他带入到崔家这个世家的角度来看,也会觉得太皇太后有些过于赶尽杀绝了,于是有试图给楚文琬一个恩典的皇帝就凸显出了仁和来。   世家有多仇视敌视太皇太后和七皇子,就会有多亲近皇帝。   然而自从和薛瑾安玩了那个游戏之后,崔醉对皇帝的观感就变得极为复杂,再回看这次的事件就相当微妙了。   嗯,用薛瑾安的话来说就是:皇帝,你好没用啊。   尽管这想法很大逆不道,但崔醉也控制不了自己,相信在这场游戏中见识过皇帝攻击力的人都会生出类似想法。   总而言之,崔醉是不打算跟祖父交代这件事的,又想到崔醉若是知道这背后有七皇子,肯定是要跟祖父商讨的,他也索性只跟崔酌说想在京中做生意。   自从上京后,崔酌对崔醉这个堂哥就颇为担心,尤其是在崔醉已经很久没有同祖父一起出去参加聚会后,只是崔酌也知道自己的身份去同崔醉问这些,怕是会叫他误会,认为自己是在奚落嘲讽。   崔酌便忍着,想要等崔醉自己亲自来提起再同他彻夜长谈,然而他等来了崔醉,却等到的是一个满面兴奋的崔醉,张口还说要做生意。   崔酌狠狠皱眉忍了又忍,到底没有将“堂哥为何自甘堕落”的话问出口,而是按捺着心思问起他做什么生意。   崔醉也不瞒着他,把桌游和棋牌室的生意同他说了,甚至还说了一些详情来。毕竟这是在招商引资,把项目说得诱人一些,更容易吸引冤大头。   崔酌听着确实眉头展开了,对这从未听过的桌游也生起了兴趣,还想要细问,崔醉却卖起了关子:“等东西做出来你就晓得了。”   崔酌无语地笑了笑,还是拿了一笔钱给他,还说:“这事儿我入股,分红可不能少了我的。”   “自然,亲兄弟明算账,我少了谁也不会少了你。”崔醉当场给他写下了合约书,还各自盖了印章,又走官府过了明路。   崔酌看着手续齐全不像是玩玩,顿时更放心了一些道,“京中的房屋宅子价格不菲,若是还缺钱可以再来找我,只是需得白纸黑字写明白了。”   “放心吧。”崔醉拿着钱走了。   崔醉为开店之事在京城奔波忙碌好几天,才终于把两个店铺定了下来。   书铺是比较好找的,不挑位置规模,只要能印刷就行,崔醉出宫当天就找到一家不费吹灰之力的盘了下来,然而这棋牌室的店铺却着实不好找,毕竟是做勋贵世家们生意的地方,首先这店铺占地就不能小,还得坐落在繁华的京城大街,再往深了说,这里面的装修也有门道,店里的人手也得雇佣一些好的。   人手这方面,崔醉他倒是想要用江湖人,他本来是想着找安王那边,毕竟安王手底下有很多江湖人士,不过一番思考之后他直接推翻了这个想法。   他觉得这是七皇子的产业,而且还不是单纯只做棋牌室,还是少掺和些别家的势力比较好。他最终还是亲自写信给了他娘曾经待过的那个花楼,叫她们帮忙找到了曾经教过他的那些侠士,然后从他们那里找到了不少人手。   这江湖,向往快意恩仇的人不少,但想要隐退的人也不少,崔醉招的便是这样一些人,同时他还招了一些因伤退下来的前线兵卒,店里的安全保障算是有了。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现在崔醉才废了好一番努力在京城最繁华的地段盘下了店铺,紧锣密鼓地装修起来。   任务算是办了一半儿了,崔醉的心也放下了一半,这才带着一堆的卷子重新往宫里跑。   崔醉心痒痒的还想再玩玩那个沙盘游戏,却不想师父却说那个游戏已经玩腻了,要换一个玩法,正是他之前说过的另一个四人游戏,名字叫吃鸡。   崔醉有些不太愿意,他觉得这个游戏不定会有前面那个好玩。   “那你别玩。”薛瑾安直接要踢了他,叫寿全去把玄十一叫进来。   “哎哎哎,我没说不玩啊师父!”崔醉赶忙认错,死死扒着沙盘不松手。   崔醉死皮赖脸地留了下来,然后就狂喜了,他发现这个游戏比前面那个游戏更好玩。   吃鸡原本是枪战游戏,但古代世界的火药都还在发展阶段,并没有成完全体系,因此游戏在自适应之后,枪就变成了弓,空投的最强武器awm也变成了能够单人适用的腰弩,威力非常巨大。   崔醉这个喜欢弓的进入这个游戏,简直是老鼠掉进了米缸,他在里面体验了各种各样的弓,就连之前从薛瑾安那里学到的复合弓,他直接体会到了完整版,整个人都变得亢奋至极,完全不想从里面出来。   这游戏没有那么复杂的技能设定,大家看一眼或者玩一次就懂了怎么玩,关键是这游戏从落地开始就是杀杀杀,非常刺激人的观感,没有任何一个习武之人能够拒绝,当真是比上一个游戏还要吸引人,这从端口在线人数越来越多也能看出端倪。   其实崔醉觉得最关键的不是游戏好不好玩,而是这游戏对习武之人来说还有更大的利益,如果说上一个游戏更考验策略的话,那这个游戏不玩虚的,就纯粹是考验个人能力了,能不能赢完全看身体素质反应能力和武器。   最最关键的一点,崔醉发现在这游戏里磨出来的能力,竟然真的能反应在身体上! 第63章   这个游戏带给了崔醉极大的新鲜感, 不仅仅是里面各种各样的弓,还因为里面全靠捡的功法,什么《葵花宝典》、《道心种魔大法》、《玉女心经》……全都是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功法, 有些武功甚至都已经超脱了他所能理解的武功范畴, 眼花缭乱到让人觉得或许能破碎虚空的功法大抵就是如此。   崔醉甚至忍不住问薛瑾安:“师父, 这些功法都是真实存在的吗?真的可以练吗?”   薛瑾安:“不知道。”   薛瑾安是真的不知道, 毕竟这些功法都是他从武侠小说里扒拉出来的。   不过也实在不怪崔醉会产生这样的疑惑,薛瑾安扒东西是根本不放过任何细枝末节,凡是原文里出现过的部分都会扒下来,这也就导致虽然并没有出现切实的心法,但功法介绍里将其表现形式说得惟妙惟肖,仿佛真的见识过一样。   崔醉就跃跃欲试地想要试一试, “师父,能不能给我一本秘籍心法让我练练看?”   薛瑾安也没有拒绝,只不过小说里会描写一本秘籍如何如何厉害,会写它的使用者如何如何表现, 却很少会写它的心法口诀是什么。   薛瑾安在数据库里搜索了一圈, 最先冒出来的是耳熟能详的:“欲练此功, 必先自宫……”   崔醉:“……”   薛瑾安看着他腰部以下,若有所思地说,“我手稳,你放心——”   “不, 等等师父!”崔醉当即汗流浃背了,他举起手大声道,“我懂了,我明白了,我知道了, 我不该妄想走捷径的,师父,徒儿悟了,真的悟了,阿弥陀佛!”   他一句话说得手脚都快舞得起飞了,最后双手合十,面容无悲无喜,一副已经超脱凡尘了的样子。   福禄和寿全两个已经自宫太监看着他这小样,差点没直接笑出声来。   福禄还故意道:“哎,这如何能叫走捷径呢?想要变强是人人的追求,崔公子此要求合情合理,主子一定能理解的,而且你自宫之后便是同我们一样可以常伴主子身边了,崔公子一定十分欢喜吧?”   寿全也跟着点头附和:“是啊,崔公子你放心,主子的手真的很稳的,保管一刀下去你就清静了,往后的习武之路,再无凡尘俗事来扰你心智,崔公子,一刀只需要一刀,好处无穷,不要犹豫,来呀~”   两个人一左一右地拉着崔醉,后者一个劲地偏头躲,嘴上说着:“使不得使不得,我是师父唯一的徒儿,这是我应当背负的责任,怎可以随意毁之,这捷径当真不能走啊……”   薛瑾安看着这画面觉得莫名熟悉,一个智能识图,匹配出无数唐僧和蜘蛛精、唐僧和女儿国……唐僧和各路女妖精的图片。   嗯,真的非常符合,虽然这个崔·唐僧能一拳一个把这两个妖怪给收拾了。   薛瑾安收回了视线。   所有人都没有将薛瑾安说得这八个字当真,只以为他是故意说来挤兑崔醉的,毕竟连皇帝薛瑾安都怼过,他们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崔醉最开始只当吃鸡是个令人爱不释手的游戏,直到有一天他出宫之后依旧心痒难耐,便骑马去了山上。   为什么不回家而去山上?自然是因为山上更加广阔,靶子距离更远,能让他全力地射击。   结果这一拿弓箭他就察觉出不对劲了。   练弓是崔醉的每日课程,即便是为了找店铺忙得都进不了宫的时候他都没有一日放松过练习,所以在射术上的进步与他而言是勤奋不缀的回报,是量变引起质变,并非一蹴而就的。   他在进宫前才挽过弓,清楚明白自己的水平在哪,然而不过是进了一趟宫再握着这张弓,却竟然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手更稳了,拉弦更轻松了。   不过是这么一会儿就有如此进步,这可能吗?崔醉觉得自己的想法很不切实际,可是身体却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他比进宫前真的有进步。   崔醉感受着山间吹拂的东风停了,他稳稳地有些发僵的手指松开,试探地射出一箭,没有目标一往无前,羽箭飞了好一会儿才飘飘忽忽地落地。   崔醉目测了一下,超出了他原本的射击距离一点点,并不是很明显。   他之后又测试了一下自己射箭的力度准度,竟然都有微妙的变化。最后,他抽出了前所未有的六支箭搭在弓弦上,瞄准、拉满。   咻!六支箭分别射入六根树中。   崔醉此时此刻才不得不相信,他真的在一天时间内就有了如此进步。   崔醉也明白,这一切最大的功劳是自己从不曾懈怠练弓,但这不代表着一点异常也没有,恰恰相反,他自从拜师七皇子之后,也不可避免地沾染上对方遇事儿计算推演一下的毛病,不过他这方面的能力远不如师父,所以不是什么都会算。   然而射箭不同,这是他的心头好,于是他算的第一件事,同样也是算得最多的事,就是他的射术,还在薛瑾安的影响下,学会了记录每日数据画曲线图表。   他现在的水平应该还要过十天半月左右才会有。   崔醉立刻纵马回家找到了自己画的粗制滥造的图表,紧张地仔细看过去,果然发现从他开始玩吃鸡起,图表上面的曲线就变得陡峭了一些,只是最开始数据的变化相当微小,这才没有引起他的注意。   可是吃鸡不只是一个沙盘游戏吗?那些弯弓引箭不是他根据设定在脑子里臆想出来的吗?   若说靠脑中的想象能让他对箭术的领悟更上一层,但怎么说也不该影响到身体啊!   除非……除非那些从来就不是臆想!   师父!   崔醉在想通的一瞬间,仿佛有一只手拨开了眼前的迷雾,曾经同师父相处的画面一一闪现脑海,那些被他忽略的违和也一下子显眼了起来。师父竟然有这样的神通?即便真有这样的神通,可真的是一个七岁的孩子能……难道……   崔醉突然想起吃鸡里面有一部功法叫做《天长地久不老长春功》,练得此功法每三十年就会返老还童。   该不会师父就是!!!   崔醉心跳如擂鼓,如同一个发现了一个巨大宝藏的人一般,晚上睡觉都躺在床上不敢闭上眼睛。   也得亏崔醉年轻体壮,又是个练武的,一晚上没睡爬起来连黑眼圈都没有,半点憔悴都看不见。   他按捺着心情,照例早起练了功又去祖父书房里拿了他出的卷子,也不坐马车了,而是直奔马厩牵了一匹马骑到宫门口,随便往树上一拴,然后在守门侍卫怪异的表情中,检查过了令牌,快步朝着昭阳宫的方向跑去,脚下步伐奇异,不自觉地用上了轻功。   要不是宫里无大事不允许狂奔,他不想给祖父及七皇子带去麻烦,他真的撩起衣摆就冲了。   等赶到昭阳宫的时候,正好碰到提着食盒从御膳房归来的灵芝,她惊讶道,“你今日来得竟然这般早,出什么事了?”   崔醉张口却发不出声音,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呼吸有些急促,面容在冬风里穿梭这么久竟然还隐隐发热,一看就知道是着急赶来的。   崔醉怕灵芝误会,只能连忙摆了摆手,等喘匀了气才道,“没有没有,我只是有些急,想要问师父一些事情,师父起来了没?”   灵芝仔细打量他的神色,见他确实不像是遇到了什么坏事,眉眼间还隐隐带着几分兴奋,更像是碰到了不可置信的好事急于求证。   灵芝微微思索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当即笑着将他引进去,“殿下这会儿正好练完功,你不要着急,有什么话可以慢慢问,殿下会告诉你的。”   崔醉登时也看出来了,只怕自己不是第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他定了定心神跟进去。   实际上,真正第一个发现异常的是茯苓,她在别的事情上总是十窍通了九窍——一窍不通,但在武功上却相当敏锐,第一次玩这游戏就察觉到了不对,然而她完全没有想到游戏上,只以为自己怕不是练功出了岔子,要走火入魔了。   于是那天半夜,茯苓蹲在她床头跟她交代后事,险些把灵芝吓出好歹来。   也得亏茯苓来找了灵芝,后者反应过来等薛瑾安睡醒之后立刻带着茯苓来问。   然后茯苓就得到了薛瑾安的一句夸赞:“你武学根骨很好。”   其实两个游戏都能在一定程度上开发玩家的战斗能力,只是荣耀峡谷更注重战略和团队配合,吃鸡却是实打实的个人秀,尤其是对优秀的射手而言。   ——当然,这款游戏里虽然主要武器是弓,但其他十八般武器也都有,有功法的加入平衡,弓之外的武器也是很有耍头的,尤其是队伍里有一个使用暗器的人的话,在里面捡到药配合流星锤之类的暗器,就算捡到铁锅也躲不过,阴人当真是一阴一个准。   当然,大部分习武之人其实都是独行侠,队友这种东西于推崇个人能力人人争先的当下武学环境而言是鸡肋,也因此吃鸡的模式中,单人匹配的反而是最多的,四人匹配经常人不满。   总之,战术上的影响是很润物无声的,也局限于指挥者的思维,用一句通俗易懂的话来说就是:会得不用学也会,不会的往死了学还是不会。   但战斗是不同的,学到什么经验会立刻反应在身体上,更别说游戏里是有辅助调整器的,当你设定到好的参数之后,你之后的每一次出手,它都会自动将你的动作校准至标准,不知不觉就练成了本能。   不过到底也就玩几天,真有改变也是很微小的,大多数人都不会察觉异常,像茯苓这种第一天就立刻发觉不对劲的,是最稀有的。   薛瑾安那一句夸得真心实意。   向来迟钝的茯苓直面薛瑾安的直球,直接烧红了脸,脑袋都冒烟了。   “哎呀,这本来就不灵光的脑袋怕是真要坏掉了。”灵芝对茯苓能得到薛瑾安的夸赞也十分开心,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   茯苓害羞却也大胆,脸颊红扑扑眼睛亮晶晶地对着薛瑾安举拳宣誓,“殿下,我会一直这么厉害的!”   她顿了顿,又补充了句:“最厉害!”   茯苓知道自己脑子笨,要不是会武功根本就不会被留在殿下身边,所以她想要成为殿下身边最厉害的那一个,不被取代的那一个。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补充,让福禄寿全都露出疑惑的表情,同她最亲近的灵芝表情软和下来,连忙要替她解释,却不想七殿下竟然听懂了。   只见七殿下理所当然地道,“你当然会是最厉害的。”   薛瑾安给所有人做的曲线图表里,茯苓这个所有天赋都点在武学上的人,她的顶点是最高的。   这并非她的天赋最好或者上限最高,而是她心思纯净,一心向武。   薛瑾安无比肯定地一句话让灵芝一愣,随即心中涌上千头万绪,复杂到连她自己一时间都很难分清,但总归是好的。   而茯苓重重地一点头,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鼓舞,在练功上便更加努力了。   薛瑾安此时如果给自己编一段情感检测的代码,一定能收到好感+1+1+1忠诚+5+5+5……这样的提示音。   话说回来,崔醉在得知自己不是第一个发现这件事的人后,雀跃兴奋的心情稍微压下了一些,头脑冷静了下来。   他在崔家待得这些年清楚地知道,想要得到看重要么夺得头筹,要么另辟蹊径。如今头筹已经没有了,那就只能选第二条路了。   崔醉决定测试出最完整的此游戏对身体的影响数据!   于是崔醉在见到薛瑾安之后,没有询问原本的问题,而是道,“师父,今天什么时候玩沙盘?”   “不玩了。”薛瑾安头也不抬地吃饭。   崔醉:“!!!”   崔醉忽闻噩耗如遭雷击,一时之间没控制住音量失声问道:“因何如此?!”   薛瑾安面无表情地给出回答:“里面的武器全都玩过了。”   玩过了就代表学会了,武器虽然分为很多类,但对高手而言其实都触类旁通,薛瑾安学会的东西不学第二遍,也可以说他腻了。   连里面的弓都没全部摸清楚的崔醉:“……”   他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心底的疑问:“师父,你还是人吗?还是说不是人的其实是我?”   崔醉现在真的觉得自己很符合师父骂人的一个词菜鸡,又菜又辣鸡。   “我不是,你是。”薛瑾安如实回答。   但这话听在崔醉耳朵里就很像阴阳怪气了,他登时只觉得胯下生风,凉飕飕的让他头皮发麻,立刻老实了。   他还记得薛瑾安两次说要让他当太监的话呢,而他也知道师父的手真的很稳,稳得让人心里凉凉的。   崔醉嘴巴老实了,头脑却还在超负荷运转着,思考着要怎么另辟蹊径一鸣惊人。   而他这回还真的想到了,虽然还是从师父那里借来的灵感,但所谓招不在新,有用就行!   “师父,我们开店吧!真人吃鸡,还原真实的地图,借鉴历史中的经典战役……可以找军营,我想他们定然能看出其中的好处,一定会乐于合作的。”崔醉结合了前两个店的开设方案,飞快地给出了一个可行性的基础方案。   “想得很好,你还有钱?”薛瑾安提出了致命一问。   崔醉要想一起开三个铺子倒是没问题,反正古代职业经理人还挺多的。   ——世家大族名下的产业都是交给家里主母打理,而古代对女子的压迫让她们不能随意抛头露面,因此真正管理店铺的都是她们手底下的人,主母们主要负责盘账查账。   这些人还基本都是被捏着身契的人,古代毁契逃奴都是很严重的罪,而进入城池都需要路引凭证,不然就只能流落在外当流民,不到万不得已,这些人也不会想不开背叛东家。   崔醉也确实能找来人开店,问题是他也确实没钱了,崔酌要知道他要开第三个店铺,甚至还是这么大规模大动静的,肯定不会轻易给钱给他,甚至还会告诉祖父。   祖父看得出这个的前景,倒是很可能投钱,但同样的,祖父要的也就不止是收益分红了,若是崔醉这边能解决掉潜藏的麻烦能光明正大做军营生意,祖父不可能不想搭上线。   崔醉越想越傻眼,只觉得头疼,浑身内力都忍不住蒸腾翻滚起来,他一脸可怜巴巴地看向薛瑾安:“师父,怎么办?”   完全没有觉得自己一个及冠的大男人问一个小孩有什么羞耻的。   薛瑾安看他脑子都冒烟了(内力蒸腾的),到底没有为难他的cpu,当然也没有要拿出自己小金库的意思——别说,他金库里那些珠宝卖了,倒还真能支持他把店开起来,不过也只是开起来而已。   而且上次是薛瑾安提议,他自然会出钱,不过崔醉没找他要,这次则是崔醉自己提议,薛瑾安向来是一码归一码,没有上次欠的这次补上的意识,自然不打算给。   薛瑾安先朝崔醉伸手道:“给钱。”   薛瑾安要的是idea费,出主意的费用结清了,以后这生意就原原本本属于崔醉。   崔醉下意识将腰间的钱袋摘下来递了过去,等薛瑾安开口说话他才猛然反应过来师父的意思,心中登时翻江倒海,像是被煮沸了一般,咕噜噜地往上冒着泡,更多的烟从他头顶蒸腾而出。   而这在薛瑾安看来就是cpu承受不来这么多数据,直接烧坏了。   薛瑾安的声音打止,默默地看着他的头顶,半天才道,“你弃文从武是正确的选择。”   “嗯!”完全没有听到薛瑾安在说什么的崔醉下意识点头,他不受控制地抿唇微笑,唇角陷进去两个深深的梨涡,面颊都带着几分薄红,看起来格外的乖巧顺从。   薛瑾安:“……”   完了,徒弟的主板好像真的烧了。 第64章   Cpu坏掉了怎么办?修就好了。只不过这脑袋都已经冒烟了, 不是用传统修理手段拍一拍脑门就能好的,必须得开盖看里面的主板芯片。   薛瑾安的视线在崔醉脑袋上逡巡,寻找一个合适开颅的点。   傻笑着的崔醉心中蓦然腾起一股危机感, 惊得醒过神来就见他师父正用熟悉的, 要给他断了子孙根的眼神盯着他的脑门。   几乎是瞬间, 崔醉沸腾翻滚的内力就平复下来, 脑子跟浇了一桶凉水一样的被迫冷却下来,脑袋不仅不冒烟了,他还忍不住浑身一颤打了个寒噤。   “师父,我好了,我没事,真的!不信我可以现在就做两道题给你看!”崔醉语气急切地证明自己, 生怕自己说完了一步,师父的手刀就直接劈向它后脖颈,给他来个无药胜有药版麻沸散。   为此他甚至不惜拿起他祖父出的那如同天书一样的试卷,看着题目一副无比认真的样子, 掰着手指就开始算。   自然是没有算出来的, 不过这是崔醉的正常水平, 薛瑾安只听他叨叨念了两句破题思路,就知道他脑子没有彻底被烧坏。   薛瑾安懒得从头再说计划,干脆就拿过一旁的纸张,意念一动, 心中思量好的一切便字字句句跃然纸上。   崔醉这边刚证明自己脑子还是能用的,着实松了口气,看师父提笔写字,他只以为是要做试卷,也没有打扰他, 而是心有余悸地走到一边喝了口茶压了压惊。   结果一杯茶还没喝完,转头就接到师父递过来的一沓纸,他还以为是师父的答卷,下意识地垂眸一扫,视线直接凝滞在了上面,逐字逐句的阅读起来,甚至不自觉地沉浸其中。   薛瑾安给出的计划主要分三步:   第一步,找兵部尚书许平川,这真人吃鸡很适用于锻炼将士的个人能力,算是一种练兵方法,这样一来,兵卒就是店铺的主要客户之一,是完全可以拉拢的,而天下兵马的户籍、军令、军费等一应事宜都是由兵部掌管。   兵部尚书虽然是个文官职位,但是许平川是正统武将出身,上过前线战场立过战功的那种,他对军队管理是非常上心的,要不然也不会因为练兵军费削减的问题,和户部掰扯上好几个月。他必然是能看明白真人吃鸡的价值,会很乐意和崔醉达成合作。   当然,拉拢客户只是顺带的,找许平川的真正目的,是为了通过他和户部尚书冯鄞守达成合作,说服冯鄞守成为这个项目的天使投资人,提供合适的土地和部分资金。   这也正是计划的第二步,拉到户部尚书的天使投资。   这倒不是什么难题,冯鄞守从上任户部尚书开始就一直在想办法开源节流,开源至今没有什么成效,不过在节流这方面他确实是做得非常好了,已经把他本人节成了公认的守财奴、钱串子、冯貔貅。   冯鄞守好好一个家世背景都不错的人成这样,自然也不是他愿意的,实在是户部确实没多少钱。   不提当年皇帝不计代价的改革招兵方式提高士兵待遇造成的财政缺口,便是说在那之前户部的账其实就不怎么干净。   只是户部这个油水部门,是从上至下一起捞,大家也都很众志成城,想要彻底把账查明白难度可不小——至少冯鄞守做不到。   这不是冯鄞守这户部尚书做得有多差,实在是户部就是一个大染缸,他能保障户部成功运营到现在都没出问题已然是废了很大的心力了。   冯鄞守早就想退了,即便不是完全退出官场,也想要从户部尚书的位置退下来,他上表告老还乡的奏折多次,未尝就没有几分真心。   不过皇帝是肯定不会放他走就对了。   总之,户部需要钱,而这个项目赚钱,冯鄞守没有不合作的道理。   至于要怎么说服许平川放下心中芥蒂,心甘情愿地帮忙找来户部尚书,也就跟之前说的军费有关了,若是许平川能在解决户部资金缺口上有所贡献,于情于理冯鄞守都得卖他一个面子。   第三步就是真人吃鸡店铺的建设问题了,从设计到运营都写得事无巨细,连开店的成本、店铺定价、合同分成等等都给出了详细的预算区间。   可以说再笨的人拿着这份资料,一步一步照本宣科地跟着做,都绝对不可能亏本。   崔醉看着这一沓纸,尤其是看到第三步的整个计划简直看入了迷,越看心中对薛瑾安的种种情绪也不禁越发深重,等他抬头再次看向薛瑾安时,晶亮的眸子中都带起了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深深孺慕和崇拜。   崔醉是真的很感动,他自认为自己投效了七皇子,还认了他为师父,那么不管是从哪个身份出发,为薛瑾安的理想霸业献上一切都是他应该做的,是他的职责。   古往今来的幕僚军师几乎都是如此,万贯家财如花美眷都能为成就主君舍弃,当然在成事之后的利益权利分配,彼此之间再生出戒心忌惮等这些就另当别论了。   崔醉作为这个时代的人,身上自然也打着这个时代的烙印,他从来没觉得这些牺牲有什么,他心甘情愿如此。   然而薛瑾安却只是拿走了最微不足道的一笔钱,然后慷慨大方且理所当然地宣告这个产业是完全属于他崔醉自己的。   崔醉的前二十年,自从母亲去世之后,他再也没得到过什么,他已经习惯了失去,习惯了被辜负,习惯了在人性中挣扎。   然后他遇到了薛瑾安,后者粗暴地直接扒拉开他的眼皮,让他看着无尽的旷野告诉他,他是被看见的,他值得。   这么值钱的东西被毫不犹豫地送到了自己手中,崔醉如何能不感动呢?如何能不死心塌地呢?   崔醉深吸了口气,用内力压下心头那些过于浓重的情绪,将心思放在了手中的计划书上。   “师父好厉害,这上面计划详实,徒儿定然不负所托。”崔醉恭恭敬敬地对着薛瑾安行了一礼,随后又露出些许犹豫表情,“师父,现在徒儿只有一个问题,若是兵部和户部他们狼狈为奸想要卸磨杀驴该如何应对?”   不是崔醉杞人忧天,而是像这样的事情其实并不少见,为了利益亲兄弟都能同室操戈,敌人握手言和狼狈为奸又有什么关系。   更别说许平川和冯鄞守这两人并没有什么不可磨灭的深仇大恨,他们大可以将整个项目吞下,把崔醉直接踹走,这是非常可行的。   不说如今士农工商,商贾地位不高,便是说民不与官斗,若这两家真要如此赶尽杀绝,崔醉也只能咬碎牙齿和血吞,说不得半个不字。   崔醉思索着这个困境若真发生应该要怎样解决,思来想去也只有师父的身份可以做文章。   只是一旦师父的身份暴露出来,许平川和冯鄞守势必会告诉皇帝,不说这会给师父带来多少麻烦,单说这开店的利润,只怕是要上供一部分给皇帝的。   崔醉嘴上没有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但表情写满了不乐意。   这些都是他赚给师父的钱,凭什么皇帝什么都不干就要拿这么多?就因为他是皇帝吗?!   可是为了解决这个困境也只能如此,只是一些利益罢了。崔醉磨了磨后槽牙,到底忍了这常人所不忍,成功说服了自己。   崔醉还想着要怎么同师父说,他担心师父气到自己,然后忍不住去揍皇帝。   然而他实在是想多了,薛瑾安压根就没有想到这上面去,他给出了另一个方法:“你将我做的那些答卷上面有关户部税收的部分收集起来整理成册,然后送给他,他看过之后自然会明白要怎么做。”   若说这天下还有谁能在短时间内理清户部的烂账,非薛瑾安这个代码生命莫属。   冯鄞守要真的动歪心思想要踢掉崔醉,薛瑾安也不介意去查一查他。   这可以说是实打实的威胁了,尤其是配上崔鹏飞最近捣鼓出的新记账法的时候——说起来这新记账法是崔宰老人家从薛瑾安的答卷中总结出来的。   别看薛瑾安似乎看一眼题目就能不假思索的写出答案,实际上答案是要在他脑中翻译一遍,替换掉数字和单位才出现在人前,叫人能够看懂。   不过崔老爷子到底是崔老爷子,竟然还是从薛瑾安的答题原稿中抽丝剥茧出一些信息,比如薛瑾安有一套非常简便的数字符号以及竖式运算。   之后他又阴差阳错地看到了崔醉从薛瑾安那里学来的图表……就这样一番整合之后,老爷子就做出了一套新记账法,只是尚且还未完善。   崔醉为了能成功达成这一次合作,足足做了三天准备,意外在书房里看到这新记账法,思索片刻后还是将其一起带上,出门去见兵部尚书了。   崔醉递了帖子在兵部尚书府门口等待的时候,心中是忍不住忐忑的,不过这忐忑也仅维持了不到一炷香,在尚书府管事跑着来迎接他入内时彻底消散了。   兵部尚书正焦头烂额着,几个月讨要军费没有结果,户部的死钱串子还上表明年要再削三成军费,许平川气得差点没直接在早朝跟人打起来。 第65章   许平川最近天天在家拍着桌子骂冯鄞守, 比一日三餐都要准时。   盖因如今正是年底清账查账的时候,皇帝会在除夕之前封印,官员们统一放假七日, 到正月初八才上值, 而后又是皇帝祭祖开印, 再二月是陛下的万寿节, 三月又是科举会试……可想而知朝廷的一季度会有多忙碌。   于是各部门为了能够更好地运行,都会将明年的预算在年底的时候报给户部,如果不幸没能在皇帝封印之前走完审批流程,那么就得等到明年四月份重新开始走流程……要知道兵部的报账流程,是先报给户部,户部通过之后再报给内阁, 内阁确定没有问题就会上报给皇帝,皇帝加盖印章之后再由内阁下发给户部,户部复审通过之后再开仓放钱粮。   这么一套流程走下来不说要花多久,关键是许平川现在还卡在第一步, 户部初审打回了他的预算申请, 要求再削减三成费用。   许平川倒是不怕死钱串子扣押粮草, 冯鄞守在这方面还是很有良心的,粮草军饷都批得痛快,从他上台之后边关的粮草运输就没有误过时辰,也不曾缺斤少两过——当然, 这大抵也和皇帝表现出了对这方面的重视有关系,户部内部的乱象如何不提,他们还是很惜命的,不会作死的挑战皇帝的底线,来一套诛九族套餐。   户部那边主要卡的还是军马训练费用及部分装备费用, 尤其是前者,冯鄞守认为许平川完全有能力调整整个军队的结构或者出一套新的省钱的训练方法,死咬着削减三成费用不松口,今儿个早朝还“恶人先告状”的直接上了折子给皇帝。   薛瑾安知道崔醉打算今天去见许平川执行计划,他一起来就听到福禄和灵芝在说这件事,薛瑾安倒是不担心计划能不能完成,只要许平川脑子正常,就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嗯……倒是也有可能许平川会被冯鄞守把原本正常的脑子气出毛病来。   薛瑾安还是打开了早朝直播间,打算看看许平川心情如何,然后就正好见识到了冯鄞守“恶人先告状”的全部过程。   许平川差点没把手里的笏板招呼到冯鄞守脑袋上去,出列驳斥道:“每个军队的兵种结构都有他的合理性,他们的训练方式也大多不同,因敌军而各有自己的侧重点,你总不能叫骑兵和水军都做一样的训练吧?”   冯鄞守也不反驳,老神在在地揣着手道,“改不了也不强求,但学学其他军队的优点总是好的,比如说学学西北军。”   西北军在军马训练费上上报的数额年年都是最少的。   许平川都快被他气笑了,“那是因为戎狄时常叩边骚扰!”   “倭寇也时常饥劫杀渔船,水师的训练费用为何不降反高?”冯鄞守逮住了一个点并以此发散到这个军队的存在重要性,西北军、水师等时常有战乱的边军尚且不提,西南军、东南军……乃至拱卫京城的御林军是不是需要优化调整一下。   冯鄞守虽然也提了其他的军队,但主要针对的还是御林军,相当于针对了所有往里面塞人的勋贵世家,自然是引起了这些人的不满,偏偏冯鄞守还祸水东引,一推六二五的直接推到了许平川身上。   他拱了拱手,一脸苦口婆心地道:“许大人,冯某并非刻意为难你,但户部确实钱粮有限,这军费必须得削减三成,至于到底削减哪里……这自然全由许大人做主。”   【还是皇帝不给力,没能把经济发展起来,所以底下人才抠抠搜搜的】薛瑾安是懂得归因的。   他这话倒也没毛病,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而古话也说仓禀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意思是只有吃饱穿暖丰衣足食的人才会懂得礼仪和荣辱,放在这里也是在说,只有国库充实,户部尚书才能手松大方起来。   冯鄞守要是能听到薛瑾安的话,同意点头是不敢的,但一定会热泪盈眶说一句:“你懂我!”   然而这话听在皇帝耳中就变成了对他的鞭策鼓励,而他应对如此鞭策的办法就是压力给到冯鄞守。   冯爱卿这户部尚书做得还是不够完美,只节流可不行,还是得开源。——他心中如是想。   冯鄞守莫名的打了个寒噤,头皮微微发麻总有一种要大事不妙的感觉,他看了看周围,最终只以为是许平川被他气得丧失了理智,打算逮着机会揍他。   冯鄞守还是很在乎自己的身体的,李鹤春一唱完“退朝”,他就急不可耐地往外走,想要赶紧上马车回家。   许平川没能讨来军费,还被扰乱了军心,可以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偏偏又打不得骂不过,憋了一肚子气没处撒,最后散朝出宫的时候瞧见了冯鄞守上马车,直接上去卸了个轮子。   正在上马车的冯鄞守:“??”   “大人!!”冯府的下人们眼看着老爷要摔下去,连忙争先恐后地扑上去,抓人的抓人,垫背的垫背。   刚切换直播间,只看到镜头一阵天旋地转,然后被摔下来的身体全部挡住的薛瑾安:“……?”   薛瑾安立刻就再次切换了这个视角,看了看场中到底是什么情况,只看到冯鄞守被人从地上七手八脚地扶起来,他看着那围在一起的冯家下人,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这个直播间的主人是谁,又到底是被谁收买的。   薛瑾安也没有纠结这个答案,他原本就是来看许平川的,同时也是在评估崔醉完成任务的成功率,他切了好几次直播间,最终直接切到了崔醉身上。   许平川气呼呼地回家,这边正骂着冯鄞守呢,就听到下人来报外面有个陌生年轻人递了帖子,许平川原是不想见的,却被提醒那递帖子的自称崔宰崔鹏飞的孙子。   “江南府那个解元?他来我这做什么?”许平川以为来的是崔酌,面露疑惑。   这也不怪许平川误会。   自古文武相轻,虽然说能站到金銮殿的武官绝不可能是文墨不通的大老粗,但武官升迁确实走的是功勋路子,而并非走科举考核之路。   文官都是十年寒窗入仕,翰林院当值三五年必然会被外放为官,然后再一步一步升迁回京,最快也得十年,熬到三品都四十余岁了,实际上的话都还要更老,五六十岁也不罕见——朝中最年轻的二品大员就是楚文敬,他在京兆尹待得够久,又有救长公主之女的功劳,才得以走狗屎运上任,而即便是楚文敬这个最年轻的刑部尚书离四十岁也不差几岁。   武官却到底是不一样的,他们大多年纪轻轻就入了军营,三十岁的将军能有十五年的杀敌经验,根本就不存在资历不够的问题,只要功勋足够,上边又有名额的话,想要回京并不难。   是以,从年龄面貌上来看的话,朝堂武官一个个精神勃发精壮赫赫,文官们一个个垂垂老矣老骥伏枥。   文臣武将互相看不上,玩不到一块儿去也就不难理解了。   崔鹏飞作为文臣退役天花板,带崔醉拜访的老朋友参加的宴会,自然都是文人路子,和许平川没有产生任何交集,即便他知道崔宰有两个孙儿在京,提起这名头首先想到的也是名气更大的江南府解元崔酌。   而参加明年三月会试的举子都进京多久了,各文官门前拜访者络绎不绝,即便只是翰林院的小小编修,都有的是人去套近乎,来他这兵部尚书府的还真是头一个。   许平川这时还是不想见,却对崔宰孙子的拜帖有些兴趣,翻开来一看,没有注意到拜帖人的名字是崔醉,而是一眼就看到写在上面的拜访理由,竟然是为了解决军费一事而来!   许平川也是病急乱投医了,当下也顾不得这是真是假,立刻让管家速速将人迎进来。   管家被主子这态度唬了一跳,还以为来得什么贵客,当即就一路跑着来,恭敬地将人请进去。   后续的事情发展如同薛瑾安计划书上写得那般顺利,许平川听到崔醉说的真人吃鸡内容自然很心动,他即看出来这是一个练兵的法子,也同样看出来这能赚钱。   许平川当即就明悟这是同冯鄞守卖人情的好时候,都不用崔醉提出来,直接就让管家去冯府请人。   【嗯,还不错,6分。】薛瑾安给崔醉的表现打分,六分(十分制)主要还是因为说服许平川的难度不高。   崔醉脑中闪过师父面无表情夸赞他的画面,他摸了摸有些发烫的耳朵,在心中狠狠唾弃自己竟然如此想象师父的夸奖,不过唾弃归唾弃,他感觉到雀跃也是真的。   *   管家到冯府的时候,冯鄞守正在用鸡蛋滚额头,他夫人和几个子女都听说他受伤的事情,围在旁边紧张地看着他,直说要请大夫。   “请什么大夫,不过是点小伤,都未见伤口,把淤青揉散了就好了。”冯鄞守额头上、胳膊上都有些淤肿,正是许平川卸马车车轮的时候,正上马车的他一个猝不及防下磕碰到的。   听说许府派人过来,一家子除了冯鄞守之外,都以为是许平川派人来赔罪的。   冯鄞守还没有什么反应,他幼子冯时“噌”的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愤愤不平地冷笑出声道,“我倒要看看这许大人光天化日之下伤人可有什么说法!”   “坐下!”冯鄞守慢条斯理地整理袖子,语气平平听不出什么喜怒,“你一介白身以什么身份质疑朝廷命官?大皇子的伴读吗?”   连个秀才功名都没有的冯时涨红了脸,却梗着脖子不肯示弱:“便是如此又如何?我难道没有资格问询这件事吗?”   “对!今日之事,莫说是你,便是大皇子来了也没有资格过问。”冯鄞守整理好衣服起身,这才转头看向幼子,他眼神明澈倒映出少年尚且稚嫩的面孔,仿佛一眼望尽他膨胀的野望,“你同从前没有什么不同,钱德忠再揍你一次也依旧不会受到任何惩处。”   三皇子刚入上书房时,有一次同大皇子起了冲突被大皇子打了,次日三皇子的舅舅钱德忠就入宫把大皇子和他的伴读揍了一顿,事后自然被都察院参了一本,但也只是罚俸半年停职十日,之后又还是西南军威虎营的统帅,并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损害。   这件事留给冯时的影响不小,也是从那之后冯时才认同了自己伴读的身份,同大皇子真正亲近起来。   冯鄞守共有三个儿子,对他们的心思想法都了若指掌。   老大木讷不开窍,但胜在忠厚听话;老二温吞缺心眼,但性情纯朴还生得一副好皮相;而最小的老三脑子不错,于数算一道上天赋出众,缺点是年少轻狂心性不稳。   冯鄞守虽然并不看好大皇子,但他也知道从幼子冯时被指给大皇子做伴读开始,他们冯家已经是天然的大皇子党了,待明年或是后年,大皇子到了入六部正式历练的时候,第一选择势必便是户部。   冯鄞守想退下来是真的,但要说自己对权利没有欲望那是假的,从他放任冯时同大皇子亲近便能瞧出一二门道来。   也正是因为有想法,冯鄞守才会如此训斥冯时。   冯鄞守字句清晰地道:“冯时,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   冯鄞守亲自去见了许府管家,他当貔貅这么多年把满朝官员的经费卡了个遍,到如今大家对他也只是穿穿小鞋告告黑状,没有把他从户部尚书的位置上拉下去,除了他确实能力不菲之外,也同他这公事公办的脾气有关系。   朝堂上的事儿不会影响私底下的交情,冯鄞守当貔貅的时候端得是油盐不进,但私下里同人相交时却是个脾气很平稳温和的好人,对待下人也不会颐指气使。   冯鄞守和许平川同朝为官过十载,对他是什么样的心性还是很了解的,知道这人是绝对不可能来给他赔罪道歉,更有可能是有什么要事找他过府一叙。   他最开始听说崔宰的孙子去了许府,也以为是崔酌呢,等到见了人立刻就认出来,“你是崔醉。”   和人手拉着手唠了快半时辰才知道他真实姓名的许平川:“啊?”   “草民崔醉拜见许大人,冯大人。”崔醉起身端正地朝着两人施礼。   “咳,瞎讲什么客气。”许平川咳嗽了一声,板着脸不敢让冯鄞守看出端倪来好取笑自己,连忙道,“坐吧坐吧,继续说刚才的事情。”   冯鄞守揣着手也不拆穿,就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看他怎么欲盖弥彰。   明明冯鄞守看起来更温和好相与,崔醉却在心中打起十二分的警惕来应对,果不其然冯鄞守听完整个开店方案之后,垂眸沉思了片刻,开口第一句话就直接精准切中了开店所需的资金数额,然后三言两语地将成本往下压缩了三成。   随后打一个棒子给一颗甜枣道,报了两个京郊庄子的地址,“这原是宁国府的庄子,土地不甚肥沃,但胜在地方大,内部有天然活水湖,背后靠山……工部正巧要开个新的作坊,工部尚书瞧上了这两处,想要要过去,不过本官瞧着用来开这店铺倒是也合适。”   冯鄞守说着还给出了那两个庄子的占地面积,那确实是足有别人家三四个庄子那么大,最关键的是里面有山有水,改造作战地形事半功倍。   许平川都听得有些眼热起来,好歹还记得这店铺开起来也算半个练兵场,忍住才没对冯鄞守口出狂言。   【就算不压这30%的利润,也还是会给这两处庄子。】薛瑾安一语中的。   冯鄞守既然想要入股,就自然会做到尽善尽美,不是他追求完美,而是他想要赚钱。   崔醉听到脑子里突然响起的,和师父一般无二的声音,原本的心动一下子冷静了下来,他也没觉得这声音有问题,只觉得是自己下意识地想到了老师面对这样的事情会怎么说话怎么做。   崔醉的手摸到袖子里那一沓出自师父之手的文稿,回想师父在上面落下的一个个数字,坚定了信念:“资金只能多不能少。”   “嚯!”许平川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么硬气的小子,眼里登时带上了看热闹的兴奋。   冯鄞守也坐直了身体,双方开始讨价还价。   崔醉捏着纸的掌心汗水越来越多,心思却越来越沉静,面上表情越来越少,对冯鄞守说的话表示认同地点头,然后给出一句:“钱不能少。”   如此两次之后,冯鄞守不说话了。   【好怪】冯鄞守不该是这么容易放弃的人。   薛瑾安想着不由看了冯鄞守一眼。   崔醉也心念一动,却一时半会想不通这怪在哪儿。   就在许平川以为这次合作怕是要告吹的时候,冯鄞守竟然点头了,“好,本官不仅给你足额的钱,还往上提一成。”   许平川倒抽了一口凉气,看向冯鄞守的目光仿佛在说:你这么多年终于疯了?   然后冯鄞守的下一句话就出来了:“利润我们六四分,我六你四。”   他说的这个我们指的是他和兵部一起,至于他们内部怎么分配,那就是冯鄞守和许平川他们之后私底下要自己谈的事情了。   崔醉皱了皱眉,他的底线是六成利益,这店铺是他给师父置办的产业,他不可能让任何人都越过师父去,可是冯鄞守都让步到这里,再坚持多少有些不识好歹了。   崔醉捏紧了袖中的纸张,不禁心生纠结摇摆,想着:师父都能从困境中选出一条新的道路来,我一定也可以。   他看着气定神闲对他态度有些过于好,显得他之前对于兵部户部狼狈为奸踢他出局的想法,是多么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冯鄞守……等等,他好像知道冯鄞守怪在哪儿了!   崔醉脑中灵光一闪。   冯鄞守作为一个大官,再是怎么好脾气,也不该对他妥协让步这么多,思来想去只有一个理由,冯鄞守猜出来他身后有人,且猜得绝对不是祖父崔鹏飞。   毕竟崔鹏飞再如何德高望重,也已经不再权力中心,冯鄞守不必要这么给他面子。   那么冯鄞守猜测的到底是谁就很耐人寻味了,不过不管是谁,崔醉都不会放过利用这次机会。   他可是师父手把手教出来的徒弟,他一定可以。   作为师父的薛瑾安表示已经通过数据得出了答案,同时还预测了一番之后这三人会有的反应。   崔醉舔了舔嘴唇,定住心神,下意识地摆出他师父惯用的面无表情脸,比出手掌,不容置喙地道:“五四一。”   “你拿四,我拿一,店铺经营归我一力掌手,可以随时监督查账,我随时欢迎。”崔醉将纷杂的情绪全都死死压在心底,用平静的眼神盯着冯鄞守,“两位大人觉得如何?”   许平川和冯鄞守对视一眼,他们都不可能听岔,也不会觉得那单独列出来没有详细说明的五分利润是留给他们的,而也正是这没有任何说头的五分利,让两人一时之间都沉默了。   崔醉立刻就知道自己赌对了,他垂眸将眼中翻涌而上的欣喜压下去,按捺着想要上扬的嘴角,掏出了准备好的题册和新记账法。   “冯大人不妨先看看这个再做决定也不迟。”崔醉将东西递过去。   这原本带着威胁和震慑意味的道具,在此刻却肩负了证明身份的职责,崔醉已经隐约猜到冯鄞守猜测的背后之人是谁了。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冯鄞守的面色,果然只见他翻看题册的时候面上更多的是对天才的赞叹,但当看到最后的新记账法的时候,表情就晦涩不明了许多。   崔醉趁热打铁,他端起茶盏用盖子轻轻刮过水面,状似无意地说了句,“大殿下明年大抵就要入户部了吧?”   冯鄞守原本举棋不定的心思在这一句话出口之后彻底落地了,他知道不管崔醉背后到底是不是皇帝,从这一刻开始他都必须坚定地坐实是。   当然冯鄞守本来也就偏向于这个可能,甚至他举一反三,认为十全公子是皇帝安插在户部的人,皇帝有意想要整顿户部推行新记账法,大抵也就在明年或后年,正好是大皇子入六部的时间。   这是大皇子的机会,若是能抓住的话,户部将成为大皇子的大本营,说不准还会成为他冯鄞守进入内阁的踏板。   【9分】薛瑾安再次给便宜徒弟打分,崔醉提到大皇子算是神来一笔,逼得冯鄞守不得不做出了选择。   薛瑾安也不介意被误会成皇帝,反正他迟早都是要坐上那把龙椅的,就当是贷款了。   感觉崔醉烧过之后的脑子更好用了。薛瑾安若有所思,还有些跃跃欲试。   正在上书房做题的四皇子蓦然哆嗦了一下,他摸了摸自己的脑门,很是心有余悸。   这边冯鄞守合上手中的题册,真心实意地夸赞道:“十全公子当真聪慧。”这人在户部藏得极深,对户部的各种账册都了若指掌,当日这人没被他诈出来,足以可见心性也很是不错……十全公子,十全,倒还真是贴切的名号。   冯鄞守慨叹了一句:“我不如他。”   之后他们又仔细商量了契约的细则,最终确定崔醉拿一成,又出地又出力的户部拿两成半利,兵部拿半成——说起这半成,许平川是不太乐意的,还活学活用崔醉的坚定不移,想要以此来震慑冯鄞守。   然而冯鄞守手一揣,貔貅本性顿显:“正好,这半成也不必给了。”   “哎哎哎,卸磨杀驴是吧?”许平川开始拍桌子。   “本来就没你什么事儿。”冯鄞守喝了一口茶,语气慢悠悠地给与暴击,“你这军费还是得削三成。”   许平川这下是真的坐不住了,只觉得自己这今天是纯白干了,恼怒道,“凭什么?姓冯的你真以为我不敢打死你是吧?”   冯鄞守却自有说法:“这真人吃鸡能起到练兵作用是与不是?一个将士的精力有限,这里练过了,军营里自然也就练少了,是与不是?这军营……是与不是?如此以来,我削三成军费可有问题?”   “……”许平川不自觉被他绕进去了,但他和冯鄞守斗了这么多年,到底也知道不管他说得有没有道理,都不能同意他的观点,“别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老子就一句话,军费不能削!”   “这看似是削了,实际上是涨了,涨的地方便是在这半成利润上。”冯鄞守同他说道这店铺能产生多少利益,罢了又道,“你们兵部拿这半成也算是店铺的老板,这样,我们吃点亏,往后凡是兵卒,只要出示身份证明,去店铺的所有消费都只收九成……八成的钱,如何?”   许平川被说服了。   【学到了,该技能已加入人类语言艺术豪华套餐】果然人类语言艺术博大精深,怎么也学不完。   薛瑾安将技能录入备忘录中。   而那剩下的一成利益划分,崔醉或许还有些不明白,薛瑾安却已经猜到了,冯鄞守这是打算拉工部下水分担风险。   这一是工部管建造,若是有他们参与,就可以省去很多成本,而且工部有自己的铸造工房及各种店铺,比如说全国能够光明正大打铁的铺子,都是工部的。因此他们这个部门乍一看不起眼,实际上很富裕。   第二则是冯鄞守心底多少还是有些不踏实,同时还生出了之前崔醉的想法,那就是皇帝要是用过就扔,把户部踹了怎么办?至于兵部,兵部本来就是店铺的客户,除非许平川犯事被革职查办,否则兵部的利益还真不好被独吞。   如此,冯鄞守决定把工部也拖进来,他也根本不怕工部尚书会不同意,他能拿捏许平川,自然也有办法拿捏工部尚书。   不过崔醉虽然不明白,也没有要探究的意思,在他看来他就是在和朝廷合作,反正契约上落笔写就的会是他这边得利六成拥有经营权利,而朝廷那边得利四成,而至于朝廷那便怎么做利益分配这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三方都是比较利落的性格,既然已经决定要合作,就想着直接商量清楚签订契约,这契约还是许平川亲手伺候笔墨,由冯鄞守一个字一个字亲手书写出来的。   契约共有四份,确定无误之后,三方各自盖章签字,而多出来的那一份则由崔醉亲自送到京兆尹留档,除了这契约之外,崔醉还当场新写了一份利益转让的契约说明,他白纸黑字的写明白,五成的利益无条件转给七皇子殿下。   京兆尹的书记官看到上面两个二品大员的官印,根本不敢懈怠,只花了不到一刻钟就给办好了一应手续。   他自然也注意到崔醉临时新写出来的那份契约上转让利益的对象是:“京城薛家七子,眼若桃花,好姿容,母亲滇州周氏,年七岁……”   书记官看着那七岁的年龄,只以为是崔醉家中晚辈,心中啧啧惊叹这位薛七公子当真是投了个好胎啊。   直到多年后的某一天,新帝改朝换代祭天登基,名震全国的“九添一”商号转眼间挂上皇商标志,成为皇家产业,而商号的崔老板也一跃封侯拜相成为了大将军,这位还在京兆尹写契书的书记官才恍然明白,原来这位薛七公子竟然就是新帝薛瑾安!   至于同样被摆了一道的两位尚书大人,他们脸皮厚,还能与有荣焉地说一句:七岁能坑人,不愧是陛下。   崔醉再一次忙得脚不沾地,好几天都进出宫都神色匆匆,不过灵芝和福禄都看得出来,他脸上始终带着笑意,眉眼间那隐约的沉郁一扫而尽。   他们由衷为崔醉高兴,并且殷殷切切地看着他们的主子/殿下,迫不及待地想要成为下一个被他重用的人。   而被他们注视的大领导薛瑾安,目前正沉浸在健身软件里,指挥着西北军围追堵截赫连城和常大夫。 第66章   虽然桌游和真人吃鸡都首选在京城开店, 但真要说受游戏影响和触动最深的,还得是赫连城的西北大军和潜伏在祁州的戎狄探子们。   西北大营那边暂且不说,先说一说戎狄探子们。   戎狄此次南下发动战争, 侵占边关城镇烧杀劫掠还是次要的——或者说, 下达这个命令的戎狄主帅, 也就是大漠国大相国必勒格十分清楚地知道, 即便刻意拦截西北军的战报让他们不能及时得到支援,但只要赫连城不死,西北军就不会乱,他们入主中原统一天下的野望就只能是个无法实现的野望。   果不其然这一次出其不意的攻打没有成功,五千人的兵力最终只回来了不到三千,能反手烧了西北大营属实是额外的惊喜了。   好在这不是必勒格的主要目的, 他表面上大张旗鼓卡着和大启全面开战的规模发兵,看起来和往年一样是为了抢夺物资,实际上却是准备了一支精兵伪装成大启平民,打散后混入城镇之中, 以此建立对大启的情报据点, 为驱逐西北军夺取祁州政权, 乃至之后入侵中原的宏图霸业打下坚实基础。   必勒格算得非常好,他精心挑选出来的城镇都是混血面孔最多的,打进去后的第一时间就是放火烧城,尤其是存放户籍资料的官府, 直接被烧得面目全非……之后还有诸多算计,总之,探子们成功打入城镇中安稳生活下来。   必勒格表面功夫做得很足,是真的丢了两千士兵的命下去,赫连城果然没有察觉出端倪, 只想着要怎么震慑他们这群蛮夷,好叫他们不敢南下为祸边关。   必勒格不禁沾沾自喜,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杀死赫连城、大败西北军、攻入中原的美妙场景。   然后,必勒格收到了第一封情报,整个人都懵了好一会儿,随即怒骂道:“沙盘游戏?我让你们潜伏进去就是为了玩沙盘游戏的?好玩?有趣?区区一个沙盘游戏能有多好玩多有趣?还大启的秘密武器,长生天降临……我看你们就是玩物丧志!一群饭桶!”   长生天便是苍天、苍穹的意思,戎狄视长生天为最高神明,是永恒的象征。   必勒格挑选出来的这群探子是精兵中的精兵,他们的敏锐程度或许不如茯苓,但高低也是崔醉那个水准的,很快就发现了沙盘游戏对身体机能有强化作用。   他们一派认为这定然是西北军最机密的练兵之法;一派却以“不管用什么沙盘都能做到这种程度,这显然是沙盘的作用”为论点,坚定地认为这是长生天降临,赐予他们的致胜法宝。   后来这沙盘游戏变得平平无奇起来,明明还是从前的玩法,脑中的画面却不再清明连贯,玩起来也不如之前有意思,身体也没有再得到强化。   主长生天派的戎狄探子登时更激动了,直嚷嚷着:“都是因为你们不信长生天,触怒了神明,祂收回了神通,这都是你们的罪过,你们是我大漠国的罪人!”   因为属下过于信誓旦旦,冒着风险半信半疑跑过来想要体验一下,这沙盘游戏是否当真有这么神奇的必勒格:“……”   属下虽然分成了对立的两派,但他们说得东西却都是同一个,必勒格在他们集体背叛耍弄他,和确有其事只是他来得不凑巧没赶上之间犹疑,最终名字为智者的大相国艰难的选择了后一种可能。   必勒格为此留在了城镇之中,亲自坐镇大漠国驻大启情报中心,而此时的他还不知道,这个选择将是他人生命运的转折点,让他在往后的岁月里做出了无数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   关于沙盘游戏的异常,其他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赫连城和常大夫却是都清楚的,知道这一定是龙傲天的手笔。   赫连城看着面前棋盘大小的小沙盘中复原的战局,垂眸在放作一团的十个小木偶身上看了良久,持起毛笔在纸上飞快地写下诸如什么“赫连城交闪现,周玉树三技能交换自己和太皇太后位置,常大夫二技能……钱德忠……”之类的字眼。   若是昭阳宫的任何一个人在这里,一定就会发现这是他们曾经打过的一次游戏。   由于服务器只允许京城和祁州的ip登录,西北军对赫连城和常大夫怀着一种盲目自信,当然也确实是因为这两个英雄技能都很不错,导致薛瑾安他们匹配到的对手里,出现这两张卡牌的概率特别高。   其中有玩得好的也有玩得不好的,而赫连城推演的这一场匹配的话,败方MVP是钱德忠,赫连城和常大夫打得不算特别出彩。   估计就连薛瑾安都没想到,这竟然是真人操作的。   赫连城还因为没能把自己玩好被队友骂了一顿,队友大言不惭地叫嚣着,“你不会玩赫连城你早说啊,这英雄给我我直接杀穿对面好吧!啧,就是因为西北军有你们这些废物,戎狄才敢这么嚣张!如果是我们御林军,呵呵,区区一个戎狄……”   ——这时候祁州的战报终于入京,并且传得沸沸扬扬,满朝文武都对戎狄火烧城镇之事义愤填膺,主和派提出应该派遣使者去漠北王庭诘问戎狄汗王,主战派振臂一呼大喊:“不用派使者,直接叫西北军打过去问!”   不过最终这两方的声音都被户部尚书压了下去,冯鄞守就一句话,“不管是派使者出使还是打仗,哪边不找臣要钱,臣就站哪边。”   登时叫嚣的两派官员都不说话了,只有当时还没能解决军费问题的兵部尚书许平川站了出来,见缝插针地讨钱。   “说一千道一万,还是我大启的军队不够强横,这才叫蛮夷贼子觊觎,我们应当更勤加练兵增强军队实力……”他一番滔滔不绝之后,满脸大义凛然地震声道,“陛下,臣以为军费应当再加三成,如此不出五年,当再无宵小敢冒犯我大启!”   冯鄞守早就猜到了他要做什么,也懒得反驳他,直接就朝皇帝跪了下去,眼也不眨地给皇帝来了一段《陈情表》请辞:“陛下,臣守今年五十有五,母亲今年七十有六,是臣尽节于陛下之日长,而报养母亲之日短也……”   这请辞请的非常敷衍,一看就是为了堵某人的嘴,即便是已经对如此情景很习以为常的皇帝都忍不住扶额,给站在最前面当背景板的内阁首辅使了个眼色。   半点都不想掺和的姜汶心中叹气,到底还是出来打了圆场,话说了很多,但翻译下来就是:这大过年的,别闹太难看了,皇帝也是要面子的,而且戎狄是大启的心腹之患,这是谁都知道的事实,往后必然会有一战,但绝不是今年,毕竟今年都已经快过完了,赫连将军也打了胜仗……有什么事还是等明年再说吧。   于是西北的事情就这么压了下去。   姜汶说的话很浅显易懂,就算是路边的小孩都是能听明白的,这御林军的士兵说出这种话,基本上可以认定为故意的。   御林军作为拱卫京师的军队,里面又塞入了不少关系户,里面的将士很多都自视甚高,颇为看不起其他军队,尤其镇守祁州同戎狄对峙的西北军。   这些人他们不敢直接指着赫连城骂,但私底下说说风凉话还是很成的。   被指着鼻子骂的赫连城:“……”   最后还是常大夫一套阴阳怪气三连扳回局面:   “真的吗?那你如今有多少战功呢?为什么不杀敌剿匪?是不喜欢吗?”   “你死的次数好多啊,这么努力地死亡,是因为没有找到喜欢的死相吗?”   “你为什么还不出力呢?你在等什么啊?等戎狄军吗?”   直接把那个御林军士兵给阴阳到技术性下线了。   当然,赫连城会用沙盘重复摆这一局游戏,并不是怀念难得嘴毒的常大夫,而是对龙傲天的战术感兴趣——是的,赫连城在交上手的第一时间就知道对面那个操控楚尚书的人是龙傲天。   他倒是没有因此怀疑龙傲天的身份,他和常大夫都一致觉得,既然这游戏是龙傲天弄出来的,对方能操纵所有角色也都是可能的,完全没怀疑过龙傲天本人也受到自己能力的规则限制。   只可惜赫连城后面磨合完毕,对这个游戏的玩法炉火纯青后,却没能再匹配上薛瑾安,沙盘游戏很快也换成了吃鸡,他便只能遗憾地自己找了个小沙盘一次又一次的独自推演这唯一的一场对局。   而这一次,赫连城推演出的结局依旧是失败,他不禁感慨道:“他布局当真精密,竟然找不到可乘之机。”   小沙盘里的这波对决,是龙傲天那边主动发起的,赫连城的推演便是从团战发起之后,然而他这一推就骇然地发现,对面看似随意的每一步,实际上都是龙傲天精心策划的。   龙傲天算好了所有的可能性,所以不管他如何改变走位,改变技能衔接,都没办法获得胜利,最好的结果也只能存活他一个人。   何其恐怖的布局能力!   赫连城感慨着不期然看到大沙盘里的战局,属于这次军事演习的双方对战情况。   为期三天的军事演习从昨晚上分营就开始了,共投入八千人,分为蓝旗营和红旗营,率先攻入营地拔旗或者叫兵力损失程度达到八成者视为胜利,而赫连城作为此次对决的裁判,还单独领一支两千人军驻扎大本营,欢迎双方来进攻。   赫连城的设想中,大本营最易守难攻,他作战经验又比较丰富,双方应该直接达成合作先取下他这边的胜利再说其他,然而红蓝双方却将赫连城当做了额外的关卡,打算先论出个胜负之后再攻打他。   赫连城倒也能理解他们的想法,毕竟两边的主将是他的直属部下,不愿意同他正面冲突也无可厚非,不过再看了双方都相当“稳健不出错”的战术安排之后,他还是不免遗憾。   “情况如何?”常大夫一进来就见他这表情,还以为战局已经白热化了,连忙询问起来。   “尚且算是在对峙吧。”赫连城说着将各自的战术安排点评了一番,说到赫连庸的时候,眉头微微皱起,有些无奈地叹气,“庸儿能想到伏击很好,此处也确实是个适合伏击的点,然而太急功近利了一些。仗着自己熟悉地形,竟然没有先派人探明地方情况,在不确定对方行军路线的情况下就潜伏于此,若放在战场上,这根本就是赌命。”   赫连庸是红队的突击队,手底下带着两百余人,他在昨晚分营的时候就想到要埋伏蓝队,领着人就直接在这里趴了一晚上,连营地都没有去。   “而且他埋伏于此,竟然也不做准备,将士们身上都没有带够足额的干粮,还要让伙头兵送饭,如此一来暴露踪迹的风险便增加了,当真是……太稚嫩了一些。”赫连城揉了揉眉心,他之前选中赫连庸当徒弟还收为义子,便是瞧中他于战术方面有些想法,却不曾想心思不够细腻,考虑不够周全,再好的想法都成了致命的漏洞。   颇有些纸上谈兵的意思。   “打仗不是演习,不能将将士们的性命当做儿戏。”赫连城想到布局精密如蜘蛛网的另一个人,忍不住道,“若是傲天,我便不会如此发愁了。可惜——”   可惜龙傲天是鬼不是人啊!赫连城长长叹了口气。   常大夫听出他未尽的话语,觉得他这纯粹是自己为难自己,不以为意道,“是鬼又如何是人又如何?只要能统帅西北军打跑戎狄,便是妖怪都使得。”   “我不信你瞧不出来,他的能耐到底有多大。”常大夫意有所指地敲了敲沙盘。   没有人比赫连城更清楚龙傲天的实力,赫连城也是最早在游戏里练兵的。   那吃鸡游戏,不说其他,单说他对骑术的锻炼就足以让人侧目。那游戏里有很多载具,不定是马,还有牛、驴、骡子、骆驼……甚至还有猪,这些千奇百怪的坐骑让士兵们的骑术得到了空前的强大。   “正是因为知道,才心存犹豫。”赫连城面色冷峻地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若只是人与人之间的交往,赫连城不会有任何犹豫,不管龙傲天是人还是什么妖魔鬼怪,他都会直接将对方拉到自己身边,毫不犹豫地真心相交,然而赫连城要托付的是整个西北军,上以万计将士的性命都系于一身,主帅的选择绝对不能有任何闪失。   “是啊,若他是人便好了。”常大夫也忍不住跟着慨叹了一句,叹完之后又不禁笑道,“不过他无论是战术还是个人能力都称得上极佳,若他真来参加这场演练,赫连庸在他手中怕是走不出几招,真正能当得他对手的,也只有你了。”   常大夫故意挤兑道,“他若是个人,你现在已经被挤下去了。”   赫连城勾了勾唇角道,“廉颇虽老尤有余勇,我当还是不会那么轻易被取代的。”   彼时两个人都不知道常大夫这随口说出的一句话,将在数个时辰后一语成谶。   被他们惦记的薛瑾安此时刚进入健身频道,他没有特意去记过军事演习进行的日期,当然就算记了也不会专门避开,他只是如往常一样在这个时间进来,然后便发现自己出现在陌生的营地里,没有军训,有的是一口热气腾腾的大铁锅。   两个伙头兵正用无情铁手捞出里面的大饼填装布包。   薛瑾安眼前出现一个弹窗:【您已加入西北军演习活动,活动内容如下……】   他一目十行的将上面的文字看完,视线落在活动奖励上,直接掠过前面一排,落在最后一栏,获得最强称号将会得到的奖励,升军衔什么的不说,光是银钱奖励就是四位数。   要知道薛瑾安目前每个月只有一两银子——一般来说普通士兵均薪是三两半钱银子,刚入伍不足半年的新兵少一些,也不会低于二两银子,但谁叫薛瑾安每天除了坚持晨起军训之外,其他的训练都只上过一次,出勤率太低钱也就会少一些。   薛瑾安现在不差钱,但人类有一句话说得好,叫:来都来了。   而薛瑾安既然要做就会朝着最优选项而去,直接预定最强称号,最强不仅需要取得这场演习的胜利,各方面的能力也一定要是断层式的第一。   要怎么从一个伙头兵成为最强呢?薛瑾安一瞬间在心中生出无数个计划,还没确定最优的,耳朵里就插入一个声音:“哎,你站在那里干什么?”   薛瑾安循声抬头,有些不高兴他偷懒的伙头兵看到他稚嫩的脸呆了一呆,震惊道,“你这才几岁啊,竟然就入伍了,家里人也太狠心了吧!”   古代入伍年龄规定是十五岁以上,战争时期征兵会下调到十四岁,以前的人都会将适龄的孩子大人藏起来躲避入伍,生怕被抓壮丁,而自从新的征兵令一出,平民百姓尤其是贫苦人家那真是争着抢着去当兵,就为了拿那一笔丰厚的入伍金。   不少其实还没到适龄的孩子都被想方设法的塞了进来,具体都是些什么方法不足为外人道也,总之都不是那么正规就是。招兵的军爷即便看出了端倪,只要资料不是太离谱,身体的各种硬性条件达标了,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通过,毕竟会被送到西北军这种有战乱的地方戍边的,家里日子是真不好过。   所以虽然规定是十五岁,但实际上西北军的新兵里十三四岁的也有一些,可是年轻成薛瑾安这样的,他也是头一次见,吓得手一激灵,差点没直接贴到铁锅上。   另一个伙头兵闻言转头看过来,神情也颇为惊奇,开口说得却是,“你应该想的是,他这样的条件到底怎么进来的。”   薛瑾安在昭阳宫被照顾的很好,自从被禁足后,他的吃穿用度反而还涨了一些,营养跟上了,薛瑾安身上却还是没什么肉,主要是他个子也往上窜了窜,高出了同龄的孩子。   不过身体的年龄摆在这,他再窜也不能把几岁的年龄差直接补回来,被质疑也很正常。   薛瑾安没有说话,他上前准备帮忙,被之前说他家心狠的伙头兵制止了,“你还是待在那休息一会儿吧,小孩子手指嫩,烫到了可就不好了。”   “行了,你哪来那么多废话?赶紧干活,等会要是送迟了被骂,我定然说是你的原因。”另一个伙头兵踢了他一脚,压低了声音警告道,“赫连小将军脾气可不好。”   他们正是要去给正在伏击空气的赫连庸一行人送饭——原本伙头兵是不该送饭的,除了增加伏击的人暴露的风险外,也是防止伙头兵遇到危险。   谁叫赫连庸伏击竟然不带干粮和水,他们就只能现送了。   两个人快速地将干粮收拾好,把装满的布包捆起来在身后背好,又一人分抓了好些个满当当的水囊拎在手中,似乎不想让空空荡荡的薛瑾安多想,随手往他手里塞了个比他脸还大的炊饼。   “走吧。”两个伙头兵带着薛瑾安就走。   薛瑾安啃着饼默默跟上去,却不想两个伙头兵出大营没多久就对路线出现了分歧,为了说服对方还不由得用树枝在地上划拉了一下地图,两人的目的地是一样的,可是选得路线却不尽相同。   伙头兵甲道:“主将特意叮嘱过不能走这条路线,这边虽然近但不够隐蔽,很容易被伏击。”   伙头兵乙也道,“这边路不好走,而且绕得太远了,这一来一回的天都黑了,我们就回不去营地了。”   两个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他们齐齐看向了薛瑾安。   薛瑾安看了一眼地图,直接将两条路线都划掉了,选了一条又快捷又隐蔽的路,缺点在于有点太隐蔽了,从来都没人走过。   他们忐忑地跟在薛瑾安背后七绕八绕,钻出树丛趴在了一块岩石上,视野非常高一览众山小,往左边看是赫连庸他们伏击的地点,往右边看竟然是蓝方大营的驻扎之地。   双方中间隔着天然的山体,都占据了非常优秀的易守难攻地势,即便发现了彼此也很难打过去,更别说双方是完全背对背的。   两个伙头兵都吓得够呛,都捂住了嘴生怕发出半点声音引起南方营地的动静,躬身就要往赫连庸那边跑,转头却看到薛瑾安面朝南方大营。   “等等,你要干什么?”两伙头兵拉住他。   “攻占大营。”薛瑾安刚才仔细观察过了,蓝方之所以把大营设在这么隐蔽的地方,也是因为里面的人差不多倾巢而出,只剩下不到百余个人,可以打。   薛瑾安道:“他们被我们包围了。”   “???”伙头兵颤巍巍地伸手指了指彼此,“你说得我们该不会是指我们三个吧?你别开玩笑了,双拳难敌四手,我们三个能干什么啊?就算只有一百人我们也打不过啊!”   “为什么打不过?你们不是伙头兵吗?”小说里伙头兵不是和扫地僧一样,都是隐藏的高手吗?   伙头兵:“……”这到底哪里来的谬误啊!   “原来你们不行。”薛瑾安发出遗憾地点评。   伙头兵:“!!!”   “好吧,我们来商量一下三个人怎么搞定这个据点。” 第67章   两个伙头兵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但对上薛瑾安那稚嫩的脸庞和清澈纯良的双眸,到底是拉不下自尊自打脸面,只能硬着头皮说道, “不过先说好, 我们两人的功夫粗浅, 就是普通水准, 断然不是你所想的那种高手。”   言外之意就是,你若想要三个人直接莽上去打翻一百个人占领据点,就别想了,他们也不会奉陪的。   两人都想要薛瑾安知难而退。   然而薛瑾安本来也没想要硬刚,他脑子里倒是有三个人打通关的方法,但是成功率太低, 直接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薛瑾安将两人的要求当做条件在脑中检索了一番,筛选出对武力值要求不高的计划,然后按照成功率高低来了一出报菜名。   什么声东击西、诱敌深入、暗度陈仓……他直接把整个三十六计都几乎搬了出来,听得两个伙头兵目瞪口呆眼冒金星, 整个人都听晕乎了。   就听到薛瑾安说:“就这些, 你们选一个吧。”   伙头兵:“……”这么多你还说就啊?他们听都把耳朵听花了, 要怎么挑啊?   两人咽了咽口水,对视了一眼,眼里全是心虚。   要说之前吧他们觉得这小兄弟多少有些大言不惭,现在听他这侃侃而谈的样子, 虽然他们都只是听了一耳朵计划的名字,根本就不知道具体该如何执行,但看他这副成竹在胸的样子,不像是信口胡言。   身为军营里一众字都没认全的大老粗之二,在他们眼里, 能流利熟练的报出三十六计名字的薛瑾安属实是不凡。   该不会是哪个将军的子孙后代吧?若是如此,也无怪乎他这个年纪就能进入军营——子承父业在军营其实是挺常见,尤其是边军,也是因为边军军户多。   古代的户籍制度和现代的户籍制度还是有很大差别的,古代户籍是世代传承,入商籍就子子孙孙都是商籍,入军籍就子子孙孙都是军籍,若是没有泼天的机遇,基本是没有更改的可能。   军户的孩子到了适龄走仕途便只有行伍这一条路可以走,若是隐瞒不报,会被视作逃兵,这是非常严重的罪责,革职流放都是小事,直接充作奴籍的也不少。   而偏偏军户不仅地位比较低下,晋升渠道也很单一,世代只能为兵丁而很难转为真正的武官,哪怕只是成为一县县尉都很有难度。   军户子弟的艰辛可以想见,前朝时期甚至出现过大批量军户叛乱的事件。   也由此可见,钱德忠这个军户出身的镇西将军的存在是很有必要的。   他就是军户们的安抚器,是军户们的盼头,让他们坚定只要努力奋斗就能够得到回报,有改变户籍和人生命运的希望。   当然除了拖家带口直接在戍边之地安家入户的军户外,还有很多将军们也有孩子在身边,他们的孩子若是想要从军,也会丢到军营里来。   两个伙头兵看薛瑾安这年岁这谈吐,觉得他应该是哪个将军的孩子,而不是军户之子。   至于这么一个二代好好的怎么就被分到了这上不得台面的火头营……可能是那位将军觉得自家孩子年龄还小,来见见世面就可以了,不必真的同人斗得你死我活。   不过显然这位小将军不是这样想的,他想要搞事的心思都直接不掩饰地说出来了。   无形的压力兜头笼罩而下,他们是生怕自己在其中做不好拖了后腿,互相使了个眼色,期期艾艾地问道,“小将军,有没有哪一个计划,是对我们要求最低的啊?”   最好就是完全没有他们出场的那种计划。   薛瑾安觉得这要求有些怪,但还是给他们找出了最匹配的那一个,“诱敌之计——”   计划内容为三步:   第一步,两个伙头兵假装自己误入敌营,被巡逻的士兵发现,经过一翻激烈的逃脱之后,最终还是被捉住。   第二步,无意中暴露出赫连庸的所在地,引起他们的贪心对赫连庸动手。   第三步,就是薛瑾安釜底抽薪地占据这个营地。   这对两个伙头兵的要求确实很低,他们只要在最开始拼命挣扎跑路,不让敌方起疑就行,之后他们就安安静静地当俘虏等着被救就行。   他们也不怕会出事,毕竟这只是演习,对垒双方都是战友,再如何也不可能真给他们砍了。   “好,就这个!”两人虽然有些质疑为什么当诱饵的只有他们两个,但没有问出来,当即就拍板定下了。   整个计划进行的都很顺利,他们不小心撞到敌方的营地,表现出来的第一反应就是想要跑路,还是轻手轻脚地那种,都没有惊动守卫,成功骗过其他人,然后他们假装在逃跑途中“不幸运”地撞上了巡逻卫队。   两人十分卖力的奋然反抗逃跑,蓝方好几个人都差点没能抓住,由于他们表现得太真诚,巡逻小队长心中微妙的怀疑很快就被抛诸脑后。   要说这营地人虽然不多,但真称得上守备森严,他们进出都需要口令,哪怕这支巡逻队其实刚从里面出来,这会儿要回去也得重新对暗语,   蓝队巡逻队把他们捆着手脚往旁边一丢就不管了,别说不经意地泄露出赫连庸的位置了,就连蓝队的话事人都没有看到,这迟迟没办法进行下一步,两人都有些急了。   营地却忽然骚动起来,两人伸长了脖子努力去听去看,原来是有斥候来报发现了赫连庸的踪迹,正带着一支人马埋伏在附近。   “再探再报!”主帅立刻就支楞了起来,甚至有些激动地从营帐中走了出来。   赫连城作为西北局的绝对掌控者,他的属下们对他自然敬佩,相应的,作为赫连城徒弟兼任义子的赫连庸,即便目前还没有听说过有什么名声传出来,大家对他也抱有相当的期待。   这种期待也便让他们很想要试探赫连庸的能力,看看他是不是一个合格的传承者。   不过蓝方主帅虽然迫不及待地想要做些什么,但他也还算细心,让斥候再去查探一番再行事。   而蓝方的人完全不知道,他们探到的有关赫连庸的情报,是有人刻意引导的,而这个人正是薛瑾安。   薛瑾安很清楚,人类只会对自己推测出的真相深信不疑,这句话放在这里也是适用的,只有让蓝方自己的人“不经意”地发现赫连庸,他们才会相信。   所以他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两个伙头兵透露另一个诱饵赫连庸的存在。   两个伙头兵也不是真的蠢,事到如今哪还有什么不知道的,不由庆幸:那小兄弟心眼那么多是对的,要不然和他们一样被卖了都得帮忙数钱。   说起来他们两竟然都还不知道那小兄弟叫什么……事情完成之后问一问吧。   等到蓝方主帅确认赫连庸的位置,并商量好对策准备出兵下手的时候,薛瑾安已经在外面挖好了陷阱给他们跳。   赫连庸手底下有足足三百人,而蓝方的大营现在只有不到一百人,为了以防万一,自然便是倾巢而出,只有蓝方主帅和几个护旗手会留在营地内。   薛瑾安便是在此时趁虚而入,一个人直闯空门打了蓝方主帅一个措手不及。   “不好,去护旗!”主帅当即就下令道,“不要管我,一定要护住军旗!”   他没有忘记这场演习的胜负评判之一就是看谁的军旗先被拔除,这为时三天的比赛才刚刚开始,他能接受自己退场,却绝不接受就这么窝囊的输掉。   然而薛瑾安就根本没有管军旗那边,而是径直走到了主帅面前,“我不是来拔旗的,我是来取代你的。”   薛瑾安想要当最强,他要赢下全部,首先就要从更换身份开始。   主帅完全不信,试图拖延时间。   “龙傲天?你是龙傲天?你比传说中的还要年轻。”主帅一下子就认出了薛瑾安的身份,倒也不是他见过薛瑾安,只是赫连庸同一个叫龙傲天的小少年起了冲突被赫连将军罚蹲了四个时辰马步,还打了十军棍的事情在西北军传得实在沸沸扬扬,他想不知道都难。   都说那个龙傲天才是将军瞩意的接班人,只是因为身材太过矮小才被将军遗憾放弃,退而求其次选择了赫连庸,也正是因此,赫连庸对龙傲天颇为敌视。   这说法传得有鼻子有眼,而且那日不仅赫连庸被罚,很多在旁边看热闹的人也被发落,所谓三人成虎,说得人多了,由不得不信。   尤其是他们这些下属知道,当初将军从新兵中挑中的徒弟本来就不止赫连庸一个,甚至提起赫连庸时,将军的表情并不算满意,偶尔还会叹气。   主帅也是半信了这个谣言的人,于是也没有意外地认出了薛瑾安,他道:“你到底还是来参加了这场演练,不过我没想到你竟然选择了和小将军一边,我还以为你们不对付。”   “我们确实关系不好。”薛瑾安肯定地点了点头。   主帅闻言还以为自己的离间计奏效了,连忙道,“既如此,你又何必同他一起?不如额——”不如来我这边。   主帅的话戛然而止,他脖子一痛,两眼一翻晕倒在地。   “所以我来取代你了。”不爱听废话只讲究效率的薛瑾安收起手刀,从他身上摸出属于蓝方主帅的印鉴塞进怀里,把他身上的盔甲扒了下来自己穿上。   趁乱逃出来想要帮忙结果就看到小伙伴当场叛变的伙头兵:??? 第68章   两个伙头兵还发懵着呢, 薛瑾安已经适应了一军主帅的身份,非常自然地吩咐他们做事,下完令看他们还杵在那里不动, 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们, 好脾气地问道:“你们还有什么不懂的吗?”   两人:“……”这是懂不懂的问题吗!   两人到底也和薛瑾安走了一路, 虽然连名字都没有相通过, 但他们觉得这年轻小孩算是一个性格还不错的人,也自认有些交情了,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   “小兄弟,我们是红方的人,就这样转换阵营不太好吧?”开口说话的年纪更大一些的伙头兵姓丁。   他面上有一道长长的伤痕,是从上至下的劈砍伤, 从右脸斜跨到左脸,伤口非常深,乍一看还以为他脸裂成两半,由此可见当时的凶险, , 也因为这伤, 他废了一只右眼,眼珠子呈现失明的灰色,是以,他有一个外号叫丁瞎子。   丁瞎子说着指了指胳膊上系着的红色系带。   另一个年轻一些姓贾的伙头兵也跟着点了点头, 表情很是为难地说道,“大将军最讨厌叛徒了,我们就是伙头营的小兵,就是混口饭吃的……”   新政落实之后,当兵的待遇好了起来, 尤其是戍边的士兵,于是当兵一下子就成了贫苦人家孩子们眼中的好差事,从人人避之不及变成人人争先恐后。这小贾显然并不想承担可能被赫连将军怪罪,丢了军职回家种田的代价。   薛瑾安稍微一分析就明白两人踌躇的原因了,虽然他不理解,但他尊重,直接颔首了然道,“你们要跟我动手。”   薛瑾安想如果他不想归顺敌方主帅,而且敌方主帅还是落单的一个人的情况下,他会怎么做?当然是擒贼先擒王,既然不想归顺对方为对方做事,那就直接把对方抓了,增加我方的胜率。   薛瑾安以己度人觉得自己的想法没毛病,下完结论之后也不等两人反应,直接就操起了立在桌边的青龙偃月刀,这刀刀柄如同长棍一般,看着竟然比薛瑾安还要高出一截,入手也挺沉重的,从刀刃痕迹来看应该是才打不久的新刀,还不曾见过血。   这青龙偃月刀是传说中关羽关二爷的武器,却也是并不适合实战的武器,这样的武器会出现在战场上,说起来和薛瑾安还真有些关系,因为这刀的模样很显然就是按照他吃鸡游戏里的模版一比一复刻的。   ——吃鸡游戏里的武器很多,薛瑾安又是个严谨的不会胡编乱造的代码生命,自然也是学武功秘籍的出处一样,从自己的资料库里扒,把那些名人的武器都弄了出来,什么青龙偃月刀、方天画戟之类的,里面全都有。   这青龙偃月刀对薛瑾安来说有些太长太大了,想要舞动起来多少有些为难他的个头,不过临时用来制敌的话,也还是能用的。   “你们谁先来?”薛瑾安想了想说,“一起上吧,省时间。”   丁瞎子&小贾:“……”   两人看着那寒光闪闪的宝刀刀刃,又看了看地上躺尸的原蓝方主将,非常知情识趣地滑跪了:“小兄弟,不是,是主帅,小的见过主帅!”   “主帅您刚刚吩咐了什么?我们马上去办!”   两人的表情十分诚恳,说完还立刻把身上的红系带给拽了下来,半点都看不出前面不情愿的样子。   薛瑾安刚刚入主蓝方营地,还是一个几乎是空壳的营地,他能够使唤的人不多,他有些遗憾地放下了手中的超级大刀,将之前的吩咐重复了一遍。   都是很简单的事,丁瞎子出去把护旗手们叫回来,而小贾则留下来整理主账营帐,比如先把原主帅的“尸体”搬到榻上去。   小贾很想和丁瞎子换个活儿干,结果就听丁瞎子说:“你里面只有一个,还是晕的,又有他坐镇你不会有事,外面那些护旗手可是戒备心深重,说不准要动手的。”   小贾惊疑不定地看着他,“那你还去?不怕吗?”   “没什么好怕的,我以前在前线战场上什么没见过?而且这只是演习,不可能真的闹出人命,就算真打起来也会手下留情的。”丁瞎子语气淡淡,对这种交手很是不以为然。   “啥,你还上过前线啊?我以为你就是普通的伤兵……”进军营一个月就直接被分配到伙头营的小贾更震惊了,他忍不住上下打量了一下丁瞎子。   虽然说西北军是边军,但实际上在没有正面开战的情况下,能真正上前线和戎狄拼杀的都是冲锋军之类的主力精兵。而这种主力精兵培养起来相当耗时耗力耗费金钱,如果不是有了影响战斗力的致命伤,是不会从前线退下来的。   可丁瞎子没有缺胳膊少腿,也不见跛脚什么的,唯一的伤就是脸上那道——   小贾忽而生起一种荒谬的猜想,惊道,“你该不会还是神射营的弓箭手吧?”   这古代军营里,兵也是分三六九等的,伙头兵算是最次等的兵种,分进来的不是伤兵,就是些怎么练都练不好,没什么战斗力的“废柴兵”,而最上等的兵种除了机动性强的骑兵之外,就是弓箭手了。   弓箭手是非常稀有的兵种,盖因弓箭手非常吃天赋,对体能的要求也不低,毕竟你能拉开多少石的弓看得就是你的臂力,而身体素质这种事情,不是说努努力就能行的。   其他兵种对视力的要求没那么高,不会因为伤了一只眼睛就被从前线撤换下来,但弓箭手就不行了。   “我就是一个伙头兵,和你没什么不同。”丁瞎子虽然没有正面回答小贾的问题,但他的态度说明了小贾的猜测十有八九是真的。   小贾登时整个人都恍恍惚惚起来,三个人一起出来,一个是直接占领敌方营地升任主帅的厉害人物,一个是从神射营退下来的高手……原来伙头兵真的都是深藏不露的大佬!   该不会,我也有什么我不知道的身份吧?小贾因为太过震惊,都有些失了心智了。   丁瞎子不愧是在前线混过的,深谙和前线将士们沟通的技巧,没一会儿就说动了一众护旗手,决定先派两个人跟他回来看看。   恰好这跟着回来的人见证过之前赫连庸单方面找薛瑾安麻烦的场面,当即就怔住了:“你是龙傲天!”   丁瞎子&小贾:“!!!”这竟然就是龙傲天!   赫连庸和龙傲天争锋相对的事情确实传得人人皆知,薛瑾安的身份一揭露,他们就忍不住想到此事,登时就对龙傲天叛离到蓝方来接受良好了:不是红方多烂,实在是红方有赫连庸。   显然这样想的不止丁瞎子和小贾两个人,那个护旗手拿着薛瑾安的身份回去一说,就成功将其他护旗手都带了回来。   不过他们虽然都接受了薛瑾安来蓝方当主帅,可对于他的统帅能力还是持怀疑态度的,也正是在这时候,原蓝方主帅醒了。   原蓝方主帅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摸衣服,果然没有摸到主帅的信物,再一抬头对上薛瑾安平静的眼神。   他捂着刺痛的侧脖颈,看着眼前这个连自己胸口都没到的小孩,心情颇为复杂,也还好他性情还算不错,没有恼怒自己的位置被抢,也没有觉得龙傲天这人做事不地道之类的,成者为王败者寇,他接受了自己失败的事实,认了薛瑾安这个主帅,干回了自己的老本行副将——他就是赫连城的副将。   韩副将还帮薛瑾安说服蓝方其他人,其实也只用了一句话,“他的能力连大将军都颇为推崇。”   大将军是西北军的定海神针,大将军都觉得厉害的人,就绝对不是他们这个级别能质疑的,算是彻底放下了对薛瑾安的戒心,真正将他当做主帅,心无旁骛地听从他的吩咐。   而薛瑾安下得第一道命令就是,他将亲自带人去把赫连庸那几百人给一网打尽。   韩副将闻言嘴角一抽,他现在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赫连庸就是抛给他们的诱饵,而他派出去的那些人只怕也被这位新主帅给设陷阱困住了。   薛瑾安肯定了他的猜测,“被困住的不止是他们。”   既然反正是要设陷阱困人,那自然是要物尽其用的,他困住蓝方的人是为了拖延时间取得政权,困住赫连庸则是根本没打算放他们走。   毕竟来都来了。   蓝方营地这次是真的倾巢而出,薛瑾安带着护旗手去那边的战场收尾。   那边打得非常激烈,都以为那些困住他们让他们倒了大霉的缺德陷阱是对面弄出来的,火气那是蹭蹭蹭地往上涨,尤其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赫连庸,偏偏和他对战的这个赵偏军手上功夫着实厉害,他竟然被压制在下风!   简直岂有此理!以下犯上!赫连庸在心中破口大骂,下手也就有些失了分寸。   赵偏军原来是压着力气打,他好歹是西北军中有名有姓的将领,对敌经验自然是丰富,赫连庸就算师承大将军的教导,这么短时间内也不可能打赢他。   也亏得这只是演习,虽然大家都拿着真刀真枪的干,但总不能真把人给砍伤砍死,是以大家都很点到为止,若是太致命的招式他们都会用刀背,刀背上抹有红色的粉末,能在衣服上留下痕迹,受了“重伤”或已经“死亡”状态的将士都会自觉地退场。   然而赵偏军明明都在赫连庸身上留了几道痕迹了,这人却完全当做没有看见,只一个劲儿地缠着他打,还下了狠手。   这一下子赵偏军的脾气也上来了,手下力气加重,那刀背狠狠撞上赫连庸的肩膀,直接将人砸得气息一阵逆行,捂着胸口倒退出半米。   “哎,小将军!”赵偏军的脑子瞬间就清醒冷静了下来,他懊恼自己刚才下手没分寸,竟然真的伤了赫连庸,尽管比试之中无可避免,就算大将军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可到底还是顶头上司家的崽……   赵偏军几乎是立刻就收起刀势,伸手要拉赫连庸,却不想后者竟然拽着他的手挥刀就砍!   赵偏军险而又险地躲了过去,这会儿是彻底恼了,当即什么也不管,手中大刀跟着手腕一个翻转,直接亮出锋锐的刀刃就朝着赫连庸削去。   薛瑾安他们来得时候正赶上这一幕,韩副将吓得面无人色,大喊道:“老赵,快停手!”   赵偏军咬紧了牙关,到底还是在最后关头改换了招式,握着刀柄的手直接击在赫连庸脑门上,登时把他打得眼冒金星,差点没直接吐出来,手上力道也松了不少。   赵偏军挨了赫连庸一刀,所幸也没有多深,直接挣开他的钳制疾步后退脱战,然而赵偏军刚站定,就被自家人强行摁着肩膀给压了下去。   几个护旗手径直插入现场,不仅擒住自家的将军,连同赫连庸也一起给摁下了。   “嘶——轻点轻点,你们怎么回事?怎么连自己人都抓啊?!”赵偏军要不是确认这些人身上都有蓝系带,都要怀疑这是红方的人了。   他很是狐疑地看向韩将军,一脸“你丫该不会就是奸细吧”的表情,“姓韩的你干什么?还不赶紧把我分开!”   韩副将苦笑着小幅度摆了摆手,给赵偏军使了好几个眼色,也不知道这人到底看没看明白,自觉反正自己已经做得仁至义尽了,这才缓缓将身后的人露出来。   那是一个少年,眉目俊秀,表情冷淡,眼神平静——   赵偏军还没打量完这陌生少年的表情,就听到赫连庸咬牙切齿一字一顿的喊出对方的名字:“龙、傲、天!”   薛瑾安循声看过去,看到赫连庸衣服上的痕迹,没有半点犹豫地说出事实:“你‘死’了。”   薛瑾安说得这个死自然不是真的死,而是说按照这场游戏的规矩,他已经死了应该要退场了。   赫连庸身体一僵,不敢去看赵偏军的眼神,却还梗着脖子道,“我身上的伤不足为惧,我有上好的金疮药,且我素来意志力坚强,绝对能够挺过去!”   他说得很是信誓坦坦,众人听得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尤其是赵偏军,听到这话差点气笑了,但到底赫连庸是大将军的义子,这种情况下,他们也不好说些什么。   薛瑾安却向来是个不会偏听偏信的人,他只相信数据,于是他二话没说的拎着青龙偃月刀,轻松挥舞起来,直接在赫连庸身上开了个血窟窿。   所有人都没防到他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全都愣住了。   赫连庸更是整个人都懵了,猝不及防之下竟然连呼痛都没有,还真的像是忍住了。   等反应过来,赫连庸勃然大怒:“龙傲天你挟私以报,你要杀我?!”   “我是在确认你的话。”薛瑾安很诚恳地控制着大刀在赫连庸衣服上的红痕上一一划过,大有要一一戳过去试试赫连庸忍耐力的意思。   那刀尖上的腥味一股脑钻进赫连庸的鼻子,他清楚地知道那是他的血,他浑身都僵住,脸色不由得扭曲发青。   韩副将吓得呼吸都快要停止了,眼瞅着薛瑾安就要再来一下,他连忙上前一把抓住刀柄,“龙将军,这一下就可以看出来小将军确实能忍常人之所不能忍,老赵你说是不是?”   被点到名的赵偏军很想摇头说不是,他觉得完全可以多戳几下。   他心想:这龙傲天好野的路子,难怪得大将军青眼,比这赫连庸行事果断爽利多了!多爽啊!   可惜不管他心里有多爽,面上不仅不能表现出来,还要违心地点头认同韩副将的话,“是啊是啊。”   韩副将也没有在意他话里的敷衍,对薛瑾安赔笑道,“将军,您看如何?”   薛瑾安还没有说话呢,赫连庸一副被气炸了的样子,不过韩副将眼疾手快,在他张口准备说话的时候,直接用东西塞住了他的嘴,让他没办法说话。   韩副将知道龙傲天和赫连庸不对付,原以为自己还要多费一番口舌才能叫他放弃打击报复,却不想薛瑾安竟然直接点头了,“好,我知道了。   然而不等韩副将高兴,就听到薛瑾安下一句话,“这些红队的人被收编了,赫连庸没用了,杀了吧。”   韩副将“不”字已经说倦了,他挣扎着还想要捞一把赫连庸:“……收编队伍也不一定要斩杀原本的将领,只要打乱编入队伍中就好了。”   薛瑾安反驳得非常有理有据:“他很弱,没有用,还敌视我,有成为卧底的风险……我为什么要留着他?”   韩副将……韩副将被说服了,他原本就倾斜的天平彻底落在了薛瑾安这边,他正打算点头决定送赫连庸退场,话还没出口就听到薛瑾安的命令:“只是普通的杀他不一定会‘死’,那边有个坑,直接埋了吧。”   埋了吧埋了吧埋了吧埋了吧……三个字在韩副将耳中循环播放,他整个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感觉头都大了,“不是,龙傲天你冷静一点,这是演习不是儿戏,行为做事不应掺杂私人恩怨在里面……”   “演习不是儿戏,我要送他下场,我没有掺杂私人恩怨。”薛瑾安面无表情地否认,并且直接把挖坑填坑的人都选好了,“赵偏军,这件事交由你负责,务必叫他成功退场。”   韩副将狠狠闭了闭眼,是真的很想丢下这件事不管了,说到底还是赫连庸不讲武德在先,被龙傲天抓住了把柄,叫他吃些苦头也是好的……只是,真的只是叫他吃些苦头吗?   韩副将看着眼前少年没有表情,完全看不出心中所想的脸,那在战场上救过他性命的不妙预感突突直跳。   赵偏军没韩副将想得多,他接到命令整个人都快活了起来,不顾身上的伤口直接从地上窜起,雀跃道::“好嘞!主帅你放心,属下必不辱使命!”   赫连庸被推进了那个天然生成的坑中,他挣扎把堵嘴的东西吐了出来,怒发冲冠的就要喝骂出声,结果一张嘴就被扬了一嘴沙土。   赵偏军故意每一铲子都把土扬他一身。   赫连庸张口就吃一嘴沙土,脸都绿了,只能愤恨地闭上嘴,用杀人的眼神瞪着赵偏军。   赵偏军“哎”了一声道,“小将军,属下也不想的,但是您也知道军令如山不可违啊,您可千万不要怪我啊!”   话说得可怜,但土铲得很是欢乐。   所有人都以为薛瑾安说埋了就是说着玩的,是想要挫一挫赫连庸嚣张的气焰,让他再也不敢拿大将军的名头来压人,就连赫连庸本人都是这样想的。   他甚至在赵偏军扬土的空隙放了一句狠话:“龙傲天你有种,你有本事就真把我活埋了,你这样的恶毒之人,我看你如何同我义父交代!”   他刻意把“义父”这两个字咬得很重。   “嗯。”薛瑾安事事有回应,他八风不动半点都不受威胁,还在叫人登记这收编的三百人。   又过了一会儿后,终于不止韩副将心里头不安了,就连亲自动手埋人的赵偏军动作都越来越僵硬,看着站在坑里土已经盖到胸口的赫连庸,这再次插入土里的铲子怎么也抬不起来。   赫连庸其实也有点害怕了,但少年的自尊心让他根本低不下头,看赵偏军这样子,当即冷笑了一声:“呵!”   ……只是一声笑而已,好歹没有说什么多余的话。韩副将提起的心稍微放下了一些,然后就对上赵偏军看过来的眼神。   呵!兔崽子,刚才不是还唯恐天下不乱吗?现在知道怕了?知道事情闹大了?韩副将心里也冷笑了一声,同时又对到现在都不肯服软的赫连庸着实看不上眼。   面对敌军你如此硬茬子,自然能体现出你的英勇无畏,但如今只是军营之中的演习,做如此姿态只会让人觉得不智。   而且这件事最开始错得就是他,如若不是他不肯“死”还对赵偏军下狠手,又何至于闹到如此境地!   当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韩副将不禁在心里骂道。   然而不管他此时心中有什么情绪,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该说和的还是要去说和。   这龙傲天倒是具有为帅的品质,所谓慈不掌兵,这冷漠狠厉的手段叫人敬畏,用在战场上却着实刚刚好,只是如今说和起来倒是有些难为人了。   韩副将思虑良多,苦口婆心地找尽各种借口劝,然而薛瑾安只是一句话:“他没有用。”   把赫连庸气得直想骂人,被眼疾手快的赵偏军用铁锹堵住了嘴,赵偏军恶声恶气地小声道,“小将军还是消停些吧!”   薛瑾安早就已经注意到赵偏军停止了填坑,“赵偏军累了,我让别人替你。”   眼看着他是真的要把赫连庸给活埋了,韩副将绞尽脑汁,终于灵光一现抓住了赫连庸的用处,“等等,他有用,他有用!”   “他是大将军的义子,若是抓住他,必然能叫红方投鼠忌器。”韩副将满脸期待地看着薛瑾安,希望这小祖宗能够松口。   薛瑾安陷入沉思,他按照这个思路预演了一下,倒是真的想出来一个法子,但不是用来对付蓝方的,而是:“或许可以一举拿下赫连城。”   等等我听到了什么?赫连城?是大将军吗?龙傲天准备对付大将军?韩副将一愣,整个人都不好了。 第69章   薛瑾安想到就去做, 让赵偏军把赫连庸再从坑里挖出来,自己先一步带着人回去了,还叫人把在外面的蓝方人马全部都召了回来。   薛瑾安有条不紊地安排下去, 韩副将满脑袋问号, 根本跟不上他的思路, 想要问却不知道从哪里开口。   韩副将着欲言又止止又欲言的样子, 薛瑾安再不懂人类感情,也不可能看不到这么明显的脸色,不过计划目前还在他脑子里优化,并且演算实施之后的各种可能性。   因为涉及的对手是赫连城,他首先得导入有关赫连城的作战指挥数据,在脑中构建出赫连城的相关人物模型, 测试到成熟投入使用,再放入计划中开始预演。   ——光是听描述就知道这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也得亏薛瑾安之前上李太师的政治历史课,把他给出的那成山的课本都导入了数据库中, 这些课本虽然都是讲古的, 但是李太师在上面的批注却有不少是借古说今, 而赫连城作为大启的战神大将军,稳定边关局势多年的人物,论说到战争的时候是逃不开他的。   薛瑾安也因此知道了很多他指挥战役的具体信息,如若不然, 他可能连第一步的构建人物模型都做不到,还得先下线找赫连城的资料看。   毕竟《我欲成皇》原著西北军的部分主要讲的是反王崔醉,那时候赫连城早已经死了,提起他也只说他英勇善战被困死孤城殉国之类的,很少仔细提起他的辉煌战役, 他那个废物接班人更是只有一个名字。   薛瑾安在没有得出所有预演结果之前,是不会轻易提及自己的计划的,只对韩副将道,“等各位将军到齐了开会。”   “是,属下知道了。”韩副将只能压下心中的忧愁耐着性子等。   不过很快他也没空伤春悲秋了,放出去游荡的队伍陆陆续续回来,空荡荡的营地逐渐变得热闹起来,韩副将如同一个景点一样被同僚们陆续拜访打卡。   “突然把我们召回来,发生什么事了?还是说你终于决定不打游击蚕食,改正面作战了?”——这是一回来就直奔韩副将,完全不知道情况的。   “老韩怎么回事?我怎么听说你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抢了主将位置?”——这是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的。   “营地的人是不是变多了?总觉得挤得慌。”——这是直觉比较敏锐的。   “一直听说龙傲天很年轻,但是这也太年轻了吧?真的是他一手策划夺了咱们蓝营的指挥权,还把赫连庸那小子也抓了?韩副将你没有放水吗?”——这是已经打听到不少消息并偷偷去求证过的。   “啥啥啥?什么情况?赶紧展开说说!”   ……   这些人凑到一块之后,倒也不用韩副将费口舌解释什么了,他们三言两语就唠成了一团,叽叽喳喳一顿后就基本把事情给了解明白了,有人咋舌、有人惊叹、有人不信……最后眼神全都看向了当事人韩副将。   韩副将伸手做了个打止的手势,他到底也是在赫连城身边待了多年,颇有些威信,也有些头脑手段,要不然这次只有两个的阵营主帅位置也不可能是他了。   这算是大将军的一场考验,正是因此他才大胆地选择了坐空营地,把人撒出去打全面游击战——游击是他最擅长的战术,还是从戎狄屡次打秋风的行动中学会的。   北方地广人稀,戎狄又有好马,他们来烧杀抢掠总是一小股一小股的来,干完事儿就跑,一阵纵马飞驰,很快就会让人找不到目标。韩副将学习了他们的机动性改进了,或者更恰当地说是优化适应了对戎狄的漠北游击战。   韩副将知道大将军征战多年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退了,如今接班人将定未定,辅政班子也要培养起来,而西北军素来奉行能者居之,他们这些将领想要表现一二也是很正常的。   然而韩副将也没想过,他这创业未半而中道落马,竟然被一个少年给踹了下来,甚至对方那模样你说是少年可能都有些勉强,纯粹就是一个孩子。   “可也没办法,人家就是有本事,有时候天赋这种东西,不服不行。”韩副将忍不住叹了口气,“当一个人的天赋高到令人难以企及之时,你甚至生不出任何嫉妒之心。”   众将军听他这话都纷纷皱眉,看不惯他这副自怨自艾的样子,大喇喇道:“不过一个小毛孩而已,再厉害又能厉害到哪里去?半点经验都没有,总有让人擦屁股的时候。”   韩副将也没有反驳,只是摇了摇头,说了句,“你们见识过就知道了。”   几乎是韩副将话音刚落,主账的营帐门帘就被撩开,一个脸上有一道长长伤疤瞎了一只眼的中年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此人正是丁瞎子。   韩副将敏锐的发现这丁瞎子现在的状态面貌完全不一样,之前散漫拖拉看起来却是是个伙头兵,可现在他腰杆挺直,浑身绷紧如一张弓,那只没瞎的眼睛如鹰隼般晶亮犀利,扫量过来的时候总是习惯性的看向身体的致命处——这是弓箭手的毛病。   很显然,这人的奇妙变化是因为营帐中的人。   “丁望?你回来了?”有一个将军认出了丁瞎子,惊喜地走上前拍了拍丁瞎子的肩膀,“我还以为你会一直消沉下去,这样很好,非常好!”   听到丁望这个名字,韩副将是有些吃惊的。   丁望此人曾经是神射营培养的好苗子,他的力道能拉开的弓或许不是神射营最厉害的,但他天生准度很好,百步之内无论是固定靶还是移动靶,都可以正中红心,这样的天赋,以后当个神射手也是有可能的,然而他运气不好,第一次上战场就被砍伤,还直接被废了眼睛,原本前途可期的未来直接黯淡无光。   韩副将自那之后没听过丁望这个名字,还以为他已经离开军队返乡了,却不曾想原来一直颓废地窝在伙头营里。   面对曾经同僚的关心,丁瞎子微微颔首,他整个人站得如同一支利箭:“众位将军,主帅请你们进去。”   韩副将看着丁瞎子这脱胎换骨的样子,忍不住在心里想:龙傲天到底给他灌了什么神药,说了些什么鼓励人心的话?   实际上,薛瑾安没有给丁瞎子灌任何神药,也更是没有对他进行话疗,更直白一点说,薛瑾安唯一主动对丁瞎子说的话就是让他找纸。   丁瞎子很会举一反三,直接拿了一套文房四宝过来,薛瑾安直接把脑子里完善好的计划导入了出来——有过崔醉cpu烧坏的事件,薛瑾安武将难免有了点刻板印象,他就觉得直接出纸张版,也省了他一些口舌。   至于会有人看不懂文字内容这种可能,薛瑾安表示这种家伙可以当场解甲归田了。   总之,正在磨墨的丁瞎子是第一个知道薛瑾安的计划的,他这一看直接被这胆大妄为的算计吸引了进去,颇为惊讶道,“还有我和小贾的事儿?”   “小贾还行,但我……我是个废人。”丁瞎子说着贬低自己的话,眼神却不自觉地看向了薛瑾安,他根本不知道他此刻的眼神是什么样的,多么像一个溺水的人看着水面漂浮的木头,伸长了手挣扎着想要在气绝之前抓住它。   薛瑾安并没有接收到这个充满希冀和渴望的眼神,他只是理所当然地道,“我在这里写下了你的名字,那你就一定能做到。”   这可是他通过数据得出来的最佳人选,不会有任何问题。薛瑾安对自己的数据分析向来自信。   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废人,也一直当着废人的丁瞎子,在此刻终于缓缓挺直了自己的背脊,心想:我终于抓住浮木,逃离了那片黑暗至极的深水。   而他的浮木对于他的变化只说了一句:“很高。”   丁瞎子忍俊不禁。   一群人进入到了薛瑾安的主账,观看了这被他们私底下命名为“大将军插翅难逃”的计划,从开始看第一句他们就开始瞳孔地震。   原因无他,不过是把他们全部都召回来就是计划的第一步。   蓝方营地召集全员的动静这么大,红方那边不可能不知道,必然很快就会警戒起来,大概率也会召回红方在外的其他兵力,薛瑾安打算放小贾回去报信,告诉他们赫连庸被抓了,而蓝方打算乘胜追击夜袭营地,所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红方不管信不信都会进行防备。   丁瞎子则去私放赫连庸及几个他的手下,给他们传递红蓝双方已经达成合作,准备攻打赫连城所在的大本营,然后出现追兵让他们艰难逃脱出去,丁瞎子要负责引开追兵,最好再受一点比较明显的伤,甚至可以直接当着赫连庸的面重伤倒地,给赫连庸埋下怀疑的种子。   毕竟这只是演习而已,大家都说好不下重手,出手这么狠辣肯定不对。赫连庸纸上谈兵归纸上谈兵,能得到赫连城的看中,他也不会真的笨到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他势必会去查探。   这时候薛瑾安就会请红方主帅一见,而且是双方带足兵马的阵前对谈,谈什么不重要,反正不会真的动手,赫连庸靠近不了他们,只能远观他们谈笑风生,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不过薛瑾安会让他“知道”的,小贾会突然站出来指着两个主帅激烈的说些什么,最后被薛瑾安下令拖下去活埋,这时候就可以让赫连庸听到一些东西了,像是“演习是假的”“你们刺杀”之类的话。   赫连庸必然想要知道真相,他会想办法营救小贾,但薛瑾安不会让他们得到人,而是让他们亲眼目睹小贾的“死”。这时候赫连庸还是半信半疑的,他会同身边一起出来的人打听红蓝双方的主帅,他会直接或间接地知道两个副将的“狼子野心”。   薛瑾安会一步一步加强赫连庸的怀疑,甚至可以让他往大了猜,比如将军不得善终的配套组合“功高震主”,诱导他结合自身被“虐待”的经历合理阴谋论,他会合理化自己的一切猜测,并对此深信不疑。   当他相信这个虚构的阴谋的时候,他就会迫不及待地去找赫连城,这时候会有红蓝双方的人追杀他,他会损兵折将非常艰难地逃跑到大本营附近,然后看到红蓝双方隐蔽驻扎在大本营不远处,一副随时要攻打赫连城的样子。   赫连庸好不容易逃入赫连城的地盘,却会发现他的义父并不是很想信他,甚至还会将他及带来的人严加看管起来——这样做其实无可厚非,赫连城不是那么偏听偏信的人,而且他手底下有整个大启最厉害的斥候营,他对战场的掌握情况,绝对是比赫连庸清楚的。   但赫连庸并不知道,他看到义父不信任自己只会心神大乱,并且越发怨毒薛瑾安,人一旦情绪上头,就很容易捅娄子。   不过他就算什么也不做也已经足够了,薛瑾安只是放他去扰乱军心的,同时也是推着龟缩在大本营等着红蓝双方决出的胜利者挑战的赫连城主动出来。   只要他主动出来,薛瑾安就有办法占据大本营,然后鲸吞红方兵马,对失去驻地的大将军围追堵截。   至于到底用什么战术占据大本营,薛瑾安表示那太多了,想要选的话他可以直接列出个菜单。   一众人是不以为然进的主将营帐,有些人甚至还对主将成了个小毛孩心有不屑,最后却是满脸恍惚地走了出来,就连已经做好准备迎接薛瑾安战术暴击的韩副将,都露出了一脸三观震碎的表情。   其实要破这个计策并不难,这整个计策依附的是心理战,只要赫连庸一开始就不相信那些说辞,不要去查就好了,但问题就在于人是没办法控制自己思想的,如果把他们放在哪个位置上,他们能忍住不查吗?不可能的。   而且韩副将和红方主将的野心是真的,他们就是想要得到更好的位置才这么努力的,同样的,薛瑾安是真的想要打大将军占据大本营。   正所谓空穴来风必有其因,如今因已经确定了,他们说自己不是要害赫连城的妖风这有谁会相信呢?   反正别说赫连庸信了,他自己看着计划都有些信了,信了自己就是一个狼子野心想要谋害大将军的家伙。   韩副将是真没想到自己费尽心思留下了赫连庸的一条小命,却竟然把大将军搭了进去!   他一出主账就忍不住掩面哀恸一句:“大将军,我对不起你啊!”   有人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我们,按照他的意思行动吗?”   众将军面面相觑。   “为什么不?”薛瑾安的声音响起,他们立刻转头看过去,就见丁瞎子撩起帘账,一个少年从里面走出来。   此时在他们眼中,眼前这个矮个子的小毛孩已经不是小毛孩了,而是一张嘴就能直接玩死一个人的恐怖操心者,让人发自灵魂的戒备忌惮。   有紧张过头的甚至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薛瑾安却只是看着他们,语气平静地问了一句:“你们不想让赫连城看到你们的能力吗?”   “围追堵截他的机会、以下犯上的机会……”薛瑾安竖起一根手指,语气缓缓地强调道,“只有这一次。”   众将军:“!!!”怎、怎么办,突然觉得这提议好让人心动啊!!   众将军:大将军,是我们对不起你。 第70章   薛瑾安料想到赫连庸会对西北军有叛逆的事情深信不疑, 却也没想到赫连庸深信不疑到有点失了智的程度。   他满身狼狈仓皇逃入大本营,在见到赫连城的一瞬间,竟然不管不顾地将这件事大声嚷嚷了出来, 那嗓门直接把周围路过的士兵都都惊了一跳, 有些定力不够强的, 手里的刀都直接掉到了地上。   “胡说什么!”赫连城皱眉冷声呵斥, 他虽然生气说话却还很有条理,道,“我西北军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韩奇和陈征更是在军中已有二十余年,一步一步靠着军功走到如今位置,从未行差踏错, 他们与戎狄更是有着血海深仇,绝不可能背叛西北军!”   赫连城话里的意思很简单,不说他两个副将对西北军的感情,就说他们如果真的要杀他取而代之, 那么大启就绝对不可能还有他们的容身之所, 赫连城即便不喜欢太过宣扬自己的名声战绩, 但他也还是知道自己在大启、在西北军中的地位的,就算不是狄青岳飞那样力缆狂澜的民族荣光,也绝对是定海神针。   凡事只要做过就势必会留下痕迹,更别说他这个地位的人一朝身死绝对会引起整个西北军警觉, 不出三日事情就一定会真相大白,如此一来,凶手必不可能再安稳活在军中,那么他们就只有两条路可以走:   一是血腥夺权,把西北军直接杀穿, 重掌帅印,不说这有多难,就单说他这杀戮得来的帅印能掌握多久,西北军认不认,大启又认不认就是个问题,到最后只怕只能走一个反贼之路。   二则是投奔戎狄,然而西北军这里两年军龄以上的将士,无一不是和戎狄有着血海深仇的,愿不愿意去都是个问题,就算真有人咬着牙为了苟活去了,戎狄那边只怕想杀之而后快的人远比敞开怀抱接纳的人多。   而戎狄虽然建了个大漠国,也有了一个汗王,但实际上还是实行的部落制度,有点类似于周朝时期的分封制,王侯(部落主)对自己的辖地有高度的自治权,颇有那么点听调不听宣的意思,也就是说如果反对的声音太多的话,汗王再怎样也只能顺从民意。   ——当然,汗王的所处的部落绝对是武力值最强大的,能够武力镇压所有部落的存在,然而他没有必要为了一个外人和自己臣属闹矛盾不是吗?   韩奇和陈征要是真的动手杀了他,看似有两条路可以选,但实际上这两条都是直通死亡的路。   即便不是出于信任和情谊,只是单纯地从利害关系去考虑,赫连城也相信自己用了这么多年的手下,是不可能蠢到平白去送死的。   赫连城想的明白,士兵们却是不一定的,而且一般来说战争期间,主帅都会选择尽量直接下达命令给士兵们,而不叫他们听到更多的事情,这样能很有效的阻止士兵们在战斗时胡思乱想,导致动作迟缓无辜送命。   赫连城于是又斥责了赫连庸一句。   赫连庸也知道自己大庭广众之下说这些话确实失了分寸,原本有些懊恼的,结果一看义父不仅不信他,还两次训斥他,当即委屈起来。   不过好歹还记得刚才的教训,看着附近不算少的兵士,嘴巴张了张又闭上了,表情是说不出的憋屈。   赫连城怕他再口无遮拦地说出什么动摇军心的话来,立刻把人带走了。   赫连城对赫连庸带来的部下的处理也确实完全如薛瑾安的预料,他让人带下去严加看管,其实若非这是西北军的士兵,可能就还有刑讯逼供了。   赫连城把不争气的义子带到了主营帐中,常大夫在营帐中烤火,看到赫连城沉着的脸色,打趣道,“刚才出去的时候不还好好的,怎么回来脸色这么难看?谁惹我们大将军不高兴了?”   常大夫话音未落见到了跟着进来的赫连庸,看他这浑身狼狈吓了一跳,直接窜了起来,把身后的椅子都带倒了,“庸儿你这是怎么回事?怎得这样了?”   他立刻大跨步上前,一把抓住赫连庸的手开始把脉,后者的脸色有一瞬间的怪异,不过很快就收敛了回去。   “所幸只是看着吓人,并没有受到什么重伤。”常大夫着实松了口气。   就在常大夫看诊的这段时间里,赫连城把人都屏退了出去,只出自谨慎留下了两个身法最好的亲兵护持以防万一。   赫连庸看着人走了,当下迫不及待地开口,“义父,时间已经来不及了,韩奇和陈征的兵马就藏在外面,只待找到合适的好时机就会攻打过来……”   “闭嘴。”赫连城手掌猛地一拍桌子发出一声巨响,骇得赫连庸整张脸都颤了颤,就听他义父说道,“你说的事绝无可能,你不必再说。”   赫连庸不可置信道,“义父,你不信我?我说得都是真的,不信您可以派人去我说的地方一探,他们的狼子野心便昭然若揭了!”   所谓事不过三,赫连城已经将能说的都说了,看着眼前这个还信誓旦旦的义子,捏了捏眉心表情很是无奈,同时心里也是有些失望的。   他看出来义子这很明显是中了别人设计的圈套,而在他看来,赫连庸会中这样的圈套,全是平时没有好好听课的缘故,但凡对西北军了解得深一些,就绝不会相信这种浅显意见的骗术。   赫连城叫人把赫连庸带下去看管,让他好好冷静冷静再继续谈话。   殊不知,赫连庸心中也很是失望,他这么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地跑回来,结果义父根本就不相信自己,还把他和他的人都关了起来,只觉得自己一颗赤诚之心被伤得透透的。   “不行,不能这样坐以待毙,义父只是被蒙蔽了,我得想办法离开这里……”赫连庸开始动自己的脑瓜子,同时也在心中唾骂背主的“三人”,尤其是对龙傲天的记恨也越来越浓烈。   常大夫看着满脸不可置信被拽出去的赫连庸,搓了搓有些凉掉的手掌,又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烤火,“我瞧着庸儿似乎还不曾想明白的样子,你应当把事情掰碎了给他讲开的,到底是个入世不深的……”   赫连城低头摆弄着小沙盘上的对战,语气淡淡地道:“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说一千道一万都没有直接栽个跟头来得印象深刻。   “这般狠心?看来他这次栽得还挺狠,到底是什么事情?”常大夫问道。   赫连城将大致的事情说了,常大夫震惊不已,消化了好一会儿才有了反应,他同韩奇和陈征也是老同僚了,对他们的人品性格也颇为熟悉,此时却也不免露出忧虑的表情:“正所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只怕这事儿真有些门道。”   “哪来的门道?通往黄泉路的门道吗?”赫连城没有半点犹豫地否认了,“这只是一个针对我的计谋罢了。”   不仅如此,他还轻易看出了这不是韩奇或者陈征的手笔,他有一种直觉这是龙傲天的手笔,赫连城惊叹之余心中斗志勃勃,有心想要和这设局之人较量一番。   常大夫在行军打仗上没有半点天赋,对赫连城的判断很有自信,直接说了一句“你有应对之法就行”,就继续烤火不管了。   赫连城将目光转移到了大沙盘上,他没想着要怎么破对方设下的这个局,而是直接剑指红蓝方的营地。   大部队既然集结在附近,这就证明他们的大营地兵力空虚,这时候趁他病要他命正好,把他们的营地攻下来夺旗,就算旗被他们带走了也不要紧,可以直接占据营帐,让他们无路可去,只能在外面流浪,随后再逐个击破。   ——不得不说,愚蠢的主帅各有各的蠢招,有脑子的主帅想问题的方向大致相同。   他们会这么一致也是因为现在北方正是寒冬腊月时节,人在雪地中待得久一点手都冻僵了,武力值也会比平常低很多。   赫连城思考着先跟谁出手。   原本来说,红蓝双方应该是蓝方更容易打,毕竟以他对韩副将的了解来说,他一定会大胆的把人全撒出去,营帐里只留下小猫两三只,而赫连庸是红方阵营的人,要说设计骗他还是红方更容易下手一些,龙傲天很有可能就在红方坐镇。   然而赫连城的直觉却让他选择了打红方,他若有所思。   “好了,已经到饭点了,别想了,有什么等吃饱了再说。”常大夫道。   赫连城应声:“好。”   常大夫今天饭吃得很快,吃完就起身要走:“庸儿有些执拗,只怕气得要吃不下饭,他身上还有些伤,我去瞧瞧。”   赫连城也没有阻止,甚至还下达了一个命令,“叫庸儿他们都好好睡一觉吧。”   他们自然是指赫连庸带回来的伶仃手下,他知道赫连庸的性格,可能一时半会钻不出牛角尖,还打算做点什么,干脆直接用药放倒了,等再醒来演习也该结束了。   常大夫也不惊讶,当即应了一声就出去准备迷药了。   其他人的药都是别人送的,唯有赫连庸的这碗药是常大夫亲自来送的,他看到坐在地上狼狈不堪的少年,心中也不禁唏嘘叹气:怎么就这么犟呢。   “吃点东西吧。”常大夫将食盒放在桌子上,把里面的菜都一一摆了出来,也就是两菜一汤,说不上丰盛,但也绝对没有慢待。   赫连庸看了眼摆在面前的食物,没有第一时间伸手,而是道,“义父怎么说?”   常大夫沉默,赫连庸懂了,“他还是不相信我!”   “庸儿,你别想了,你义父在这方面有更多的经验,他自然有自己的判断。”常大夫劝了两句。   赫连庸没有再说话,只是端起了汤碗,看着这清澈见底的野菜汤,他倏然笑了一声道,“这里面下了迷药吧?打算直接让我睡到演习结束是吗?”   常大夫也没有否认,只是低头敛眸心里又开始叹气:这时候庸儿倒是又和他义父接上轨了。   然而就在这时,变故突生,只见赫连庸猛地暴起一把抓住了常大夫,在常大夫惊异地瞪大眼睛张大嘴巴时,直接将拿碗药一滴不剩地全都灌了进去,灌完之后赫连城还捂住他的嘴,逼迫他只能全部咽下去。   “咳咳,你——”常大夫特意开的药效比较快的方子,这汤药甫一下肚,眼前登时就天旋地转起来,浑身的力气开始丧失,眼皮子都耷拉下来。   常大夫想要掐自己的肉让自己清醒,还想喊人进来帮忙,这些都被赫连庸一一化解,他只能无奈地闭上了眼睛,意识被困意彻底卷走。   赫连庸等他呼吸都逐渐平稳起来,确定他已经彻底睡了过去后,这才将他平放在地上,随即在他身上一阵摸索,想要得到类似迷香之类的,反正是能帮助他离开这里的药。   然而却是直接摸了一个空。   常大夫平日里身上是会带一些药,好遇上事情的时候能帮上忙,然而他这次来见赫连庸,思及赫连城过分谨慎的态度,进来之前还是把身上的药粉香包都取了下来,当时还笑自己这是被赫连城传染了,也思虑过重的开始杞人忧天了。   他也是没想到,自己这随意的灵机一动,竟然还真的给赫连庸难住了一时。   赫连庸摩把常大夫摸了个遍,最后只发现常大夫腰间的御医玉佩下坠着一个奇怪的小竹筒,竹筒形制十分简陋粗糙,但是密封得非常好,像是生怕里面有什么东西爬出来一样。   赫连庸颠倒了一下竹筒,听到里面有一些细碎的窸窣声音,不由得微微睁大了眼睛,想了想才知道这是什么。   常大夫是御医世家出身,及冠之龄就入了宫当御医,医术还比很多年纪一大把的老头好,不过几年就当了太医院的二把手,仅次于胡院正之下,就在他要升任一把手的时候,常大夫却突然辞去了太医的官身,前往西北军做了一没有品级的军医。   话说回来,据说常大夫在当御医的时候曾认识一个好友,对方是滇州人,擅用蛊虫,两年前还曾经来西北求过药,想来这竹筒里的就是蛊虫了。   赫连庸对蛊虫其实是有些厌恶的,但他咬了咬牙,只道现在也是没有了办法,非常时期用非常手段,狠狠心拔开了塞子。 第71章   赫连庸放倒常大夫尽量小心没有发出声音, 然而事出反常必有妖,外面的守卫十分警觉,听里面半天没常大夫说话的声音, 登时就觉得不太妙, 半点招呼都没打的直接冲进了营帐中。   竹筒的盖子密封的很好, 赫连庸用了大力气拔开, 顿时一股闻之十分沁人心脾地香味弥散开来,赫连庸不自觉地动了动鼻子,靠近了一些,眼前忽而一道黑影闪过,一只虫子直接朝着他的脸扑来。   “哇!”赫连庸惊得抬手挡住,那竹筒直接掉到了地上。   他只觉得手臂一痛, 一瞧那虫子竟然咬开了他的皮肤要往里面钻,他当即什么也顾不得伸手就要捏爆那虫子。   守卫便是这个时候进来的,一见这架势立刻就拔刀要冲过来帮忙:“小将军别怕,我来助你!”   他急匆匆地跑过去也没有注意地上乱滚的竹筒, 直接就一脚踩了上去, 竹筒应声而碎, 营帐中的香味骤然变得格外浓烈,香得让人神思恍惚,头脑发晕。   那只蛊虫往手臂里钻的动作太快了,赫连庸根本来不及阻止, 他登时气红了脸,看着说要来帮他,结果到了面前就杵着什么都没做的守卫没好气道,“杵这儿发呆还不如赶紧出去做点正事!”   “什么正事?”守卫竟然还真的问他。   赫连庸正拧着眉看手臂上的伤口,想着要怎么把里面的蛊虫逼出来, 闻言想也没想到的回答道,“当然是把营地里所有的兵将都集合起来共抗叛军啊!”   “把人集合起来共抗叛军,集合共抗叛军……”守卫重复着转身就往外走。   赫连庸终于觉得不对劲起来,而且现在已经是晚上了,需要轮换下半夜值守的兵士已经睡下了,如果被喊醒的话……赫连庸打了个哆嗦,根本不敢想这个后果,他一把冲出去想要拦住那名守卫。   门口的另一个守卫看着同伴从里面出来,目不斜视地往外走,还以为他有什么急事要去禀报呢,并没有当一回事,看到赫连庸跟着从里面冲出来,立刻伸手阻拦。   “你拦我干什么,你赶紧去拦他啊!把他武器缴了,人直接关起来,绝对不能让他把营地的人都叫起来,你赶紧去啊!”赫连庸只能面色焦急地吼道。   他没有注意到自己现在正以一种掀开门帘半出未出的姿态站在那里,营帐里浓烈过头的香味冲将出来,直接扑了这个守卫一脸,他的表情也在逐渐变得呆滞,眼中的灵光慢慢消失了。   “拦住他,缴械,关起来……”这个守卫呢喃着重复的话,拔刀就朝着前面走远的人影杀了过去。   面前已经没有人阻拦,赫连庸却浑身僵硬地停在原地,满脸惊恐。   两个守卫脚程都很快,不同的是后追赶而去的守卫曾经是江湖人,因缘际会学了点内家功夫,只是天赋有限,好几年只练出一点稀薄内力,堪堪够他轻功飞一会儿的,他武功低微样貌又不出挑自然混不出什么名堂,最后被父母直接打包送来参军换了一笔银钱。   这守卫武功虽然粗浅不入流,但好歹会轻功,有了加持后就追上了前面的守卫。   两人直接打了起来,而且不是平常切磋的那种打,是面对敌人时那种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打法。   这么凶残的拼杀自然将巡逻的兵士吸引了过来,不过在他们冲过来捉拿两个人的时候,后者已经成功完成了任务之一,把前者的武器给缴了。   “你们都给我站在那儿!你们是什么人?尽然敢在西北军随意动武死斗,还不束手就擒!”巡逻的兵士冲过来,率先要拿下还有武器的那一个。   天色昏暗,他们还以为是外面的人闯进来不懂规矩,却不想过来一看竟然是他们大营的人,而且还是赫连大将军的亲兵!——能被大将军收入亲兵队的,那都是精英中的精英,是所有人眼中有气派又有钱的职位,不仅是他们羡慕嫉妒的对象,同样也是他们争相讨好的对象。   因此,大将军的亲卫队几乎人人都认得,并且能叫出他们的名讳。   巡逻的人完全没想到犯事儿的竟然是大将军的人,眉头立刻皱起来,深觉不对,刚提着刀拦下拿刀的那个,却不曾想不拿刀的那个竟然一下子从旁边窜了出去,直往营地方向跑去。   “不好!”他们也连忙追上去,“站住!你若是再跑,我们就要射杀你了!”   巡逻的人祭出了袖子里藏着的精巧袖箭,自然是软箭头版本的。   他们最终还是拦住了那个发疯的大将军亲兵,然而一切都已经晚了。   赫连城的军队炸营了。   炸营又称作营啸,是指精神高度紧张的士兵们骤然被惊醒,导致无法分辨身处环境和周遭的事物,对着周围盲目出手的现象,这是非常恐怖的事情,炸营的士兵甚至可能会自相残杀。   士兵们本来就是睡觉都会警醒的人,尤其是戍边的士兵,赫连庸今日的一番话到底还是流传了出去,让不少士兵心中都隐有不安,睡觉都睡得并不安稳。   而这时候,外面传来追杀的声音,直接将他们惊醒了过来,一时之间他们也不知道到底是在梦中还是现实,也判断不出来那追杀的声音到底离他们是远是近,只是本能的握住了身边的武器朝着身前挥舞了出去。   ……   赫连庸唯一做的正确的事情,大概就是在事情发生后第一时间哆嗦着找到了赫连城,“义、义父……”   他嘴唇嗫喏着已经骇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了。   赫连城却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就已然意识到情况不对,他虎目圆瞪冷肃着表情大步流星地走出了主账,正好撞上要进去回禀的亲兵:“将军,那边营地似乎有异。”   “走!”赫连城二话不说就开着轻功冲了过去。   赫连城到的时候已经炸营了,巡逻队的人震惊地看着这荒唐而混乱的场面根本反应不过来,也得亏他来得快,饱含内力的一声大吼,直接将所有人都震在原地,有些道行比较浅的,已经拿不住手里的武器了。   赫连城的出现及时终止了这场闹剧。   赫连城从来没有哪一日如此庆幸过,庆幸他早先就定下了规矩,将士们要统一领取武器上值,下值的时候也得先把武器上交,于是营地里众将士手中的武器都是木制的或者是从战场退下来的钝刀断刀,拿在手里只是为了让自己更安心一点而已。   如此,这次短暂的炸营才没有造成严重伤亡。   亲兵被留下来安抚受惊的士兵,赫连城先去了关押赫连庸的营帐,刚要掀开帘子进去,却被里面的声音呵止,“别进来!”   尽管声音闷闷地还有些嘶哑,赫连城却还是听出来这是常大夫的声音,他立刻问:“怎么了?”   刚强行从昏迷中醒来不久,正虚软无力靠在桌子边,用袖子死死掩住口鼻的常大夫微微一顿,他自然也听出了外面传来的是赫连城的声音,他心头可算是松了口气,语气也没那么发紧了,“看来外面的事情解决了。”   “嗯,里面怎么样?”赫连城问道。   常大夫也不隐瞒,无奈地回答:“不太好,里面全是蛊毒,我浑身没力气,爬都爬不动,再不出去就要死在这了。”   这只蛊虫是当年他决定要来西北军当军医的时候,朋友担心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夫在边关凶悍的环境里活不下去送给他的,说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要用,只因这只蛊能够产生蛊毒,轻轻一点只是令人神思恍惚,给多一点便是致幻,再多一点却能够直接迷人心智,这时候你给他下令,他就会完全遵照你的想法行事,要是长期处于蛊毒环境中,倒是不会死,但是脑子肯定是会受到影响的。   可以说是非常厉害的蛊了。   但是有一点,蛊毒可以放,蛊虫绝对不能放出来,尤其是不能让它接触到人,不然它会第一时间钻到人类的血肉中,找到一处血力最旺盛的地方结成虫茧,开始进化,待进化完成破茧而出的时候,它就是没有蛊毒,能直接迷惑人心智的离魂蛊,至于被当做孕育温床的人类则会在破茧的那一刻死去。   ——因为心脏是身体的血压泵,所有血液都将经流的地方,也自然就是血力最旺盛之处。   好友只是因为喜欢虫子才去研究的,自然不会平白无故杀人养蛊,是以这离魂蛊一直都是未成年的状态。   常大夫将装着蛊的竹筒一直挂在昔年的御医玉佩上,一挂数年时间过去,他都已经完全忘记这个大杀器了,谁曾想今日被赫连庸误打误撞地用了。   亏得常大夫昏迷了没多久强行意识清明,又趁着那清明的时刻,拔出银针插入穴道逼迫自己更清醒一点,这才得以捂住口鼻让蛊毒进入身体的时间短一些,只是身上还是没有力气。   赫连城这会儿想起曾经听常大夫说起过这件事,要说大启境内蛊虫盛行之地是滇州岭南及苗人聚集之地,那么境外蛊毒之乡就是南疆之地了,赫连城常年镇守边关,自然是见过不少南疆人的,也从他们口中听说过蛊虫之事,只是虽然也有惊奇之处,却并没有那么玄乎。   赫连城于是只以为蛊虫不过是有毒的虫子,江湖人传得神乎其神只是见识少大惊小怪罢了。   常大夫知道赫连城是不太喜欢以武犯禁的江湖人的,所以说蛊虫的时候,就只提了提着蛊虫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路子,那蛊毒毒得很,并不知道这竹筒里的还是只未成年版虫子。   赫连城回想起来当时的谈话,立刻知道这蛊毒有多厉害,直接让周围的人离开三尺开外,也不敢把这蛊毒放出来,直接自己憋着一口气冲进去把常大夫捞了出来。   一出到帐外,新鲜的不带香味的空气吸进肺腑,常大夫瞬间身心俱松,差点没直接在赫连城身上晕过去,吓得赫连城使劲儿掐他人中,“常大夫,你没事吧常大夫?快醒醒!”   刚厥过去一秒就痛醒的常大夫:“……”   “放心吧不会死的。”常大夫说着强打起精神,吩咐人去把他的药都取来了,一堆丸子下去,表情好看了很多,终于放心地晕倒了。   赫连城赶忙给常大夫安置好,这才大步流星地回了主营帐。   “赫连庸!”赫连城是真的气狠了,再见到赫连庸的时候,一记窝心脚就直接把赫连庸踢飞出去,吐出一口血来。   “义、义父……”赫连庸想爬起来都一时之间没能成功。   赫连城深吸了一口气才将怒气压下,他没有看赫连庸,只叫人把他抬下去之后,就回到了桌案边坐下,他还要处理这件事的后续,最要紧的就是军队如今士气过于低迷的问题。   他们现在急需要一场胜利,否则很有可能这低迷的士气会影响到演习结束之后,然后辐射整个西北军。   看来得和红方阵营正面冲突一下了。赫连城改变战略,开始全盘重新推演起来。   ……   薛瑾安发现蓝方军营的将士们对他的尊敬是带着敬畏的,明明他们进帐篷议事前还是一副看不上他的样子,薛瑾安不懂人类的善变,但他欣然接受。   而他也很快发现在队伍中树立起自己威信的好处,比如说他吩咐什么,底下的人从来不问东问西,直接就会做给他看,比如他晚上下线睡觉前在帐篷门口立了个“正在睡觉,请勿打扰”的牌子,那么在这个牌子撤下来之前,都不会有人来打扰他了。   薛瑾安准时准点起床,打开健身软件一进去,第一时间撤了请勿打扰的牌子,登时没一会儿,人就都汇聚在了主帐内。   “昨晚大本营有异动,倒是没有闹腾多久,但是总觉得不对。”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来,还有人将细节补充完整。   薛瑾安听完众人的汇报之后,非常肯定地道,“他们昨晚炸营了。”   “炸营?!”在场的都是西北军的中流砥柱,自然知道炸营的厉害,他们更知道的是,如果真的炸营这势必同赫连庸有关系,而赫连庸是他们连骗带撵弄过去的。   他们既恼恨赫连庸竟然这般没用,心中又十分后悔自己跟着胡闹,一时之间面面相觑表情惶惶,“大将军坐镇,不应该吧?”   但他们也都知道,营啸这种事情一旦发生不是人力所能控制的。   “小打小闹,没什么损失。”薛瑾安如实的话语在众人听起来轻飘飘的,甚至有不少人觉得他可能是年纪小,根本就不知道炸营有多厉害。   薛瑾安当然知道,事实上如果炸营损失很大的话,赫连庸根本活不到今天早上,应该被以儆效尤穿串了,赫连城也没办法稳坐到今早。   当然,就算不是很大的炸营也是炸营,演习结束之后,赫连庸也还得受罚,赫连城那种对自己比对别人更严厉的人,大概率也会罚自己,不过这些都是之后的事情,赫连城现在的当务之急应该是将将士们低迷的士气重新提升起来。   所以,赫连城势必会尽快动手。   薛瑾安脑中闪过无数演算,最后给出了赫连城会出手的最有可能的路线和时间,“我们假装包抄红方,然后趁机入营。”   ……   红方主帅陈征在得知一切真相的时候,不可置信地质问道:“所以大将军和龙傲天你们互相算计坑害,最后倒台的竟然是我?”   陈征得知蓝方要集合全部兵力攻打他,当即也顾不得什么把红方的兵力也都召了回来,第一次得知蓝方换了主帅,他同那个少年在两军对垒中谈笑风生。   对方说他把蓝方的人全部召回,只是因为他和韩奇的战术不一样,韩奇擅长游击,他更擅长正面战,然后还约他第二日正面对敌,赢就是赢输就是输……哪怕谈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有个伙头军跳出来面色狰狞地说了一些听不懂的怪话,陈征都是信了龙傲天的话的。   然后说好的正面战没有,大将军带兵先突袭了他的大后方,直接切了他的粮草辎重,他这边刚组织起有效的反抗,蓝方又趁机蚕食了他的先锋军,直接拦腰截断了他的军队……就这样经历了一番字面意义上的左突右进之后,他只能带着自己残存的百人亲兵跑路。   他看到大将军的军队倾巢而出,而蓝方的人正在往里面涌,他只以为这是在打劫呢,灵机一动觉得自己也可以去浑水摸鱼一些粮草,他也不贪心,就带能混过这个演习的量就行。   然而他却万万没想到,蓝方根本就是直奔入主大本营来的啊!他这一下直接自投罗网了,百人亲兵团直接没保住!   陈征也是这时候才知道还有占据别人大本营这样的玩法,更没想到的是,蓝方这群浓眉大眼的,跟着龙傲天造反竟然是为了围追堵截大将军!   如此丧心病狂以下犯上的行动,他当然不可能错过!   “大将军不要怪属下,是您先动的手,属下这也是迫不得已啊桀桀桀~”陈征把红系带换成蓝系带,领着自己的人就出去给赫连城添堵去了。   赫连城其实在发现蓝方只是截断了红方的队伍,而不是真的包抄蚕食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薛瑾安的算计了,只是他如今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既然丢了大本营,他索性就把红方剩余人马给吞了。   之后在蓝方入主大本营后,第一时间就带着人撤退了,没有给蓝方追击的时间,不过这也只是权宜之计罢了,龙傲天那边肯定不会给他们休养生息的时间,会逼他们在雪地里乱窜。   “没曾想着龙傲天竟然和我打着一样的主意,还真是大意了。”赫连城语气无奈,表情却是带着欣慰的,又傲气地道,“不过如果只是这样的话可不能击败我。”   赫连城也确实不愧是西北军的元帅,领军能力一流,就算是在雪地里流浪,也是难啃的骨头,愣是把原本有些飘了的小弟们心目中的崇拜更添砖加瓦了一把。   不过也正是因为更尊敬大哥了,他们对大哥下手也越发毫无保留了,一个个都拿出了真本事,竟然打出了不少精彩的战役。   最后他们甚至联合起来围攻,却还是让赫连城熬过了这三天的演习,只能说盛名之下无虚士,赫连城不愧是被西北军全心信赖尊敬的主帅。   演习结束的钟声敲响的时候,兵戈交接的声音停止,韩副将他们甚至有些恍惚:“结束了吗?是……平局吗?”   “和你们打是平局,但是战术上,我输了一筹。”赫连城长长吐出一口气,这么久的围追堵截,他就算是个铁人也难免有些累了,对他们竖起了一个大拇指,又笑着道,“还好你们主帅只坐镇大本营,没有直接对我出手。”   这话的意思就是说,如果龙傲天也下场的话,他赫连城大概率是双输。   薛瑾安确实只下达了围追堵截的命令,就让他们带着人自由发挥了,毕竟对他而言,从入主大本营开始比赛就是他赢了,后续对赫连城的追击,他只当做是彩蛋花絮,看韩奇他们挺跃跃欲试的,就干脆让他们去玩了。   对薛瑾安来说,他其实对赫连庸干了什么引起了炸营更感兴趣,这是他没预料到的可能,他以为赫连庸的能力是做不到炸营的。   赫连庸因为被赫连城踹了那记窝心脚的缘故,直接躺床了,赫连城也便没有带他,将他留在了大本营里,薛瑾安在入主营地的两炷香后就见到了这人。   被五花大绑的赫连庸面色灰败,看向薛瑾安的眼神狠厉至极,挣扎着想要扑上去,被青龙偃月刀抵在胸前僵硬地又跌坐了回去。   “怎么?看够了我像个畜生一样被你耍弄来耍弄去,看我失去了一切,终于觉得厌烦了,想要杀了我了?”赫连庸没忍住冷嘲热讽。   薛瑾安端青龙偃月刀的手极稳,否定了他的无端指责,实话实说道,“你很脏。”   赫连庸表情一僵,现在的他确实很脏,还穿着那天狼狈逃回来的衣服,他冷着脸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你炸营了,怎么做到的?”薛瑾安这纯粹的好奇直接踩爆了赫连庸的雷点,他目呲欲裂地瞪着薛瑾安,脸上的愤怒难堪几乎如有实质。   然后薛瑾安就知道了,赫连庸还真没有能力炸营,能炸营的纯粹是因为一只蛊虫。   为了确保他话语的真实性,薛瑾安直接握住了绑住赫连庸的绳子打开USB连接,顿时弹出熟悉的感叹号:   【注意!该设备风险过高,有病毒试图扫描你的设备,安全防护软件正在开启杀毒模式】   赫连庸感觉到一股力量往身体内游走,心头忽而刺痛起来,心脏一鼓一鼓地剧烈跳动起来,他以为这是薛瑾安的内力,只觉得他果然不安好心,咬牙切齿地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该病毒已侵入系统核心组件,权限不够,接管防护墙失败,杀毒失败!】   薛瑾安歪了歪头,问他:“需要我帮你杀毒吗?”   赫连庸一愣,立刻知道他说的是蛊虫,心头一阵悸动,脸色变得一片惨白。   他当然想要蛊虫被清出来,可以面前的人是那个处处针对他的龙傲天,他到底拉不下那个脸,冷笑了一声道:“不用你假好心。”   “哦。”薛瑾安是个善解人意的好手机,他直接松开了手。   还以为会推拒一番的赫连庸到嘴边的话一噎,他捂住有些发慌的心口,恼羞成怒地瞪薛瑾安:“你果然就是假好心!”   薛瑾安根本不拿他当一回事儿,直接让人将他拎下去,自己打算去那个满是蛊毒的帐篷看看。   “等等!”赫连庸却是不敢走,他想要求薛瑾安把他身体里的蛊虫取走,话到嘴边却变成一句干巴巴地,“你就没有别的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没有。”薛瑾安对没有特色的人类不太感兴趣,但看着他死瞪着自己,一副“你不问老子就不走了”的样子,就随口问了一句原著读者对于赫连城困死孤城的猜测,“如果你没有接任你西北军的新主帅,你会杀死赫连城吗?”   我没有成为西北军新的主帅?赫连庸第一反应就是激动地反驳:“不可能!”   义父只有我一个孩子,义父全力培养我,义父是想要将西北军交到我手里的……西北军怎么可能不是我的?!不是我的是谁的?韩奇?陈征?还是龙傲天?不不不不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薛瑾安明白了:“你会。”   这两个字像是给赫连庸下达的判决书,他整个人都僵住了,直到被人扯下去都没有反应。   薛瑾安没有再管赫连庸,直接去了那个曾经关他的帐篷,帐篷被直接封闭了起来,门口还挂着“里面有毒,禁止进入”的字样,这字写得匆忙但犹见锋利,是赫连城亲笔没错了。   帐篷又是用浆糊封,又是用绳子捆,封得很死,薛瑾安看了一眼就觉得打开很麻烦,他干脆就砍出青龙偃月刀打算直接把帐篷给拆了。   第一刀划下去,浓烈的香气冲鼻,薛瑾安的安全防护系统直接被激活,把这些试图入侵身体的病毒因子全部绞杀。   帐篷被拆得七零八落,他走进去看到碎裂的御医玉佩,和被踩得四分五裂的竹筒。   薛瑾安一眼就看出来了,这是滇州特产的滇竹。   常大夫认识周玉树,那么赫连城……   *   众将军听闻赫连城的话都大惊,面面相觑不太敢相信,算是最熟悉龙傲天的韩奇犹豫说道:“龙主帅确实是个很厉害的人,小小年纪却称得上算无遗策,只是他到底没有多少战场经验,在战斗方面同将军你比起来还是有差距的……吧。”   韩奇想着龙傲天那方方面面俱到的计划书,竟然一时之间有些不确定了起来。   “你看,你们其实也知道,他最厉害的不是战术或者战斗,最厉害的是计算。”一个人若是能计算出战斗中的所有可能性,那真的非常可怕,如同预知一样的能力。   韩奇他们顺着赫连城的话往下想,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身体,陈征惊恐地道,“他不来该不会是算到我们会说他坏话吧?”   “……”韩奇坚决否认,“不,我没有说他坏话,我夸他算无遗策,小小年纪智多近妖!”   “对!”其他人也跟着点头附和。   韩奇又对着陈征说道:“你妖魔化我们小龙主帅,我会告诉他的。”   “对对对!”其他人附和的声音更响亮了。   陈征恶狠狠地瞪过去,用眼神辱骂:你们这群浓眉大眼的畜生,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是想死道友不死贫道,休想!   赫连城看着他们这模样,禁不住畅快地笑了起来,对他们颔首点头道,“很厉害,有你们,我以后……也就放心了。”   “将军!”韩奇他们登时就红了眼睛。   然后就听赫连城突然问了一句,“我知道对我围追堵截肯定是你们主将的主意,那么谁是第一个同意的?”   众将军:“……”   他们沉默了片刻,由韩奇等一系蓝方将领领头,将视线全都看向了最后招安的某个红方主帅。   陈征:“……”   “我真傻,真的。”陈征的眼神失去了光彩,“我单知道龙傲天是个黑心肝的,从头到尾给我摆龙门阵一句真话都没有,却不曾想你们竟然也是如此……” 第72章   人类有一句古话叫无巧不成书, 薛瑾安也没想到真的能这么巧,他在西北军唯二称得上有交往的人,竟然就很可能是原主的便宜舅舅周玉树认识的人。   薛瑾安破坏帐篷的动静其实称不上小, 但直到他拿着东西出来, 才有人跑着迎上来, 表情很是紧张, 看到他好端端地站在那里才松了口气,“龙……主帅你没事吧?”   这人是赫连城特意留在大本营的亲兵之一,专门看守这个帐篷的,还顾忌着帐篷里四溢的蛊毒,赫连城下令的时候有叫人远一点守着不让人进去就行。   赫连城虽然没想过自己会丢掉大本营,但是他也跟底下人交代过, 暂且不要靠近这顶帐篷,薛瑾安的队伍入主大本营之后,赫连城留下的人自然会跟其他士兵说此事,其他人一听这是大将军的命令, 都十分顺从地遵从了, 也有好奇心比较重的, 却也是不敢挑衅大将军威严的。   守门人这门守得轻松,就难免懈怠了两分,结果没想到就低头吃个饭的功夫,就出现了个叛逆的, 跑过来一看,哦,是连大将军都敢直接拒绝,并且直接率军打劫大将军并且真的成功了的小龙主帅啊,那没事了。   帐篷已经被拆, 蛊毒也基本逸散了,残余的一点气息不足以影响他人,薛瑾安让人把这里收拾了,就直接回了主帅营帐。   营帐收拾的非常干净,什么军报密函信笺统统都没有,又或者说任何一张带字的纸都没有——这是赫连城的习惯,不留下任何可以被人看到的,有关西北军的信息,以免被有心人利用,除此之外,比较重要的东西他也更习惯于贴身携带。   薛瑾安的高清摄像头扫描一遍,最后也只从一个小沙盘的熟悉对局中确认,赫连城玩自己的角色玩得很烂。   最后薛瑾安还是用上了常大夫那枚碎裂的玉佩,他佯装不知道此物是谁的,让人在军中询问打听,然后就从人七嘴八舌的话中缕出来,这玉佩和竹筒是常大夫来西北军开始就带着的,而常大夫没有什么亲缘关系,也没有娶妻生子,一大把年纪了还是一个人,两年前曾经有一个病病弱弱但模样着实好看的江湖少侠来找过他,似乎是为了求药。   两年前正是珍妃案爆发的时候,薛瑾安有75%的把握确认那个江湖少侠就是周玉树。   在原主的记忆中,周玉树除了身体弱了点之外没有什么其他毛病,而且身怀武功,在皇宫都能高来高去,从来没被御林军抓住过,可以想见武功也是能看的,而从竹筒存在的时间来判断,他和常大夫该是在皇宫时候就认识了,他要是真的有病那时候就该找常大夫治了。   除非周玉树是来找常大夫做人工易容的,但从薛瑾安得到的信息来看,周玉树是一个人来的,并没有带楚文敬,常大夫在没有参照物的情况下,把周玉树的脸一比一易容成楚文敬的样子,可能性低于百分之五十。   薛瑾安的数据分析更倾向于周玉树是自己易容的,也就是说周玉树来找常大夫比起求药,更像是安排了什么事情。   如果再将跟周玉树有关的人和事情重新串联一遍的话,就可以得出一个很有意思的人物链:   周玉树和常大夫是好友,两年前曾经来过西北军找常大夫;周玉树扮成的楚文敬能进入刑部的契机是破了特大拐卖案,救了宝宜长公主的女儿;而反王崔醉掌握西北军之前,曾经在宝宜长公主府邸待过一段时间。   看似毫不相关的事情放在一起,却又微妙地有了关联,薛瑾安给这段数据打了个亮眼的红色。   其实以薛瑾安的本心来说,周玉树想要干什么都不重要,他不是很在乎,但宝宜长公主可是在番外里直接干掉男主扶持幼帝当摄政王的女人。   如果说他上面的推测是真的,崔醉是长公主的人,那么西北军的军权到底在谁手里就很难说了,根据数据推演,摄政王大概率只是长公主的跳板,要是《我欲成皇》还要继续往下写番外的话,大概就会是长公主登基为女皇的故事了。   薛瑾安作为一个原形根本没有性别之分的手机,他并不觉得宝宜长公主有这样的野心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甚至说句实在话,长公主才是皇帝真正活下来的第一个孩子,没有嫡皇子嫡公主的情况下,长公主和皇长子的待遇是一样的。   薛瑾安的目标是皇帝,长公主就是他的竞争对手,对于他来说,比起那些皇子,还是一直隐而不发的长公主威胁更大一些。   如此一来,薛瑾安就势必要搞清楚周玉树和长公主之间的关系了。   只是若周玉树真的同常大夫,乃至赫连城商谈过什么,从这两人的嘴里肯定是撬不出来的,而周玉树目前显然也不打算来见薛瑾安——毕竟周玉树自己虽然不能进后宫,但从之前在昭阳宫看到的周玉婷牌位来看,他在宫中必然是安插了人手的。   薛瑾安在昭阳宫关了也有一个多月了,非常清楚外面御林军的看守颇有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意思,想进来不容易,但想传个消息进来却不难。   如此,周玉树的人都销声匿迹着,显然是周玉树还不打算跟他联系上。   两条路都走不通,薛瑾安现在能查出线索的,就只有当年的长公主之女拐卖案了。   这案子是周玉树当年还在京兆尹时办的,京兆尹肯定会留有一部分档案,除此之外三司衙门也该是有备份的。   看起来好像能查的地方很多,然而薛瑾安根本没有人手。   他倒是可以用灵芝手中的令牌给奉衣处的探子们下令,让它们去三司衙门偷卷宗,但这到底是太皇太后给的令牌,奉衣处目前又掌握在皇帝手里,他这边动手被发现的可能性高达86%。   不到万不得已,薛瑾安是不打算用这个令牌的。   薛瑾安没有等围堵赫连城的大部队回来,一看到活动结束的提示,就直接下线。   他坐在椅子上兀自沉思。   崔醉就是这时候来的,他一身劲装风风火火地跑进来,见师父盯着沙盘一脸深沉,还以为是遇上了什么难解的战术呢,凑过去一看,发现沙盘上属于师父的蓝色兵卒已经占据了九成之数了,这不仅是赢啊,还是大赢特赢。   “师父,你想什么呢?”崔醉有些好奇,不过他就是随口一问,没想从师父嘴里得到确切的回答,反正师父这人看起来好脾气,不管你说什么稀奇古怪的话都能做到事事有回应,但实际上每一次回答都只是在借力打力,不会真正暴露自己的想法和算计。   崔醉偷偷学了不少师父已读乱回的技巧并融会贯通,拿出去和人谈生意,能直接叫奸商流泪,商会崩溃。   虽然九添一的铺子都还没正式开起来,但他“催命阎王”的名声已经传遍京城各大酒肆茶楼老板耳中了,现在他出去找人谈生意,都学会不跟他绕弯子了,就实打实地谈,效率一下子就提高了不少。   说起来他这些天是真的很忙,和户部兵部达成协议的第二天,他就又在兵部尚书府邸和工部尚书签署了一份契约。契约过了官府明路的第一时间,工部尚书就带着地契、钱以及人,把户部批下来的那两个庄园给推平了。   崔醉原本听兵部尚书说工部尚书是个急性子还不以为意,毕竟他自己性格也挺急的,但万万没想到工部尚书性子急成这样,竟然连夜规划出了真人吃鸡的建筑图纸,然后就叫人打起了地基。   “这,也没有这么着急吧?”崔醉都忍不住找上了户部尚书,“而且冬日里地基不好打吧?”   京城居北,虽然也没有那么北,北到土地在冬日里直接变成冻土,一铲子下去只能把铲子铲断那种程度,但京城的冬日动土也是比寻常时候要麻烦的。   户部尚书冯鄞守闻言呵呵笑了一声,道,“不然你以为工部如今为什么这么有钱?”   国库空虚,光是维持生计就需要精打细算,更加不可能大兴土木,工部自然也就闲了下来,但偏偏现任工部尚书是个闲不住的老头子,看不得部门里一堆闲散人员光拿俸禄不做事,就请了一道折子,允许工部接私活。   不管是皇帝还是户部,当时是真的穷,都快要发不出官员俸禄了,一看到工部的折子想也没想就同意了,他们想得也很简单,就算工部赚不到大钱,能养活自己也是好的,至少能给户部减轻一些财政压力。   然后工部就直接起飞成为了六部最富的衙门,工匠们一个个看着穿得破破烂烂,实际上富得流油。   要说户部冯鄞守是最会节流的,那么工部尚书左孟常就是最会开源的。   冯鄞守是真的馋死左孟常的赚钱能力,也馋死工部那群上行下效一体同心的官员了,再看看户部这群妖魔鬼怪……啧。   冯鄞守又想要辞官了。   真人吃鸡那边如火如荼的打起地基,确定完设计图稿的崔醉被工部尚书用过就扔,他就去忙桌游的事情去了——主要还是各大酒肆茶楼商谈批发的事情。   这事儿最初还叫崔醉好一阵焦头烂额,原因在于商铺的老板们都很精明,他们又没有玩过沙盘游戏,就算听崔醉的描述觉得有点意思,又叫人去打听确实有兵卒在说起这些,但他们还是不想承担亏本的可能性,干脆坐地起价,有些人还看出崔醉是个做生意的新手,竟然直接让崔醉送他百来副牌试试水,崔醉直接冷笑着把人赶走了。   说白了,商人重利,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   崔醉最后还是请教了薛瑾安,然后薛瑾安就给出了两个选择:   一,正常批发买卖,书铺每一套桌游卡牌都只赚一两文,有什么新的卡牌游戏玩法之类的,也会优先推荐使用,如果生意不好想要退货也能走正常退货流程,三十天无条件退货;二,他们免费提供桌游卡牌,商家提供场地,赚得钱六四分——纸牌的占地面积小,只需要一个放货架的空间就可以想摆多少摆多少。   不少规模小资金少抗风险能力弱的小商家和比较犹豫的中型商家都选择了第二种;而大商家和看好这门生意的,则选择了第一种,且一次性大多下单都在千套左右。也还是因为桌游纸牌的售价比较低,就算买个一千套也不过是十几两银子,是一个客栈掌柜私人就能拿出的钱。   九添一棋牌馆的开业放在正月初一,正好官方都放了假,而因着有合作关系,三位尚书大人还是很乐意让自家夫人孩子帮忙站站台,带着朋友们进去玩一玩的,至于会不会留下来就全看九添一这东家争气不争气了。   崔醉当然对师父的想法很有信心,有三位尚书大人站台,棋牌馆的生意不会太差,倒是底层的生意还是需要关怀关怀,于是他提前出了一批货给各大茶肆酒馆,还特意雇了人到每个买了一千套的合作者的店里去玩,一下子就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   来得人多了,玩得人也就多,商家赚得也就多了,毕竟来打牌也不可能只打一会儿,赢的人要水要吃的也大都付钱爽快。   崔醉也允许客人自己带纸牌来玩,商家们多少是有些不赞同的,觉得这样会影响生意,后来他们就发现,纸牌比较脆弱,玩过一次就旧了,多玩两次就破破烂烂了,而且现下又是冬日水汽十足,若是没有做好防护,纸放着就会变润变软变黄,玩起来自然就不舒服,会遭人嫌弃,所以进店来玩的人,大多还是买新牌玩。   “崔老板厉害厉害!”合作的商家们无一不佩服,允许带牌来玩既让他们显得大气,又不耽误赚钱,真是一个上好的阳谋。   崔醉也有点得意,毕竟这个是他自己想出来的。   不过崔醉没想到的是,比起桌游卡牌来说,竟然是那种扑克纸牌的受众更广,开的十张牌桌里,四张在斗地主,四张在跑得快,剩下的两张桌子才在玩桌游,而且玩桌游的大部分都是少年人。   崔醉对此还颇为郁闷,还是他堂弟崔酌一句话解开了他的疑惑,“越简单的东西越容易上手也越容易上瘾。”   就比如说赌场摇骰子比大小,看一眼就知道该怎么玩了,根本就没有任何门槛。   崔醉恍然大悟,于是增加了扑克牌的印刷。然而他没想到的是,等棋牌馆开业了,棋牌馆里最受欢迎的反而是桌游了。   “这又是为什么?”崔醉又忍不住抓了堂弟来问。   崔酌笑道,“自然是因为富贵人家并不缺牌打,他们来玩玩的是新鲜,自然会更趋向于没见过的事物。”   扑克的规则其实和马吊叶子牌差不多,对于富贵人家而言就只是平替而已,反而是各种桌游纸牌的玩法颇为新鲜,更吸引他们的目光。   崔醉明白了,也顿时明了为什么夫人们来得少了,毕竟桌游的最大受众还是少年人们,有感兴趣的夫人也不可能掺和在孩子中间去。   第二天崔醉就在棋牌室上架了马吊和叶子牌,果然来玩的夫人就多了。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崔醉此时刚和各大店铺谈好合作,一空闲下来就立刻跑进宫来了,然后就听福禄说最近师父练武练得可勤快了,还把沙盘搬了出来琢磨战术。   他当即也不顾冬日的寒冷,兴冲冲地回马车里换了一身更轻便的劲装,拎着自己的弓就跑来了,“师父,走,我今天终于得了闲,特意进宫来跟你练武学战术的。”   崔醉觉得师父在想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好不容易等到的武学课可绝对不能落下。   崔醉觉得薛瑾安不会回答自己的好奇提问,却没想到薛瑾安抬头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地道,“我在想,要不要把你逐出师门。”   薛瑾安怎么想都觉得调查长公主之女被拐一事有些困难重重,相较而言还是把崔醉逐出师门,让他重走原著黑化路线当反王更实际一些。   猝不及防听到如此噩耗的崔醉:“???”   还不待他反应过来,就听到觉得这个主意十分可行地薛瑾安说道:“我觉得你还是应该从文。”   “你可以先走安王的某个江湖打手的路子进入五皇子府,等五皇子倒台之后成为遗产被九皇子继承,好色的九皇子会看上你的美貌欺辱你……之后你就会到长公主府上,经过长公主的熏陶后彻底黑化跑到祁州接手西北军当反王。”薛瑾安将原著崔醉的反叛之路简单陈述了一遍。   “!!!”崔醉双手在胸前打出个大大的叉表示拒绝,“这什么艰难困苦前途无量的未来,我不要!”   “也不是很难,三五年而已,你可以的。”薛瑾安想了想又说,“等我登基了,你的前途就光亮了。”   崔醉拒绝接受这个有毒的饼,拎着自己的弓仓皇外逃,“师父,九添一的灶火我好像忘记熄了,我先走了!”   “九添一不是还没开业吗?哪来的灶火?”福禄疑惑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崔醉欢欢喜喜的入宫,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架着马车夺路而逃,活像是家里真的有灶火没熄一样。   之后一连好几天崔醉都没敢进宫,生怕自己因为左脚踏进昭阳宫,被师父冷酷无情地当场解除师徒关系。   直到临近年关,崔醉偷偷地拿着桌游卡牌往祖父给好友们准备的年礼里面塞,被他祖父逮了个正着。   崔鹏飞在院子里就看到库房里撅着屁股的某孙子了,没忍住随手在地上捡了块不大不小的石头就往里面砸,他君子六艺学得不错,年老了也没失了准头,石子朝着某孙子的大腚上飞射而去。   崔醉帅气地闪开身后袭来的石子,“哪个孙子要谋害爷爷我?”   “你想当老夫的爷爷?”崔鹏飞呵呵笑着走进库房,非常顺手地摸过立在一旁用来掸灰尘的鸡毛掸子,还是反手拿的。   崔醉瞬间老实地捏着耳朵跪下:“祖父,我错了。”   “行,认错态度良好,老夫可以放你一马。”崔鹏飞掏出厚厚一沓装订成册的卷子,“这是七殿下过年的作业,你送进宫去吧。”   “这么多?!”崔醉忍不住伸长了脖子看了看,意外地发现卷子的大题竟然不是户部财政的题目了,“咦,师父现在开始学判案了吗?”   崔醉到底也是走过科举之路的,再加上有一个正在准备会试的堂弟,对科举的出题类型还是知道些的,科举的卷子虽然大部分都会是儒学题目,但经世致用的考题也还是有的,尤其是策论上面,不过在天下太平又没有政策改革的情况下,多是问财政税收(户)、水利农田(工)之类的策论。   除此之外还会有一道六部专门出的题,不过因为多年来一直都是案件判刑处罚的问题,考得是对大启律法的熟悉,以至于很多学子都已经默认了这是刑部出题栏目。   崔醉本人对礼乐诗书或许还只在泛泛水平,但大启律条这方面他却称得上是熟读了,毕竟他真的很穷,在连考两次未能中举的情况下还想考第三次,是只能自己赚钱的。   他有秀才功名算半个读书人,又时常走镖算半个江湖人,最开始也不知道是谁先找上他的,反正就这么兼职当起了给江湖人打官司的状师。   也正是因为他同江湖人来往过密,江南府又是个文风很盛的地方,他在那边的名声不好,崔家觉得他带累了家族,所以更加看不上他。   “嘿!这题我会做。”崔醉都已经好久算不明白题目,已经快要接受自己是个文盲的事实了,结果现在发现自己不仅读得懂还真的会做这题目,难免乐出了声。   然后就被他祖父用鸡毛掸子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别以为老夫不回江南府就不知道你这些年都做了什么,崔状师。”   崔鹏飞倒不是瞧不起崔醉给江湖人做状师这件事,而是觉得崔醉有那么点舍本逐末了,不过现在这样也好,崔醉直接选择走武夫的路子,反倒是远比当文人要来得痛快。   “进宫去吧。”崔鹏飞将这一沓卷子都交给他。   顿时崔醉觉得这东西成了烫手山芋,他也不敢说师父要把他逐出师门,只扯谎道,“师父最近挺忙的,这题目也太多了,还是别了吧。”   崔鹏飞却看透了真相,哼笑了一声说道,“老夫看是你惹怒了七殿下,根本不敢去见他吧?”   “赶紧进宫去,陛下已经封印,宫里也该张罗着过年了,你今日不去,可就要到正月初七之后才能去了。”崔鹏飞不轻不重地敲打了他两下。   “知道了。”崔醉有苦说不出,只能带着东西出门。   他用最慢的速度到了昭阳宫门口,竟然看到门口已经停了一辆非常豪富的马车,马车上刻着的图腾纹饰,赫然是长公主府的!   崔醉:!!!长公主!是师父口中那个让他当反王的长公主!!   完了,师父要卖了我!崔醉当即心都吓飞了,哪管什么踌躇,马车都还没停稳,掠着轻功就朝昭阳宫里闯去。 第73章   不得不说崔醉的担心是非常多余的, 薛瑾安不是会强人所难的性格,他向来都是这条道走不通就走下一条道,没有道都能用数(骚)据(操)分(作)析强行走出一条道来。   崔醉那天落荒而逃得那么明显, 薛瑾安就算读不懂人心, 也是能看出他的抗拒的, 虽然他有些遗憾, 但也只是遗憾而已。   事实上,薛瑾安对长公主的到来也十分意外。   宝宜长公主薛慕云,敏贵妃所出,皇帝长子,正是双十年华,驸马为吏部左侍郎二子杜秋杜仲亭——在一众皇子们的伴读不是一二品大员之子之孙, 就是这个世子那个世子的环境里,乍一听吏部侍郎的身份似乎不够看,其实不然。   如今的吏部尚书乃是先帝的太子太傅,虽然教的是蒙学, 并且只教了短短一年就因为先帝登基为帝而被迫转职, 但没有情分也多少有些脸面, 临到将要致仕的年岁,即便是官做得挺一般,皇帝也给他升迁到尚书位置荣养,这样等他乞骸骨归乡也能更风光一些, 算是为先帝全了这段稀薄的师徒情分。   这位吏部尚书倒也知情识趣,这一年如非大事一般不来上朝点卯,吏部的运转也全权交由两位侍郎,其中以左侍郎为主,所说没有尚书之名, 却有尚书之实,可以说如无意外待老尚书退位之后,这空出来的六部尚书之位便是他的囊中之物。   确实也是如此,原文剧情线开始的时间,吏部尚书位置上坐的正是这位杜侍郎,不过那时长公主和杜驸马的感情似乎因为子嗣问题开始走下坡路,甚至隐隐传出长公主要和离的消息,不过一直到番外也还是没有和离。   ——整个剧情线中长公主都只有一个女儿,说是生产时伤了身体,原本调养了一年半载也该养回来了,却突闻女儿被拐的噩耗,顿时气血翻涌,之后又殚精竭虑操劳过度,致使身体亏空严重,后续一直都没有养回来。   薛瑾安已经分析过很多次宝宜长公主的信息了,倒还是第一次见到真人。   长公主的长相同敏皇贵妃足有七成相似,是陌生人一眼就能看出血缘关系的程度,不过两人的气质却极为不同,若说敏皇贵妃是端庄持重,那么长公主就是柔美婉约,用智能识图能直接识别出一堆打着伞从江南烟雨中走出来的女子图片的那种。   她面皮微白,微微咳嗽着,看着倒还真有那么点身体亏空的病弱样子。   “七弟,好久不见,打扰了。”长公主语气很寻常跟薛瑾安说了一句,就仿佛这是一次普通的熟人串门,而不是“探监”活动。   薛瑾安对原主的记忆了若指掌,长公主宝宜、大皇子宝康、七皇子宝宁,众多皇子公主中唯三从出生起就被皇帝赐予小字的孩子,也象征着皇帝对子女要求的三个阶段。   舒适惬意是为宜,长公主是皇帝的第一个孩子,彼时皇帝刚登基不久,一腔雄心壮志,自然是心旷神怡的;身体强健是为康,大皇子是皇宫接连夭折孩子之后,终于站稳的一个,皇帝希望他能安稳活下来;安宁安定即为宁,皇帝这时候已经儿女成群,自己又大权在握,自然便觉得安定安宁了。   或许正是因此,三个人明明都是皇帝盖章的“宠儿”,却其实私底下并没有什么交集,颇有那么点王不见王的感觉。   大皇子倒还好说,毕竟他们都住在皇子所,怎么着也还是能碰着一次两次的,而长公主的话……薛瑾安把原主的记忆翻遍了,最近的接触该是原主周岁礼上,彼时周玉婷正盛宠,长公主也尚且待字闺中,她亲自将一个给小孩打的金镯子套上原主的小胖手。   “长姐俗气,就是觉得金子好看,七弟弟可千万莫要嫌弃长姐的礼物啊。”长公主握着原主的莲藕小肉手,笑盈盈地低着头凑近,尚带着稚嫩的脸庞占据了原主的整个视线。   也得亏原主当时还是个婴幼儿,众所周知婴幼儿都有盯着一个人或物目不转睛看的毛病,是以,记忆画面中其他的东西都很模糊,唯独被盯着看的长公主的脸,可谓是纤毫毕现。   只是从这个记忆片段来看的话,长公主送礼物的时候,表情当中的欣喜还是称得上挺真诚的——不过人类是能够篡改记忆进行自我欺骗的神奇生物,就连原主来了也不能确定这一小段和真实发生的没有丁点偏差。   说起名字倒还有一件事,薛慕云这个名字是她自己取的。之前说过原本皇家子孙都是用的单字名,后来为了让孩子能够顺利活下来,皇帝做主把皇子们的名字改了二字名,长公主一听立刻说一家人要整整齐齐,也跟着改了,在名字末尾加了一个云字,之后出生的妹妹们也都跟着她,成了念云、如云。   总而言之,原主同她的关系只能说是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连姐都没有喊过的那种,作为一个不通人情世故的手机,薛瑾安自然也就没有一定要回应什么,作为主人家不应该让话掉在地上的自觉,打量的视线也很是光明正大,半点都不收敛。   对薛瑾安来说,她的到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还是灵芝急忙跑上来见礼,“奴婢参见长公主殿下,外面风凉,还请里面歇歇脚。”   “打扰了。”长公主没有露出半点被冒犯的不满,咳嗽了一声就将薛瑾安的不礼貌给接过了。   薛瑾安歪了歪头。   长公主是带着女儿一起来的,她的女儿穿着一身红色的袄子,一张小脸埋在毛茸茸的围脖里,看起来很是娇态可掬,睁着一双黑亮的眼睛盯着薛瑾安看。   长公主进昭阳宫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给周玉婷的牌位上香,她亲自分香点香,姿态看起来很认真虔诚,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和薛瑾安真是什么情深义重的姊弟呢。   别说灵芝寿全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拿什么态度对待这个长公主,就连打小跟着主子一起长大的福禄看着都有一瞬间的茫然。   福禄小心翼翼地用询问的眼神看向薛瑾安。   薛瑾安微微摇了摇头,他对长公主来这里的缘由倒还真有些好奇了起来,于是在长公主上完香后,他就直接问道,“阿姐来这里做什么的?”   ——原主记忆里没有同长公主交往的时候,自然也就没有什么称呼能让薛瑾安照葫芦画瓢,他索性就借鉴了二皇子对长公主的称呼。   长公主听到这个称呼微微顿了顿,含蓄笑道,“七弟有什么问题,也好歹先坐下再问。”   薛瑾安歪了歪头,有些不明白为什么站着就不能谈话了,他飞快地思索了一圈没有找到答案,只记得一个卖轮椅的小品似乎说人类要坐下来抬起脚才能最聪明。   “好吧。”薛瑾安点了点头,虽然不理解人类,但是尊重。   两人坐下,灵芝立刻上了一壶茶。   崔醉就是这个时候来的,他虽然是开轻功掠进来的,却也不傻,没有直接闯进去打扰谈话,而是悄无声息地飞上了屋顶,揭开瓦片偷听。   他动作很小心,并没有发出什么动静,然而薛瑾安对周边的环境何其敏感,一点点光感的改变都能引起他的注意,他高清摄像头眼睛一撇,直接就通过那片小小的瓦片缺口,把上面蹲着的人看了个正着。   与此同时,薛瑾安敏锐地捕捉到长公主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和薛瑾安对视了一眼,轻轻笑了一声,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品茶。   长公主不通武功,但她善于观察人,从进入昭阳宫开始她就一直在不动声色地打量薛瑾安,所以对对方一些微小不经意的细节也都看在眼里,自然也就发现了屋顶的异样。   不过看薛瑾安没有动静,长公主就猜到上面应该是他的人,会是谁?昭阳宫登记在册的人都已经见过,那么只能是临时从外面来的……崔家那个有胡人血统的崔醉?   崔醉在京城要开一家名叫“九添一”的棋牌馆,和大部分酒肆茶楼都达成了合作的消息,长公主知道的一清二楚,并且她猜到了九添一背后的真正东家应该是那位名满京城的十全公子,毕竟九添一就是十,有心人一想就知道了,崔醉也根本没有刻意隐瞒的意思。   其实如果只是什么桌游棋牌馆的,长公主不会将崔醉的事情了解得这么清楚,让她真正上心的,是崔醉疑似和户部、兵部、工部达成了合作协议的事情。   兵部和工部也就罢了,户部的冯鄞守都能说动,也不知到底是这合作太吸引人,还是那位十全公子能量太大!   长公主细细盘查过崔醉的人际关系,怎么查都查不到十全公子到底是谁,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十全公子是宫里的人。   其实她不是没怀疑过薛瑾安的,只是十全公子那样的计算能力,若真的是薛瑾安未免有些太恐怖了,她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七皇子可能只是障眼法。   或许,十全公子并不是一个人,想来也是那样恐怖的数算能力,岂是人力所能为。最后长公主将嫌疑人锁定在了大皇子身上,大皇子近来拉拢的四皇子在数算方面有不俗的天赋,而大皇子的伴读冯时也是自小有如此传闻,再且说,冯时背后是冯鄞守所在的户部,集户部之力推出一个十全公子便不是不可能了。   长公主觉得这个人选怎么着也是比七岁的七皇子是十全公子来得靠谱。   薛瑾安若是知道她心中的想法,一定会说一句:首先,我们排除一个正确答案。   当然,长公主见到薛瑾安之后就明白,即便七皇子不是十全公子,也一定是个心有成算心性坚定之人。   至于具体如何……还是得先试探一番。   长公主一盏茶慢慢喝完,这才悠悠地开口,却是先介绍了自己的女儿,“这是我女儿薛泰乐,小名朝阳,朝阳,这是你七叔叔。”   长公主是招驸马,放寻常人家来说其实就是上门赘婿,因此孩子是跟皇姓。   说起来,本朝原本也是延续前朝惯例,有尚公主便不能当官走仕途的条例的,不过长公主到底是皇帝疼爱的长女,吏部左侍郎也不是什么昏庸无能之辈,背后也有家族支撑,这个惯例便直接打破了。长公主的驸马也算是比较争气,虽然不是什么大才,但也是正正经经考科举拿了二甲的,之后考了庶吉士入了翰林编书。   大名叫薛泰乐,小名叫朝阳的小女孩正好奇地看着茶杯里飘飞的茶叶,似乎是在好奇这茶水的味道,闻言抬头用那双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薛瑾安看。   泰乐在那次被拐的时候受到了惊吓,导致生了些痴症,人倒也不傻,就是反应慢,而且不爱说话就爱盯着人看。   去年长公主府有个奶娘私底下传泰乐是被惊丢了魂魄,现在留在身体里的是恶鬼,看着你是做标记,等晚上了就会到你房间吃了你之类的话,被长公主直接当着满院仆从的面给打杀了,据说尸体的嘴巴都直接被打烂了。   长公主因此被左都御史参了一本,给泰乐的请封郡主也暂且被压下了。   薛瑾安倒是不觉得泰乐这么盯着他看有什么吓人的,他只是一听“泰乐”这个名字,就确定了长公主对皇权确实有野望。   荧惑启江山,日曜盛世昌,玉泰开国运,星月恒久长,朝霞景从之,万世永流芳。——这是皇帝决定皇子的命名从单名变成双名后改的,以后凡皇亲宗室取名就得按照这个字辈排行取名了。   荧惑是火德,正是大启的国运属性,因此太祖独占一页,子辈取名从火,是为“荧惑启江山”,今上作为改制字辈的人,自然也要单开一页,于是薛瑾安他们这一代取名也就是从玉字了,而玉字之后就是泰了。   长公主光明正大的展露自己,薛瑾安也就真心实意的夸了一句:“好名字。”   泰乐这两个字确实寓意都很好。   长公主眼中带着笑看向他,“我还以为你会觉得这个名字不好。”   “一个名字而已,有什么不好?”薛瑾安询问。   “你应该知道,一般排字辈向来只排男子的。”长公主直言不讳地讲了出来。   她平时一直叫女儿朝阳,她的那些弟弟们估计也以为朝阳就是她女儿的名字,实际上她女儿大名叫泰乐,不管族谱承认不承认,她都已经在名义上占据了泰字辈第一个名额,若是她那些弟弟们知道了,脸色一定会很好看。   薛瑾安听懂了她暗含的意思,却不以为然,“名字代表不了任何事,能因为一个名字就激动不已大喊大叫的人,只能代表他认为自己的能力不如一个名字。”   “是不可回收的废物。”薛瑾安犀利点评。   长公主闻言不由笑了起来,“七弟,你果然很有意思,不枉我替你在父皇面前求情,好叫你能参加年节宫宴。”   长公主心中想道:楚文琬输得不冤。   虽然长公主说的是她求情让皇帝同意放薛瑾安参加宫宴,实际上其实是皇帝想要放薛瑾安出来参加宫宴。   皇帝想要同这个未来能替他开疆扩土的儿子打好关系,然而薛瑾安因诛杀楚文琬之事得罪了不少世家,朝堂又向来是世家的天下,他们一听皇上有这个苗头就赶紧出言阻止,甚至恨不能再把七皇子多关个一年半载的。   说什么七皇子顽劣,禁足期间犹不知悔改,在崔鹏飞因病不能入宫期间,同崔醉射箭作乐好不快活……反正说得是有鼻子有眼的,就跟蹲昭阳宫里亲眼见识了一样。   当真是文人一张口,白的都能说成黑的。   这个事情其实发生已经有两天了,早朝是最快获得朝廷一手消息的途径,薛瑾安就算早上不看早朝直播间,也会录下来,等晚上睡前看,用键盘骂皇帝菜鸡让他赶紧退位已经是他的日常活动了。   那次早朝内容他就是早上看的,看完之后自己倒是没有感觉,只是刷新了对皇帝忍功的新见识。   【你别的能力如何还有待商榷,但你的脾气确实在皇帝里能排前列】   【千年王八万年鳖,你这得是万万年老鳖】   【我误会你了,我以为你是废物点心,没想到你是废物气球,充满了气撒开手也只会上天,还不如窜天猴,窜天猴至少还能炸一下】   【打到你可算是打到一坨棉花了】   【难怪你肾虚,毕竟你整个人都实不起来】   ……   薛瑾安激情给皇帝刷满了一屏幕的弹幕,刺激的皇帝又是一晚没睡,第二天顶着一张晚娘脸出现在小朝会上,可算是发了一次火。   不过也就是一句:“窥视后宫,你们好大的胆子!”   然后朝臣们非常熟练地摆出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跪倒在地,瑟瑟发抖一会儿,皇帝的龙须就被安抚好了,心满意足地回了乾元宫。至于对那些堵他嘴的官员们的惩罚……不痛不痒地罚了些俸禄,停职三天。   提前放三天年假,很划算的买卖。薛瑾安面无表情地想着,觉得自己看透了那些跳脚官员们想要放假的嘴脸。   不过皇帝到底是一怒之下怒了一下,大抵是为了给皇帝面子,之后再有受皇帝指示站出来说要让七皇子出来过年的人,再没有什么激烈的反对。   “看,小X老师,朕说过只要朕皱一皱眉头,这件事便能达成,朕是皇帝,朕心中有数,小X老师不用太为朕担心。”皇帝觉得自己的做法没毛病,并且已经合理化之前晚上挨了对方一顿骂的事情。   小X老师定然是觉得他这个皇帝当得太好,朝臣们不该连一点小愿望都不满足他,所以才那般生气。   接受到小X老师分析出的皇帝的心理活动的薛瑾安:“……”望你被我拉下龙椅的时候也能这么想。   薛瑾安面无表情地给皇帝每日供奉涨了价。   长公主没有上朝,她自然是从驸马口中知道这个事情的,每日上朝会议记录都是翰林院的人在做,而驸马就供职于翰林院,知道这种消息无可厚非。   长公主其实并不明白他父皇突然如此偏宠七皇子的原因,不过想来也不可能是传闻中所谓的皇帝的真爱是昭仁皇后周玉婷……说真的,长公主第一次听到这种传言的时候,直接就笑倒在了驸马怀里。   “真爱?”若真的是真爱,又岂会连护一下七皇子都不愿意?明明有能力查明真相却始终搁置,任凭心爱之人郁郁而终,这是哪门子的真爱?   长公主指尖把玩着一张巴掌大小的纸牌,上面画着一个黄袍加身的人物,底下是技能表,即便为了忌讳将卡牌名改为了汉皇,将太皇太后牌名字改成了吕后,可是,谁又猜不到这是谁呢?   长公主语气颇为凉薄地道,“自古皇家多薄情,不过是一时兴起罢了。”   驸马有些头疼地道,“殿下,隔墙有耳,若是被有心人听到了,您又要被参了。”   长公主虽然不知道父皇宠爱七皇子是因为什么,但必然是因为七皇子身上有他想要的东西,长公主对此很好奇,也想要接触一番这个被传得几乎妖魔了的七皇子。   而长公主稍微一思索就找到了机会,她知道皇帝现在需要一个能通知七皇子的人。   毕竟不想七皇子出来的可不止是朝臣,想来后宫里的妃嫔皇子们心理也都差不多,而从她了解到的有关七皇子的消息中,她也敏锐地发现,或许七皇子自己也并不想参加这个宫宴。   长公主以请安为由入宫,然后主动从皇帝那里接了这个差事,朝着昭阳宫而来。   事实证明,长公主的想法是对的,薛瑾安完全不想浪费时间去参加什么宫宴,他的目标就只有夺嫡,参加宫宴对夺嫡没有丝毫帮助。   “不去。”薛瑾安直截了当地拒绝,“没有意义。”   “七弟,人或许没有意义,但事情却不一定。”长公主将女儿的手握在掌心把玩了两下,含着笑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或许,没有意义的人在一起就会发生一些有意义的事,错过了岂不就可惜了?”   这些话落在薛瑾安耳朵里就是:“你要搞事?”   长公主摇了摇头,“宫宴如此盛大之事,关乎父皇脸面,我岂会动手。”   言外之意就是,有人要搞事。   长公主把玩着女儿的手,折出了一个“三”的手势。 第74章   三?要在宫宴上搞事的人是三皇子?   说实话, 薛瑾安对长公主给出的这个提示感到很意外,他想过很多种可能,三皇子动手的可能性是最低的一个, 除了他现在伤了腿还在养伤之外, 最大的原因就在于三皇子没有动手的理由。   三皇子并不是一个复杂难懂的人, 他想什么都写在脸上, 看不过眼谁就直接暴力镇压……说好听点是性格直率的莽夫,说难听点就是没有脑子,若是真的有谁得罪了他,他会做的是当场就报复回去,而且有80%的可能性是照着脸揍的那种,而不是精心挑选一个时间, 设计出一个阴谋套子等着敌人钻进去再发难。   比起三皇子要搞事,那还是有人要搞三皇子更有可能。   等等,长公主也确实没说这个三皇子到底是搞事的,还是被搞的那一个啊。   薛瑾安看着长公主笑吟吟的脸, 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若是三皇子是被算计的那一个的话, 算计他的人好猜又不好猜。   不好猜的因素在于三皇子、娴妃乃至钱家得罪的人太多, 那么想要他们死,会下手对付他们的人也会很多,其中也不乏能在宫宴上动手脚者,比如经常被娴妃训得跟孙子一样的乾元宫总管李鹤春, 又比如钱德忠揍过的大皇子及其伴读户部尚书幼子冯时。   好猜就在于,除了无差别杀人的疯子之外,每一个犯罪者的犯罪手法都是能看出他对受害者的情感的,也就是说只要他搞明白三皇子会怎么死,就基本能确定凶手是谁。   其实从对方选定宫宴动手就能看出几分端倪了, 首先一点最明显的,是个人都能看明白的,那就是凶手对着三皇子怀有恶意,或许并不是讨厌他,但绝对有些看不上他;其次,对方十分嚣张,对皇帝的敬畏心不够;其三,对方想要把这件事闹大,至少来参加宫宴的朝臣们都会知道。   宫宴在乾元宫举办,虽然李鹤春早早就做了准备,但宴会的布置安排,还是得从皇帝封印之后开始,宫门也不让人随意进出,这时候还能在宴会上动手脚的,就只可能是皇室中人。   其中最有可能的当然就是住在宫中的那些个。   薛瑾安在心中给凶手做了侧写画像:是个地位颇高心性高傲,名声经营的很不错,且背后势力相对比较厉害嚣张的人。   薛瑾安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大皇子和二皇子。   大皇子的母妃是德妃,其外家乃是大理寺卿林若甫,林家是扬州大族,书香门第清贵之家,更别说林若甫还有稳定边关五十年的出使功劳,如今又是负责刑狱的大理寺,在读书人之间的地位可想而知的高。   而二皇子的母妃敏皇贵妃出身更加高贵,可以说是勋贵的天花板,如今又出了个内阁首辅姜汶,二皇子自己的名声也经营的很好,都已经拟定取字无瑕了,自然是极受勋贵们推崇的,这点从他的伴读乃是出身渤海王族后裔的定海侯世子就能见之一二了。   这两个人对三皇子下手的理由,也无非就是排除异己罢了。   之前说过钱德忠的地位是相较而言比较特殊的,他是皇帝安抚收拢大启军户的牌子,作为钱德忠的外甥,三皇子一旦入朝听政的话,朝堂上的武官会天然的更倾向于他,很有可能被他拉拢过去。   三皇子这个人,在宫里的名声不好归不好,但在军事方面也还是有些才能的,他在原著中能在威虎营站稳脚跟也还是能证明一些事情的。   这次宫宴,若真的是有人要对三皇子动手,倒还真应和了娴妃上次那番胡乱揣度的话。   薛瑾安的思绪转得飞快,心念电转间也不过是和长公主对了个眼神的功夫。   长公主莞尔,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看来你明白了。”   薛瑾安点了点头,学着她之前的样子比了个“三”,手指向下指,表明三皇子是被动的那一个。   “当真厉害。”长公主这句话说得十分真心实意。   她故意只提示一个“三”字是在吊薛瑾安的胃口,同时也是在试探这个人的深浅,饶是长公主已经猜到薛瑾安不好糊弄,却也着实没想到这人如此敏锐,竟然能这么轻易的从她刻意留下的破绽中捕捉到真实的信息。   这代表着他对三皇子的行为想法都很了解,甚至到了一眼就看破的地步。   而据她所知,两人唯一的私下接触,只有那次马场蛊虫案而已,听说薛瑾安还想把三皇子给腰斩,三皇子每每同朋友聊起这位七皇弟时,不是对他加以赞誉,就是颇为郁闷幽怨,不过大家也都看得出来三皇子对七皇子总体是喜欢的。   ——是的没错,三皇子养伤养得并不老实,太医叫他卧床休息,他偏偏就待不住,每天拄着拐往外面跑,不到宫门下钥落锁的时间绝不回来,比崔醉进宫都积极,把他的主治太医愁得都开始掉头发了。   要不是三皇子还有点数,只是找人组局吃饭聊天,顶天了也就是搞点斗鸡走狗的事儿,最近甚至连斗鸡走狗都不搞了,就喜欢到酒楼茶馆里打牌,把京城那些纨绔们都带坏了,若非如此,娴妃估计早就让人把三皇子五花大绑在床上,让他哪里也不能去,只能乖乖躺着养伤了。   反正托三皇子的福,薛瑾安不混京城纨绔圈子,圈子里却全是他的传说。   不管三皇子怎么吹和薛瑾安手足情深,也不能掩盖他们其实并没有什么交集这一点,而仅仅只是这么一点的交往,薛瑾安就已经把三皇子摸透到这种程度……   尽管有三皇子很好懂的原因,长公主却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人的能力,比她预想的还要厉害。   “真是可怕。”长公主轻轻咳嗽了两声,笑得温柔恬淡,内心将对薛瑾安的警惕又往上拉高了一个数值。   “我原本还想着要跟七弟你多说几句话,好多了解一下你的性格为人,今后也好拿出更好的东西来同你合作,现下看来我却还是少说些话比较好,不然保不齐哪句话没说好,你就将我给拆解分析透彻了。”长公主捏了捏女儿的手,似感慨又似警告一般地说道,“很多时候,把别人看得太明白了不好。”   “我很好,你不好。”薛瑾安一针见血。   长公主笑容依旧:“你看,我就说太明白了不好。”   两人的话题到这里算是进行不下去了,好在该说的已经说完,长公主也没有什么非要待下去的必要,她牵着女儿的手站起身告辞道,“也到了要出宫的时辰,七弟,不用送。”   薛瑾安可不懂客气,直接坐在原位目送她们的背影离开。   很快,长公主就带着女儿回了马车,就在马车驱动的时候,一直呆愣愣不说话的小泰乐像是突然被打开了什么开关一样,脑袋直接诶伸到窗户外面往昭阳宫的方向看。   “哎哟,小郡主殿下您这样太危险了!”在外面跟着马车走的婢女和奶娘都吓了一跳,赶紧上前张着手护着她,以防她掉下来磕着碰着。   长公主也是微微一愣,却并没有阻止女儿的动作,一直到马车行到拐角,无论她再怎么探头都瞧不见昭阳宫了,小泰乐才瘪着嘴重新坐了回去。   小泰乐虽然年纪尚小,坐姿却很端正,一看就知道是曾经好好学过的。   长公主的坐姿就懒散多了,她伸手捏了捏女儿软软的脸颊,语调缓慢轻柔,“怎么突然不开心了?”   小泰乐慢吞吞地回答:“看不到叔叔了。”   “以后还能见到叔叔吗?”她问道。   即便心中已经有些预料,但真的从女儿嘴里听到这个答案,长公主还是很讶然的,自从两年前被拐过后,女儿对陌生人就很戒备,就连进宫来请安,对敏皇贵妃都亲近不起来,这还是头一次对第一次见过的人表现出这么强烈的情绪。   “朝阳很喜欢七叔叔吗?”长公主明知故问了一句。   小泰乐果然点了点头,又固执地重复问了一句,“以后朝阳还能再见到叔叔吗?”   “过几天就可以见到了。”长公主随意回答了一句,小泰乐高兴地应了一声“好”,就扒拉出自己的玩具沉浸入自己的世界里。   长公主有心想要问她到底为什么喜欢薛瑾安,但看她这样也知道是问不出来的,她摸着女儿的脸,神情若有所思。   事出反常必有妖,听闻昭仁皇后有一个弟弟似乎会蛊虫,总不会是薛瑾安给她女儿下蛊了吧?   长公主虽然觉得这种可能微乎其微,但在回到公主府之后,还是叫府医来给她们母女两请了个平安脉,确定没有任何事才放心,倒是把刚好回府的驸马吓了一跳,都顾不得什么君子仪态了,三步并作两步的冲进屋里。   长公主府这边热闹,昭阳宫里也不遑多让。   长公主刚出昭阳宫宫门,崔醉就迫不及待地从外面翻了进来,把福禄他们吓了一跳,就连内功最好的灵芝都有些意外,不过她当时心神主要放在突然造访的长公主身上,而崔醉就很小心,没有发现也算是情有可原。   崔醉给他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蹑手蹑脚地跟做贼一样的从背后潜伏到师父面前,就想着要吓他一跳。   然后他猛地一个鬼探头对上了他师父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反被吓得浑身一抖。   “哇!师父,人吓人会吓死人的!”崔醉受惊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抱怨道,“师父你早发现我了也不说,我还以为我藏得挺好的呢。”   ——也得亏崔醉遇上的是现在已经见过世面,对武功有了些了解的福禄寿全,要还是戚风院的两小太监,都根本不用他走鬼探头被反吓这一遭,两小太监能直接呐喊出声,让天下皆知他的存在。   薛瑾安觉得这个徒弟笨就算了,还很没有自知之明,“不止我发现了。”   “哪有,灵芝刚才的表情明明也很意外,茯苓的话不算,她守在外面亲眼看到我上的屋顶。”崔醉有些骄傲地扬了扬下巴,话说完就在薛瑾安看傻子的眼神里明白过来他说得是谁,“长公主发现了我?不能吧?她明明没有武功啊!”   难道长公主也跟师父一样是个悄悄练武惊艳众人的不世出高手?这不能吧?虽然早就听说皇宫卧虎藏龙高手如云,但是这高手都是皇子公主是不是哪里不太对?   就在崔醉越想越偏,都要把长公主脑补成什么武林宗师的时候,薛瑾安开口了:“她没有武功,但是她有眼睛和耳朵。”   “你的潜伏并不完美。”薛瑾安说着直接指出了光线、灰尘、阴影等诸多问题来论证这个论点。   崔醉从一开始“这么一点小细节的问题,除了师父你到底谁会发现啊”的表情,到后面“天呐,我的潜伏居然有这么差”,开始自闭怀疑人生。   听到最后的崔醉恍恍惚惚地说,“师父,我觉得我好像也不适合学武。”   薛瑾安十分无情地点头,并给予评语:“菜就多练。”   崔醉刚刚飘起来一点点的心被师父狠狠锤回了地里,他重重点了点头,为了不让师父失望放弃,决定从明天开始更刻苦地练习武功,就算达不到师父的境界,也得达到师父七八成的水准,特别是他引以为豪的箭术,绝对不能落下太多。   后来每每当崔醉觉得自己行了,跑过来想要跟师父嘚瑟展示一二,结果发现师父也变得更强了,自己对自己的评判标准也从达到师父七八成水准,到达到师父七成水准就行。六成,六成就已经强到没有敌手,只要有师父的一半强他就能直接笑傲天下……一路逐年下降。   那时的崔醉回忆起这件事时,总是后悔的恨不能穿回这个时间段,给没有半点自知之明的自己一个大耳光:师父那样的实力也是你一个凡夫俗子能宵想的吗?   现在的崔醉还不知道前途险恶,心中昂扬着斗志。   “师父,宫宴你去不去啊?”崔醉盘算着老头子漂泊多年终于回京一次,皇帝肯定也会请他参加宫宴,听长公主的意思宫宴是要出事儿,要是师父去的话,他也跟老头子一起进来,一旦发生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   “去。”薛瑾安点头。   比起好奇谁会在宫宴出手这件事,他更好奇皇帝那“好脾气”在这件事发生后还能不能稳得住。   *   很快就到了年节宫宴的时候,宫里到处张灯结彩,就连昭阳宫门口都挂上了两个红灯笼——这倒不是薛瑾安他们准备的,而是李鹤春吩咐的。   他甚至亲自来了一趟,却只在宫门口同侍卫大声唠嗑,说什么大过年的,陛下就是想要一家人团团圆圆啊之类的话。   薛瑾安虽然同崔醉明确表示了会去宴会,但跟长公主那边可没有一口答应,所以长公主给皇帝的回复也模棱两可。皇帝觉得自家宝宁是个很有个性的孩子,任性程度乃是皇子们之最,还真的有可能脾气一上来说不来就不来,于是就派出了李鹤春来旁敲侧击。   别说昭阳宫里那些个人精听明白了,就连门口的侍卫也看出来了,欲言又止地看着李鹤春。   李鹤春也是有口难言啊,他接到这个命令的时候,真的很想对皇帝说:“陛下啊,七殿下这个脾气他要是真不想来,奴婢就算是把嘴皮子说干了,碰死在他面前,他该不来还是不来的啊。”   反之,七殿下要是想去,那是出动御林军去拦,拿昭仁皇后的牌位威胁,他该去也还是会去的。   ——七殿下的脾性明明已经在杀罪人楚氏时展现得明明白白了,陛下您怎么就不懂呢!   李鹤春偶尔也会觉得自己一个太监当皇帝的心腹挺无助的,老是要从皇帝这里领取一些难以完成的任务,上一次是请动师父他老人家试探七皇子,这一次是试图说服七皇子。   李鹤春足足跟侍卫唠了一个时辰,唠得口干舌燥才忧愁地离去,离去前都不忘扯着干哑尖细的嗓音喊上一句,“一家人最重要的是整整齐齐!”   福禄听了这凄厉的喊声都忍不住给李公公掬一把同情泪,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主子,小心翼翼问了一句,“主子,你怎么看?”   薛瑾安思考了一会儿,认真答道,“如果一家人整整齐齐是皇帝对团圆的想法的话,那他今年注定团圆不了了。”   众人乍一听这句话还以为是他反悔,不打算参加宫宴了呢,结果就听到薛瑾安后面的话。   他说:“楚文琬已经烧成灰,都不知道被风吹到哪里去了,他要是实在想,可以去找一找萧姝的尸体,可能还能从乱葬岗里捡到点骨头带回来。”   至于原主的母亲周玉婷……薛瑾安直接就将周玉婷和原主排除在了皇帝的一家人这个行列。   薛瑾安分类得很清楚,皇帝是敌人那一挂的。   薛瑾安可能是最近挣皇帝的钱挣成了习惯,这会儿竟然突然想到,他的数据库里是有萧姝和楚文琬各种数据的,只要他想就可以直接用合成器和图片处理软件,把她们的音容笑貌都弄出来。   “其实他要是真的想团圆也不是不可以。”薛瑾安直接将这部分数据打包输送给了小X老师,小X老师不愧是取资本家糟粕去劳动者精华的专业骗钱小能手,秒懂薛瑾安的意思,直接就给皇帝上架了一个价值一两黄金的新年语音盲盒一份。   上架不到一盏茶,盲盒就被秒了。   不管皇帝那边陡然听到死去之人的声音是什么反应,昭阳宫内众人听到薛瑾安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想问又不敢问,莫名觉得后背有些凉凉的。   此时,好巧不巧地刮过一阵北风,门口的红灯笼摇曳,绳子摩擦挂钩发出“呲呲”地摩擦声响,就仿佛是有人在回应薛瑾安说的话一样。   众人:“……”   有人佯装镇定自若,有人哆嗦了一下肩膀,有人摸了摸脖子渗出的冷汗,有人摸了摸身上的鸡皮疙瘩,只有看向薛瑾安的眼神是一致的复杂:殿下,您真的不是故意的吗?   宫宴的时间是从天黑开始一直到亥时正,前一个时辰那都是进场时间,毕竟皇亲宗室和三品以上官员都是携家眷参加,人数众多,光是检查就要费好一番功夫,薛瑾安并不着急过去,他打开直播刷起视频来。   年节三日京城不宵禁,整个京城都热闹非凡,就连闺中小姐们也都出来玩,八成以上的人都愿意同人闲谈聊天,也乐于同人分享今日的美好欢乐,于是直播平台刷出了很多新人UP主。   薛瑾安对宫里和奉衣处的直播有些看厌了,乍一看这些,即便只是一些没有什么内容和重点的闲聊,也觉得挺有趣的,他就忍不住多刷了一会儿,不知不觉间竟然便将京城的地图数据给记录完整了。   就连一些本地人都不定知道的暗巷小道,他也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毕竟有句话说得好,世上本无路,走得人多了也便就有了路。   古代这种环境,能变成路的地方一定是有人走的,而今天只要有人走了,薛瑾安也就知道了。   “殿下,宴席应当要开了。”灵芝看了看时间提醒道。   薛瑾安看了看乾元宫那边,发现人都进去的差不多了,这下起身道,“走吧。”   薛瑾安带了灵芝和福禄一起去,其实他原本打算一个人去的,毕竟他觉得自己只是去看皇帝表演变脸的,并没有要出风头的意思,就连进去也都没有惊动人,直接就往皇子坐的地方去了。   宫宴虽然叫做宫宴,但实际上是皇帝同朝臣们的团建项目,没瞧见带进来的妻子儿女都撇到一边让他们自己玩去了吗?   大厅前排的位置是很有限的,大半都给朝中重臣坐了,而空闲的位置代表皇室宗亲的平亲王安亲王各占一席,妃嫔那边出席的是掌管六宫的敏皇贵妃和新入宫的庄嫔,皇嗣这边的代表自然是最年长的长公主和皇长子。   不过也不知是敏皇贵妃的缘故,又或者是皇帝给首辅姜汶做脸,二皇子也在上席。   薛瑾安到的时候,桌上的菜已经上齐了,二皇子正笑着给众位朝臣敬酒。   皇子们来得挺齐的,按照排序坐着,薛瑾安坐到唯一空出来的位置上,他脚下无声很是低调,直到动了餐盘才被旁边的八皇子注意到。   八皇子吓了一跳,瞳孔微微缩了一下,第一反应就是:“你在这里干什么?”   他虽然有被惊到,但生性比较谨慎,下意识就把声音压得很低,几乎就是气音。   薛瑾安觉得八皇子眼神可能不太好,好脾气地示意了下手里的餐具,理所当然道,“吃饭。”   八皇子以为他是为了一顿饭偷跑出来的,心情很是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呢喃了一句:“何必呢。”   八皇子也是觉得薛瑾安做得太过的人之一,不过他并不是觉得薛瑾安不该杀楚文琬,而是觉得他不该在那个时候杀楚文琬。   其实未必就真的有人相信了楚文琬的辩白,之所以不出言驳斥,只是因为看出了父皇想要保楚文琬而已,明明只需要停手跟父皇卖个惨得到他的怜悯,就可以过上更好的生活,然后再慢慢积蓄力量,等到羽翼丰满之时再实行报复的。   可是偏偏小七是个犟种,拼着性命都要杀了楚文琬,落得个被父皇不喜、手足记恨、世家针对的下场。   即便赢得了太皇太后的喜欢又如何呢?那位毕竟年纪大了,根本就不能护着你长大,待太皇太后仙去,失去了庇护的你,小七,你将迎来多悲惨的日子你知道吗?   八皇子并不知道薛瑾安在昭阳宫过得是什么神仙日子,在他眼中小七就是再一次把自己推向了绝境,未来前途必然灰暗。他真心觉得薛瑾安选错了。   八皇子心中惋惜着,注意到薛瑾安似乎很喜欢桌上的一款点心,三两下便将其吃空了,便将自己那盘没动的给了他,同时也彻底放下了之前看到三皇子对七皇子好而生出的负面情绪。   ——这便是人性的劣根性,同在底层挣扎着的人是会生出几分共鸣感的,他希望对方过得好,但又不希望对方过得比自己好。   对方过得不好的时候,他会释放自己的善意给予力所能及的帮助,一旦对方的生活有要迎来曙光的趋势,他就会化作恶魔和屠刀,狠狠地将人拽回泥潭之中溺死。   八皇子便是这样的心态,他自己没有察觉出来,福禄却一下子就皱起了眉,感觉到了微妙的不舒服。   福禄上前给薛瑾安倒茶,佯装不小心碰翻了糕点,然后直接让旁边的小太监端了两碟子一模一样的点心过来。   “这是主子答谢八殿下的,多谢八殿下好意让糕点。”福禄直接将其中一盘放到了八皇子桌案上,另一碟则取代了八皇子送来的那碟糕点。   八皇子是个格外敏感的性格,即便福禄从头到尾都没有表现出什么情绪,他也觉得自己被冒犯了,而小七竟然完全不管这个太监的行为,让他来羞辱自己。   八皇子简直怒火中烧。   他看着自己好心让出的糕点被人端下去处理,嘴唇往下压了压,深深看了福禄一眼,牵动了一下唇角道:“不用,一盘糕点而已,本皇子本来也不爱吃。”   他说着便叫身后的小太监撤走了这盘糕点。   薛瑾安看着桌上多出来的这盘糕点,其实还挺茫然的。他之所以会先把那盘糕点吃了,并不是因为喜欢,只是因为糕点蕴含的电量是最多的,先吃电量最多的东西,这是他的习惯。   薛瑾安短暂地纠结了一下要不要再把这盘新上的糕点干掉,他看了看充足的电量,最后还是选择暂且搁置,吃起菜来。   只可惜今天这顿饭,注定是要吃得不安生了。   薛瑾安和八皇子的这一番动作,其他人还听着大厅中央二皇子的劝酒词没有太注意,但两边的座位再是闭目塞听之人也很难听不到。   不过最先回头的还真就是五皇子,他看到突然出现的薛瑾安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随后夹在中间的六皇子才后知后觉地回过头来。   六皇子对薛瑾安的出现也很好奇,有些想跟他搭话,但张嘴就看到薛瑾安在进食,祖父就是礼部尚书的他相当遵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则,默默地又把嘴巴给闭上了。   前边的两个人心思如何暂且不提,但行为都还挺善意,然而八皇子之后的九皇子在看到薛瑾安之后,却是眉眼阴沉了起来。   萧姝和五皇子的母子关系恶劣,但却十分宠爱九皇子,是真正的要星星不给月亮,甚至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看到五皇子,想的都是用稀薄的孝道绑架五皇子,让他以后和弟弟“互相扶持”。   正是因为有对比,五皇子才更清楚地认知到他的母亲并不是不会做母亲,只是不爱他。   很难说五皇子最后去见萧姝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或许是想要看她后悔,又或许是怀揣着那么一点希冀……这些都只有五皇子自己知道了,反正最后萧姝也已经死了,还是被他的“叛逆”给直接“气死”的。   萧姝死的那日,五皇子去昭阳宫见了薛瑾安,其实是提起过他那个一母同胞的弟弟九皇子的,他对此子的形容是:“虽然我并不想承认,但我们确实是亲兄弟,有着一脉相承的恶劣。”   其实五皇子说这话,是有隐晦提醒薛瑾安的意思,他知道自己能摆脱蛊虫的控制有薛瑾安的功劳在,不过他本身的性格就是唯恐天下不乱,能不带任何恶意的提醒这么一句已经突破他的善良上限了。   只可惜薛瑾安对九皇子没有兴趣,也并不觉得他会成为自己夺嫡的阻碍,所以直接一键已读并优化了有关他的一切讯息。   于是他并不知道,九皇子对他怀揣着怎样的恶意。   九皇子用凶狠的眼神瞪着薛瑾安,忽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露出一个顽劣的笑容。   “嗯?”薛瑾安夹菜的手一顿,终于感觉到了一股微妙的恶意。   还不等他分辨这恶意从何而来,就听到一个有些稚嫩的声音用最大的音量浮夸地道,“呀,七哥?你怎么从昭阳宫跑出来了?”   众所周知,小孩的嗓音提到一定程度是非常尖锐的,一瞬间不仅放在场所有皇子的声音都吸引了过来,便是隔着屏风的另外两边的王侯世子及朝臣子孙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不约而同地停止了交谈声,纷纷竖起耳朵听发生了什么。   其实正厅那边也有些受了影响,二皇子声音微微一顿,不过很快就又接上了词,把众朝臣的目光再次拉回到自己身上。   九皇子这边还在表演着,他扮出一脸天真道,“七哥你过得不好吗?看起来好饿啊,一直在吃……小九的菜也给你,这样你就可以吃饱了,再也不会饿肚子了。”   说着他还真的端着两盘菜哒哒哒地跑到了薛瑾安面前,抽出薛瑾安掌心的一根筷子插起一片菜叶子,语气乖巧可爱地说着“七哥你快吃”,却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角度,对着薛瑾安毫不掩饰的展露自己的恶劣,满脸都写着挑衅。   遭了!同样看见这表情的福禄和灵芝都立刻意识到对方这是故意的,而以殿下/主子的脾气来说,他是半点都不会忍的。   他们想要上前阻拦,然而薛瑾安的动作更快。   他手中的筷子如同利剑一般,在空中发出破空的爆鸣之声,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径直朝着九皇子压在桌岸上用来支撑身体的那只手刺了下去。   九皇子直接吓白了一张脸。   呲!仿若利器穿透木板的声音,九皇子呆愣愣地低头看着桌面,惨叫被死死掐在喉咙里。   却原来那根筷子竟然精准地插入了九皇子手指指缝间!   “好!”三皇子作为在场武功最高的人,眼睛也是最利的,当即就眼睛一亮鼓掌高喝了一声好,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看杂耍呢,其实要不是腿还残着,他能直接窜过去同他的七弟勾肩搭背。   三皇子发育快,变声也比寻常人早,他说话气沉丹田中气十足,不自觉混杂着内力的一声吼能直接“绕梁三日”,可比九皇子单薄的声音威力更大。   好巧不巧,这个“好”字卡在二皇子劝酒令的最后一句上,硬是将他最后一句词给堵在了喉咙口,他脸上的笑容当即就有些挂不住了,再说话时都带着咬牙切齿,“也不知道三弟是看到了什么这般高兴。”   “李鹤春,去瞧瞧到底发生了什么。”皇帝道。   “奴婢尊旨。”李鹤春快步退了出去。   *   “这么点实力就别学你哥挑衅人。”薛瑾安觉得九皇子是个学人精,他说着还真心实意地点评了一句,“手真短。”   “噗——”五皇子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九皇子已经脸从白转红,气得五官都扭曲位移了。   薛瑾安压根没管他,他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福禄也非常有眼色地递过来一双崭新的筷子。   薛瑾安却摇了摇头,他听到了外面走近的熟悉脚步声。   他甫一站起来,李鹤春果然便出现在门口,笑着道,“七殿下,陛下请您过去。”   薛瑾安跟着李鹤春到了大殿之上,他还是按照常规行的礼,却引起了不少大臣的皱眉。   崔鹏飞在看到七皇子进来的时候,就感觉到怕是有事要发生,他第一时间先给身后的崔酌使了一个眼色,让他把崔醉给摁住了,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其实你要说薛瑾安的礼仪不标准吧,也不尽然,那真的是一板一眼从书上复刻下来的,一点细节都没有错,可以说是行走的模板,但你要说他标准吧,这个礼他行错了时候。   又或者更准确地说,平常也不会有人揪着这点小问题不放,甚至还会夸赞一句殿下行礼姿势很标准,但谁叫这来得是得罪世家的七皇子呢,任何一点小错都会成为他们攻讦七皇子的锚点。   当即就有一个老御史皱着眉道,“七殿下因何不行跪拜大礼?”   薛瑾安很诚实地回答他的问题:“我只学过一种跪拜礼,上坟祭祀用的。”   “你们不介意的话,我可以磕一个。”薛瑾安撩起了衣摆。   瞬间压力给到了皇帝和众臣。 第75章   所有人都觉得七皇子说的“只学过一种跪拜之礼”的话是借口, 然而七皇子敢在这种场合当着皇帝的面说要给皇帝上坟,他们敢不信吗?   要是薛瑾安真的跪了怎么办?他敢跪,皇帝敢受吗?朝臣们又敢让皇帝受吗?   眼看着七皇子撩起衣袍就要给他们表演一个当场上坟, 老御史的手脚都控制不住颤抖起来的时候, 其他朝臣也都快坐不住的时候, 七皇子刚掀起的衣摆倏然又放下了, 整个人动作都是潇洒自然的,云淡风轻的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朝臣们心里头无一不松了口气,心想:还好还好,七皇子也不是那么无法无天,还是能整治的。   有几个自认为已经看透七皇子的人,甚至脸上还带出了几分嘲讽来, 嘲讽七皇子志大才疏看不清自己的处境,这种时候还敢耍这种小花招,只怕已经惹了陛下生厌了。   他们都冷眼旁观者,想要看七皇子的下场。   也只有对学生/师父本性了解颇深的崔鹏飞崔醉两祖孙露出了迷一般的表情, 觉得这群朝臣们的气还是松早了。   事实也确实如祖孙俩所料, 薛瑾安突然停手并不是不想上坟了, 而是他发现自己手里还少了上坟的重要东西:祭奠用品。   代码生命都习惯于按照步骤一步一步行动,薛瑾安有人脑的加持不会那么死板,但在有条件的情况下,他一般是会尽力去做到完美的。   年节宫宴是热闹的场所, 就连照明的蜡烛也都是喜庆的红色,自然是找不到白蜡烛纸钱这些相对于来说比较冲撞忌讳的东西。   不过没关系,只要找到一件的替代品就好了,白蜡烛纸钱的平替不好找,但是树条状的能替代线香的东西多了去了, 至于这香点燃烧不完会变成断头香什么的……反正是烧给皇帝的,不重要。   薛瑾安视线环顾一圈,他抬步走到二皇子面前。   果然是冲着本皇子来的,呵。二皇子面上虽然已经看不出什么,心里却还是带着怒气的,他自然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薛瑾安的每一个行为动作,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一副“本皇子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花招”的表情。   却只见“不怀好意”的七皇子伸出了手,拿起了——他桌上的一双半筷子,一双是二皇子自己用的,半是小太监布菜用的。   二皇子从宴席开始就一直在给大厅中的朝臣敬酒,劝酒词一套一套的,一口饭没吃先灌进去半肚子的酒水,之后被迫打断了话茬带着满腔恼恨坐下,自然没有心情吃什么东西,所以他桌上的两双筷子都还是干净没用过的。   薛瑾安没有洁癖,也觉得皇帝吃什么香都无所谓,但到底是他上坟,这“香”还得先捏在自己手里,在有得选的情况下,他还是愿意选干净一点的。   薛瑾安又回到大殿中央,将三根筷子竖着捏在手中,闭着眼在额前贴了贴,正对着皇帝再一次撩开了衣摆。   已经意识到自己的筷子被用来当做什么的二皇子登时坐不住了,心里骂了一句“薛瑾安害我”,腾的一下就站了起来,语气惊慌不已:“七弟!”   “七殿下!”朝臣们眼睛也都快瞪出来了。   好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也并不想被上香的皇帝飞快地开了口,“免礼!”   已经被七皇子的逆天行为惊住了好一会儿的李鹤春终于回神,也赶紧一把上前,死死拉住七皇子的手,一张老脸表情已经崩坏,声音更是颤抖急切:“殿下,不可不可,万万不可啊!”   薛瑾安觉得线香的替代品都已经找到了,怎么能够半途而废呢。   “礼不可废。”他语气认真地如同老御史,还直接来了一段论语:“君子三年不为礼,礼必坏;三年不为乐,乐必崩。”   这是说什么都要给陛下上坟了。李鹤春欲哭无泪地死死拉住七皇子的手,心里把那多嘴的老御史骂了个狗血淋头:不知道七殿下是御林军都拦不住的犟种杀神吗?   真当七皇子是那些个在乎名声,在乎权力的普通皇子吗?他们七殿下头铁着呢,忤逆陛下都不是一次两次了,要不然也不会被禁足一年!什么都不知道就瞎说话撩虎须,撩出事儿了还得拖他下水平事儿,这是他能平得了的吗?   七殿下都能一个打十个御林军,他一个什么功夫都不会的老骨头哪里扛得住啊!七殿下要真的疯起来,陛下都得挨一顿呲!   心中千言万语最后化作一句话:该死的老御史,本公公记住你了,你给我等着!   此时在心里骂老御史的还有活着却即将要吃香火——还是假香火的皇帝,他语气和蔼而急切地开口道,“宝宁,你往后见朕都不必行礼,这是恩典。”   老御史要是知道他们心中所想,一定会心中叫屈。   他们做御史的找碴挑刺那不是寻常的事儿吗,皇亲国戚后宫嫔妃皇子公主,哪一个没被他们挑过毛病啊?谁能想到七皇子被找碴,不仅半点不改,还直接给你来个豪华升级带创死所有人的版本啊!   分明是七皇子的路子太野了!   “行吧。”被认为路子野的七皇子颇为遗憾地任李鹤春将手里的三根筷子拿走。   不磕就不磕吧,反正就算磕了也不能让皇帝立刻就变成真的坟头,以后他把礼仪学全了也不用再行礼,挺好的。   薛瑾安权衡利弊觉得不亏,也就轻飘飘让这件事过去了。   然而今天偏偏就是有人不想好过,没人质疑他的礼仪问题了,李鹤春这边也说了那厢皇子们发生的事情,还没说完呢,就立刻又有人跳了出来指责道:“宴会上不合时宜的喧闹,对比自己小的皇子不顾兄弟之情出手狠辣,半点皇子气度都无!”   礼部尚书杨從原本还在看热闹,心里想着:七皇子还真是把这群世家勋贵得罪狠了,不管说什么都要踩上一脚。   ——你要说他们同七皇子有什么深仇大恨,那不至于,甚至大部分想要为难七皇子的世家勋贵,其实同楚家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交情,之所以这般不依不饶,不过是想通过打压七皇子来向皇帝、太皇太后宣告不满罢了。   他们怕被清算,怕被剥夺身份,怕落得个锉骨扬灰的下场。   杨從也是世家出身,他对这个阶层的人的心思十分明白,也正是因为明白才不屑。于他而言,能同楚文琬的下场品出“物伤其类”者,也不过是另一个作恶多端的楚文琬罢了。   子曰: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当以德报德,以直报怨。楚文琬污蔑昭仁皇后致其抑郁病亡在先,七皇子为母报仇在后,即便手段激烈了一些也情有可原。   甚至,杨從从女儿舒妃那里知道楚文琬伏诛的全过程之后,对七皇子心性、魄力、手段等方方面面持有赞赏态度的,所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若是他女儿能有这般的魄力,也不至于让小外孙被萧姝算计替五皇子受过,差点被刺客所伤。   他不屑这些跳出来的人,除了他对七皇子颇为赞赏之外,也有他觉得这些人表达不满的手段实在上不得台面的原因。   竟然拿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做筏子,当真令人不齿。   杨老头拒绝同这些人同流合污!他心里还哼哼着:这新出来的人听声音还是个后生,不知道是都察院的御史还是翰林院的人,这个时候跳出来,不是被收买了,就是想要走捷径讨好世家权贵了!   老夫倒要看看是哪个不要脸的。杨從眯着一双度数不低的老花眼看过去,在看清跳出来的是谁之后,表情一下子就变得十分难看。   “咦,杨老头,这好像是你礼部的人吧?”旁边兵部尚书讨厌的声音传入耳中。   这何止是他礼部的人啊,这甚至可以说就是他的人!正六品的主事,官职不高,寒门出身,但是他挺看好的,还打算明年二月万寿节的时候,叫他独当一面负责一部分事宜,为此还特意带他入宫来,好在皇帝面前露个脸。   却竟然是个心内藏奸的货色!杨從面色冷凝。   皇帝的表情也不太好看,不过不是因为这小小的礼部主事,而是听到说“七皇子下手狠辣”这句话。   皇帝是见识过薛瑾安动手的,那好几个御林军都拦不住的悍勇,让他下意识便以为见了血,立刻问道,“小九受伤了?”   都说小儿子大孙子,老人家的命根子。虽然皇帝现在一想到萧姝那个恶毒的女人,就对九皇子也生出几分膈应来,但到底也曾经是他“疼爱”过的孩子,听到他受伤多少还是有那么点不满的。   李鹤春连忙否认,“七殿下只是吓唬了一下九殿下罢了。”   “九殿下才几岁!”礼部主事却对李鹤春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不以为然,开始大谈特谈教育之道,刻意引用了很多典籍中的话,最后道,“……九殿下有什么不当之处,合该交由夫子好好教导,而不是私底下动武,满足你的一己私欲。”   他摆出一张谆谆教诲的表情,冲着薛瑾安苦口婆心般地道,“七殿下,韩非子曾曰:良药苦于口,智者劝而饮之,知其入而已己疾也;忠言拂于耳,而明主听之,知其可以致功也。”   “臣斗胆同殿下说起此番肺腑之言,皆是为了殿下。望殿下早日圆满皇子之仪态与气度,不堕天家之颜面,不堕我泱泱大启礼仪之邦之赫赫威名!”他一派大义凛然的演讲完,竟然还直挺挺地跪下去,扬着下巴道,“臣逾越,忤逆冒犯七皇子殿下,请殿下责罚!”   这个人的段位就显然比之前的老御史要高得多了,直接就从道德层面来绑架薛瑾安,之后还上升高度,摆出“我可是忠臣,我是为了大启为了天家仗义执言,你七皇子要是不听,你就是叛逆的,是不对的”的表情姿态。   他认为自己这一套话术非常好,殊不知薛瑾安根本就不是人,自然也不会被人类道德束缚绑架,而且他听发言从来都是只听结论,并不会去思考他发言的过程中挖了多少坑。   这个人的演讲结论是什么?那就是七皇子没有皇子该有的仪态气度。   于是薛瑾安问道:“你是皇子?”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礼部主事一愣:“臣自然不是。”   薛瑾安继续问:“那你接受过皇子该受的教导?”   礼部主事赶紧否认:“当然没有!”   “给皇子当过伴读?在上书房上过学?被上书房的夫子教导过?听伴读、皇子或是其他人详细说过皇子的课业?”薛瑾安以防万一把所有可能性都问了一遍,一连串的问话把礼部主事问得汗都快下来了。   上书房的课程并不对外公布,毕竟皇子们都是皇帝预备役,夫子们教学的时候难免会参杂帝王心术、制衡御下的内容,这可不是能随随便便外传的——当然,宫墙之内是个很难有秘密的地方,有能力的也能打探清楚,然而打探那都是私底下进行的,不管真知道还是假知道,可不敢在皇帝面前承认。   礼部主事只是一个小小的官,背后又没有家族支撑,是真不知道上书房的事儿,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生怕慢一点就要被定罪了,若只是窥伺后宫还好,就怕变成不敬皇权,欲行不轨。   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这会儿不仅不能展现自己,还很有可能直接丢了官帽!果然宫里的皇子,年纪再小也是不容小觑的。礼部主事以为薛瑾安问这些是在给他罗织罪名,心中满是后悔。   其实薛瑾安只是想说一句:“子非皇子安知皇子之气度?”   “呵!”一声讽笑从上席位置传来,薛瑾安看过去,是个穿着亲王服饰瞧着有些富态浮肿的中年男人,他旁边的席位上就坐着安亲王。   大启当朝一共就只有两个亲王,薛瑾安立刻就知道这是上次带着皇室宗亲参他的平亲王薛旭。   自慧贵妃进宫之后,先帝对其称得上独宠,致使宫中三年无一子嗣诞生,也得亏之前先帝还算努力,不至于膝下子嗣单薄,而这事儿已经足够令当时是太后的太皇太后心生不满了,偏偏先帝这时候还提出要立慧贵妃为后,让慧贵妃腹中孩子当太子。   别说太皇太后不同意了,朝臣也不可能同意啊,不仅不同意,甚至一度有御史上书请废贵妃,就差指着慧贵妃鼻子骂祸国妖姬了。   之后的事情就都知道了,慧贵妃与前夫生的两个孩子皆被绞杀,肚子里的龙嗣也没有保住,还自此一病不起,太皇太后则选了当今圣上立为了太子。   可能就是慧贵妃与前夫的那两个孩子起的坏头吧,其他皇子们想着没有血缘关系的都敢起兵,他们这些有血缘关系的为啥不行?因而在皇帝登基之初,皇室宗亲也挺闹腾,虽然没翻起什么浪吧,但到底恶心膈应人。   于是皇帝也恶心了一把他们,除了最年长的平亲王和最年幼的安亲王之外,其他的手足兄弟别说郡王了,连捞着侯爵的都只有一个,而且全都是世袭递降的虚职,不仅无封地食邑,且基本上传个两三代爵位就没有了。   由此可见,皇帝对自己的手足兄弟到底有多不待见了,就连平亲王和安亲王,皇帝虽然允许他们上朝,却并没有让他们担任朝中的职务。   好在两人也算比较识趣,平亲王每天招猫逗狗好不快活,安亲王则醉心武林,向往江湖侠客仗剑走天涯的生活。   没有人想到平亲王会在这时候出头,虽然大家也知道之前平亲王有参七皇子,但他们都以为平亲王只是随大流而已,不曾想竟然是真的看不惯七皇子啊。   朝臣们不知为何,莫名生出一种对方很有可能自取其辱的预感。   果然,平亲王这边刚冷笑着说:“本王是皇子出生,接受过正统皇子教育,可有资格说教你几句?”   薛瑾安就歪着头直接回了一句:“你看起来学得不怎么样。”   平亲王其实也知道自己有点废柴,但被一个小辈不客气地指出来,顿时就怒了:“本王年长你许多,怎么着也是比你强的。”   薛瑾安一针见血:“你是长子,你没有当皇帝,是不想吗?”   平亲王:“……”   皇帝:“……”   太皇太后:“……”   安亲王:“……”   众朝臣:“……”   突如其来的沉默化作无数支无形的利箭穿透平亲王的皮肉狠狠扎入他的心脏。   身为先帝长子,却无缘皇位还能是因为什么?对手足兄弟都不假辞色的皇帝能在放心地给他封亲王是因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他够废啊!   即便已经充分了解到自己是废柴的这个事实,平亲王也还是觉得自己被伤到了,差点一口气没有喘上来。   安亲王差点没被茶水呛死,他心有余悸地放下茶盏,咳嗽了两声帮忙打了圆场:“咳咳,大哥,身体不适便不要硬撑——还不扶你家王爷下去休息。”   贸然插入对话中的平亲王捂着胸口重伤退场了。   此时众人已经充分的感觉到了这位七皇子的难搞程度,同时也生出了更多的危机感,七皇子表现得越不受束缚,越让他们心生警觉。   该怎么形容他们的危机感呢?大抵是七皇子是吹进山谷的狂风,而他们是已然深深扎根在其中不知多久,将土地的营养都汲取干净的老树。狂风过境会不遗余力地将所有老树连根拔起,而老树即便内里已经腐朽蛀空也不想去死。   如今狂风刚刚诞生,他们已经窥看到了狂风未来的恐怖,在有能力将其阻挡在外的时候,自然会拼尽全力。若是这一次不成功,那么以后也就很难拉动他了。   这次站出来的竟然是国子监司业。   国子监最高的官职便是一把手祭酒,从三品,其后的司业不过只是六品官职罢了,官职品阶可以说是来参加宫宴的诸多大人中最低的那几个。   国子监作为大启的最高学府,品级虽然不高,却极受读书人推崇,每次科举不知道往朝廷输送了多少人才,在场不少官员的孩子、甚至自己就是从国子监出来的。是以,国子监官职低,但地位不低。   如今的国子监祭酒是岑夫子的学生,他看到自家司业站出来的时候,表情虽然不像杨從看到礼部主事那么难看,却也很是复杂。   国子监司业并没有再以礼仪问题针对薛瑾安,甚至他可以说是在为薛瑾安说话,驳斥先前说他不通礼仪、没有皇子气度的话,说七皇子这样是情有可原的,他从来没有去上书房上学,你们知道七殿下要自学到如此程度有多努力多聪慧吗……之类的话。   表面上看是在替薛瑾安说话,实际上是在说薛瑾安是个一天学都没上过的文盲。   这番言论属实是出乎薛瑾安意料之外了,让他都忍不住愣了愣,倒不是意外他话语中的明夸实贬,而是意外他会在这时候提起这个。   说实话,崔鹏飞成了七皇子老师的事情,虽然并没有宣扬出去,但是稍微有心打听一下就都知道了,毕竟也没有刻意隐瞒。   贬低七皇子什么都好,但是贬低他的文化水平,这可以说同时也是在贬低崔鹏飞这个老师,崔鹏飞即便不受儒学待见,也是名副其实的文学大家,不管从年龄、辈分还是成就来说,少有人能出其右。   谁会这么想不开质疑崔鹏飞的实力?可以说,司业走得这步棋是绝对的臭棋。   薛瑾安很难不去分析这一步棋的走法,可能有三:其一,司业两耳不闻场外事,当真不知道他的老师是崔鹏飞,可能性为25%;其二,司业太急切地想要打击他导致忘记了这件事,走了这步棋,可能性为17%;其三,便是他是故意走这步棋,给他打脸扬名的机会,只为了……将他这个唯一的嫡皇子高高架起来,搅乱当前的局势。   这种违和感自然是瞒不过老狐狸崔鹏飞的,他虽然有心低调,想以此降低别人投注到七皇子身上的目光,但这并不代表他就怕七皇子张扬。   七皇子能力出众,心性坚定果决,手段利落……除了文章写得实在勉强——好吧,是纯粹的狗屁不通,除此之外,七皇子几乎没有缺点,他不会因被捧得高高的就摔得七荤八素,也不会被人针对就焦躁心乱,不知所措。   殿下即便年龄尚小,却已经具备了所有储君该有的潜质。   既然这股妖风无法避免,何不直接乘风而上!   崔鹏飞当即便笑着接过了话题,“司业说得不错,老夫虽然才教导了七殿下一月,却已经确信七殿下之聪慧古来少有,你若是不能专心精进文学,只怕过不了几年,这司业的位置就该换人坐了。”   崔鹏飞不软不硬地刺了这位司业一句,便是说他只知道蝇营狗苟行狗屁倒灶之事,而本末倒置忘了司业是教书育人的。   司业脸色登时变得有些难看,国子监到底还是学府,在里面任职的人身上的文气远比官气要浓,只是被这样讽刺了一句,他就拉不下脸来继续针对薛瑾安了,只抿唇闭口不言。   不过司业不说话也不打紧,自然还是有人上赶着想被打脸的,“哦?那不知七殿下可都读了些什么书啊?”   “粗粗读过几本书,略懂一些罢了。”崔鹏飞假意谦虚,实则是装起来了,他报了一些常规的书名,然后佯装冥思苦想怎么也想不起来的样子,道,“哎,老夫年纪大了,竟然都想不起来还有那些书了,不过殿下记性好,看过的书总是记得清清楚楚的。”   薛瑾安很上道的开始报书名,他的视线却看向了长公主,他在想到第三种可能的时候,几乎没有半点犹豫的就锁定了幕后推手便是长公主。   长公主同丈夫女儿同席,小泰乐正窝在驸马怀里啃糕点,一边啃还一边犯困,吃得满脸都是,驸马想要把糕点从她手里拿走,却不想只要轻轻一动,闭着眼打瞌睡的小泰乐立刻就会睁开眼咬一口糕点,来表示自己还醒着,还在吃,然后吃不了两口,眼皮又不受控制地合上了。   驸马表情很是无奈,拿着帕子动作轻柔地给小泰乐擦脸,长公主撑着脸颊笑盈盈地看着这一幕,画面很是温馨。   很快,长公主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抬眸看过来,笑盈盈地端起了桌上的酒盏,却是敬向了旁边的大皇子。   ——其实对七皇子的存在生出了危机感的远不止世家勋贵。   薛瑾安是知道从自己踏入这里开始,大皇子的视线就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大皇子脸上带着温和浅淡的笑容,看着身姿挺拔站在大殿之中面对群儒质疑面不改色的一一驳斥,气场强大而自信的少年,他指腹轻轻摩挲着白玉酒盏,面上微微泛着醉酒的酡红,眼中却很是清明。   “他果然厉害到令人害怕吧。”轻柔的女声裹挟着几分酒气钻进耳中。   大皇子顿了顿,面上的笑容不变,也同长公主回敬了一杯酒,只道,“七弟确实很厉害。”   “二弟以为如何?”大皇子忽然看向明明听到了他们对话,却并没有出声的二皇子。   “唔,是挺有意思的。”二皇子眉梢扬了扬,说道,“不过到底年岁太小,还是太傲气了一些。”   最傲气的老二说别人傲气?大皇子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长公主淡淡扫了自己亲弟弟一眼,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低头用手指戳了戳女儿的脸颊,逗弄她道,“先前不是还舍不得你七叔叔吗?怎么现在你七叔叔来了,你却看都不看一眼?”   “叔、叔叔!”小泰乐竟然还真的挣扎着睁开了眼睛,不过她实在是太困,还没看清薛瑾安呢,眼皮子就又耷拉了回去。   薛瑾安收回视线,他已经将自己的书单报完了,在场众人的眼神从“这些书听着也挺常规的”到“小小年纪竟然看了这么多书”再到“这什么书我竟然没听过”。   等薛瑾安书单报完,满场都是表情呆滞不可置信的人。   “这些书你都看完了?”最先发问的是李太师,不等薛瑾安回答就出了几句原文,薛瑾安没有半点难度的对答如流。   李太师很是欣慰:“不错不错。”   他听到薛瑾安的书单中有不少史书,还都是他比较喜欢并且推崇的,心情很是不错,觉得喜欢史书的孩子不会太差——他完全没想过,薛瑾安确实收录了他的书单这个可能,毕竟他和七皇子名义上的老师崔鹏飞也不算多合得来。   李太师这边一开口,顿时不少人也想跟着为难薛瑾安,然而事不过三,薛瑾安已经觉得这些人有点烦了,情绪垃圾都一下子多出了几百兆。   就在薛瑾安打算一个小火箭清空的时候,一个弹窗弹了出来:   【打猪头游戏已更新完毕,是否开启?】   这是一款非常经典的小游戏,是将小鸟放在弹弓上控制力度和方向,击打远处猪头的游戏。   薛瑾安一进入游戏,明显感觉到身体中法力被抽出,他久违地感觉到了视角升空的感觉,等到适应之后,便见周围的画风都变了,视线所及之处再也没有人,全是密密麻麻的猪头。   而他手边有一个非常大的弹弓,弹弓旁边没有毛茸茸的小鸟,有的只是一个个从书上扣下来的原文句子。   薛瑾安好奇地随意捡起一个句子,根据新手提示放在弹弓上,拉开对准一个猪头,发射。   问题准确地击中了那个猪头脑子。   而在现实中,众人只看到薛瑾安忽而反客为主,对着一个人就吐出一句原文,然后发出灵魂质问:“它出自哪本书几页第几行?”   众人:“……” 第76章   打猪头游戏是在薛瑾安对这没完没了的找碴产生负面情绪的时候冒出来的, 而它也充分理解透彻薛瑾安想要把猪头们一击必杀的想法,用来打猪头的句子都是选的比较冷僻偏门、或者专业比较强的书籍上面的,甚至还有佛教经文, 还是梵语版本的。   当然, 这些书在薛瑾安眼里都是一视同仁的数据, 从来就没有重点之分, 他所知道的书籍的热门偏门,那也都是崔鹏飞告诉他的。   薛瑾安一句子戳爆一个猪头,很是轻松写意,就在他准备拉开弹弓戳第三个猪头的时候,竟然有一个白得有些晃眼的猪头主动站了出来。   白猪头先是将前面两个句子的出处给说了出来,虽然没有精准地说出页码和第几行, 但是也给出了一个大致的区间,都是对的。   “说来实在惭愧,月前崔老来翰林院挑书,廉私自收集书单, 将上面列举的书通读了一番, 只是廉没有七殿下这般博闻强识, 只勉强记得些内容,实在是无法准确说出它的页码。”白猪头的声音听起来分外年轻,大抵只有二十来岁。   名字里有廉字在翰林院任职的年轻官员,薛瑾安几乎是立刻就知道了他的身份, “翰林院编修秦廉?”   秦廉在原著中也有出场,那时候他已经是都察院的御史,左都御史的亲信,被推出来当了监察御史,巡视豫中时被当地官员联合富商伪装山匪截杀, 只有一个哑奴逃了出来,只是等他好不容易上京之时,事情已经过去了半载,新的监察御史都快走马上任了。   ——也不怪朝廷对秦廉的死不在意,毕竟在古代无论是科举还是外放做官都是一件非常氪命的事情,每年都有考生竖着进考院横着出来,死在赴任途中的官员也不胜枚举。   而豫中府的官员们敢直接谋杀监察御史,在京中必然也有所依仗,沆瀣一气官官相护的情况下,秦廉的死很轻易就被盖棺定论。   最后自然是身为书中主角的八皇子将此案上表天听,揭露了豫中府的累累罪行,将贪官污吏绳之以法。   总之,秦廉只是书中的一个小人物,也没有什么深厚的家世背景,要不然也不会死得这么轻易,若真是一个世家公子,就算是真的倒霉催的遇上山匪劫掠不幸身亡,不仅山匪要跟着一起覆灭,所属地方的官员都得用前途陪葬。   至于到底是县令一人葬送前途,还是连带着同知、知府、盐运使……乃至整个豫中府的官员都跟着一起完蛋,那就全看这位世家的能力了。   薛瑾安稍微一想就明白过来,秦廉会在这时候出来,并不是同之前的礼部主事、国子监司业一样站在世家那边,而是官员们被他一个七岁的皇子几次问倒,实在是丢不起这个脸,一看似乎有人能答上问题,也顾不得是谁赶紧推了出来。   也就是说,秦廉这个主动站出来还是挺有水分的。   “殿下知道我?”秦廉没想到七皇子竟然能一语道出他的名字,微微一愣,随即有些欣喜地笑了起来。   毕竟以七皇子现在展现出来的才学来看,当得大启第一天才之名,而且七皇子还是崔鹏飞崔老的学生,都是秦廉敬佩仰慕之人。   秦廉的欢喜表现的实在太明显,明显到薛瑾安都看到眼前的白猪头周围飘起了花花。   薛瑾安看着凭一己之力改变整个画风滤镜的白猪头,难得好心地问了一句:“需要我手下留情吗?”   脸都快被打肿的众猪头很想狂点头,结束掉着无情的凌辱。   然而白猪头却摇了摇头,语气非常真挚地道,“殿下放水叫我赢了,是殿下心善,却并非我的真实水平。再且说,殿下并没有计较我说不出页码和行段,已经是网开一面了。”   其他猪头:“……”谁管你的真实水平是怎样啊!他们只想赶紧过掉这段打脸的剧情好不好!   然而不管他们心中有什么样的想法,此时都闭紧了嘴巴不敢吭声,看着薛瑾安同秦廉进行一问一答,终于到了第七问的时候,秦廉卡住了,神情黯然惭愧地低头,“抱歉,我答不上来。”   “你很抗造,不错。”薛瑾安对白猪头不吝赞赏,甚至还给出了一个标准的微笑。   落在其他没有觉悟的猪头眼里就是:七殿下完虐对手后竟然还要嘲讽羞辱两句,简直是杀人诛心呐!   唯有当事人白猪头觉得自己有被鼓励道,在心中暗暗发誓:他一定回去好好看书,争取下次能回答七皇子十个问题。   有白猪头珠玉在前,薛瑾安对其他一击就没的猪头不感兴趣,没有要继续下去的意思。   【恭喜完美通关!】感受到他情绪的游戏直接弹出了通关界面。   薛瑾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之后,上帝视角消失,他的意识重新回归身体。   感受着体内被消耗了一半的法力,薛瑾安看着主页面若有所思。   其实就算薛瑾安想要继续下去,皇帝也是不可能让他继续下去的,毕竟臣子们太没用,身为最高领导的自己也是很没有面子的。   就在皇帝想着要怎么委婉地把这件事揭过去的时候,熟悉的小孩子的吵闹声隐隐传来。   “放开!薛琅寰你放开我!放开!”   皇帝一下子就听出来这是小九的声音,而薛琅寰则是三皇子的名字。   这个小九又怎么了!皇帝神情不悦,声音便不自觉带出几分,“怎么回事?”   李鹤春也是刚从小太监那里得到消息,连忙掩唇低声说明情况,只听皇帝蹙眉低声呵斥一句:“胡闹!”   其他人正好奇着呢,三皇子就一手拄着拐,一手夹着个九皇子,健步如飞地就出现了。   “父皇,罪魁祸首儿臣给你带来了,您可别为难七弟啊!”三皇子说着手一松,跟王八一样拼命挣扎的九皇子尖叫着摔在了地上。   三皇子却根本不管他,径直朝着薛瑾安就走了过去,“七弟你没事吧?”   薛瑾安还没回答呢,上首的皇帝就没好气地道,“怎么?朕这里是什么龙潭虎穴,还能把宝宁吃了不成?值得你腿伤都不顾的跑过来?”   “您当然不会吃了七弟,但是保不齐其他人怎么想啊!”三皇子大喇喇地说道,“您的这些大臣看七弟不顺眼的太多了,好不容易等到这个机会,肯定急哄哄的就要给七弟定罪,儿臣着急啊,这不就带着人来澄清来了。”   “得亏我来了,不然七弟被围攻都只能自己孤军奋战没个帮手。”三皇子半点都不给别人留面子,看向众朝臣的眼神都写着“我就知道你们这群刁民不安好心想要害七弟”。   三皇子的话语和眼神都太过直白露骨,让心怀不轨的众大臣都有些下不来台。   皇帝面色稍霁,失笑道,“什么围攻,那是你没瞧见方才宝宁舌战群儒的场面,这说破天了也是围剿,宝宁一个人围剿所有人。”   皇帝对薛瑾安的出色表现相当满意,还拍着桌案笑道,“不愧是朕的种!”   “不愧是我七弟!”三皇子也跟着大笑着拍了拍薛瑾安的肩膀。   大臣们也纷纷笑着附和,你一言我一语地将薛瑾安夸得天花乱坠。   方才还有些凝滞的气氛瞬间变得一派其乐融融起来。   薛瑾安面无表情地过滤掉这些废话,心中腹诽:不是很懂你们人类。   皇帝轻轻揭过了这件事情,没有再去追究到底谁对谁错,他原本让李鹤春加了两个席位就留在这里,却不想被三皇子断然拒绝。   “当着这么多御史言官的面吃东西多不自在啊,父皇您在这应酬就行了,大过年的,可叫我们兄弟几个松快松快。”三皇子很是嫌弃地摆了摆手。   “臭小子,胆子挺大,朕都敢编排了。”皇帝笑骂了一句,倒是没有真的生气,摆摆手让他们走。   大皇子也在这时候起身行礼道,“父皇,儿臣也去同弟弟们说说话。”   二皇子心中嗤笑:老大的笑脸真是假得要死,明明对所谓兄弟嗤之以鼻,却还要惺惺作态,真是令人倒胃口。   “都去吧。”然而皇帝一个都字,二皇子就算是不想去也得去了,皇帝还调侃了一句,“带两坛米酒过去,也敞开肚皮喝一喝,来个不醉不归。”   “是。”大皇子、二皇子乃至长公主都行礼,和薛瑾安他们一起离开。   皇子们走后,大殿上了歌舞表演,众人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李太师竟然破天荒地给崔鹏飞敬了一杯酒——之前提过,崔鹏飞年少时曾经写过一篇《科举论》,叫他直接被儒生除名,随着时间过去,老一辈的人都作了古,知道此事的人已经少之又少,李太师恰好是其中一个。   李太师是正经的儒生,对儒学叛徒崔鹏飞自然看不上眼,上次这么心平气和地敬酒,恐怕还要追溯到元帝在世时了。   李太师很是羡慕嫉妒地哼了一声道,,“你文学水平那么次,收弟子的眼光却是不错,七殿下天资聪颖,当得是古来少有……”   李太师明里暗里地将七皇子夸了一遍又一遍,看得出来是真的对七皇子相当满意。   崔醉听得很是与有荣焉地挺起了胸膛,看得旁边的崔酌很是忍俊不禁。   “看来堂哥你真的很喜欢七殿下。”崔酌对堂哥竟然拜了一个小孩当师父这件事是怀有几分忧虑的,尤其是崔醉在见过七皇子之后就决定弃文从武,还开始做起了商贾之事。   说实话,崔酌对于堂哥到底走文道还是走武道本来是没有意见的,只要堂哥喜欢就算混江湖行商他也是支持的,但是他对崔醉放弃习文是认定自己在此道上没有天赋一事颇有微词。   若不是祖父一力夸赞七皇子,崔酌很有可能会以“误人子弟”为由,进宫来找七皇子好好说教一二的,即便如此,他对于七皇子的才能也是持保留态度。   直到如今真正见到这位殿下,方才知道祖父和堂哥为什么这么坚定地听信“无天赋”的评语了,在七殿下这样惊才绝艳如妖孽的人面前,谁都会自忏形秽的。   崔酌原本觉得晋阳府解元谭灵越那种少年之龄走到会试的人就是天才,现在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天才同天才之间的差距有时候比天才和蠢蛋之间的差距还要大。   也得亏崔酌心态良好尚且稳得住,不然在考前看到这么厉害的人,非得自我怀疑起来不可。   有无数夸人的词语涌到嘴边,最终都只化作一句单调却又无比真诚的:“七殿下真厉害。”   “那当然,这可是我师父!”崔醉骄傲地扬了扬下巴。   而那边夸人夸得起劲的李太师忽而话锋一转道,“不过老夫还是得提醒你一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七皇子表现得太好了怕是要起祸端。”   李太师也是官场老狐狸了,如何能看不出来国子监司业的那番话,实际上是在把七皇子架高。按理说这话他是不该说的,毕竟他并不打算支持任何一个皇子,然而实在是可惜七皇子的一身才学,不愿意他在皇权倾轧中夭折,这才来提醒这一句。   崔鹏飞眼中划过一道暗芒,立刻就把李太师这心思看得七七八八。   崔鹏飞没有同李太师说明薛瑾安多么有能力,反而是无奈地叹了口气,用仓皇的口吻说道,“没办法,形势比人强,方才如何你也看见了,我已经离开官场多年,对这些打压倾轧无能为力,却不想他们竟咄咄逼人至此,殿下到底是我的学生,他从前受过的委屈太多太多了,老夫又怎能忍心叫他再受污蔑?”   “你在京城待的日子比我长,七殿下原来过得什么样的日子,不用我说你也该是知道的。”崔鹏飞没有刻意去说七皇子这些年受了什么样的委屈,而是同他说起自己会成为七皇子老师的过程,着重述说了一下他对七皇子的第一印象。   崔鹏飞在接到太皇太后的信件之时,就想象过七皇子是怎样的一个人,他当时甚至以为太皇太后扶持皇子的老毛病又犯了,七皇子该是在太皇太后羽翼下长大的,过得不会太差的。   可等到入京了才陆陆续续知道真实的消息,原来太皇太后真的只是心血来潮发一次善心。   第一次见到七皇子是在上书房里,只觉得身体太单薄了些,性格也太沉默了一些,如同一把锋利的剑,声音平和说出来的话却意外的刺人,而且胆子很大,把皇帝都挤兑了。   李太师当时也在场的,也不由跟着回忆了起来,他道,“我那时还以为殿下是心怀怨愤,故意那般说话呢。”   现在看来,七皇子不管跟谁说话都是那样,能直接气死人不偿命。   两人对视一眼,都露出笑容来。   李太师本来就对七皇子有好感,同崔鹏飞谈过一场之后,心中的天平直接就倒向了七皇子那边,对那些故意为难七皇子的人也生出了几分厌弃。   “天予不受反受其咎,七殿下乃是上天赐予我大启的文曲星,是大启之福,岂容他人侮辱践踏。老夫虽然不中用了,但多少在朝堂中还是能说上几句话的,今日这种事情断然不可能再发生。”   李太师说自己在朝堂上能说上几句话着实是有些谦虚了,太师虽然只是虚衔,但位列三公也代表着他的地位,他的态度还是很有重量的。   还有一点就是,李太师在上书房供职多年,早年陛下无嗣的时候,上书房就是皇室宗亲的蒙学,就连安王也是该叫他一声老师的。   那些罗织罪名攻讦七皇子的人,看在李太师的面子上,多少也得收敛一些。   “有太师这句话,老夫就放心了,老夫替弟子多谢太师照拂。”崔鹏飞听到了满意地回答,当即就敬了一杯酒。   却不想李太师伸手抵住了他的酒杯,摇了摇头道,“什么照拂不照拂的,只要七殿下能好好读书,老夫也便满足了。”   李太师还是不想要七皇子被拖入夺嫡之中,他觉得七皇子这样的天生文曲星就该好好地做学问,不要沾染这些凡尘俗气。   崔鹏飞笑而不语,饮尽杯中酒。   *   薛瑾安并不知道转眼间崔鹏飞就给他拉了一个靠山,他们回到了皇子待的地方,长公主早同他们分开朝着公主们所在的地方而去。   大皇子在皇子间的人气很高,他甫一出现就听取“大哥”声一片,大皇子也始终挂着他那副温和的笑容,同每一个弟弟都打招呼问候,还亲自打开米酒坛分酒,又细心地叮嘱他们不能贪杯多喝。   最近越来越沉默的四皇子对大皇子也表现出了相当友好的态度,甚至还露出了一个久违的笑脸。   二皇子就相对冷淡多了,他只是点头招呼了一声就坐下了,一副没有什么说话欲望的样子。   两坛米酒三皇子自己就独占一坛,用的理由还挺冠冕堂皇的:“其他人年纪小酒量也小,一杯就能醉个七荤八素的,那么一坛够他们喝了。”   大皇子无奈,二皇子无所谓。   大皇子知道三皇子生性霸道,到了他手里的东西是要不回来的,又想到其他人确实年纪都不大,也就没有阻拦,只是说了一句,“你有伤在身,不宜多喝。”   “我知道分寸,放心吧。”三皇子直接敷衍过去,迫不及待地就开封酒坛倒酒喝,用的还是碗。   “殿下,奴婢来给您倒酒。”旁边候着的一个太监立刻上前捧住酒坛。   除了各自带来的太监宫女之外,周围还专门备有伺候的太监宫女,只不过大部分人都是更信任自己手底下的人,不会让人触碰自己的吃食。   三皇子没什么顾虑,他也习惯了被伺候,有人帮忙倒酒自然没有不松手的道理,他喝了一口酒满足地喟叹一声,随口问了一句:“小剑呢?”   小剑是三皇子的贴身太监之一,三皇子喜欢舞刀弄枪的,于是给身边伺候的太监取名也是按照刀枪剑戟十八般兵器命名。   “小剑公公去茅房了。”太监回答道。   “懒驴上磨屎尿多。”三皇子同钱德忠的关系很好,舅甥两个经常通信,军营的汉子说话都比较糙,说话尽往下三路走,钱德忠尽量克制了也于事无补,三皇子也就学到了七七八八。   本来三皇子就上了薛瑾安的受害者名单,他听到这番对话,当即就抬头看过去,上下打量了一下那个倒酒的太监。   确定这个人不是突然冒出来的,而是之前就在这里。   三皇子对上薛瑾安的视线,还以为他是馋这一口米酒呢,“七弟你要想喝,大哥那边还有,我这里就这一坛,都不够我一个人喝的……你要实在想要,我也能匀一杯——不,半杯,匀半杯给你还是可以的。”   “我不喝酒。”薛瑾安虽然拒绝了,到底还是走上前去检查了一番米酒,他的杀毒软件并没有被激活。   很快太监小剑也回来了,他将三皇子随意丢在旁边的拐杖捡起来想要放到后面去,却被三皇子在脑袋上拍了一下,“别动本殿下的腿。”   小剑语气迟疑,小声道:“是娘娘让我……”   三皇子一脚将他踹倒在地,不耐烦地道,“我母妃是你主子,还是本殿下是你主子?我用拐杖走路也没用到这条腿,能有什么影响?”   “该干的活儿不见干,不该干的一个劲瞎干。”三皇子语气很是烦躁。   小剑顿时讷讷不敢说话了,只默默接手了倒酒的活儿。   薛瑾安收回了视线。   二皇子此时已经坐不住了,他丢下一句“我去隔壁瞧瞧”就走了,隔壁也确实传来了见礼的声音,紧接着还有一道少年的问询声,“二殿下竟然在这里,大殿下岂不是也在?”   “世子对大哥倒是情深义重,什么都想着大哥,连看到本殿下的第一眼都是问候大哥,可真是令本殿下伤心。”二皇子的话听起来有些阴阳怪气的。   世子立刻陪笑了两声,还自罚了两杯酒。   薛瑾安脑子动了动,猜到那个问大皇子的世子应该就是安王世子,大皇子和安王世子向来关系很好。   果然没一会儿,安王世子的人就来请大皇子到隔壁去了。   等大皇子离开,其他皇子这下终于注意到薛瑾安,六皇子这个小结巴竟然是第一个开口的,有些急切地询问薛瑾安:“七弟,你、你还好吗?没有被、被骂吧?”   “本殿下出马,能让你七弟被骂?”三皇子得意地拍了拍胸脯,他米酒当水喝,醉意已经有些上脸,看起来有些兴奋,对薛瑾安道,“这些家伙都靠不住,你来了之后都根本没注意到你,就顾着跟老大说话呢……你以后有什么麻烦你还是得找你三哥我,三哥帮你摆平。”   “三哥,没有的事,大家也很关心小七,只是长幼有序,大哥说话我们总不能忽视过去,这不成体统。”八皇子笑着圆过三皇子的话,之后关心了薛瑾安两句,五皇子也跟着不咸不淡地跟了两句。   只有四皇子僵着身体冷着脸坐在那里,眼神都不往薛瑾安那边瞟一下,全程无视他的存在。   总而言之,一起回来的皇子中,只有九皇子到目前还是被彻底忽略的。   他只觉得愤怒又委屈,之前三皇子突然松手,他猝不及防摔到地上,只觉得身体哪哪都疼死了,可是父皇却根本没有任何关心的话!   一切全都是薛瑾安的错!九皇子眼中焚烧着烈火,烧断了他为数不多的冷静和理智,他还想要再故技重施一次,突然身后传来一道冷淡的声音,“我劝你最好安分一点,什么都不要做。”   “不要招惹他。”五皇子道。   九皇子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随后化作满腔愤怒:“我们才是亲兄弟,你帮他不帮我?”   “亲兄弟?”五皇子觉得这个称呼有点太可笑了,于是他真的笑了起来,嘴唇微勾,眼角眉梢都带着嘲讽,“需要我提醒你一下,你以前是怎么对付我这个亲·兄·长·的吗?”   他故意加重了“亲兄长”这三个字。   五皇子和九皇子其实并不是一开始就感情差的,一切都是因为萧姝一碗水端不平,于是九皇子也有样学样,开始对亲哥呼来喝去,不拿他当一回事儿,甚至说出“滚出明华宫”这样的话。   五皇子本来看他们上演母子情深就觉得碍眼,小的那个还变得越来越讨厌,他自然更不想留在明华宫被恶心,所以一年到头如非必要他都是待在皇子所里。   听到五皇子的冷言冷语,九皇子半点心虚都没有,甚至倒打一耙,觉得这一切都是五皇子的错。   五皇子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根本懒得搭理他,直接就无视了他。   九皇子十分愤怒,伸手想要抓五皇子的脸,被后者直接扣住了手腕的命脉,顺手点住了哑穴。   瞬间,九皇子的声音消失了,他眼神震颤慌乱无比地看向面前的亲哥。   五皇子脸上没有惯常的冷嘲热讽,而是一种面无表情,连语气都是平静的,他说,“薛琢见,你娘已经死了,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再无条件的纵着你,如果你还学不会装乖胡乱伸爪子的话,我不介意帮你把它剁掉。”   “还有,你想做什么都随意,但不要连累我。”一缕内力从五皇子的指尖渡到九皇子经脉之中,九皇子张大了嘴无声惨叫,浑身都止不住地发颤。   这一缕内力并不会杀人,却能让人感觉到仿佛有一根针在血管之中漂流穿梭,那种疼痛刻骨铭心。   五皇子唇角微不可见地勾了勾,道,“好自为之吧。”   五皇子像是甩开什么脏东西一样地把九皇子甩开了。   九皇子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想要去找皇帝告状,没承想刚冲到门口就碰到了庄嫔派来的人。   庄嫔现在是九皇子和四公主名义上的母妃,比起乖巧的四公主来说,九皇子很是叛逆难训,而且一直仇视她,庄嫔体谅他年纪小母妃又过世,有这样的行为很正常,打算耐心等他接受之后再慢慢教育他。   却不曾想,一时的心软竟然反而助长了九皇子的叛逆,在知道这次的事情同九皇子有关之后,庄嫔就想要找他谈一谈,她找了机会从宴会回来,第一时间就派人去请九皇子。   那是一个身形很高大的宫女,一看就有武功底子,是庄嫔从临渊侯府带来的人,看到九皇子的瞬间就伸手抓过来,活像在抓小鸡崽子。   被点了穴道的九皇子话也说不出来,身上又疼得没有力气,直接就被逮回去受教育去了。   而五皇子目送着九皇子的背影跑走,愉悦地斜翘这唇角,脸上的平静直接崩坏,一转头就对上薛瑾安若有所思的视线。   “咳。”五皇子不知道为什么莫名有些心虚。   五皇子当局者迷,旁观了全部交锋的薛瑾安却看得分明,他的数据分析显示:之前五皇子恐吓九皇子时的表情语气,乃至最后那个标准微笑,和自己的面部数据有86%的相似度。   换而言之就是,五皇子刚才是在模仿他。   薛瑾安歪了歪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五皇子在吓人的时候刻意模仿他,但是他并不在意。   他也从五皇子那里学了很多技能,就当是礼尚往来了。   正这么想着,五皇子突然走过来敲了敲他的桌面,示意他跟着出去。   两人出来的时候,庄嫔派来抓九皇子的人还没有走远,九皇子发不了声没办法表达自己的情绪,整个眼睛都气红了,他在宫女手里死命挣扎。   对方不管多高大到底是个女的,而且她也有所顾忌不敢弄伤九皇子,竟然还真的一时不察被九皇子挣了开来,不过九皇子还没来得及跑远,就被反应过来的宫女重新抓住。   这回宫女直接把九皇子抱起来锁在了怀里,不让她乱动,九皇子气得发了狠竟然张口咬在了宫女肩头上。   宫女几乎是下意识地出手将九皇子的脑袋从肩膀上撕扯开来,衣领被这突然的大力扯乱,露出脖子上一截花样纹身。   这个纹身只露出了半片叶子,薛瑾安却立刻就认出了这是莲花,而且这个莲花还和他的莲花剑剑柄上的莲花印记一模一样。   莲花剑是五皇子给的,五皇子的武学老师是走安王的路子请的,而安王同临渊侯府是姻亲关系。   这其实并不是什么大问题,毕竟安王府上豢养了很多江湖侠客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他们用莲花做标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有问题的在于,薛瑾安在记忆库中检索莲花,相关的有些太多了,多到有些不正常。   比如敏皇贵妃有一池塘的荷花;舒妃书房中的雨打残荷图……还有那盆,御马监太监送来的并蒂莲。   那株并蒂莲早已经枯萎,薛瑾安曾经研究过对方想用并蒂莲表达什么,他是不太相信对方真的只是单纯想要送他花的,只是他把并蒂莲的每一片花瓣都扫描过了,却没有发现任何有用的信息。   现在想来,或许并蒂莲本身就是信息。   并蒂莲,双生并蒂……难道是同敏皇贵妃有关?   薛瑾安正这么想着,身后突然出现了骚乱,只听到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三殿下发狂了!” 第77章   “三殿下发狂了!”一声接着一声称得上凄厉的喊叫回荡在整个乾元宫中, 如同一滴水滚入油锅,瞬间炸起一片喧嚣。   一开始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薛瑾安并没有多想,事到如今图穷匕见, 这么明显的做局想不知道都难。   很显然, 有人故意想要将三皇子发狂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不用想也知道, 今日之后整个大启都会传遍三皇子有狂病这件事,即便是被证实他是被下药的,但总有人以讹传讹,所谓三人成虎,说得人多了,没有狂病也变成了有了狂病, 更别说三皇子原本就性格暴戾,有过数次打杀宫女太监的前科,本来就不干净。   三皇子的夺嫡之路算是走到尽头了,除非皇帝的其他儿子都死干净, 不然基本没有回转余地。   至于这些喊叫的人和对三皇子下手的是不是同一拨人, 就见仁见智了。还是那句话, 三皇子和娴妃树敌太多,多得是人想要对他们落井下石。   薛瑾安和五皇子才出来不久,离事发之地不远,薛瑾安转身准备往回走, 却被五皇子拉住手臂反方向带到远处。   “你该不会真的想要当一尊救苦救难的菩萨吧?”五皇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刚才被群起而攻之的还不够?”   薛瑾安根本就不拿那些朝臣当一回事儿,自然对五皇子的话无动于衷。   五皇子皱了皱眉,突然说道:“我以为你今天不会来这里的。”   “你心中根本就不在乎什么亲情,, 什么手足之情,比起所谓的‘团圆’,你该是更喜欢待在昭阳宫里跟你那些宫女太监们吃一顿饭,而不是来这里枯坐,你不会关注你不在乎的人和事,所以你会来这里,一定是有人同你说了什么你会感兴趣的事情。”   五皇子给薛瑾安做了一通分析之后说道,“既然是来看戏的,那便好好地当个看客不好吗?做什么非要登台唱上一场?”   “七弟,那些大臣们对你是什么态度想来你已经体会过了,你已经背负了楚文琬和萧姝两条命,这一次出事若是你还在场,他们该会如何攻讦你,你想过没有?到时候一句刑克六亲的批语下来,能叫你此生永远都被关在昭阳宫中,再也不可能出来。”五皇子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刻意将声音压得极低,配合着这冬日的冷风,听起来很是阴恻恻。   五皇子好说歹说了半天,却见薛瑾安只是看着他一言不发,脸上惯常没有任何表情,那黑沉的眼睛如同夜晚的湖泊,能望见的只有安静。   五皇子不禁用力拽了薛瑾安一下,后者竟然纹丝不动,登时有些气急败坏地道,“薛瑾安,我同你说话呢,你听见没有!”   “嗯,我在。”薛瑾安仿佛被唤醒的智能语音一样,回复了一句,顿了顿才问道,“你说完了?”   五皇子被他这不阴不阳的一句话直接气乐了,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我说完了,所以你什么意思?”   薛瑾安能有什么意思?他就是点了点头表示听到了,然后就准备离开。   这时候五皇子当然不可能松手,他拽住薛瑾安手臂的手再次用力,皱着眉语气认真地道,“七弟,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如果这一次你再出事,就连太皇太后都保不住你,你这辈子就只能葬送在昭阳宫里了。”   薛瑾安面无表情地道:“这里关不住我。”   薛瑾安说的这里,不单单是指昭阳宫,也是指皇宫,指大启,乃至整个世界。   薛瑾安的目标向来很明确,他会在原主死期之前干掉包括皇帝在内的所有竞争对手,登基为帝,然后好好修炼《代码功法》,等人类的百年寿数结束之后,他的法力足够的话就可以重塑一个身体,最后破碎虚空去找龙傲天这个死机奴。   整个世界在他眼中都只是跳板而已,一个小小的昭阳宫又怎么可能困得住他?说实话,他要是想出来,现在就可以,只是没有必要罢了。   “你打算如何?”五皇子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嗤笑了一声。   倒不是五皇子看不起薛瑾安,相反,他对薛瑾安的能力十分认可,即便他至今也没有从薛瑾安身上察觉到半分内力。   “你那个不走寻常路的手段确实很匪夷所思,可是你不能走一辈子非常路,你总得站到人前去光明正大地实现你的野心,不是吗?”五皇子以为薛瑾安的底气是缺德地图,他苦口婆心地道,“我知道你并不想同那些世家勋贵们虚与委蛇,他们内里有多腐朽多令人作呕,没人比我更清楚。”   “然而历朝历代便是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你再厉害也不能一个人将整个国家运转下去,我不怀疑你有这个能力,我怀疑你有没有这个命,你把他们全都得罪干净是注定走不远的。”五皇子说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我都知道的道理,你难道不知道吗?你想要走到那个位置,就注定要放弃一些东西。”   “你和三哥总共也就见过两三面,本来也就没什么感情,何必去淌这趟浑水?”五皇子满脸真诚,话里话外都是在为薛瑾安考虑的意思。   然而薛瑾安在人类情绪感知这方面有壁垒,他向来只相信数据,不会被这些表象所迷惑。   而薛瑾安将这些话录入并导入到由数据构建出的五皇子人物模型中后,得出的结论就是:五皇子有89%的可能性是在欺骗他;10%的可能性是得了特殊的精神紊乱病症,用一句话简单说明就是“脑子坏了”;剩下的1%才是他是完完全全没有带任何目的的跟他说这些话。   人物模型直接鉴定原型ooc了。   从最直接的目的来说,对方说这么多话,无非就是不想让他参与到三皇子的事件中去罢了。   “你同幕后之人达成了合作。”薛瑾安无比肯定地下结论道。   五皇子闻言眼睛缓缓睁大,露出一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之事的表情,顿了顿,再开口时语气带着被怀疑的恼怒,“七弟,我们认识这么久,所有手足兄弟间,我们接触的时间最多,我以为你是知道我的,结果你就是这样看我?你觉得我在这里掏心掏肺地跟你说这些,是想要对你不利?呵!”   五皇子冷笑了一声,看向薛瑾安的眼神溢满了失望,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心灰意冷。   薛瑾安看他这样却是越加确定他在说假话。   五皇子有一句话没有说错,他虽然不是薛瑾安认识最早的皇子,却是接触最多的皇子,而接触得多就代表收录的数据越完全,对他的剖析也就越全面。   五皇子有一个非常明显的特点,他不爱说话,而一旦他开始说话就一定有所目的,越是滔滔不绝越代表着他目的不纯,这个人说出来的话哪怕是真实的,也只能信一半。   “你话越多越不可信。”薛瑾安直截了当地拆穿道。   “……啧,说得好像你有多了解我一样。”话说到这份上,五皇子也实在装不下去了,他将脸上那格外丰富外露的表情尽数收敛干净,松开了死死拽着薛瑾安的手,浑身都写满了百无聊赖,连语气都变得懒散起来,“虽然我确实别有目的,但不管你信不信,我刚才跟你说的话句句都是肺腑之言,你掺和到其中对谁都不好。”   至于到底对谁不好,五皇子当然不会说,他只是语气慢悠悠地道,“我能摆脱蛊虫的控制有你的功劳,现在我还不会害你,我没有你想得那么狼心狗肺。”   薛瑾安却抠到了他的字眼:“现在不会害我,以后一定会害我。”   “……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五皇子忽而朝他露出一个笑来,半真半假地说道,“菩萨,正所谓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你若是舍身渡我一渡,你叫我做什么,我薛吕布就做什么。”   嘴里说着效忠的话,却偏偏又自称吕布,明摆着就是记着上次薛瑾安拒绝同他合作,说他是不甘屈居于人下的吕布,早晚要造反的事情。   果然就听到五皇子下一句带着低笑,意味深长地一句:“菩萨,你敢吗?”   “我不是丁原,也不是董卓。”薛瑾安对二五仔吕布,只会来一出白门楼缢杀,他露出和五皇子一样的表情,反问道,“你敢吗?”   五皇子一噎。   五皇子敢吗?他当然不敢。他嘴上说着要同薛瑾安合作,实际上到底有多少真心又有多少算计,只有他自己知道。   正如薛瑾安了解五皇子一样,五皇子同样了解薛瑾安,他太知道薛瑾安这人脑子有多好使了,一句话一个表情一个动作,都不知道能分析出多少东西,光是这一点就足够让五皇子敬而远之了。   更别说薛瑾安这家伙的掌控欲,他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一定会将计划的所有走向都计算清楚,不会喜欢出现意外,而五皇子这人最喜欢的就是意外。   两个人从根本属性上就合不来,合作是不可能合作的,只能为敌这样子。   “没意思。”五皇子撇了撇嘴,一改先前拼命挽留的态度,摆摆手一副“你赶紧走别在这里碍我眼”的表情。   薛瑾安却没有走,而是问了他一句:“并蒂莲有什么寓意?”   “……原来花房那盆莲花送到了你那里。”五皇子眼神晦涩,要笑不笑地看着他,“那把莲花剑,你不是早就有所猜测,又何必明知故问。”   薛瑾安听到他提起莲花剑便明白五皇子对那盆莲花也一无所知,他点了点头,直接将他背后之人可能性最高的那个给推了出来:“是安亲王,他收拢那么多人是打算造反,当乱臣贼子。”   三皇子那边的骚乱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五皇子能同薛瑾安在大庭广众之下谈论这些,自然是有把握不会叫人听到的,他闻言哼笑了一声,意味不明地道,“败则乱臣贼子,胜则回归正统,史书总归是胜利者书写的。”   薛瑾安虽然觉得皇帝的水平不怎么样,天天怼他赶紧下台,但这不代表着他觉得安王就能上台。说实话,他真心觉得就皇帝这个次货,安王这么多年都没能把他弄下来,属实是两个人菜鸡互啄。   原著中倒是没有安王造反的事情,一直到整本书结束,安王都一直安安静静的,但如果五皇子背后是安王的话,那很有可能就是通过他母妃萧姝搭上的线,这也就意味着,至少从两年前周玉婷之事开始,安王在后宫的势力也就不容小觑了。   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竟然让安王最后按兵不动了。   总不会皇帝和安王这两还真是主角八皇子雇佣的演员吧,天天在这里打假赛,作用就是在八皇子成长起来之前,把其他有威胁的皇子连带他们的亲娘给一起干掉。   果然比起这个可能性,还是皇帝和安王都是菜狗的可能性更大。   薛瑾安心中腹诽着,同时将脑中有关五皇子的所有事情都梳理了一遍,忽而就明白萧姝被“气死”或许并不只是五皇子的恶语相向,毕竟两人母子情分就那么点,萧姝是一个自私的人,想要打倒一个自私的人,需要剥夺她的一切让她彻底绝望,而不只是单纯的恶言恶语。   萧姝最在乎的事情是什么?她在乾元宫发疯之时的那一番剖白,提到最多的是……“替代品”。她是孝静懿皇后的替代品,她的儿子也是皇后之子的替代品,这就是她的存在价值。   说起来,以那个利益集团不将人榨干不放手的丧心病狂来看,周玉婷已经死了,萧姝这个容贵妃所出的九皇子颇受皇帝喜爱,还存在利用价值,不应该这么快下场才对。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有人替代了萧姝的位置,又或者说这个人能做的事情比萧姝更多。   薛瑾安以前以为替代者是楚文琬,现在看来是五皇子。   当初御林军搜寒香院,扒开地板搜出那些证据的时候,红菱的表情是显而易见的震惊,一个人的下意识反应是很难骗人的,也就是说,这些证据来历蹊跷,是别人藏的。   薛瑾安当时分析是舒妃下的手,毕竟她会下场踩萧姝,就是因为上书房刺杀之事让六皇子受伤受惊,她对萧姝下手的可能性是最高的。而如今看来,寒香院的证据最有可能就是五皇子藏的。   想来也是,寒香院是五皇子的地盘,能瞒过所有人的眼睛在那种隐蔽的地方藏东西,谁会比五皇子这个寒香院主人更便利呢?   若非楚文琬是幕后凶手的证据很充分,薛瑾安甚至都要怀疑,拉萧姝下马的这个局是五皇子攒的了。   不过即便不是五皇子攒的局,五皇子肯定也为攒局推波助澜了很多,比如加重自己的砝码,让背后的利益集团放弃萧姝。   薛瑾安根据这条线索捋了一遍五皇子的所作所为,很快抓住了一个异样的地方,当即就问了出来,“你的秘密基地里有什么?”   五皇子不禁深吸了一口气,同时他也明白,自己这吸气的声音再轻,也一定被薛瑾安发现了,对方也必然再第一时间有了判断。   就算早就已经知道薛瑾安是个多敏锐的人,此时此刻直面这一能力,他还是忍不住背脊发寒,他面上的笑容终于被彻底打破,眼中浮现出毫不掩饰的忌惮,甚至他感觉到心脏久违地失速跳动,很想在舌下压一片人参缓一缓。   不过很快,他又调整好表情,将那深深的忌惮藏进眼底,化作一声轻笑,“薛瑾安,我得承认你是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对手,与你为敌真的很需要勇气。”   “那个地方你想知道的话,就自己去查吧,虽然里面已经处理得干干净净,很大可能什么都查不到,但说不准呢。”五皇子语气意味深长。   薛瑾安“哦”了一声,并不在乎他说得话,他之所以明知道五皇子不怀好意,还在这里听他讲这么多废话,不过是为了从他的话中提炼出更多的信息而已,任何人说任何话做任何事,就算是假的,也都是有其含义的。   而薛瑾安已经从五皇子的反应之中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他已经没必要再待在这里了。   薛瑾安转身就走。   “薛瑾安!”五皇子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再一次出声喊住他,这一次的声音听起来认真严肃很多,“我最后问你一次,真的不能合作吗?”   “我不会与虎谋皮,也不会认贼作父。”周玉婷之死,或许当真不是安王下的手,但是安王是那个利益集团的一份子,是给萧姝和楚文琬提供保护伞的共犯,也是他死亡名单的一份子。   薛瑾安头也没回地走了。   “我不是你!我身在局中,事不由己,除了同流合污,我没有选择!”五皇子仿佛被薛瑾安戳中了要害,声音和表情一起破碎。   直到薛瑾安的背影彻底消失,他沉默地低着头,肩膀颤抖起来,嘴角咧开一个大大的弧度,无声而癫狂地笑起来,五官都隐隐有些扭曲变形。   无声地笑很快戛然而止,五皇子面无表情的时候,眼角眉梢的冷漠全部都溢了出来,他喃喃自嘲道,“谎话说多了,差点连自己都骗过去了。”   *   三皇子发狂的事情已经发生有一会儿了,自然也惊动了皇帝他们,御林军将地方团团围住,里三层外三层遮挡外面人探究的视线,却阻挡不住声音传出来。   “砰砰砰”拳拳到肉的声音中,夹杂着三皇子暴怒的声音,“老子的腿废了吗?废了吗?嗯?——你不是说老子腿废了吗?老子今天带你一起啊!”   “寰儿,不要!”娴妃拔高到有些尖利地嗓音穿透夜空。   碰——一声巨响,凄厉的惨嚎声响起。   这声音虽然因为外力的原因有些变形,但薛瑾安还是认了出来,非常意外的,竟然是听过一耳朵的,属于安王世子的声音。   薛瑾安脚步微微顿了顿,他已经到了御林军的包围圈外,高清摄像头眼睛轻而易举地穿透重重人群,捕捉到里面的一切。   就见三皇子正如同拖拽着一条死狗一样的拖着安王世子,手里沾了血的拐杖都打断了,而他此刻也是双脚站在地上,那条伤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片血肉模糊,腿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他却好像半点痛感都没有一样,只一个劲暴怒地揍安王世子,脸上甚至溅上了血肉,看起来非常凶神恶煞。   除了安王世子外,地上还躺了两个太监,都一个赛一个的鲜血淋漓,已然是出气多进气少,不过完全没有人关注他们。   “小三,你还不放开世子!”皇帝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也含着几分怒气。   “寰儿,你停手,你别打了……”娴妃的声音颤抖着,带上了哭腔。   三皇子很显然已经丧失了理智,根本听不进任何话,他额头上、脖子上、手臂上青筋迸起,眼睛充血,他一直处于暴怒状态,武力值又高,御林军们不敢对他下狠手,一时之间僵持不下。   ……这状态,和当初德妃马场那些发狂的马一样。   薛瑾安耸动了一下鼻子,想要分辨出空气中的味道,是不是有那种引动蛊虫的信息素味道,然而三皇子下手太狠,鼻尖被血腥气笼罩,一时之间竟然什么味道都分辨不出来。   薛瑾安想要进去,御林军尽职尽责地拦在外面,道,“七殿下,陛下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薛瑾安正准备借力翻上他头顶,直接踩御林军人头过的时候,听到了身后急匆匆而来的三道脚步声,其中有一人的脚步轻不可闻,显然是个顶级高手。   薛瑾安尚未见到人,就听到一声喝道:“给哀家让开!”   “太皇太后!”御林军们浑身一震,尚且犹豫着,陆秉烛就已经出现在他们面前,手中浮尘放在两个御林军中间,他道了一句“得罪”,雄厚的内力一吐,竟然直接硬生生震开一条道来。   “皇祖母,您怎么来了?这里血腥气太重,您还是——”皇帝立刻就要走过来,却被太皇太后抬手制止。   太皇太后眉眼含霜地看着里面混乱暴力的场景,声音沉沉地对着三皇子旁边的御林军下令,“都还愣着做什么?折断手脚不论,留一口气就行。”   “是!”御林军们有了命令,登时就有了底。   “不行!”娴妃却是厉声喝止,她哀求道,“不行,皇祖母不行!寰儿的腿本来就没什么希望,再折断就真的废了!”   “你以为他这样腿就不会废了?”太皇太后声音发冷,“既然都要废,何必平白搭上几条性命。”   “不,不——陛下!”娴妃直接跪了下来,抓住皇帝的衣角,皇帝却不忍地偏开了头,眼看着那些御林军做好了架势就要朝着三皇子扑去,娴妃忽而灵光一闪,她手指一指道,“小七,小七可以救寰儿,小七一定可以!”   小七在马场救了那么多发狂的马,一定也能救人!   “求你,我求你救救你三哥吧,看在他也曾为你说话的份上,我求你……”娴妃再也忍不住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被点名的薛瑾安在万众瞩目中歪了歪头,语气平静到莫名有些诡异:“你确定?” 第78章   薛瑾安这骤然一句反问, 直接把娴妃给问犹豫了,她脑子不由自主地便回忆起之前薛瑾安是如何“千军万马中直取楚文琬性命”的骇然手段,顿时心里一阵发寒发麻。   然而此时此刻形势比人强, 根本容不得她优柔寡断, 比起太皇太后冷酷无情的“折断手脚只留一口气”的命令来说, 她还是更愿意赌一把薛瑾安不会那么心狠手辣。   既然已经选好, 娴妃不是什么犹豫不决的性格,她将翻涌而上的所有情绪都压下去,闭着眼咬了咬后槽牙,不让自己后悔的用力点头,只是最后到底还是恳求了一句,“七皇子, 看在寰儿是真心拿你当手足兄弟的份上,留他一条后路吧。”   娴妃想要保住三皇子的腿,其实不单单是怕三皇子废了腿之后与皇位无缘——说实话,现在这种情况, 三皇子的名声已经毁得差不多了, 腿废不废的区别只在于他夺嫡的机会是渺茫还是无限趋近于零而已。   娴妃更害怕的是儿子会因为废了腿一蹶不振, 甚至心存死志。   知子莫若母,娴妃深知儿子很是崇拜哥哥钱德忠,一心想要进入威虎营当建功立业驱除鞑虏的大将军,而恰巧她儿子别的不行, 在这方面确实有些天赋,自有一番傲气。   无缘皇位,他还可以去军营,那也是他欢喜的未来,可如果腿废了, 别说行军打仗,很有可能连骑马都会成为问题。   正是因为清楚三皇子的脾性,娴妃才不让太医告诉他,他的腿很难完全恢复,极有可能会落下跛疾这件事。她放任三皇子不好好躺床上养病,整天上蹿下跳,也是因为太医说保持心情愉快对腿伤有好处。   事实也确实如此,三皇子虽然天天往外面跑,但他还是有些分寸的,真的有好好保护伤腿,前些日子请平安脉的时候,太医都说他的腿骨头长得很好,准备施以针灸药浴辅助腿骨长好,虽然没办法让伤腿同没受伤一样完好,却也能恢复个七七八八,就算跛脚也不会很明显,于习武上不会有太大影响。   当时娴妃高兴坏了,一直提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一半,岂料这些人是这么手黑心狠,竟然都等不及他儿子丢下拐杖的那一天,就要直接把他毁了。   娴妃心中恨极,现在却也什么都不能做,当务之急还是先阻止发狂的儿子。   娴妃看向薛瑾安,深吸了一口气,“你动手吧。”   “你的诉求是保住腿留条命?”薛瑾安颔首表示同意了,脑子里立刻生成好几个计划,最后选了最快最省力的一个,首先他得找到一根足够长的棍子。   三皇子武力值够高,块头也比较大,能同好几个御林军周旋,是近战的好手,薛瑾安年龄小力气不足,同他正面比拼较量属实是下下策,要是不小心挨上一下,他不保证这个亚健康小身板会不会直接躺给你看。   脆皮法师对上血厚狂战士,就得放风筝。   薛瑾安随便挑了一个御林军,拿走了他手里的长矛,掂了掂重量后,猝不及防一个突刺以一种十分刁钻的角度,径直从一个御林军耳边穿过,直接朝着三皇子面门戳去!   娴妃刚在皇帝的搀扶下站起来,见状差点膝盖一软又跪回去,一口气直接提到了嗓子眼,眼神大睁着仿佛要从里面掉出来似的。   凌冽的破空之声炸响在耳边,那个御林军只觉得脸侧被劲风擦过,直到三皇子侧头避开这一杀招,他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皮肤传来的轻微痛感。   薛瑾安明知道长矛刺空,却还将其往前送了三寸,随后手腕一沉一个横扫,三皇子身体本能后仰下腰,然而长矛却早便预料到他的反应,竟然变扫为砸,直接就重击在三皇子胸口。   三皇子霎时被砸的胸口一闷,气力受阻一瞬,身形有些不稳地朝地上摔去,不过他这个武力值最高的皇子也不是吃干饭的,反应很快地一把拽住长矛一端,蛮力一扯就想着把武器夺了。   薛瑾安自认角力不过,借着拉力飞扑过去,松开长矛半空中一个翻身,一脚蹬在三皇子胸口,不偏不倚就是刚才长矛砸的地方。两次都伤在同一个地方,还是肺腑所在之处,他登时岔气,浑身气血控制不住的翻涌,内力运行都滞涩了。   三皇子当即恼怒地丢了长矛,也不甘示弱地立刻就抓住他的脚踝,就要把他往地面上摔,薛瑾安却顺势双腿如剪刀一般夹住他的脖子,腰部一个用力旋身就要借着惯性就将他撂到地上去,三皇子以手撑地,不待他下一个动作,就地一个翻滚脱离薛瑾安的攻击范围,同时也是脱离了人质安王世子。   三皇子操起桌案,在一阵噼里啪啦的碗碟碎裂声中,猛地朝着薛瑾安丢去。   “滚开。”薛瑾安对周围杵着的御林军们喝了一声,顺便一脚一个把地上碍事的“尸体”都踹飞了出去,躲开砸过来的桌子,捞起地上的长矛,再一次如同疾风骤雨一般朝着三皇子突刺而去。   御林军们赶紧捞着被打得鼻青脸肿出气多进气少的安王世子跑开,让出战场。   转眼之间,两人交手数个回合,薛瑾安的长矛舞得如同蛇一般,谁也不知道它会从哪个方向突刺而出,简直防不胜防,一开始三皇子还能躲避一二,到后面就完全被打得抱头鼠窜,除了“砰砰砰”棍子砸到肉的声音之外,就是长矛刺破血肉的“噗呲”声,很快三皇子就变成了一个血人。   薛瑾安是打是刺的每一下都并不是胡乱来的,而是有说法的,周围在武学上造诣颇深的,比如陆秉烛、韦统领之流,就一下就看了出来,薛瑾安这是在打穴。   习武之人在交战的时候,本能都会护住自己的致命之处,包括身上的几处大穴,薛瑾安于是直接另辟蹊径,直接就击打三皇子身体上的各种□□道,通过封住这些穴位让三皇子的内力运行滞涩,至于三皇子身上被刺的那些血窟窿,那都是薛瑾安有意给他放血,让他逐渐失血过多脱力。   就这样此消彼长下来,三皇子可不就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了。   旁边其他并不懂武功的人,也能从一边倒的局势看出来是薛瑾安占了上风,且由于薛瑾安的长矛每次都能预判到敌人的闪避动作,看起来就像是三皇子故意往上面撞一样,如果没有之前御林军久拿三皇子不下的事情,他们还要以为三皇子只是一个被吹过火的银样镴枪头,实际上武功也就一般般罢了。   七皇子竟然是个文武奇才!有人惊喜,有人心生警惕。   如果薛瑾安有一个情绪感知系统,就能听到声望值+1+1……这样的声音了。   ——其实薛瑾安能每次预判的这么准确,更多的原因还是出在三皇子身上,实在是发狂的三皇子全凭本能行事,没有任何假动作佯攻什么的行为,直接就能从肌肉走势看出对方的下一个动作。   三皇子最初还是想要抓住长矛反击的,奈何薛瑾安在交手中已经完成了数据收集,直接将他封死在长矛之下,根本没办法脱身,到后面三皇子左支右绌,只能本能的护住脑袋不被打。   薛瑾安的长矛几乎成了打狗棍。   “好了,好了,寰儿安静下来了!”娴妃当即心喜又心疼地叫停了薛瑾安的单方面殴打,泪眼婆娑地就要上去抱住自家儿子。   “不要动。”薛瑾安却直接一长矛插入她脚前的地面,阻止了她的动作。   三皇子体内蛊虫不除,这疯病可就不会完。薛瑾安捡起地上的绳子——这是之前用来绑米酒坛子的绳子,在三皇子掀桌的时候,跟着桌子一起扔过来的,掉在地上还沾了不知道谁的血,看起来脏兮兮的。   薛瑾安刚弯腰拿起那截绳子,那便抱着头似乎已经安静下来的三皇子突然暴起,一脸癫狂地朝着薛瑾安扑来。   三皇子浑身不少穴位被封,现在体内的内力运转全靠身体几处大穴支撑着,战力远不如之前,身体也失血过多,那条伤腿也到了临界点,他现在还能动,纯粹是因为神经感觉不到疼痛。   不过感觉不到不代表不存在,更不代表不受影响,他动作正在逐渐变得迟缓。   薛瑾安没有任何要放水的意思,他手中的绳子直接套住了三皇子的脖子上,将他栓在了柱子上。   绳子本来就是绑酒坛的,并没有多长,勉强能将他栓住,他和柱子之间的距离自然十分有限,三皇子却还不老实的乱动挣扎起来,差点没直接把自己勒死当场。   薛瑾安嫌弃他乱动,捡起地上断掉的拐杖,直接敲在三皇子颈侧属于窦动脉的位置,三皇子登时脑供血不足眼睛一翻彻底晕死了过去。   “寰儿!”娴妃紧张地迈出一步,又想起先前薛瑾安的呵止,儿子的再度暴起,她到底还是止住了步伐,忐忑地看着薛瑾安一动不动的背影,等着他的反应。   在场大部分人都以为薛瑾安站在那里是在戒备三皇子会不会再暴起,实际上薛瑾安是在看手里这节断掉的拐杖,这上面有很淡的昆虫信息素味道。   薛瑾安在走之前是检查过三皇子吃的喝的用的东西的,尤其着重检查了那坛米酒,是完全没有问题的,他当时虽然没有检查拐杖,但这东西就在三皇子手边,要是有这信息素的味道,他是一定能闻到的。   也就是说,这信息素的味道,是在他检查之后才沾染上的。   是小剑。薛瑾安几乎立刻就锁定了将信息素带过来的人,他记得三皇子的这个贴身太监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拿过那根拐杖,之后还因为说错话惹怒三皇子被踹了一脚。   难怪他们离开没一会儿三皇子就发狂了,而且狂得这么厉害,这么近的距离,自然很快就能引起反应。   薛瑾安通过绳子用USB传送功能,直接连接三皇子,然后被激发杀毒模式直接把三皇子体内的蛊虫给杀死了。   “小七,”娴妃等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没耐得住开口,不过声音压得很低,像是生怕惊扰到什么一样,“寰儿他怎么样了?”   “晕了。”薛瑾安看了看他身上那些伤口,也不知道是蛊虫的威力,还是因为受伤的地方太多,血小板不够了,他身上那些血窟窿还在往外咕涌血,于是他很诚实地补充了一句,“再失血两刻钟就能死了。”   娴妃:“!!!”   “不用谢。”薛瑾安见娴妃满脸震撼地盯着自己,非常自觉地回了一句。   不,我并没有想谢谢你,不不,救了寰儿一命我还是得谢,我,你——   娴妃张嘴,有无数话涌到嘴边,最后都化作一声气沉丹田的:“太医!!!”   平地一声大吼,差点当场把离得最近的皇帝耳朵给震聋,娴妃却根本没心情管他,满心满眼都是三皇子,提着裙摆就冲到了三皇子身边,红着眼眶蹲下来,伸出了手却又瑟缩回来,看着他满身狼狈根本不敢触碰,想要给他解开脖子上的绳子,却又担心他再一次暴起伤人。   银光一闪,薛瑾安直接手起刀落将绳子砍断,三皇子顿时朝着地上歪倒,被娴妃慌张接入怀中——至于薛瑾安手里的刀是哪里来的,自然是之前某个同三皇子周旋的御林军落下的。   太医来得很快,娴妃赶紧让开位置,看着太医将三皇子放平在地上,解开他的衣服露出满目疮痍的身体,她终究是看不下去,仓皇地偏开头,控制不住的眼泪甩飞出去,很快就从空气中蒸腾。   娴妃心绪难平泪眼婆娑之时,怀里忽而多了一件东西,她迷蒙着泪眼看着怀里的拐杖,有些不明所以。   “这是证据。”薛瑾安解释。   娴妃微微一愣,或许是因为爱子心切,又或者是因为马场那次事件太过印象深刻,向来鼻子不算敏锐的她,竟然一下子就闻到了这股淡得几不可闻的熟悉味道。   娴妃面色大变,与此同时她也意识到了什么,视线猛地看向了那边被三皇子揍得奄奄一息的三人,指着其中一个太监疾声厉色地道,“把他给我拖过来!”   出气多进气少的小剑被拖了过来,强行弄醒了,他艰难地跪坐在地上,讲述事情发生的经过。   事情说起来很简单,皇子们隔壁就是王侯世子,二皇子在这边坐不住,没一会儿去了隔壁,结果同安王世子起了口角,安王世子亲自过来请了大皇子过去。   虽然大皇子表现出来的脾气性格都更为温和有礼,也有意交好这些王孙公子,然而架不住二皇子母族就是勋贵世家,这些王孙公子们自然是更亲近二皇子的,于是大皇子坐了没多久就同安王世子又离开了,结果不知怎么的,隔壁那些世子们竟然说起了三皇子,还说起他的腿伤来,说是治不了,以后都要跛脚了。   “三皇子我瞧着挺活蹦乱跳的,不像是有什么事的。”最近有同三皇子出来玩过的人不太相信地说道。   “你懂什么,这可是安王世子亲口说的,你知道的安王世子向来同大皇子交好……”那人信誓旦旦地说着。   而此时,安王世子恰好就在这边,于是三皇子暴怒,直接抓着他就揍,两个小太监拦不住也被一起摁着揍。   小剑语气虚弱而无力地述说着,娴妃怒发冲冠,咬牙切齿地道,“到底是谁在外面乱嚼舌根?本宫定然要拔了他的舌头!”   “是……”小剑忽而眼神一狠,竟然猛地从地上窜起来,泛着绿光的匕首朝着娴妃就刺了过去,他大喝一声,“奸妃受死!”   娴妃被吓得愣住,还是早有防备的薛瑾安伸手扯了她一把,才让她堪堪躲过这一击,小剑一击不中却立刻就转身扑向三皇子,薛瑾安一把将娴妃推开,手中长刀直接横劈过去。   薛瑾安用得力气很大,小剑几乎要被拦腰截断成两半,血液肆意喷溅而出,将三皇子和太医都浇了个满头满脸,然而那血却不是纯粹的鲜血,而是隐隐泛着绿光,很显然是带着毒的。   小剑的尸体倒在地上,脸上还挂着计谋得逞的笑容。 第79章   在刀砍到小剑身上的时候, 薛瑾安就已经察觉到了不对,一般人遇到没办法硬抗的危险时第一反应就是躲,即便明知道躲不过躲不了, 腿脚发软四肢麻痹, 大脑神经也一定会给出指示, 身上的肌肉会控制不住的颤动。这同人的武功高低没关系, 这纯粹是人类刻进基因里的自然反应。   薛瑾安的动作很快,但绝对没有快到连身体的基本反射都追不上的程度,然而在感觉到刀风裹挟着危险袭来时,小剑竟然连半点躲避的意思都没有,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毒血喷射而出,浇了太医和三皇子满头满脸, 即便古代并没有什么细菌感染的说法,太医们也是知道脏东西是不能触碰伤口的,看着满身伤口都被脏血糊了的三皇子,太医当即失声惊叫。   “屏气噤声。”尚且稚嫩的嗓音四平八稳, 心神大乱的太医在听到的一瞬间就下意识照做。   薛瑾安还是第一次失策, 他素来算不准人心, 他感觉到小剑对三皇子的杀意是真的,却也着实没想到对方竟然能为了杀三皇子做到这种程度,对仇人卑躬屈膝贴身伺候也就罢了,竟然还能下狠心直接把浑身血液变成毒血, 任凭打骂呵斥,就为了等这么一个机会。   人类果然很难懂。薛瑾安不明白,薛瑾安大受震撼,他都有点好奇小剑和三皇子到底是什么仇什么怨了。   不过薛瑾安再是看不懂人心,也是知道现在不是询问前因后果的时机, 当前最重要的还是三皇子的小命——薛瑾安倒是没有非要救三皇子的指标,他也无所谓三皇子活不活,对他也并不会有什么愧疚的情绪,当然,就算上述这些真的有,薛瑾安也已经给三皇子杀过一次毒,保过他的命了,算是一笔勾销了。   薛瑾安会主动出手,主要还是他对小剑这毒血有些兴趣。   于是太医就见提着刀的七皇子在他旁边蹲了下来,抬手就先把三皇子浑身的大穴都点住了,张口却是一句:“拿酒过来。”   三皇子当前本来就昏迷着,薛瑾安还封了他的穴道,在最大程度上让他的血液流速减慢,不过这也只能减少毒血里夹杂的有毒病菌进入身体中的速度,当务之急还得先把这一身毒血给处理了。   “酒?”正等着七皇子有什么高明救命之法的太医听到这答案都直接愣住。   薛瑾安点了点头,补充了一句:“要最烈的酒。”   酒精是消毒利器,只是古代的酒度数太低,就算是最烈的酒也是远远达不到医用酒精度数的,而低于70%浓度的酒精在消毒上的效果会减弱,不过聊胜于无。   七皇子的要求一出,不仅太医们面色古怪,太皇太后心中都不禁泛起嘀咕,思量起来薛瑾安这么做的用意,甚至有些脑子跳跃的直接联想到了《三国志》中的关羽刮骨疗伤,心中暗暗腹诽:关二爷能被活剖刮骨都喝酒吃肉谈笑风生不惧疼痛,三皇子疼了只怕会直接把人打死。   在他们心思难定之时,将师父的每一句话都当做至理名言的崔醉已经反身去找酒去了,所幸宫宴上最不缺的就是酒,薛瑾安话音落下不过两个呼吸间,崔醉就拎着酒跑了回来,“师父,接着!”   崔醉一路开着轻功掠来,即便这样还觉得耽搁时间,隔着老远就把手里两坛酒都扔了过去。   薛瑾安手中刀往前一探一收,动作非常轻松写意地接过两坛酒,并将它们随意丢到两个太医怀里。   两太医手忙脚乱地抱住酒坛,心中刚松了口气,就听七皇子一指三皇子道,“把伤口用酒清洗干净。”   太医闻言神色大变,他们是有消毒这个概念的,比如他们用刀剜去病人腐肉什么的,必然会先用火燎刀子,不过消毒在当今医学中的运用也仅限于此了。   因而乍一听薛瑾安的话,还以为他这是也同三皇子有仇,想要狠狠叫他吃一些苦头。   毕竟三皇子是出了名的树敌多,而他们只知道酒浇在伤口上会非常疼痛,并不知道酒还能消毒。   实际上,薛瑾安看着他们半天不动,也生出了同样的想法,并且直接问了出来,“你们和三哥有仇?”   娴妃刚从惊吓中回身,正赤红着双眼屏气凝神地盯着这边的一举一动,也不敢出声,就怕惊扰到小七救他儿子,闻言,带着浓厚的杀意和恨意的眼神立刻就锁定了太医。   太医浑身一抖,连忙否认,“没有没有,微臣同三皇子都不曾说过话,何谈惹上仇怨。”   “那你们在耽搁什么?”薛瑾安认真询问。   太医听之无不眼前一黑,只觉得七皇子当真心狠手辣,这三皇子若是有个万一,这锅不就直接扣在了他们头上了吗?登时什么都不敢想,眼疾手快地拔了酒坛塞子,就飞快地开始洗刷三皇子。   薛瑾安则是一把拽过三皇子脖子上的绳套。   ——虽然太医一来就看到了他脖子上那一圈,但实在是比起解开这个给三皇子一个体面来说,还是先救命更重要,他们一边忙着给三皇子止血,一边查看他的腿,连身上那些不致命的淤伤都暂且管不上,更别说区区一根绳子了。   薛瑾安再一次打开USB连接,果然再次弹出红色的弹窗,安全软件当即运行起来。   不过这次和之前几次很有些不同,之前都是蛊毒入体多时,所以直接找到病毒源头杀死就功成身退了,然而这一次三皇子身上的伤口还裸露着,不断有病毒入侵机体。   杀毒软件杀了好一会儿,发现这病毒怎么杀都杀不完,最后代码碰头也不知道怎么一通合计,给薛瑾安弹出一句:【该设备运行错误,是否格式化该设备?】   手机格式化会清空所有数据,人类格式化会怎么样?薛瑾安陷入了沉思。   娴妃突然莫名地打了个寒颤,心脏扑通扑通跳得飞快,直觉要是现在不说点什么做点什么的话,她可能会失去很重要的东西。   娴妃遵循着直觉,忽而大骂起小剑来,“忘恩负义、背主求荣的狗奴婢!亏得寰儿待他不薄,他却竟然这般恶毒的对待寰儿,当真是狼心狗肺的东西,此番一死了之了,当真是不足以解我心头之恨!”   娴妃骂着骂着火气蹭蹭蹭地就上来了,她气得竟然都顾不上什么妃嫔身份,上前就狠狠两脚踹在小剑尸体上,疯狂辱骂好几句,最后冷笑了一声道,“黄泉路上你慢些走,本宫怕你太寂寞,定然将你九族都送下去陪你!”   “去,给本宫好好查查这狗奴婢的来历!”娴妃是真的恨极了,双目通红骂到后面都快要缺氧晕厥了,她深深吸了两口气,对着扶着她的贴身宫女如此下令道。   “这……”贴身宫女有些尴尬,小声同娴妃说道,“小剑已然没有亲人在世了。”   宫里的太监多是苦命人,小剑也不外如是,他本来就是个父母不详的小乞丐,为了不挨打和吃饱饭挨了一刀进了宫,后来在宫里倒是认了一些干亲,什么干爹、干姐姐的喊。   他那干爹袁放倒确实有些名头,是上林苑监的一个小小管事太监,上林苑监是宫中管理园林、畜牧、蔬菜瓜果等诸多事物的部门,御兽园、花房都是它其下管辖,不过袁放早几年的时候就已经得了恩典出宫养老去了,早已经是人走茶凉,没有给小剑和那干姐姐留下多少庇护,反倒是不少同袁放结仇的人找上来给他们好看。   说起来小剑能到三皇子身边做事,还是因为他那干姐姐分到了永和宫做事,娴妃要给三皇子身边添伺候的人,自然会优先选择自己手底下推荐来的人。只是小剑成功留在三皇子身边,可他那干姐姐却一时不察犯了错,被娴妃狠狠罚过之后遣送回去,之后应当是被分配去了浣衣局。   “后面发生了什么奴婢便不知道了,只知道她死了。”贴身宫女小心观察着她的脸色,小声回答道。   娴妃微微一愣,她根本就已经想不起那小剑的干姐姐到底是谁,她宫里每年都会换人,犯错了的、干活不尽心的、不合眼缘的……基本都送回去了,年年都是如此,她对这个小剑的什么干姐姐没有半点印象。   愣过之后便是暴怒,“她犯了错本宫只是将她送回去,没有直接打死她已经是仁慈,这狗奴婢竟然还敢记恨于我!我当初就该把这对狼心狗肺的姐弟都一起打死了,我儿也便不会再受如今这番苦楚,悔煞我也!”   娴妃虽然恨毒了小剑,但她也知道,能对三皇子下手不可能是小剑一人所为,他背后必然还有别的主子,而最有可能的就是大皇子二皇子!   娴妃没有半点遮掩地瞪视过两个皇子,然后直接朝着皇帝跪下了,她很想像当初的萧姝一样露出楚楚可怜的姿态,萧姝作为宠爱仅次于昔年珍妃的人物,她一到皇帝面前就摆出娇娇弱弱的样子,显然是皇帝很吃这一套。   然而只能说当绿茶和狐媚子也都是要看天赋的,娴妃在这方面是半点天赋都没有的。   她声泪俱下,姣好的五官因为愤怒而微微扭曲,看不出半点可怜样,更甚者眼中凶光毕露,看起来像是随时都能拿着刀捅人的样子。   “陛下,皇祖母,幕后之人对寰儿如此处心积虑,定然是对寰有所忌惮之人啊!”娴妃哭道,“求您替寰儿做主啊!”   真是好一把喊冤的好嗓子。   想到大皇子和二皇子的不仅仅是娴妃,皇帝并不希望这件事真的牵扯上别的皇子,说得好听点就是都是他的儿子,哪一个出事儿他都难受。   说得更真实更凉薄的心里话就是:这时候如果把大皇子二皇子也牵扯进来,不仅是不好听,还有损皇家颜面,再且说已经倒了一个小三,又何必将另外两个也拉下水呢?   于是皇帝不痛不痒地劝慰了两句,话里话外都是凶手已经伏诛,得饶人处且饶人,不要再继续追究了。   儿子都已经被害成了这样,娴妃怎么可能不追究?她不仅要追究,还恨不能生啖其肉渴饮其血,将对方锉骨扬灰!   娴妃惯来不会看人脸色,当然她此时就算是看明白了听明白了皇帝的话,那也全然都装聋作哑,只恨声道,“请陛下彻查此事,狠狠处置幕后之人!”   皇帝脸色不虞的还想要说什么,却被太皇太后不轻不重地一句话问话压了回去,“太医,琅寰现下如何了?”   太医已经用酒把三皇子擦干净了,伤口的部分更是用酒洗到发白,用布条将他整个人都缠得结结实实,闻言顿时心里发苦,也只得连忙转身回话。   他先着重说明了一下三皇子的伤势有多重,再说了一下自己的处理方法,最后才表示三皇子得蒙祖宗庇佑,三皇子身体硬朗福大命大,暂且捡回了一条命,就是最后那个毒血,到底是什么情况,还得三皇子醒了才能做定夺,也能判断他有没有彻底脱离生命危险云云,大抵是如此。   娴妃安静仔细地听着,将这些话在心中好好琢磨了一遍,又紧接着问及三皇子的腿:“寰儿的腿呢?他的腿如何了?”   “这——”太医表情很是纠结犹豫,到底没有正面回答,只低下头拱手道,“微臣愚钝,于外伤上医术平平,不如等胡院正回来瞧过。”   胡院正早已经在年前就出宫回乡过节去了,他治疗外伤的水平确实是最厉害的,但这不代表其他太医在外伤方面就毫无建树了,对方说自己医术平平分明就是托词。   娴妃最怕的不是他给儿子判死刑,最怕的就是这种情愿承认自己医术浅薄不肯下判断的情况,这往往就意味着太医很不看好治疗的成果,不敢担其罪责,使用拖字诀。   娴妃心底一沉,愤怒如燎原之火焚烧五脏六腑,连看向皇帝的眼神都带着凶狠,“寰儿已然如此,还望陛下垂怜!”   皇帝皱着眉,也到底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查。”太皇太后一锤定音。   三皇子和安王世子被齐齐抬了下去,而剩下的那个奄奄一息的小太监则还要被拉下去审问一二,不过这很明显就是一个炮灰,注定是问不出什么名堂的。   此事的重点查证对象是小剑,然而小剑已经死了,想要查明白他的底细,再顺藤摸瓜抓住幕后之人,不是不行,是会消耗很多时间。   娴妃纵然知道,却仍旧心有不甘,她看着完好无损的大皇子二皇子,想想自己生死不知的儿子,到底还是看向了另一个“受害人家属”,企图将他拉入同一个战线,“安王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安王面上难掩沉痛之色,声音带着沙哑道,“不管多久,本王都同那幕后之人不死不休!”   就在娴妃都快要绝望的时候,突然听到熟悉的少年声音说一句:“不需要多久,现在就可以不死不休。”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薛瑾安从一片狼藉里拿出一坛半空的酒坛,这酒坛上面还贴着红封写就的一个“米”字,正是皇帝赐下来的两坛米酒之一。   “拐杖上有能引动蛊虫的味道,三皇子体内必然有蛊虫……这蛊虫,是什么时候下的,用什么手段下的?”薛瑾安反问着,手非常利索的倒了慢慢两碗酒,端到了大皇子二皇子的面前,两个向来不合的人,此时此刻却非常有默契的,太阳穴同步跳了一下,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薛瑾安直接将米酒塞到他们手里,声音平静地像是在让他们喝最普通的茶水一样,冷淡地吐出一个字道:“喝。”   实际上,这真的是一碗普通的米酒,而且这坛米酒甚至都不是三皇子喝的那坛,至于三皇子喝的那一坛,早就在他掀飞桌子的时候就碎了,只是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他们两个的交手上,根本没人关心这个坛子。   不过就算真的是那坛也是没有毒的,薛瑾安之前是检查过的,两坛米酒没有问题。   但其他人能像薛瑾安这么肯定吗?他们只是下达命令的人,执行命令的是他们的属下,即便他们认认真真规划了蛊毒应该在什么时候去下,他们也会疑心怀疑的种子。   而就算他们两个无动于衷地挨过去了,他们的属下又真的坐得住吗?他们也不可能直接砸了酒碗来指责薛瑾安,毕竟薛瑾安什么也没说,他们反应太大会让他们显得心虚。   一时之间,他们竟然就这么被轻飘飘的一碗酒给架了起来骑虎难下了。   “大哥二哥,”薛瑾安面无表情地把玩着手中断掉的一截拐杖,语气很真诚地问道,“你们怎么不喝啊?”   “是需要我帮忙吗?”薛瑾安说着竟然直接伸出手来,看样子是打算把这碗米酒直接给他们硬灌下去。猝不及防之下喝了一点,那断掉点的拐杖几乎要戳到他们脸上,有奇怪的香味闯入鼻中,他们只觉得体内真的有什么东西在蛄蛹躁动。   登时,两人齐齐变了脸色,正在飞速地想着对策,结果就听到薛瑾安突然又说了一句,“果然还是打晕了喂比较顺畅。”   一抬头就见薛瑾安眼神往他们颈侧扫量,他们可是见识过薛瑾安怎么打晕三皇子的,三皇子那身板都扛不住,他们更加扛不住啊!   而比起年龄更大已然在朝堂上经历过事儿的大皇子来说,二皇子的焦躁就更明显一些了。   不行,绝对不能喝,这米酒肯定有东西,怎么办,该怎么办……二皇子焦虑着,忽而看向大皇子,想到什么眼睛蓦然一亮,他在心中说了一句:死道友不死贫道,大哥,抱歉了。   随后他摆出“我有一话不知当说不当说”的犹豫模样,缓缓对大皇子叹了口气道,“大哥,你不该如此的,三弟从来没有对外说过你的身份,即便你身上流着一半戎狄的血,我们也是手足兄弟啊。”   大皇子眼神蓦然一沉。 第80章   二皇子一句话引起轩然大波, 众人第一时间想到的是皇帝戴了绿帽子,下意识朝着他头顶看去。   不过很快大家就否认了这个猜测,毕竟从先帝时期大启和戎狄的关系就破裂了, 边关局势日渐紧张, 到今上登基, 戎狄更是蠢蠢欲动, 每年边关都有战报传来,今年更是差点就被夺城了。   因着这个,面貌看着比较异常的人进京城都困难许多,更别说是潜入皇宫之中了。   再便是德妃喜爱骑马养马之事人尽皆知,时常混在御兽园里,行踪并非隐秘, 且她每日做了什么接触了什么人也都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全都有迹可循,没有偷情的空隙。   德妃及整个庆安宫的人都是出了名的不爱同人交际,而每逢围猎之时, 陛下必然会带着这位娘娘出行, 见过她骑马打猎者不胜枚举, 想来她在这些事情上是没有撒谎的。   想明白德妃基本没可能给皇帝戴绿帽后,不少人都松了口气,尤其是武将们。   皇帝虽然没有公开说明过,但该知道的都知道, 皇帝额外给德妃批的那片养马场养得是上等的战马,战马是何其珍贵稀有的战略物资,就算没读过兵书的都懂,真有那完全不开窍的憨货,也绝对是舍不得那些个好马的——毕竟在古代好马就等于豪车, 多少男人能不爱豪车呢?   是以,多数人是不愿意看到德妃犯错的,甚至就算真的犯了什么错,他们也会不吝求情,能够减轻她的惩罚,让她继续养马。   不过紧接着他们又反应过来,既然皇帝脑袋上没有戴绿帽子,那么很有可能就是德妃的身世有问题啊!对啊!德妃一个江南水乡女子,怎么喜好和擅长之物都这么游牧民族?难道?!   他们蓦然瞪大了眼睛,他们不敢看德妃,只能开始在人群中寻找德妃的父亲大理寺卿林若甫。   薛瑾安也没料到只是随便一诈,竟然诈出一个大皇子的身世之谜,。   他当即也反应过来,上次识别不出来大皇子和德妃的唇语,是因为他们说的根本就不是大启话,他用错了语音包,难怪识别不出来。   薛瑾安从记忆里翻出当时识别出的唇语文字,由于他没有听到两个人交谈的声音,当时又是直接用大启语识别的,所以那一串话是音译。   他将其放入语言数据库中开始进行匹配比对——虽然输入法只默认输入中文英文,想要键入其他国家的语言,就必须加载安装相应的补丁,但实际上每台手机的核心数据中,是导入了其他国家的语言的。   手机选择哪个国家地区,系统显示的文字就是哪个国家的,甚至改变IP之后,他各个软件能刷到的东西也会受到影响。   当然薛瑾安也知道,只是凭借读音去匹配语言,是很难真的匹配成功的,毕竟语言相似的国家有的是,不过语言的起源改变同地理环境是脱不开关系的,他从还是能凭借这个锁定一下范围。   薛瑾安一边用空耳唇语匹配语音库,一边有些狐疑地看了二皇子一眼,有些不知道这人是被逼得狗急跳墙了,还是将计就计了。   如果是将计就计的话,这人心机倒是颇深,可要是这么轻轻一逼就急了,着实是和传闻之中的无瑕皇子之名有些差距。   目前这两种可能一半一半,毕竟不管是哪一种,二皇子都会表现出被逼无奈失言的样子,薛瑾安暂且看不出来也并不气馁,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只要是演戏就总归是有破绽的,他也不急,可以慢慢观察。   正在这时,皇帝的呵斥声也传了过来:“小二,休得胡言乱语!”   皇帝看向二皇子的眼神分外着恼,里面什么情绪都有,就独独没有震惊,后者立刻低头认错,被皇帝狠狠训斥了几句,不敢再说话。   下意识看皇帝脸色的众人却齐齐心里一突,知道大皇子血脉有异之事,只怕是空穴来风必有其因。有直脾气的御史当即就想冲出来问个清楚,被旁边的同僚七手八脚地拦了下来,用眼神示意:兹事体大,容押后再议。   然而他们想要将这件事押后再议,还要看太皇太后同不同意。   太皇太后能同意吗?她当然不同意!   所有人都能看出来皇帝表情有异,太皇太后这个算是将皇帝一手拉扯大的人如何能看不出来?   乍然听闻这混淆皇嗣血脉的事情,太皇太后表情空白了一瞬,紧接着便是前所未有的愤怒,愤怒到搭在苏嬷嬷胳膊上的手都用力到发抖。   人愤怒到极致,表情反而是平静的,张口吐出的声音有几分压抑的沙哑,她没有直接问皇帝,或者说她知道就算问皇帝也不可能得到答案,她直接点出来另外两个当事人。   她的眼神看向德妃,却点了另一个人的名字:“大理寺卿林若甫何在?”   薛瑾安看到人群中走出了一个干瘦的老头,穿着一身红色官袍,蓄着山羊胡,因为常年皱眉,让他即便面无表情,眉间也印出“川”字痕迹,不怒自威。   他在不远不近的位置直接撩袍跪下,“微臣林若甫叩见陛下,太皇太后,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声音倒是出乎意料的洪亮,不愧是当年能出使他国,靠嘴皮子吃饭的。   这林若甫拜完之后也不起身,就这么直挺挺地跪在那里,看起来又是一个头铁犟种。   若不是知道他是大理寺卿,还当以为他是都察院的御史。   林若甫张口却是报了一个时间,正是先帝时期他在外出使的时间,“此为德妃娘娘的出生时辰,她确实并非在大启所生。”   “好你个林若甫,竟然还真的同戎狄通奸!”当即就有人喝骂出声。   薛瑾安倒是一下子就找到了林若甫的语言陷阱,林若甫只是说德妃不是在大启出生,这表明德妃的生母并不是林若甫的正牌夫人,而是他在出使期间遇到的女人——当年林若甫出使雄踞北边的沙俄大帝国,形式可并不明朗,算是冒着生命危险去的,且一去不知多少年,他当然不会带着妻妾儿女去受苦。   林若甫将德妃带回大启并且记在正头娘子的名下,想来德妃的生母已经死了,并且出生应当不是很光彩。   而林若甫这老贼只说德妃不在大启出生,却绝口不提德妃血脉问题,显然就是故意在给人挖坑,就等着人往里面跳呢——现在这种情况下,不管二皇子出招是真心还是假意,他已经率先出招,站在他那边的人就一定要跟上步调,势必把大皇子的身份踩死,所以这时候跳出来指责林若甫的,大概率就是二皇子的人。   当然,也有可能是个倒霉的蠢蛋,但这种拎不清情况随意冒头的家伙,被坑死也是怪不得人。   想来德妃就算真的有外族血统,也绝对不可能是戎狄人的。薛瑾安仔细对比分析了一下她的长相,是很纯正的大启人长相,甚至几个娘娘放在一块儿看,娴妃这过分明艳张狂的脸都长得比德妃更像是个混血。   和崔醉这一看就有异族血脉的完全不一样。   虽然说遗传是随机的,但这种长相完全不遗传某一方的概率还是挺小的。薛瑾安心中便有了数,德妃的生母有52%的概率就是大启人。   果然,就听到林若甫说道,“德妃娘娘的生母是老臣在出使沙俄之时,买下来的一个汉人女奴,她原是祁州人,不幸被戎狄掳走,辗转卖入了沙俄……”   沙俄和大启的国情制度不一样,大启是封建王朝,虽然大户人家都有家奴,但奴隶也还有一定的人权,无缘无故打杀的话也是会获罪的。   沙俄却是纯正的奴隶制度,内部也是如同周朝时期的分封制,各地的王爵自己制定律法税收能够直接在自己的地盘称王称霸当土皇帝,那边的奴隶便是如同猪羊狗一般,是真的半点都不被当人。   “老臣怜悯她身世凄苦,这才想她买下……后来因缘际会便有了娘娘。老臣所言句句属实,当年随我出使之人皆可以作证。”林若甫指天发誓,语气很是情真意切。   德妃和大皇子也全部都跪倒在地。   就在这时,大皇子的反击来了。   “儿臣自小就知道母亲身世凄苦,只是不想叫母亲被人欺负才将此事隐瞒下来。”他说着,面露几分失望之色,缓缓对二皇子说道,“小二,你当真太看轻大哥我了。”   “若是大哥我当真血统不纯,身负戎狄血脉,那么大哥我便早知道不管我如何努力,都绝对没可能得到父皇的青眼。”他含含糊糊地说是青眼,实际上大家都知道这是在说夺嫡之事,大皇子下定论道,“如此,我更没有理由加害小三了。”   大皇子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便是直接将对三皇子出手之人定性为为了夺嫡不折手段,而目前年龄差不多的皇子只有他、二皇子和三皇子三个人,三皇子是受害者,大皇子一通说把自己摘了出去,那么凶手的人选也就直接没得选了。   二皇子倒是还有几分急智,见招拆招道,“若只是不想让三弟入朝,废掉三弟的腿便可以了,又何必将三弟重伤成这样?这凶手此番行为,更像是在同三弟宣泄仇恨。我同三弟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素来是井水不犯河水,我怎可能罔顾手足之情,下如此狠手!”   “这,”人群中二皇子的应声虫立刻露出一脸犹豫的表情道,“我听闻大皇子和三皇子似是不睦,大皇子曾经还被打过……”   他们说起大皇子当年因为和三皇子起了冲突,一时不忿率先动手打了三皇子,然后隔天他就被钱德忠找上门去挨了一顿揍,好不凄惨。   大皇子虽然早就猜到二皇子说什么有仇没仇的事情,肯定还要说这件事的,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乍然被提起,他还是忍不住掐住了手掌,面上的表情立刻淡了下去。   大皇子露出无奈苦笑的表情道,“这都是多久远之事,我已然完全不放在心上,再且说我便是一直记得,总不能就因为这些陈年旧事对小三痛下杀手,若真是如此,大哥我这心眼也忒小了一些。”   “父皇,儿臣同小三之间即便有些恩怨,却也绝没有到要如此行事的地步。且不敢隐瞒父皇,这桩旧事,儿臣早已经整治过小三,已经了却了。”大皇子不惜自揭其短,并且直接推出了证人,“此事,儿臣的伴读冯时也知道,父皇大可以招来他一问!”   大皇子说得很是正气凌然,在场中人已经有大半完全相信了他的话。   冯鄞守从大皇子被牵扯进这件事的时候,眼皮就一直在跳,总觉得怕是要不安生,然后自家儿子就被拉出来当虎皮大衣了。   冯尚书心里难免恼恨,同时也很庆幸今天来的时候没有把小儿子带上,要不然就他儿子那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的傻样儿,只怕是大皇子刚被牵扯出来的时候,就忍不住要跳出去对上七皇子了。   七皇子可和旁的皇子都不一样,七皇子文武双全,还根本不会被道德世俗所约束,是真正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且皇帝明显有意纵着他的脾性……这好不好另说,反正冯时若是犯他手里,那是不死也得脱层皮。   只是冯鄞守也没想到,自己杜绝了儿子去主动找死,麻烦却也还是找上了门。   冯鄞守心中哀叹,这一次开口,冯家日后就算是同大皇子绑定在一块儿了,可是不开口也不行,他儿子都被牵扯出来了。   冯鄞守腹诽了多少情绪别人不知,他到底还是上前表情淡然地给大皇子佐证了其说法。   随后又说:“依老臣看,此事凶手到底是谁犹未可知,只怕二位皇子都是幌子,还得查证一番得到充足的证据后方可下结论。”   众人都跟着附和点头,很显然是认同冯鄞守的话。   倒也不是他们有多么信任大皇子二皇子的人品,觉得他们当真无辜了,只是这件事到底是皇室丑闻,不该拿到明面上来说,干脆压下去才更好。   ——相当大一部分人都觉得应该如此,想要粉饰太平,甚至暗中愤愤七皇子太皇太后做事情太绝,不知道得饶人处且饶人。   也得亏薛瑾安并不知道他们心中所想,否则必然要说一句:不愧是支持垃圾皇帝当政的一堆垃圾大臣。   幸而薛瑾安不知道,于是他们还好端端地站在这里,没有被打得七零八落,保留了这部分体面。   二皇子难得和薛瑾安站在同一边,也不想要事情就这么被糊弄过去,一看这情势不对,还想要说些什么,大皇子却陡然对着他说了一句熟悉的话,“小二,你实在太看轻你大哥我了。”   这是大皇子第二次说这句话,第一次说完他不仅反击了二皇子的指责,还反把脏水泼了回去。   薛瑾安觉得这句话就像是什么技能发动的固定词一样,他想桌游卡牌可以出一张大皇子卡了,嗯,林若甫也还不错,三皇子武力值不错,五皇子演戏很烂但脑子还行,可以加上。   至于二皇子卡……再斟酌斟酌吧,目前感觉二皇子虚得很,没有什么值得挖掘的地方。薛瑾安给出评价。   被薛瑾安评价为大招台词的话,实际上后面接的也确实是一个大招,直接把在场所有人都砸懵了。   只听到大皇子对着皇帝道,“父皇,我是大哥,小三被害之事,我离这边不远,却没能及时阻止,这是我的过错,我应当引以为戒。”   大皇子说了一堆愧疚的话,然后张口竟然提出自请出宫建府,暂且退离朝堂不问政事。   大皇子这直接断臂求生的法子着实叫不少人惊诧,薛瑾安都分外惊讶,不过很快他就想明白了。   二皇子将他的身世之谜爆了出来,即便他百般解释也还是会有人对其产生怀疑,没有人见过德妃的母亲,只听林若甫说德妃生母是祁州人根本不足以取信于人。而若是调查的话,边关这些年一直都有战乱,户籍丢失不知凡几。   再则是,林若甫这老谋深算的老狐狸,能主动提起这个人,不管是真的假的,他想来都已经处理好,不会留下叫人一眼看破的破绽。   索性一招以退为进,不仅同二皇子的所作所为高下立判,还能借此刷刷朝臣好感,展现自己的气节和清白。   他的深明大义委曲求全,直接将攻讦兄长的二皇子衬托得面目可憎起来。   偏生这时候大皇子还要皱着眉对他说一句,“小二你性子还是太急躁了一些,说话都失了往日的风度机敏,就像是换了个人一般。”   他像是一个真正的好兄长一样,半点都不在乎弟弟对自己插刀,还要教导他们练得力道够不够。   二皇子脸色难看的闭上了嘴,却不想这竟然还没完,大皇子突然折返回来,端过了那碗明显有问题的米酒一饮而尽,对七皇子正色道,“小七,大哥无愧于心,不惧任何试探。”   薛瑾安根本不相信他的话,恰恰是大皇子这一番做派让薛瑾安知道,三皇子之事他背后必然掺合了一脚。   没有充足的证据,薛瑾安心中明白之后也不管他,径直看向了二皇子。   二皇子已然彻底落了下乘,按理说他现在应该端起这碗米酒,紧跟大皇子的步伐将其一口闷下,以做表态,然而他两次伸手还是有些不敢赌。   薛瑾安看他这想喝又不敢的样子,索性做好人好事的帮了他一把。   二皇子见他端起碗,立刻后仰身体避开,他嘴唇紧抿满脸都写着抗拒。   薛瑾安既然都打算帮他一把了,怎么可能会让他成功逃过去,直接一拳擂在他肚子上。   二皇子骤然吃力,捂着肚子张嘴发出一声痛呼,然后就被掐住脖子,还不待他反应过来,就被一碗酒堵在了嘴边,不由分说直接灌了下去。   “唔,咳咳——”二皇子再也不愿也喝下去大半,竟然红着眼睛一边咳嗽着,一边要伸手抠嗓子眼吐。   被宫女一把扣住了手腕,以看似在扶实则是拽的动作,强硬地扯了起来,宫女嘴里还在问道,“殿下你怎么样?是不是呛得太难受了嗓子疼?没事儿喝点水慢慢缓过来就好了。”   二皇子看清楚这是长公主身边的宫女,神色却并没有变好,反而更难看了几分,不过到底头脑冷静下来,没有再做什么。   却不想这宫女忽而偏头,以所有人都没有看到的角度,用只有他能够听到的声音骂了一句,“蠢货。”   话虽然是宫女说的,但语气却是长公主的语气,二皇子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是长公主特意让人带给他的话,可见对他所作所为多有不满。   二皇子心里怎么想不说,面上只是青着脸没说话。   薛瑾安看到了宫女的动作,不过对方声音压得太低,又没让他看清口型,说的什么他竟然还真的没有听到。   不过长公主也很快走了出来,她却不是一个人来的,身边还跟着安王。   ——他们两个在三皇子和安王世子被抬下去治疗的时候也一前一后地跟着消失了。   果然长公主给皇帝和太皇太后见礼之后,第一时间就说了两个病患的情况,“安王世子已经醒来了,不过说了两句心神放松就又睡了过去。”   说得好听,其实他这就是晕过去了。薛瑾安觉得长公主说话挺有水平,这一个照面就把二皇子身上的视线摘下去不少。   “世子没事真是太好了,小二,我们理应去瞧瞧,同他们二人好好赔罪。”大皇子一句话又将注意力拉了回来。   两人对视一眼,大皇子看起来温吞有礼,端得一副好兄长的样子,长公主柔婉端庄,不疾不徐的话中扎满了软刀子。   薛瑾安微微退后一步,很有眼色的将舞台让给他们,看热闹看得起劲,当然,他也并不只是看热闹,视线还在不动声色到底观察安王的反应。   安王一直都没有说话,像是还沉浸在儿子被加害到不能下床的悲伤中。   长公主语气缓缓地说道,“二皇弟尚且年少,不曾遇到什么事情,乍然之下失了分寸,行为鲁莽言语无状,还请七皇弟不要介怀。”   之后又不紧不慢地开始摘起二皇子的嫌疑来,从他与三皇子并没有正面冲突开始,论说到三皇子的存在对他来说有益无害。   她说话不疾不徐轻柔缓慢,莫名带着叫人信服的力量,最后自然还是说到,此事并没有证据,不应该妄加论断,以免冤枉好人。   薛瑾安觉得这两姐弟放在一起,二皇子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而长公主反而更符合传闻中文武双全无瑕皇子的称号。   忽而他想到大皇子之前像是故意堵二皇子的那番说他今日表现不佳仿佛换了一个人的话。   或许那并不是随口一说,或许二皇子的名就是从长公主这里窃取来的呢?   原著番外中提及过,长公主早年也是充作皇子教养长大的,不知多少夫子夸过她聪慧,遗憾她是女儿身,还言她若是皇子,太子之位非她莫属。   至于二皇子,名声虽然响亮,但薛瑾安也是上过上书房的网课的,也看过所有皇子作业的,表现都很平平,并没有什么值得人注意的。   他也只是看教材的时候随意看过几眼,没有特别记忆作业上的名字是谁,但想来也不重要,二皇子在不在其中都不影响薛瑾安对他的观感很差。   ——长公主卡可以准备准备,要是集齐九个对皇位感兴趣的,可以直接来一个新系列桌游,就叫《我欲成皇之九龙夺嫡》。   皇子公主各成一派,目标就是干掉皇帝和竞争对手,而抽到皇帝的人就是保住自己的皇位,嗯……皇帝有点太弱了,用这张卡的人想要胜利有点难。   算了,这样吧,可以设定皇帝可以主动选择一个皇子或公主,封他为太子,结成同盟,他们的胜利条件就是成功存活到最后一局成功交接皇位。   那么问题来了,他现在也是皇子,对夺嫡也势在必行,要不要把他的卡牌也加进去呢?要是不加的话,他会觉得缺了点什么,但加的话就要对他的数值进行适当削弱,平衡游戏机制……   薛瑾安在脑中飞快构建了新桌游的卡牌和游戏规则,然后就见长公主说完之后转头竟然将话递到了他这里,“七皇弟觉得我说的话对不对?”   长公主的话主要是在说断案需要证据,不能凭借对方的反应下定论,便是认定了也要走流程才能将人伏法……说起来几乎没有给二皇子开脱,甚至话里话外还挤兑了二皇子两句,骂他蠢。   只可惜二皇子也不知道是被宫女制住了,还是根本就没听出来,整个人都低着头不说话,也瞧不清楚表情。   薛瑾安对二皇子的兴趣不太大,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很实事求是地点了点头。   话确实没什么不对,就是在某些人听来大抵相当刺耳。   薛瑾安同长公主一起转头看向了至今一言不发的安王。   薛瑾安不动声色地打量他有一会儿了,却见他不管听到什么,表情都是深沉不变的,像是已经放空了大脑,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根本听不到外界的声音一样。   然而处心积虑各种和妃嫔皇子们联合报复皇帝,乃至整个大启皇室的安王,怎么可能是真的这样呆呆木木反应迟滞的人呢?   是的没错,报复。薛瑾安推翻了之前的想法,安王联合那么多人做这么多事情,不像是在造反,更准确来说不像是单纯在造反,他是在挑起妃嫔和皇子之间的动乱。   你要说他在其中谋求了什么好处吧,确实是有,但和付出显然不成正比,他联合到如今明明可以直接发动一场政变了,可是他什么都没有做,他的每一步都是在挑动对立与纷争。   上书房刺杀,挑动五皇子六皇子反目,将一直置身事外的舒妃也拉下场。   马场暴动,挑动德妃娴妃对立,促使楚文琬对萧姝下手,激起皇帝和太皇太后之间的矛盾,之后大抵就该是对着他下手了——只是他也没想到被视为下一个目标的薛瑾安直接杀了楚文琬,提前宣告了这一轮结束。   宫宴再一次对三皇子下毒就更明显了,这是想要逼疯三皇子和娴妃,这两个本来就是宫里出了名的“暴虐”,尤其是三皇子,院子里伺候的人换得比衣服都快,三皇子武力值不容小觑,他要是“疯”了,必然是逮谁咬谁。   不过,薛瑾安微微有些诧异,三皇子重伤了安王世子,这一点是安王世子的苦肉计,还是长公主提前设局的安排?   如果是前者,那么安王确实是个狠人,自己唯一的儿子都能献祭,要知道三皇子那下手是实打实的力道,薛瑾安只是粗略扫过一眼,也能判断出来安王世子的伤势有多重。   如果是后者的话,倒是更有意思的,长公主插手了,这无疑代表着她身后的敏皇贵妃也是知情者,而这种情况下,皇帝作为皇城之主,手握奉衣处这个探子组织,真的对一切都毫无所觉吗?   假设他真的眼瞎耳聋到这程度,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他太不得人心,后宫上下一心,在架空他这件事上达成高度统一,奉衣处上层也有间谍,刻意压下了部分重要信息,只等着时机成熟取他狗命。   ——那么为什么原著中的皇帝活了那么久?甚至都把自己儿子熬死好几个了。   让他经受众叛亲离妻离子散的痛苦也早就够了,而且皇帝也不会反思己过,他只会觉得后宫妃嫔都是一帮子毒妇,皇子们都是扶不起的阿斗,而他英明神武高处不胜寒,最后注定走向了孤家寡人这条路云云。   安王到这时候都还不动手,薛瑾安无论怎么用逻辑演算都算不出答案,最后只能用小说经验来套。   小说中这种情况就挺常见了,大多都是因为恋爱脑上头突然失了智。   综上所述,这条线的最后结论就是,安王是个没救了的死恋爱脑。   薛瑾安感觉自己有点被侮辱到,他拒绝接受这个答案,于是飞快揭过这一页,演算皇帝如果知道的话是一种怎样的结论。   皇帝要是知道的话,那么到底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态看着儿子一个个去死呢?即便安王没有亲自动手,抓不到他的把柄,也分明可以借题发挥,动用皇权就能轻而易举地将安王按死。   为什么没有那么做?排除皇帝爱上了安王这个恶心的可能性,先从皇帝的性格来分析,他或许在政治上表现得非常软弱,但这往往是在没有触及他切身利益的时候,像萧姝指着他鼻子骂,不就直接被他叫人拖下去乱棍打得只剩一口气。   当一个人喜欢强调且伪装某一个特性的时候,往往是因为他不具备这个特性。皇帝装深情,为孝静懿皇后罢选三年,封禁未央宫再不立皇后,为周玉婷破例无子封嫔,三年封妃……这些都是裹着蜜糖的毒。   皇帝是冷漠无情的,他如果真的有爱谁,那么他爱的只有他自己。   所以,皇帝不动安王,一定是安王身上有什么让皇帝忌惮的,不敢公之于众的东西。   会是什么呢?   ……或许他真的要去那座废弃的宫殿看一看。薛瑾安思索着,就听长公主询问安王道:“皇叔觉得如何?”   安王养气功夫相当好,竟然到这时候都像是没脾气一样,附和了长公主的话。   安王这个“受害者家属”虽然很大方的表示体谅,但皇帝也不可能真的就这么轻轻揭过,下令将大皇子二皇子都软禁皇子所中不得出,今年二皇子入朝听政的事情也被押后了。   事情到这里似乎就已经结束了,但实际上这才刚刚开始。薛瑾安在已经猜到大皇子二皇子都在这件事中动了手脚后,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动手,就是因为知道,这件事不会就此罢休。   大皇子二皇子此番算是彻底撕破了脸,也再维持不下去表面的兄友弟恭,双方已经结下仇怨,那么对立下手的时候就会难以控制分寸,可以说是狗咬狗一嘴毛。   更别提还有个遭逢大难的三皇子,定然也会虎视眈眈伺机下手。   场中的聪明人已经察觉到几分风雨欲来的架势了。   安王像是并不关心这些,一心只想着他重伤的儿子,朝着皇帝敷衍了一声,就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一场宫宴搅和成这样,大臣们自然也留不得,纷纷行礼告辞,只是在走得时候,眼神都不由自主地在七皇子身上扫视了一圈。   崔醉本来还想同师父说几句话再走的,但看皇帝,太皇太后众人的脸色,知道这怕不是打招呼的好时候,按捺下心中的情绪,同祖父一起走了。   却不曾想出来就听到前面人的窃窃私语。   “七皇子当真邪性。”   “是啊,两年前克死亲生母亲,上一次直接克死了容贵妃和贞妃,这一次禁足几月,许是情绪难以舒展致使狂性大发,克到了三位皇子头上,啧啧啧……”   崔醉听不下去了,一把揪住那胡言乱语的人衣领,“喂,你们胡说什么呢——哦,是你啊,那个礼部的谁谁谁。”   这人正是之前跳出来指责薛瑾安对九皇子动手的那个礼部主事。   他也没想到自己会直接捉出来,当即表情很难看,色厉内荏道,“你一个小小的秀才莫非要殴打朝廷命官不成?还不快给本官松开!”   “我打你干什么?我是来好心提醒你。”崔醉松开手,拍了拍他衣领的皱褶,呲着牙道,“这里是皇宫,到处都是耳朵眼睛,你这么着急败坏七皇子名声,给你主子献媚,小心偷鸡不成蚀把米,最后沦落到来求着让我揍。”   “大人,你的衣服整理好了,大人慢走。”崔醉狞笑着目送面无人色的几人走远了,表情这才一下子就垮了下来,格外不爽道,“这些狗官真烦人。”   崔醉当然看出来是有人想要故意将今天的事情引到师父身上,可即便看出来,知道师父能应对,心中却还是不爽。   崔鹏飞不轻不重地拍了他一下,“你骂谁呢?你堂弟不日就要成为狗官了,让他听见不好。”   “知道了知道了,我们祖孙俩等他到翰林院每日点卯之后偷偷骂,不叫他听到就是。”崔醉半掩住唇说道。   “我已经听到了。”崔酌嘴角抽了抽,又忍不住笑了。   每年科举一甲授官入翰林院,二甲三甲只能一年后考庶吉士,他们这话是在说他来年必中一甲呢。   *   薛瑾安早在五皇子提问他参与这件事之后会受到怎样的攻讦时,就已经知道肯定会有人安排,要拿他说事儿了。   只不过就像有些人心知肚明的那样,他就是个不被道德规则束缚的人,他好好待在昭阳宫禁足是他愿意,算他替原主尽孝了。   而就算有人故意给他加刑期,想要把他困死在昭阳宫里,那也要看他愿意不愿意。   所以薛瑾安浑然不在意外面怎么说,他看完了热闹同太皇太后招呼了一声,就径直往昭阳宫而去。   在乾元宫门口竟然遇上了长公主,长公主正抱着女儿上马车,忽而对着薛瑾安展颜一笑道,“合作愉快。”   薛瑾安眉梢一挑,立刻明白了什么,转头果然看到大皇子正站在宫门处,眉头皱起,不复曾经的温和。   薛瑾安是不介意被误会的,但是他不喜欢被利用。   薛瑾安看了看马车,将各处衔接都看清楚,随手从地上捡了几个石子,很真诚地问了一句,“阿姐,你腿脚还行吗?”   “什么?”长公主愣了一下,看着薛瑾安手指弹动,她意识到什么本能地跳下马车,抱着女儿踉跄了两三步才稳住身形。   就听到“咻咻咻”的石子破空声,那些石子以诡异的角度击飞击歪了马车连接处的各个楔子。   吱呀——在长公主震惊的表情,小泰乐的惊呼声中,马车四分五裂,一脸茫然的驸马爷忽然跌落在一片废墟中。 第81章   长公主瞪大了眼睛, 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七零八碎的马车,很难想象这竟然是人力所能做到的,她再次看向薛瑾安的眼神, 不由地带上了些许惊疑不定。   就在这时怀里的小泰乐突然“哇”地一声喊了起来, 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爹爹摔倒啦, 叔叔好厉害!”   小泰乐一边说着还一边鼓起掌来, 并指着她那摔的七荤八素的可怜亲爹说,“娘亲,朝阳想学这个!”   表情不可谓不生动,声音不可谓不活泼,是自她遭难之后的头一遭。   驸马爷被人七手八脚的从废墟中搀扶出来,薛瑾安动手的实在太突然, 就算是有武艺傍身的人都不一定反应得过来,更何况是书香门第出生,纯粹文人身板的驸马爷。   也得亏薛瑾安只是击打的连接处,马车是散架而不是被重击得四分五裂, 因而并没有太多折断的木头或是其他碎裂的东西, 车底板也是完好无损的, 要不然他可就不仅仅是摔疼屁股了,非得见血不可。   驸马爷这一下是摔得实打实的,臀部疼得发麻,再好的教养也有一瞬变了脸色, 偏偏他还想要保持君子端方的仪态,强忍着叫人搀扶着挪了出来,结果就看到他家亲亲女儿正在欢心鼓掌,还想拜祸首为师学这一门手艺。   不仅如此,在薛瑾安拍拍手就潇洒转身要走的时候, 小泰乐竟然挣扎着从长公主怀里下去,然后张着手就要跟上去,嘴里还一直喊着“叔叔叔叔”。   如若不是长公主眼疾手快重新抓住她的手,这女儿还真就要成别人家的了。   老父亲当即就再也维持不住体面了。   驸马爷心里咕咚咕咚冒着酸水,然而看到女儿这难得一见的表情,终究还是不忍心去破坏,只是到底也还是有些放不过,捏了捏小泰乐的鼻子,“小没良心的,只知道你叔叔,都不管你爹爹的死活了。”   小泰乐抠了抠手指,乖觉得站在那里不说话了,只是眼睛还瞟着七皇子离开的方向,对方的身影都消失在转角了,还一副收不心神的痴样。   驸马爷看着看着,忽而就乐了,对着长公主挑起眉梢,带出一股子少年风流浪荡之气,指着女儿笑着说道,“你瞧,果然不愧是我的女儿,有我当年的风范了。”   杜秋杜仲亭昔年也是个世家纨绔公子,虽然不至于招猫逗狗招人嫌,却也是个在京中有些花名的,喜欢看美人,也喜欢画美人,家中还收藏了不少画着美人图的扇面。不过吏部侍郎家家风严谨,对家里公子哥管束甚重,天黑必须回家,是以,倒也没有闹出过什么事端来。   当然,若真有什么风流韵事,也是不可能成为公主驸马的,尤其是成为长公主的驸马。长公主作为皇帝的第一个女儿,也很是有些荣宠的,更别说她背后还是勋贵顶点的姜家,是真正的金尊玉贵了。   且长公主模样姣好,气质高华,展现出来的性情又温柔婉约,可以说是京中贵女的典范模板了,想要尚公主之人不知凡几。   长公主当年因何于万千人中独独选中杜秋犹未可知,然杜秋愿意尚公主却是一眼看得出来的,他最初就只是单纯被美色糊了眼罢了。   长公主的容貌好,却不足以好到倾国倾城惑人心智的地步,却恰恰就是顺着杜秋最心仪的方向长得,初初成婚之时,他几乎每次同长公主说话都会走神,不由自主地痴痴望着长公主,还被取笑过很多次。   以前还难为情,现在倒是敢直接拿出来自我调侃了。   长公主也跟着调侃道:“美色误人,像你可不行,太容易被骗了。”   “我心甘情愿代你受过,只求殿下多爱怜我。”驸马指了指那散架的马车,凑近长公主耳边玩笑,被长公主横了一眼。   七皇子已经彻底走远,驸马爷见女儿还张望着,一把将她抱了起来,额头贴了贴她发凉的脸颊道,“好朝阳,快别看了,再看你爹爹真要吃味了。”   “叔叔!”小泰乐抱着他的脑袋喊了一声。   驸马爷也是被弄得没脾气了,忍不住感慨了一句,“当年你刚被救回府时,也是一口一个叔叔,做噩梦哭了也不要爹爹抱,就要找叔叔,可是让爹爹我好一阵吃味。我后来带你去勇毅伯府见你心心念念的楚叔叔,你却反而是躲在爹爹背后不肯出来,后来就也不叫了。”   “没成想上一个楚叔叔才过去两载,你又找了个七叔叔来念叨,哎,真是叫爹爹难过。我的小朝阳什么时候能这么满心满眼都是爹爹就好了。”驸马一边抱着女儿往外走,一边絮絮叨叨地说道。   今日宫宴出了事,散得出乎意料地早,可一通忙下来也依旧到了戌时,马车已经坏了,他们拖家带口的也不好滞留宫中,便只能走回去了。   驸马爷说着说着,忽而发现长公主竟然没有跟上来,疑惑地转过头去,却见她微微皱着眉表情不好地站在身后。   “怎么了?”驸马立刻走回去,询问的同时反思自己说过的所有话,恍然大悟的以为是自己提到了两年前女儿被拐的事情,所以令长公主不高兴了,连忙抓住她的手道,“是我疏忽,以后不会再说这些事了。”   当即就转移起话题来,“我方才坐在车里倒是未曾瞧见这七皇子是怎么拆马车的,明明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当真是奇了。”   他本来只是随口一问,却不想竟然得到怀里女儿的回应,“叔叔用石子‘咻咻咻’,爹爹就摔倒了。”   她说起这话时脸色红扑扑的,声音难得明快轻松,而不是迟钝缓慢不知所云的,很显然她脑子里一直都在想着这件事。   驸马虽然惊喜女儿今天的表现,却也着实是有些吃味,正待说些什么,长公主的声音插入进来,去掉平常柔和婉转的语调之后,听起来竟然有些冷冽。   “朝阳,你说的叔叔是谁?是楚文敬,还是七叔叔?”长公主眼中翻涌着驸马看不懂的算计,她隐隐之中抓住了些什么,急需要得到求证。   然而小泰乐却眨了眨眼,反应慢半拍的用迟钝的语气说道,“叔叔就是叔叔。”   “朝阳,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不要装傻。”所有人都觉得这个孩子自经历磨难之后被吓傻了,长公主却知道,她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不搭理人,实际上有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她都知道。   之前府里那个乱嚼舌根被打杀的奶娘,她私底下说得那些话会传入到长公主耳里,便是因为这奶娘将小泰乐当个真傻子,完全不在意她,没有避着她说话。   长公主也不在乎女儿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成为一个远近闻名的傻子,有时候她也看孩子年纪小,知道她不想回答就不会问,但这不代表着,每次她都要放任自己被糊弄过去。   长公主逼问道:“你口中的叔叔到底喊的是谁?”   小泰乐摇了摇头,似乎被长公主吓到了,将头埋到驸马怀里,又沉浸到自己的世界里去。   “好了好了,有什么话以后再说也不迟,就不要逼朝阳了。”驸马轻轻拍抚着女儿的后背两边哄。   长公主微微皱眉,脸色发冷,眸中闪过一抹不耐,显然是准备将这件事问清楚。   驸马见势不对,张口说道,“当年的事情已然过去,彼此都不追究,我们说好的。”   话一出口,他心生懊恼,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见长公主只是看着他不说话,忙伸手去拉她的手,被对方以掩住嘴唇的动作避开。   长公主掩唇咳嗽了两声,面上的冷沉不耐如退潮一般飞快消失,转换成一惯的柔和温婉,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从江南烟雨中走出来的女子,笑起来的样子都是细细春雨润物无声般的温柔。   这是驸马最喜欢的样貌,明明一颦一笑都像是从他的喜好中长出来的,然而他却莫名的生出一些烦躁来,有过之前的对比之后,再看这样的长公主,总觉得像是镜花水月,是一种虚幻的美好。   “走吧。”长公主主动牵起他的手,带着他一起往宫门处走。   驸马想要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   薛瑾安在朝阳宫过了一段相当轻松的日子,年假期间停了早朝,宫中也少了一些人,都回家探亲去了,宫里的嫔妃们虽然不能出宫,但是从正月开始,外戚开始陆陆续续的递牌子进宫拜年,各直播间倒是挺热闹的,就是热闹的有些相似。   赫连城的军训频道也在年前就停训了,薛瑾安已经习惯了每天跟着一起练,乍然没有频道背景音了,他竟然觉得有些不习惯了,于是索性就除了每日的基础训练之外就不动了,也给自己放个假。   直到年初六,年假的最后一天,崔醉终于得到允许能进宫了,他一大早就进了宫,捧着一沓账本,表情是显而易见的藏不住的欣喜和得意。   昭阳宫里任何人跟他说任何话,都只会得到一句:“什么,你怎么知道九添一棋牌室开张五天挣了两万一千九百二十七两一钱四文?”   这有零有整的,显然是仔细算过的。   “这么多?”灵芝他们常年生活在鸡蛋都需要一两银子的宫里,绕是对金钱已经有些失去正常概念,却也是知道过万的数字有些太多了。   这么说吧,大启每年国库的税收也不过是在几千万两左右罢了——之前征兵改革耗干净了以前的家底,但凡中间稍微兴一点土木,出一点祸事儿,这改革都是进行不下去的。   冯尚书能维持国库正常运转也着实是废了好一番力气,真不怪他一提到钱就直接化身铁公鸡,也不怪他一心想要砍兵部的费用,确实是国库没有余钱,而花在养兵上的又太多。   好在如今改革已经结束,资金已经逐渐回流,皇帝也很自觉的没有要再大搞特搞的样子,国库到年底清帐的时候,终于又有了一部分能造作的余钱。   冯尚书很欣慰,但凡今年年节宫宴的时候,大皇子不把冯时拖出来,逼冯家站位的话,他今年会过得更高兴的。   话说回来,灵芝他们听到棋牌室的收益,都露出了感慨的神色,“那些世家大族们果然有底蕴。”   崔醉同薛瑾安汇报工作,九添一棋牌室于正月初一正式开张,有户部、工部、兵部三位尚书大人的家眷帮忙站台,场面非常的热闹。   三位尚书大人的家眷虽然在听到要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秀才站台的时候,心中多少是有些不乐意的,倒也不是她们自持身份,实在是京城中名门交往就是这样,你一旦姿态低一次,就会被无数人耻笑。   然而她们也知道,这九添一同三部达成了合作,是一桩不容搅黄的大买卖,她们是一定要站好这个台的,她们尽了全力的呼朋引伴,甚至还是非常正经的下帖子邀请,也得亏是有她们三家一起,不然真的不一定会有人来。   所幸棋牌室的花样确实很新颖,服务也很周到,店里的点心零食全都是一些京中老字号的,价格不便宜却也免费吃,想要买什么要什么,只要提一声,店里的伙计也会帮忙从外面买来,相当的贴心了。   来的人就算真的对棋牌不感兴趣,也不会觉得这里不好,更别说这里的棋牌确实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将一众人的心思都拉住了,“第一日就有六成的人当天就给了钱入了会员,后面陆陆续续的又来了不少人加入会员,尤其是少爷公子们比较多,夫人小姐们倒是少一些。”   年节正是闲暇时分,不仅是这些官家的老爷少爷们出来玩,百姓们也是出来娱乐,市井街头的生意才是最红火的。那些茶馆酒肆的老板也是很精明的,有不少效仿棋牌室的样子,也开了专门的棋牌包厢,还推出了消费套餐,消费达到多少就免除棋牌费用和餐位费,还有各种打折福利,可以说是非常精了。   一桌牌打下来总有人输有人赢,赢得人高兴也不介意出一笔钱请客吃饭,他们基本就是稳赚的买卖。   “你做一下市场调查,应该是棋牌种类不符合夫人小姐们的喜好。”薛瑾安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并且提出了家庭、多人共享会员,还有会员积分的事情。   “好,我会尽快落实。”崔醉先应下,才提出疑问,“积分兑换的话,用来兑换什么东西好呢?只是典藏纪念版棋牌是不是有些太单调了?”   薛瑾安想了想,道,“找几个手艺人,做周边,比如捏卡牌上的人物之类的。”   薛瑾安给他科普了一下周边的概念,崔醉听得眼睛锃亮。   除此之外,薛瑾安还给崔醉解决了一下运营成本过高的问题,主要是店里的那些茶点,耗费量大又很昂贵,薛瑾安问过又多少人在店里吃过之后愿意去购买该茶点之后,就直接让崔醉用这些来做试吃点,给来其他店铺打广告。   相信有不少店铺都愿意出钱宣传的,除此之外还可以加入书籍杂志之类的,占地也不大,但都可以利用起来。   崔醉听了简直豁然开朗,并且举一反三,觉得可以开设其他功能房,比如说专门弹琴唱曲的房间。   这不就是后世的KTV吗?不过薛瑾安想了想还是摇头,他肯定了崔醉的想法,但表示这在棋牌室不行,可以以后单独做一个KTV。   主要还是古代隔音技术不好,而且KTV即便是在现代也很容易和情色扯上关系,需要耗费的心神不少。   崔醉频频点头,看向薛瑾安的眼神越发崇敬。   崔醉好不容易经营起事业,想要请教的东西太多了,不知不觉就错过了出宫的时间,索性就直接赖在昭阳宫里了。   “倒也正好,晚上一起吃锅子,大家热闹热闹。”灵芝笑着挽起衣袖,亲自下去准备伙食。   火锅的底料是灵芝亲手配的,为了大家都能吃,特意弄了鸳鸯锅,不过火锅这东西,如果不是完全不能吃辣的,都会首选辣锅子,大家一块儿吃得热火朝天,热闹非常。   吃到一半,崔醉忽而神秘兮兮地回自己的马车,用衣服抱着什么东西过来。   “这是什么?”福禄吸了吸鼻子,放下筷子,用巾帕搓了搓鼻子,很是好奇的问道。   崔醉很是猥琐的嘿嘿笑了两声,刚摆出架势,就被他师父一语道破,“酒,三年的陈酿。”   薛瑾安已经分析完他周围空气的陌生气味分子数据了,不仅精准的爆出了酒的时间,还把当时酿酒的环境都说了一遍,直把崔醉都说愣了。   “是这样吗?”寿全用手肘捅了捅崔醉,问道。   崔醉下意识道:“我怎么知道,这酒都是我从老头子那里偷来的……不是,我就是偷偷拿来的,不是偷,这酒还是他用我的钱买的。”   “哦~”众人戏谑的看着他。   崔醉也不管他们,缠着薛瑾安问道,“师父,你这怎么知道的?”   薛瑾安实话实说:“闻出来的。”   崔醉对着怀里用衣服裹好的酒坛用力吸了吸鼻子使劲儿闻,也就勉强闻到了一点点酒味,半天都分辨不出来是什么味道。   他还想再问,众人可就不依他了,灵芝更是直接指挥茯苓上手抢,福禄还在旁边配音:“拿来吧你!”   “哎,让我再闻闻,我肯定能闻出来的!”崔醉很不服输。   向来不怎么说话的茯苓嘴巴一张一合吐出三个成语:“自取其辱,自取灭亡,自惭形秽。”   崔醉:“……”   崔醉被镇压了,这坛酒被开封分了,薛瑾安只喝了两口便没有再动,他对酒没有什么兴趣,舌头尝过后给出的数据是属于痛觉、和苦味部分的,他有些不太理解为什么有些人类爱喝酒。   福禄和寿全也没有喝多少,一人浅尝了一杯就红着脸不行了,灵芝也比较克制,剩下的一大半几乎全部被崔醉和茯苓分了,两人甚至为了最后一口酒还交上了手。   却不想崔醉喝了酒手脚软绵绵的战斗力减半,喝了酒的茯苓却完全相反,下手比平常更快更重,于是崔醉阴沟里翻了船,没打过。他有些郁闷,忍不住就叫嚣起来,最后被不耐烦的茯苓直接挂到房梁上去了。   也不知道茯苓是怎么绑的人,又或者是醉酒的崔醉实在战斗力削减的太厉害,竟然没能挣开束缚,挂在房梁上荡啊荡啊的,反而给荡出睡意来了,直接就闭上眼睛打起瞌睡来了。   其他人的酒意也上来了,福禄抱着薛瑾安的大腿开始抹眼泪,抱着凳子当周玉婷的牌位,絮絮叨叨的嘤嘤切切的跟它吹薛瑾安的彩虹屁。   寿全在旁边拍他的肩膀安慰他,乍一看好像没有醉的样子,直到他拿起桌上的筷子掏出火折子开始点,一边点还一边疑惑,“这香怎么这么难烧。”   灵芝是最不明显的一个,她甚至还记得用一杯残酒去刷一刷玄十一的好感度,还以奉衣处同僚的身份同他说了好一会儿话——灵芝当然不是奉衣处的,只是陆秉烛到底是曾经奉衣处的老大,灵芝跟着他学东西的时候难免知道一些事情。   灵芝同玄十一说那些,也不是为了策反他,只是单纯的麻痹一下他,同他建立一些联系,这人既然留在昭阳宫,那便不能只吃白饭,总有用得上他的时候。   灵芝也没有同玄十一交浅言深,说了一会儿话就回了屋子,然后就看到这群魔乱舞的场面,她不由地抽了抽嘴角。   薛瑾安这时候是真的以为她没有受到酒精的影响,直到听到她开口说道,“殿下,您很喜欢佛经吗?”   关于七殿下每日梦呓佛经这件事,灵芝已经好奇很久了,不过她问完之后又反应过来,“不对,先前福禄同我说过,五殿下是听到过您的歌声的,不过为什么我从未听过呢?”   薛瑾安抓住了重点:“你想听我唱歌?”   顿时,所有人的眼神都看了过来,连崔醉都睁开了惺忪的睡眼。   “可以吗?”灵芝询问道。   “没什么不可以,你想听什么?”薛瑾安问道。   灵芝对歌曲也没有什么研究,福禄倒是举起手,“五殿下说您唱诗经,主子,我们能听吗?”   薛瑾安没有回答,他直接从记忆里翻找出曾经听过的《诗经》歌单,直接唱了歌单中的第一首,是经典的《蒹葭》。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当第一个音从薛瑾安口中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当一句词唱完的时候,他们好像听到了隐隐约约古朴庄重的钟声,当半首歌唱完的时候,他们恍然听到了阵阵梵音,仿佛能看到佛祖的宝相庄严。   一首歌唱完,每个人脸上都是一种被我佛洗礼了的空白,酒都醒了。   “不好听?”薛瑾安看他们这一脸难以言喻的表情,第一次产生了点好奇。   “不,也不是不好听,调子是准的……”崔醉在努力组织语言。   福禄双眼放空,缓缓说道,“就是觉得听完之后,人生在世也没什么遗憾了……”   寿全补充:“很平静,没有起伏,像是有人在耳边念咒语。”   茯苓一语中的:“死秃驴。”   灵芝委婉地劝说道,“殿下,最近少念一些佛经吧,或许可以听一点热闹的。”   薛瑾安不懂,他歪了歪头,决定采取这个建议。   于是当天晚上,薛瑾安的睡前音乐变成了喜庆热闹、唢呐与喇叭齐响,锣鼓和鞭炮齐鸣的背景纯音乐。   内功深厚耳力很好的灵芝:“……” 第82章   嘉和二十六年的第一次早朝, 是从参七皇子开始的。   七皇子本皇子薛瑾安也没想到,自己只是找一个直播间下饭,就这么好巧不巧的吃上了自己的瓜。   不过被参他不觉得意外, 毕竟先前已经从五皇子嘴里知道了这件事——五皇子这人虽然谎话连篇, 是个不管说什么话都不能相信的人, 但是他深爱说谎的技巧, 他说的话甭管真的假的都绝不是无的放矢。   也就是说,在他提起他可能会被人参,并且奏本的内容方向说的这么详尽的时候,就代表着他明确知道已经有人在做这件事情了。   所以也可以说,五皇子说这句话其实也是在给他买卖好,要不说五皇子是个天生二五仔, 总是干一些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事情。他才进入那个利益团体才多久,就已经开始做卖东家消息赚人情找好退路下家的事情了。   也不知道该说他是目光放得长远有大考量,还是该说他就是身有反骨做不得周全人。   甭管五皇子到底是有什么样的毛病,彼此都心知肚明, 他们是很难达成合作的。三观不同, 怎么当合伙人?   薛瑾安比较意外的是, 带头出来参他的居然是右都御史那个老头。   之前说过,原文剧情开始的时候,现任右都御史已经年老致仕,后面新上任的右都御史都压不住左都御史的锋芒, 致使偌大的都察院几乎成为左都御史的一言堂。   当前的右都御史已经在致仕边缘徘徊,大启这些年一直都流传着无翰林不内阁的说法,也就是说没有在翰林院任职的,以后都不可能入内阁。   右都御史是二甲末流出身,在吏部待了数年之后外放做了官, 然后又平调回京,最后才踏进都察院的大门,又熬了很多年资历一步一步走到右都御史这个位置上,再往上走就是入阁了。然而他没有在翰林院待过,也就没有入阁的资格,仕途可以说是走到尽头了。   右都御史虽然干得是御史的活,却远不如左都御史那么刚强,眼里揉不得沙子。   他大抵是年纪上来了,不太想与人为难,在朝堂中素来都是当个睁眼瞎,就算必须要参谁,也会像上次参萧姝一样弄得虎头蛇尾轻拿轻放,已经很少见他疾言厉色的样子了,朝中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没有意外的话,他就要这样“稳稳当当”的同官场告别了。   不出意外那就是出意外了,薛瑾安就是这个意外。   他竟然还真的直接就说七皇子邪,刑克六亲,又细数起来宫中最近发生的不好的事儿,全部都推到薛瑾安身上,说这全是因为他命格太克亲缘之人才导致的。   ——什么上书房刺杀,萧姝楚文琬之事也就罢了,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这三人年节宫宴上的事儿大家也都知道了,这些都是在薛瑾安眼皮子底下发生的,提出来没毛病。   紧接着又提到皇帝失眠、四皇子噩梦缠身什么的,也多少和他有点关联,然而说到后面太监护摔残了、宫女疯傻了、侍卫不小心踩坑掉水里了……乃至今年御花园和维春宫池塘的荷花败得格外凄美,都是被他克的。   末了,还跟上一句跟紫薇星的命格也很犯冲。——紫薇星便是帝星,代指皇帝。   最后得出结论:七皇子要是想“改邪归正”不再克别人的命数,就只能被永久禁足戚风殿再也不出门不往外跑,或是远离京城孑然一身去守皇陵。   至于为什么不是禁足昭阳宫,也还是因为昭阳宫是后宫,一个皇子总待在后宫里,多少是有些不像样的,说出去也不好听。   这一番话牵强赴会的太多,别说薛瑾安这个当事人就是旁边的左都御史都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也得亏右都御史早有先见之明,知道左都御史听到自己的这一番发言,定然会忍不住想要出列反驳,叫人一看到他要有动作就一把抓住他的腰带,叫他不要上来多管闲事。   左都御史自持君子端方,自然不可能让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尤其还是当着皇帝和这么多同僚的面,失了腰带,丢了仪态举止,一时之间还真的被硬控住,没有轻举妄动。   也就是这一会儿,楚文敬的声音就插了进来,嗤笑了一声,带着显而易见的是个人都能听出来的讥讽味道。   “按照右都御史大人所说,这宫里死一条鱼都该是七皇子冲撞的罪过。”楚文敬冷哼道,“将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赶去皇陵,你们这和要他去死有什么分别!”   “那不如楚大人有什么指教?”右都御史也冷冷怼了回去。   朝堂之中两派人唇枪舌战起来薛瑾安看半天都是那些车轱辘话没有什么新鲜的,索性没有再管。   薛瑾安将直播间声音调小挂到旁边当背景音,打开了健身软件,他这早膳用完有一会儿了,正好可以开始晨练了。   今日的赫连城的军训频道果然也开了,皇帝定下的年假结束,各部门都陆陆续续的开始运行起来。   薛瑾安跟着士兵们一起例行练完功准备下线,突然被喊住了名字,就见赫连城匆匆而来,他面色看起来格外疲倦,也没有好好收拾自己,透着一股落拓味道。   “龙傲天,我……”赫连城张了张嘴,表情为难竟然有些说不出口。   薛瑾安一瞬间就已经猜到他的来意,“你是为了赫连庸身上的蛊来找我的。”   “你知道蛊是从哪里来的。”薛瑾安提醒道。   赫连城苦笑着点了点头,斟酌用词道,“庸儿如此也算是自作自受,早在他贸然动手之前,他就应该想到会酿成什么样的苦果,我本也不该再说些什么,只是……”   只是赫连庸到底是他选中并且教养的孩子,他出事儿也是他没有教好,他也总不忍心就看着他这么被折磨死。   常大夫手里的蛊虫就是别人送的,用以保命的最后手段,他本人于蛊之一道上没有半点经验,现在临时抱福脚都找不到法门关窍。   常大夫唯一能做的,也便是施针开药暂且保住了赫连庸的命,但是他也直接说了,这保命手段是暂时的,最多只能延迟几天时间,如果找不到解蛊的方法,赫连庸只有死路一条。   他们一时之间也不知道上哪去找玩蛊的高人,常大夫认识的那位朋友如今在京城,而且两人于两年前没能达成合作,目前处于半闹翻状态。   常大夫道,“我一纸书信传递回京,他愿不愿意打开看都是个问题,即便他看了来不来帮忙也未尝可知。”   他这个朋友都玩蛊了,想来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不是随随便便就跑大老远救人的圣人。   眼看着赫连庸生命力流逝,他们最后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求助一下玄学手段。   而赫连城和常大夫曾经都是多玄学嗤之以鼻之人,他们思来想去,唯一能找的就是西北军唯一一个活着的妖鬼:龙傲天。   薛瑾安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确实能杀病毒,在赫连城泛着喜色的表情里无动于衷,他实话实说道,“你们应该另请高明,他拒绝了我帮忙杀毒。”   赫连城一怔,哪怕不知道当时的情况,也才出来赫连庸一二,尤其是后者的态度,不可能有多好。   “抱歉,那个孩子是我没教好他。”赫连城很诚恳地同薛瑾安道歉。   薛瑾安歪了歪头,他知道赫连城作为师父兼义父给赫连庸收拾烂摊子道歉,在人类之间是非常正常的事情,这叫打了小的来了老的——咳,其实就是帮熊孩子擦屁股。   知道归知道但是他并不理解,在他的逻辑里面谁犯了错就应该谁道歉,首先他不能理解的事情太多了,人类就是这么复杂而又奇怪的生物,有时候的行为就是很不符合逻辑的。   薛瑾安没有纠结这件小事,他想了想点头答应了赫连城去给赫连庸看看。   他已经见过被蛊虫杀死的(上书房刺客尸体),也见识了蛊虫发作的样子(五皇子),他倒是有些好奇中蛊快要死的人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薛瑾安跟着赫连城走了,很快他就被带到一个偏僻的营帐——赫连庸用蛊虫导致士兵发狂,差点酿成大祸,士兵们对他都产生了隔阂,赫连城索性就以养病的借口,将他挪到了这里。   薛瑾安一进去,就看到床榻上的赫连庸,再也不复最初西北军小将军的威风肆意,他面色惨白如鬼魅,身形瘦削如竹竿,伸出来的手只能瞧见骨头,活脱脱一副骷髅架子的样子。   他就这样了无生趣的躺在那里,看到薛瑾安进来,眼珠子转动了一下,张口嘲讽道,“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薛瑾安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只是用平静的目光对上了他的视线,轻而易举的看透了他掩藏起来了希冀与卑劣。   他听到薛瑾安说:“你后悔了当初拒绝让我帮你杀毒了,你想活。”   可是就连想活,就不敢自己开口,还要做出一番姿态,让关心他的人不忍的去求。   即便薛瑾安没有后面的话说出口,赫连庸却仿佛已经明白了,他没有感觉到羞耻,而是从灵魂深处涌上强烈的愤怒。 第83章   “不要用那样的表情看着我!你凭什么那样看着我?你凭什么鄙夷我?!”死尸一样瘫在床榻上的赫连庸突然激动起来, 他伸手就想抓住薛瑾安的衣领,被他轻巧地侧身避开,反而是赫连庸自己因为动作太大, 险些从床榻上滚下去。   “庸儿!”赫连城立刻大跨步上前, 眼疾手快的将他扶起来, 却竟然被排开了手。   “啪”地一声脆响, 两人同时一愣。   赫连庸神色慌乱,强制镇定下来抬头小心翼翼的看着赫连城,语气再次变得虚弱无力起来,半点都没有刚才对薛瑾安的凶狠恼怒,他道:“义父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是我病糊涂了,我只是……我只是太害怕,所以情绪有些控制不住,我……”   赫连庸语无伦次的解释着, 眼圈慢慢憋红出一片。   赫连城沉默着, 也没说信与不信, 只是让他重新躺回床上,给他掖了掖被角,说了一句:“不要想太多。”   “义父咳咳咳——”赫连庸猛烈的咳嗽起来,撕心裂肺的似乎要将心脏都一起咳出来。   赫连城立刻就起身给他端水, 还给他拍背顺气,眼神中是毫不遮掩的担忧。   薛瑾安对这场单方面真诚的父慈子孝没什么兴趣,他对赫连庸的所作所为也并没有任何要评判的意思,他的表情眼神一直都是平静无波的,赫连庸会认为他在鄙夷, 完全就是自己心虚。   实际上,薛瑾安看穿赫连庸的伪装,并不是他突然开窍懂了人心险恶,实在是赫连庸表现出来的身体状况太过了,薛瑾安是全靠逻辑推演得出的结论。   蛊虫寄生在他的心脏处,确实会消耗他的气血生命,让他日渐消瘦走向死亡,但这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蛊虫相当于是癌细胞,它结茧发育就相当于是癌症恶化,等到蛊虫破茧而出成熟之时,才是宿体身死之时。   这是一个相对缓慢的过程,且蛊虫才寄生多久,赫连庸一个大小伙子得多虚啊才能被吸成这幅鬼样子。   再且说,如今正是冬日,西北更是时常大雪纷飞,蛊虫也是虫,有着虫类差不多的习性,他在寒冷时候活跃度会变低很多,赫连庸的死期自然也会相对延后。   那么就很显然了,赫连城会变成这么一个风吹就倒的病弱瘦削样子,就是一出苦肉计。   原因也正是薛瑾安所想的那样,赫连庸之前同薛瑾安算是撕破了脸,算是非常恶声恶气的拒绝了他的杀毒提议,赫连庸自认彼此是对手,对薛瑾安的敌意颇高,当然拉不下脸来求。   薛瑾安虽然看得出来他做法的缘由,却到底是无法理解他这么做背后的心思想法,他也不想去理解,至多他也就是感慨一句:赫连城还是看走眼了。   原文中赫连城到最后也该是发现赫连庸承担不起西北军,动了另选他人的心思,没料到倾尽心血培养的继承人,不仅能力不足心性上也有着巨大的瑕疵,致使枉送了性命。   按理说赫连城作为一个掌握西北大军同戎狄抗衡多年不败的将军,对怎么统兵调教下属自有一番手段,对人心人性也该是洞察敏锐才是,赫连庸在原文中能在他面前隐藏恶劣的一面那么久,怕是下了好一番苦功夫。   只是如今和原文剧情出现了差别,赫连庸看中收入麾下“手把手”教导的还有一个龙傲天,偏偏这个龙傲天事事都强,仿佛没有弱点一般,让赫连庸危机感空前,心浮气躁之下根本装不下去,将各种问题都提前暴露了出来。   赫连城看得分明,心中已经放弃了赫连庸,却又因为一腔慈父慈师心肠,为赫连庸尽力奔走救他性命。   薛瑾安觉得人类真的很奇怪,总是在做自相矛盾的事情。   这时,他微微侧了侧耳朵,听到了外面靠近的脚步声,原本是快速而急切的,然而等到离得越来越近了,这脚步声反而越来越慢,最后停在了营帐门口,没有进来。   守在营帐门口的士兵大概是被刻意阻止了言语,所以并没有发出什么声音,但薛瑾安稍微一想就知道来人正是常大夫。   赫连庸虽然是赫连城收养的徒弟兼义子,但常大夫同赫连城关系好,自己也没有孩子,再加上赫连庸刚开始拜师的时候身体不好,亏空很是严重,几乎是常大夫一口一口汤药亲手调养好的身体,他将赫连庸看作自己的子侄,上心程度不亚于赫连城。   因为上心,所以对他的情况很关心,在得知赫连城带着龙傲天来给赫连庸看看的时候,第一时间就赶了过来,而停在营帐门口不进去,则是因为伤心。   赫连庸用药放倒他也就罢了,常大夫知道他是中了计,误以为西北军将会生出叛乱,才会出此下策,常大夫可以完全当做他是关心则乱,失去了判断。   但是擅自使用他身上的蛊虫,差点让整个西北军大乱,让无辜将士丧命之事,常大夫没有办法当做没有发生,他午夜梦回时常常会惊惧而醒,一定要出来同巡夜的士兵确定营地很安全没有出事才能安心。   常大夫甚至会忍不住细思,对赫连庸本人的人品也产生了质疑。   到底还是伤了情分。   常大夫就站在外面没有出声,安静的听着营帐内的动静。   赫连城“安抚”好了赫连庸,对薛瑾安露出一个歉疚的表情,语气有些恭谦的拜托薛瑾安不要计较刚才赫连庸的行为,能给他看病。   “知道了。”薛瑾安微微皱了皱眉。   赫连城和赫连庸第一反应都是以为薛瑾安是因为赫连庸态度不喜,前者起身让开位置之后没有走开,站在床头单手控制住赫连庸的肩膀,叫他动弹不起来,显然是在防止他再一次激动暴起,不是怕他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而是怕他惹恼了薛瑾安被直接打死。   赫连庸到底也是真的想活,他偏开头去不看薛瑾安,手倒是很诚实的伸了出来露出一截手腕。   薛瑾安只是看了一眼他的手腕,就收回了视线,并没有将手指搭上去,他打开健康监测软件,将赫连庸全身上下都扫了一遍。   果不其然,赫连庸除了电池健康度大幅度下滑之外,身体各处还出现了各种人为导致的不健康状态,比如说胃部就显示进食量过少,为了表演出食不下咽瘦骨嶙峋,他也确实挺豁得出去。   从某种方面来说,是薛瑾安见识过的对自己下手最狠的一个了——楚文琬和萧姝这两个都是走的伤害孩子成全自己的路线,要真让他们伤害自己,萧姝是绝对做不出来的,楚文琬或许能做,但她会尽量避免。   毕竟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这种事儿做起来不够划算,不是到了万不得已,没人会这么傻真的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蛊虫已经在里面结茧,你的电池只能做报废处理,电池就是你的心脏,确定要进行杀毒吗?”薛瑾安从他电池下滑的状态,能推测出寄生在里面的蛊虫的虫茧长到了什么地步,得出的结论就是这病毒入侵太深,杀毒的话必然会损毁源文件。   “一点办法都没有吗?”赫连城连忙问。   薛瑾安看着他,“你想要什么样的办法?”   赫连城没有半点犹豫道,“我只想要庸儿活着就行。”   “可以换电池。”薛瑾安没有半点犹豫的给出方案。   已知龙傲天口中的电池就是指心脏,那换电池的意思就是——换心?!赫连城蓦然瞪大了眼睛,不等他张口说什么,就被一道熟悉的声音抢白。   “这违反常理,这不可能!”常大夫反驳的声音很是急切,他听到这里终于是在外面站不住了,撩开营帐进来,“换心之法,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即便是华佗圣手,也只是能开腹治伤罢了,心脏挨上一刀不出一息便能气绝生亡,人取出心脏之后焉能活命?”   常大夫急言令色,但凡开口的不是龙傲天,他都要直接说无稽之谈了,不过想到龙傲天不是人,有一手莫测的手段也说不准,一时犹豫就错过了再说那些话的机会。   “区区挖心小伤而已。”小说世界的人多难杀啊,没瞧见三皇子到现在也还没死吗?   ——小剑为了报复三皇子,不惜以命做赌注,他不知道吃了多少毒,寻常人早就已经毒死了,他为了能顺利活到报复成功的那天,又在身体里养虫子,血液里都不知道藏着多少虫卵。   经过太医院起早贪黑的通力研究,很快就发现这血还真是剧毒无比,狗舔上一口,直接七窍流血上吐下泻,到最后呕出内脏,根本连三天时间都撑不到。   然而薛瑾安只是让人用那点度数的酒精给人胡乱消毒了一通,他回去居然只是发了低烧,很快就醒了过来,又跟个没事人一样。   哦,也不是全然无事,三皇子的腿是彻底废了,没有再治好的希望这一点他们还是非常肯定的。   据说三皇子知道这事之后,直接砸了房间中的所有东西,把太医都给打了,要不是娴妃不放心儿子,一直在明德院里陪着,及时叫人拉住,只怕又是一场血案。   太医们步太监宫女们的后尘,成为又一个谈明德院色变的群体,然而他们却也只能苦着脸硬着头皮上,继续给三皇子看病治疗,偏偏后者极度不配合,只要是醒着的看见他们就一脸暴虐要打人的模样,不喝药也不给伤口上药,任它肿胀化脓。   不仅如此,三皇子不顾伤势试图用右脚走路,发现右脚不听使唤就会狂暴的捶打,那条本来就受了伤的腿越加变得惨兮兮。   最后为了顺利治疗,娴妃做主让太医给三皇子下了迷药,直接让他除了一日三餐外就处于昏睡状态——哦,听福禄收到的消息,昨天娴妃的贴身宫女到御膳房要求往后明德院的膳食一律换成汤水,还让太医院开了人参片这种补气吊命的药,疑似三皇子连一日三餐的情形时间都没有了。   “给我递消息的那个太监,说起这事儿还挺眉飞色舞的。”福禄语气很是唏嘘。   太监宫女们不敢表现的太明显,但三皇子的暴虐深入人心,平常对他们也是非打即骂,不知道打伤过多少人,如今三皇子也算是遭了报应,他们心中怎么能不窃喜。   在其他人看来,三皇子没事那是他原本身体就好,然后运气也不错,捡回了一条命,但在薛瑾安的理解来看,就是三皇子作为主线剧情人物,夺嫡的“有力”竞争人选之一,他的生命有保障。   这么一想,挖心对于主线人物只是区区小伤,在炮灰背景板的身上可就不一定了。   赫连庸恰巧就是一个只有名字的小炮灰。   薛瑾安顿了顿道,“他和蛊虫总得死一个。”   原本都已经快要说服自己,神鬼手段莫测,有这样的很正常的常大夫:“……”   所以换心什么的果然就是不靠谱的吧!   常大夫看着一脸云淡风轻,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什么恐怖事情的薛瑾安,轻轻叹了口气,又看了看床榻上一脸灰败之相红圈红红泪光闪烁,仿佛已经撑不住要的赫连庸,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常大夫是名医,还曾是太医院医术最好的太医之一,若不是厌倦了宫里勾心斗角捧高踩低的生活,又被当时刚认识从外面而来的友人引诱,起了到外边看看的想法,这才有了后续辞官归隐西北军的事情。   总而言之,常大夫除了不能解蛊虫,在治病救人及看人识人上也是有一些水平的,以前是他从来没多想,现在打碎了那层亲朋滤镜之后,再看他的行为举止,很容易就看出了端倪来。   只是看出来归看出来,到底也还是不忍心,两次都没有拆穿。   常大夫对薛瑾安使了个“出去说话”的眼色。   完全没有点亮看眼色技能的薛瑾安歪了歪头,最后靠着表情分析得出正确结果,慢了一步还是跟了出去。   两人走出了营帐几步远,常大夫在猎猎寒风之中裹紧了身上的衣服,环着胸连同脖子都往围脖缩了缩,似乎这样就能阻挡住身上刺骨的寒意。   “这个冬天比往常冷。”似乎这样就能解释他为何连心底都是一片发凉。   常大夫沉默了片刻,问道,“他之后的日子会变得怎么样?”   这个他,双方都心知肚明是在问赫连庸。   “你是最清楚的那个,我没见过这个蛊虫,我不知道。”薛瑾安如实回答。   常大夫一愣,“我以为竹筒和碎玉是你捡去了。”   在演练结束之后重新回到大本营,常大夫是回去找过掉落的玉佩的,那玉佩材质倒也不是多贵重,只是到底是在腰间佩戴了很久的东西,代表着他的一个阶段,常大夫是个念旧的人,想要找回来也无可厚非。   不过他去查看之后却竟然没有找到,而营帐被拆是龙傲天做的,也正巧有人看到,他以为龙傲天特意带走那些东西是发现了什么,而且刚才说起赫连庸的情况也头头是道的……总不会都是瞎说的吧?   常大夫一脸复杂的看着薛瑾安,后者分析不出来他的表情,只能根据他情绪变化的点回顾他的提问,想了想回答:“再过一段时间,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血肉被吸食殆尽,生命的流逝,死亡的临近。”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濒临死亡,这一定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常大夫沉默良久,不忍心道,“不管如何,他到底只是个尚未及冠的少年。”   “概率是五十五十。”换心的结果只有两个,要么成功存活,要么失败。薛瑾安那双黑沉的透不进光的眼睛总是能看穿一切,“你们不会给他换。”   薛瑾安想要换电池,是嫌弃电池的治愈能力太差,就算真的成功换给四皇子,四皇子也只是虚弱一段时间,电池能慢慢养回来,赫连庸的情况和他截然不同,他的电池已经注定报废了,不管换给谁都养不回来,只会带着宿体一起去死。   虽然薛瑾安总是把人类的心脏类比成手机电池,可到底还是不一样的,手机的电池可以独立存在,但人类的心脏不可以。   赫连庸想活,就必须得有个人替他去死,这触及到了赫连城和常大夫的底线,他们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是。”赫连城的应答声从身后传来,薛瑾安早已经注意到他的靠近,并没有惊讶。   “最后的日子里,我会尽量让庸儿过得舒心。”他的声音听起来依旧四平八稳,似乎并没有受到多少影响。   薛瑾安却能从他比往常沉重凌乱的脚步听得出来,他的情绪起伏很大,只是全都被他克制了下来,与此同时,薛瑾安的视线看向不远处的营帐,他还听到了里面细微的声响。   往常赫连城早就该注意到了,可他现在情绪激荡太厉害,让他精神不济没能注意到。   所谓人之将死,赫连城和常大夫都没有要再追究赫连庸犯过错,他们商量着之后有限的时间里要带赫连庸去“快乐”,诸如“他说过喜欢热闹,过段时日便是元宵灯会,带他一起去畅快游玩一番”“百花楼的菜他最爱吃”之类的。   他们商量的很好,薛瑾安却知道赫连庸并不会高兴,因为这些都不是他现在想要的。   哐当!彭!——果然,营帐里传来一阵乱七八糟噼里啪啦的乱响。   “庸儿!”赫连城立刻反应过来,和常大夫一起冲了进去。   薛瑾安慢一步,他踏进去就见赫连庸狼狈的跌坐在一地狼藉之中,他哭丧着脸道,“对不起,我只是想要喝一杯水,义父,我太没用了……”   他眼泪“刷”地一下流了下来。   “没事的,没事的。”赫连庸拍着他的背脊安抚他。   赫连庸拽着他的衣角,崩溃地哭道,“义父,我不想死,我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干,我什么都不想要的,只想好好陪在义父身边,给您尽孝……不可以吗?义父,不可以吗?”   到底是亲手教养过的孩子,赫连城对上他充满希冀的眸子,也禁不住红了眼眶,直说可以,在赫连庸骤然发亮的眼神中,他保证道,“庸儿,义父一定会寻遍世间名医来为你治疗,一定能治好你的。”   “……好,谢谢义父。”赫连庸在赫连城的安抚下情绪逐渐平复下来。   薛瑾安和常大夫一起退出了营帐,薛瑾安开健身软件开太久了,通知栏弹出了耗电提示,他也正巧准备下线了。   在离开之前,他还是提醒了一句,“他想要活。”   常大夫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却到底不愿意将亲手养好的孩子想象的那样坏,勉强笑着说:“谁也不想要死。”   薛瑾安没有再说什么。   营帐内,赫连庸闭上眼睛似乎是睡了过去,赫连城将他放到床榻上,给他掖好被角,这才轻手轻脚的出去,给门口的常大夫比了个手势,两人走远了说话。   常大夫虽然不愿意相信,还是将薛瑾安的警告诉了赫连城,后者疲惫的捏了捏眉心,千回百转的心思都压在了心头,只化作一句,“我会注意的。”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在赫连城离开营帐没多久,榻上睡着的人就睁开了一片清明的眼睛,哪里有半分睡意,而他清明的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营帐的帐顶,化不开的晦涩积蓄在眼底越来越浓厚。   忽而,他像是自嘲又像是疯癫的轻笑了一声。   *   薛瑾安是猜到了赫连庸是不甘心就这样去死的,但他也确实没想到,这个人这么沉不住气,竟然当天晚上就动了手。   次日,薛瑾安照例打开频道跟着军训,却发现将士们的气氛极为不对,等练完之后,他再次被赫连城叫住,直到这时候他才知道,昨晚上赫连庸诱骗守夜的小士兵陪他吃宵夜,在饭菜里面下了药,药晕了小士兵,打算活剖了他取他的心脏。   要不是赫连城想着薛瑾安的提醒睡不着,决定过来守着赫连庸,那个小兵大概就这么死了。   “赫连庸知道我反应过来一定会亲自来严加看管他,他就没有了下手的机会,索性先下手为强。”赫连城即便是个再心胸宽阔的人,到这时候也不得不自嘲一声,“我教他的东西,没想到最后用到了我自己的身上。”   “幸好你教得很烂,他学得也很烂。”薛瑾安安慰他。   赫连城:“……”谢谢,并没有被安慰到。 第84章   赫连城说起赫连庸, 眼中除了失望之外还有愤怒,声音发沉:“他该知道的,就算他真的杀了人掏了心, 我们也绝对不会让他如愿以偿。”   “他知道。”当局者迷, 旁观者清, 薛瑾安不在局内看得分明, 他也向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赫连庸。   赫连庸杀人取心或许还保留着一点侥幸心理,觉得已经死去的人总不能白死,不如用他的心脏来救自己一命,但是更多的,却是一种自己活不了了,就无差别攻击无辜弱势群体的报复行为。   是的, 他心中明明有恨有怨,却不敢对赫连城、薛瑾安、常大夫他们下手,而是挑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兵。   人类对此有过一套总结词,薛瑾安从记忆里扒拉出来:“勇者愤怒, 抽刃向更强者;怯者愤怒, 却抽刃向更弱者。”   赫连城微微一愣, 颓唐的脸上露出一个短暂微小的笑容,夸赞道:“这话说得很不错。”   “这不是我说的。”薛瑾安吐出了这话的原作者,某个民国大文豪的名字。   赫连城昔年被父亲压着脑袋学得文学知识早已经还给夫子了,他在边关又待了太久, 对大启的文人骚客都不怎么了解,听到陌生的名字也不觉得奇怪,还真心实意地夸赞了两句,这才接着说起正事。   赫连城会专门喊住薛瑾安说昨夜的事情,主要是想让薛瑾安当此次案件的裁决者。   赫连庸的行为已经触及赫连城的底线, 赫连城是不可能包庇他的,甚至还会因为他们之间的情分更加从重处罚,赫连庸注定了只有死路一条。   不仅如此,赫连城还将对整个西北军公开案件的详情,这也就意味着,整个案件从审讯到判决的所有流程都必须合理合法公开透明。   当然,赫连城是个对别人严厉对自己更严厉的人,他在事情发生之后连夜写了请罪的折子,不出五天就会出现在皇帝的桌案上,也将会成为朝堂政党攻讦他的证据——赫连城虽然远在西北,但是盯着他的人只多不少,都等着他犯错,好分拨他手中西北军的权利。   可想而知五天之后的朝堂会有多热闹。薛瑾安记下这个时间,还定了一个闹钟,就等着到时候看早朝的风起云涌。   皇帝那边的回信还有的时间等,然而赫连城却并没有就此放过自己,给自己下了一个三十军棍的刑罚,谁劝都没有用,且迅速的将任务进度完成了一半。   之所以只是一半,还是因为二月份就是万寿节,各方使臣不日就要入京为天子贺寿,而祁州作为大启的门户,是戎狄、西域诸国乃至沙漠之后的沙俄大帝国通往京城的必经之地。   戎狄和西域诸国也就罢了,前者基本就是敌人,后者都是些附属小国,大启不必要对他们太客气,但是沙俄大帝国是北边霸主,是和大启平起平坐的国家,双方之间还有五十年和平条约,是真正的友邻盟国,他们的使臣入京的话,赫连城是一定要派人护送的,必要的话他甚至可以跟着一起入京。   总之,在这种使臣要入关的紧要关头,赫连城必须得全力保障使臣和礼品的安全,这才让军棍分批次挨了。   赫连城会对自己这么狠,一个原因就是他和赫连庸的关系,所谓子不教父之过,他必须得承担起自己没有教好孩子的责任;二则是他在收到薛瑾安的警示之后,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加强对赫连庸的看管,尽管他到的及时阻止了赫连庸动手,但残害同袍的罪行不会因为结果是失败的就能得到谅解。   赫连城从事情发生之后就一直在反思,他知道自己到底还是顾念了同赫连庸的情谊,这才险些造成悲剧。   “难怪你身上有淡淡的血腥味。”薛瑾安还以为这是从赫连庸那里沾的,却原来是挨军棍受了伤。   廷仗还有作假做戏的,军棍却不一样,尤其是西北军的军棍,都是碗口大的棍子实打实的打,几棍下去就直接皮开肉绽了,十五这个数听着没什么,真这么打下来,饶是赫连城也得缓一会儿。   “你是西北军最好统帅,你有权全权处理这件事。”薛瑾安相信赫连城不会徇私,能够处理好这件事。   赫连城却摇了摇头,“我到底是他的师父义父,拜过祖宗上了族谱的,按照律法规定,我应当主动避开参与案件的审理。”   薛瑾安“哦”了一声表示了解,法律上的亲属回避原则,自西汉时期就有了,发展到如今应用方面还挺广的,比如说三月份的会试,若是有家中子侄、徒弟参考,该官员就不能担任出题、判卷等重要职位。   今年的会试,学子们可以松一口气了,崔家有崔酌参加,崔鹏飞作为亲属必须回避,不然礼部那帮子人出题,必然会参考京中传的沸沸扬扬的十全公子试题了。   “我看得出来,你对赫连庸并没有什么恶感也没有什么好感,就是将他当一个陌生人,一直是他单方面敌视你,我相信你的能力。”   还有一点,赫连城没有说的是,无论是谁都不能激起赫连庸的情绪,他就抿紧了唇装聋作哑,根本撬不开嘴。   思来想去,赫连城最激烈的情绪,还是昨天见到薛瑾安的时候。   “拜托了。”赫连城镇重其事地道。   “好吧。”薛瑾安完全不明白赫连庸对自己哪来的那么多情绪,不过都已经被这么拜托了,他却看一眼也不费事儿。   事实证明,赫连城对他这便宜义子还是有点了解的。   赫连庸还是在那个偏僻的营帐里,不过今天的待遇就和昨天不一样了,他手脚都戴着镣铐,家具全部都撤了,地面铺的毯子也拿走了,只能坐在冰冷的地上,冻得瑟瑟发抖,脸颊嘴唇都是白的。   他们进来的时候,常大夫也在,正蹲在赫连庸面前苦口婆心地劝说他不要沉默配合讯问好好交代,他身后还有一个拿着纸笔的士兵,只是纸上到底是没有留下任何字迹,   不管来的什么人说的什么话,赫连庸都只兀自蜷缩在那里不发一言。   直到看到薛瑾安进来,他的眼神立刻就盯了上去,里面的负面情绪浓郁到薛瑾安都看明白了一部分,   “呵,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看我这么狼狈你是不是很得意很开心?”赫连庸用嘶哑干裂的声音,表情讥讽。   薛瑾安闻言歪了歪头,真心实意地疑惑道,“我为什么要因为你得意开心?”   薛瑾安从来就没有将赫连庸当一回事儿过,他眼里从来就没有放下过这个人。   赫连庸闻言微微一愣,随后出离的愤怒了,他整个人激动异常,骤然暴起,他赤红着双眼,表情狰狞而扭曲,“都是你的错,都怪你,你毁了我的人生,你毁了我的一切,你该去死,你怎么还不去死?!”   他张嘴吐出腌臜难听的词语,全是市井之中流传的脏话,根本就入不得耳。   “赫连庸!”赫连城原本打定主意回避,此时此刻也不得不出声打断,他脸色分外难看,语气严肃的警告道,“你不要再污言秽语不识好歹,你——”   赫连庸却已经完全不管不顾了,提声音尖锐的打断他的话:“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你真正属意的人就是他吧!”   “明明我才是你的徒弟,我才是你的义子,所有人都说我会传承你的衣钵,我会成为西北军的下一任统帅,是西北军的小将军……可是结果呢?你对我从来都不满意,只会夸他,夸他事事都做得比我好,说我不如他……”   “你们私底下说过多少次,如果选中的人是他就好了,不是吗?我全都听到了!你既然根本就不想要我,又为什么要收我为徒?最后还要认我为义子……”   “还有庸这个名字,你给我取的这个名字,多么可笑啊,一开始就觉得我一无是处,又到底为什么选中我?将我捧上高高的云层然后任由我摔下来粉身碎骨,你想看到的不就是这个吗?那我摔给你看好了?你现在满意了吗?”   赫连庸将发生在身上的所有一切都批判了一遍,怪天怪地怪一切,最后还喊道,“无论我多努力,你们都看不见,我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全都是被你们逼的!”   他一通发泄完之后,营帐里只剩下他呼哧呼哧喘气的声音。   赫连城沉默地看着他,眼眶也红了,却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退开了一步,将空间让给了薛瑾安,表明自己遵从律法回避的姿态,让出了所有主动权。   反而是常大夫,他站了起来表情很冷的看着赫连庸,他心中翻涌的愤怒失望最后都只化作一句,“不是你大声你就有理,从来就没有人对不起你,如果不是赫连城,你早就死了。”   常大夫给赫连庸调养过身体,他是最懂赫连庸当时到底是什么样的状况,如果不是被赫连城收为徒弟带在身边,他根本就活不过这个冬季。   “哐当”一声,常大夫将袖子藏着防身的匕首丢在地上,说起来,这还是上次他被赫连庸阴过之后开始养成的习惯。   常大夫语气冰冷,“既然你觉得我们都错了,那么你就清清白白的走吧。”   赫连庸看着泛着寒光的匕首,瑟缩了一下肩膀,不可置信地道,“你要我自裁?”   “我知道你不敢。”常大夫轻蔑一笑,“你若是真的捡起匕首把自己捅死了,我倒还高看你一眼。”   常大夫直到这一刻都还是带着几分仁慈的,他知道如果赫连庸现在就死了,反而是最痛快的,往后过得每一天都会比现在痛苦。   赫连庸敢死吗?甘心吗?当然是否定的。他也想要硬气一次,可是他伸出的手到底停在了半空之中,仓皇的收了回去。   常大夫的表情带上了果然如此的嘲讽,他嗤笑了一声再也懒得看他一眼,转身离开了。   薛瑾安缓步走上前,捡起了那把匕首,在手中把玩着,忽然手腕一转,握着匕首就直接朝着他心口捅去。   赫连庸死死抓住他的手腕,不让抵在胸口的刀尖更近一步,他嘴唇哆嗦着,表情难掩惊惧,“龙傲天,你要杀我?!”   “是啊,不老实交代立刻就把你凌迟处死。”薛瑾安将匕首抛到另一只手里晃了晃,语气平静道,“想要体验一下肉被一刀一刀割下来的感觉吗?”   “你放心,我的手很稳,在把你的肉全部都片下来之前,你绝对不会咽气的。”薛瑾安说着,还跟他露出了一个友好的标准微笑。   赫连庸却脸色煞白的打了个哆嗦。   *   之后的讯问很顺利,赫连庸其实在刚到赫连城身边的时候,就一直关注着龙傲天。   当初整个西北军都在传赫连城是在找西北军的下一任继承人培养,被选到他身边的赫连庸自然欣喜,也会关注和他一起的人,并将其视为竞争对手。   只是赫连庸身体不行,还是一个新兵蛋子,根本就跟不上赫连城亲兵营的训练,他那时候不知者无畏,觉得自己并不比龙傲天差什么。   之后就不必说了,他偷听到了赫连城和常大夫的谈话,才知道原来在他们眼中,自己根本就和龙傲天没得比。   赫连庸偷听过很多次,跟很多人打听龙傲天,没有得到什么切实的消息,又偷偷去翻了赫连城那本记录了新兵情况的册子……   “越是了解你,我便越惶恐,惶恐你会夺走我的一切,我的心态开始失衡,不知不觉间便开始仇视你。”赫连庸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也不知道是自嘲还是什么。   之后他平铺直叙交代了他的几次犯错——是的,他到现在都认为自己只是犯错了,还把自己的心里想法都详细剖析出来,试图给自己的行为打上合理的标签。   这也让赫连城彻底失望,明白这个人是没救了。   最后薛瑾安给出的裁决是三月处斩。   正月走流程,赫连城要将此事重拿重放树立典型,那么就得一层层上报,等京城那边给结案报告盖戳,才能执行判决,等下发下来也就基本是二月了,而二月是皇帝的万寿节,不宜见血腥,薛瑾安虽然觉得没什么,但这是西北军的事情,多少还是得避讳一下。   三月倒是也正好,赫连庸体内的蛊虫该彻底成熟要破茧而出了,他会好好体验一番身体的痛苦和死期临近的惶恐,或许到了那时候,他才能知道自己到底错在哪里吧。   薛瑾安出了判决,赫连城确认无误之后,就没有再看赫连庸一眼离开了。   赫连城最后一次和赫连庸对视,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无功庸者,不敢居高位。这是你名字的由来。”   这句话的意思是,没有功劳的人,不能使他处于高官厚禄之上。这是赫连城对他的谆谆教诲,也是对他的殷殷期盼。   只可惜,终究还是被辜负了。   赫连城没有再看他的表情,只丢下一句:“好自为之吧。”   赫连城走出营帐,看到常大夫和薛瑾安一起站在不远处,也抬步走了过去。   他率先对薛瑾安道,“抱歉,是我没有教好他,你不用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你没有错,是他自己的问题。”   赫连城这是说赫连庸之前那一番怪天怪地的话,他往常的话是不会特意来说上这一句的,但毕竟已经出了一个心态失衡把自己作死的,他也担心龙傲天年纪小,把那些话往心里去。   龙傲天本来就是鬼了,鬼要是负面情绪太多,变成厉鬼就太糟糕了。   倒也不是怕龙傲天像赫连庸那样害人,说真的,这手段太低级了一些,赫连城至今都不是很愿意承认,他觉得要是龙傲天变成厉鬼同人类做对,一定是组建阴兵阴将来攻城略地统一阴阳两届,而不只是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得失计较。   对于赫连城的话,薛瑾安回答的理直气壮:“我当然没有错。”   “就算没有我,卑劣者也还是卑劣者,是你看错了人,害了西北军。”原文里赫连城之死到底如何不可考,但赫连庸成为西北军新的统帅后,干得一塌糊涂是真的。   赫连城愧疚的低头认下这个错处。   常大夫不免有些唏嘘,随着赫连庸结局的落定,太多感慨涌上心头,他不禁问道,“你们说,到底是人之初性本善,还是性本恶?”   他最初见到的赫连庸并不是这样,也不知究竟是他将本性隐藏的太好,还是真的如他所说在后天环境之中磋磨了本心,变得面目全非了。   赫连城和常大夫是更愿意相信后者的,于是他们齐齐看向薛瑾安。   薛瑾安对人类的哲学问题不感兴趣,要他发表什么看法是不可能的,他索性当这是一篇策论题目,将脑子里小说作者在小说文字中字里行间表达出的相关观点截取出来,选了几个说出来,让他们自行评判。   因为只是表达观点,还是总结别人的话,不需要真的写成文章,他说出来的句子还是很通顺的。   赫连城和常大夫一开始还以为是他自己的想法,听着听着就觉得不对劲了,怎么这想法还一会儿左一会儿右,一会儿针砭时弊振聋发聩,一会儿又虎头蛇尾幼稚可笑。   终于他们反应了过来,薛瑾安这是在说别人的观点,心中惊叹龙傲天竟然还是个过目不忘的文坛鬼才,又很是哭笑不得。   常大夫比了个打止的手势,无奈地说道,“我是想听你的意见。”   “我没有意见。”薛瑾安顿了顿补充说道,“这个问题没有意义。”   性本善良还是邪恶是儒家数千年的争议,说到底,人类本来就是复杂多面的,出生、经历、教育……都能对他们造成影响,小说只言片语写就的角色都尚且如此,更何况真实的人呢?   反正薛瑾安从来没理解过人类的那些情绪变化。   薛瑾安不理解,也不会强行去逼自己理解,他从来只看结果。   常大夫第一时间没能明白薛瑾安的意思,倒是赫连城,他心性颇为纯粹,很快转过弯来。   赫连城举了一个他能明白的例子:“一个伪君子做一辈子慈善,那些受到恩惠的人怎么能说他不是好人呢?同样的,一个大侠劫富济贫帮助了很多底层百姓,于那些无妄之灾的富商而言又怎么不是恶呢?”   “是我着相了。”常大夫恍然明悟过来,笑着调侃薛瑾安,“你很有道家风骨,改明儿我得给你立个长生牌位,好叫你能早日功德圆满。”   常大夫以为他是鬼,这话也算是给他送上了最美好的祝愿了。   薛瑾安并不知道他的想法,准备离开前突然想起一件事,他掏出一个竹筒,是以前在戚风院时福禄做的,那时候实在太穷,锅碗瓢盆都没有全乎,还得自己做。   福禄来昭阳宫心情忐忑,他听说主子是被禁足,心想日子怕是更难过,就把这些个破烂也打包带上了,没成想太皇太后身边的苏嬷嬷坐镇,昭阳宫从里到外都焕然一新,根本就不缺东西,日子过得比戚风院好多了,他们都有些乐不思蜀了。   昭阳宫日子好过了,这些竹筒自然也就没有了什么用武之地,薛瑾安就随便拿了一个来用了。   “赫连庸活不到蛊虫成熟破茧的时期就要死,那只蛊虫只差最后一点,必然不甘心,有74%的可能会提前破茧重新找一个宿体。”   薛瑾安将竹筒给了常大夫,“这里面抹了引诱剂,蛊虫要么暴乱,要么会爬到这里面。”   离魂蛊这东西还是挺稀奇的,以后说不准有用。   薛瑾安说的引诱剂,正是两次坑害三皇子的昆虫信息素,他拿过那根拐杖手指染上了那味道,他也知道具体的材料,便找了些效果相似的香料试着配了一配,配出个低级版本的。   “这个寄到京城九添一,我会叫人去拿的。”薛瑾安道。   至于薛瑾安为什么不让逮到蛊虫后直接送到他手里,也是因为他没办法用法力传递活物。   常大夫也正觉得这蛊虫在手里烫手,听薛瑾安要毫不犹豫地点头应下,唯一感慨的就是:“没想到你还在京城有相熟的鬼,鬼脉挺广的。”   “九添一老板是人。”薛瑾安打算让崔醉先帮忙收下快递,到时候再带进宫里,这会比直接寄到宫里更好。   直接寄到宫里,必然是先到皇帝那里,解释起来太麻烦,薛瑾安也不想跟废物皇帝多说些什么,能省些口舌就省下。   常大夫正觉得九添一耳熟,还没想起来什么,闻言惊道,“你竟然还认识京城的人?莫非你还是人时,竟然是京中官宦子弟?”   “也没听说谁家姓龙啊……等等,我想起来了,九添一是出了纸牌的那个吧?”这个世界上传播最快的就是八卦和娱乐。   纸牌制作简单玩法也简单,基本没有上手难度,传播的自然也就快。   先前戎狄袭城,有见势不妙的富商举家搬迁,离开不久又听闻祁州捷报,这时代的人对故乡有着非一般的执着,于是又连忙举家搬回来过年,将纸牌也就带了过来,也同时带回了相关的八卦。   军中无聊,这纸牌很快在军中风靡,八卦自然也传得满天乱飞,常大夫多少听了一耳朵,此时不免陷入沉思:他怎么记得这家店是最近才看起来的?而是背后老板似乎是……   “十全公子?”常大夫喃喃自语。   薛瑾安智能语音助手触发应答:“我在。”   赫连城和常大夫头顶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等等,这只鬼是那传得沸沸扬扬的数算天才十全公子?十全公子原来是只鬼?!   两人倒吸一口凉气,心想:难怪都说人类做不出那样的题,可不是做不出嘛,那是鬼做的! 第85章   赫连城和常大夫犯了先入为主的错误, 他们最先认定了龙傲天是鬼,所以在听到他说什么将东西寄送京城之时,第一反应就是他在京城还有其他鬼朋友, 就算得知九添一的老板是人, 他们也没能立刻反应过来。   等冷静下来, 复盘今日对话和往日相处, 他们也不是没有怀疑过龙傲天的身份,但他们思来想去还是排除了龙傲天是人的正确答案,实在是龙傲天的行踪手段太过深入人心,根本就不像是人的样子。   他们眼中的惊诧,主要还是因他就是十全公子这个身份。他们既然知道十全公子,自然只知道十全这个称号的由来, 他们仔细一回想,发现龙傲天那尽善尽美将所有可能性都计算一遍的作战方式,确实很符合十全公子的风范。   十项全能啊……赫连城不禁有些怀疑眼前这只鬼的年龄。   常大夫就没有想那么多,他只是忍不住小小的好奇心问了句, “你真的什么都会?”   “不是。”薛瑾安表示他就写不出让崔鹏飞满意的策论文章。   年前的时候, 崔鹏飞的风寒其实早就好了, 但他还是借口“老了身子骨弱,病没有完全养好不能过给皇子”没有进宫,就连出的卷子都是让崔醉送进宫的。   原主的母亲周玉婷已经被追封为皇后,薛瑾安这个嫡皇子身份已经足够吸引人视线了, 崔鹏飞要是还和他交从过密,是祸不是福,除此之外,也实在是薛瑾安的策论文章太过荼毒,崔鹏飞怕自己和薛瑾安住在一起, 是真的会忍不住打他,一边打嘴里还要一边忧愁:“好好一个文曲星下凡,怎么就头着地了,把写文章的那部分全忘了呢。”   崔鹏飞以前想着还是等薛瑾安文章写得通顺一点了,自己再重新进宫教学,不过经历了“学习——从入门到入土”的一系列事情之后,崔鹏飞转变了想法,薛瑾安的文章水平一辈子也没什么盼头了,与其指望他不如指望自己想通。   是以,这些日子崔鹏飞都在家里同自己和解,效果……不提也罢。   相比起来,岑夫子可就通情达理多了,他只要薛瑾安隔三差五给他交一份作业,看着那作业就很满足了。   崔宰,岑大儒……猝不及防听到这两个如雷贯耳的名字,常大夫和赫连城都有点晕乎。   薛瑾安看黄人还很恍然的样子,确定他们再没有什么别的事,就兀自下线了。   在昭阳宫的日子每天都很充足规律,转眼一月过了大半,这日灵芝从御膳房提早膳回来,竟然还提回来一串新鲜的小鱼,她面色喜庆地道,“今日京城的湖面都解冻了,御膳房进了好些鱼,我瞧着挺新鲜的,便要了一些小的回来午膳做。”   “这巴掌大的小鱼有什么好吃的?”福禄在戚风院的时候,偶尔吃不到饭饿了肚子,或者是给主子找食物补身体的时候,他就曾经偷偷摸过御花园池塘的鱼。   御花园的鱼大多都是观赏鱼,以锦鲤为主,观赏鱼的肉质一般而言不太好吃,但对当时的福禄乃至七皇子来说,这已经是一餐不可多得的肉菜。这些鱼都被养得很是膘肥体壮,为了捉的时候不闹出大动静,也是怕自己的小身板要是捉鱼不成反被淹,他都是尽量摸小鱼回来煮着吃。   在福禄的意识里,鱼就是救灾食物,吃它主要是为了活命,在有得选择的情况下,他是绝对不会允许去吃的。   “裹上面团炸一炸煎一煎,味道很不错,要是这些鱼都是手指那般大小,就可以做成零嘴了。”灵芝笑着说完,就下去处理鱼去了。   薛瑾安还没有吃到灵芝做的炸小鱼,先听到了外面的报喜声,响彻整个后宫,说是陈婕妤要生了1。   薛瑾安从来都没听过这陈婕妤的名字,也从来没听闻过她怀孕的消息,不过这也不稀奇,后宫的嫔妃有名有姓的就那么几个,他的关注点又从来只在几个有仇的高位嫔妃身上,直接将不相干人士的消息屏蔽了。   原文中皇帝的孩子也非常多,他甚至到快下线的时候,都还老当益壮搞出个二十九皇子,只不过在夺嫡剧情正式展开的嘉和二十五年,其他的皇子都还太过年幼,于是整个主线就集中在已经入朝听政并有了一定势力的几个皇子身上,其他的皇子的存在感稀薄的跟不存在一样。   薛瑾安对无关紧要的事情不会去太探究,然而他没想到的是,当天晚上福禄收到消息,这陈婕妤怀孕竟然瞒过了整个后宫,直到今日发动才叫人悚然一惊,敏皇贵妃心里如何骂人不得而至,还不敢耽搁时间,赶忙又是安排太医又是安排稳婆的,带着人急火火的杀了过去。   按理来说,后宫嫔妃们每隔一段时间就要请一次平安脉,怀孕什么的根本隐瞒不了多久,最多前三月胎像不稳的时候不往外说,可是偏偏这一个就是瞒到了生产,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一个妃嫔这个费心费力的隐瞒龙嗣的存在,怎么想都不可能是脑子抽了要给皇帝一个突如其来的惊喜,叫人不禁看向皇帝的头顶,怀疑上面是不是戴了什么颜色不太吉利的帽子。   皇帝显然也是这么想的,赶去看陈婕妤的时候还沉着一张脸。   他其实都不太记得这个陈婕妤,似乎是嘉和二十二年那次大选入宫的,不过那次大选皇帝没有看到什么合眼缘的,就索性让敏皇贵妃和当时还是容贵妃的萧姝选了几个,家世背景也都比较普通,最好的一个家中似乎是巡抚庶女,反正皇帝总共召她们的侍寝次数屈指可数,位份最高的也就是婕妤,最差的至今都还只是采女,根本就没有晋封。   本来就不怎么得宠,怀个孕还这么藏着掖着,皇帝不由就多想了。他给李鹤春使眼色让他查查这其中是否有猫腻,所幸陈婕妤怀孕的时间和侍寝的时间是对得上的。   皇帝问这位陈婕妤到底为什么隐瞒怀孕之事,谁知这位婕妤怯生生地来了一句:“嫔妾害怕。”   害怕什么呢?自然是害怕这宫中有人谋害皇嗣了。   敏皇贵妃听到这句话,本来就不甚明朗的脸色就变得更难看了,她是管理后宫的人,这话当着她的面说不就是上眼药告状吗?   敏皇贵妃说话都带着几分咬牙切齿:“陈婕妤放心,本宫忝掌凤印管理后宫,虽然没有什么太大的本事,但保护一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陈婕妤闻言怯生生地用湿润的眼睛看了敏皇贵妃一眼,后者只觉得这楚楚可怜我见怜悯的样子格外的熟悉,就是一时间想不起来,然后就听到眼前的人小心翼翼地说道,“可是当年十皇子——”   她的话戛然而止,然而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了她话中的意思,无非就是两年前也是敏皇贵妃管理六宫,乃至这些年都是,可不还是发生了这么多事儿?   顿时其他人看向敏皇贵妃的眼神也闪烁起来,罪魁祸首却还露出一脸“对不起,是我说错话了”的表情来。   敏皇贵妃被这拙劣的把戏给气笑了,同时她也总算想起来陈婕妤这番令人作呕的姿态像谁了,可不就是像萧姝吗?   不管萧姝对其他人怎么表现,她在皇帝面前的时候,总是一副柔弱可怜的模样。这昔日宠妃倒台,皇帝身边的位置就空了下来,多得是人想要填补上。   “看来宫中又要不太平了。”福禄心头一阵唏嘘,同时也哆嗦了一下肩膀心想:女人真不好惹。   想想他这一路走来认识的女性,还真就每一个弱者。   薛瑾安却并不看好陈婕妤,他道,“她蹦跶不了很久。”   萧姝刚嚣张跋扈明里暗里同敏皇贵妃争,是因为她是宠妃,有着身为宠妃的底气,且到底是宁国公势力不容小觑,能退避便退避,然而再是怎样的人,她如今也都死了,学一个死人,也真是不怕把自己作死了。   薛瑾安的判定很准备,没过几天这位陈婕妤就不敢造次了,盖因敏皇贵妃说了一句话:“十皇子当真可爱,老祖宗那里实在太冷清,总觉得还是有孩子承欢膝下享尽天伦之乐好。”   这就是在说要把她的孩子送到太皇太后宫里去。——当然,敏皇贵妃是不敢真的做太皇太后的主,也就是拿出来吓唬吓唬人的,效果立竿见影。   之后就再也没有相关消息传过来了,薛瑾安也没有再深入了解这件事,他只当这是一件不起眼的小事儿,直到一个月后,这位陈婕妤突然暴毙于未央宫,而她的家属竟然是一个未能想到的剧情人物之时,薛瑾安才将这件事真正放在心上。   而此时的薛瑾安,正在听门外崔醉和三公主的谈话声。   这位三公主是嘉和十七年生,今年九岁,因为生母早逝,养在一位无子嫔妃膝下,性子胆小怯懦,常年不怎么出来见人,然而今天却不知道怎么的,寒风料峭的时节跑出来采花,还采到了昭阳宫门口,正巧就被崔醉给撞见了。   有意思的是,崔醉问她干什么来了,三公主语气怯怯却乖巧地回道,“大姐姐马上就要过生辰了,我没有钱给大姐姐买生辰礼物,听大姐姐说喜欢这种花,我就过来采了……”   “大姐姐?长公主?”崔醉询问了一句,三公主点了点头。   薛瑾安记忆里可没有长公主喜欢花这一点,而且这冬风扫尾的时节叫人出来弄花不是为难人吗?   很显然,这是冲着他来的。 第86章   崔醉不是原文里的崔醉, 他没有经历那些剧情,同长公主没什么接触,自然对她也不甚了解, 也就不会像薛瑾安一样, 一听到长公主的名字就形成条件反射, 觉得对方一定又是在算计什么。   话又说回来, 崔醉虽然不至于一点风吹草动都要思量一二,但自从上次见识了宫宴那场手足相残的闹剧后,他对宫里的幌子公主们的警惕心提高了很多,他深深的明白别看这些人年纪不大,脑子也不一定聪明,手段却是真的阴狠。   只要碍了事儿挡了路, 就算是同胞的兄弟,那也是说下手就下手,绝不犹豫含糊。   天家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含金量无限上升。   总之,崔醉并没有完全相信三公主的话, 且对她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也持怀疑态度。   只不过这人只是在昭阳宫外采点野花野草, 并没有做出什么实质上的行动, 那些御林军也不见跳出来驱赶,他无论是从身份还是地位上来说,实在是没必要反应过激将场面闹得难看。   于是崔醉“哦”了一声,就行礼准备离开, 却不想竟然被喊住。   三公主的表情很是忐忑不安,手指攥着衣角,语气怯懦到发抖,“我,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我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吗?我……我……”   她瑟缩起肩膀, 着急的“我”“了半天都说不出囫囵话来,还反而把眼圈给急红了,最后憋出一句,“我去给七弟道歉,请七弟不要生气。”   崔醉觉得她这话着实有些莫名其妙,好整以暇的打量着她,嘴里直接拒绝道,“你在外面做什么都跟别人没关系,七皇子并不在乎这些事情,自然也就不会生气,你尽请随意。”   三公主微微一怔,嗫喏道:“可是九弟说七弟很凶……”   崔醉一听说有人败坏自己师父的名誉,当即面色就有些不善了起来,“他还说了些什么?”   三公主小心翼翼地说出九皇子败坏薛瑾安的话。   之前便说过,有人在刻意丑化七皇子,将他打造成一个刑克六亲的皇子,意图将他困死在宫中,就算困死不了,也能让其他人心生忌惮,不敢与之相交。   在赫连城的请罪折子上到京城之前,朝中关于七皇子“命格”的讨论热度一直居高不下,包圆了都察院御史上季度的全部KPI,右都御史对七皇子的关注度让参人小达人左都御史都为之侧目。   两人似乎还为此吵了架产生了分歧,薛瑾安一眼就看出来,每次等右都御史参完人回到队伍中的时候,左都御史都会拉开两人站位点的距离,还做出“我不想跟你说话”的表情,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薛瑾安这些天每天看他们给自己隔空贴标签,也不是白看的,他已经观察出来一些朝臣们的立场站位,比如说这位右都御史,他有83%的可能站得是二皇子,不过跟着他起哄的,就不一定全是二皇子的人了。   二皇子背靠“一门三公侯,伯侄双阁老”的姜家,大启勋贵的顶点,世家勋贵的立场会天然偏向他,毕竟他们是同一个阶层利益团体,给他说话就相当于保全自己了。   大皇子如今被质疑血脉有问题,朝臣们都会生出些嘀咕,就算坚定站在他那边的人也会低调行事,而且大皇子这人善于伪装隐忍,根据人物模型推演,他目前对薛瑾安的态度是拉拢为主。   不过拉拢也是有技巧的,比如现在二皇子的人跟狗皮膏药一样贴着他不放,他们这时候就可以在暗中推波助澜,给薛瑾安营造出一种海浪滔天孤立无援的状态,然后在适当的时候施恩拉拢,可谓是水到渠成。   薛瑾安对此的唯一评价就是:【还是让你们吃得太饱了】   一天天啥正事不干,尽做梦了。   不管那些跳出来的家伙到底都是谁的人,薛瑾安反正是已经都记在了备忘录了,决定等禁足结束之后,就“克死”他们,抄家灭族那种克。   现在朝堂的新顶流就是赫连城,想要借机攻讦赫连城的人数不胜数,每天都能找到新的角度,这次右都御史安静了,左都御史跳了出来,一番激烈的交锋之后,最后定下了赫连城护送沙俄大帝国使臣入京,顺便回京请罪的行程。   此时一月都走完一大半的,大部分国家的使臣已经入京,就连和大启敌对最明显的戎狄使臣都已经于几日前过了祁州关口,进入了大启国境内,大概在一月底二月初抵达京城。   也就沙俄大帝国的使臣现在都还没个影子,要不是大帝国的国君同皇帝这边通信,确认大使已经出发了,都要以为他们不来了。   不出意外他们就是最晚的一个,大概能赶在在万寿节前夕入京。——这是实力相当的大帝国独有的傲慢,一般的小国家学不来,也根本没有胆量去学。   话说回来,薛瑾安也没想到,二皇子大皇子在朝堂上为败坏他的名声发力,后宫里还有个九皇子乱传谣言。   说什么“七皇子凶神恶煞,不允许别人忤逆自己,听到有人说自己的坏话,就会把他杀了肉一片一片割下来下酒,听到吵闹声也会烦躁,叫人毒哑吵闹之人”,还有什么“七皇子不是人,是地狱爬出来的恶鬼”……之类的。   传得七皇子都快能止小儿夜啼了。   这些流言太过夸张,比起传谣来说更像是在讲一个名叫七皇子的传说故事,由于太离谱了,根本就没什么人去相信,不过倒是似乎也公认了七皇子比三皇子还要不好伺候这一点。   薛瑾安没觉得有什么,崔醉倒是听得生气了,说话的声音都没忍住拔高了些音量,“胡说八道!”   三公主被吓得一抖,立刻眼泪汪汪地不敢再说话了。   这糟心的九皇子,宫宴上找师父麻烦还不够,现在又散播这些谣言,早晚得套麻袋揍一顿!崔醉磨了磨后槽牙,已经在思索怎么去套九皇子麻袋了。   “这些话都是别人瞎传的,你不必在意,七皇子脾气很好,不会生气。”崔醉觉得他师父竟然没有直接把那些个手足兄弟打死,真的是脾气太好了。   三公主小心翼翼地伸手拽了拽他的袖子,“你别、别生气了。”   “我没有生气,我只是有点热!”崔醉强调。   “这样啊,那我给你扇扇风。”三公主伸手给他扇了扇风,忽然抿唇偷笑了一下,小声说道,“其实不管七弟脾气好不好,我们姐妹都很感谢他,如果不是他整治了九弟,我和四妹妹的日子不会好过的。”   却原来九皇子性格骄纵,是宫中一霸,不过他只欺负能欺负得起的,正如三公主、四公主。   三公主出生难产去了母妃,不太受皇帝喜欢,收养她的文昭仪是昔年敏皇贵妃带进宫的宫女,说是宫女定位其实是陪嫁,不管是皇家还是勋贵世家,都有这样的习惯,在女主子怀孕或者别的必要时候,陪嫁就是用来帮忙固宠留人的。   文昭仪就是敏皇贵妃在怀长公主的时候,被推出来给皇帝的,只是她性格沉默寡言,并不怎么受皇帝喜欢,承宠几次封了个贵人就被遗忘在这深宫中了,直到三公主出生。   当时的皇帝也不过十几二十岁,很是年轻,宫中的妃嫔就更年轻了,都是人比花娇心比天高的年纪,自认为自己前程无量,自然不会想要收养一个拖油瓶。文贵人同三公主生母有些交情,终究是看不下去,就接手了这个孩子,倒是没想到阴差阳错得了皇帝欣赏,连续两年无宠晋封,成为昭仪。   不过就算是昭仪,也是个连封号都没有的昭仪,只要不受宠就不会被重视,在宫中的日子就过得艰难,时常还要自己打络子刺绣来换取银钱过活,这么多年下来,眼睛都有些熬坏了。   是以,文昭仪虽然待三公主极好,三公主的性格却依旧表现出怯懦来,她是个懂事的,知道自己的地位就算受了欺负往外说,也根本不会有人在意,只能让文昭仪跟着心痛难过,索性就全都瞒了下来。   至于四公主,她虽然是九皇子的同胞姐姐,年龄仅差一岁半,却自小就不被关注,受九皇子的欺压已经成了习惯,连哭都不会哭一声了。   萧姝明明有三个孩子,但她上心的只有九皇子,不管是九皇子对五皇子出言不逊驱赶他,还是对四公主打骂欺负污言秽语,她从来没有管过。她唯一耳提面命的教导,就是让九皇子在皇帝面前装乖讨欢心争宠,以至于至今都没有传出什么霸道骄纵的坏名声。   “四妹妹在庄嫔娘娘那里过得很好,都开朗了好多。”三公主说到这个,面上也带上了雀跃,拉着崔醉的袖子说个不停。   主要是说九皇子和四公主到了庄嫔娘娘那里,地位直接就颠倒了,庄嫔娘娘更喜欢四公主不喜欢九皇子,宫宴上回来之后,九皇子就被庄嫔严加看管教育起来,每次出门都会派身边会武的大宫女青叶看着他,一旦他有什么不良行为,青叶就会强硬要求他改正。   “他会改?”崔醉自己就经历过欺凌,他太清楚那些恶劣的人,可不是随意训斥教育几句就会改的,而且指不定他们就会逮着一个机会变本加厉的欺负人。   三公主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看了看四周,凑近了崔醉一些小声说,“我听四妹妹说,青叶姑姑会把九弟犯得错都记住事无巨细的汇报给庄嫔娘娘,如果是骂人,骂一句,庄嫔娘娘就让人点住他的哑穴挨骂一时辰,而且一口水都不给他喝,如果是打人,就让他摆出打人的姿势,点住穴道,打一下罚站一时辰……”   崔醉都听惊了,“庄嫔娘娘好手段。”   “嘿嘿~”三公主也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   崔醉眼珠子一转,心里坏水咕咚咕咚地往外冒,有了整治九皇子的办法,他却也不急着说,而是笑话三公主道:“九皇子就算真的被整治好了,那也不是他知错了,而只是怕了,你们也算是白受欺负了。”   三公主不开心了,小声小气的反驳道:“庄嫔娘娘给我们报仇了。”   “这是她身为长辈的教育,可不是报仇,你觉得这能够抵消你以前挨过的骂受过的打吗?九皇子被这样对待了,你就甘心这么愿意原谅他了?”崔醉轻而易举地拿捏住她的心理,摇着头说道,“如果是这样,三公主你也就不必再跟我抱怨九皇子的不是了,毕竟你已经放下了,放下的事情何必再去计较?你如此幸灾乐祸可不是好孩子该做的事情。”   “我……”三公主被他绕了进去,一时之间都记不起来自己并不是特意来找崔醉抱怨九皇子的,只能跟着崔醉的话思考,发现自己怎么也说不出“原谅”二字。   她咬了咬嘴唇,踌躇地问道:“那、那我能怎么办?”   “你应该把他曾经加注在你身上痛苦难过,都一一还回去。”崔醉理所当然地说道。   崔醉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已经被薛瑾安同化了。   以前的崔醉倔强不服管教,顶着崔家人的冷嘲热讽想得是要出人头地打他们的脸,完成精神上的胜利;现在的崔醉则是,谁冷嘲热讽我直接打他们脸,字面意义上的打脸,还得左右开弓把脸打匀称了的那种,当时耳光有多响心情就多美妙,打了之后的麻烦,都可以提升自己的实力地位得以解决。   “可是……”三公主有些犹豫。   “哪有那么多可是。”崔醉不耐烦看她扭捏的模样,直接道,“你要是想通了就来找我,我基本每天都会进宫。”   他说完再次要走,然后再次被三公主拉住。   “我,我想见见七弟,当面好好感谢他。”三公主大抵是感觉到崔醉的耐心已经告罄,这次说话没有再磕磕巴巴。   崔醉又不是真的蠢货,事到如今不可能不发现端倪,三公主拉着他在这里说了这么多话,借口都找了三个了,无非就是想要见七皇子。   “三公主殿下,十分抱歉,我没有私自带人入昭阳宫的权利。”崔醉直接拒绝了,语气很是冷硬,半点都没有刚才说话时的跳脱和气。   三公主也不知是被吓住了还是怎么样,整个人一呆,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来。   崔醉有意想要问出三公主背后之人以及她的目的,却不曾想三公主年纪虽然小,说话也怯怯弱弱的,嘴意外的很严。   两人来回掰扯了两句,三公主愣是没有透露不该透露的。   崔醉发现已经榨不出有用的信息了,觉得已经没有交谈下去的必要了。   薛瑾安也是如此觉得,他将心神收了回来,一直在旁边候着的灵芝上前一步,轻声询问道,“是否将人带进来见见?”   灵芝内功深厚耳力非凡,之前被薛瑾安夜半的热闹纯音乐狠狠打击了一番,第二天她就主动滑跪认错,请薛瑾安换回了先前的佛经歌单。   “我佛慈悲,度一切苦厄,解众生之悲苦。”灵芝惶惶然地在心中念起了“阿弥陀佛”,这一刻的信仰格外虔诚。   其实灵芝就算不来求,薛瑾安也是打算关掉的,他休眠的时候开免打扰模式,能让意识彻底沉入黑暗中,不被触发紧急情况不会被唤醒,然而他的身体却还是肉体凡胎,早上醒来,一连接身体,就感觉耳朵一阵“嗡嗡嗡”。   薛瑾安一开始还以为哪里漏电了,摸遍了全身也没有找到地方,用健康软件扫描了一下,确诊是耳鸣。   灵芝也耳鸣了,她半聋了两天,听力才彻底恢复正常。   她不像薛瑾安一样能从风声的细微震动听出情况,但耳力也着实不俗,将外面两人的对话也听了个七七八八。   灵芝问要不要带人进来,其实也是在问薛瑾安要不要钓鱼执法。   既然单纯套话套不出来,倒不如让她如愿以偿。   “三公主的道行总不能比长公主还要高,为了达成来此的目的,兴许就会露出些破绽来了。”灵芝很警醒,她察觉到薛瑾安是在听到三公主说起“长公主”的时候,才听得更仔细了些,就猜到这件事必然同长公主有关。   薛瑾安道:“她的目的有69%的可能是来见我一面。”   长公主和五皇子都是天生的阴谋家,不同的地方在于,五皇子习惯用言语挑拨,将自己的目的掩藏在半真半假的话中;而长公主的真实想法不会告诉任何人,所有人都只是她手中的棋子,棋子只需要顺应她的心意,落在该落的地方就好,至于其他的事情,就是她这个下棋人该思考的。   这是薛瑾安从被三皇子揍得凄凄惨惨至今都下不了床的安王世子上分析出来的。   是的,薛瑾安基本断定,安王世子是长公主安排的一步棋,其目的除了警告安王之外,也有搅浑这一潭池水的意思——或许,也还有敲打二皇子的意思。   毕竟安王世子是唯一一个同大皇子交好,与二皇子不太对付的一个勋贵子弟,他平时同二皇子摩擦甚多,是非常好下手嫁祸的一个点。二皇子被底下人捧得太高太得意了,难免被抓住错处。   可惜二皇子太沉不住气,被薛瑾安稍微一逼就自乱阵脚,将大皇子的身世给拉了出来,最后落得个双方都被禁足的结局。   灵芝微微皱眉,心中对长公主的警惕心拉到最高,道,“那我去打发了她。”   “不必,让她进来。”薛瑾安却颔首同意了灵芝上一个提议,并给与肯定,“让她顺利达成目的,才能露出更多的破绽。”   灵芝应声准备去开宫门喊两人进来,不过走到门口又突然想,这样可能有些刻意,为了降低三公主的警觉心,她随手提起个篮子在上面盖了一层白布,从墙头翻了出去。   悄无声息落地,倒是把墙边站岗的侍卫吓了一跳,差点没直接一茅戳过去:“灵芝姑娘?”   这好好有门不走翻墙做什么?也没拦着你出门啊!   灵芝在昭阳宫进进出出习惯了,都忘了还有侍卫这回事儿,当即露出一个尴尬不失礼貌的微笑:“我就是想体验一下茯苓平时是什么感觉,不小心翻过头了。”   茯苓和灵芝是昭阳宫里完全不限制出入的两人,灵芝守在七皇子身边,每天需要到外面去的事儿都是她在负责,而茯苓则每天不是坐在墙头就是坐在屋顶上,只有用膳换班的时候才下来。   侍卫看了看她胳膊上挎着的竹篮,欲言又止。   “我这就回去了。”灵芝过了最初的尴尬期就缓过来了,她直接无视了侍卫的眼神,佯装是从外面回来的,挎着竹篮朝着昭阳宫宫门方向走去。   崔醉听到了一些细微的声音,不过他正想着摆脱三公主,没有太关注,直到灵芝走近了,才转身看过去。   三公主倒也机敏,觉得不对劲立刻往他身后藏。   崔醉和灵芝四目相对,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崔公子,你来了,怎么不进去?”灵芝笑着询问道。   崔醉对师父掌握了外面的动静这一点没有丝毫讶异,他以为师父这么久都没有什么表示,是不打算见三公主,所以才不遗余力地打发她,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崔醉佯装无奈地侧身露出身后的三公主,将事情交代了一遍,配合灵芝上演了一出戏码,成功将三公主引渡进了昭阳宫。   明明是三公主自己想要进昭阳宫,可真得到了允许,她又莫名有些瑟缩,拽着崔醉衣袖的手指都不由地紧了紧。   说来挺难让人相信,这是三公主第一次见到薛瑾安,事实确实如此,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姐弟,一起生活在这偌大的皇宫里,却竟然今天才见过第一面。   最开始是因为她出生丧母,被视为晦气,珍妃娘娘宠冠后宫,现在又生了皇子,是很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文娘娘是后宫的老人,深谙嫔妃们的手段到底有多凶残,怕有心人利用她,到时候珍妃、七皇子不一定有事,但是一个小小的三公主一定活不了,索性便将她拘在房间里,对外宣称她生病了。从七皇子的满月宴到他五岁时的每一年生辰,她都“病”了。   后来她长大了,七皇子也站稳了,文娘娘的眼睛也逐渐不好,身体变差,担心自己如果去世了,她再也没有庇护,在宫中会活得更艰难,就有心放她出来体会一下宫中的人情冷暖,不过很快珍妃就出事了,七皇子也被送入了皇子所。   就这样年复一年,三公主听说过很多有关七皇子的说法,她也难免生出几分好奇来,规规矩矩地行礼之后,小心谨慎地打量起他的长相。   脑中那些“宠妃之子”“皇帝最宠爱的皇子”“凶恶残忍的屠夫”……等等标签全部都消失了,只化作两个字:好看!   周玉婷能在没有半点家世支撑的情况下成为宠妃,长相模样自然是出挑的,原身很好的遗传了母亲的基因,一双桃花眼尤其漂亮,在昭阳宫吃好睡好,脸颊逐渐有了些肉,五官的精致登时全部凸显出来,称得上精雕玉琢这四个字。   三公主原本只是打量的视线,不由地就细细描摹起来,手指作笔在身边滑动两下,下意识地勾勒起看不见的线条。   别说薛瑾安了,就是崔醉都看出来了,“你学画?”   “啊,是……”三公主惊回神,有些尴尬地蜷缩起放肆的手指,在薛瑾安墨色的看不出情绪的眼睛注视下,只觉得自己的一切无所遁形,那句“是”在嘴边转了一圈,最后又变成了,“不是……”   “所以到底是与不是?”崔醉追问着,有些疑惑地歪了歪头。   崔醉是下意识做出的动作,自己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却引得在场的灵芝、福禄看过去,又看了看总是习惯性做这个动作的当事人,心中忍不住想笑。   感受到身上视线的薛瑾安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不明白为什么看他,但这不重要,所以他很快就忽略了过去。   “……是学过一点。”三公主低着头,没有注意到这微妙的情况,她脸颊火烧一般的红起来,似乎觉得这话有些难以启齿,细声细气地说道,“我,我捏泥人,长姐见我喜欢,就叫我跟着舒妃娘娘学了些画……”   三公主没什么玩伴,宫里的公主们本来就少,她身份太低,又不受宠,很多时候就只能待在院子里发呆,不知不觉就喜欢上了玩泥巴,她奶嬷嬷觉得太脏了,而且这么大年纪还喜欢这个很是拿不上台面,还在文娘娘那里嚼舌根,但文娘娘知道后也并没有生气,反而是把奶嬷嬷给送走了,给她选了个年纪差不多的小宫女当玩伴。   虽然文娘娘没有怪罪,但奶嬷嬷的那些话也都被三公主记在心里,她之后玩泥巴都会避开人自己偷偷玩,玩完之后会自己收拾干净不让人看见,然就是这么不凑巧,这事儿还就被九皇子给撞见了,受了好一番取笑。   其实取笑也就罢了,容贵妃还曾用这件事攻讦敏皇贵妃,想要分拨她手中协理六宫之权,敏皇贵妃倒是没有为难什么,甚至还赏赐了些东西给文娘娘,然而宫中是惯会捧高踩低的,她不发作,有的是人为了讨好她做出些什么,那段时间的日子到底是难过了一些。   这件事对三公主的内心产生了很多动摇和裂缝,她觉得自己的喜好是有错的、见不得人的,是会给人带来灾难的,她一度厌恶自己,把自己做的泥人全部都搬出来亲手一一砸掉,用火烧裂它们,想要结束这一切。   然后她遇到了长公主。   长公主没有取笑,她只是看了眼地上坏掉的泥人,说,“做的是丑了些,砸掉也没什么,下次做好看点就是了。”   三公主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砸东西的时候没有哭,用火烧东西的时候没有哭,可听到长公主的话却一下没绷住眼泪决堤而出。   她泣不成声地说,“可是我做不好,这是我做得最好的水平了。”   “做不好学就是了,哭什么?”长公主声音轻柔而又不失力量,很坚定地说,“你去学画吧,学好了怎么画人,就能捏出更好的泥人了。”   然后长公主就带她去找了舒妃,宫里的高位娘娘们都是家族内精心培出来的,她们都有着自己擅长的技艺,管家、跳舞、弹琴……而在诗词歌赋礼乐书画这些文雅之物上面,有才女之名的舒妃是最擅长的。   三公主同舒妃学起了画,到现在也有好几年了,她画技已经有所小成,但是却很少再捏泥人。   一般来说,她对外都说自己是学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面对七皇子黑沉的目光,她没有办法点头承认。   三公主听到崔醉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静静等待着即将入耳的嘲笑,却只听到一声询问,“那你手艺怎么样?”   三公主惊讶地抬头看去,在崔醉真诚地询问眼神中,迟疑地点点头,“应该还行……”   崔醉:“口说无凭,有没有什么作品能看看?”   “没、没有……”三公主学画之后也不是没动手捏过泥人,只是有前车之鉴,她也不敢对外表现出来,那些做成的泥人自然也不会保留下来,以免变成把柄落人口实。   崔醉自从听薛瑾安说了会员积分换手办的事情后,这些天一直在找手艺人,京城有关陶俑、瓷器、雕刻等各方面店铺都找过了,然后一一排除。   最先排除的就是陶俑,没办法谁叫它多用于墓葬,而陶俑师傅们手艺好归好,却不愿意转行,古代人重视身后事,墓葬这行业的钱好赚主家给的也痛快,且出了货就不会有纠纷,他们不愿意放弃这这钱多事少的工作,崔醉只能忍痛放弃。   瓷器的话就是太精贵,而且没什么擅长捏人的大师,雕刻倒是有不少擅长人物的大师,也不挑材质,木头、玉石都可以雕,奈何废材料、难更改,最大的问题在于手工费过于昂贵。   最后崔醉挑来挑去,挑中了京城街头捏面人的,经济实惠且不易碎,很符合手办的要求。   崔醉为了造势,挑了一张最复杂最夺人眼球的人物卡,叫捏面人的大师做了个等人高的放到棋牌室一楼大厅里,别说会员们看了喜欢了,路过的人都不禁进来问上一问,原本都已经趋于平稳的收益直接拔高了一截,全都是客人为了下单订做做出的努力。   没有会员的成为会员,有会员的拉人来攒兑换积分,已经有人放出豪言,说要收集一整套了。   崔醉心想:这人物卡太多了,面人大师们抡着胳膊日夜不歇使劲儿干,我这都没成功捏出一套呢。   总而言之,崔醉现在很缺捏面人的手艺大师,今天好不容易逮到一个新的,自然不可能就此放过。   “这样,你随便捏一个我瞧瞧。”崔醉说着也不管三公主反应,直接就跑去挖土了。   “我不——”三公主刚要开口拒绝,就见跑到一半的崔醉突然回头说了一句,“对了,师父,我没带钱,手工费帮我付一下。”   薛瑾安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碎银递给三公主。   三公主直勾勾地盯着那银子,嘴里的话有了自己的想法,“不、不用这么多。” 第87章   “市场价。”薛瑾安将钱直接塞过去。   面人是平民百姓都能买的东西, 价格自然不会很昂贵,但是棋牌室做的都是有钱人的生意,为了格调各方面就都不会让它很便宜。   为了让整个手办都高大上一些, 从用的土到上色的颜料对外都有其说法, 就主打一个听不懂但感觉很昂贵的样子。   三公主生活在一个鸡蛋值一两银子的皇宫里, 不太知道这些弯弯绕绕, 于是就真的相信了这是市场价,高兴地收起了银子——这可是她在宫里靠自己的手艺挣得第一笔钱!   她能赚钱了,文娘娘就可以少打点络子少绣几针,不用晚上熬夜绣花,眼睛也就不会瞎掉了!   收了钱专业度立刻就不一样了,三公主都克服了说话怯懦的小毛病, 问薛瑾安道,“七弟,你们对这个有什么要求吗?要多大多高多细致?要不我先给你画一下你们看看有什么要改的……”   三公主说着已经拿起树枝蹲在地上画起了样子,一口一个“七弟”叫得很是尊敬。   薛瑾安:“……”这就是传说中的钞能力吗?学会了。   三公主的情绪一直很高昂, 因为薛瑾安他们没有什么要求, 就索性照着薛瑾安的脸出了一张画, 寥寥几笔就勾勒出了薛瑾安的神韵,她在这方面确实很有天赋。   等到下手捏泥人的时候,就暴露了些问题了,薛瑾安是从她的手法力道上看出的端倪, 崔醉的话就纯粹是看得多了有了些眼界。   三公主的问题主要是技术上的,没有老师教导,全都是自己琢磨的,有很多坏习惯,用在修补上的时间会很多, 不过单从面貌相似程度来说的话,还是过关的。   三公主有些失落,“所以我不能赚钱了是吗?我知道了。”   “当然可以赚钱啊,只要你把这些坏习惯纠正过来就好。”崔醉说道。   三公主还是很颓丧,她摇了摇头道,“没有人教我,我不知道要怎么改。”   崔醉立刻发出邀请:“我那里有很多这方面的大师,你可以去学,只要你愿意学成之后给我们做半年的手办,可以免费学,而且学习的时候还有钱拿,,我们白纸黑字签契约过官府明路,不怕反悔。”   三公主登时眼睛一亮,又很快垮下肩膀,“可是我只有去参加长姐的生辰宴才能出宫一次,长姐一年只有一次生辰宴,我出不去,学不了,赚不到钱……”   三公主到底只是一个年龄不到二位数的孩子,委屈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崔醉吓了一跳,有些手足无措地用椅子上跳了起来,灵芝赶紧拿手帕给她擦眼泪。   崔醉这次的反应和上次的截然不同,主要也是因为上次他觉得三公主另有目的,看她哭泣像是在看表演,而现在他们相处过交谈过,知道三公主这一哭是很真心实意的。   三公主看崔醉表情讪讪的,立刻转过头去,她很想遏制住自己的哭声,却根本做不到,又不由地开始唾弃自己。   她背着身抽噎着说:“对不起,我没有要哭的,眼泪控制不住,我不是故意要害你们,我只是……”   我只是觉得明明有一个机会摆在眼前,自己却抓不住……我只是在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三公主表达不出来自己的意思,她学过的东西不多,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自己的语言,越想要解释越说不出话来,最后越着急哭得越凶,越哭越着急,陷入了恶性循环中。   “——哎!”崔醉看着她小小一个背影兀自在那可怜的颤动,一下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能将求救的眼神投降他全能的师父。   师父,救命!他用眼神呐喊。   已经第一时间屏蔽了声音的薛瑾安接受到了这个眼神,“好吧。”   薛瑾安伸出手盖在了三公主头顶。   这一刻,包括崔醉在内的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放出一身气势来止小儿夜啼,没办法,实在是薛瑾安雷厉风行解决人的手段太过深入人心了,他们不知不觉也受到了影响,下意识觉得七皇子就是个郎心似铁的人。   然后就见薛瑾安生疏地揉了两把,语气平静无波地说道,“没办法出去就想办法好了,长姐不能每天都过生辰,但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人过生辰。”   三公主抬头看向他,那双被泪水洗地明澈的眼睛里没有半点阴霾,她动了动嘴唇,无声而懵懂地问道,“我要去同他们交朋友吗?还是求他们?”   薛瑾安关掉了屏蔽,声音再次传入耳中,他摇了摇头说,“去找你长姐,她可以让你每天出宫‘庆祝生辰’。”   那个人是不是真的朋友不重要,存不存在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长公主发的话,一个有权利之人的话。   ——“尊严只在剑锋之上,真理只在弓箭射程之内。”   ……   长公主府   “好一个尊严只在剑锋之上!”长公主抚掌赞叹一句,难得笑得开怀。   三公主懵懵懂懂地睁着一双兔子眼求教,“长姐,七弟跟我说得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啊?”   长公主摸了摸她的脑袋,“七皇弟这话,是在说给我听呢。”   搞些阴谋诡计没什么意思,只有将权利真正掌握在自己手中,才能走上那个高位,走到最后。   “他们都输了。”大皇子、二皇子,甚至是父皇母妃全都输了。   父皇一味的讲究仁,想要同太皇太后的严政铁拳做分割,致使朝臣风气越来越左,党派之争迭起;母妃一心想要为后,想要名正言顺的成为一国之母,于是她忍让、假装大度,让自己的身上没有半分污点,不贪慕权利,却还只是一个皇贵妃。   大皇子放低身段广交朋友;二皇子费尽心机维持才名……都错了。   昔年先帝想要立慧贵妃为后,太皇太后一句话说废就能废,这是为什么?这是因为太皇太后手中有权!   名为野心的种子得到了权利的阳光,在心中破土发芽。   “薛念,一定要记住这句话。”长公主揉了揉三公主的头发,语气笃定地道,“权利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当你有机会抓住她的时候,绝对不要放手,它站在哪里,哪里就是朝圣之地。”   ……   薛瑾安没想到长公主对自己的话做了好一番阅读理解,他当时会吐出那句话,只是想到三公主说自己被九皇子欺负的事情,于是有感而发。   三公主没有办法反抗九皇子,并不是她打不过对方,这个年龄段的女孩通常是比男孩要能打的,且九皇子还跟她差着岁数,正要动手,九皇子只有哭爹喊娘的份。   三公主不敢打,无非就是因为她不受宠不被重视,一旦做出反抗举动,很有可能会连累身边的人。   只有自己强大起来,才能掌握反击之剑,不惧任何狂风骤雨。   嗯……长公主这阅读理解做得貌似也没毛病,掌握权利确实能使人强大起来。   薛瑾安要是知道长公主的话,一定会评价一句:逻辑鬼才。   薛瑾安虽然不知道长公主说的话,却收到了长公主的请柬,自然是邀请他去参加生辰宴的。   这请柬还是长公主的人叫门口的御林军侍卫递进来的,崔醉忍不住啧啧两声,“师父,你吃好喝好睡好还能参加宴会,这禁足禁的,何苦来哉!”   在御林军一众侍卫的无语的眼神里,崔醉笑得肩膀一耸一耸的。   他这句“何苦来哉”自然不是说薛瑾安,而是点评那些参薛瑾安的朝臣。   皇帝给薛瑾安来了个禁足,那些家伙不满意,参来参去把皇帝惹恼了,直接冷落他们,结果前者的禁足就是走个形式,一点实质性伤害都没有,后者的冷落却是真的,何必自讨苦吃呢。   “哎,该不会大皇子二皇子的禁足也是这样吧?”崔醉突然想到这件事,不由地瞪圆了眼睛。   他当即骚扰起门口的侍卫大哥来,大哥不堪其扰,开口吐出一句:“俺不知道。”   “师父!”崔醉不死心地转头问薛瑾安,有些不服气地道,“他们是禁足诶,受惩罚,怎么可以轻松!”   这会儿半点都不提薛瑾安在昭阳宫过得神仙日子了,双标的非常明显。   薛瑾安直接回了句:“不会。”   楚文琬和萧姝之死,得罪的是四皇子、五皇子以及九皇子。   九皇子什么货色宫宴上已经见识过了,至多也就只能玩个苦肉计罢了,轻松就能被镇压,四皇子在楚文敬不配合帮忙的情况,也根本就没有能力报复,唯一能真的给薛瑾安造成一些困扰的,只有五皇子。   偏偏五皇子是最期待萧姝死的那一个,甚至为她的死不知推波助澜了多少。   大皇子和二皇子可就不一样了,受害者是三皇子。如果他们已经出宫建府,或许还不能做些什么,但同在皇子所,可就有的是动手的空间了。   大皇子和二皇子的禁足日子,只怕难熬的很。   事实也确实如薛瑾安所料的那样,皇子所最近的生活非常热闹,三皇子因为断腿之事暴躁颓废了一阵,那真是路过的狗都得挨一口的架势,整个明德院的气氛都很凝重,这时候在文华院的大皇子和渊博院的二皇子,还是过得挺惬意的。   然后娴妃忍无可忍,终于受不了三皇子这副死样子,直接撸起袖子拿着棍子,对着三皇子的脑袋就来了一顿理智复苏之重击。   挨打的是三皇子,哭得却是娴妃,娴妃着实哭得不体面,好好一个明艳漂亮的大美人,哭得都丑了三分。   “寰儿,你若是想死,娘我陪你去死,好叫亲者痛仇者快,叫那些算计我们娘两的人全都笑掉大牙开怀之至!来,娘先把你打死,然后再跟你一起赴死,黄泉路上等着点娘,娘很快就来!”   娴妃一通发疯,也不知道是她的话点醒了三皇子,还是三皇子的脑袋真的敲开了窍,三皇子一下子就转过弯来了。   “对,老子怎么可以现在就颓废,那些害我的人都还没有付出代价,老子就算是死,也要带他们一起!”三皇子折断了他亲娘手里的棍子,吐了一口血,语气发狠阴沉。   从那天开始,大皇子和二皇子的好日子就过到头了。   三皇子派人就守在文华院和渊博院的门口,不骂人也不打人不拦着人进出,只不过看到太监提着膳食就直接砸,看到有人运热水也砸……反正但凡看到明显的物资,就别想送进去一点。   当然,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太监们绞尽脑汁贴身藏东西带进去,这些三皇子的人就不管,毕竟总不可能真的叫两个皇子饿死。   于是两个皇子蓬头垢面啃了好几天炊饼。   最先受不了的是二皇子,他气得直接踹飞了渊博院的大门,怒不可遏地让人去把三皇子叫来。   三皇子提着刀就来了,他身体素质是真的很不错,濒死得伤养到现在也好得差不多了,他忍着疼痛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如一尊煞神一样站立在渊博院前,渊博院和文华院离得很近,有什么风吹草动都知道,大皇子也关注着这边。   刀身擦得锃光瓦亮,能直接照见人脸的汗珠,寒气和肃杀之气扑面而来,鼻尖似乎能隐隐闻到几分血腥味。   当然,闻到血腥味什么的纯粹就是幻觉,只因为他们曾青眼看到过这把刀杀人。   这把刀没有一个皇子不眼熟,正是当初薛瑾安用来刺死楚文琬的那一把。   二皇子咽了咽口水,强压下心底的颤抖,指着三皇子抬步就要冲出去跟他理论,凛冽森寒的刀光一闪,二皇子踉跄地跌回院子里,他右腿裤脚被割开,一道崭新的刀痕横亘在那里,后知后觉地涌出鲜血来。   “你、你——”二皇子惊惧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三皇子裂开嘴角,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和眼神都带上了几分疯狂,“薛珮兰,你出来,别怂。”   “本、本殿下正在禁足,没有父皇御令,绝不踏出渊博院一步!”二皇子话说得硬朗,人却怂了,都要别人搀扶才能从地上站起来,他叫人赶紧把踢飞的木门捡了回来,阻隔了三皇子的视线。   三皇子又转头看向大皇子的文华院,语气森然,“还有谁找我?”   自然没人应答。   三皇子的人继续堵门砸物资,这次还给他们准备了几条狗,动作也更过分了一些,随机抓住一个人强行搜身,有几次还真的搜出一些炊饼之类好携带的干粮,三皇子直接叫人直接当场泡了水喂给狗吃。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饿得眼睛发绿的二皇子扒拉着门,真的很想冲出去和三皇子决一死战,但是他不敢。   “殿下,忍忍吧,如意已经去御膳房了,这次我们分散着叫人带进来,一会儿就有吃的了呕——”二皇子的贴身小太监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被他身上的味道冲到,直接吐了出来。   其实原本冬天个把月不洗澡也没什么味道的,但是架不住二皇子出了汗身上还有伤口,血腥味和汗味混合在一起缓慢发酵,腰间的香囊都压不下这股味儿。   二皇子气得踹了一脚那小太监,牵动了腿上的伤口,倒抽了一口凉气,他跌坐在地,想到自己现在这副狼狈样子是谁造成的,眼中的杀意再也遮掩不住。   老三要是死在宫宴上该多好,都怪该死的老七多管闲事!   然而想再多都于事无补,二皇子抓了把头发,平复下心情,又有些嫌弃地把油乎乎的手往太监衣服上抹,太监唯唯诺诺不敢躲,更不敢露出嫌弃地表情。   “我不是派人给我母妃传信了吗?怎么还没有动静?”二皇子皱着眉问道。   “这……奴才也不知道。”小太监低着头汗流浃背不敢说话。   其实不止二皇子传了信求救,大皇子也是一样,然而娴妃好不容易看着儿子振作起来,当然不可能让他们破坏,敏皇贵妃和德妃被她拖住了步伐,根本没有办法来皇子所,只是派几个奴才,直接就被三皇子的人拦在皇子所外面,要是非要往里冲,那就堵嘴绑了,随便往宫里哪个地方丢,任他们自生自灭。   敏皇贵妃也是没办法,都叫人拿着令牌去长公主府求援,长公主心中什么想法其他人不得而知,但她也往皇帝跟前走了一趟。   “宝宜,这手心手背都是肉,都是朕的儿子,朕要帮谁?”当初驱逐小夏子钓鱼,皇帝在皇子所安插了不少奉衣处的探子,该知道的消息都知道,他装聋作哑这么久,明摆着就是不想插手。   他唉声叹气道,“小三心里不舒服,想要发泄一番,发泄出来就好了,朕会叫人看着,不让他太过火了的。”   长公主没有再宫中逗留直接回了府,只留了一个人给薛瑾安送请柬,顺便给敏皇贵妃报信,之后就再也没进宫。   又过了几天,大皇子也有点忍不了了,他深吸了口气,终于打开了文华院的门,和三皇子对峙。   “小三,你到底要如何?”大皇子一脸隐忍,苦口婆心地劝说三皇子,“你的腿,哥哥们也很难过,不管是你中了蛊发狂,还是之后小七为了救你对你动手……这些都是意外……”   之后的话,三皇子根本没有听,他只是阴恻恻地看着大皇子,语气也阴森森地:“你的意思是谁,我的腿是七弟砸废的?”   “小三,你怎么能这么想?”大皇子一脸惊讶,不赞同地道,“小七是为了救你才出此下策,如果不是他,不可能就不止是一条腿……算了,小三,反正你一定要记着小七的好。”   大皇子嘴上否认着,话里话外却还是在将腿伤的事情往薛瑾安身上带。   三皇子冷笑了一声没有对此发表任何意见,只是亮了亮手中的刀,盯着他的腿语气森森警告道,“大哥,可千万别再往前一步了。”   大皇子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身后冒出冷汗涔涔。   小三真的疯了。他想。   大皇子想要围魏救赵,三皇子第二天确实是去找薛瑾安了,但不是来算账打架的,是来告状的。   “七弟,薛珞文口蜜腹剑,嘴里一句真话都没有,我们联手把他宰了吧。”三皇子语气里的杀意实打实的。   薛瑾安拒绝这个提议:“你要杀他一只手就可以。”   三皇子只是废了一条腿,武力值尚在,大皇子和二皇子加在一起都不够他打的。   “我没有办法光明正大的杀了他们两不牵连母妃和舅舅。”三皇子声音沉沉,对自己的生命不放在心上,却不想让娴妃跟他一起遭难。   刚刚还只是大皇子,现在就变成们了,这是把二皇子也带上了。   薛瑾安道:“我也没办法。”   “不,我觉得你可以。”三皇子眼神坚毅,一把抓住薛瑾安的手道,“你要相信你自己。”   薛瑾安:“……”   薛瑾安张了张口,还什么话都没说,三皇子却像是已经懂了,他点头道,“你不想要被牵连其中也好,只要你教我怎么杀他们不被罚就行。”   “三哥,我在禁足。”薛瑾安打碎他不被罚的梦想。   三皇子却以为这是杀不了两个哥哥的理由,想也没想就道,“我把你偷出去!”   薛瑾安:“……”看得出来你是真的很想杀他们了。 第88章   三皇子杀弟之心十分恳切, 即便薛瑾安对人类情绪不甚敏感,也顺利接受到了他的决心。   可惜薛瑾安郎心似铁,从来不会意气用事, 活着的大皇子二皇子比死了的价值高, 他没有一定要杀了他们的必要, 他再一次拒绝了三皇子, 并给他指了一条最可能实现想法的明路,“你可以找长公主合作。”   “长姐同老二是一母同胞的亲生姐弟。”三皇子觉得这主意有点馊。   薛瑾安却觉得很靠谱:“他们是姐弟,也是竞争对手。”   长公主无论表现的多么温柔婉约,她实际上骨子里是非常骄傲的,对于不如自己的人,她是不屑于去辅佐的, 哪怕这个人是她的亲弟弟。   薛瑾安在没有真的接触二皇子,构建出他的人物模型之前,是曾经分析过长公主这个人的。毫无疑问的一点,现在的长公主从表象上来说是二皇子阵营的, 她们流着完全一样的血脉, 是天然的盟友, 看起来她的所作所为都是在为二皇子的胜利铺路,不过原文中二皇子造反失败被杀,最后上位的是八皇子,长公主在番外中除掉了新皇, 成为了摄政王。   原文剧情中,二皇子兵败之事连敏皇贵妃、姜家都去受到了牵连,唯二全身而退的就是内阁首辅姜汶以及长公主了。   姜汶是彻底的保皇派,在夺嫡愈演愈烈之后,甚至直接切割了和姜家的关系以向皇帝宣告自己的忠心, 之后一直兢兢业业的埋头干活,这才在事发之后逃过一截,那么长公主呢?   老年皇帝心思敏感多疑,在被触及到切实的利益之后,无论是对妃嫔还是对儿子,下手十分利索,他没道理要放过一个女儿,这只能说明长公主确实没有参与到这次事件中,是清清白白的。   这非常不可思议,毕竟目前来看长公主和二皇子就算不谈同胞姐弟感情,也是绝对有利益牵扯的,这便表明二皇子造反兵变之前,长公主和他有了不可调和的矛盾,彻底闹掰了。   薛瑾安思考过长公主和二皇子之前的矛盾,和长公主促膝长谈过一次后,他以为是长公主察觉出二皇子能力不足,逐渐生出了自己掌权的野望,有了“私心”,于是双方分道扬镳了。但在看过二皇子,见识过他的操之过急后,薛瑾安就明白了,长公主从一开始想要的就是权利,二皇子不过是遮掩,也是踏板。   到了合适解绑的时候,长公主必然不会犹豫,一脚就把二皇子踹翻出去。   ——听起来似乎挺无情的,实际上根据薛瑾安的观察来看,长公主和二皇子这对姐弟的关系大抵不会很好,以二皇子的性格掌权的第一件事,也必然是卸磨杀驴,先把长公主的地位打下来。   可以说是非常姐友弟恭的塑料手足情了。   不过正如薛瑾安觉得现在不是杀两个皇子的时机,对长公主来说现在也不是踹了二皇子的最佳时期。   “你找她合作,她不一定会杀了二皇子,但大皇子一定倒霉。”三皇子这人很好骗,钱德忠地位特殊是万千军户的领头羊,在威虎营经营的也不错,只要折腾大皇子就能成功拉拢这一方势力,长公主没有不去做的道理。   当然,长公主要动大皇子,就势必要承受大皇子阵营的反扑,薛瑾安提出让三皇子去找她,不只是给三皇子指一条“明路”,也是在给长公主找点事情,也算是回敬对方之前的算计。   这是明晃晃的阳谋,且一眼就看得出来,然而阳谋的厉害就在于,即便知道这是个坑,也还是会有人往里面跳,只因为这件事完成之后能带给她的利益太多,财帛动人心。   薛瑾安如实说完,看三皇子还是不太满意的样子,微微皱了皱眉,觉得他脑子真的很笨。   以免他再用被拒绝的提议骚扰自己,难得多补充了一句:“你解决二皇子之心不改,可以再找别的人合作。”   三皇子看了他半晌,眉眼阴沉沉的,他这些日子瘦了不少,脸部轮廓线条更加凌厉,让他浑身那原本就不怎么和善的气场变得更加可怖。   “七弟,”三皇子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他的脸,暴躁之气笼罩他整个人,让他声音都带上了几分诡谲,“你不想帮我,是不是因为我腿瘸了嫌弃我?”   一道送命题。   薛瑾安实话实说,“和你的腿无关。”   他嫌弃三皇子,向来是因为他的脑子只是好看的摆设,半点都不用。   这不,三皇子就根本没发觉薛瑾安未尽的话中意思,他闻言眉眼反而舒展开来,心情好了之后就听得进话了,觉得和长公主合作也没什么了。   “去吧。”薛瑾安给他下逐客令。   三皇子离开前拉着薛瑾安的手说了一句,“七弟,你是我认下的唯一一个弟弟,不要背叛我。”   “走吧。”薛瑾安不想再听他废话,上脚还故意在他伤腿上踢了踢,丝毫都没有拿他当一个病人,力度都没有收敛。   三皇子直接往前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在地,他带来的太监慌忙扶起三皇子,看向薛瑾安的眼神颇为不满。   太监以为三皇子也一定会发怒,心里已经想好了等会要怎么拉架,却不曾想三皇子被踹了腿,还是那条废掉的伤腿,他不仅不生气还忍不住咧嘴笑出了声。   “七弟我走了。”三皇子高高兴兴地带着薛瑾安出的主意离开了。   于是不久后的生辰宴,长公主发现,该来的没有来,不该来的却来了,属实是让她难办了一会儿,不过也确实如同薛瑾安所猜想的那样,长公主已经察觉了大皇子合作背后的阴谋诡计,明知道下面是个坑,她还是跳了下去。   倒也亏得长公主给他送来的请柬,又贴心给薛瑾安做好了善后,让他能够顺利出宫。薛瑾安倒也不是不能自己出宫来,只不过能光明正大走出去,总也是好的。   薛瑾安带着茯苓、福禄非常顺利的出了宫——说起来,在听说薛瑾安准备出宫逛一趟,还只带两个人的时候,福禄的第一想法就是想要他把灵芝茯苓两个昭阳宫最强战力一起带在身边,这样更安全,也更叫他们这些下属放心。   然而薛瑾安和灵芝都是拒绝态度。   薛瑾安的想法很简单,就是觉得没必要,他一个人的武力值就足够游走,更别说还有个领路的崔醉,带茯苓只是为了让其他人安心,带福禄则是因为他们要去九添一,福禄打算将九添一打造成情报中心,自然要来看看。   灵芝的想法就很多了,最重要的一点是,她觉得茯苓整天儿在昭阳宫值班守夜,和主子接触太少了,以后等主子手底下可用都的人越来越多,茯苓只怕就没有什么出头之日了,她将茯苓当亲妹妹,乃至亲女儿看待,自然是想要让她更多的在主子面前留面的。   人选就这样定了下来。   主仆三人是顶着参加长公主生日宴的名头出来的,在宫门口和崔醉会和,然后在崔醉的带领下往九添一棋牌室所在之地走去,半点都没有要去长公主府的意思。   如今的京城正是热闹繁华,年节刚过不久,万寿节又即将临近,各国使臣纷纷入京,街头的小商贩都比往常月份多了三成。   薛瑾安并不着急,一路上走马观花步伐缓慢悠闲,崔醉也就兴奋地做了一路介绍,薛瑾安但凡多看什么东西一眼,他就会出钱将东西买下来,跟小商贩交谈的时候,还有意无意的引导他说出跟九添一的相关评价,面上表情没什么变化,实际上心里炸开了花。   活像是一个考试拿了满分,暗戳戳想要炫耀的小孩。   不过崔醉没想到,他们到了九添一坐落的地方,却竟然根本进不去,里面人实在太多了。   却原来,崔醉早在知道薛瑾安要出宫的时候,就鞭策手底下的面人师父,把一整套桌游人物卡的手办给赶了出来,精致漂亮的手办在柜台上摆成一排,就连没玩过桌游对其不感兴趣的人都忍不住频频投注视线。   崔醉做这个是想要讨薛瑾安的换心,结果没想到他们还没过来呢,这一套手办就把内外不少人吸引了过来,其中还不乏异族面孔。   尽管掌柜伙计强调了无数遍这套手办是非卖品,仅展览,却架不住京城的纨绔二世祖们自说自话任性没边,对小人物的说话声毫不在乎,而场中这样的纨绔二世祖不止一个,他们都想要这一套手办,自顾自的竞价拍卖起来,不少不明真相者也参与其中,看热闹的里三层外三层都造成了交通拥堵。   说起来,九添一所在的这一条大街以前虽然也算繁华,人流量却远没有现在这么多,这还是九添一带动起来的。   毕竟九添一是高级棋牌室,高昂的会员费就足够让普通人望而却步,来这里玩的多是不差钱的主,不知不觉就把周围店铺的经济也带动了起来,俨然有要成为京城最繁华之地的架势。   九添一门口的人实在太多了,又因为拍卖的事情闹得很是汹涌激烈,崔醉这个老板都根本挤不进去,最后只能讪讪放弃,心虚又委屈地摸了摸鼻子。   同时在心中咬牙切齿地记仇:那些个二世祖你们给我等着。   薛瑾安倒是觉得没什么,甚至算了算拍卖的价格和手办的成本价,这是一笔血赚的买卖,还能打响名气,也没必要阻止。   不过看崔醉真的很想表现的样子,薛瑾安就让他带路往郊外去看了看真人吃鸡的建筑。   工部的动作很快,这么短短几月间,不仅地基打好了,也能瞧出些许成品样子来了。   “午时了,主子,该用膳了。”福禄看了看天色提醒道。   茯苓摸了摸肚子,她也饿了,两人一起看向崔醉。   “……”崔醉沉默了,尴尬的事情发生了。   他其实也才入京不久,主场都在九添一那边,郊外这边建筑都还没建好,主要是工部在负责,他来得自然少,他知道的路只有一条,而那条回去的路最近的能用膳的地方,需要步行半时辰。   最后还是薛瑾安带路,七拐八拐带着他们拐进了一个小胡同里,找到了一家文人墨客很多的雅舍酒楼。   崔醉整个都震惊了:“师父,这么偏僻的地方您到底怎么知道的啊?!”   茯苓和福禄则相当淡定,在他们心中这是基础操作了,主子就是无所不能的。   四人走进去,却不想直接就听到有人喝骂一句:“什么十全公子,不过是利欲熏心的败类!” 第89章   真人吃鸡建设的地皮, 原本是属于宁国府的两个庄子。   宁国府正是太皇太后的母族,昔年因萧姝进宫之事同太皇太后彻底闹掰,而几个月前萧姝因谋害皇室一案伏诛, 宁国府也被追究了责任, 二度被当权者厌弃, 罚没了不少财产, 即便没有像楚家一样连爵位都丢了,却也已经注定了败落的结局。   这两个庄子就是罚没的财产之一。这片地方算是“风水宝地”,有很多庄子,甚至还有皇庄,平头百姓们不敢往这边凑,最近的村庄都离这边很远。   因此薛瑾安七拐八拐带着人绕进来的这个二层小酒楼, 坐落在一个人烟寂寥的胡同巷子里——其实这“人烟寂寥”放在这里不太准确,毕竟整合胡同巷子已经是这地界最热闹的了。   这地方原来是个自然形成的集镇,办庙会、村人赶集都会来这里,不过先帝时期扩建京城外城, 附近迁走了不少村子, 也就逐渐冷清了, 走了半天看不到人,唯一看到开着的店铺竟然是棺材店,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已经完全荒废了呢。   “晚上住在这里也太吓人了。”福禄哆嗦了一下肩膀,脚步默默加快, 拉近了和薛瑾安之间的距离。   崔醉和茯苓倒是都还算淡定,前者还沉浸在“天哪,师父到底是怎么知道这鬼地方的”的情绪中,后者则是反应慢,对外界的感受也很是迟钝。   所幸很快, 薛瑾安就带着他们走到了酒楼所在的胡同,这边就相对热闹了一些,至少是能看到有人在街上走的。   这酒楼看着也开了很多年了,匾额都看得出岁月的痕迹,面积不大,里面的装修倒称得上有些雅致,在门口就能看到书生们进进出出,不过看穿着打扮都不太富裕。   这也很正常,三月就要会试了,天南海北的举子们不知凡几全都涌入京城,再加上这万寿节,使臣商贾大批量入驻,城里能住人的地界早就已经住满了,京城大居不易,本来消费就很高了,现在这时节想要挤进去,要耗费的费用至少是平常的三倍,根本不是普通学子能支付得起的。   都说穷秀才,富举人,一旦考到举人的功名,当地官府会发放一笔不少的钱财,还有富商主动赠钱赠美人搭关系,不过进京赶考本来就是一个耗钱耗人的活动,若是再多参加些什么诗会、赏花会、游船会等等之类的,银钱根本就不禁花。   “这些人能找到这个地方住也是不错了,还有不少只能借住庙宇,天天吃斋听经,都快要立地成佛了。”崔醉对进京赶考的事情很是头头是道,知道不少消息。   毕竟他虽然只是秀才,没能进京赶考过,但他以前也是有不少同窗的,多多少少都听到过一些消息。   酒楼不大,这也就导致有人大放厥词,声音稍微大一点,酒楼里所有人就都听到了。   对十全公子的不满言论一出,登时将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去。   薛瑾安的视线第一时间就锁定了说话之人,大厅里一桌书生,说话之人头顶上裹着一方布巾,面颊微红,眼神迷离,显然是喝了酒口不择言。   崔醉对“十全公子”的名头还没有那么熟悉,慢半拍反应过来,立刻目光面色不善地盯了过去,眼神凶狠,还什么都没做呢,就一个眼神就把那言语无状的书生给惊飞了酒意,旁边和他一桌的书生纷纷露出说人坏话被正主抓包的尴尬表情。   那罪魁祸首也尴尬害怕,不过众目睽睽之下他又不愿意折辱了自己的面子,硬着头皮继续诋毁十全公子,做出一脸不屑表情道,“小生不畏强权,小生说的没有错,绝不会因为这一点小小的威胁就妥协。”   “要小生看,十全公子是个不仁不义没什么能力,不过是个一身铜臭味的低贱商人罢了!”很显然他是士农工商阶级论的忠实拥护者。   京城中有不少人已经猜出九添一就是十全公子的产业,毕竟九添一就是十,而恰好是在十全公子名声打响之后,九添一才在京城之中开了起来,这种巧合很难不引人怀疑。   自他横空出世以来,崇拜赞叹他的有之,看不惯诋毁他的亦有之,在纸牌风靡京城之后,后一种的声音越来越多,一开始叫嚷着“玩物丧志”,后来在纸牌被赌场的人摸索出一套规则用于此道上颇受欢迎,这消息一传到众人耳中,批判训斥十全公子的声音越来越多了。   这书生叽里咕噜又说了一些话,也没什么新意,主要还是说十全公子的不好——别说,这人肚子里确实装了些消息,连真人吃鸡这个目前还在施工中,并没有打上什么标识的建筑,他竟然知道是九添一的。   说到后面也不知道是自己说兴奋了,还是酒意又重新上头了,有些克制不住,用词有些难听起来。   薛瑾安早就在九添一开业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必然有人会因此出言不逊,不过他并不是很在乎,就这些不痛不痒的话,还没朝堂上参他的本子骂得利落。   薛瑾安面色平静,他身边跟着的三人却不行。   崔醉本来不欲惹事,想着师父好不容易出宫一趟,要是出了事被知道了就不好了,打算忍这一波,等回头了再来套麻袋揍人。   却不想这人如此得寸进尺不识好歹,崔醉直接冷了脸,挽着袖子就要上前理论——读作理论写作单方面物理输出。   而福禄和茯苓一直在宫里,福禄的情报中心收集的消息也主要是针对宫里的,他们虽然知道自家主子在外面有些名声,但一开始并不知道就是这个十全公子,直到看到崔醉的面色,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   福禄顿时出离的愤怒了,死死盯着说话之人的脸,一寸一寸的将这个人的五官都记在心里。   茯苓更平静一些,她平日里只是不太关注外面的事情,反应有些迟钝,这不代表她什么都不知道,她直接“噌”地一下就抽出了寒光湛湛削铁如泥的匕首,只等薛瑾安一声令下,就直接把出言不逊之人给抹了脖子。   就在这时,却有人比他们动作还要快,薛瑾安听到一阵破空声,有人直接从二楼砸下来一鞋底,准头很是不错,直接就砸在了那书生嘴上。   “哎哟!”被一双破烂布鞋砸了嘴巴的书生惨叫了一声,一个不慎还摔倒在地,把桌上的餐食酒水都给不小心带地上去了。   这书生同桌的伙伴们也不知是真反应还是装的,当即就撤开数步让出空间,即把发挥空间让给了作战双方,还微妙的撇开了自己。   他们非常丝滑的回归到人群中看戏,一看就知道和这书生只是酒肉朋友。   其他看中表情怪异了一瞬,不禁心里腹诽一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当然更多的是好奇这突然砸人的到底是谁,大庭广众之下砸人嘴巴,想来还是个有些冲动意气的少年   “简直胡言乱语!”众人期盼着听到的声音竟然意外的成熟稳重,抬头一看,二楼回廊上,一个看起来很是儒雅的中年男人正手撑着楼梯,居高临下地看过来,眼神不由自主地便带上轻蔑。   “杜寅杜伯清!”有人已经认出了他,不禁心中倒吸了一口凉气,眼神又不由地朝他身后看去,嘴里喃喃一句,“他在这里,那岂不是说他那四个好友也在这里?嘶——这可真是得罪错人了,前途怕是只能到这了。”   毕竟这五人组中,江南府的刘正家世好有钱有能力;晋阳府的谭灵越家世、能力、才华、名气等等全都有,真要出点什么事,凭借这他父亲晋阳府学正谭清徽的人脉,轻轻松松就能解决;而柳固大才子,出身上差了一些,但架不住他是个没有任何争议的大才子,经历还很坎坷,多的是人愿意帮他一把,同他结个善缘。   剩下的两位,豫中府的田呈闵是地地道道的农家学子,连个耕读传家都说不上,他能读书习字全靠村里好心的老秀才,也是他的师父供养,最关键的是,这人无论从长相身形身高等哪方面来看,都更像是个武人,那砂锅大的拳头,光是展现出来就让人想要躺下喊救命。   看不顺眼田呈闵想要挑事的人不能说没有,只能说大部分都不敢冒头,再就是一瞧见他这高高壮壮,一拳三个书生的样子,什么话都得埋在心里不敢说。   再之后就是淮北的杜寅了,他是五人组中年纪最大也是最低调的一位,都没怎么听他出过头说过话,每天手里就带着纸笔坐在那里写写画画算题目,若非这五人组中其他人名气颇盛,可能他的存在就直接被忽略了。不过这人虽然不怎么表现,但能跟那几个混在一起,学识方面必然是不会差的。   前段时间他们五人组去了一个游船诗会,杜寅全程没怎么说话,其他人被刘、谭、柳三人压制的死死的,心有不甘就找杜寅挑衅,非逼着他出来作诗,结果自然是碾压,还反唇相讥逼得那位挑衅之人跳了船自己又会摊上。   薛瑾安捕捉到这个熟悉的名字,立刻就想起来他是乡试做题家网站上回答过自己的网友,其他几个人似乎也在这里。   杜寅冷冷看着底下捂着嘴无言不逊的家伙,张口便先讲了一段典故,“《孟子》有云: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检,涂有饿莩而不知发,人死则曰:非我也,岁也。是何异于刺人而杀之曰:非我也,兵也。”   “这世间娱乐之物何其之多,纸牌也只是其中一个,有自制力者只是陶冶情操,无自制力者便是玩物丧志,牌还是那套牌,它在世人眼中成为什么并不以它的意志所转移,只是它的所有者怎样使用它,不能因为有人用它犯了错,便将罪行怪罪在它的身上,以此来牵连制作出它的人。”   中年儒生说完这段之后,语气淡淡地道,“若是连这点道理都不懂,还是收拾行囊速速回家乡去吧,你这样的人是断不可能中榜的,若当真老天爷瞎了眼叫你考上了,那是社稷之灾难。”   “还不速速退走!”杜寅喝道。   那书生脸色不好看,不过周围也没人帮自己,他只能“识时务者为俊杰”,心中暗暗放着狠话说“你给我等着”,面上只能愤恨地甩袖离去。   之后薛瑾安感觉到杜寅的视线往自己这边扫了过来,不过只停留了一会儿就移开,精准的从人群中锁定那些先前同那书生一起喝酒说闲话的人。   “交友之道,唯有诚信二字,今日是他,明日又不知是谁?这京中三步一贵人,口舌之快,小心不知什么时候将谁得罪了,致使前途受阻,不得解脱。”杜寅没有特意点出他们的名字,很诚心诚意地告诫了一番,也是说给酒楼其他人听的。   大厅众人顿时神情肃然了起来,尤其是先前和书生一起笑闹的那几个,心里冷汗涔涔,纷纷行礼道谢,“多谢杜兄指教。”   杜寅摆了摆手,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返回了包厢内,酒楼的伙计立刻很有眼色的,捡了他的鞋子回楼上去。   既然大放厥词的人已经解决,主要也是杜寅斥责地让人听得舒服,崔醉也没必要再去赶尽杀绝,点菜的时候还特意多点了几个酒楼的特色招牌菜及两坛酒,叫人送到上面去。 第90章   此时二楼包厢内, 确实还有四人,正是刘正、谭灵越、柳固和田呈闵。   刘正一身锦衣华服,大冬天手里拿着一折扇, 在桌子上轻轻敲了两下, 调侃笑道, “杜兄当真有佛缘, 即便是生气也不忘度人一度,小弟实在佩服佩服。”   “若他当真有心,应该将杜兄的宝鞋好好供奉一番,报答你这一鞋之恩。”虽然说杜寅丢鞋砸人确实是被对方诋毁十全公子的话气到了,但这也只是其中之一,除此之外, 杜寅其实还是抱着善意出手的。   他们坐在二楼,底下的骚动他们能看得清清楚楚,那新进来的一行人低调归低调,一瞧就不是什么平常人, 尤其领头那小公子, 衣服布料可是御贡的蜀锦!   刘正家中有布匹生意, 他自己也爱穿锦衣华服,自然对这些知之甚详,当时便猜到这小公子即便不是皇亲国戚,也定然是出身不俗, 很有可能是朝中重臣家眷。   更叫刘正惊讶的,还是这小公子旁边跟着的人,他还真的认识。   他是江南府的次名,对江南府的文人甚是了解,尤其是压在头上的崔酌, 两人虽然是对手,却也算是朋友,崔酌性情颇为孤冷高傲,不屑与不能跟上自己思维方式的人一起玩,因此朋友缘相当不好,整个江南府能真正同他说上话的,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刘正恰好是其一。   刘正知道崔酌有一个三次未能中举的堂哥,也知道他堂哥未能中举不是能力不足,而是血脉和身份有异,他有心想要帮堂哥拉拉关系,找上过朋友多的刘正,于是刘正便见过崔醉一面,却不曾想,崔酌这堂哥比崔酌还要不好相与,全程情绪紧绷,没有半点犹豫拒绝了崔酌的提议。   刘正知道崔酌早早带着堂哥进京找机会了,他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他,能叫崔醉这样家世的人搭上线的,那小公子身份只高不低。   再看那一行人听到那书生污言秽语后的种种反应,刘正心中惊疑只怕十全公子的身份远比坊间猜测流传的要高得多,不免将他的重要性再往上提了提。   刘正虽然也不喜那书生的话,却也不免叹息那书生踢到铁板怕是要遭,寒窗苦读十年,走到举人这一步都不容易,只可惜因为言语不当将要功亏一篑,如何能不心生怅然。   刘正也没觉得那小公子一行人教训他有什么不对,在他看来这算是咎由自取。   就在这时,杜寅站了出来,教训了那书生,也给了那书生一条活路,算是两全其美了。   “阿弥陀佛,举手之劳,善哉善哉。”杜寅面对调侃也半点不含糊,很配合的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   几人对视,纷纷笑出声来。   小二上来送鞋,杜寅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继续拿着纸笔算题,刘正则拉着小二不动声色地打听起那方才进来的一行人来,对方点的身份小二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倒是得到了崔醉给他们赠菜的消息。   “这……”几人面面相觑,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   按理来说他们应该亲自去道谢一二,但那小公子身份不一般,他们很可能道谢不成被误以为是想要攀附,毕竟小二说得清楚明白,是那位“挎着弓做将军打扮的老爷吩咐的”。   挎弓的正是崔醉,他这些日子天天带着弓跟着薛瑾安练射术,都已经养成了习惯,根本没觉得自己背着弓箭在京城到处走哪里有问题。   他们讨论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将目光齐齐投向了当事人杜寅,却不想这位已经沉浸在题目里,根本就没仔细听他们的谈话。   饶是被盖章认定脾气执拗的柳固柳大才子,此时也是颇为无语,他伸手盖住了纸张,道,“马上就要会试了,你当以会试题目为主。”   杜寅虽然是在淮北府小县城养大的,但实际上他也是世家出生,他这一支甚至还是主支,可惜混得不好只能回老家过活,致使旁系取代主系,成为了杜家的代表。   杜寅他爷爷自然不服气,想要鞭策后代来振兴家族,没曾想屋漏偏逢连夜雨,他们家忽而一脉单传了起来,杜寅的亲爹在读书上实在没什么天分,读了四十年止步秀才,于是这重担就落在了杜寅身上。   这是杜寅第三次来考科举,初次他压力太大,考试时风寒腹泻,写到一半实在坚持不住,被抬出了考场;第二次杜寅分到臭号,第一张考卷没写完就直接臭晕了。   杜老爷子有些迷信,觉得这可能是糟了邪,定然是旁系那家不愿意叫他们崛起,特意找人餍镇了他,要找大师来驱邪。杜寅也确实考试考伤了,听到要考会试就头皮发麻,索性就叫人收买了那所谓的大师,叫他说了一些话,愣是压了两次会试没来考。   要不是杜老爷子病中都心心念念振兴家族,杜寅是真的想就这样拖着不考了,而这次他来了,就必须得拿下个名次,二甲三甲都好,得上榜,杜老爷子年纪大了,大夫说很可能等不到下一次了。   这些事,杜寅同他们都说过,柳固也是委婉提醒他。   杜寅有些讪讪地放下了手中的笔,道,“若是考了没考中,我倒也不会多想,只道自己修行不够,可若是考到一半又发状况抬出来,那我当真是要信一信命了。”   “我这里有一株百年人参,我自己上山挖的,到时候分点给你,保管你只要进去了就一定能考完卷子。”田呈闵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便多谢了。”杜寅笑道,“如此,我拿个三甲也算是对得起家族了。”   谭灵越的少年声清亮,他很肯定地道,“寅哥的学识才华,必在二甲之列。”   “是啊,你连这些题都做得来,一个三甲也太没志气了。”刘正折扇点了点他放在桌上的纸。   杜寅做的题正是十全公子的题册,他原本就对算学很感兴趣,遇上这么厉害的题,不免就琢磨进去了,只可惜他觉得自己在这方面天赋有限,一道题往往要花一个两个时辰才能解出答案来,不像十全公子那般厉害。   杜寅很崇拜十全公子,也是因此他这么好脾气的一个人,在听到那些话之后才会那样生气。   杜寅想到这里不禁说道,“要是能见十全公子一次便好了。”   正在这时,陆陆续续的菜上来,很快一桌残羹冷炙都替换了新的,几人都是一惊,他们以为崔醉只送了一两个菜,现在看来是直接送了一桌啊,他们这回是想不去感谢都不行了。   他们立刻就起身询问小二,后者却立刻摆了摆手,苦着脸说道:“几位客人快饶了我吧,那位客人不想叫人打扰,不叫小人透露用餐的地方,小人实在不敢说啊。”   这是福禄的要求,认出薛瑾安衣服布料的,自然不止刘正一个,就算认不出薛瑾安这个生面孔,在京城中走得多的,知道崔醉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便是不确定,也不妨碍他们来攀攀关系打听一二。   福禄未雨绸缪,趁着他们没反应过来,直接就堵死了他们的路。   众人都是有脑子的,稍微一想就懂了对方的顾虑,也不去探听了,不过该拜见道谢还是该拜见道谢,索性就边吃边等,等对方结账离开的时候再过去。   这样一等就是一个时辰,刘正和谭灵越有事儿先走了,两人都并不住在这边。   刘正家中有钱,他父母长辈对他也非常有信心,坚信他一定能考中,并且留在翰林院当值,直接就在京中置办了一个宅子,甚至还考虑了通勤问题,是在最大权限内离皇宫最近的宅子——再近的不是买不到,是他现在非官身不能买。   而谭灵越则是借住在师伯家中,谭家是清流文学之家,没有那么多钱在京城置办宅子,不过谭清徽一个府学学正在朝中自然也是有那么些个知己好友的,谭灵越又是少年天才前途无量,自然有的是人愿意行个方便。   除两人之外,柳固、杜寅和田呈闵就都住在这里,刘正也曾想过邀请他们主到自己家里,但想了想这几个人的性格,定然是要按市价给房租的,就算他说破了嘴皮子,让他们少给一些,也是太过高昂,平白给他们增添负担。   于是便作罢了。   薛瑾安他们那边饭食早就撤了,之所以停留这么久时间,是崔醉在探索薛瑾安对京城到底有多熟悉,然后他脑子里灌进去一堆乱七八糟听都没听过的路线。   崔醉沉默了片刻,突然凑近了,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师父,你承认吧,你在京城囤了多少兵?什么时候起势?我现在参加还来得及分从龙之功吗?”   薛瑾安一板一眼地回答:“京城没有囤兵,西北军进度63%,嘉和三十五年十月初九前造反,来得及。”   “好家伙,师父你真敢想。”崔醉没有把这话太当一回事儿,还笑着玩笑道,“我听祖父说今年赫连城会入京,你打算什么时候把他干掉夺取西北军兵权?我也来帮你。”   “你打不过他,算了吧。”薛瑾安表示拒绝。   即便这是真话,崔醉也不免捂着心脏痛心疾首道,“师父,你怎么可以这样打击我,我是你徒弟还是他是你徒弟?”   “……”薛瑾安不懂这种非要送死的行为,但他尊重。   于是他从善如流的开口,“好,你打赫连城,我会替你收尸。”   无知的崔醉傻乐:“好耶!”   不久之后,真的在擂台上和赫连城将军对战的崔醉追悔莫及。   薛瑾安答应了崔醉的寻死请求之后,几人又喝了一杯茶,这才起身结账离开。   “公子请留咳咳——”二楼的柳固正巧看到他们出来,顿时站了起来,想要喊住他们,却不想起得太急呛了一口风,一句话直接淹没在咳嗽里。   柳固因昔年入狱之事身体不太好,一听到他咳嗽,另外两人立刻紧张地围过来。   柳固却摆了摆手,还推了推杜寅,艰难道:“下、下面咳咳——”   “哎,他们要走了!”田呈闵也发现了,他赶紧道,“柳兄我照顾,你快去追。”   “好好!”杜寅都忘记放下手里的纸笔,拔腿就往下跑,楼梯下得太急,之前随意套在脚上砸过人的那只鞋,一个不小心就飞了出去,正对着那位小公子的后脑勺。   杜寅瞪大了眼睛,张着手想也没想就扑过去,手中的纸张全部飞了,然后一下踩空,“啊”地惨叫一声滚完了剩下的楼梯,也得亏剩下几阶不多,不然非得摔出个毛病来不可。   他却也顾不得什么,眼冒金星地爬起来就要去追人,转头就发现那小公子就站在那里看着他,手中握着一根羽箭,羽箭上挂着他甩飞的那只鞋。   “你有事?”薛瑾安询问。   杜寅忍不住咳嗽了一声,好在他脸皮厚,快步上前拿走了鞋穿上,这才退后一步长首作揖,“多谢小公子慷慨赠菜赠酒,杜某感激不尽。”   薛瑾安刚要实话实说“不是我送的”,崔醉就先一步跨步上来给他认下了,“我师父心善得很,这么点小事他没有放在心上,不用这么郑重其事的。”   “师父?”杜寅一愣,完全没想到这小公子年纪这么小地位竟然这么崇高,有那么一瞬间甚至以为是京城的习俗不同。   “你没有听错,就是如师如父的师父。”崔醉不遗余力地夸赞薛瑾安,“我师父很厉害,天下第一。”   杜寅很快就反应过来,立刻就接受了这个设定,并且帮忙找补了一句:“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崔醉对他的反应言谈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崔醉送酒送菜,除了确实对杜寅的发言比较满意之外,也是存有几分给薛瑾安拉点助力的意思。   杜寅这人他不认识也没见过,但早年时候也看过他一些文章,北方的文风没有南方盛,尤其是江南地区,游学者、创办读物书籍者数不胜数,北方学子的文章能传到江南去,已经可以想见对方的水平了。   只是崔醉没想到自己启蒙的时候,这人就在考科举,自己都弃文从武了,这人还在考科举。这人要么是个徒有其表的,要么就是运道比较差。   崔醉还是比较倾向于第二种。   师父没有家世,想要培养朝中势力就得从零开始,现在拉拢一些这种有能力没运道即将如官场的新人举子正好,等师父入朝听政,他们这些新人也就成长起来了,就是师父的助力了。   崔醉难得替师父做些什么,自然是想一力促成此事的。   薛瑾安从他的行为推演出他的想法,到底没有拒绝他的好意。   崔醉和杜寅相谈甚欢,茯苓戒备在薛瑾安身前随时保护他,福禄将地上散落的纸张一一捡起来,看到上面的题目不由露出些许疑惑来,他竟然觉得这题目还挺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薛瑾安撇了一眼,很快收回了视线。   对算学一窍不通的福禄觉得自己可能想太多了,将收集好的纸稿递给杜寅。   杜寅和崔醉聊得太投入,没发现福禄的动作,当即就是一惊,立刻弯腰道谢。   崔醉悄悄用手指戳了戳师父,他知道师父能读懂唇语,所以无声地张嘴:“师父,你不说句话吗?快拉拢他啊。”   说什么?薛瑾安思索了一会儿,吐出一句,“你第十五步算错了。”   杜寅一愣,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等等,这么小的孩子居然一眼就能做出这么难的题?!京城的孩子都这么厉害了吗?!! 第91章   杜寅愣神的时候, 薛瑾安已经报出了正确的答案,并且顺着对方的解题思路将之后的步骤也全都顺了下来。   酒楼一楼还有两桌客人,都是书生打扮, 他们呆呆地听着, 有脑子灵泛的已经通过熟悉的数据察觉到这题目的出处了, 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 不可置信地道,“十全公子题册?!”   同桌的人听到他的话,也都跟着惊讶,如今在京城的学子,就算没有做过这本据说难倒所有学子的题册,也必然是听说过的, 清楚知道这题册到底有多难。   甭管外界对于十全公子的争议有多少,这本题册的最强难度是公认的,甚至因为太难被视为算学证道题册,不管是业界大拿还是无名小卒, 只要能在规定时间内做出这套题, 他将毫无争议地稳坐算学界的第二把交椅——这第一的位置自然是十全公子。   他们不太敢相信, 有一天竟然能瞧见一个勉强称得上少年的人,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口述解出了一道题,即便这解题思路是别人的,不如说正是因为这一点, 这少年在算学上的天赋才更叫人为之侧目。   众人不由地都紧紧盯着杜寅的表情,企图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端倪。   杜寅在听到薛瑾安顺步骤的时候,立刻就什么也顾不得去想,低头慌忙翻找手中的纸张,迅速找到对方说的地方, 发现自己这一步真的错了,再跟着对方的话一目十行的核算下来,面上的震惊根本藏不住。   完全正确!无一错误!甚至删繁就简了一些不必要的步骤,让整个解题过程都变得更赏心悦目了一些!   “你——”杜寅低头看看手中的纸张,又抬头看看眼前面无表情的少年,眼神恍惚中带着复杂,复杂中带着怀疑人生。   酒楼的其他书生也从杜寅的神情变换中看到了答案,有抱着头不敢相信的,有掐着手指头试图验算点的,更多的则是和杜寅同款的怀疑人生脸。   薛瑾安看不懂杜寅过于复杂的眼神,只以为对方看自己是还在等自己的点评,于是顿了顿补充了一句:“方法有点笨,错的情有可原。”   杜寅相当于是在用初高中知识解高数题,答案能够顺利推出来,就是步骤太过繁琐,而越是繁琐就越是容易出错,尤其是那种小错误,藏在密密麻麻的数字中间,就跟财务对账对不上五分钱一样难。   薛瑾安觉得自己的评价不偏不倚很中肯,并没有嘲讽或是看不起谁的意思,甚至还侧面肯定了对方用这么原始传统的方法算题是一种值得人学习的专研精神,充分体现了对算学的热爱……反正他觉得自己说得没毛病。   然而这话落在当事人杜寅耳中,就变成了:你脑子不好,解题方法都能这么笨,再出点错也很正常。   咔嚓——杜寅仿佛听到自己的胸腔里有什么东西碎掉了,声音是那么的清脆。   他开始怀疑自己在算学上的天赋可能不是普通,而是毫无天赋。   他可能真的是个笨蛋。   薛瑾安看他没有回应,自认为对话已经结束,没有再开口,福禄去和掌柜结清账目,茯苓见没有危险,收敛起了戒备的姿态,又如同一个影子一样沉默地伫立在薛瑾安身后。   只有崔醉安慰的拍了拍杜寅的肩膀。   崔醉一看他这熟悉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怀疑人生,非常有经验的宽慰他道,“兄弟,我懂你。”   “实不相瞒,我以前也经历过这种事情,你是不是想要问我师父到底怎么做到的?过来人提醒你最好不要,我只能告诉你,我以前也是准备走科举出仕路线的,认识师父后我认清了自己,直接弃文从武了。”崔醉到现在都还记得那一箭接着一箭没有半点偏移的射术,还是扫一眼书本就全部记下,致使崔鹏飞都快教无可教的最强版过目不忘。   这可是他祖父钦定的文曲星下凡,除了文章写得一塌糊涂外没有半点弱点的十全公子!就连那本该死板到叫人皱眉的字,也因为过分的规律而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其他人无法复刻的美感。   当然,崔醉弃文从武最主要的原因,其实还是他本身更喜欢学武,以前放不下是不甘心,不甘心这么多庸人都可以得偿所愿,偏偏他不可以,等遇到了师父,被真正强者的实力震撼,他也就放下了,顺从本心的做出了选择。   世间万物皆浮游,他不该同庸碌者比较,他要追寻强者的脚步攀登高峰,这才是他人生的价值。   崔醉非常理所当然地道,“不要和我师父比,那是自寻死路,你要相信,不是你太笨,是我师父太聪明了。”   杜寅恍恍惚惚:“难道我也要弃文从武?”   崔醉委婉地否定道:“从武可能有点太为难你了。”下个楼梯都能摔跤,显然不是吃这碗饭的。   杜寅被打击的失去色彩,露出一个比哭还要丑的笑容。   福禄已经同掌柜的结清了钱款,转头询问地看向薛瑾安:“主子?”   “走吧。”薛瑾安点了点头,抬步往外走。   杜寅立刻就要行礼恭送,被崔醉捏了捏肩膀阻止了,“我师父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   “兄弟,不要妄自菲薄,金榜题名会有时,我想我们以后还会再见的。”崔醉再次拍了拍杜寅的肩,小跑出酒楼跟上了薛瑾安。   杜寅呆愣地目送他们的身影消失,直到二楼好友叫自己的名字才反应过来,正准备上楼回包厢的时候,忽而想起自己还不知道那位小公子的身份,当即懊恼的拍了一下脑袋,抬步就往外追。   然而就是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在胡同口举目四望,竟然就瞧不见人了。   杜寅缓缓瞪大了眼睛,眼瞳有一瞬间的失焦。   该,该不会这青天白日的竟然撞见鬼了吧?!杜寅整个人都恍惚起来。   好在柳固和田呈闵两位好友担心他这边出什么事,也跟着下楼追了出来,佐证了那位算学天才小公子的存在是真实的,杜寅才松了口气,虽然很意外那一行人的脚程竟然这么快,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他望了望天边,将心中隐约的担忧压住,忍不住慨叹出声道,“还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浮事新人换旧人呐!”   田呈闵在这群人中就是属于努力型的,平时也经常发出自己不如人的感叹,尤其是面对未及冠却才华最盛的谭灵越的时候,他调笑了句:“知道我的感受了吧。”   “少年英才,大启之福。”柳固咳嗽着说道。   实际上,薛瑾安他们的脚程并没有很快,只是崔醉还惦记着薛瑾安知道这么些奇怪路线的事情,央求着想要再来一次试试,薛瑾安也满足了他,直接定位目的地京城北门,然后就在地图的指引下直接拐了个弯进了一处宅子。   “这是什么鬼路线?”崔醉嘴上吐槽着,身体倒是很诚实,不用人吩咐直接开轻功翻进院墙,打开小门让人进来,然后又妥帖的把门关上了。   也得亏这宅子是荒废的,如若不然,他们就得在别人家眼皮子底下通行了。   之后他们又穿过了荒僻的草丛,路过坟场,转入一处地洞,走了大约一盏茶时间,从一处荒井里爬了出去,抬头就是京城城墙的墙根,再顺着走了约十来步,一眼就看到了南城门,和那乌泱泱排队进出城的人。   崔醉大受震撼,他不禁回头看了看来时路,不理解地道,“不是,这路平时到底谁会走啊?也太奇怪了吧?!”   “是乞丐吧。”福禄说到这些抿了抿唇。   他也不是瞎说的,刚才一路走来虽然没碰到什么人,但是他在地洞里也看到了一些痕迹,估摸着是有小乞丐曾经在这边落脚过,只是如今冬日,地下寒凉,穿着厚实棉衣的人都在里面待不住,更何况衣不蔽体的小乞丐。   之前也说过,进宫当太监的大多出身贫苦,福禄自然也是如此,他以前也是在京中乞讨过的,对乞丐们的一些行为方式、记号什么的有些了解,他还是比较幸运的,进宫没多久就被分到了昭阳宫,成了主子的贴身小太监,即便珍妃娘娘出事后,他跟着主子吃过两年苦,可现在也熬过来了。   福禄对过去种种也没什么难以启齿的,只是单纯的觉得把乞丐们生活痕迹说得太清楚,有那么点揭人伤疤的意思,就算对方并不在这里,也听不到他的话。   还有一点,乞丐之间也是会争抢地盘的,那地洞看着还挺隐蔽,里面又被留下了一些记号,看着应该是被划入了谁的地盘中,就这么大喇喇说出来不太好。   薛瑾安和崔醉也对这些没什么兴趣,听他这么说也就点点头罢了,没有多追问。   崔醉切实体验了一番这些神奇道路之后,反而觉得更有意思了,忍不住就还想再来一次,只可惜被薛瑾安无情拒绝了。   他有些讪讪的摸了摸鼻子。   如今天色尚早,薛瑾安也没有马上就要回宫的意思,崔醉索性就当起了导游带着他在京城里逛了起来,崔醉没有地图功能,对京城的道路不甚清楚,但他为了九添一的事业跑过了解过很多店铺,这京城中值得逛的地方他是最清楚的。   崔醉兴致勃勃的带着薛瑾安把城中有名的店铺走了个遍,薛瑾安只是看看,真正感兴趣的不多,但是崔醉却一心只想给师父花钱,恨不能把师父眼神扫过的所有东西全都买下来。 第92章   “师父, 九添一现在在我名下,我可有钱了,千万别给我省。”崔醉笑嘻嘻的, 半点都不说自己写了文书过了官府明路, 将九添一的大部分分成都划到了薛瑾安名下, 哦, 不对,文书上写的是薛七。   崔醉就这样给师父一路买买买,直到宫门快要落钥的时间才意犹未尽的停了手,雇了一辆马车将人送了回去。   侍卫们眼睁睁地看着七皇子空手而去,满载而归,不知道的还以为过生辰的不是长公主, 而是这位殿下呢。   “长公主和七殿下的关系原来这么好吗?”有一个年轻侍卫目送那满载而去的东西,忍不住呢喃了句,“方才九殿下和三公主回宫都没带什么东西。”   何止是没带东西啊,九皇子面上还带着伤, 脸色阴沉难看, 看上去还受了气了, 三公主瞧着也有些惊魂未定,宫门检查一过,就急匆匆地走了。   听说今日三皇子也去了长公主府,也不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年轻的侍卫心中满是好奇。   “谁知道呢。”这宫中哪里有真正的手足情深父慈子孝, 关系好不好都是利益牵扯罢了。见识比较多的年长侍卫看了他一眼,好心告诫道,“不想死的不明不白的话,在宫中少听少看,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行了。”   “是。”年轻侍卫立刻收回视线站好, 不敢在乱瞟。   侍卫们的对话顺着风飘进薛瑾安的耳朵里,而薛瑾安也没想到,他竟然在去昭阳宫的路上,撞上了先他们一步回来的九皇子和三公主,准确来说是坐在椅子上的九皇子,和顶着碗僵硬站着的三公主。   九皇子面上确实带着伤,一看就是被打的,下手力道很重,估摸着明晚就要肿起来了,他身边跟着三四个太监,正叫其中一个拿着鸡蛋在脸上滚,试图缓解疼痛,看着三公主的眼神狠厉阴鸷。   而三公主孤立无援,她的贴身宫女也不在身边,薛瑾安想起来上次三公主来昭阳宫也是自己孤身一个人,不知道是她特意支开了身边的人,还是伺候不尽心,见势不妙跑了。   “九、九弟,”三公主瑟缩地开口,“文娘娘已经知道我回来了,我还要去给娘娘请安,你不要为难我……”   薛瑾安一听就将情况猜了个七七八八,三公主的贴身宫女似乎年纪和她差不多大,是文昭仪特意挑的玩伴,不尽心该是有的,不过这次应该是三公主发觉九皇子跟来了,察觉到事情不对,让人回去通风报信了。   “你觉得我在为难你?”九皇子冷笑着说道,“你算个什么东西,本殿下就是看你不顺眼,要为难你又怎样?跟你那个自身难保的文娘娘告状吗?进宫多少年了,连个封号都没有,她的生活已经够艰难了,还要因为你变得更加难熬……”   九皇子嘴巴一张一合就对着三公主一顿输出,三公主原本鼓起的愤怒再一次泄下去,因为会给文娘娘招惹麻烦的这些话。   九皇子显然是个惯犯,看到三公主不吭声了,眼中掠过讥诮,打算随便找点理由欺负她,“你今日在长姐府中……”   福禄有些听不下去了,原本以他的性格,是会催促薛瑾安离开这里,尽量不让他参与到这样的事情中的,然而九皇子摆明了就是要欺负人,却还要找一些牵强附会的借口,属实叫人不耻。   茯苓也握住了武器,只要薛瑾安一声令下,就能直接冲出去打九皇子一顿。   薛瑾安眯了眯眼,看着浑身颤抖起来的三公主,感受着她身上逐渐浓烈起来的负面情绪,若有所思道,“等等。”   “你,”三公主听着九皇子荒谬的借口,气得身体发抖,她再也忍气吞声却也不是完全没有脾气,忍不住红着眼刺道,“你根本就是不敢找三哥报复,才找我来发泄脾气,你就是个烂人!”   九皇子脸色立刻阴沉下来,“你说什么?”   三公主吓得后退了一步,头顶的碗直接砸在地上,“碰”地一声四分五裂,她面色白了白,可事到如今,已经说了的话也没办法收回了,还不如直接都发泄干净。   于是,她用颤抖的声音一骨碌地将今日长公主府中发生的事情说了个遍。   却原来,九皇子脸上的伤是三皇子打的,也是三皇子自己嘴贱,还记得宫宴上自己诬告薛瑾安不成反被锤的事儿,记仇三皇子帮薛瑾安出头,然后就又故意做了一次,想要诱导三皇子出手,败坏三皇子的名声。   只是他没想到,三皇子揍人那是半点都不含糊,不带一点吓唬的,也不在乎是在什么地方,会被别人怎么看待,直接轮着拳头就往九皇子脸上招呼几拳,当场就把九皇子鼻血都打出来了,之后还要把他的脸往滚烫的盛满热汤的锅子里摁。   九皇子的计策某种程度上是成功了的,三皇子脾气暴虐之名会传遍整个京城,他的名声将更加狼藉不堪,不过他不知道,以前腿没事的三皇子就不怎么在乎自己的名声,现在的三皇子就更不会在乎了。   三皇子动手是没有分寸的,他如果一心想要弄死九皇子反倒是好了,偏偏他还理智尚存,只是想给这嘴巴不干净的小鬼一点教训,用热汤给他漱漱口。   要不是长公主及时赶到制止,现在九皇子就该躺在太医院治脸了,不过长公主显然也并不站九皇子,要不然九皇子就不是灰溜溜的回宫逮着三公主欺负,而早就哭着喊着跟皇帝告状去了。   福禄听着不禁打了个哆嗦,他往常都只在纸上看到三皇子暴虐打人的消息,真切实听过之后才有实感,觉得可怕。   三公主看着九皇子被自己的话激怒,害怕的同时心中又升起隐秘的快感。   九皇子气急了,捏着拳头就要动手,三公主吓得闭上眼睛,然而疼痛并没有传来,反而听到了一声笑,“对,打你没有用,你也就是疼一点,我应该对你的文娘娘下手才对,这样你就能记住不该对我出言不逊。”   “要怎么对付她呢?你的文娘娘,咒厌皇子还是——”   文昭仪是三公主软肋,也是她的逆鳞,她只觉得脑子“嗡”地一声,她看着九皇子的嘴巴一张一合,一个个字词钻进脑子里,她根本什么都听不清,她只感觉到心中的愤怒在翻腾,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她就已经扑了上去,一爪子挠在了九皇子脸上。   “啊!”污言秽语变成了一声惊叫,紧接着又变成了痛呼和不可置信的愤怒,“薛念云你疯了?!”   三公主的回应是一个恶狠狠地头槌,本能的砸他微红的鼻子,鼻血瞬间喷涌而出,与此同时,三公主的眼泪也决堤而出,哭得分外凄惨。   温驯的绵羊突然尥蹶子,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就只能愣愣地看着三公主摁着九皇子揍。   这个年纪的小女孩发育远比男孩快,正是同龄战力巅峰点的时候,任凭九皇子怎么愤怒挣扎,竟然都没能少挨三公主一次打。   “还看着干什么?把她给我拉开!”九皇子挣扎着终于说出了一句话。   他的太监这才反应过来,想要动手去拽三公主。   咻!石头破空之声,领头的太监腿一软,猝不及防跪倒在地,身后的其他太监一时没能反应过来,跟着摔了上去。   薛瑾安余光瞥了眼旁边的福禄和茯苓,前者立刻心虚地把给茯苓递石子的手收了回去,假装无事发生,后者慢半拍的也将手藏回袖子中,眨巴了一下眼睛,一脸天然状况外的样子。   薛瑾安都有些分不出来她是真的还是演的。   薛瑾安没有对他们的行为发表什么看法,抬步走了出去,声音依旧平静冷淡:“做什么?”   “七、七殿下!”太监们登时腿软,趴在地上爬不起来了。   七皇子的“克”命太过邪门,主要是“受害者”众多,有理有据叫人信服,甚至有人揣测七皇子要是再出来会克谁,猜九皇子的人很多,毕竟宫宴上九皇子和七皇子两人的事情闹得有些难看,就算双方都没有得到什么处罚,却因牵连者众多而广为人知。   七皇子那天可是把朝中不少官员的脸都打肿了,就差直接指着他们明着说上一句“尸位素餐,忝居高位”了。   九皇子的身边的人平日听他激情辱骂七皇子都不敢张耳朵听,回头还得偷偷做点儿驱邪仪式,以免被晦气到自己,如今看到本尊就更加害怕了,对三公主突如其来的发难也有了理由。   这全都是七皇子“克”的啊!   他们根本就不敢起来,生怕也被连带着“克”到,心中甚至已经在想,要是今天他们主子被七皇子克死了,他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三公主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骤然从狂暴状态中清醒,她打人的动作一顿,身形微微僵硬起来,只有眼泪还在大颗大颗地不停砸下。   九皇子终于得以喘息,他眼冒金星的捂住鼻子,手指都被染上了刺目的红色,凶狠地想要把三公主掀下去反客为主。   “身形压低,重心往右边偏……”薛瑾安平静无波的语气响起。   三公主下意识的按照他的话调整了下姿势,稳稳坐在九皇子身上,后者掀人不成反被压得的动弹不得,差点岔气。   九皇子瞪着眼睛看过去,“薛瑾安,你干什么?准备两个打我一个?”   薛瑾安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没有回答,而是陈述他的罪行,“你又在欺负人。”   被压制在身下的九皇子差点被气死,抬起染血的手指,恼怒愤恨地吼道:“你瞎了?没看见是她在打我吗?”   “多行不义必自毙,这是正当防卫,无罪。”薛瑾安听了听外面的声音,对三公主说道,“李鹤春还有一刻钟时间到,你还有时间。”   三公主被泪水洗过的眼睛很亮,拳头跃跃欲试:“我可以吗?”   薛瑾安对此只是精准的报了个倒计时。   九皇子这下是真的慌了,然而他当霸凌者太久了,一朝被受害者压在身下打击报复,就算是害怕了也不会好好求人,嘴里还在威胁着:“不可以!薛念云你赶紧从我身上下去,不然我不会放过你的,你……”   他叽里呱啦还要说什么,被三公主一巴掌呼上去打断了,三公主用那双泪眼瞪视着九皇子,她声音哽咽颤抖,逻辑却表述的很清晰,“不管我顺不顺从你的意,你都会告状,都会报复我,我不如趁这时候先打死你!”   眼看着拳头又要落下来,九皇子伸手挡着脸惊恐大喊:“薛瑾安!”   “今天的事情我可以当做没发生,我谁也不说,我们一笔勾销……”他到现在都还没有找准自己该有的态度,还在以高高在上的语调神态发号施令。   令人作呕!三公主只觉得这张嘴让人厌恶,她想要堵住这张嘴,然而手在地上一摸,居然摸到一块碎瓷片,她这才发现九皇子的后背正正好压在这堆碎瓷片上,只是他穿得袄子很厚实,并没有扎伤。   三公主也不知道自己是该遗憾还是该庆幸,遗憾庆幸人明明摔在这瓷片上却没有受伤。   “闭嘴。”三公主抓着那片碎瓷片直接抵在了九皇子的嘴边。   三公主第一次威胁人,不知道该怎么做,她只能下意识地模仿自己记忆中的人。   她学画捏泥人,这两样都很注重人的神韵,于是她也会习惯性的往这方面观察,画画或者捏泥人的时候,会下意识地去心中不断模拟对方的神态,她在这方面很有天赋。   如今三公主调动自己的记忆,用长公主温柔和缓的语气,说出薛瑾安会说的冷酷无情的话。   “你的声音很惹人烦,从现在开始,我要是再听到你一句话,我就把这个塞到你嘴巴里,让你吞下去。”   旁观的薛瑾安若有所思的歪了歪头,已经看出来对方是在模仿谁了。   九皇子想要辱骂出声,然而一张嘴就见三公主真的作势要把瓷片往他嘴巴里塞,到底是不敢赌她发疯不发疯,不甘心地闭上了嘴。   “原来,这样就可以了啊……”三公主恍然之间有些明悟,心脏如同擂鼓一样的在胸腔里“碰碰”直跳。   突然她听到平静的声音否定了他:“这样还不够。”   三公主转过头去,就见薛瑾安递过来一根羽箭。   实际上薛瑾安本来是想递剑鞘的,只是他在昭阳宫待久了,随身带剑的习惯已经没有了,想想以后还是得带起来,这样下次需要武器就不需要耗时间去找了。   而这羽箭,正是当时在小酒楼里,杜寅从楼梯上摔下来时,他顺手从崔醉的箭筒里抽出来用来接从后面偷袭而来的暗器——杜寅的鞋。   之后羽箭被他收到袖子里,当防身武器拿着用了,现在倒也能派上用场。   “受伤太轻,不是我的作风。”薛瑾安实话实说。   “哦!”三公主接过凶器恍然大悟。   九皇子惊恐地睁大了眼,这一切,他终于后悔了,可惜已经太迟了。 第93章   薛瑾安猜得不错, 三公主的贴身宫女小环确实被她趁机放了出去,不过比起通风报信来说,她更多的还是秉承着能有一个人少受欺辱就少一个吧。   三公主对于自己即将要面对的场面持悲观态度。   实际上, 早在长公主府, 当看到九皇子被三皇子摁着揍得毫无还手之力的时候, 她心中没有半点大仇得报的情绪, 反而是身体发僵背后发寒,预感到了前路的不妙。   毕竟别人或许对九皇子的本性不清楚,她和四公主这两个常年受到欺压的人却是都知道的,九皇子就是一个欺软怕硬的家伙,他在这里受了委屈不敢报复三皇子,必然是要找更好拿捏的家伙发泄出气。   三公主是四公主就是这样的出气筒。   三公主有心想要避开这个局面, 为此她甚至厚着脸皮在长公主府赖到宫门快要落钥才走,也得亏当时长公主和三皇子似乎有事相商,抽不出空来管她,这才让她逗留了这么久。   她忐忑的出来, 却不想九皇子已经料准了她的想法, 竟然没有回宫, 而是在长公主府外守株待兔。   马车行至半路的时候,三公主已经发现了九皇子跟在后面,她当即就让马夫加快速度想要赶紧回宫,好摆脱九皇子, 却还是被逮了个正着。   三公主逃无可逃,她觉得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小环离开,至少让这个小宫女能免受杀身之祸——毕竟她再怎么不受宠也是公主,九皇子会言语欺辱她, 却不会要她的性命,小环不同,她只是一个宫女,一个宫女打杀了也就打杀了,只要找个看得过去的理由,甚至连说九皇子残暴的人都不会有。   三公主想着:小环走了也好,也给她这个不成样的主子留了一丝体面。   三公主很擅长忍,且已经忍受过很多次,她以为这一次也一定会像之前的无数次一样,自己会忍气吞声地挨过这一顿欺辱,然后若无其事的回去用言语来粉饰太平,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她以为自己早已经被漠视磨灭了所有脾气和性格。   这宫中唯一在乎她,会为她出头的只有文娘娘,然而文娘娘的日子已经很难过了,为她付出的也够多了,她不能忘恩负义,不能给她带去更多的艰辛困难,所以她忍了,她也必须忍。   应该是这样的,本来该是这样的,可是她到底高估了自己。   再一次遭受到这些本该习以为常的欺辱,三公主发现那麻木的不该再起波澜的心在微微刺痛,羞耻、愤怒翻涌而上,刺激着身体都跟着颤抖,眼眶发热,控制不住的泪意涌上眼眶,强行压抑着才没有夺眶而出。   ——“他会改?”   ——“九皇子就算真的被整治好了,那也不是他知错了,而只是怕了,你们也算是白受欺负了。”   ——“这是她身为长辈的教育,可不是报仇,你觉得这能够抵消你以前挨过的骂受过的打吗?九皇子被这样对待了,你就甘心这么愿意原谅他了?”   ……   ——“你应该把他曾经加注在你身上痛苦难过,都一一还回去。”   数日前在昭阳宫同那位崔醉哥哥的对话一字一句的回荡在脑中,像是重锤一样一下一下的敲击着麻木的心脏,唤醒了她已经掩埋在最深处,以为早已经遗忘了的自尊。   “尊严只在剑锋之上,真理只在弓箭射程之内。”   三公主沉默着在心中咀嚼这句话,终于在九皇子拿出文娘娘来威胁她的时候,在沉默中爆发了。   她举起了拳头。   而这一次,有人站在背后,给她递了武器,告诉她,她还可以更过分一些,可以宣泄更多。   有关七皇子的传言,在三公主这里褪去了色彩,这一刻她心中的天平上,七弟和长姐的份量一样重,仅次于文娘娘。   “那些人说的不对。”七弟才不是什么罗刹恶鬼,才不会妨碍血脉至亲,七弟分明是菩萨圣子,是来救苦救难的。   甚至在她无知的以为羽箭这个武器是用来抽打的时候,七弟不仅没有嘲笑她没见过世面,还非常善心的上前教她正确的用法,“用箭头戳他,要见血。”   之后还友好的告诉她,戳哪里用什么样的力度角度,能够让九皇子又痛又不会死,就算太医来了,也会掷地有声地说这是轻伤。   “区区轻伤,你是未成年,赔点钱,不会有任何问题。”这是薛瑾安从各种破案小说里得出的经验。   哪本破案小说里没有个熊孩子、少年犯呢?他们每每出场的案子,总是会让评论区充满感慨,甚至质疑律法到底是《未成年保护法》还是《未成年罪犯保护法》。   而自古以来其实就有相关律法,大启的未成年保护法明确规定:未满十五岁的儿童罪犯免除死刑和刺配,流放罪名可以用钱赎买。   其后还有种种便不加以赘述,一句话总结就是:未成年犯罪成本低廉。   “善用对你有利的条款,把账跟他清算完。”薛瑾安是算账的一把好手,如果三公主一一跟他交代九皇子曾经的欺辱,他甚至能精准的给出打击报复的次数。   三公主很心动,但也遗憾的知道,这样的机会只有一次,且今天的事情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不管九皇子追究不追究,她一定会受到惩罚的,不是赔点钱就没事了,之后还要受到九皇子的报复……不过没关系,她这次不会再懦弱的选择躲避了。   躲并不管用不是吗?只会让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得寸进尺。三公主已经悟出了几分道理。   “虽然……但我很高兴,谢谢你,七弟。”三公主真挚地道谢,露出了一个开朗的笑。   她并没有将虽然后面的话说出口,薛瑾安却通过数据分析揣摩出了她的所思所想,再次肯定地说道,“你正当防卫,未成年,无罪。”   “对!”茯苓难得对什么事情主动投以关注,她用力点了点头,大抵是为了让这个说法更有说服力,还侧身看向了某一个真实存在的杀了妃嫔都被轻拿轻放的皇子殿下。   三公主看懂了她的动作,有那么一瞬她是真的相信了自己会没事,但她太有自知之明了,七弟是太皇太后喜欢的孩子,而她不是。   三公主掩盖住眸中的黯然,轻声说道,“嗯。”   福禄心中微微不忍,他也经历过被漠视、自生自灭、求助无门的事情,他大概是在场唯一一个能和三公主共脑的人,在捕捉到三公主的神情时,他有一刹那想要替她求一个保证,不过张口就清醒了过来。   就像三公主不想给文昭仪带去麻烦一样,福禄也是不愿意让主子牵扯到这些事情中的。   不过就算福禄不说,薛瑾安也通过微表情察觉到了三公主并不相信他的话这件事,他也没有浪费口舌解释,而是直接说了句,“你会全须全尾的回去,可能性为百分百。”   三公主依旧不信,但她深受感动。   她不禁想道:四妹妹和四哥的母妃一定不是七弟害死的,就算她们真的因为七弟而死,也一定是有原因的。她要多劝一劝四妹妹和四哥,让他们看明白,七弟是好人,不要认贼作母。   三公主已经感动到言语混乱了,由于太过感动,她下手戳九皇子的时候不小心用大了些力气,角度有微微有些偏移。   九皇子哼都没哼一声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薛瑾安的高清摄像头精准的捕捉到他还在起伏的胸膛,用健康软件扫描了一下,“还活着,只是出血量多了一点。”   “遗憾的消息。”茯苓失落的说道。   福禄劝慰道:“现在死了有点亏,等下次养好了又能继续戳了。”   不是九皇子杀不死,而是活着的九皇子更有性价比。   三公主:“……”   突、突然有点心动是怎么回事?   不管心里如何想,九皇子已经晕了,三公主也不好再继续手上的活儿,从他身上站了起来,因为坐得太久的原因,脚还有些血液不畅的发麻,微微踉跄了一下才站稳。   也是这时候,薛瑾安侧头看向远处,“李鹤春来了。”   *   在三公主忍气吞声的时候,她的贴身宫女小环慌乱的跑回去找了文昭仪,即便她知道主子不太想让文昭仪操心,可是她也是六神无主,九皇子平常没事儿欺负主子就够狠了,这会儿受了气定然是要出事儿的。   文昭仪正坐在檐廊下,就着天光绣花,她眯着眼下针有些急,不过即便这么急切,她的针脚也非常的紧密漂亮,像是天然而成一般。   她之所以这么着急,也是因着马上就要天黑了,到时候回房就要点着烛火绣,她倒是不会觉得有什么,但是念儿看到了一定会难受,那孩子一直觉得是为了养她自己才过得这么艰难。   而实际上,她还庆幸能够抚养这个孩子,不仅仅是为了晋升两级的位份,更多的是宫中寂寞,能有个孩子陪伴在身边,也让她心中怀有慰藉,会期盼珍惜每一天时光,想要活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文昭仪在刚被皇帝宠幸的时候,刚从奴婢身边转变为主子的时候,大抵也是有过心气儿的,但时间久了,孤枕难眠的日子多了,她也就醒悟了。她其实并不是多么坚强的人,若不是念儿,她根本活不到今天。   文昭仪想着三公主,面上不自觉地带出笑容。   她的手艺好,合作的太监也算是忠厚之人,给的钱很周到,把积攒的绣品一起给出去,大约能得十二三两银子,可以给念儿做一身春装,剩下的钱可以买一些黏土,给念儿捏着玩……   手中的绣品还没完工,她却已经想好了卖出去挣到的钱该用到何处。   “这个时间点了,念儿也该回来了。”忽而文昭仪皱了皱眉,她不知道怎么的,胸口有些发闷,只是手中的绣品正在收尾阶段,她到底没有舍得放开手,只是吩咐了一句身边伺候的嬷嬷。   嬷嬷出去了,好一会儿带着小环急匆匆地回来,带来了一个极坏的消息。   三公主一直觉得自己将被九皇子欺负这事儿藏得很好,实际上是文昭仪没有拆穿,无数次她都在深夜里握着女儿的手,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落泪。   正如同三公主不想让文娘娘知道自己被欺辱一样,文娘娘也不想让三公主知道自己哭过,她们母子两都在小心翼翼地守护着彼此。   她的眼睛会坏掉,除了夜晚在昏暗的烛火中刺绣外,便还有这个原因。   她们尽力粉饰的太平,维持的安定,终于在今天被彻底的敲碎了。   文昭仪一个有二十多年绣功的绣娘,第一次手抖到捏不稳绣花针。   针头扎入指腹,顿时有血珠冒了出来染红了凤凰眼睛,好好一副凤凰浴血重生的绣品,直接变成了凤凰泣血。   “念儿!”文昭仪却根本顾不得这些了,她直接起身就往外走,脑子里嗡鸣一片,只想要去到三公主的身边。   然而在踏出门的那一刻,她冷静了下来,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够格,就算去了也不一定能护住念儿,她必须要找一个能压得住九皇子的人——庄嫔,对,找庄嫔。   庄嫔是九皇子如今名义上的母亲,她有管束的义务和责任,而她是养母,本来就是为了管孩子特许入宫的,管好是她该做的,管不好则定然会受到斥责,她是最不想看到九皇子犯错的人之一。   她私底下去找庄嫔,也能卖她一个人情,庄嫔兴许也会恼,不过没关系她可以赔命……以后念儿也能轻松些。   文昭仪僵硬而艰难的控制住想要飞奔去找三公主的身体,回房中飞快地换了一身更单薄的衣服,一张惨白如鬼魅的脸不用化,就已经足够能唬住人了,她就这么去了重华宫找庄嫔。   不过她没想到的是,庄嫔在听说此事之后,竟然直接就叫人去通知了皇帝,还以“臣妾无能管束不好九皇子”为由,请李鹤春率先亲自跑一趟去制止九皇子的施暴。   “你放心,陛下一定会主持公道的。”庄嫔握了握文昭仪的手。   重华宫点了炭盆,坐在温暖的宫殿里,文昭仪却浑身发寒,她看出来了,庄嫔是想要借此事把九皇子的监护权丢出去,就算丢不出去,至少她管不了九皇子的事情在皇帝那里也过了明路。   我的念儿,多一刻钟便要多受一番欺辱,可是没有人在乎。文昭仪喉咙涌上一股腥气,眼前阵阵发晕,强撑着才没有倒下。   *   李鹤春在远远看到福禄这个眼熟太监的时候,心里就忍不住咯噔了一声:七皇子插手了这件事,九皇子还……还活着吧?   他满怀着忐忑,手脚发软地走过去,然后就看到一身血躺在地上人事不知的九皇子,他也不禁眼前一黑。   这这这,没缺胳膊没少腿,那多半是死了啊!   福禄眼疾手快的上前掺了一下,道:“李公公,您别着急晕,人还活着。”   “人竟然还活着?!”李鹤春不可置信地上前检查,发现呼吸脉搏确实都在,竟然莫名有些欣慰。   “跟七弟无关,是我做的。”三公主将事情全都揽在了自己身上,还把手中特意扣留着没有还给七弟的羽箭也拿了出来,上面沾染的血沫清晰可见。   素来胆小怯懦的三公主跳出来说自己是伤人元凶,还是在累有前科凶残无比的七皇子面前,李鹤春第一想法就是不相信,甚至想要问一问三公主:你要是被绑架了就眨眨眼。   然而事实胜于雄辩,无论是从三公主衣服上的痕迹,还是她手中的那根凶器羽箭,都说明了她确实就是动手之人……等等,羽箭??   李鹤春发现了华点:“这箭哪里来的?”   “我给的。”薛瑾安承认地坦坦荡荡。   李鹤春:“……”破案了,果然真正的凶手就是七皇子,三公主只是被教唆了。   “哎,奴才早晚都要被您吓死。”李鹤春已经默认了七皇子才是真正的凶手,其实他对九皇子会再次犯在七皇子手里这件事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他好歹是皇帝的总管太监,别的不说,察言观色的能力是绝对合格的,九皇子私底下对太监宫女的一些行为他也都知道,只是皇帝宠爱九皇子,他也就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若是作妖的人是得宠嫔妃,李鹤春还能安慰底下的人一句“花无百日红”,偏偏这是一个皇子,皇子这个身份,若不是像七皇子那样牵扯的事情太大一遭跌落泥潭,又或是八皇子那样出身太低根本没有依靠,就基本不会有被奴才们报复成功的可能性。   不过皇子报复皇子的成功率倒是很高,他唯一能给手底下人的建议就是:等。   七皇子横空出世愣是把贵妃都搞了下去,按照九皇子的性情必然是要咽不下这口气的,而凭借他的那些小手段是绝对不可能斗得过七皇子的。   说不定等到那时候,就能稍微报点仇了。   李鹤春早已经有了预料,却不想上次宫宴七皇子竟然没有出手打九皇子,还以为七皇子有了恻隐之心,或者觉得欺负小孩没意思呢。   结果这才多久,九皇子就伤成了这样,这可真是……李鹤春有一种莫名的直觉,九皇子今天可能要完蛋了。   李鹤春望着那根羽箭,脑子里想了很多,反应也就不由迟钝起来。   “李公公,”福禄小声提醒道,“不用叫太医吗?九皇子血流了好多。”   失血过多也是会死掉的,九皇子死了就没办法循环利用了,就跌份了,主子可不能做赔本买卖。福禄很是忧虑忡忡。   李鹤春这会儿也反应过来,赶紧把地上还瑟瑟发抖的太监叫起来,“还愣着做什么?你们主子要是出了什么事,你们也别想活。”   他这话不是威胁,是警告。一个皇子死了,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死的,身边伺候的人总要担待一个照顾不周的罪名,基本就是直接赐死。   地上那些太监也分得清好赖,赶紧七手八脚的把九皇子背起来往太医院跑。   “七殿下,三公主,随奴才去见陛下吧。”话落,李鹤春总觉得这场景莫名有些熟悉,忽而有些头皮发麻,生出了一些不好的预感。   上一次他带七皇子去见陛下似乎是……上书房刺杀…… 第94章   李鹤春不敢再往下想, 他闭了闭眼赶紧将脑中那些大逆不道的想法全部驱逐出去,随后一路沉默地将薛瑾安和三公主带到了乾元宫。   看着那金碧辉煌巍峨雄壮的宫殿,他的脚步陡然变得沉重而艰难起来, 心底竟然生出不合时宜的“近乡情怯”来, 无人看见的地方, 他一张皱巴巴的脸已经快要拧成苦瓜了。   ——怎么办?他怎么控制自己不去多想, 在有前车之鉴的情况下,他实在没有办法安慰自己七皇子进去后能和陛下和平共处啊!   他已经能预料到之后他们将要起的冲突,他是真的不想围观这一场父子斗法,尤其是必然是陛下处于下风的斗法。   有句话说得好,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陛下想要培养七殿下,对其包容性很强, 即便被七殿下气出内伤,也不一定会拿七殿下怎么样,但他们这群伺候的奴才可就糟糕了。   李鹤春发誓,他真的只想安安静静的好好活着, 半点都不想知道这些宫廷秘事。   然而再怎么逃避也是没有用的, 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   李鹤春心中愁苦的叹气, 将两人带入主殿之中,然后默默地退到一边去,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假装自己只是大殿里的一根柱子。   古语云,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三公主在揍九皇子的时候,赌上了一切,想的是不管之后受怎样的惩罚都认了。   然而汹涌的情绪在这一路走来逐渐平息, 那鼓足的勇气也渐渐泄去,等到踏入大殿的时候,恐慌、忐忑等种种情绪占据神经,她不自觉地瑟缩起肩膀死死低着头,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名为宣判的屠刀悬空立在头顶,三公主害怕的同时也在痛恨自己的无能。   相比起来薛瑾安就从容多了,他如常的行了一个如同从书上抠下来标准的找不到半点瑕疵,但并不太符合场景的礼仪,声音平静的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儿臣拜见父皇。”   本来打算跪拜的三公主赶紧直起微曲的膝盖,慌张的跟着行了一个揖礼——毕竟薛瑾安已经开了一个头,她若是越过他来个跪拜大礼,这几乎等同于在穿小鞋。   “儿臣拜见父皇……”三公主的声音有些发紧,她肉眼可见的紧张,强行控制着自己的视线不往薛瑾安身上瞟,紧张担心的情绪达到顶峰,不过这会儿她紧张的就不是自己即将要面临的怒火和惩罚,而是更担心薛瑾安的不够恭敬激怒父皇。   是的,三公主已经发现了,七弟对父皇的态度是散漫的,从言语、表情等任何外在表现上或许看不出来,但她就是从那微妙的氛围中察觉了出来。   多年被欺压无力反抗的生活,让她在感知他人的态度、情绪等方面有着敏锐的直觉,几乎到了第一眼就看出对方是友善还是恶意的程度。   这也是三公主在见到崔醉和薛瑾安的第一眼,就能同他们敞开些心门深入聊起一些不愿意聊的事情的原因。纵然她最开始出现在昭阳宫附近是受到长姐的引导指示,但后续的对话全部都是由她自己主导的,出自她自身意愿的。   宫中关于七皇子的流言大多不太好,三公主也听了很多,但她觉得七弟是一个很好的,和长姐、文娘娘一样值得这个世界上所有最好的东西,她并不希望他们受到伤害,哪怕只是一句斥责。   三公主想得太多,致使同样一句话呈现出了天壤之别,越发将薛瑾安的淡定从容衬托了出来。   饶是恼怒中的皇帝也不由地看了薛瑾安一眼,对他这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心态颇为赞赏。   赞赏归赞赏,该斥责的还是得斥责,这宝宁,真的是太无法无天了。   皇帝和李鹤春的想法差不多,他并不觉得九皇子的事情,薛瑾安真的就是一个无辜的路人,他也认为三公主对九皇子动手是被教唆的,要不然这孩子都忍气吞声了这么久,早不反抗晚不反抗,非要挑这个时间暴起打人。   说实话,若是平时,小孩子之间的龃龉打闹,他是不会去管的,毕竟在他看来若是连这种小事都处理不了,也就没有什么需要关注培养的价值。   只是近来皇子间的争斗闹到了明面上,频率也有点太高了,老三这边还在找老大老二的麻烦,御史天天拿这事儿来说,再好的脾气也有些烦了,小七小九这事儿不处理不行。   皇帝冷着脸,声音沉沉地压下去:“你们可知错?”   薛瑾安实话实说:“不知道。”   皇帝:“小九都伤成那样,你们竟然还不知悔改!”   “姐弟间的小打小闹罢了。”薛瑾安平静地吐出他的轻伤论调,并且道,“父皇不信,将太医召来一问就知道了。”   皇帝一噎,他当然知道小九现在身体情况如何,只是被这么接二连三的反驳,他面色逐渐不好。   李鹤春看了看皇帝的脸色,又看了看根本不打算停止发言的七皇子,悄悄往后又退了一步,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心中苦笑着,恨不能自己真的是根看不见听不着的木头。   薛瑾安根本就感觉不到这风雨欲来的架势,语调平铺直叙地将整个事情经过简短讲述了一遍,最后给出中肯地评价:“先撩着贱,他应该的。”   他话说的实在坦荡,是完全不觉得这处理有什么问题的样子。   皇帝眉头狠狠一皱,觉得薛瑾安最后这句话实在太过粗鄙,不由呵斥一句,“胡说八道!”   “父皇,不关七弟的事!”三公主实在担心七皇子激怒皇帝挨罚,连忙抖着嗓音抢白道,“父皇,您是知道七弟的,若是七弟真心想要对九弟下手,九弟根本就活不了。这一切都是女儿的错,是女儿动手伤人,七弟只是路过,同七弟绝无半点干系,还请父皇明鉴!”   三公主的话也没毛病,薛瑾安给她教学的时候,确实就不是奔着要杀了九皇子去的,只是隐瞒了他的主动性罢了,她将事情一力都担在了自己身上。   薛瑾安张口想要说什么,衣摆被拉了拉,他低头一看,果然就见三公主悄悄拽着他的衣角阻止他再噎皇帝——咳,虽然她听着莫名觉得心情挺爽快。   三公主很担心薛瑾安不管不顾地继续说下去,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好在薛瑾安并不是那样目下无尘的人,虽然眼神不解,却还是顺从的没有再说话。   三公主松了口气,心中对薛瑾安维护自己的感激逐渐成为勇气的养料,让她更加坚定自己的做法是对的。   七弟这么好,不应被辜负,呵斥也好惩罚也罢,一切狂风暴雨就让她独自承担好了,反正人本来就是她打的,她也已经习惯了不是吗?   三公主抿了抿嘴唇,竭力控制住身体的颤抖,忽略掉心底的害怕情绪,不断地给自己洗脑做心理建设。   薛瑾安若是知道她心中所想,定然会直接说一句:大可不必。   虽然薛瑾安从来不认为自己在惹事,也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但真要说他所为的每一件事,都要比殴打九皇子这件事要严重得多,皇帝不发落他,不是因为好心好意,单纯只是有利可图罢了。   皇帝到底图的什么,薛瑾安不在意也便没有去分析过,反正在他眼中皇帝是个早晚要下台被他替代的废物,他何必去关注一个废物的想法?再且说,还有小X老师在,以皇帝现在的封建迷信程度,要真有什么事儿,小X老师估摸着是最先知道的。   ——嗯,倒也不是皇帝会对着小X老师碎碎念什么的,而是他真要有什么动作,肯定是会找小X老师抽卡算卦之类的。   薛瑾安前几天才翻过小X老师的代码,发现这家伙把他数据库里有关心理行为分析的数据全都复制了过去,还偷摸摸的把皇帝除访问或更改媒体文件(扫描大脑)之外的其他权限,能开的都开了。   然后通过这些权限采集数据信息,正准备生成新功能,这段还在编辑的代码隐藏了,还特意在外面加了串备注:这是秘密,请尊重AI隐私权。   看到这行字的薛瑾安:“……”现在的年轻代码生命到底在想什么,他也不是很明白了。   小X老师到底是薛瑾安写出来的,他有权限查看对方的数据库,也能打开它的所有后门,薛瑾安要是想要扫描它的代码,它也根本无力阻止。   不过想想某些校园小说里会出现的撬门撬锁翻日记的专制大家长,薛瑾安到底是没有去翻查下去。   总之,他叛逆的好大儿一定会将他便宜亲爷爷的不对动向记录下来,有什么不对会立刻报错的。   可惜薛瑾安听不到三公主的心声,他对三公主收集的数据不足,脑中构建的人物模型还不算成熟,还以为她是打算自己出言怼皇帝,自然好整以暇地看着。   而皇帝听了三公主的话,面色稍霁,搭得台子终于有人唱戏,他心情总算平复了一些,同时也想起来薛瑾安是不可多得的良将,是他未来开疆扩土的最强助力,心底微妙的情绪散去不少。   皇帝清了清喉咙,说了句:“宝宁,你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不要乱用词。”   完全是一种长辈对晚辈的语气,比起训斥来说,教导的意味更重,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亲近。   他对于薛瑾安的讲述没有发表什么意见,只是将视线扫向三公主,看着她低着头瑟瑟发抖的不安样子便觉得不喜,思索着这个孩子的出身和名字:渤海王族血脉的孩子……云……似乎是叫念云来着?   皇帝想到“渤海王族”这四个字,对三公主就更加不喜了,毕竟虽然如今的渤海王国早已经覆灭,渤海王也成为了大启的定海侯,但对他来说这依旧是外族血脉。   自古以来,皇室都自诩血脉高贵,对“纯血”更为看重,不是真的无人可用的情况下,外族妃嫔生下的孩子基本不可能继承大统。   血缘关系是古人很难跨过的一道坎,外戚即便知道自家的皇子不适合当皇帝,也绝对是会不遗余力的推举对方上位,比如说三皇子。   三皇子的暴虐无人不知,当皇帝不说有多少仁爱之心,但一定要能控制住自己的脾气,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并非轻巧一说而已。   可若是三皇子没有废了腿,钱家是绝对不会另投他主,而即便是现在三皇子的腿已经没得治的情况下,他们也不会轻易就放弃,还是会尝试为他运作政治资源,只不过这次只有钱家孤军奋战,不会有人愿意投资这个注定亏本的生意。   瑜妃入宫算是政治事件,是渤海王降爵定海侯之后的一种投资加注,想要同大启更加紧密相连来确保王族的利益,比起分割切实存在的利益给对方,皇帝是更愿意支付这种隐形的利益,他对瑜妃没有多少喜欢,自然也不会对她生的孩子有多少喜欢,这从瑜妃还是难产死了才追封为妃,以及三公主的养母是文昭仪就可见一斑。   当然,就算三公主并非渤海血脉,皇帝也不见得会对她付出多少情感。   皇帝有印象,付出过为数不多的父亲亲情的公主,也就只有长公主薛慕云和二公主薛羡云,其中后者已经夭折而亡。   除此之外的三四五,甭管什么出身,他都不会太在意。   皇帝的声音变得更居高临下和冷漠:“念云,事情到底如何,你来说说。”   三公主定了定心神,上前跪地回话,她对薛瑾安心存感激,不想他因自己受到任何责备惩处,述说事情的时候自然就弱化了薛瑾安的存在感,将对九皇子动手的全部因果都背负到了自己身上。   皇帝又同她对答了几句话,面色稍微和悦了一些,不过他表示这件事总得有个处理,就罚三公主在外面跪着,等九皇子醒来原谅他就好了。   其实若只是醒来的话,这惩罚也不算重,但偏偏加上了原谅这个词,皇帝这是直接把三公主推出去让九皇子撒气,也好堵住朝臣们的嘴。   薛瑾安不用想都知道,皇帝为了展示自己在皇子公主们斗争中做出的努力,一定会将三公主罚跪这件事坐得实实的,不叫任何人有能拿着做文章的程度。   薛瑾安皱眉抓住三公主的手,想要说些什么,对方却摇了摇头。   三公主对此早有预料,或者说她从来就没有期待过自己会得到优待这件事,她麻木而乐观地想:至少七弟不用受罚了不是吗?   ……七弟,会不会觉得我太软弱了?会不会觉得替我说话不值得?会不会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会不会……   三公主脑子里一瞬间闪过很多会不会,可她都没有问出口,她只是张了张口,无声地说了句:不要再为我说话了,这样的结局对我们都好,七弟。   她扯着嘴角笑了笑,挣开钳制住自己的手,仓皇的转过头往外走去。   春寒料峭的时节,吹拂而过的风都是冷的,玉石地面经过一个冬日的洗礼,仿佛没有化开的冰层一般,泛着冷冽刺骨的光芒,不用想也是冷的。   就在膝盖即将磕碰到地面的一瞬间,她被一股大力直接拉了起来。   她恍然抬头看到薛瑾安面无表情的脸。   “犯罪和判刑是一个天平,当天平一方倾斜的时候,那就是不公平。”薛瑾安对她说,“律法必须公平公正。”   三公主和追出来叫人的李鹤春一时之间都没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薛瑾安耐心道:“不能更改判刑结果的情况下,应该把罪行调整到相应的程度。”   “所、所以?”三公主好像隐约明白了些什么,有些不敢置信地开口询问。   薛瑾安:“去把九皇子打死。”   李鹤春:“???”   三公主:“!!!” 第95章   三公主脑子一片空白, 她只是凭借本能的用力拽住薛瑾安,不让他真的去杀了九皇子。   三公主觉得自己一定要说点什么,她努力转动迟缓的脑子, 结结巴巴地吐出一句能听得懂的话:“虽然……但是……也、也不至于打死吧?”   薛瑾安却自由一番逻辑理论:“你没有罪的时候他就要罚你, 根据等比例公式换算, 你的犯罪成本会比寻常人高两倍不止。”   薛瑾安对有些呆呆愣愣的三公主比出一根手指, “而这还是在没有其他因素干扰的情况下。”   三公主看着那根手指,宕机的脑子终于跟着转动起来,然后带着头皮一起发麻:也就是说,她目前所受到的惩罚是父皇一个人决定的,而之后还会有朝臣、世家等其他方面的力量插入进来施压,她将要面临的惩罚只会高不会低。   三公主脑子不笨, 又或者说她跟在长公主身边听那些似是而非的话,再笨的脑子也要听开窍了。她知道皇帝并不是强硬派的皇帝,朝臣、世家过分言论自由,一般时候只要不触及皇帝底线, 皇帝并不会驳斥他们稍微越界的行为。   三公主当然不知道她父皇的底线到底是什么, 但是她知道自己一定不会是这个底线。就连被视为父皇最喜欢皇子的七弟, 在受到不公平对待的时候,都不能得到父皇的偏袒,她又能指望什么呢。   负面情绪翻涌而上,巨大的绝望如海面湍急的浪花一样兜头拍打而来, 将三公主从头到脚都浇了一个透心凉,红着眼睛摇摇欲坠,看起来很是可怜。   明明早就知道了,也已经做好了接受的准备,可现在被点出来, 为什么还是觉得这么难过?被情绪绑架的三公主呼吸困难,就在这时,平静无波的声音钻进脑子,将所有的情绪都摁下了暂停键。   薛瑾安没有具体说到底是什么其他因素,直接得出结论:“以防万一,直接打死。”   三公主:……莫名的很有道理,有点心动怎么办?   薛瑾安自认为自己已经解释完毕,将恍神的三公主认定为大彻大悟默认了他的行为,直接拽着人就往外走,   被硬控好一会儿的李鹤春终于反应过来,他汗流浃背的赶紧拦住这位祖宗,尖锐的声音都发抖了,“殿下!七殿下你冷静啊!!”   他能不发抖吗?这祖宗说要去打死九皇子那是真的敢说到做到的啊!九皇子今天要是真死了,祖宗会怎样不知道,但他一定会被吃不了兜着走。   李鹤春继恨自己不是块木头之后,又开始恨自己为什么不能脚程慢一点,怎么能因为不想面临陛下怒火就着急忙慌的躲避出来,他早就该想到的,祖宗这么静悄悄地走,必定是要作妖啊!   李鹤春心中再怎么叫苦不迭,此时此刻都只能豁出去了,眼看着七皇子根本不听他的话,绕过他就要走,看到御林军蠢蠢欲动要围过来,直接抽出凶器羽箭就要动手。   ——等等,这羽箭到底是什么时候回到七殿下手中的啊?好像从一开始回乾元宫的路上,这箭头还沾着血液的羽箭就被七皇子收了起来,半截都收在袖子里,只露出细细短短的一截。   当时李鹤春过于急切的想要把两人带回乾元宫,赶紧甩脱这要命的任务,刻意的放低了自己的五感,不让自己关注太多,却没想到赔了夫人又折兵,竟然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七皇子竟然将利器带到了御前,李鹤春这下真的是一个头两个大了。   不过眼前还有更紧急的事情,为了防止事态发展更不可控,李鹤春再也管不得什么,直接就地一扑抱住了七皇子的腿,一股脑地将所有能说的话都说了出来:“祖宗您冷静啊!您这样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您……”   具体都说了些什么,李鹤春已经不太记得了,反正他榨干了自己的脑子,最后甚至还说出:“惩罚之事只是陛下盛怒之下的戏言,还有转圜余地,九皇子一死就真的不行了啊祖宗……您就听奴才一言吧!!”   薛瑾安将这最后一句话听进去了,羽箭还在他手里稳稳拿着,上面并没有再多出其他什么人的血与肉,他只是低头看李鹤春:“真的吗?”   李鹤春生怕他后一句跟着的是“我不信”,立刻就抢白道,“奴才这就去回禀陛下,祖……七殿下您在此处稍等,千万不要走动,待奴才传话回禀,马上就来!”   李鹤春再三恳切,得到薛瑾安微不可见的一个颔首后,立刻就从地上窜了起来,跟逃命一样的匆匆赶回大殿,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只觉得比起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去暴打继母兄弟(妃嫔皇子)等一干他完全得罪不起也不敢得罪的人的活祖宗,他还是更愿意在乾元宫中面对皇帝的怒火。   毕竟皇帝发怒也只是清理桌面,给洒扫整理的太监宫女增加些难度,不过也就是要战战兢兢熬一段时间,等皇帝平复下来就没事了。   李鹤春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已经做好决定下一次如果发生这种事,他还是留在皇帝身边吧,打死也不离开。   这时候信誓旦旦的李鹤春根本没想到,他很快就会自己推翻这个决定。   并不是因为皇帝变得更不好伺候了,相反,李鹤春怀着忐忑的心情进入大殿,还以为说服皇帝会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还有可能激怒皇帝,给自己遭来厄运,但出乎意料的,皇帝虽然不满,却竟然敢很快就点头答应,叫他将薛瑾安重新带进来。   李鹤春揪住自己想要探究的思绪,随便指了一个太监去带七皇子进来。   他现在已经对带七皇子见皇帝这个行为动作生出心理阴影了,他心想着:还是得赶紧培养一个徒弟接手吧,师父说得对,伴君如伴虎,宫廷水太深。   李总管想要退休了。   不消片刻,招呼都没有打一声兀自出走的七皇子重回大殿,他是一个人进来的,虽然三公主才是这个被“审判者”,但她十分聪明且大胆的,直接将这个交谈的权能,全部都交托给了薛瑾安。   皇帝某种掠过精光,面上苦恼而又无奈地道,“宝宁,你可着实给朕出了个难题。”   皇帝以一副“明知道孩子犯错却不知道要如何改变,于是只能放纵的慈父”形象说了很多话,诸如他是因为薛瑾安掺和其中才愿意妥协收回成命,透露出三分无奈三分宠溺四分蛊惑,活脱脱熊家长做派。   皇帝最后说道:“父皇会一直站在你这边。”   薛瑾安不为所动。   他自然看出来皇帝有意要坐实他那个“皇帝最宠爱皇子”的身份,明摆着有所算计,不过无所谓,不管皇帝是起了捧杀他养废他的心思,还是其他的,他都当做是秋后蚂蚱的折腾。   薛瑾安行礼,头也不回地离开,直接将三公主也一并带走了。   皇帝目送着他的背影,忽而笑了一声,“李鹤春,朕这个小七果然没什么规矩,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他言语谴责,声音却是带着笑的。   说实话,皇帝一开始对薛瑾安的放肆是很愤怒的,心里想着同样的一番话,却裹挟着杀意,不过很快他冷静了下来,不仅仅是想起薛瑾安百年难遇的将才,还想到薛瑾安同世家交恶,成为只攀附他的宠辱而生的刀兵,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宝宁的心还是好的。”现在还不够骄纵,就应该把所有朝臣世家都得罪个遍才好啊。   皇帝轻笑着。   隐约读懂了陛下心中想法的李鹤春,将眼中的不可置信藏起,只觉得毛骨悚然。   即便早就知道皇帝是个能故意将刺客驱逐到皇子所,舍去亲生儿子性命只为钓出更多幕后之人信息的性情,李鹤春也还是为他的凉薄而心惊。   真的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吗?明明还有别的办法达成目的不是吗……   李鹤春心惊之后就不由地想到了自身,陛下对亲生孩子们都尚且如此,若是有朝一日……跟在他身边知晓了这么多秘密的我当真能够善终吗?   李鹤春将所有忐忑不安藏于眼皮之下,将先前才发过的誓言抛诸脑后,把培养接班人早日退休的事情提上了日程。   *   三公主没想到自己竟然真的全须全尾的从乾元宫出来了,她还有些恍惚不敢信,回顾整个事件的起因经过,在某一刻她突然就彻底明悟了什么叫“尊严只在剑锋之上”。   只有变得足够强,才能够改变腐朽的现状,不被其他人的言语裹挟。   “可是……我没有办法成为你们。”三公主神情前所未有的难过,难过于自己明明已经勘破前路的迷惘,找到了挣脱牢笼的钥匙,却没有办法拿到它解放自己。   这并不是三公主谦虚,也不是她灰心丧气,而是她对自己有着清晰透彻的了解,很有自知之明。   长姐说的权利她拿不到也掌握不了,她只是一个无人可依靠的孤女,连书都没有读过几本,对于长姐说得那些东西时常一知半解,她没有这方面的天赋,再怎么努力都没办法成为长姐。   七弟的这种肆意妄为的样子她也做不到,她没有办法不管不顾地去做些什么,她瞻前顾后怕连累到身边的人,她没有野心,她求得不多,只想要和文娘娘平安快乐的活着而已。   可是为什么活着会这么难?该怎么办?三公主被翻涌而来的难过淹没,无助地看向了面前,在她短暂又漫长的人生中唯二冲她伸出过援助之手的对象,下意识地想要将自己灵魂的重量加码上去。   薛瑾安理所当然地道,“你是你,你当然成为不了我。”   “果然,我只能就这样没有尊严的苟活着啊……”三公主眼中的光芒寂灭。   “为什么会这么想?为什么要放弃自己?”薛瑾安不理解,直接给她浏览器搜索词义,“尊严,尊贵庄严,尊敬而不容侵犯的身份或地位……人类生而自由兵享有相等的尊严与权利。”   三公主一怔,咀嚼着最后一句话,缓缓念道:“生而有之?不是必须要掌握权利吗?”   三公主眼神迷茫。   薛瑾安的数据分析立刻就得出这个观念的起源是长公主。   他也当即就明白了,这是长公主对那句“尊严只在剑锋之上,真理只在弓箭射程之内”的阅读理解。   要说理解有错吗?没有错。因为这句话原本是站在国家立场说的,而弱国无外交,一个国家想要发声,必须站在世界中心,拥有掌握规则的强权。   一个国家失去强权的后果就是丧权辱国。这是无数民国文的作者用他们的文字谱写的悲壮历史告诉薛瑾安的。   而这话放在个人身上,就不止一条路,毕竟人类本身并不是非黑即白的,他们的独立都分为精神层面和物资层面。   薛瑾安道:“尊严是自强,掌握权力登顶高处是尊严,生死以报国家亦是尊严……它们都只是尊严的一种表现形式,不要拘泥于形态。”   “我要怎么做?”三公主迫不及待地问。   在今日之前,她几乎能预见自己的未来。   好运一点被人彻底遗忘,到了及笄的年纪出宫去,过一段没有人在意却自由的生活,然后嫁给一个没有什么家世钱财,但脾气不错的男人,等父皇故去,便可以请旨将文娘娘接出来养老,过完这平淡的一生。   运气差一些,她就要成为政治资源,或许如她生身母亲一样成为联姻、和亲乃至其他什么拉拢别人的政治牺牲品,又或许像是养母文娘娘一样,无力反抗命运,犹如被蛛网层层绑缚住的蝴蝶,怎么也挣脱不离命运,被随意丢给他人,总之不会是什么好结果。   大启是这片东方大陆的绝对霸主,自然是没有硬性的和亲指标的,但每年都有国家想要求娶天朝公主,以联姻来维系双方的关系,比如西域诸国。   西域除了盛产宝石香料和行商之外,最出名的是政权混乱小国林立。其实在百年之前,那边也有一个统一的政权,只是入侵中原的时候被双方(前朝和戎狄)军队夹击打散了。   然后双方各扶持了一个政权,两边内战又分裂,最终形成了多个小国,大部分小国都比较安分,为了能更好的生存赚钱,还成立了商人联盟,有那么点联邦制的意思。   但总有一些野心勃勃之辈不满足当前现状,想要光复百年前大夏的荣光,就导致西域这百年来内部不停更迭政权,最快的时候两年之内换了三次政权。   如今当政四年的碣石政权,曾经在大启建国初期被赶下台过,统治并不稳定,迫切的希望得到大启的支持。   在长姐及笄之时,碣石刚好重新当权,就曾以王后之位求娶,不过长姐有自己的想法,父皇也很疼爱长姐,自然给拒绝了。   二姐已经夭折,她就是下一个及笄的女儿,不管西域这边当权的还是不是碣石,是很有可能再来求娶的,这一次父皇还会拒绝吗?   不会。三公主已经洞悉了答案,她不愿意。   以前的她装聋作哑等待命运审判,而现在的她迫不及待想要抓住一个希望。   薛瑾安还是第一次被人询问人生建议,他CPU一开动顿时冒出很多个想法,而这些想法都有一个共同的前提:“你怕失去公主之位吗?”   三公主果断摇了摇头。公主的身份并没有给她带来什么好处,在这锦衣华服金碧辉煌的地方,她依旧挨饿受冻,还被欺负被看不起。   如果没有文娘娘,她大概早就死了。   “那你就没什么可怕的,你有无数条路可以走。”薛瑾安并没有给她指明前路,只是用那双黑沉的仿佛能将所有光源吞噬的眼睛看着她道,“你现在要做的,是保障自己没有了身份之后依旧能好好活下去。”   “子曰:‘吾未见刚者。’或对曰:‘申枨。’子曰:枨也欲,焉得刚?’这便是无欲则刚。”薛瑾安给她讲了一个典故,继续用他的公平论调说道,“你没有享受过身份带来的便利,自然不需要负担身份的责任,你只要过好你自己就好。”   三公主一怔,她张了张嘴,恍然发现那些所谓的阻碍,不过都是身份附带的,在抛弃身份之后,她的前路一片坦途。   “我明白了。”是啊,她本来就没什么可以失去的,她求得也不多,自然也没必要害怕。   三公主终于笑了起来,是一种明悟而释然的笑,她坚定道,“我一定会去九添一的。”   崔醉第一次见三公主的时候,曾付钱给她捏过泥人,想要让她给九添一供货,不过因为三公主是野路子出身,技艺方面有很多问题需要改正,便提议让她去九添一跟大师们学习。   三公主一直将此事放在心上,却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去实施,即便薛瑾安已经给她提供了去找长公主的办法,她也犹豫着没有寻求帮助。   而在此刻她终于下定了决心,要迈开独立自强的第一步。   两人行至御花园,初春时节,寒气未散,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放眼望去都是枯枝败叶,少见颜色。   此时天色已经接近昏黑,薛瑾安远远发现有处地方光源奇怪,他眯了眯眼,猜到了什么,转过假山,果然见远处亭子中有一行人打着灯笼。   两个穿着宫装的女子一站一坐,坐的那个背对着假山正在烹茶调香,姿态闲适。   而站的那个穿着颇为单薄,面色苍白身形瘦弱,正在焦急不安的走来走去,时不时张望一二,她眯着的眼睛有些涣散,显然是眼睛有疾。   薛瑾安开了夜视功能的摄像头将亭子里的人看得分明,立刻就知道这些刻意等在这里的人,是重华宫的庄嫔和三公主的养母文昭仪。   不过他最先注意到的,其实是站在文昭仪旁边那个高大的宫女,对方在他们从假山后转出来的时候,飞快地撩起眼皮看了一眼,眸色沉静而冷凝,是一个属于武林高手的眼神。   薛瑾安一下子就认出了她,是当时宫宴时候带走九皇子的人,她颈侧有莲花纹身,是和莲花剑柄上的纹路一模一样的莲花。   青叶,庄嫔从临渊侯府带进来的大宫女,疑似安王豢养的江湖客。   薛瑾安对亭子中人的身份猜得很准确。   待三公主看清亭子里的人影后,只觉得惊喜万分,不由地将私底下的称呼都喊了出来:“孃孃!”   ——三公主自出生就养在文昭仪名下,她幼时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对着文昭仪喊娘。   宫中没有那么讲究勋贵世家的嫡庶主母论调,虽然只能喊皇后为母后,对生母嫔妃要避嫌喊母妃,但娘亲阿娘的私底下叫叫也没什么。   文昭仪避讳的是自己身份太低,她是贫苦人家出身,又是宫婢转为的主子,还不受宠……多重因素叠加在一起对三公主未来不好。   三公主生母瑜妃好歹是定海侯血脉,往后谈婚论嫁更拿得出手。   文昭仪为了纠正三公主的称呼问题废了很多功夫,但三公主人小却也固执,被打手板都要哭着喊娘,最后还是文昭仪退了一步,允许叫同音且意思相近的孃孃,并且只能私底下喊。   三公主呼喊着,乳燕投林一般飞奔着扑向文昭仪。   文昭仪此时也顾不得她的称呼问题了,她转手将怀里温着的汤婆子递给嬷嬷,眼睛明明都看不太清楚,却能张开手精准的将三公主接入怀中,单薄的身影微微晃了晃,坚强的挺立在寒风中。   三公主扑进文昭仪温热的怀中,这才发现她的衣服有多薄,手指摸向腰侧的布料又有多冷。   她立刻就明白了,文昭仪刻意将一个汤婆子暖在怀里,是不想让她扑过来的时候被凉到。   三公主感受着掌心的温度被那片沁凉的布料汲取,却不愿意放手,吸着鼻子哽咽道,“孃孃,你冷不冷啊呜——”   话音未落已经控制不住的掉下眼泪来。   “哎,没事就好,不哭了……”文昭仪也红了眼眶,看她没有事,那颗提着的心才放下来,千言万语都化作安抚的拍打,将她的脸藏进怀抱里,不让她被泪水浸湿的面颊被寒风撩到。   三公主因为这贴心的举动,眼泪更加汹涌,她心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果然还是得打九皇子一顿,打半死吧,七弟说得对,循环利用才划算!   三公主字面意义上的“精打细算”起来。   母女两相拥的瞬间,薛瑾安看到亭子里背对着他们的庄嫔做了个手势,所有宫女的动作都暂停了,安静的给这对母女留下更多的“独处”时间。   薛瑾安也是这时候发现,庄嫔带来的宫女大多都有些武功底子,下盘都比常人要稳,当然她们大多只是粗浅功夫,根本比不上青叶。   这个青叶气息绵长,行动间悄然无声,站姿看似随意却找不到半点破绽……种种细节分析下来,即便不交手也能知道,这绝对是个高手。   安王再是搜罗江湖高手,这个层次的,满江湖也数得过来,只少不多。   后宫争斗阴谋诡谲之事甚多,比起武力值来说更重要的是脑子,所以庄嫔特意带这么一个人入宫是为了防谁?   薛瑾安脑中锁定一个人选,退居慈宁宫的陆秉烛,而陆秉烛背后就是太皇太后。   只是太皇太后年事已高,退出权利中心多年,再也余韵也不及昔年当权十分之一,安王布局这么多年,手都伸到了宫中,真想瞒过太皇太后取皇帝而代之是一件说容易不容易,说难也不难的事。   所以他为什么不动手?总不能是在等一句太皇太后的认可吧?   薛瑾安将这个最微小的可能暂且排除。   薛瑾安一个念头轮转一圈思绪,感觉到福禄从后面贴了过来,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袖,小声道:“殿下,我们也慢一些过去吧。”   “哦。”薛瑾安不理解,但他尊重,直接把匀速的步伐拖到0.5倍速,以一种乌龟爬的速度前进。   茯苓有点嫌弃这速度太慢,直接停止前进,有些好奇地看着薛瑾安依旧匀速的步伐。   这调速操作太过丝滑,没反应过来的福禄直接撞了上去,捂着自己的脑门忍不住“嘶”了一声。   三公主和文昭仪立刻惊觉分开,两人几乎是同步垂眸露出如出一辙的羞赧。   “七弟!”三公主看着薛瑾安还在那边乌龟爬,还以为对方是在调侃自己,整张脸都红了。   福禄有些没眼看,再次拽了拽薛瑾安的袖子:“主子,咱们还是赶紧过去吧。”   薛瑾安歪头,表示果然还是不明白到底为什么一会儿快一会儿慢。   他不理解但乖巧的将速度调成二倍速,如同风一样掠进了凉亭。   文昭仪冷的下意识缩了缩手,三公主赶紧将温热的汤婆子塞到她手里。   板着一张脸紧赶慢赶追过来的福禄崩溃的想:主子,你到底是怎么做到快慢自如的啊!   茯苓似乎也没有反应过来,直到福禄都走了一会了,她才小小的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哇”了一声,快步就追了上来,和福禄几乎同步到达亭子。   两人跟着薛瑾安一起行礼:“见过庄嫔娘娘,文昭仪。”   “殿下不必多礼!”文昭仪是后宫嫔妃,需要和七皇子避嫌,她只能伸手虚扶一把,语气认真地感激道,“若非殿下相助,念儿今日只怕……该是嫔妾谢过七殿下。”   即便还不知道乾元宫中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却已经猜到了几分,知道若没有七皇子在其中周旋,她女儿是不可能就这么轻巧出来。   其实原本文昭仪是想去乾元宫中向陛下求情的,然而庄嫔却在得知外面情况后却拦住了她。   “你我在陛下面前都没有多少脸面,去了只怕是适得其反,你正是因为知道此事才来找我的不是吗?”庄嫔的声音微低,带着一种地下泉水的冷幽。   “可是……”文昭仪犹豫,她知道庄嫔说得对,却着实没办法放心让三公主一个人面对。   “青叶去问过了,说是七皇子也一同去了。”庄嫔道。   文昭仪一愣,她也是才知道七皇子居然也在,不过这样的话她倒是明白为什么念儿和九皇子相遇,被抬进太医院的竟然是后者了。   薛瑾安在宫中的“罗刹”名声太响亮,她也理所当然的认为是七皇子动手了。   不过她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她甚至心存感激,若是没有七殿下,她的女儿就要受伤了。   即便事后也要遭到问责,但一个真爱孩子的母亲是绝对不愿意孩子被欺凌不还手不还口。   “七皇子不会有事吗?”文昭仪还担心了起来。   庄嫔失笑,语气意味不明道:“放心吧,七皇子是陛下最喜爱的孩子,大皇子二皇子都栽在他手中,不差一个九皇子。”   她提起九皇子的语气太过平常,没有半点温情色彩。   文昭仪不让自己多想,也听懂了庄嫔的言外之意,是暗示七皇子可能另有安排,她也怕自己突然出现打乱七皇子的计划,就只能将去乾元宫的想法作罢。   不过她到底还是有些担心,不去乾元宫了,却还是带着人准备去旁边必经之路的御花园等着。   庄嫔觉得自己好歹是九皇子的养母,出了事也得摆正态度,也就带着人跟着一起来了。   这一等就等到了如今。   文昭仪给薛瑾安行了个礼,庄嫔也转过身来,语气温和地道歉,“小九给你们添麻烦了,是我没有管教好他。”   薛瑾安上一次听到同样的话还是在赫连城嘴里,他对赫连庸和九皇子的态度也是一样:“他本来如此,跟你无关。”   “我到底是他母亲。”庄嫔有些疲惫的揉了揉眉心,将这事儿揭了过去,“罢了,不提他了,免得扫兴。”   随后问起他们在乾元宫的事情,文昭仪听到三公主差点就要罚跪的事情时,脸色都白了。   后宅中最磋磨人的手段就是站规矩、跪祠堂,看着比起棍棒什么的不痛不痒,却能直接把人磋磨废了。   文昭仪是敏皇贵妃从侯府带出来的,敏皇贵妃这一支出自安南伯。   同康泰郡主那一支三代单传的不同,安南伯府人丁很是兴旺,敏皇贵妃的兄弟姐妹有名有姓的都能数出来八九个,这还是不算老安南侯外室的情况下。   不过伯府人多归人多,有出息的却没几个,若不是康泰郡主生了个姜汶位及内阁首辅,什么安南伯早就成为京城小透明了。   而后宅人一多,阴私之事就少不了,敏皇贵妃的母亲侯老夫人也出身勋贵,年轻时候性情泼辣眼里揉不得沙子,偏偏老安南侯是个好美色的,成婚后一个接一个的纳侍妾,因此闹出过不少事端。   文昭仪在侯府待过,自然也见识过那些手段。   罚跪,还是这样的天跪冰冷的地板,大人连续跪几天都得把膝盖就跪废了,以后阴雨天骨头缝里都跟着疼。   “幸好,幸好……”文昭仪拉着三公主的手心中后怕不已,压下心中那不该有的怨怼,对薛瑾安更加感激。   “都过去了。”庄嫔亲手给他们添茶,袅袅热气给她眉眼染上几分柔和,她道,“如云知道这事儿估计也得哭一哭。”   “四妹妹……”三公主张了张嘴语气迟疑。   “她很担心你,不过今日天色已晚,改明儿来重华宫,她一定很高兴。”庄嫔看出来她是忐忑四公主会生气,毕竟九皇子和她也有血缘关系,索性直接挑破,给了她吃下一颗定心丸。   三公主立刻欢喜的点头应下。   庄嫔还顺势邀请七皇子,被薛瑾安以“还在禁足”给拒绝了。   “是我忘了。”庄嫔轻描淡写地将这事儿揭了过去。   三公主今日活动量太足,情绪又大起大落的,没一会儿就有些困倦了,三方就此告辞分开。   文昭仪抱着三公主起身的时候身体歪倒了一下,薛瑾安眼疾手快地伸手去扶。,然而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文昭仪的时候,陡然有另外一只手插入进来。   薛瑾安确信自己是第一个伸手,而这么短的时间呢,不该有人比他反应还快,除非早有蓄谋。   那只手不算柔美,指节微微粗大,能看到上面附着的薄茧。   青叶的手。薛瑾安不动声色地终止了脑中收回手的命令。   青叶一把揽住文昭仪的肩膀将她扶好,与此同时薛瑾安的手也碰触到了她的。   皮肤相贴的一刹那,薛瑾安感觉到从她身体中磅礴蛰伏的内力,像是受到了惊吓一般,下意识地分出一缕探入他的体内。   薛瑾安立刻就收回了手,这一丝精纯的内力也很快消弭于无形。   青叶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有点古怪和疑惑,不过飞快就遮掩了下去。   薛瑾安明白了,也非常直白的告诉了他们试探的答案:“我没有内力。”   他说的是实话,他修的是法力。之前说过,有些武功秘籍算是修仙功法的拼夕夕版,同样的,内力其实也是法力的拼夕夕版。   薛瑾安修精纯的法力,于他而言内力杂质太多,掺合进法力里会污染法力,索性就不修,反正他没有内力也打得过。   而且他现在只是个器灵,相当于是神魂,和这壳子不太匹配,法力都用来适配身体了,只有不够用的,没有多余的,自然是探查不到的。   在场众人没想到薛瑾安会突然说这句话,青叶下意识看向庄嫔,后者面上都是微不可见的僵了僵。   不过很快,庄嫔就调整了过来,缓声解释道,“你是个练武的好苗子,青叶手中有一部顶尖内功心法尚未还没有传承。”   内功心法普遍来说都只单修一种,若是多修很容易走火入魔,大部分顶级的心法都很霸道,不允许修行者练其他武功。   薛瑾安确定青叶动手绝对不是抱着找传承者的心思,不过庄嫔说起心法的时候并未有撒谎的痕迹,看来顶级内功心法确实存在。   可惜薛瑾安不感兴趣,他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哦。”   文昭仪在薛瑾安开口的时候就心里一突,察觉到不对,在双方三言两句中明白了什么,她抱紧了怀里有些半梦半醒的三公主,有些尴尬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好在薛瑾安和庄嫔都不准备再说什么,默契地各自分开。   文昭仪追上了薛瑾安,紧张地试图解释,“我,刚才,我是真的摔倒,不是……”   她怕七皇子认为她和庄嫔是一伙的,故意下套试探他。   “我知道。”薛瑾安对这一点还是确信的。   只是他没有看到青叶动手,也不确定文昭仪是真的意外摔倒还是被人为制造的。   文昭仪却还是有些不安,她问道:“有什么是我能帮忙的吗?”   薛瑾安本来想说没有,又想起文昭仪和敏皇贵妃的关系,改口直截了当地道:“并蒂莲,你能想到什么?”   文昭仪觉得这问题来的莫名,却还是认真想了想,给出自己的答案,“莲花高洁,并蒂双生,双生花……”   文昭仪太阳穴狠狠一跳,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突然就哑了声。   “双生花怎么了?”薛瑾安耐心十足的问道。   文昭仪咽了咽口水,压下了心头心惊肉跳的感觉,缓慢而艰难地开口,“我曾经还在侯府夫人时候,听说外域有一种花,一蒂两朵同时开放却不能共处,一朵盛放另一朵便会腐败凋零,所以它们总是一朵在六月艳阳中盛开,被称作六月花,一朵在十月秋夜中盛放,称作十月花。”   “这花就是双生花,也叫做两生花。”   薛瑾安倒还真知道这种花,也听过这种花的传说,说起来还是小X老师想要结合黄历搞什么当日幸运花从数据库里扒拉出来的,反正是个坑钱的功能,打算跟着新功能一起上线。   也是才看过不久,薛瑾安一下子就想起来了,不然还要在数据库里检索一番。   “这是来自很遥远的地方的传说。”薛瑾安看向文昭仪,言外之意便是指出她这个听说中间,应该还夹杂着一个人。   “是,我对这些向来没什么兴趣,是有人讲给小姐听的。”文昭仪说到这里沉默了片刻,才组织语言说道,“小姐很聪明,学什么都很快,比府里的少爷小姐们都要厉害……”   故事其实不算复杂,大概就是老安南侯的后代都很拉胯,他苦于无人支撑门楣,这时候有个女儿脱颖而出,他欣喜若狂,觉得家族兴盛有望,于是将女儿的双生哥哥请封为了世子。   然而女儿想要的是想康泰郡主那样,荣光加注于自身,而不是成为兄长的血包,没有人理解她,就连她的亲生母亲也觉得她异想天开不安于室,想要把她嫁出去。   嫁出去了,管家了,有孩子了……就懂事了,就好了。   女儿被关在家里,她痛苦不已郁郁寡欢,直到有一天她遇到了一个尊贵的人,从这个男人嘴里听说了有关双生花的故事,于是她义无反顾地离开了家族,跟这个人走了,出来打拼自己的事业。   之后的故事,文昭仪没有再说下去,薛瑾安却已经猜到了。   这个故事中的女儿就是敏皇贵妃,而那个跟她讲双生花故事的人,薛瑾安猜测是皇帝。   就是不知是太子时期的皇帝,还是刚登基时候的皇帝,不过是哪个都不重要,反正处境都差不多,都是太皇太后掌权时期。   一朝天子一朝臣,那时候的皇帝急需要一个盟友来巩固维系自己的统治,拉拢朝臣勋贵世家武将……这最便捷起效最快的办法就是联姻。   故事里的女儿有野心,想要顶门立户,而说动一个有野心的人,那便是以重利诱之。   皇帝用什么方法同这个野心勃勃的女人达成了合作呢?是皇后之位,储君之位还是……未来的皇位?   然而现在看来,都失算了啊。皇帝站稳了脚跟,就忘记了曾经的许诺,女人被套牢了人生回不到过去,只能咬着牙继续沉沦。   薛瑾安怀疑昭仁皇后是不是也是被这么连消带打骗进来的,他现在看这皇宫就像在看一个巨大的传销窝点,皇帝就是那个该被枪毙八百回的传销头子。   “一个发人深省的寓言故事。”薛瑾安认真地说,“会流传千古的。”   他要把皇帝骗人的各种故事编成一本寓言故事书,让天下所有孩子从小就读。   “额……”文昭仪有些语塞,试图阻止,“小姐应该不太愿意……”   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她口中的小姐是谁,但文昭仪还是不打算说明白,只用代称。   “哦,那让她来跟我说,我付版权费。”薛瑾安顺口解释了句何为版权费。   文昭仪:“……”我想小姐更想付你封口费。   薛瑾安回到昭阳宫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暗沉了下来,九皇子送医的事情这会儿已经传遍了宫中,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门口的侍卫看着他神情都似乎恭敬了不少,就连能不往薛瑾安跟前凑就不往跟前凑的玄十一和小夏子这会儿都忍不住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用一种十分难以言喻的眼神看着他。   薛瑾安分析了一下,那个眼神似乎在说:怎么你出门就得罪一个皇子啊?你这样居然还活着吗?这到底大皇子提不动刀了,还是二皇子被堵家里出不去了?   薛瑾安无辜地看着分析结果,眨了眨眼。   在确定他们这一次真的只是偶然路过现场,不存在任何算计之后,灵芝叹了口气道,“殿下,看来您的‘克’命怕是要坐实了。”   灵芝一个惯来不信命的都觉得这事情有些邪门了,怎么每一个皇子公主被打,她家殿下总能出现在现场呢?   灵芝有些忧愁,而忧愁的只有灵芝。   寿全和福禄悄摸摸咬了会耳朵,掰着手指数了数,道:“主子,排除襁褓中的十殿下,十一殿下,还有六殿下和八殿下没有得罪,您下一次找谁?”   “我赌了八殿下,主子。”福禄见缝插针的补充一句,神情很是跃跃欲试。   寿全:“诶,我也赌了八皇子……”   两人缓缓对视,试图说服对方改选,张口又齐齐沉默。   不是八皇子有多坏,而是六皇子作为皇子里唯一的好人正常人,他们实在没办法违心说他的坏话。   灵芝忍无可忍的揪住两人的耳朵,笑容危险至极:“你们也知道是得罪啊?还敢怂恿殿下,嗯?”   完全不懂什么是得罪,只觉得自己做了该做的事的薛瑾安歪了歪头。 第96章   九皇子被揍的事情不出意外很快就被捅了出去, 薛瑾安不出意外被认定成为了罪魁祸首,没有人相信那真的只是一个美丽的巧合,于是不出意外, 他再一次被参了。   不过这次情况有些微妙的不同, 向来稳坐金銮台不怎么发声的皇帝一反常态十分强硬的将这件事压了下去, 驳斥了参七皇子的官员, 还罢黜了两个御史。   一时之间有关七皇子皇恩甚浓的消息甚嚣尘上,颇有当年珍妃在世被传即将封后的架势。   原本对七皇子沸反盈天的讨伐声消停了下来,众官员们鲜明的态度转换为暧昧,不再针对七皇子——嗯,左都御史除外。   不如说,最开始众朝臣都在讨伐七皇子的时候, 左都御史保持了难得的缄默,而在众人都开始缄默的时候,左都御史又头铁的跳了出去,连皇帝的面子都不给, 直接驳斥了他的要求。   “……持宠而娇早晚要晾成大祸, 应当在事情有苗头之时直接掐灭, 多加管束教育,而不应该放任自流!”左都御史整篇发言总结一下就是批判了皇帝的育儿态度,提出要加强皇子公主们的素质教育,提升他们的道德水平, 让他们对身份生出责任感,为大启的发展做贡献,而不是整天没事找事窝里斗。   薛瑾安觉得这是他看过的早朝里,发言内容最丰富的一次了。   “臣附议。”楚文敬大概也是这么想的,直接站出来头铁的附和。   “好好好。”皇帝笑了两声, 龙颜大悦。   然后就当场宣布两人暂时停职休假,登时,原本也想跟着说两句的官员们立刻都缩了回去重新当鹌鹑。   反而是被停职的两个当事人神情淡然得很,同一众部门眼神乱瞟心神不宁的同僚站在一起,不知道的还要疑惑被皇帝亲口停职的人到底是谁呢。   【一个能打的都没有】日常晨训中的薛瑾安抽空发了一条弹幕。   薛瑾安今日难得跟了一整个早朝,就是想看朝臣们要怎么参自己,结果就这样稀里糊涂结束了,属实是有些虎头蛇尾了。   不过他向来是有始有终,即便觉得无聊,也只是把直播间小化挂在角落里,专心跟着健身频道的军训做晨训最后的收尾。   说起来,今天赫连城的频道虽然同平日里一样的军训,但监督训练的教官却并不是赫连城本人,而是在对抗赛中被薛瑾安抢了蓝方主帅位置的韩副将。   薛瑾安训练完之后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找到韩副将问了两句。   “小龙主帅!”韩副将看到是龙傲天,严肃板正的表情立刻化开,咧嘴笑得有些傻憨憨的。   虽然演练只有短短几天时间,但是参赛的每一个人来说,龙傲天都给他们留下了无比深刻的印象,尤其是蓝方阵营,他们对小龙主帅的认可度非常高,已经直接拿他当做赫连城的真正继承人了。   至于赫连庸,已经知道他都做了什么的众将士们:他是谁?   韩副将对于薛瑾安的询问有问必答。   薛瑾安这才知道沙俄大帝国的使臣团到了,正下榻在驿站中,点名了要赫连城去陪同,而且两天之后从祁州离开,他们也点名需要赫连城亲自带人护送。   “赫连城答应了?”薛瑾安有些意外,赫连城可不是随便吩咐一声就会答应的人,就算他知道,为了保障使臣及贺寿礼的安全,他必要时刻得亲自出马回送。   但薛瑾安不觉得这个必要时刻,只是动动嘴皮子就行的,看来沙俄大帝国带来了一个相当棘手的东西。   薛瑾安没有再继续问韩副官诸如沙俄带来了什么贺礼,不说对方到底知不知道,就算是真知道了,也是不能胡乱往外泄露的,要是被发现了,按照律法来说这是犯罪。   薛瑾安退出健身软件,这时候早朝也已经接近了尾声,李鹤春最后一次唱“有本启奏,无本退朝”,好一会儿都再没有人上奏后,再皇帝的示意下喊了退朝,在三呼万岁中跟着皇帝一起离开了。   朝臣们开始往外走,楚文敬却慢慢悠悠地,半点不着急,甚至最后还走到侧边帮负责记录朝事的翰林院编修们整理了一番纸稿,很明显的暂时不想离开的样子。   薛瑾安正准备关掉直播间,却突然听到不知道谁说了一句:“四殿下又在外面啊。”   早朝直播间的镜头向来只聚焦听政殿,对外面有什么人一无所知,薛瑾安将这个直播间挂在角落,回到直播软件的首页,然后开始不停地切直播间,很快找到了一个角度,成功拍到了站在听政殿不远处树下,正死死盯着殿门口看,寻找着某个人身影的四皇子。   近期上书房课业不算繁重,还没有换新课本,薛瑾安没有上去看过,相关事情都是从福禄收集的消息里听到的,比如从十皇子出生后,四皇子就长时间请病假没有去上学的事。   说来,薛瑾安上次见到四皇子都还是宫宴时候了,记得对方当时身形消瘦了一些,不过也远比现在要壮实健康。   现在的四皇子瘦了很多,原本还带着婴儿肥的脸颊彻底消失无终,脸型轮廓变得更加凌厉起来,死死抿着唇,面色苍白,眉宇间带上了几分偏执阴郁。   他固执的一直等在外面,即便听政殿的人已经走光了,很久都没有人再出来,他也还是死死盯着门口,想要盯出一个花来。   可惜他注定失望,他等待的那个人也就是楚文敬,早已经走小门离开了。   这小门是专门留给翰林院编修这些朝会记录人员,今天翰林院当值的有两位,其中之一便是宫宴上成功在薛瑾安的问答中算是大放异彩的秦廉,他是那日难得表现好的官员,自然得到了皇帝的几分青睐,最近这些日子凡是编修读书的事儿,皇帝都会找秦廉过去。   楚文敬有意对四皇子避而不见,四皇子来听政殿外堵人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了,每一次楚文敬都是同翰林院的人从小门离开的,一起同行的时间多了,不可避免的也就熟悉了起来。   秦廉悄悄看了看听政殿外的四皇子,看他那可怜巴巴地样子都有些于心不忍了,“当真不去见一面吗?”   “前尘已了,何必牵扯。”楚文敬摇了摇头,语气还算比较淡然。   所有人都理所当然的以为楚文敬是为了四皇子考虑,毕竟楚文琬牵涉的事情有多大众所周知,皇帝已经借题发挥砍掉了楚家的爵位,很难说之后这件事会不会重新被提及,连带着楚文敬也被攀扯上受到惩处。   他们一致认为,楚文敬拒绝和四皇子见面,不认四皇子,都是为了他的未来,是为了他好。   早已经知道楚文敬皮下是周玉树的薛瑾安,要是听到他们的想法,一定会缓缓打出一个问号,并诚恳表示:你们真的想多了。   楚文敬微微垂眸敛住某种一瞬间的情绪,不让秦廉看出异样来。   秦廉的心神都还落在外面的四皇子身上,并没有察觉楚文敬的细节变化,只是叹气道,“何必做的这么绝情,到底是你外甥,你应该当面跟他说清楚。”   当面?周玉树沉默地想:只怕到时候就要给四皇子收尸了。   周玉树从姐姐被陷害致死的那天开始,对所有流着楚家血脉的人都是一视同仁的仇视,包括楚老爷子和四皇子在内。   只是楚老爷子到底和他的长辈有一段交情,也是楚家唯一一个在事发之后站出来替姐姐说话的人,不过在得知楚文琬在其中掺合了一脚后,还是选择了袒护亲情。   这是无可厚非的选择,之后对方明明已经察觉到他身份有异,却不发一言的沉默,周玉树记得他这一份袒护之情,所以没有将楚家赶尽杀绝,只是以各种理由借口掏空了楚家家底,并借此平步青云。   至于四皇子,周玉树单纯是觉得对一个小孩出手很没有品。   可是在真相揭开的时候,得知姐姐唯一的血脉在宫中过得是怎样凄惨的生活的时候,在发现四皇子对外甥的欺凌行为之后,周玉树是真的后悔了。   他后悔自己没有早点动手结果了这对该死的母子,他们就该去死才对。   周玉树沉默着平复心里的情绪,只一瞬就恢复楚文敬的假面,用温和的语气说:“我不见他是为他好。”至少还能保住一条命。   薛瑾安竟然难得听懂了一个人的言外之意。   秦廉却以为周玉树的沉默是动摇,叹息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等到他长大了就理解你了。”   周玉树不置可否地勾了勾唇角,将四皇子的事情挤出脑海,想起自己真正的外甥,眉宇间带上了几分真实的哀愁。   他已经敏锐的察觉到皇帝有意在捧杀七皇子,他很担心薛瑾安会沉溺在这虚假的父爱之中,真的把周围的人都得罪个遍,将自己变得孤立无援。   周玉树思索了良久,终于还是决定动用手中的暗线,联系薛瑾安,最好见上一面。   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的薛瑾安,在两人从小门离开之后,关掉了直播间。   两天后,崔醉在去昭阳宫的路上同一个宫女狭路相逢了。 第97章   薛瑾安的早膳用得差不多了的时候, 听到福禄和灵芝的对话。   福禄问道:“今日什么时辰了?”   “当是辰时三刻了。”灵芝说完看着福禄面露惊疑之色,不由询问道,“怎么了?”   “平常主子晨练快结束的时候, 崔公子就该来了, 主子用早膳的时候, 他便会兀自在那边热身, 为之后的弯弓射箭做准备。”福禄皱了皱眉有些担心,“现在这个时间还没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崔醉自从确定要走武道之后,花在这方面的时间日渐增多,就算忙于九添一的事业,也没有一日荒废练武。   他每日鸡鸣时分便起来晨练, 卯时初会前往九添一亲自开店,如无意外会待到点卯上工的时间进宫门去昭阳宫,这时候基本都能正好赶上薛瑾安的晨练尾声。   薛瑾安的作息时间一直都很固定,他每天跟着西北军军训的内容也比较固定, 给福禄他们都养成了一种习惯, 一看到薛瑾安做出最后一式的起手, 就立刻备餐的备餐,布置靶场的布置靶场,然后在崔醉到来之后,跟他说他今天比昨天到的早一些还是晚一些, 误差不大的时候灵芝甚至能精准的爆出数字。   在薛瑾安的无意识影响下,昭阳宫都快成为强迫症的福地了,就连门口的御林军也是如此,换班时间卡得极准。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七皇子薛瑾安是一个规则感很强的人,大家都试图跟上他的步伐, 在崔醉的领头下,昭阳宫的众人还自娱自乐的玩起了卡点游戏,每个人负责的东西不一样,要做的事情也不一样,大家就把每天都要做的事情列出来,然后写上大致会做这件事的时间,就比谁卡得时间误差小。   事出反常必有妖,灵芝闻言也不由跟着皱了皱眉。   薛瑾安吃完了最后一口,放下筷子擦了擦嘴道,“他现在有92%的概率被人碰瓷了。”   “啊?”灵芝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福禄却是突然想到什么,恍然大悟道,“该不会是那个最近在昭阳宫附近徘徊的宫女吧?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叫……夕云?该是这个名字。”   福禄说到“夕云”这个名字的时候,下意识撇了撇嘴,难掩不快和嫌弃。   “夕云?这似乎是怡和宫的?”灵芝是楚文琬死之后才到薛瑾安身边的,她并不认识这些人,但灵芝脑子转得快,一看福禄的表情,再想想各宫主子的起名风格,就试探的跟着猜了一下,竟然就猜对了。   “真晦气。”福禄丝毫不掩饰自己对楚文琬及她身边人的不喜,不过却还是跟灵芝解释了起来,“夕云曾经是那人的一等大宫女,那人死了之后,她便被调入染房工作了。”   说起来,福禄原本是没有关注夕云的,毕竟楚文琬已经死了,而夕云虽然是她的大宫女,实际上也没有上任几天,福禄也就是以防万一了解了一下她的去处,看她安分守己的做事也就没有多加关注。却不曾想时隔数月,再一次听到她的消息,竟然是得知她最近在昭阳宫附近出没。   福禄当即心中警铃大作,担心这里有什么针对削减的计划,立刻叫人去查探,目前还没有消息。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她在我们这边找不到机会,就干脆找崔醉的门路进来是吗?”灵芝冷静地思考起来,“那么她的目的是什么?为她旧主报仇吗?”   “谁知道呢。”福禄撇撇嘴,道,“反正我是不会让她接近主子的。”   他们口中的旧主自然是指楚文琬。薛瑾安适时插话纠正:“夕云有70%的概率是楚文敬的人。”   楚文敬在短时间内爬到刑部尚书的位置,除了运气之外必然也是用了一些手段的,时间太短,他只来得及在去年皇帝带人去行宫避暑的时候,才想办法往楚文琬身边插了一颗钉子,就是还没做出什么事情,楚文琬就被薛瑾安利索的干掉了。   薛瑾安没有告诉他们楚文敬皮下很可能是周玉树的事,一是目前都还只是推测,结论并非百分百;二则是周玉树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毕竟隔墙有耳,昭阳宫里真的有玄十一这个眼线。   薛瑾安虽然不知道周玉树心中所想,但他从福禄这里知道夕云在昭阳宫附近徘徊的时候,就通过一些蛛丝马迹大概分析出了周玉树行为背后的动机,无非就是想要通过暗线跟他这边搭上线。   然而薛瑾安觉得当前不是好时候,而且比起见夕云,他更想和周玉树本人谈,尤其是蛊虫这方面。   皇帝在怀疑宫中的蛊虫是出自周玉树之手,这在证实先太子的真实死亡原因之后,看着像是洗清了周玉树的嫌疑,但实际上薛瑾安看得出来,皇帝还没有打消心里的念头,不然玄十一早就该把小夏子弄死了。   薛瑾安对皇帝的脑子及其不信任,皇帝越是死盯着周玉树,后者的嫌疑越是低,虽然在他看来周玉树本来就没什么嫌疑就是了。   诚然,原主母亲之死会让周玉树生出报复心理,想要让所有牵涉其中的人都给姐姐陪葬,他的性子本来就比较偏激,又刚好是个用蛊好手,会用出这种阴损手段是能想见的。——皇帝将薛璋时期的蛊虫,和近期的蛊虫分开来看了,这才有了这样的推测。   萧姝能配出让蛊虫发狂的药没错,但她并不会养蛊,皇帝肯定从萧姝嘴里撬出了一些似是而非的东西,但萧姝也很清楚什么东西能说什么东西不能说,五皇子身上的蛊到底从何而来必然是不会交代的。   皇帝是不介意随处散发自己的“仁善”的,即便萧姝很“对不起”他,他看在多年的情分上也会在她死后为她备上一口薄棺安葬了,可实际上萧姝的身后事很潦草,就是草席一裹乱葬岗一丢就完事儿了,皇帝之后都没有再提起她,这显然代表着皇帝对萧姝的审讯结果不满。   很难说五皇子去见萧姝的事情,里面有没有皇帝的手笔,或许正是因为看透了皇帝的本质,五皇子才选择了“另投明主”。   这不重要,反正在薛瑾安的数据分析中,五皇子不是好驯服的人,他天生反骨,一旦上面的人被他抓住点什么,他会毫不犹豫地反噬其主。   皇帝对周玉树的怀疑揣测其实也不无道理,但是周玉树会做这一切的前提是建立在周玉树真的已经确定了凶手是谁,并且已经足够站稳脚跟,能有渠道搭上宫中贵妃线的情况下。   还是那句话,周玉树能短时间爬到刑部尚书的位置已经费尽了力气,他就算真的想要做这些,也是有心无力。   周玉树的主场还是在朝堂,他能在后宫安插的暗线有限,原文中他选择的也是对付皇子。   薛瑾安想要同周玉树了解的就是江湖上的蛊虫高手,安王和敏皇贵妃在他这里的嫌疑最大,前者是搜罗了很多江湖高手在麾下,而后者在后宫中想要做什么更方便,在证据不充足无法锁定的情况下,不如就走排除法。   薛瑾安这种种思索都在脑中并没有说出来,于是一知半解的福禄和灵芝看上去更担忧了。   约莫是辰时末,崔醉姗姗来迟,马车停在昭阳宫门口,他下来的速度比平常要慢一些,他面色倒是看不出异常,只是握住弓箭的手更紧了紧。   出来看情况的灵芝立刻就发现了不对,警觉地张了张嘴,无声道:“里面有人?”   崔醉装作什么都没看见,没有点头也没有出声,却是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崔醉是真的有点郁闷,在看到突然跑出来扑到在地的宫女时,他只以为自己是被碰瓷了,本来不想管,勒着缰绳就要从旁边越过去,偏偏就是多看了那宫女一眼。   那宫女模样挺平常的,不过却有一双很漂亮的桃花眼,水光潋滟我见犹怜,崔醉不由地看着有些出神,下意识地勒停了马车。   不过他出神不是被这双眼睛给惑到,纯粹是觉得这双眼睛格外的眼熟,他似乎在哪里见过。他再打量这人的脸,越看越觉得有种诡异的熟悉感。   崔醉当然也知道这很可能是一个阴谋,但他从来不是逃避的性格,有困难也会迎难而上。他坐在马车上问那宫女,结果那宫女张嘴只“啊啊”,指着自己喉咙摇头,似乎是个哑女,一看到崔醉手中的马鞭就露出瑟缩害怕的表情,看着他皱眉,吓得跪在地上就磕起头来,“咚咚”地把额头都磕红了,演得很逼真。   “行了,别磕了。”崔醉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心想着不管这是真的是假的,做到这种地步,他倒也不妨踏出一步。   于是崔醉下了马车,走到了那哑巴宫女面前,然后在他开口的瞬间,那宫女猝不及防往他嘴里弹了一个东西。   崔醉呛咳了两声,二话不说就直接掏出武器准备动手,被这有备而来的人打掉,她用沙哑奇怪的声音说,“你最好别动,蛊虫在你身体中,只要我一个念头你就会爆体身亡。”   这声音不管怎么听都是个男人的声音,   “咳,那你就爆一个给我看看!”崔醉冷笑着半点都不杵,飞快从箭筒里抽出一支羽箭二话不说就往他要害戳。   那人躲得倒也机灵,又或者说崔醉的行动变得迟缓了,他感觉到四肢在逐渐变得无力,内力运行都凝滞了起来,他听到那个沙哑的声音说:“你杀了我你也会死。”   崔醉感受着身体逐渐脱力的感觉,觉得很古怪,比起蛊虫来说他觉得自己更像是中了蒙汗药软筋散这类东西。他假装没有发现,语气依旧凶狠:“那就一起死好了,一换一也不亏。”   崔醉仔细的打量着眼前这人,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试图调动脑子如师父那样的分析思考:这人身上的宫女衣服有些不合身,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番规矩,带着几分上位者的气息,但他指腹间有些粗糙,不是练功留下来的痕迹,而更像是干活留下来的。——这是一个曾经生活不好,现在却身处高位的人。   这人有些武功,但称不上太好,倒是动作很利落,手指灵活。——这个人不是飞檐走壁进来的,而是被人放进来的,宫中有他的同伙。   再看他们闹腾的动静不算小,却到现在都没有人过来查看,这地方估摸着是被清场了,同伙的地位不算低。   再多的崔醉就看不出来了,不过这些已经足够让崔醉叹气了,这宫中实在是太乱了,什么人都有,而且各个心眼子都奇多,他若是出生在这里,只怕都活不到三岁。   崔醉观察这人的同时,对方也在观察他,他似乎被崔醉的话震住,隔着几步远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看了他一会儿,半晌道,“你还有大好前程,比起死在这里,倒不如好好活着等以后为七皇子多做点事。”   崔醉心念一动,知道这是对方愿意透露些信息了,很上道地道,“我与七皇子的事同你何干?”   他对此只说了一句:“我是周玉树的人。”   “谁啊?没听过。”崔醉在脑中搜索了一圈江湖中的奇人异事,压根没反应过来这名字代表其他的身份。   “……周·玉·树!”对方加重声音念了这个名字一遍,看向崔醉的眼神像是要吃人一样,“珍妃周玉婷的弟弟,七皇子的舅舅。”   “怎么?他没跟你说过?那看来你和七皇子关系不太好,我找错人了。”他冷笑着说道。   崔醉:“……”   崔醉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崔醉对他的身份半信半疑,不过到底都已经扯上师父了,他这边既然看不出什么,不如就带回去给师父瞧瞧,于是他一改态度,殷切的邀请人上马车,用武将无脑的刻板印象糊弄人,大大咧咧憨笑道,“原来是舅公的人,你早说啊,何至于打起来。”   “舅公?”这人眉头一挑,怪异地打量他,“我没记错七皇子似乎才七岁,生不出你这么大的儿子。”、   崔醉:“生不出来,但是可以认,师父如父,徒弟如子,我叫舅公合情合理。”   “……”有什么可骄傲的?那人翻了个白眼。   正如崔醉不信他一样,那人也不信崔醉,上了马车之后,就掏出了刀抵在崔醉腰间,让他不要耍花样,到了地方之后,又藏在马车中鬼鬼祟祟的不下来,也不知道是要干什么。   崔醉也不管他,趁着这个时候立刻预警。   相处了几个月,大家也都有了默契,灵芝看出来崔醉有口难言,也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却在转身往昭阳宫走的瞬间冷下脸来,她脚下不动声色地加快了脚步,进宫门的时候,规矩放在身前的手做了个手势。   福禄立刻就看懂了,他和灵芝对视了一眼,悄然地推走到殿中,赶紧同薛瑾安汇报情况。   薛瑾安若有所思,忽而抬眸看到院中似乎专心致志扫地并没有察觉外面发生了什么的玄十一,起身往外走道,“我去看看。”   “哎?这不好吧?”福禄眼睛瞪大,绞尽脑汁想要劝阻他,“主子,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啊!”   薛瑾安道:“不是危墙。”是周玉树。 第98章   薛瑾安没有刻意压低声音, 他的话自然被关注着这边,耳聪目明的众人听了个清楚,他们皆是怔然, 面面相觑之下一时也拿捏不准马车中人的身份, 犹疑着没有下一步动作。   就在这时, 薛瑾安大跨步走出昭阳宫, 停在马车前,他直接掀开帘子,和里面一身宫女打扮的人四目相对,两双相似的桃花眼中倒映出彼此的容貌身形。   明明是看五官并没有相似的人,这一刻却莫名有种令人息心惊肉跳的神似,倘若这时候有人将他们看清楚, 必然不会怀疑他们之间的血缘关系。——当然,薛瑾安的眼力自然看得出来,这张脸也不是周玉树自己的脸。   不过和扮楚文敬的完美到看不出半点痕迹的易容不同,这次假扮宫女他弄得有些“敷衍”, 薛瑾安是能从他脸上看到敷粉的痕迹, 换而言之就是, 他化妆了。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这两双桃花眼无论是从眼型还是瞳仁颜色来看,都像是一个模板里刻出来的。   区别在于薛瑾安的瞳仁暗沉沉像是一汪黑暗深渊,将所有的光都吞噬殆尽, 乍然望去会有一种一切都被看透的毛骨悚然,可看得久了就会发现,那双眼睛里其实什么都没有;而马车中人的眼睛却带着岁月沉淀的沧桑和仇怨,里面藏着化不开的千头万绪,是一双充斥着冰冷算计的眼睛, 彰显着主人的性情。   “周玉树。”薛瑾安张嘴无声呢喃出他的名字,出声说了句,“果然是你。”   “……是我。”周玉树眼中的惊讶一闪而过,他抿了抿唇承认了身份,神情很是复杂。   周玉树顶着楚文敬身份的时候,不止见过七皇子一次,但他从来没有像这样仔仔细细的描摹他的五官轮廓,将他一丝不放过的扫量一遍。   比起记忆中那个小豆丁,这个薛瑾安已经长大了很多,浑身的气质更是有着翻天覆地的改变,沉静而危险,是和姐姐完全不同的类型,偏偏那张脸却同姐姐的相似度越来越高。   周玉树其实有些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跟薛瑾安说话,这是姐姐的唯一血脉,是姐姐留在这个世界上少有的牵绊了,但这个人身上不只有姐姐的血,还有着他极度厌恶的皇族的血,却也是这个孩子,以一己之力诛杀楚文琬,雷厉风行的为姐姐报仇。   曾经周玉树不在乎他是谁的种,对他来说这只见过几面的外甥只是姐姐的附属品,他的名字性格什么都不重要,只要记住他是姐姐的孩子就足够了,可是姐姐死后,曾经不在乎的一切都化作了心底的刺,竟然让他如鲠在喉起来。   明明顶着楚文敬的身份时,他从来没觉得和七皇子说话有什么难得。   周玉树垂眸将眼中的情绪敛去,语气淡淡地说道,“上来谈吧。”   “好的。”薛瑾安乖巧地应声,手一撑就直接坐在了车辕之上。   其实周玉树原本只是让暗线接触薛瑾安,探听一下他的情况,他认为这不算什么难事,却不想夕云两天都没能带回只言片语,问就是昭阳宫守备森严,薛瑾安身边的人又机敏锐利,根本就找不到接触的机会。   就在周玉树怀疑夕云的能力和忠心的时候,她带回来一个消息:昭阳宫中疑似有奉衣处的探子,皇帝在监视七皇子。   “那个小夏子我见过,是曾经乾元宫的人,我确信。”夕云说到这个忍不住皱了皱眉,“先前乾元宫做了一番清剿,死了不少探子,我以为他也在其中,却竟然是伪装假死,他真实身份其实是皇帝的人。”   也无怪乎夕云会这么想,实在是有李鹤春这个总管太监带头,乾元宫的太监宫女们很多私底下都会给嫔妃们卖点有关皇帝无伤大雅的一些消息,比如皇帝今天想吃什么了,睡前是批奏折还是看闲书……反正都是点无关紧要的。   楚文琬在世时虽然天天待在怡和宫里念经礼佛,维持自己不争不抢的人设,但她又不是真的不争不抢,手底下的人总还是和乾元宫的太监宫女们打过交道的,这小夏子就是其中之一。   小夏子算是比较低调不起眼的,他的长相也属于泯然于众人的类型,他与怡和宫的人也只接触过一次,换其他人倒是真不一定能记住。   夕云也是做细作的,细作的基本素养就是要把见识过的人都记清楚,以便出什么事情了能够第一时间找到人,即便只见过一面,她也不会忘记对方的长相和名字。   夕云本来就被严防死守难以接触到昭阳宫的人,在看到小夏子的那一刻,不想要暴露身份的她立刻选择了暂且放弃这个任务,隐藏了起来,并告知了楚文敬此事。   楚文敬当即就有些坐不住了,他担心皇帝要做些什么,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亲自过来看看,于是便有了这么一出。   其实真要说来,他碰瓷崔醉也算是个意外,他在夕云这个内应的帮助下,成功入宫并扮成宫女,还想着用正规的办法进入昭阳宫,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他出师未捷就先碰到长公主。   长公主身边还跟着泰乐,听起来是为了当日生辰宴三皇子暴打九皇子的事情来说明情况的——九皇子失血昏迷一天一夜之后醒来了,然后给皇帝直接告了一状,把三公主、七皇子、三皇子、长公主等一圈都给告了一遍状。   周玉树不想被这对母女两看见,尤其是小泰乐,当年为了破获那起人贩子案,他也花了不少心思,泰乐是见过他真正的脸的。   虽然有关长公主这个女儿的消息都是负面的,说她在那次事件之后就吓傻了,但周玉树却总觉得有些不对,长公主就是一个狡猾的人,她的女儿大抵也有几分邪性。总之,以防身份暴露,他急匆匆地退走,好好护着自己的脸没有被他们瞧见分毫。   也还好长公主只是看了他的背影一眼,并没有太怎么放在心上。   周玉树这时候还没放弃走正规法子接触进入昭阳宫和薛瑾安碰头,结果转头先和最近一直想办法堵自己的四皇子先碰头了。   周玉树:“……”   事不过三,周玉树耐心告罄,干脆就走了最直截了当的方法,碰瓷了崔醉,也成功达成了目的。   可临到要见人了,周玉树又有些不知所措起来,没有第一时间下马车,心里还在做建设,没成想薛瑾安已经猜出了他的身份,直接找了上来。   “隔墙有耳,你不该这么莽撞的过来。”周玉树有些冷硬地说道。   “昭阳宫到处都是眼线,你出现的消息明天皇帝就会知道。”薛瑾安实话实说道。   昭阳宫外这群御林军都是皇帝的手下,这一支还是皇帝的心腹韦统领辖下,在必要时候就会成为皇帝的耳目,为他提供消息。   周玉树眉头一皱,当即就道:“找个能说话的地方。”   “不用如此。”薛瑾安却拒绝了,“皇宫是皇帝的地盘,奉衣处探子要多少有多少,我上了马车,你的身份已经暴露,不如大大方方的展示给他们看。”   来都来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马车内有问题,越是遮遮掩掩皇帝反而越发觉得在密谋些什么不可告人之事,越是暗戳戳的安排人来视奸,干脆就直接大大方方的来,说不准还有奇效,直接将人震住不敢轻举妄动。   周玉树思索片刻,认同地点了下头。   然后就听到薛瑾安从善如流的友善邀请道:“要去给娘上香吗?”   “我……也很久没有见她了。”周玉树同意了,不过在下车之前,他先从袖子里掏出特殊的药水往脸上抹了一把,顿时那张脸就变了。   你要说五官变了很多倒也没有,但只是一些微小的改变,却让他五官的精致度直线上升,整张脸也从平平无奇转变为精致漂亮。确实称得上漂亮,同原主母亲有六七分相似,脸部的线条更为硬朗一些,就是面色过于苍白,嘴唇几乎没有血色,让他整个人的气质都显得阴郁病弱起来,看着很是脆弱。   “你生病了?”薛瑾安询问道。   周玉树摇了摇头,只说了一句:“我没事,走吧。”   周玉树不打算跟薛瑾安说,他面色这么不好是为了压抑蛊虫。周玉树身体中有一种蛊,中蛊者每一月会发作一次蛊毒,有一个副作用就是浑身骨头都会发软,是字面意义上的发软,软到可以随便捏出形状改变位移,他便是用这个蛊虫来彻底改变面容顶替楚文敬的身份。   能有这种副作用的蛊自然不是什么好蛊,毒发的时候浑身上下骨头都疼,要是太久没有把骨头调整过来,骨头也会长变形,到时候要再矫正,就要直接把骨头打断,可想而知的痛苦。   不过周玉树都已经习惯了,他因为一直要顶着楚文敬的脸,他也没有要压制这蛊虫的意思。这次为了来见薛瑾安,他才终于服用了压制的药物,结果也不知道那两年前配制的药过期了,还是太久没用过缓解药致使蛊虫太过壮大,他这一朝服药竟然有些难以压制蛊虫的暴动,不得已就多吃了两幅药。   药物作用的很快,体内蛊虫休眠了,周玉树用专业手法在脸部一顿揉搓,这才重新恢复了自己原本的样貌,他当时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都有些失神,觉得这张脸怪陌生的。   是药三分毒,而蛊虫这种比较邪性的东西,压制它的药也自然不是一般的药,周玉树也是受了些罪的。   他为了掩盖自己的面色,同时也是为了不让自己太惹人眼,这才用了传统易容术(化妆),稍微改变了一下自己的脸。   “没想到最后还是用这张脸出来,倒是白浪费了我的时间。”既然要大大方方,周玉树干脆就把自己的脸给露出来,让皇帝的人好好看看,最好通知给皇帝,把他直接吓死。   周玉树恶劣的想。 第99章   周玉树就这么顶着自己的原生脸下了马车。   “……哎?”他原来长这样吗?而且怎么越看越眼熟了?崔醉陷入了深深的迷惑中。   玄十一倒是立刻就认出了那张脸, 心里头倒抽了一口凉气:珍妃娘娘?   玄十一没有见过周玉婷本人,但他作为探子,将大启有名有姓的人物认全是很有必要的一件事, 更别说宫中嫔妃历来都会留下画像挂在宗祠里, 那些画像他自然是见过的。   他脑子里在那一瞬间冒出了很多个想法, 诸如什么死而复生借尸还魂, 又或者七殿下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小娘……诸如此类。   好在很快玄十一就发现,这个人虽然穿着宫女的衣服,但行的是四方步,执得是书生礼,是个男人。   是周玉树。玄十一反应过来,眼睛微亮开始盯人, 他还记得自己的任务,就是调查清楚七皇子背后的势力,是否跟周玉树有所勾结,与蛊虫之案有没有关系, 在这昭阳宫安逸久了, 他都快要忘记自己是一个探子了,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还是等到了。   玄十一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开始探听消息。   玄十一的动作其实并不显眼,只是薛瑾安早就注意着他呢,自然也就发现了他些许微妙变化, 不过都说了大大方方,他也就没有半分遮掩的意思。   薛瑾安带着周玉树直奔昭阳宫正殿,给周玉婷的牌位上香。   周玉树远远就瞧见大开的正殿,以及里面摆放在大厅最中央的供桌佛龛,上面盛放香灰的小鼎里密密麻麻插满了烧禁的线香后剩下的短棍, 他数了一下,足有三百来数。   要知道薛瑾安被禁足也不过三月,可以说是每天的香火没有断过,偶尔一天还重复上个两次三次的。   周玉树很难不动容,说一句:“好孩子。”   袅袅青烟中,周玉树的手轻抚牌位上的刻字,眼睛几乎是下意识酸涩地落下两滴眼泪来,直到水珠砸到手背上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落了泪,很快就克制住了。   他微微勾唇笑了笑道,“我当时看到这个牌位的时候差点被你气死,上面刻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一个都没刻对。”   这话基本坐实了薛瑾安的猜测,他当年确实有亲自来过昭阳宫,发现了原主制作的这块牌位,之后的祭祀也一直都是他的人在做。   周玉树对昭阳宫也很熟悉,不用薛瑾安带就能轻车熟路地参观起来,还点评了一句:“打扫得很干净。”   “是灵芝的功劳。”昭阳宫打扫的活儿向来是灵芝总管的。   将内力附着在耳朵上偷听的玄十一:“!!!”明明是他干的活,灵芝只是一个使唤人的!   “这水晶糕味道不错,竟然是自己做的吗?很厉害。”周玉树捻起盘子里的点心咬了一口,点了点头。   薛瑾安道:“福禄准备的。”   玄十一:这面明明也是我揉的!!!   ……   周玉树将昭阳宫的各处夸了又夸,薛瑾安如数家珍一般跟他说这部分是属于谁的,一开始周玉树算是没话找话,到后面倒确实是有点佩服薛瑾安这脑子了,这点小事儿都记得清清楚楚。   周玉树平心而论要是自己能不能做到,他做不到,他的精力不会放在这些事情上。   就在玄十一以为他们不会说什么正经事,就要这么过去的时候,薛瑾安开口了:“五皇子身上的蛊虫是谁的手笔?”   “你不觉得是我?”周玉树怪异地看了他一眼,意有所指道,“很多人都在怀疑我。”   “不是你。”薛瑾安否认的斩钉截铁,“这个人牵涉到璋太子的死,他至少二十年前就是个用蛊高手。”   楚文敬已经年近不惑,然而周玉树的真实年龄比他小得多,璋太子死的时候,他的蛊术只怕刚入门。   这样肯定地态度戳到了周玉树,他发自真心地笑了起来,回答他道,“我研究蛊虫只是因为我喜欢,仅此而已。我虽然也会些武功,但不怎么混江湖,对江湖用蛊的高手知之不详,蛊毒不分家,很多玩蛊的都是玩毒的高手,谁也不知道那些人有没有藏一手。”   周玉树在十皇子死后,查过一些宫中的事情,对璋太子的死因倒是有点怀疑,只是周玉树觉得从蛊虫入手没有意义,用蛊虫害人的总归是宫中之人,与其大海捞针一个不知名姓的用蛊高手,倒不如直接查已有的嫌疑人。   而五皇子的心脏病是蛊虫作祟这件事,他之前确实是不知道。   周玉树在听说这件事的时候,第一反应其实也是往自己身上联想,他怀疑是不是有人刻意想要把注意力引到他身上去,不过后来查看一番,发现蛊虫可能真是他倒霉和幕后凶手会一样的东西。   周玉树道:“不过我在滇州也还算有些人脉,认识一些蛊虫世家的人,我可以帮你联系问一问,我还认识一个好友,他在祁州,我也能让他帮忙打听一下域外的高手。”   周玉树说的域外就是指的南疆那边了,而这个祁州好友显而易见是说常大夫呢。   薛瑾安没有将常大夫的名字说出来,以免皇帝那边知道了去查,给常大夫添麻烦,他主动约了个时间:“三日后,能否圈出大概名单?”   “差不多。”周玉树唯一犹豫的地方是,他倒是要怎么进宫。   他现在已经暴露在皇帝眼皮底下,他可不相信皇帝能任他在宫中来去自如,必然是要设法子逮住他,甚至可以说等会儿怎么离开就是一个挑战。   周玉树想到这里不由地唉声叹气。   薛瑾安看了他一眼,数据分析精准给出他叹气的理由,画出了一个三分忧心三分无语四分对皇帝的不屑构成的扇形图。   薛瑾安道,“我会平安送你出去。”   薛瑾安打开地图开始设置目的地,去掉最常见的路,然后挑了一条最不像是人走的路,这条路的起始点就是昭阳宫正殿屋顶。   还好舅舅会武功。薛瑾安心想,又道:“你下次也不用进宫,我去找你。”   “你确定?”尚且还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什么缺德小路的周玉树揉了揉莫名有些发痒的鼻子,微微挑了挑眉,“我记得你似乎要禁足一年半载。”   “嗯,我报备一下。”薛瑾安说着就直接去找门口的侍卫,周玉树也跟了过来,待看清门口两个侍卫的模样后,他面上不变,心下却是一沉。   周玉树虽然没有薛瑾安那样的非人记忆里,对每一个路人的脸都记得清清楚楚,但才见过的人,他就算再怎么心大也不会就这么忘了,更何况,现在这个穿着普通侍卫盔甲衣物的人可不是普通人。   “韦统领,”周玉树假面戴久了,某些下意识地习惯动作也随之模仿次数过多而深入骨髓,比如现在周玉树就挂起了一个虚假得体的微笑,语气再怎么嘲讽,笑容都没有下来,“什么时候御林军这么寒碜了,连统领都要来门口值班站岗了?”   韦统领本来就是再得知周玉树来了后匆匆赶过来的,被嘲讽了也没有生气,他甚至毫不客气地用看嫌犯的眼神上下扫量,道,“保护七皇子乃是臣的职责。”   这话说得就像他是来故意害他外甥的一样。周玉树被他气笑了。   薛瑾安打断两人的交锋:“韦统领,我三日后要出宫。”   “……”韦统领有点不淡定了,提醒道,“殿下,您还在禁足。”   “所以我来报备了。”薛瑾安乖乖地点头,“还有什么问题吗?”   韦统领:“……”这问题大了去了好不好!禁足,殿下,你拜托好好明白一下什么叫禁足啊!   薛瑾安不管韦统领那复杂难言的神情,自顾自地通知完后就回了昭阳宫,又与周玉树说了几句话之后,便提出了送他离开。   薛瑾安给他开了个共享权限:【缺德地图正在为您导航】   “舅舅跟着这个路线走,不会有人能跟踪到你的,你放心。”薛瑾安说得信誓旦旦,周玉树听得半信半疑。   他按照脑中的提示爬上屋顶,然后开始了跑酷,灵活的飞檐走壁,成功吸引到一批御林军。   “何方歹人竟敢擅闯换皇宫?!小贼休走!”   周玉树看着怒气冲冲追上来的人,觉得自己可能上当了,但事到如今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跟着地图走了。   就这样埋着头一阵跑酷之后,他突然感觉到身后的追兵被莫名其妙甩开了,他也莫名其妙站在了宫墙之上,只要纵身一跃就能离开了。   【缺德地图持续为您导航,前方跳楼,砸翻摊贩的果摊,出溜一滑驶入京城主干道】   周玉树:“……”啊,不是,你真缺德啊?!   周玉树看着已经有新的巡逻御林军发现了自己,拿着长戟就气势汹汹的戳来,他只能闭了闭眼硬着头皮往下跳,跳的时候还不忘从钱袋里摸出一锭赔偿用的银元宝。   *   薛瑾安给周玉树选的目的地既不是尚书府,也不是胡乱瞎选的,而是选择了九添一,这也是隐秘的告诉他三日后相见的地点。   玄十一和韦统领将周玉树露面的事情报给了皇帝,皇帝什么都没说,只是让他们在三日后带人跟踪薛瑾安。   “臣遵旨。”两位都见识过周玉树那一出不走寻常路的手段,秉承着外甥似舅的想法,也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像这样一定要跟上对方的步伐。   然而信心满满的两人却没想到,他们等着薛瑾安出门跟着他,一直等到崔醉都来昭阳宫练起了箭,薛瑾安居然还没有起来。   “不,不对!”玄十一第一个反应过来,他立刻闯入偏殿中,果然发现里面已经空无一人,被子好好叠着,床榻触手发冷,没有半点人睡过的痕迹。   一过零点九直接开着缺德地图出门了的薛瑾安此时已经在九添一洗漱完用好了早膳,叫人开了一间桌游房,等着周玉树的到来。   已经恢复楚文敬脸的周玉树一下朝,就钻进马车里换了一套常服,往九添一而来,他却没想到进了九添一还没见到亲外甥,就先碰到了假外甥。   “舅舅?你怎么在这里?你是来找我的吗?”四皇子有些惊喜地走了过来。   四皇子堵楚文敬已经有一段时间的。   自从新的十皇子出生之后,他的心情就非常差,一直请病假没有去上书房。那个孩子他去见过,小皇子身体很健康,养得很敦实,尤其是哭得时候非常有力,感觉房顶都能震塌了,叫人害怕的捂着耳朵避之不及。   和他的出生后就瘦瘦小小,哭声细细弱弱的十弟完全不一样。   因为养得很好,没有半点会生病的样子,父皇直接让满月宴上玉碟,父皇原本拟定的名字里有一个云字,然而陈婕妤却说,“云字象征天空,太重了,只怕我们小十根本压不起。”   说是太重,实际上是嫌这个字晦气,毕竟他的十弟名字里就有一个云字。   陈婕妤这话虽然是私底下和皇帝说的,然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陈婕妤一直炫耀自己能平安生下十皇子,都是因着自己隐瞒了孕期没有遭到毒手的缘故,这话基本上就是在内涵高位嫔妃们没有容人之量,可以说直接把人都给得罪了,于是也不知是谁在背后推了一把,这有关“云”字的事件就传到了四皇子和长公主耳中。   很巧,长公主原名薛慕,这个云字是当年顺应皇命改换双名的时候,她亲手加上去的,之后所有的公主名字里都有这个云字。   “四皇弟不要多想,云字意义深远,确实太重,她不敢要也是对的。”长公主声音轻柔缥缈,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笑意,像是一道穿山而过的风,看似没有什么重量,却能将太张扬的树木压弯在地。   “何必要跟你个……人计较这些。”长公主轻笑着说道。   一个什么人四皇子没有听清楚,他后来细想大概是蠢人吧。   四皇子也想不计较,可他午夜梦回,只要一想到再过不了些时日,这个叫薛环吟的小皇子就将取代他的十弟,正式成为新的十皇子,至于早早夭折的孩子不会有人记得,提起别人都会觉得晦气,母妃同这个世界的联系又被斩断了一条。   他被过继到了死去的瑜妃名下,母妃也被皇室和家族一起除名,往后的史书上还有她的存在吗?四皇子很恐慌很害怕,他迫切的想要抓住楚文敬,他想着,以舅舅的厉害必然能在史书上留下姓名吧,这样也能证明母妃的存在吧。   然而楚文敬三番五次的拒绝见他,四皇子很沮丧,他已经快要没有力气折腾了。他的伴读见他一日一日丧气,便叫他出来玩一玩,说京城有一家很好玩的棋牌室,又一套和数字有关的纸牌玩法,他一定会喜欢的。   于是四皇子来了,然后柳暗花明,竟然在这里碰到了舅舅。   四皇子高兴地走过来。   “啧。”周玉树没忍住发出了一声不耐地咋舌。 第100章   四皇子听到了他这一声咋舌, 顿时浑身一僵整个人都愣怔在原地,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周玉树垂眸,表情冷漠而疏离, 没有半点要解释的意思, 只丢下一句:“四殿下止步。”   他抬步就要离开, 说实话, 他对和楚家人演戏虚与委蛇的生活已经厌倦了。楚文琬已死,他在朝堂站稳了脚跟,楚家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他随时都可以把楚家人都宰了。   当然,周玉树并不是嗜杀的人,看在父辈的交情, 楚老爷子曾经对姐姐的维护上,他不会把楚家屠戮满门,却也仅此而已。这点情分根本抵不过姐姐的死,他是个素来凉薄的人, 他到现在还没有亲自动手杀了四皇子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然而周玉树的冷淡落在并不知道他真实身份的四皇子眼中, 宛如一道晴天霹雳, 他本来就已经摇摇欲坠情绪在这一刻彻底崩溃了。   他本能的伸出手,慌乱而焦急地抓住了周玉树的衣服,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   “舅舅,舅舅……”他指尖用力到泛白, 声音艰涩地祈求道,“不要这么对我……”   “你是不是怕影响我?没关系的,我什么都不要,我就是母妃的孩子,我可以放弃一切, 我愿意,不当皇子也可以,我只想要母妃……”四皇子努力找补着自己被舅舅这么对待的原因,他脑子一片空白,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不停地洗脑,舅舅会这样对他一定不是真心的,一定是有原因的。   四皇子害怕承认自己是被舅舅讨厌并放弃了。   周玉树却不想他自欺欺人,他深深吐出一口气,已经彻底失去了和四皇子周旋的耐心,也得亏这里是公共场合,他还记得眼前的人是位皇子,压低了声音没有说出太难听的话。   “四殿下,不要再来找我了。我从来没有把楚文琬当做妹妹过,也自然没有真的把你当外甥,我没有对你落井下石已经很不容易,不要再来招惹我了。”——好吧,这话也不是很好听。   四皇子不能接受,他还试图说些什么,“舅舅——”   “够了。”周玉树直接低声喝止,不耐直接摆在了脸上,眼神中甚至还带上了潜藏地杀意,“不要再叫我舅舅了,现在松开手马上离开这里,从此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四皇子那已经破碎不堪的心脏再也承受不住,无声的“咔嚓”一声彻底碎成了渣,他终于无法再自欺欺人下去,可是他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讨厌我?我可以改,你不喜欢的我都可以改,我已经只有你了,不要……”   不要讨厌我,不要丢下我。四皇子内心在声嘶力竭地呐喊着。   “改?你不会改,就像你的母亲一样。”周玉树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一样,发出了一声短促而尖锐的冷笑,“你的母亲临死之前那一刻后悔了吗?歉疚了吗?这么多年来对害死周玉婷有过一星半点的忏悔吗?”   楚文琬在死的那一刻,面上的表情都是不甘心。周玉树其实觉得楚文琬死得太过干脆利落了一些,他更希望楚文琬是受尽折磨后而死,这样才能抵消几分他心中的丧姐之痛。   但周玉树知道不行,楚文琬若是活着,是绝对不可能安安静静地等着被报复,她更可能做的是先下手为强,会给薛瑾安造成很多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楚文琬还是死了的好。   “她没有,死到临头都没有,你也不会有。”周玉树的声音斩钉截铁,在四皇子要反驳的时候,张嘴一句话将其堵了回去,“你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有过反省吗?七皇子以前过得是什么日子,需要我提醒你吗?”   四皇子浑身一抖,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他的手指被无情的一个个掰开,周玉树的衣角抽离而出,他的声音冷漠至极,“四皇子殿下,不要再来找我了,我们不是一类人。”   我真的会杀了你。识相点别再贴上来了,我现在还能抑制住脾气和杀意,是因为大庭广众之下杀皇子解释起来太难,也会对他的试图造成影响,间接影响的到后续计划……太麻烦了。   周玉树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连半点余光都没有要分给四皇子的意思。   外面的动静,以薛瑾安的耳力自然是听清楚了的,不仅听清楚了,他还打开小游戏查看了下游戏界面,将两人的对话都看了个清楚。   ——昨天到九添一的时候,薛瑾安就收到了后台弹窗的游戏更新完毕提醒,他打开一看,是一个单机经营模拟器,并不是很出名的小游戏。   说来,龙傲天当时下这个游戏是因为对农场偷菜上头了,然而他没能赶上这个游戏最火爆的时候,他阴差阳错玩上的时候早已经没落,丰富的好友列表里愣是找不到几个还在玩的。他就想找几个同好,于是便在游戏平台下了这个款游戏,结果没想到虽然都是经营类游戏,玩法却截然不同。   这个游戏是经营放置小游戏,所谓放置就有就是你放在那里什么都不干游戏也能自主进行下去。当时刚来新世界不久,龙傲天觉得还挺稀奇,忍不住就上手玩了玩,天天就盯着屏幕看里面的小人都在做什么,明明是一个放置游戏,愣是搞出了一种熬夜打游戏的感觉。   玩了一段时间后,兴趣逐渐减退,再之后某一天他忘记了登录这个游戏,就很少再玩了,游戏更新到了哪个版本了都不知道。   这是个偏像素风的小游戏,即便用法力改造,也并没有像之前那些变成了类似全息游戏的样子,连周围的画风都改变,它还是那个平面游戏,不过店里发生的任何事情都能够通过文字显示在页面上,包括每个月的盈利,还是员工们的业绩之类的,相当于是多了个监控。   说到这个,薛瑾安也是打开了游戏,查看绑定店铺详情才发现崔醉竟然把九添一的大部分股份都转到了自己名下,也正是确定他对九添一有绝对的统治权,游戏才能被激活。   薛瑾安听到门外的脚步声,知道周玉树来了。   周玉树并没有立刻进入包间,而是在外面放着的用来休息的长椅中坐下,他话说得绝情,心中却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冷漠。   愤怒也好,悲伤也罢,又或者是怅然若失……种种情绪翻涌而上,让他不由自主地回忆起很多东西,他需要自己独处好好整理一番。   周玉树从旁边桌案上放着的零嘴果盘中抓了一把裹着糯米纸的糖果,重复剥开放进嘴里的动作,一直将嘴巴塞得满满当当了,甜腻地味道充斥整个口腔,他才停止这种自我投喂。   等糖吃完了,他那些突然翻涌的情绪也就都被重新压了回去,这才起身进了包厢。   薛瑾安将外面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若是要他形容的话,大概会说周玉树像是小说里卧底犯罪集团多年的警官,再是穷凶极恶之徒也总是有那么些温情时刻,那些时刻不足以让他动摇,却会在某一个时间突然不合时宜的钻出来,他会想要肚子消化一下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薛瑾安什么都没有问,他只是给周玉树泡了一杯解腻的茶,安静地等着他先开口,并没有将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   经过短暂的相处,周玉树也对这个外甥的雷厉风行有了些了解,知道他不是喜欢拐弯抹角的性格,直接掏出名单交了上去,“这上面是二十年前成名的用蛊用毒的大师,南疆那边离得远,打听到结果还需要些时间。”   薛瑾安打开看了看,这份名单竟然有十来个名字,不过大部分名字都已经划去,旁边写着划去的理由,显然周玉树已经进行了一番筛选,最后还剩下三个名字。   “这三个人二十年前都曾叱咤江湖武林,是老前辈了,然而如今都没有什么消息,具体的情况还得查。”周玉树如是道。   “好。”薛瑾安点了点头,将名单重新合上。   周玉树又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竹筒连同一些瓶瓶罐罐的药粉交给薛瑾安,“这是绝命蛊,这种蛊虫会释放一种毒素,健康的人用会死,但伤重之际使用又会吊住一条命。不过若是三个月后没有找到救命的办法,身体就会被蛊虫蛀空变成它产卵的巢穴。”   周玉树描绘的很好,薛瑾安脑子里立刻出现了自己的身体变成虫巢,密密麻麻的卵和虫子堆积在里面的画面……画面很美很刺激,直接把未成年防沉迷系统给刺激活了,转眼间满屏都是马赛克。   周玉树又转而介绍起那些药粉,驱虫的、杀虫的……他甚至告诉了薛瑾安一种解蛊毒的方子,说是市面上大部分蛊毒都能解。   薛瑾安摩挲了一下装着绝命蛊的竹筒,果然是滇州特产的滇竹,他问道,“离魂蛊的蛊毒也能解吗?”   “……能解。”离魂蛊他只成功培养出过一只,毕竟要让它处于半成年的状态才有效,培育难度不低,而这只他送给了祁州的那位好友。   薛瑾安单独点出这么一个来问,周玉树不得不多想,他抬头看过去,和薛瑾安四目相对片刻,他倏然了然道:“你怎么知道常夏手里的蛊是我给的?我和他的关系从来没摆到明面上过,知道的人寥寥无几。”   至少京城中几乎没有人知道,只怕现在连常夏是谁都已经没什么人记得了。   薛瑾安示意了下手中竹筒:“滇竹。”   周玉树恍然大悟,他有有些无奈地道,“我身上的蛊虫都是昔年在滇州时候养的,不怪被人瞧出破绽。”   自从入了京他心情就没好过,这些年来一直都在算计来算计去,根本就没有心情和时间培育蛊虫。   周玉树又把腰间的陈旧的竹笛拽了下来递给薛瑾安,“这只御虫笛经过各种药材浸泡,又沾染了不少蛊虫的气息,能在一定程度上操控虫子,回头我给你写两首谱子,说不准连寻常动物都能操纵一二。”   “多谢舅舅。”薛瑾安有些好奇的把玩手里巴掌大的竹笛,又嗅了嗅上面驳杂的气息,试图分析明白一支笛子能御虫的科学性。   周玉树看着他这单纯好骗的样子,不由又在身上摸了摸,可惜他为了不让人看出身份有异,身上并没有带很多东西,基本上是将能给的都给了,他最后只能掏出钱袋递过去,一打开里面是十张大额银票。   “如果可以,我想你离开这里,京城太危险了,你现在的身份必然会成为靶子,他们都会朝你下手。”周玉树看着薛瑾安,这话也是在试探。   薛瑾安却直截了当的拒绝了:“我要皇位。”   周玉树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或者说在他们见面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出了几分端倪,而今天在这里见到薛瑾安便证实了这方面的猜想。   周玉树一错不错的对上他的视线,压低了声音,也直截了当道:“我要毁掉薛氏江山。”   在得知姐姐受苦受难的整个过程之后,周玉树也透过宫斗的现象看到了本质,看到了皇帝的有意放任。   周玉树是个被计算腌入了味的肮脏大人,他想的比所有人都想得多,他实在控制不住阴谋论,他想:皇帝对姐姐的宠爱是不是从头到尾都是一个骗局?姐姐当年即将封后的传言背后是不是皇帝搞得鬼?姐姐真的是抑郁而终吗?……   周玉树想不到答案,他也不想去得到答案了,因为他很清楚的知道,当他生出这些怀疑的时候就已经说明,他对皇帝是有怨恨的,他想要皇帝死,乃至颠覆整个大启江山。   他知道自己的想法大逆不道,也动了外甥的利益,可是他没有办法停下来。他看着薛瑾安的脸,忍不住去想:他会怎么想呢?会生气吗?会不会和我反目成仇?那我又要怎么做?   周玉树冷静自持的外表下疯狂在悄然滋生。   薛瑾安有些惊讶地抬头看了他一眼,这和原文的情况不一样,不过他仔细一想就知道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是什么了。   原文里周玉树并不知道薛璋的死,也不知道五皇子身上的蛊虫,他对周玉婷死的认知局限在宫斗范围之内,所以他查探到的凶手就是楚文琬和萧姝,他报复的对象也自然是她们。   可现在周玉树知道了这些,他并不蠢,抽丝剥茧发现隐在背后的皇帝很简单,愤怒在以他人臣的身份没有办法发泄的情况下,他生出了造反之心也无可厚非。   薛瑾安若有所思地询问:“改朝换代,我当皇帝,可以吗?”   周玉树愣了下点头:“可以。”他无所谓谁当皇帝,他就是想反了薛氏的江山。   “那没问题了。”反正他只要皇位,哪个朝代的皇帝不是皇帝呢。   薛瑾安直接从桌子的暗盒里翻出笔墨纸砚,脑中直接就开始计算起来,直接说起改朝换代的二三事来:“皇帝那么菜,赶他下台没什么太大难度,但加上改朝难度就有些高了,为了社会稳定最好平安过渡,那就排除掉起义造反,得从上层辐射下层,首先——”   看得一愣一愣有些跟不上的周玉树:“……”   等等,你接受得这么快是不是哪里不对?! 第101章   想要从上至下的平稳过渡, 那么首先要掌握的就是权利。   古往今来无论是文臣武将还是宦官佞臣,为所欲为的前提都是掌握权利,在这种盛行愚民政策的时代, 平民百姓不是过不下去根本不会起义, 政治博弈多是集中在朝臣世家之中, 当一个掌权者想要改变些什么的时候会变得很容易, 往往只是下达一个政策的事。   其次便是要有庞大的人才储备,这样在政变发生的时候就不必要顾忌某些老顽固,那些不听话的下狱也好宰了也好,腾出来的位置总要换人上去,来保证国家机器的正常运转。   薛瑾安想要当皇帝,也想要当一个好皇帝, 毕竟修仙讲究因果,随便乱来是很容易业障缠身道心蒙尘的,尤其是他针对的这个人是皇帝。   皇命虽然不是如今政治宣传的那样是“天授之子”,但皇帝命格牵扯万千百姓命格, 是真正的牵一发而动全身, 因此弑君的因果非常重, 寻常修行之人根本就不敢沾染皇家中人。   薛瑾安当皇帝是为了修仙飞升,他自然不可能让当皇帝这件事成为修仙的阻碍,是以,这个皇帝他是必须得好好当的, 而当好皇帝的第一步就是要关注民生、稳定政局。   周玉树原本都做好了外甥会跟自己发脾气,激动驳斥他的准备,毕竟薛瑾安也是皇族血脉,他没有理由答应反自家的江山,更别说他一心夺嫡登基, 这改朝换代的目标明显是给他的前路增加难度,还是地狱级别的那种。   七皇子反对才是正常的。然而周玉树没想到,他好外甥竟然这么好说话,只确认了自己能当皇帝就一口应下,还直接起手就来了一篇《论自上而下改朝换代的可行性计划(初版)》的文章。   “是计划书,不是文章。”薛瑾安纠正并给予一番解释:“计划书就像是做算术题,只需要按需列出执行计划的步骤,末尾附上文献参考辅以佐证;而文章是策论题,要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解释解题的每一步,文字还要优美有张力,最基础的要求就是对称和押韵,该文学手法也被称作对偶。”   薛瑾安至今都没能写出一篇让崔鹏飞满意的策论文,而崔鹏飞为了逃避要教他写文章这件事,从大雪纷飞的十二月一直“病”到了春寒将过的如今。   周玉树完全没觉得这两体裁有什么区别,最多只是流派不同罢了,一个是现实主义朴素派,一个是浪漫主义华丽派,他只是从薛瑾安平静无波的话语中找到了一个华点:“外甥,你对策论题似乎很有意见?”   “没有。”代码生命只是不擅长策论罢了,才不会生出个人情绪。薛瑾安坚决否认这一点,并询问周玉树,“你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我想想看。”之前只顾着惊呆将薛瑾安的话只勉强听了半截的周玉树,立刻就将上个问题抛之脑后,拿起桌上写得密密麻麻的纸看了起来。   初看忍不住皱眉,周玉树就坐在薛瑾安对面,一低头就能瞧见倒放的纸张,立刻就发现了他的字有点一板一眼,横竖撇捺都是规规矩矩的,不过角度原因,他并没有当一回事儿,只以为外甥学得是台阁体。   官员们都会一手台阁体,写公文的时候会用到,不喜欢的人很多,周玉树看得开,他又不是正经科举上来的,对台阁体的字和文章都没什么意见,在他看来黑猫白猫能抓住老鼠的才是好猫,官员好不好不该看文采才华,而是看他才干、为官的政绩等。   相反,周玉树还挺骄傲的,他外甥在宫中被欺负排挤,连上书房都没去过,这个年纪能练出这一手台阁体已经很不容易了。   不过当薛瑾安将纸张正在拿到手里,他立刻发现这字体自成一派,比起台阁体还要更加死板僵硬,优点大概是过于规整,对眼睛很友好。   周玉树视线跟着文章看一下,习惯了这死板的文字之后,很快就沉浸其中,一目十行专注看着,连末尾列出的文献都没有放过。   周玉树惊叹地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薛瑾安,从前所未有的看史前珍稀动物的眼神,“你真的只有七岁吗?”   这文章总共分为三个部分:计划步骤、计划结果和结合实际环境的成功可能性分析报告、及可能出现不利情况之后能使用的BCD计划。   计划步骤主要详细写的就是掌控权力和掌控庞大人才资源这两个部分,而有关掌控权力的这部分,简直可以说是“如何成为权臣把持朝政”的教科书,不,是圣书。   它参考了历朝历代的“摄政王”们,其中包括吕太后、曹操等一系列爬到权利巅峰并且经营许久的阴谋家们,是真正的就算是一头猪照着这上面写的办法行事都能经营出一定声势的圣书,若是放出去必然会遭到哄抢,被皇帝封禁的书。   多少朝臣都没有悟出来的东西,就这么被一个七岁的小孩随便动动笔就写出来了,周玉树都不知道自己是该欣喜还是该悲哀了。   周玉树怀着一点敬畏之心,身体坐直了起来,将整篇文章都看完了,信心大增,只觉得下一秒就能把皇帝拉下马,覆灭整个薛氏皇朝了。   他好不容易才压下兴奋,努力思考着询问道:“皇帝要安排哪种死法?毒杀还是直接干掉,又或者其他?”   周玉树对未来结果很是眼热,隐藏在桌子下面的手握成拳头,满满都是跃跃欲试。   “毒杀的成功性不高。”薛瑾安回答道。   目前皇帝年富力强正值壮年,脑子不行但身体很好,而且他虽然不在乎妃嫔皇子的性命,但对自己的命却是很上心的,每一餐饭食都是要经过严格的毒抗检查,才能送到皇帝嘴里,就宫中那养蛊一样的地方,想要他命的人自然不少,想到下毒的法子的绝对不止一个人。   可至今皇帝都活蹦乱跳的,身体健康到都甚少生病,可见在这方面的严密。   要说皇帝中毒,最靠谱的还是丹药,是唯一一种皇帝会心甘情愿迫不及待吃下去的东西,古往今来多少皇帝都栽在这上面了。   然而薛瑾安翻看原书剧情,发现怂帝后期昏庸易怒猜忌心甚重,什么离谱的事情都做过,却唯独在丹药这方面是拎得清的。   当然,他不可避免的也吃过几颗,但是并不热衷,有一次不知道哪个道长得罪了他,他一气之下把人砍了,然后把那些方士都抓了起来发配岭南开荒去了。   难怪活了那么久,还把那么多儿子都熬死了。薛瑾安只觉得很可惜。   还是得走武力逼宫路线,说起来《我欲成皇》的主线是夺嫡,于是剧情主要聚焦在皇子公主们的身上,为了更好的凸显出争斗的焦灼和残忍,不可避免的就会放大一些特质,比如后宫斗法消耗的皇子公主数量确实有些太过了,不过这是小说世界,也是很合理的。   虽然在薛瑾安眼中,皇帝又怂又废又蠢又毒,每天看到他只想让他赶紧退位让贤,别霍霍这大好的江山了,但从客观角度来说,着皇帝去掉人品问题和难以让人理解的对妃嫔皇子的漠视外,其实其他方面的毛病都是小事。   在朝臣们看来,皇帝光是允许朝臣“犯上作乱”这一点就足够让他们维护了,而目前为止皇帝的政绩大抵有休养生息、改革招兵、善待将士百姓、稳定边关稳定社会、不大兴土木等,若是他现在就死了,必然能上个不错的美谥。   皇帝的位置还是挺稳的,要把踹下来弄死不难,但还是得徐徐图之。   薛瑾安和周玉树这甥舅两对视一眼,达成共识,然后就皇帝的一百零八种死法激烈的讨论起来。   这时候若是有人从他们的包厢前经过,都要为他们的大胆发言而肝胆俱裂,胆子小点的直接被吓死也是可能的。   好在九添一的人还是很有眼色的,这位可是拿着东家(崔醉)的信物过来的,崔老板的信物能号令整个棋牌室的东西,哪怕持有者说立刻把店砸了,他们也是会动手的。   而且这小公子来这边睡觉,睡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人去开了个包厢,然后坐在里面等人,这一看就定然是有重要的事情商量的样子,他们都很识相的清空了附近的包厢,直接人为制造出了无人通行的空间。   除此之外,这个包厢的隔音效果也做得很不错。崔醉自从问薛瑾安九添一积累的经营问题,结果知道了KTV这种东西,虽然他们现在没有精力是金钱搞KTV,但是他可以先做准备,比如研究房子的隔音技术,毕竟KTV这种鬼哭狼嚎的环境是真的很需要这一项技术。   正在周玉树讨论皇帝的死法意犹未尽之时,薛瑾安突然停止了说话,他听到了外面的吵闹声,即便被嘈杂的人声淹没,他也能清晰分辨出是哪里出事了。   “动静不对,有人闹事。”面对说到兴起投来疑惑眼神的周玉树,薛瑾安如实说道。   周玉树愣了一下,“你似乎没有内力。”没有内力都能这么敏锐吗?还是说不是外甥太强了,是他周玉树变弱了?   周玉树大惊失色,有被自己的猜想骇到,他将内力灌注在耳朵上努力去听外面的情况,终于听出来确实有争吵声,他努力听清楚争吵内容后,脸都黑了,“似乎是有个胡商想要在这里招妓,被掌柜接连拒绝,就这么吵起来了。”   他们越吵越凶,那个胡人突然大喊了一个词,周玉树表情瞬间阴沉难看起来,声音都咬牙切齿:“戎狄人。”   “原来这是戎狄语。”薛瑾安早就听出来闹事的是外族人,只是不知道是出自哪个地方,他询问面色不善的周玉树,“他说了什么?”   周玉树脸色这么难看,不仅是戎狄人闹事,事实上这个节骨眼上,有戎狄人闹事太正常了,毕竟戎狄使臣已经进京,他脸色会这么差,纯粹是因为那个人用叽里呱啦的戎狄语骂了一句很难听的话。   “他骂了一句两脚羊。”胡人曾经将汉族人视为两脚羊,打骂羞辱吃肉剥骨,可以说很是不干人事儿。 第102章   在大启的地盘上骂出这么一句, 可以说是非常脏了。   周玉树虽然想要推翻大启,但他也是汉人,是不能容许听到这种侮辱话的, 若不是他现在顶着楚文敬的皮, 一旦出面代表的就是大启官方, 他现在早就出去把这个戎狄狗揍得爹妈都不认识了。   九添一的客人大多都是世家权贵之子, 纨绔之流多也不乏有些本事的,人群中就有人听懂了这句戎狄话,直接愤怒的拍案而起:“蛮夷小儿,你安敢在我大启狂吠?!”   一个人知道就有其他人知道,一传十十传百,短暂的安静之后, 整个大厅空前的热闹,砸杯而起之人数不胜数,都对着戎狄人怒目而视。   见势不妙的掌柜眼看着情况要遭,心里暗骂一百句戎狄狗*, 让人立刻去找那位拿着东家信物的公子出来做主。   没办法这两边一看就都不是他一个平头百姓能得罪得起的, 店里雇佣的那些江湖打手只怕也派不上什么用场, 他方才悄悄看了一眼,都是一个个想要当场把戎狄人宰了的表情。   正是皇帝过万寿节的时候,万国使臣来京,这时候要是动手打伤打死了外族人, 那直接上升到两国邦交,他们九添一还开不开了?   掌柜的有心想要先把两边都拦住,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出声,去通知东家的人前脚刚踏上台阶,也不知道是谁摔得杯子, “咔嚓”一声瓷碗碎裂的声响,两边互飙几句国骂,竟然就直接推搡了起来。   “等等,住手,客官!”掌柜的连忙让店里那些人高马大的江湖人去把人拉开,这群人上是上了,却拉偏架,暗戳戳在中间拱火,偷偷给了那几个戎狄人好几下。   “你们不要再打了——”掌柜发出尖锐的爆鸣,看着这越发混乱的场面,心中哭着大喊:东家,救命!   店员疾步走过来,远远就看到包厢门大开,楚大人倚靠着门扉抱臂冷漠地看着下面的吵闹,而他要找的人正站在连廊前,面无表情地俯瞰,那个角度能将整个大厅都看得一清二楚。   “我原本就猜想来闹事的只怕是戎狄使臣团的人,现在看来来得可不止那些杂碎。”楚文敬语气森冷道。   那伙戎狄人各个都膀大腰圆凶神恶煞,腰间还别着精钢打造的锋锐弯刀,下盘很稳,行动间颇有行伍的影子,不过楚文敬冷冷盯着的却是这群人护在中间的那个衣着华贵的公子。   “公子!”店员显然也知道些什么,他焦急上前,附耳小声道,“是戎狄小王子葛尔丹。”   戎狄这次的使臣团,以戎狄相国必勒格之子和戎狄小王子葛尔丹为首,带了十来个草原猛士进京,有一个甚至高达九尺有余,壮硕如塔,很是凶恶。   也不知道他们带着这群人来大启到底想要干什么。   京城商贩消息灵通,而九添一本来就是福禄想要打造的消息中心,自然是有认破这行人身份的办法。   就这么说话间,底下的推搡已经升级成了拳脚,被伴读死死按住的四皇子终于坐不住跳了出来,想要拿出身份来平息这件事,然而他的声音淹没在鼎沸的人声之中,并没有人注意。   不,不是没人注意到,那个戎狄小王子显然是听到了,斜眼瞧过去一眼,带着肆意的嘲讽,他浑然不在意的态度让戎狄人更加放肆,有一个狂放过了头,甚至“噌”地抽出了腰间弯刀。   九添一的店员聘用了很多金盆洗手的江湖人,但以防万一并没有给他们配武器。   那位戎狄小王子葛尔丹也在这时候抬眸看来,和薛瑾安四目相对,他眸中掠过一抹惊讶,显然之前就注意到掌柜的让人上去找人,知道这上面的大抵是九添一的老板,大名鼎鼎的十全公子。   不过没想到十全公子没见到,竟然见到一个少年人。   这少年人瞧着他年岁比他还小一些,模样倒是长得挺好,隔着这么远的距离看都能看出那双眉眼有多精致漂亮,就是那双黑憧憧的眼瞳直勾勾盯着人瞧着有些瘆得慌,怕不是生气了。   他这个角度看不到依靠着门扉的楚文敬,便以为只有薛瑾安一个人。   “不是东家,是少东家吗?”戎狄小王子呢喃着轻笑了一声,眼尾微扬递过来一个挑衅的眼神。   “啧。”楚文敬狠狠皱眉,就在他准备站出来的时候,他听到又一声剑出鞘的声音,距离极近,仿佛就在耳畔。   他寻声望去,就见薛瑾安手中的莲花剑脱鞘而出,寒光湛湛。   薛瑾安上次遇到三公主暴揍九皇子的时候就反省自己没有随身带武器,导致只能用羽箭给三公主行凶,这次出来专门将莲花剑带上了,没想到还真的带对了,这么快就出了鞘。   “你要干什么?”楚文敬心头狠狠一跳,“你如果出手杀了戎狄人会酿成外交事故,你——”   “中原人的地盘不容许外族狗狂吠撒野。”薛瑾安说完,手中长剑对准葛尔丹,在他陡然受惊的眼神中,瞄准他直接飞掷而去。   一道寒光划破长空直朝葛尔丹面门刺来,他只来得及险险侧身避开,剑锋从脸侧不足一公分的地方划过,剑气割断了一缕发丝,割开了一层皮肤。   “噌!”莲花剑钉入门板中,嵌进去三分,剑身还在嗡鸣作响。   全场倏然寂静下来。   楚文敬后退将身形隐入包厢之中。   “莲花剑……”七弟!四皇子猛地抬头,正好看到居高临下站在那里的薛瑾安,以及旁边飞闪掠过的一片衣角,他熟悉的,属于舅舅的衣角。   四皇子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刺痛来得后知后觉,葛尔丹摸过脸上的伤口,指尖顿时染上一片血红。   “殿下!”那些戎狄人立刻冲过来护着他,戒备地纷纷抽出弯刀,终于将一身属于战场的凶狠血煞之气都释放了出来。   “聒噪,闭嘴。”葛尔丹训斥了一句,仰头看向薛瑾安,眉梢轻扬用着已经基本听不出口音了的中原官话笑道,“少东家这是什么意思?我听闻天邦上国,泱泱大启,礼仪之邦,我千里迢迢而来听闻十全公子盛名特来拜会,却不像竟然得到这样的待遇。”   “这……难道就是大启的待客之道?”葛尔丹眼尾下压,那双含笑的眼睛笑意尽去之后就是一片冰寒,露出了狼一般的凶狠。   “讲礼貌是对客人,对敌人我们只有拳头。”薛瑾安并没有兴趣跟他讨论大启的礼仪,直接下逐客令道,“九添一的规则就张贴在墙上,不招待没有契约精神的客人,滚。”   葛尔丹声音微凉地威胁道:“少东家这样对待小王,小王可是会找人告状的。”   他会带着人故意来闹事,就是知道天朝皇帝万寿节期间,不会有人想要触皇帝霉头,他只是对几个平民发落,砸一家刚开业不久的店铺而已,不会有人想不开要将这事儿捅到皇帝面前的,毕竟就算捅过去也不会发生什么,倒霉的只有那个告状的官员。   现在的大启不愿意跟戎狄开战,不然就凭年前的那一次挑衅,大启不会就此放过那么好一个发难的机会。   葛尔丹又想着,这些大启的平民百姓也一定是不想告到官府去的,中原人总是有一些莫名其妙的羞耻心和自尊。   比如当周边那些小国哭穷的时候,总是会大发善心的补给一些物资,然而实际上那些小国家只是将他们当冤大头来打秋风的罢了。   相父说这是大国的傲慢,历朝历代皆是如此,他们可以利用这份傲慢,部署一些东西,从这个庞然大物口中夺下食物。戎狄想要攻入中原,蛮干是不行的。   葛尔丹这么想着,果然看到周围的人脸上露出了一些退却的表情,他心中满意,正准备来个打一棒子给一颗甜枣的策略,装作自己大度不计较这件事,却不想头顶直接传来一声平淡的:“聒噪。”   薛瑾安其实真的不太想分析这个戎狄小王子,但这人是真的演戏还不到家,想的什么眼角眉梢都会带出来,演戏水平大概也就比九皇子高一点吧。   薛瑾安是不太能搞懂人类的情绪,但在“看”戏方面很有心得,毕竟对手都是长公主、五皇子这种级别的。   长公主的养气功夫和演戏水平不必多说,她已经做到了想让别人看到什么知道什么,就能让别人看到什么知道什么的地步;五皇子这种天赋异禀,要是把平时不爱说话,挖坑就会不停叭叭的特点改了,水准能直接上一个台阶。   再加上其他一堆奇形怪状的手足兄弟,摄像机模块的捕捉微表情能力已经被驯养的十分完善了,葛尔丹这个量级地在薛瑾安这里看一眼就知道是个什么心思。   低级虐菜水平,根本提不起薛瑾安的兴趣。   薛瑾安懒得回答,他直接随手从旁边的托盘中捻起一颗糖。   咻!谁也没看到那颗糖到底是怎么射出来的,以一种诡异的无可阻拦的角度和速度,直接集中了葛尔丹的哑穴,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请滚出去。”薛瑾安还是很友好地如他所愿彰显了一些大国礼仪风范。 第103章   薛瑾安不客气的话直接点燃整个大厅, 顿时响起一叠声地附和:   “滚出去!”   “这里不招待不守规矩的戎狄蛮夷!”   “不知天高地厚的蛮子们,赶紧滚吧!”   “……”   有些人激动地甚至忍不住握着拳头朝着荣敌人的方向跨近,领头羊效应让周围的人也跟着动了起来, 黑压压一片人头攒动, 戎狄护卫们吓了一跳, 几乎是立刻就收缩了保护圈, 捏着弯刀的手都不由出汗,眼神很是警惕防备。   被保护在中间的葛尔丹和那双居高临下看过来的眼睛对视着,那双眼睛黑的纯粹的眼瞳里似乎没有任何情绪,只倒映出他脸色难看的脸。   “殿下,寡不敌众,我们还是先离开吧……”有护卫用戎狄语小声说道。   他们戎狄士兵再怎么骁勇善战以一敌多, 也不可能几个人把整个大厅的人都挑了啊!这些人加在一起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把他们淹死,更别说还有一个能在严密防守中点住小王子穴道的家伙在虎视眈眈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还是先避其锋芒吧!   ——这些没有说出口的劝解,葛尔丹当然全都知道!正是因为知道, 他心中才满是恼怒和不甘, 他强压下翻涌而起的情绪, 面部表情逐渐有了恢复的趋势。   他率先扭过头,打断了双方的对视,下意识张口想说些什么,然而嘴巴一张一合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被点住了哑穴。   被用一颗糖轻松写意地穿破层层封锁点住了哑穴!葛尔丹刚恢复平静的面容再度扭曲起来,他眼神阴沉至极,到底还是在被人群轰出去之前,选择了体面地主动离开,护卫们也立刻跟上。   葛尔丹闷头走出九添一, 却没有第一时间离开这条街,而是转头用意味不明地眼神死死盯着那九添一的牌匾。   就在这时,店里掌柜拿着一个木牌出来,径直挂在门口,那木牌上赫然写着:狗与不遵守规矩之人不得入内。   木牌上面墨水都没有干,显然是刚刚写就的,这针对的谁明眼人都知道,隐隐的笑声从店铺里面传来。   葛尔丹的眼睛几乎是瞬间就蒙上了一层阴翳,后槽牙咬紧发出嘎嘣嘎嘣地瘆人声响。   最可气的是那个当着他的面挂上去,还特意调整了一下木牌角度好让他能看清楚的掌柜,转过身来露出一个夸张地浮于表面的惊讶,似乎在说“你怎么还在这里没走”。   然后用着最礼貌的态度微笑着道:“客人请慢走。”   他加重了这个“请”字。   简简单单地五个字让葛尔丹刚修补好的防护墙直接破碎裂了一地,他再也忍不住,猛地伸手将旁边的摊子给掀了。   ——九添一的开张带动了这条街的经济,让本来就热闹的地方变得更加繁华,连带着吸引了不少行商小贩,颇有成为京城之最的架势。倒是也真的有不少没见过“市面”的少爷小姐觉得东西新奇就买了,还基本不讲价,反正对他们来说一两还是十两都是小钱。   大抵是这边顾客“人傻钱多”的概念深入人心,很快这边摆摊的小贩越来越多,于是追求新奇的少爷小姐们也就更爱往这边跑,这条街也就越繁华,九添一的生意也就越火爆,形成了一个良性循环。   不过能在这里长久生存下来的小摊子,除了东西确实好且新奇之外,老板都是些头脑机灵说话动听的,毕竟喜欢来这边逛游的少爷小姐们大多都有自己的脾气,可不是好相与的。   总而言之,这边小摊贩虽然多,但大部分人都挺有颜色的,一瞧见九添一内竟然进了一群戎狄蛮子,还动用了武器,就有不少人溜走了,有个别舍不得这边火热生意继续经营的,看到这群蛮子被赶出来,也都十分麻溜地抛下东西找了个地方躲藏起来。   毕竟商品再如何舍不得那也是商品,留下小命才能赚更多的钱。   葛尔丹掀的这个摊子的主人就已经躲了出去,这摊子是卖玉的,顿时只听到噼里啪来一阵碎裂声响。   他胸膛剧烈起伏着,深吸了两口气却竟然将被羞辱之后生出的种种情绪都压制在心中,没有当场冲回去发难,只是深深看了那笑容满面的掌柜一眼,这才转身离开。   倒是周围依旧警惕戒备着外人,保护着他的那些戎狄勇士露出了凶残本相,带着煞气说道,“殿下,他们竟然敢如此冒犯您,我们不应该就这么走了,应该——”   “不走又能如何?被更难看的打半死轰出来吗?”葛尔丹沙哑地声音阴沉地几乎能滴出水来,说完他微微一愣,伸手摸了摸喉咙,感受着皮肤下传来的震动感,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就能说话了。   然而他并没有为此感到高兴,心情反而更加凝重了:这只是一个巧合,还是对方掐准了赶他离开的时间刻意为之?若是后者……   “这里是大启的地盘,蠢货,别做多余的事情。”葛尔丹的告诫不知道是说给护卫们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葛尔丹虽然暂且败退,但这并不代表着他就此放过了这件事,他叫人去查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少年到底是什么人,同时也安排了人蹲守在九添一门口,还特意挑选了两个五官轮廓乍一看都是中原长相的,让他们多多学习中原话,准备过段时间就将他们安插进九添一里,让他们在里面收集消息。   他有一种莫名的预感,那个少年会是他的一生之敌。   此时的他以为插人入九添一不是什么难事,只要会说中原话就行,后来才发现想要做九添一的员工竟然有两道程序,先报名参加笔试,然后在七天之内会收到面试通知,面试过了之后才能进去实习,实习期是三个月,三个月之内做的让对方满意了才能转正,不满意就被淘汰。   而且报名就要提交详细的户籍资料,笔试要考卷子打分,面试也是如此,择优录取。   这难度让知道葛尔丹头皮发麻,然而人都已经培养了,沉没成本只能让他硬着头皮继续上,最后退而求其次选择了破财给两个人办了会员,让他们以客人的身份去收集消息。   三个月下来,收集到了什么消息不好说,倒是两人的花式切牌玩得挺溜,直接把扑克玩法带进了队伍,回国后很快就风靡了整个戎狄。当然这些都是后话,暂且压下不说。   葛尔丹怀揣着满腔心事回到驿站,不多久就有人敲开了他房间的门,是一个穿着儒衫拿着羽扇一副中原士子装扮的男子,他的长相兼具戎狄人和中原人的特色,一看便知道是个混血。   “师兄。”葛尔丹并不意外对方会来找他,不如说挑衅试探大启态度本来就是两人共同的主意,对方来询问这件事的结果是必然的。   “看来并不顺利。”被葛尔丹称作师兄的人名叫翁天信,是戎狄相国必勒格的长子,他看了看葛尔丹脸上的伤,脸上露出几分了然。   葛尔丹在他的视线打量下慢慢低下了头,他虽然称呼必勒格一声相父,但实际上教导他更多的人是翁天信,两个人名为师兄弟,实则相处更像是父子。   至于翁天信的这身打扮也是有缘由的,必勒格想要强大戎狄入主中原,他吸取先辈们千年的经验和教训,认为想要入侵中原不止要使用武力,还要多读书学习中原的文化,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并以此来治理国家,用通俗简单的话来说就是:师夷长制以制夷。   虽然他们才是对方口中的蛮夷。   必勒格想要推动戎狄帝国实行全面汉化政策,只可惜那些部落首领反对的太多,他们不想解放手中的奴隶,也不想改变当前的模式,变革夭折于萌芽时期,如果不是他是帝国智者声望很高,只怕早就被赶下了相位用以平息反对者的怒火。   不过必勒格并没有就此放弃,他认为只要大家看到学习中原真的能强大戎狄,实现逐鹿中原的野望,一定会同意这个提议的,为此他自主学习了很多中原的东西,连带着他的儿子们也是如此,还给他的长子取了中原名字以示决心。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翁天信有中原人血统的缘故,他比起弟弟们能更快的接受并理解中原知识,他承接了父亲的意志和理想,也一心想要汉化戎狄,葛尔丹的中原话就是跟着他学的。   “发生了什么?怎么动手了?”翁天信询问道。   “一言难尽,进来说吧。”葛尔丹侧身让他进去,反手关上了门。   翁天信在得知九添一发生的事情始末之后,面上不由露出了震惊之色。自从汉朝天子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后,儒学就成为了历朝历代统治朝纲的工具,大启也盛行儒学,他学得自然也是正统儒学。   如今的儒学虽然没有后世那种极端遵从三纲五常到了迂腐的地步,但其遵从帝权父权夫权的基本思想还是挺根深蒂固的。   翁天信不由道:“他竟然在明知道你身份的情况下动手了?他怎么敢的?不怕大启皇帝怪罪吗?你再如何也是我戎狄使臣,戎狄和大启关系本来就紧张,若是双方借此事为由开战,他必然被第一个拿出来祭旗。”   “十全公子到底是什么身份,才能让他一个区区少东家就如此肆意妄为?”翁天信心头沉沉的。   由于翁天信使听信的葛尔丹一家之言,先入为主的接受了他的观点,认定薛瑾安是十全公子的孩子或孙子,是九添一的少东家。   翁天信也不愧是教导葛尔丹的人,两个人想法出奇的一致,都是怀疑薛瑾安的身份,并决定调查他。   只是九添一太过神秘,十全公子也仿佛一个京城传说,他们掌握的资料还太少,根本没办法确定两人的身份,他们也不由地多想,大启区区一个少年就对他们使臣态度这么强硬,是不是大启朝堂主战派多,想要同戎狄开战了?两人难免更慎重一些。   “其实想要知道他的身份还有一个捷径。”翁天信眯起眼睛道,“直接跟大启皇帝告状,叫他为你讨一个公道。”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露出了一个称得上狡诈的笑容。   *   九添一包房内   周玉树先对薛瑾安的做法给与了肯定,之后才道,“你太冲动了。”   “你想要教训他们何必自己出面,这件事必然会传到皇帝耳中,你的身份根本隐瞒不了,那些世家朝臣们本来就针对你,若是知道你禁足期间无故离宫还惹出这样的事端,只怕是要联名上书弹劾你了。”   周玉树想到那场面就不由皱了皱眉,脸色阴沉下来,他真的烦死了那群老东西,偏偏他顶着楚文敬的身份不可能在公开场合为七皇子说话,毕竟楚文琬的死楚家的没落等等一系列事情,可以说是七皇子一力造成的。   周玉树想说的话还有很多,不过最后都化作一声轻叹,他揉了揉眉心,将所有疲惫都掩藏其中,只余锋芒毕露:“无妨,你想做什么尽请去做,出了什么事舅舅会想办法解决的,不会让你有事。”   就决定了,以后谁弹劾外甥,他就把对方违法犯罪的信息整理成册,然后选个良辰吉日把他们弄来刑部大牢实行报复。反正他是刑部尚书,伸冤断案这些事情本来就是他的职责。   周玉树心中满是需要打马赛克的阴暗想法。   “不需要。”薛瑾安却平静的拒绝了。   周玉树还以为对方是在顾虑什么,刚想要劝,却听到薛瑾安后面的话:“皇帝如果因为这件事降罪于我是好事。”   今天这件事发生在客人非富即贵的九添一,不出明日必然满城风雨,只要抓住“两脚羊”这个点大肆宣扬,轻易就能挑动民众怒火,皇帝要是真的惩罚他,民怨沸腾,这事情暂时不会让百姓哗变动荡社会根基,但是要知道现在的京城可还有一堆要参加会试的举子。   书生向来是国家最叛逆的群体,到时候说些什么话写些什么东西,乃至影响到三月会试……皇帝的威信会直线下降。   周玉树顺着薛瑾安的话想了想,豁然开朗,觉得自己有些杞人忧天了。   皇帝要真的蠢到一无是处的地步也根本坐不稳这位置,而且皇帝是主战派,要不然也不会耗费那么多钱不顾反对的进行征兵改革,只是当前大启的财政情况不支持开战,赫连城也只能枕戈待旦。   姐姐真是生了个好儿子。周玉树忍不住再一次感慨。   薛瑾安的莲花剑被人从门框上拔下来恭敬的送回来,周玉树把玩着这柄利剑有些啧啧称奇,他打量薛瑾安好几眼,有些怀疑的摸了摸他的脉,“你真的没有内力吗?”   “没有。”薛瑾安否认。   周玉树还是怀疑:“那你怎么把这剑掷出去的?”   薛瑾安理所当然地道,“想掷就掷了。”   周玉树:“……”原来你噎皇帝并不是故意的,而是你说话本来就这么噎人吗?   这样在皇宫中真的不会被人打死吗?周玉树又忍不住开始杞人忧天了。   来送剑的人闻言也露出惊讶地表情——这人可是打败了店内一众高手才抢到这个送剑的差事,就是想要近距离观察一下这武力值超高的少年贵客,却不想竟然得知威慑了戎狄小王子的人,竟然根本没有内力!   所以说这剑能掷出去靠得全是蛮力吗?天哪!这就是天生神力吗?恐怖如斯!送剑小厮看着少年那藏在衣服下看着并不如何强壮的手臂,眼神更为钦佩。   周玉树好不容易跟小外甥见面,自然是想要多一些独处的,他看向还站桩的小厮,“你还有什么事吗?”   “啊,额,抱歉!”小厮也知道自己盯着贵客看太久了,连忙道歉要退出去,走到一半又想起什么回头说道,“对了,楼下有一位自称楚四少的故人想要见一见客人,不知客人意下如何?”   “什么楚四少,我怎么没听过?”楚家本家就只有楚文敬一个儿子,周玉树对此很清楚,而至于楚家的旁支,楚家本来就是没落勋爵,连自家的体面都维护不起,更别说旁支了。   周玉树刚升为刑部尚书的时候,倒是也确实有人上门来攀亲戚,不过楚老爷子的性格天生不喜欢这些,都直接给打发了,现在楚家被剥夺了爵位,那些旁支的人生怕被牵连,立刻就跟鹌鹑一样,主动划清了和楚家的关系,不敢再跳出来了。   周玉树还真不清楚楚家旁支有没有个四少。   薛瑾安却是立刻就想到了四皇子,“我方才看到了四哥,应该是他。”   “啧,怎么阴魂不散的。”周玉树以为四皇子是看到了薛瑾安,准备来找薛瑾安麻烦的,一下就烦躁了起来,“说人话听不懂,非要打一顿才知道厉害吗?”   薛瑾安却一下道破真相:“他是来找你的。”   四皇子对薛瑾安的态度很是复杂,恨是恨的,但除了恨之外还掺杂了很多薛瑾安根本就不明白的情绪,不过薛瑾安虽然不懂他心里所想,却也知道他要是想找自己的麻烦,早在宫宴的时候就跳出来了。   比起找麻烦,四皇子对他目前还是逃避更多。   所以四皇子点名要找他,更有可能是看到了周玉树。   周玉树愣了一下,也想明白个大概,微微皱了皱眉,却没有再提出什么异议,薛瑾安也无所谓见不见四皇子,小厮揣度着下了楼。   然后很快,他又一个人上来了,神情尴尬又郁闷地回禀道:“掌柜的说那位楚四少爷在我上楼之后就走了。”   他心里有些腹诽:什么毛病,说要见人自己又跑了。   周玉树再一次咋舌,对这种反复无常很是不喜,又或者说他本来就看四皇子不怎么顺眼,所以对他的任何行为动作都挑三拣四看不上,不过到底也没有再说什么刻薄的话。   薛瑾安倒是很淡定地点头:“知道了。”   之后周玉树又和薛瑾安聊了一些朝堂之事,用了午膳之后,周玉树再怎么依依不舍也离开了,而薛瑾安却在九添一用了晚膳才走的,他顺手查了一下店铺账目,在掌柜战战兢兢中揪出了几个不明朗的地方。   掌柜汗如雨下,慌忙解释起来,还嘴瓢了好几次。他心中懊恼,也不知道为什么,面对崔老板的盘账询问,他尚且能对答自如滴水不漏,然而被小东家这一双黑沉沉的眼睛盯着,他就莫名的心慌,就仿佛自己的一切都无所遁形一般。   也确实是无所遁形,毕竟账本为数不多有问题的地方都被揪了出来,五文钱的缺口都能给你找出来。   本来以为崔老板就足够厉害了,没成想还有更厉害的。   薛瑾安点了点账本,语气无悲无喜地道,“不要再犯。”   “是。”掌柜蔫头耷脑下来。   账目的手脚并不多,不明朗的钱财算起来也不过几两银子,这连九添一每日盈利的零头都没有,而九添一的工钱是市面上最高的,寻常大商铺的掌柜一个月也只有三五两工钱,九添一能高出一倍。   崔醉本来就是个手松大方的性子,而薛瑾安实行高薪养廉政策,掌柜的真要贪不会只贪这几两银子,多半确实只是失误,九添一这么个每天少则百余两多则千两万两进账的大盘子,会出现些小问题在所难免。   这掌柜业务水平不错,手脚也干净,办事也挺牢靠果决,要是被打击了出走,找新掌柜接受还需要不少时间,且新掌柜就不一定手脚这么干净。   失误该罚,但是也不能只罚。薛瑾安想了想,将数据库里的商战小说都翻了出来,将其整合梳理一番,直接出台了一套九添一内部的升职加薪规则。   “你抄下来,找书坊印刷成员工手册,给每个员工都发一份。”薛瑾安说道。   掌柜看着这纸张上的字眼睛都瞪圆了,那些应该被称作死板的字,此刻在他的眼中却像是活了一般,是比书法大师的作品还要难以置信的美丽。   “这,这上面说的绩效奖、工龄奖、全勤奖、加班费……都,都是真的吗?”掌柜语气都颤抖了起来,满眼希冀地看着薛瑾安,像是在看一尊活菩萨。   薛瑾安看他这不敢置信的样子,直接用崔醉给的印章在纸上改了一个章,应得很坚定:“是。”   掌柜花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没有惊呼出声,他强压着兴奋说了一声“谢谢小东家”,就立刻欢天喜地的坐下来开始抄录。   一边抄录一边兴奋又一边觉得这么好的福利他拿着不安心,于是主动提议给东家省钱,“其实不必要找书坊打印,我们自己抄录就行。”   书坊也是九添一的书坊,每天都在开工印刷纸牌,真要印刷员工手册费的最大成本应该是人工,毕竟现在都是雕版印刷和活字印刷,雕版印刷就还要匠人费劲刻一版,少说也得十天半月,活字印刷倒是简单很多,只是把字找齐排列组好也要费不少时间,大约三五天能出。   而古代社会的人工是最便宜的,哪怕只是出三文钱,也有的是小乞儿争先恐后的想要做捡字的活儿。   省下来的这点成本还不如动脑子的消耗。掌柜自然也知道这一点,他笑了笑道,“印刷的东西总是不如亲手抄录的来得激奋人心。”   掌柜提出这个提议,省成本是次要,主要还是能收拢人心。   掌柜已经猜到了一些薛瑾安的身份,他虽然不认识这位,但他认识崔醉和楚文敬,一个是先帝重臣崔宰的孙子,一个是当朝二品大员,那位楚大人看小东家的眼神就是看后辈的眼神,他那时候还不敢往多了猜,只猜这大概是个世子。   直到在混乱中,他看到了那位四皇子,对方的话语被淹没在人群之中难以听清,但那块玉佩上的龙纹却格外显眼,这是皇子才能使用的东西,再听说小东家叫那位是四哥,小东家的身份也呼之欲出了,显然也是一位皇子!   掌柜对朝政之事并不清楚,崔老板每天都要进宫“伴读”的事情,他都是从客人们的只言片语中得出的,但是他知道九添一的老板都有谁啊,除了崔老板之外,还有一位薛七公子。   大启皇室姓薛,七公子……这不就是七皇子吗!对上了,都对上了,他依稀听到崔老板就是在给七皇子当“伴读”来着!   寻常人家为了几亩薄产几两银子都能打得头破血流,更何况坐拥万里江山的皇家,皇子们都是金尊玉贵养大的,开九添一必然不可能是为了钱,思来想去都只能是为了积蓄力量,以待来日啊!   再看那些被招揽来的江湖人,掌柜的懂了,于是他决定主动出击投诚,展示自己的能力。   小东家如今就已经这么大气和善,等到发达之日,他们这些人何愁不能鸡犬升天!   掌柜眼中都透出了昂扬的斗志。   薛瑾安被他骤然光亮的眸子刺了一下,眨了眨眼睛颔首应下:“好。”   总觉得这人好像想了很多。   掌柜的提议确实对收服人心挺有效用,毕竟大方的老板谁不想要呢?他们从江湖上或主动或被动的退下来过平凡生活,却不代表要过一眼看到头的日子,有盼头的人生才有意思。   从这之后,九添一彻底卷了起来。   薛瑾安在宫门落钥前回宫,他几乎是一出九添一就发现身后有人跟着,是戎狄探子和……四皇子的马车。   薛瑾安打开缺德地图不走寻常路,先在一个狭窄小巷子口把四皇子甩了,再利用京城四通八达的交通把不熟悉路况的戎狄人甩了,之后他施施然回宫。   崔醉虽然也是到了昭阳宫才知道薛瑾安夜出皇宫的事情,其实要不是薛瑾安离开的时候特意同守夜的茯苓打了一个照面,灵芝他们也要吓一跳。   不过他们配合打得不错,成功多忽悠了那些御林军侍卫一个时辰,才让他们发现薛瑾安不见了。   崔醉打算留宿昭阳宫,一是师父第一次独自出门他难免忐忑;二则是他担心师父此番行为触怒皇帝,等他回来可能要受惩罚,他可以看情况请老头出来说说情。   于是,崔醉完美的错过了外面的热闹,听薛瑾安说起的时候,拍着大腿直喊可惜,听到那个什劳子小王子竟然还派探子跟踪,牙已经咬得咯嘣响了。   “那些个蛮夷狗辈,大启皇城都敢如此肆意妄为,岂不是欺我大启无人?!”崔醉的手蠢蠢欲动,想要把那群戎狄人都打一顿,尤其是那个戎狄小王子葛二蛋。   茯苓身上煞气有些重,她难得应和谁的话,点了点头说,“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切莫冲动。”灵芝皱了皱眉,她也很不喜欢那些戎狄人,尤其是那句“两脚羊”,但她还是强硬地将茯苓的手摁了下去,“他们是以使臣的名义前来,两国交战尚且不斩来使,殿下已经威慑住了他们,我们若是再以此理由找茬,难免落了下乘,有失大国颜面。”   最主要的是,真要这么做了,七殿下除了弹劾什么也得不到。   灵芝说到这里都忍不住唉声叹气,看向薛瑾安的眼神也很复杂:殿下,您出一次门就打一次人,这克命的谣言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那难道就让他们那么嚣张?”崔醉不爽地锤了下桌子。   寿全眼珠子一转说道,“我觉得灵芝姐姐的话不无道理,主子被牵扯其中确实有害无益,不知道多少眼睛盯着主子,还是保守一些比较好,而且他们只是挨一顿打也太便宜他们了。”   保守派觉得激进派太过保守,只打一顿怎么消心头之恨。   “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叫他们挨了打,还不会想到主子身上?”寿全思索着询问。   茯苓突然出声,再次举起拳头:“套麻袋。”   “他才得罪过殿下,若是现在再被揍一顿,即便看不见脸,也不会降低主子的怀疑。”灵芝压下茯苓的手摇了摇头,顿了顿又道,“其实戎狄人今天得罪的不止是主子,今天的事一旦宣扬出去,必然会引得天下震怒,只是到时候场面怕是难以控制。”   侠以武犯禁,混江湖的和混绿林的还是有些差别的,江湖人虽然也不太服管,但自有一番侠气之心,多以锄强扶弱劫富济贫为己任,就是罔顾律法下手忒重。   一般的贪官污吏按照刑罚走都是徒刑流放,但如果是江湖人士可不管你贪多少做的是大坏事还是小坏事,直接杀了了事,然后劫走家中财务分发给穷人,也不管这些穷人是不是贪官污吏对不起的人,那些财务又是不是贪污所得。   戎狄的事情只要宣扬出去,必然会有江湖人前来报复。   只是戎狄人打了也就打了,民怨之下朝堂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就怕有人浑水摸鱼,又或是怒意当头烧了理智,直接把那些戎狄人都杀了。   戎狄人可以死,却绝对不能以使臣之名死在大启境内,尤其是戎狄小王子,无论最开始报复的理由多么正当,一旦他们死了,大启就被动了。   崔醉也知道其中厉害,给其他人解释了一番,“大启目前并不支持开战,且他国贺寿因言语不当就被杀了使臣和王子,这让其他国家的使臣如何看待?”   大启再是强国,能一个国家孤立其他小国家,但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要好,若是等他们和戎狄开战,其他家伙联合起来下绊子背刺,开启多线作战,即便大启再强横也有阴沟里翻船的风险。   “蚁多咬死象。”薛瑾安给出点评。   其他人都不免有些沉默,他们拿不了戎狄怎么样,却又着实咽不下这口气,一想到还要好吃好喝招待这群狗东西,心中的火气就更加噌噌往上冒。   薛瑾安看他们真的很想打戎狄,正准备开口出个主意,眼睛余光瞟到福禄若有所思的神情,直接点了他,“福禄,你有什么话想说?”   “啊,我,我倒确实想到些东西……”福禄有些犹豫地开口,“或许我们可以……买凶打人?”   福禄的九添一消息运转中心还不成熟,他知道店里江湖人不少,就跟崔醉收集了不少相关的消息,想着要怎么安排这些人,这故事听得多了,不知不觉有些代入,思想都跟着跑偏。   “找一个做悬赏行当的江湖组织,要求将悬赏挂满三日,该知道的也就都知道了,戎狄人知道消息肯定会保护好他们王子,他们再被打就是技不如人。到时候朝廷要查戎狄人被打的事,也只会聚焦在悬赏之上,至于防止杀人……堵不如疏,可以在发布悬赏的时候就把利害关系直接挑明,这样还要杀人,那这就不是大启人,是细作……”   福禄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碎碎念一般地说完,抬眸就对上众人复杂的眼神,登时吓了一跳,说话都结巴了起来,“我,我说得哪里不对吗?”   其他人被这“未来可期”的话镇住,默然片刻,纷纷看向罪魁祸首崔醉。   崔醉咳嗽了一声:“不,你的想法很不错,很‘刑’。”   其他人都是一脸讳莫如深的点点头。   对自己的主意不太自信地福禄看向了薛瑾安:“主子你觉得怎样?”   “可以。”薛瑾安也觉得这个主意是可控性最高的,不过还能更优化一点,“不一定要找江湖组织发布悬赏。”   灵芝和崔醉福至心灵,异口同声道:“安王。”   之后也不用薛瑾安再说什么,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就开始商量要怎么给安王下套,而福禄一听说要拉安王下水,瞬间整个人都精神了。   福禄是最早跟在薛瑾安身边的人,他还陪着原主一起长大,知道的事情远比其他人多得多,他也不是傻子,宫宴上的端倪,灵芝都能看出几分门道,他能看出来的只有更多。   之后他特意去问过主子,从他的态度中窥见了真相,明白了迄今为止的事情,背后大概都有安王插一手,登时安王就登顶了他心中仇恨榜的榜首,至今都没有撼动。   你要说安王马上要倒霉,福禄就算瘫痪在床都要爬着去看看,现在一听说有对安王下手的机会,当即就聚精会神的听了起来,时不时也跟着补充两句。   比如安王不接招怎么办?福禄答:建议直接道德绑架。   安王能收拢那么多江湖人为自己所用,无外乎就是那急公好义的名声,正如先前所说,侠以武犯禁,走正派的江湖人都有那么点侠义心肠,若是眼皮子底下闹出什么不平之事,安王不上赶着去解决都不行。   安王想要装聋作哑,就让他不能装聋作哑,必须张开耳朵一个字一个字的仔细听清楚。   “到时候他如果不动就是人……对,人设崩塌。”福禄用上了从薛瑾安那里听过的词,还给其他人科普了一番何为人设。   “很形象,师父真厉害!”崔醉见缝插针的夸了一句薛瑾安,又凑回小团体叽叽咕咕,“如果他情愿人设崩塌也不愿意出手怎么办?”   虽然安王人设崩塌之后,难免会让追随他的人失望,但安王到底也供养了他们这么久,大部分人也不会负气出走,而是会留下来偿还恩情,再且说,那么多江湖人中未必就没有知道安王野心刻意来投奔的。   政治嗅觉更为敏感的灵芝思索了一下,提出了新的看法:“安王能在京城这么逍遥,是陛下放任的结果,可若是安王在朝中营造的不争不抢人设也崩塌了,陛下还能放任他大肆邀买人心吗?”   双重威胁之下,安王不动也必须动。   “师父,你觉得这法子怎么样?”崔醉迫不及待地询问薛瑾安。   薛瑾安将他们的计策总结并删繁就简了一番,颔首通过了这《拖安王下水和戎狄一对一》的提案。   “不错。”薛瑾安不吝夸赞了一句,还露出一个代表欣慰的微笑,比友好的微笑高大约两个像素点。   饲养的人类能够独立思考了,很好。   在他们讨论坑安王的时候,礼部那边也接到了来自戎狄小王子的控告投诉,说他们大启的百姓竟然当街恐吓殴打他国使臣,他们小王子不仅受了伤还被吓得噩梦缠身,必须得给出一个公平公正的处理结果。   “是谁如此不懂规矩?”礼部下辖负责接洽使臣的官员简直快要疯了,本来就忙得脚不沾地,现在还要处理这档子事,眼睛里都快要喷火了,“让本官知道是谁干的,定然要将他吃不了兜着走!”   官员气势汹汹地带着人就往案发之地而去,想要逮捕罪犯,然而到地方一看来来往往的都是些什么人,忙昏头的脑袋瞬间清醒。   “这,这是哪?”他抓住下属的手腕,语气有些颤抖。   “九添一。”下属也苦着一张脸。   “哟,这不是礼部的刘大人吗?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有人上前挑着眉喊了一声,语气不算客气。   刘大人定睛一看,很好,是他的直属上司礼部右侍郎之子,而左边还跟着大理寺少卿之子,右边那位虽然不认识,却是一身世子服装。   刘大人:“……”   刘大人不敢出声,他偷摸往其他地方瞧了瞧,就没发现几个身份普通的,甚至连户部尚书之子都在其中,二楼倚着栏杆望过来的那些小姐们,即便不认识,那穿着打扮也不是寻常出身。   刘大人闭了闭眼,更加不敢出声了,心想:九添一果然名不虚传,能进来玩的都是非富即贵。   ——其实寻常时候,九添一也不会一朝聚齐这么多世家大族子弟,是昨日的在这里看了现场的众人都为九添一少东家的豪言壮语心折,纷纷呼朋引伴来为九添一站台撑腰,生怕这么有骨气的店铺被迫关店,一时之间竟然比开张那一日还要热闹。   这刘大人运气怪不好的,偏偏这时候撞了上来。   这么多权贵子弟齐齐出现,刘大人一个小小的六品官根本不敢放肆,问话九添一掌柜的时候,声音都有些唯唯诺诺的。   掌柜的也贴心,眼看着刘大人在一众人视线下问话都不利索了,将他带到了空着的包厢中,这才顺利的进行了笔录。   刘大人松了口气,他以为事情到这里已经完了,直到他听到一个词,有些惊悚地瞪大眼睛:“什么剑?你说你家少东家拿的是什么剑?长什么样子?”   “您这骤然一问,小民还真回答不上来。”掌柜的笑着召来一个伙计,“当日那剑没入柱子三寸有余,是他将其拔下,应当能回答大人您的问题。”   这伙计恰好就是那日给薛瑾安送剑的。   他道:“少东家称起为莲花剑,长约二尺三寸,手柄处刻着莲花纹路。”   莲花剑!!!啊啊啊啊啊啊!!!是七皇子!!!!!!   刘大人内心尖锐爆鸣,面上表情已经空白了,他握笔的手轻轻颤抖。   他没见过七皇子,还没听说过七皇子的传闻吗?那可是七皇子!一刀砍了嫔妃,把发狂的三皇子打半死,还能安稳喘气的刑克六亲活阎王!   “刘大人?刘大人?”掌柜看着已经被震颤的回不过神的刘大人,对于自家少东家的威力有了一点了解。   而刘大人内心在咆哮:戎狄人,你们惹谁不好惹七皇子?退一万步讲,你们就没有错吗?再退一万步讲,七皇子都没有当场杀了你们,你们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第104章   刘大人真的很想就这样对着戎狄使臣咆哮一通, 但他的理智死死拉住了放飞自我的线,没有让他真的发疯。   出了九添一之后,被自己的呐喊震到麻木的大脑才终于清醒了一点, 他看着手中写满了笔录的纸张, 缓慢地回笼神思喃喃自语:“下一步该做什么来着……”   在对报案人及目击证人做完笔录, 确定取证完毕之后, 下一步就该是找到疑犯进行讯问。而通过各方面证据可得,殴打戎狄人的是九添一的少东家,少东家是七皇子,所以他下一步要进宫找七皇子,并对他进行讯问。   刘大人:“……”光是想想就有一种找死的美感。   刘大人刚刚重启的脑子再一次解压名为七皇子的压缩包,结果因为压缩包里的数据太多, 直接挤爆了内存,让他整个脑袋再一次宕机了,只能听到内心的自己无力又崩溃的咆哮,把整个脑子再一次震懵了。   他游魂一样的荡回礼部, 坐在自己的桌案前, 呆滞而专注地盯着那份笔录看了许久, 眼中有无数的情绪挣扎,最终他在去找七皇子送死,还是直接无视戎狄的投诉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之间,选择了将这件事情推给别人。   “这已经不是我职权范围内能够处理的事情了, 应该交给能处理他的人。”刘大人碎碎念着给自己洗脑,为了增加其功效,还特意把桌岸上的工作全部都做完了,然后将这份笔录插入到所有纸张中间。   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下值的点,他端着这一小摞纸站起了身, 坚定地走进了他的直系长官,也就是礼部右侍郎的办公处。   此时的房间中,礼部右侍郎头也不抬的做着手头的工作,他身前有三摞纸张堆成的山,听到有人进来的动静也只是本能的张口,“紧急的需要立刻就进行批复的放左边,已经走完流程需要最后复审的放右边,其他放中间。”   话说得非常利索,很明显这套说辞完全没有过脑,已经是他的下意识的行为了,就像他刚才处理事情都没有听到下值的更漏声,对方的脑子可能根本就没有从工作中抽离,不知道房间里真的来了人。   这并不意外,最近礼部事情是真的多,既要接待各国使臣,又要操办万寿节,还有三月即将到来的会试……这样大型的场面,执行一个就已经足够礼部忙得昏天黑地了,现在接连来了三个,中间还夹杂着十皇子的满月宴。   也亏得十皇子的生母是个低位妃嫔,也并不是很受宠,似乎还得罪了高位妃嫔,有关这位殿下满月宴的事情不需要他们过多准备些什么,只是到时候需要分出一个人待在那里,到时候把十皇子的名字写入玉碟之中。   总之,礼部最近是真的很忙,来来往往的同僚都专注着自己手上的事情,他发呆了那么久都完全没有人发现。   刘大人将手中的纸张按照右侍郎说的规整好之后,就一连跳好几步,一副终于摆脱了什么脏东西的兴奋表情,飞快地从房间里跑走了。   “嗯?怎么回事?有人来过吗?”礼部右侍郎揉了揉眼睛,有些奇怪地看着空旷的房间,没有深想,很快就低头又埋进了工作的港湾。   刘大人既期待于对方立刻就发现那份笔录,又很想让这份笔录一直沉寂下去没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不管刘大人心中的情绪多么复杂难辨,这笔录终于还是在半夜时分,被疲惫的礼部右侍郎给看到了。   刚看第一页的时候,礼部右侍郎以为自己太过疲惫导致眼花了,揉了揉眼睛,又端起烛火特意凑近了看,发现这确实只是戎狄使臣和百姓起了冲突的小事。   “这样的基础简单的事情怎么会处理不好,是谁不小心混进来的吗……”礼部右侍郎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他翻了页,在上面看到了七皇子的名字。   礼部右侍郎:“……”破案了,根本就是故意混进来的。   右侍郎看完整个内容之后,没有半点犹豫,非常自然的将所有纸张整理好,然后放到了脚边已经处理好的那一堆文件里,准备继续上交。   嗯,七皇子的事情他这边的权值也管不了,还是让上面的大人处理吧,于是这份笔录最终到来了礼部尚书的手中。   礼部尚书杨從:“……”   他当时也真的很想把这东西往上面一递,直接递到内阁去,让首辅姜汶和皇帝去处理,反正现在七皇子就是个烫手山芋,这不仅仅是七皇子做出的种种事情,还因为皇帝对七皇子展现出来的那种极致的丧失理智的偏爱,让官员们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下手。   不过杨從看在他好外孙的份上,到底没有那么做——杨從是舒妃的父亲,六皇子的外公。   在百官谈七皇子色变,世家视他为仇敌的主流中,六皇子意外的对七皇子感官挺好,他是个善良单纯的孩子,大抵是因为自小口吃的原因,对于他人的情绪异常敏感,他看起来很好欺负,和所有手足兄弟之间的关系都很好,是公认的很容易被欺骗的烂好人。   但实际上,杨從很清楚他的小外孙,有时候他只是胆子小心底好,即便知道不对劲知道可能受骗,也不忍别人难过,努力去配合他们,最典型的大概就是八皇子了。   他的小外孙始终用最大的善意来对待每一个人,会为他人鸣不平,他对所有皇子都说过讨厌,最多的大概就是二皇子和三皇子,而唯独对连面都只见过几次的七皇子,他说的是“七弟没有错”。   杨從是个儒生,还是个恪守礼仪有些刻板的老儒生,他也是上书要求严惩七皇子的一员,并非是不喜七皇子行为对世家的挑衅与威胁,而是纯粹觉得七皇子杀母是违反纲常的,应该受到批判。   若是这件事情传扬出去被肯定,天下纲常岂不乱套——他抱着这样的老旧思想。   但是他的小外孙却说“七弟没有错”。   杨從在知道之后有试图纠正六皇子的思想,却被舒妃慢悠悠地出口成章,以孔子的“小棰则待,大杖则走”为开头的长篇叙述给堵了回去。   她一开始先以孔孟儒家的言论来论述孝道是孝顺不是愚孝,中间又说明七皇子同珍妃的孝道,然后总结出七皇子杀楚文琬就是在全自己的孝道。   杨從被堵的结结实实说不出话来,只能哼了一声,然后让旁边眼睛闪光满脸崇拜看着舒妃的六皇子,去将舒妃的这篇论述默写下来,还是不准让舒妃帮忙的那种。   瞬间六皇子一脸天塌了的震惊表情,眼里崇拜的星光也变成了可怜的泪光,吸着鼻子委屈巴巴的就握着毛笔伏案开始默写,他记性确实不错,哪怕不能完全将舒妃的随口之作一字不差的写出来,却也能用自己的理解写得七七八八,稚嫩却通篇灵光。   “很好。”杨從夸赞起来,又不免露出几分遗憾来,遗憾六皇子天生口吃,明明有着非凡的天赋,却得不到半点看重。   “这样就很好。”舒妃抚摸着儿子的脑袋,看着他靠在腿上有些昏昏欲睡的乖巧模样,依旧还是那句话,“父亲,我只希望他平安。”   杨從有很多话想说,比如战国时期的韩非也是口吃,不得韩王重用只能无奈远走韩国拜师荀子,最后却还是成为了法家的集大成者,受到了秦始皇空前的看重。   即便是口吃,只要努力耕耘强大自己,总会有出头之日。   在杨從发觉六皇子在文学之道上的天赋之后,同舒妃提及过很多次有关六皇子的培养,然而全部都被舒妃以柔和而不失强硬的态度回绝了,她不愿意自己的儿子陷入明明有才却不得重用的苦痛中磋磨心智,她只要他开心快乐的过完这一生,哪怕碌碌无为。   杨從骂过妇人之仁,说她这样迟早会毁了六皇子,可到如今却也只剩下叹息。   他知道,小孙儿不主动提及,他的女儿就绝不会答应。   杨從面对自己的女儿永远是低头的那一个,他虽然没有明说,但实际上他被舒妃说服了,包括有关六皇子的成长问题,也包括七皇子是否有罪。   就当是赔罪之礼吧。杨從将这件事情压了下来,并且非常老练的做了一系列安排,叫人主动去找戎狄沟通,以“事情正在处理请耐心等待”开始拖延大法,态度要好要诚恳,但是给不给办就不一定了,问就是正在处理。   杨從是官场老狐狸,对于难办的事情自有一套赖皮方法。   不过戎狄那边拖着归拖着,七皇子这边也还是得找人沟通,杨從最近确实忙,根本抽不开身做这件事,而他手底下的人……看这小小一桩事儿都塞到他这里开了,就可以想见了。   最后杨從把主意打到了一个能经常进宫的老朋友身上,那便是再宫中教导皇子课业的岑夫子。   两只老狐狸磨了半时辰,最后杨尚书付出两坛上好的酒和道观一年画符丹砂的承包,成功将这件事推给了岑夫子。   岑夫子还唉声叹气的,“哎,老夫认识你当真是做了孽。”   “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再叨叨就毁约。”杨從臭着一张脸。   “好吧好吧。”岑夫子也不想管这件事,奈何杨老头给得太多了。   原本杨從还觉得送走了一件麻烦事挺顺心,却没想到没两天这件麻烦事儿就已经自动解决了,因为戎狄使臣再一次报案,说他们受到了威胁,有江湖人士要对他们不利,有关七皇子的事情直接就被更大的事情给揭过了。   而这边岑夫子上完课之后去了昭阳宫,等他见到七皇子并意外看到他写的字之后,只想感谢杨老头的慷慨。   有关岑夫子刚好看到薛瑾安在写字,倒是和戎狄使臣报案有关,这事儿还要从安王那边说起。 第105章   在礼部官员还在层层往上推诿有关七皇子之事的时候, 行动力很强的崔醉已经开始执行坑安王入套的计划了。   崔醉会成为这个计划的执行人,除了他在宫外能行动自如之外,也因为他这个明面上九添一老板的身份, 以及他在江湖上混过的经历。安王手底下有很多江湖人, 其中也有崔醉的认识的。   如今京城最大的娱乐就是打牌, 自从九添一开业以来, 不少商人都瞧出了这高级棋牌室的利润,模仿者数不胜数,其中也不乏有想要取代九添一之人,就开在另一条主街上,还是曾经京城四大主街最繁华的那一条,甚至还拿九添一的名号做噱头, 号称是比九添一更加有趣华美服务好的棋牌室,直接就取名叫“极数之极”。   九为极数,极数之极可不就是十,这可以说是直接打起了擂台。   崔醉最初倒也不怎么在意, 只是听得多了难免有些好奇, 便叫人去探查了一下, 结果竟然得知对面的奸商不仅在取名上做文章,其内部的装修、人员配置、定价等等,乃至大厅里的面人手办都一比一剽窃了,不同的大概就是那手办不是面人的, 在上面漆了一层金粉,让整个看起来更为华丽昂贵。   那样子,不是真的多次来过九添一的人真没办法做到还原到这地步。崔醉立刻就去翻会员记录,果然在上面找到了那个奸商老板的名字。   “我当时是真想直接作废他的会员,然后去把那个赝品店铺给砸了!”崔醉说起这事儿就恨得牙痒痒。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这什么“极数之极”就是完全剽窃的九添一,然而没办法,现代社会抢注商标模仿剽窃都没办法禁止,更何况古代这种没有版权法的地方。   或许其他人私底下会不耻这商人的做法,但若是崔醉死咬着不放用出些什么手段会反过来遭至指责谩骂。   灵芝他们听了也很是义愤填膺,薛瑾安却很淡定,只说了一句经典名言:“学我者生,似我者死。”   同时提醒崔醉,商人一般做事都不会做得太绝。   他真砸一行的饭碗也就只砸一行的,而不会连带着上下的行业也给砸了,甚至为了能取得胜利,他们反而会早早和上下行业打通关系建立联系,向他们传递一个信息:他将这个行业独占垄断,不仅不会影响到他们赚钱,还能给他们带来更多的利益,然后联合在一起将对手排挤出行业,实现垄断梦想。   所以这人会打击九添一棋牌室,却绝对不会动九添一名下的书坊,还会“暗中照顾”书坊的生意,大肆囤积卡牌,以防止事情败露九添一一怒之下断了他们的货源后,他们还能自行运转。   崔醉闻言一惊,立刻去查书坊的账目,果然发现里面有几笔奇怪的大订单,这个月的盈利也早已经超过了之前,他又羞愧又恼怒,一张脸涨成了红色,在对上薛瑾安的视线后,很是垂头丧气地低下头去。   “师父抱歉,都怪我没有早点反应过来,结果才……”崔醉很有些自责。   “多了一笔长期订单挺好的。”薛瑾安说得真心实意。   崔醉欲言又止,眼中的情绪已经满溢出来,就差自己张嘴说话了:这不是赚钱不赚钱的问题,而是有人算计我们,师父你清醒一点啊!   崔醉的眼神表达实在过于明显,薛瑾安竟然都只盯视了一会儿就成功将这部分情绪分解出来,他语气平静地说道:“随着九添一发展越来越好越来越赚钱,不知道还要跳出多少眼红者,就算你反对也没有用。”   倒不如大大方方的,他们想要多少纸牌只要他们确定吃得下就直接提供给他们,反正这些只在表面上学得一模一样的家伙根本就不会有太长的寿命。   京城中打牌浓度很高,九添一是京城最大最赚钱的棋牌室这一点毋庸置疑,但要真说热闹,却是绝对比不上茶楼酒肆那种面向底层普通人的开放式棋牌室的。   ——是的,有不少茶楼酒肆都将自己的一楼大厅改成了小型棋牌室,每天都热热闹闹的,他们这就是似我者生的典范。   言归正传,九添一和这些茶楼酒肆都有合作,在无伤大雅的前提下,他们也会帮忙做一些眼线的活儿,就这样崔醉很快就找到了他的目标,当前在安王府“颐养天年”的一位熟人。   若是薛瑾安看到他选中的人一定会说一声:“真巧。”   这不就是原文剧情中,将崔醉引荐给五皇子的人嘛!   恰如对方知道崔醉对成名的极端渴望,崔醉也知道对方爱凑热闹,对新鲜的东西很感兴趣,会在这种茶楼酒肆中逮到人是很正常的。   崔醉假装前来查账,引导着对方看到自己,主动叫住自己,然后崔醉邀请他去九添一玩,在打牌的间隙不动声色的吐露出戎狄人那日在九添一的所作所为,最好还用言语渲染一些,传达出自己真的很想动手宰了他们,但因为种种原因只能作罢。   这是在给对方心中埋一颗种子,崔醉还想着要怎么一步一步让种子破土发芽呢,很快就发现这次诱导被中止了,甚至安王都没有出面,是他的军师幕僚用“戎狄使臣如果死了会对国家不利”的理由暂且抹平了这件事。   有薛瑾安托底的计划,自然各种可能性都被预测过,崔醉并没有轻易放弃,他还在继续给对方输送情绪,且试图辐射传染给他人:“军师说得听起来很有道理……那其他人是如何想的?”   一句话再次濒死的种子救了回来,还打算让他们能够将种子传染给其他人。   而这一次,对方直接再也不来九添一了,安王府的人还送来了对方这些日子在九添一的花费,直接从源头上解决了被引诱的可能性。   崔醉撇了撇嘴:“虽然早已经从预料中得知结果,但果然还是不爽。”最关键的是,两次出面解决事情的都是军师,崔醉记住了这个“诡计多端”的军师。   “不重要,已经埋下的种子不会因为三言两语就枯萎,只等一个时机就会破土生根。”薛瑾安很淡定的宣布道,“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好!”崔醉摩拳擦掌眼睛发亮,很是迫不及待。   下一步也是整个计划的最关键一环其实并不难,王府豢养着这么多刺客,对于各种吃穿住行的资源都要求很多,好在安王手底下有不少田庄,根本不怕供应不上,他手下的温泉庄子到了冬日甚至还有反季蔬菜。   崔醉不需要在那里大闹一场或者做什么,他只要传达出一个错误消息,告诉他们王府那边想要吃羊,在他们进行交接之后,这批羊会有一只在王府后院不翼而飞,它会被好好处理,然后出现在戎狄使臣的餐桌上,一直吃到戎狄人反应过来为止。   戎狄那边接连吃了几餐的羊肉,就连早餐都是羊肉,饶是游牧民族也有些受不了了,翁天信叫人去跟驿站人员反应一下,看能不能换个菜,结果手下惨白着一张脸跑回来,有些哆嗦地道,“大人,他们说,说驿站最近根本就没有宰羊……”   “怎么可能?那我们这几日吃得都是什么?”小王子葛尔丹眉头一皱,下意识地反驳完,才明白过来对方这话代表着什么意思,登时整个人都从椅子上窜了起来,“去,赶紧去把巫医叫来!”   巫医来了给他们诊脉,没有从他们的身体中查出任何问题,翁天信叫人查这些羊肉饭食的来源。   戎狄这边每餐都是自己人去取来的,不管怎么问他们都说这些肉就是在驿站厨房拿的,而整个驿站的人也都说并没有什么生人,每天负责食堂饭菜及主持分饭的人都是经过严格检查的,绝对没有问题的,这些驿站的其他外国使臣都能作证。   翁天信和葛尔丹对视了一眼:能这么无声无息地将菜品调换至今都没人发现,凶手要么武功高强,要么易容绝佳。   “只是他们来做什么?总不能只是为了请我们吃羊。”葛尔丹语气似笑非笑。   很快,葛尔丹就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了,这一次他们的饭菜里依旧多了一份羊肉,他们验过毒,然后又抓了一只狗来吃了菜,也没有事。最终是翁天信率先发现华点:“这是腿部的肉。”   “这怎么了?这些天不都是腿部的肉吗?”葛尔丹说完,整个人都是一顿,在翁天信逐渐深沉的眼神之中,似乎明悟到了什么,失声道,“不会吧?真的是因为……”   因为那句“两脚羊”吗?   “很有可能。”翁天信有些沉重的点了点头。他的沉重并不是惹上了一个武林高手,可能威胁他们的生命,而是对方的这一举动表明,有人在刻意煽动大启民众对他们的仇恨。   在大启领地上,他们的生命或许还有保障,但一旦离开大启领土,他们很有可能要面临一波又一波的截杀,会死在归国路上也不一定。   “这算什么?威胁?恐吓?”葛尔丹有些气极地掀了桌子,他恼恨地喘着粗气,用戎狄话骂着脏,“那现在该怎么办?找到这个人,把他杀掉,还是其他什么?”   “什么都不做。”翁天信却摇了摇头,“我们在大启,是客人,如今客人受到了威胁,自然要找东道主做主。”   “好!好!让他们狗咬狗去吧!”葛尔丹凶狠地说。   于是就这样,礼部再一次收到了来自戎狄使臣的报案,他们疑似被武林人士威胁,要求礼部尽快查出背后凶手是谁。   礼部:“……”   当时礼部的人真的很想咆哮:我们是礼部不是三法司衙门,有什么冤屈能不能找他们?我们来礼部的时候也没说要学破案啊!   然而不管他们如何想,他们作为负责接洽外国使臣的部门,就是要尽快解决这些事儿,只能不遗余力的查,很快他们就还真的查出了结果。   证据直接就指向了安王府。   礼部的人在那一刻真的恨不能自己根本就没查出来这件事,可他们只能硬着头皮去安王府调查,然后就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阻拦,一听他们竟然是为了给戎狄人讨公道来的,他们连安王府管家的面都没见到,就被府里的江湖人给轰了出去。   “他们骂我们‘两脚羊’的时候不见你们出头,现在对付自家人倒是挺积极,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戎狄奸细呢。”   “一群戎狄走狗,拿着大启的俸禄,操着戎狄狗的心。”   “谁知道羊是怎么回事,或许是哪个路见不平的英雄好汉做的吧。”   “滚滚滚,我们耻于同尔等走狗为伍。”   “……”   一字一句直接将礼部官员说得面红耳赤。   安王为大启百姓鸣不平,坚决不接受被戎狄人侮辱,要给戎狄人好看的消息就这么传了出去,且甚嚣尘上,一跃成为了大启的民族战士。   突然知道自家的羊莫名其妙出现在驿站属于戎狄使臣的餐桌上,自己成为了反戎狄战士的安王:“……?” 第106章   安王有心想要解释这件事并非他所为, 他是真的完完全全什么都不知道,然而并没有人相信这个说法。   礼部那群官员只是挂着得体的笑容听他说话,跟着点头像是信了的样子, 实际上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张嘴就是:“好好好, 我知道了, 那么这件事应该怎么解决呢?安王殿下您有什么头绪吗?”   安王:“……”他没有什么头绪,只想打爆眼前这颗蠢头。   显而易见的,他们完全认定了他就是幕后行凶者,将他的所有言语都当成了搪塞,就是一副“你是亲王你说了算”的样子。   其实礼部的人会这样觉得也不全怪他们,安王府里养着的那群江湖人也为这个印象着实添了不少砖瓦。   最开始把礼部的人轰出去也就算了, 在安王知道事情之后,匆忙将人请回来走完笔录流程,这次有他的命令,他手底下的人也配合问话, 然后就把他那莫须有的嫌疑彻底坐实了。   “就算真的恐吓了他们又如何?哪怕直接杀了他们, 戎狄狗也死不足惜。”   “安王殿下素来急公好义, 从不欺凌他人,他做什么自然有他的道理,若是有什么异议不如找找自己的问题。”   “殿下仁义,自然有仁义之人以殿下之名行事。”   ……   将礼部记录的笔录本全都看完了的安王:“……”   等等, 难道我真的……安王绞尽脑汁地回忆了起来。   九添一里发生的事情,第二日就已经传遍了京城的上层圈子,安王手底下有专门打探消息的人,知道的比很多朝臣都要快得多,也完整得多, 比如对方除了“两脚羊”之外到底都骂了些什么,安王这边可是完完整整的听人汇报了一遍。   安王也是大启人,他听了那些话自然也不爽,也说了一些不怎么好听的话,也没太避着人,被传到府里其他人耳朵里很正常,他不禁想:莫非就是那时候,自己的抱怨被手底某个人当了真,然后动手了?   不,不对,那些人手段不会这么拙劣温和,这背后做事的另有他人,是故意针对他的局,那么摆着棋盘的人是谁?安王的脑子转得很快,已经抓住了这件事的不对劲之处。   然而他有心想要洗脱自己的嫌疑身份,这些人却只当他是在演戏,一个劲的配合他嗯嗯的点头。   外面还有一只手推波助澜,不开始传他的流言了,却开始传戎狄做过的恶事,加重民众们对于戎狄使臣的反感,看似是在针对戎狄使臣,实际上最针对的还是安王。毕竟在有一个已知的可以惩奸除恶的英雄的情况下,当有人想要寻求帮助消灭坏人之时,第一个想到的就会是他。   这种影响还不仅仅是针对民众的,他手底下那些自诩正派子弟的江湖人也深信不疑,也得亏其中还是有聪明人,狠狠压制这这群人没有给安王找麻烦。   可是事到如今,安王不想站出来也已经站了出来,根本就没有找到后退的阶梯,只能头皮发麻地拿起武器站在那里,时刻准备自卫反击。   安王因为一只羊陷入焦头烂额之中。   崔醉虽然早就已经在薛瑾安的分析中看到了所有的可能性,在看到安王真的深陷陷阱无法自拔的时候,也难掩露出基本少年人的得意,眼角眉梢都飞扬着,嘴里都忍不住哼出了曲子,如果有昭阳宫的人在这里仔细听,就会发现这正是那日薛瑾安给他们唱过的诗经一曲。   虽然崔醉也觉得师父唱歌有点太佛了,听得人想要立刻剃度出家敲木鱼给他伴奏,但崔醉还是只听了一次就立刻记住了这个调子,不知道脑中播放过多少轮,以至于高兴的时候无意识便哼了出来。   他就这样一脸高兴的回家,在院子里见到了崔老崔鹏飞,打了个招呼就准备走,结果就听到一句淡然自若地询问:“尾巴扫清了吗?老头子我一把年纪了,不想之后还为你擦屁股。”   崔醉震惊而慎重的转头打量崔鹏飞,并没有立刻就打开话匣子,而是佯装并未听到笑道,“祖父,你说什么?我没有听清。”   崔醉说完就后悔了,他不该跟这种老狐狸玩心眼的。果然崔鹏飞端起茶盏看了他一眼,他方才只是随口一诈,在看崔醉给出的态度,立刻就知道他确实是算计了别人,再一想想最近有谁倒霉,把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   崔醉不敢在跟祖父搭话,深知自己一张嘴必然会被套走不少消息,索性就闭嘴不言。   崔鹏飞看他这样,难得有了些身为祖父的慈爱之心,没有再继续套话,只是道,“戎狄人来者不善,对付的没错,是该叫他们吃些教训,想来安王殿下是有分寸的。”   崔鹏飞敏锐的政治嗅觉问道了这件事背后的端倪,发觉戎狄人可能打着什么主意,他道,“两边都不是好相与之辈,尾巴一定要扫清楚,把自己摘干净,不要被抓住蛛丝马迹。”   “是,我绝对不会连累别人的,所有的后果我都会一力承担。”崔醉以为祖父是在提醒他不要玩脱了,把其他人也拖下水,立刻开口表了个忠心。   崔鹏飞却淡然道:“我说得是你。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独善其身是不可能的。”   所以保护好自己吧。   没有说出来的话,崔醉却仿佛已经听到,他有些感动地遮掩了一下眼睛,将真实的情绪都藏回去,为自己有被关心而开心,觉得自己一定要为祖父尽孝。   就听到他慈祥的祖父说自己就这件事出了一道题目,是给七皇子的。   “明日你进宫记得带上。”崔鹏飞随意道。   “……祖父,这么好的题目您还是亲自去送吧,我还需要坐镇九添一,实在是脱不开身。”崔醉心虚至极,根本不敢将这题目递到薛瑾安面前。   崔鹏飞看他这怂样气笑了,眯着一双精光湛湛的眼睛危险的看着自己的孝顺孙子:“你怕你师父了,就不怕我了是吧?”   次日,崔醉带着题入宫,马车在昭阳宫门口停住,他难得的蹲在车厢里好一会儿没有下来,很是心虚。他心虚的倒不是自己带了一道难题给师父,而是他将对付安王的事情泄露了。   即便泄露的对象是他祖父,即便他并没有真的说出些什么,在发觉不对之后也立刻就闭嘴不言,但泄露就是泄露。   崔醉抿了抿唇,努力调整好心态,决定等会儿直接冲进去就给师父跪下,保证自己下次一定不会犯。   他做足了心里建设,这才拿着题目进了昭阳宫,结果刚见面他都还没来得及跪,就听到他师父平静无波的一句:“你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情?得意忘形被崔老套话了?”   “!!!”崔醉一整个震惊住,“师父你怎么知道的?”   “猜的。”薛瑾安收回视线。   他这话没有在敷衍人,他确实是猜的,毕竟崔醉还是第一次过昭阳宫而不入,基本可以断定是出了些无伤大雅的小事,薛瑾安罗列了一些,挑中了最有可能的一个询问,然后就猜中了。   薛瑾安拿到了崔鹏飞出的题,他猜到会叫崔醉这么镇重其事拿来的题目,应该挺难的,而且也代表着崔老对他的教学进入到了第三个阶段。   崔鹏飞给他制定的教育计划中,第一步就是填鸭式读万卷书,这一个薛瑾安完成得太快,直接刷新了崔鹏飞的认识,差点把他脑子都烧掉,于是很快就丝滑衔接到了第二步的题海战术中,让他充分的理解并利用起那些知识,融会贯通的同时也对朝廷的的运行等各方面有了一定了解。   这第三步就是阴谋诡计,朝堂的党派斗争从来就不是你有没有能力的事情,薛瑾安还必须要有算计别人且对别人的算计具有抗性,能飞速调整状态反击回去的能力。   于是薛瑾安展开题目,就见上面写着:如果你是安王,你遇到今天这事应该怎么破局?请以安王为主角写出一篇文章,体裁不限,字数不限(要求文字具有一定的优美和画面感)。   崔醉看着最后那行用墨有些过重的备注,沉默了下来:“……”他可算知道为什么老头不自己来了。   让师父写出优美且有画面感的文章,祖父头也太铁了吧,真的不是在故意为难吗?!   崔醉哪怕是个师父吹,此时此刻也完全吹不出他师父文章写得好,他抹了一把脸,艰难地决定留下帮师父的文章掌掌眼,他倒是不担心师父写不出来,只担心师父写得太快,他来不及看。   果然,薛瑾安很快就有了想法,他连句子的优美都领悟不了,自然也就写不出来这样的文字,不过加上画面感这三个字之后,他倒是飞快的锁定了一个主意:写剧本。   薛瑾安没写过剧本,但他脑子里有无数本小说,他完全可以借此参考一下。   于是,一篇类似英语题的“帮李华写信”,直接变成了《从王爷到皇帝》的爽文小说。   薛瑾安手指抓住一沓纸张,法力附着其上,空白的纸张上面立刻浮现出方方正正死板的字,两面写满之后自动“刷”地跳到一边,且速度非常快,没一会儿就推出好几张。   “师父的速度还是这么快。”在崔醉眼里,对方正拿着毛笔在奋笔疾书,他唉声叹气了一句,还是认命的拿起写好的纸看了起来,原本以为又会是之前那样凌乱到叫人头脑打结的句子,却没想到竟然还挺……挺正常的。   开头一段环境描写甚至称得上优美,他惊奇至极,不自觉就看了下去,之后的句子都有些平平无奇,还过于白话了些,但通俗易懂,倒是另有一番野趣。   主要还是从王爷开始奋斗的剧情写得太扎实,他不自觉就沉浸其中,将文字的枯燥冗长忽略了一些,时不时还能看到些亮眼的句子,也不吝夸赞出声:“这剑如银蛇出洞的一段打斗描写真不错……这一段战争分析也很不错,就是有点眼熟,我似乎在哪里见过……”   崔醉的声音越来越小,他似乎有点明白了什么,小心地继续往下看,在看到和开头一模一样的环境描写后,他再翻过头去看那段战争分析,立刻就发现它出自一本兵书,原文,一个字都没改。   崔醉沉默了,他标出文章中称得上优美的句子,小心问道,“师父,这些都有出处吗?”   “常用模板,很多话本里都有。”薛瑾安用这些句子在数据库搜一搜,能搜出很多。   “师父,虽然化用是写文章常有的事情,但化用不是直接用啊师父!!”崔醉崩溃呐喊。   薛瑾安不懂的歪了歪头,想了想回了一句:“我不生产文字,我只是文字的搬运工。” 第107章   崔醉虽然已经弃文从武, 但他到底曾经是个文人,他原本以为自己看到这样的文章是会不高兴的,然而听到薛瑾安的那句话, 他实在没忍住“噗呲”笑出了声。   “师父, 你这样的文章交上去一定会把祖父气死的哈哈。”崔醉笑得没个正行, 直接笑倒在薛瑾安身上。   笑过之后又觉得心酸, 师父明明这么优秀,只要是看过的东西就能分毫不差的记在脑子里,在适当的时候拿出来活学活用——嗯,虽然有时候活用的不是地方,也依旧不能掩盖那惊人的记忆力。   这么厉害的师父,却弄不明白很多基础常识, 师父的领悟能力和模仿能力很强,不管是说话还是做事,只要在他面前演示一遍,他就能轻易将其扒个清楚并还原出来, 他是能成为一个符合所有要求的完美皇子的, 原本是能的。   可就因为一场蓄谋已久的陷害, 他如同杂草一样的在皇宫中艰难求生,不,是连杂草都不如,至少随意长在路边没有半点碍事趋向的杂草, 再手贱的人也只是去乱扯几下,而不是要掘开泥土将其连根带土的毁灭殆尽。   他看着师父那张稚嫩的脸上露出的似懂非懂,已经开始脑补起来《七皇子皇宫求生记之一百零八种死法了》了,里面薛瑾安喝的每一口水那都是加料的。   实际上,这不是崔醉第一次为师父表现出来的与常人不同的一面而发愁了, 他曾经询问过祖父为什么不及时去纠正,祖父却说已经失去了最佳的时机,强行纠正只会舍得其反。   祖父说:“如果人是一缸清水,成长的过程就是往里面滴入不同颜色的颜料,滴入的是什么颜色,这缸清水就会变成什么颜色,而如果滴入的颜色太多太浓,它们最终汇聚在一起会变成黑色,之后不管是滴入什么颜料还是往里加清水,黑色都是不是消失的,除非将这缸水放逐到山河湖海之中,它才会被重新荡涤干净。”   “这些山河湖海就是死亡。”崔鹏飞说这番话的意思,是在隐晦的告诉崔醉,薛瑾安这缸清水吞没了太多颜色,已经留下了无法被消除的痕迹,做任何的弥补纠正都无法逆转这结果。   崔鹏飞说着看向拧着眉眼神写着不赞同的崔醉说道:“你该是最清楚这个道理的。”   崔醉微微一愣,随即长久沉默下来,他想起了自己刚被接回崔家之时,也是强行改变过自己试图融入那个家族的,最后得到的结果自然都不尽如人意。   “臭小子,方才在心中骂我了是吧?”崔鹏飞伸手拍了他脑袋一下,“你放心吧,我现在的做法不是放弃也不是逃避,是在以我的能力尽量为他开出更多可能,不会害了他的。”   崔醉心虚地偏头,因为祖父的话心中稍微放心了一些。   崔醉如今想起来当初的对话,他向薛瑾安表达了自己的看法,却并没有再试图阻止他,决定将他留给祖父去处理,正好他也挺想看老头变脸,露出那副被文字痛揍一顿表情的。   在放下这件事之后,崔醉立刻关心起来了自己的第二个好奇,他兴致勃勃地凑到薛瑾安面前,挤眉弄眼道,“师父,你参考的都是什么话本啊?我都没看过呢。”   薛瑾安:“……”   按照这个世界的进程,出现网络都得是千年后,更别说网络小说了,他总不可能将那些小说数据都导出在纸上给他看,虽然这并不费他多少功夫,但解释起来太过麻烦。   如果直接不搭理崔醉的话,他很大概率会耍痴卖乖胡搅蛮缠闹一通,但直接屏蔽掉声音就好了。   两害相较取其轻,薛瑾安心中颔首,决定直接无视崔醉。   “……嗯?”崔醉看着埋头奋笔疾书的师父,缓缓地打出一个问号,在发现自己被直接无视表情崩裂,露出一副天塌了的样子。   崔醉原本只是有点好奇那些话本,现在倒是真的非看不可了!他开始故意闹薛瑾安。   岑夫子就是这时候来的。   岑夫子到底是当代大儒,因为上书房先生的身份在宫中出入频繁,很多御林军侍卫都认识他,对他态度都挺友好,看他如常的站在外面等待,都忍不住看了好几眼天色,很想当场掏出一把椅子让他坐着等。   灵芝看到岑夫子的时候也很惊讶,她赶紧将人先领进去,总不好真要他在外面等着通报,这不是上赶着把人得罪。   这位早早就从官场退走半点不恋慕权势,一心教书当道士的岑夫子,有不少学生都是朝中官员。灵芝就算对这些一无所知,也该是知道能在宫中给皇子公主们当夫子的,绝对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灵芝想的是把人招呼上的同时叫人去通知薛瑾安,然而崔醉的闹腾劲儿太足,两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人在尴尬的时候总会让自己看起来很忙,灵芝给崔夫子不停添茶,“夫子您喝茶。”   薛瑾安已经听到了外面待客的声音,带着崔醉出来就碰上匆匆赶来告知的寿全,一听说来的是岑夫子,薛瑾安就把他的来意猜了个七七八八。   礼部会找外援来进行笔录讯问这件事,在薛瑾安的预料之中,也知道这大概率就是走一次形式,如今安王已经被牵扯进来,礼部绝对不会希望还牵扯进来以为皇子的。   崔醉手里还捏着薛瑾安“搬运”的作业,听到岑夫子的名字不由说了一句,“哦,岑夫子,是和老头不对付的一个大儒。”   薛瑾安难得好奇,发出灵魂一问,“崔老有交好的大儒吗?”   “……没有。”那篇《科举论》造成的历史遗留问题,让李太师、岑夫子这类大儒都看崔鹏飞相当不顺眼,崔鹏飞交好的都是什么都学并不能特定划分到那一派系的家伙。而如今盛行儒学,其他学说的人都是被排挤的势单力薄,换而言之就是,在朝堂混得不太好。   崔醉突然觉得自家老头人缘好差,不知道这位夫子在知道他身份之后会不会跳起来打自己啊?有点想把自己的脸藏起来了。   “崔家小子。”岑夫子的目光果然在薛瑾安面上停留之后,转到了崔醉脸上,一下就认出了这位最近在京城沸沸扬扬,恰巧同他手中这件案子有关的人物。   崔醉默默用手里的纸张挡住了自己的脸,闷声闷气地回答:“岑夫子你认错人了。”   “哈哈哈你躲什么,老朽我又不会吃了你。你放心,我虽然是儒生,也拜读过《科举论》,对其中的一些观点是持支持态度的,我们只是性情不和,没有太多的交集,即便真的有什么矛盾,也不会迁怒叫你一个小辈为难了。”岑夫子语气和蔼的笑起来。   崔醉悄悄看了他一眼,看他仙风道骨的模样半点都不像是记仇的样子,松了口气将脸露了出来老老实实的行礼,“小子无状,见过岑夫子。”   岑夫子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没有要为难一个小辈的意思,视线这才看向他手中的纸张。   只一眼,岑夫子就坐不住了,熟悉的刻板到极致的字体映入眼帘,他睁大了眼睛,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冲过去,一把将他手里的纸张抢了过去,本来只是确认一下这文章到底是不是出自老祖宗之手,却没想到这篇文章的开头竟然很清楚顺畅。   遣词造句比市面上流通的话本还要更白话很多,大片的描写有辞藻堆砌之嫌疑,还有转换的衔接处处理的非常奇怪,有种不协调感……总而言之,这如果只是单纯作为文章来看的话,暂且还没有达到及格线,但这疑似出自老祖宗之手,就要另当别论了。   老祖宗!这可是写文章狗屁不通的老祖宗!能写出通顺的句子了,即便还有很多问题,但这怎么能不算进步呢?   岑夫子不自觉地就被这不符合老祖宗水平的文章吸引,一目十行地扫下去,然后出现了和崔醉一样的情况,从“这用句不错,画面感很强,很华美”到“嗯?这熟悉的文字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不过他反应过来文章的问题比崔醉快得多,在看到那战场分析的时候,他第一时间就在脑中对上了相同的内容,确认了它的出处。   “……”岑夫子抬头看向崔醉的眼神变了,带着一点谴责和痛心疾首,“崔鹏飞那老东西把你带坏了!”   崔醉:“???”   “不是,我,嗯……”说好的不会迁怒小辈让小辈为难呢?崔醉感觉自己受到了欺骗。   薛瑾安看出来岑夫子是误会了,他对自己的身份被揭穿并不在意,直接说道,“那是我的作业。”   岑夫子抬头看过去,眼神有些无奈又高兴。   是的,岑夫子已经猜出来这文章的真实主人是薛瑾安,最直接简单的原因还是他第一次受到对方的灰信时,对方写的是他在上书房讲得课堂作业,那个时候崔醉甚至都不一定到了京城。   当然间接原因则是,岑夫子虽然这是第一次见崔醉,却在很久之前就看过崔醉的文章,是在崔醉第三次考举人落第之后,崔酌到底不忍,偷偷将他的文章整理成册,给京城几位大儒送了一送,就希望能有一个拉拔他哥的,只可惜全都杳无音信,他失望作罢。   所幸他觉得这件事没成功前还是不要说比较好,这才没有让崔醉遭受二次伤害。   岑夫子已经猜到这文章是七皇子所做,看东西是在崔醉手里,对方茫然却没有要阻止的意思,还以为是七皇子不想透露身份呢,于是便也跟着隐瞒下来。   现在,两个神交已久之人终于见面了,岑夫子眼中情绪颇为复杂,他想起七皇子那些传闻,觉得他并不太符合自己的心中所设想的老祖宗样子,可当他看着人的时候,又觉得很符合。   “你……所以你到底是怎么把书信送到我道观的?我能学吗?”岑夫子千言万语汇成了一句话,满眼都写着好学。 第108章   岑夫子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其实是带着三份调侃的, 那样神乎其神的手段,岂是区区凡人就能随便掌握的?别人不清楚,他一个亲眼见过的人难道还不清楚?也正是因此, 他虽然很好奇七皇子是天生神异还是后天有所机遇, 但并不指望七皇子能给出回答。   然而出乎意料的, 七皇子竟然点头了, 还非常诚实的给出了方法:“可以学。你将武功练到最顶尖,内力足够充盈的时候会发生改变成为法力,这一过程被称作量变引起质变,再通过相关的术法学习后,你就能用出这样的手段了。”   “……”岑夫子看着他真诚的脸陷入了沉默。   他原本兴致勃勃的表情在听到第一句话的时候就僵硬住了,整个方法听起来很简单, 但是他卡在了第一步,他真的很想脱口而出:老夫为什么不想把武功修炼到最顶尖水准,是老夫不想吗?   当道士的都是有武功底子的,毕竟道教不像佛教那样“博爱”, 杀人凶犯都只要一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就可以将前尘往事尽数抛却剃度出家, 自从佛教正式在中原发扬光大开始, 不知道多少帝王都因为佛教的藏污纳垢而兴灭佛之事。   佛教免徭役赋税,于是有很多不事生产之人剃度为僧,但这些人只是假僧人,私底下酒肉都沾也就罢了, 还会同女香客行苟且之事,还有不少尼姑庵也是如此,都是以礼佛之名行秦楼楚馆之实,但偏偏佛教给穷苦百姓传递“今生受苦是为来生积福”的理念,深耕于基层, 为穷苦百姓带去了思想上的解脱,是很难被彻底消灭的。   无论被当权者打击多少次,只要世界上有穷人,佛教就会春风吹又生,而实际上有名的寺庙佛陀都是金身,和尚们一个个都长得膘肥体壮肌肉虬结,比绿林好汉更像绿林好汉。   道教不一样,学道的人普遍都比较任性,即便道长们见到困难者也会施以援手,也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但比起授人以鱼来说,更喜欢授人以渔。比如说若是有个杀人犯想要拜入三清,道长们会选择直接送他去见三清。   道家比起香火也更讲究自身修行,如今想到捐香油钱积福大部分人都会想到寺庙,家里发生怪事儿或是炼丹什么的就会想找道长。   综上所述,道教作为中原本土教派到如今发展不如佛教,也是因为两教侧重点不同,当然,也还有一个曾经提过的最关键缘由,佛教比道教更适合统治国家,再加上秦朝时期某徐姓大骗子的前车之鉴,当权者不一定会扶持佛教,但一定会暗中打压道教。   不过道人们也不屑与群众屈服就是了,这从大部分道观都在群山峻岭之中,有不少挂在险峰之上就可以看得出来,很多道观不在当地生活个七八年根本就不知道它的存在,能上去的香客更是少之又少,大部分都是活人微死急需抢救的状态。   师父岑夫子是这样,徒弟缘生也是这样。他们都是被道长捡到救活,然后留在了道观里当小道童,不同的大概是岑夫子是被养不活孩子的父母丢弃在山中的,而没有记忆的缘生很笃定他的父母很恩爱,也很爱他,他只是不小心走丢了。   总之,因为道观多在高山上的缘故,小道士们若是功夫练得不好,那真的是下山都下不去,练童子功的岑夫子对此很有感触。   不过说起来,他当初下山考科举其实心思还挺功利的,就是看不惯隔壁万福寺香火那么旺盛,每逢科举之时总有报信人跑进寺庙的禅房,书生们都觉得万福寺灵验的很,而他们这一个山头之隔的小破道观却连一个借宿的读书人都没有。   “师父,我一定要考出头来,让我们道观之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定然盖过那万福寺!”年轻的岑夫子就怀揣着这样的心情,一路从童生考到进士,入朝为官桃李万千。   真当功成名就实现抱负的时候,他反而就看淡了,心情同当年的师父逐渐趋同:小破道观没什么不好的,清静,就是隔壁不是万福寺就好了。   “你的武功倒退了一些,努力练练很快就能到一流高手行列。”薛瑾安扫描了一下岑夫子的身体,很轻易就从各种细节和数据推测出他的内力水平。   岑夫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咳嗽了一声:“咳,到底是人老了。”   实际上是他年龄上来了,又有了小徒弟接班人,近来有些懈怠练功,武功这东西向来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夫子您竟然这么厉害吗?完全看不出来,要不要比划一二?”崔醉有些兴致勃勃地掂了掂手里的弓,“正好同我说说您同师父是怎么认识的呗?”   岑夫子看薛瑾安并不怎么在意被知道,也很爽快地点头同意:“老……咳,七皇子这事儿倒是有得说了。”   在和崔醉去比划之前,岑夫子纠结再三还是问了薛瑾安一个问题:“殿下,量变引起质变的过程需要多久?”   他还是对那神异之术很感兴趣,他从现在开始努力,或许在死之前能攀登到顶尖高手行列,所谓朝闻道夕死可矣,即便只是看到那个神异世界一个眨眼,他也觉得值了。   薛瑾安给他飞快地算了一下,“修行看悟性,以你的天赋,有72%的可能性是一百二十年后。”   岑夫子:“……老夫今年六十有九。”别说活到一百二十年后了,他感觉二十年都够呛。   “你到底怎么练成的?”这打娘胎里开始修炼也不过才八年,怎么就练出了这么厉害的术法?岑夫子只觉得心里蚂蚁一样的在爬。   薛瑾安歪了歪头:“我生来就会。”   他是器灵,在诞生出器灵之前,他的本体已经在主角怀里武器只有在很特殊的时候才会形成器灵,这不仅要主人好好爱护养护武器,要时刻用灵素温养……一系列挑剔龟毛的条件之后,器灵才有万分之一的概率诞生,要不然修真界人手一个器灵。   修真界有人将器灵看做是天道对修士的馈赠,作为器灵,他继承了本体的一切记忆,最早甚至能追溯到最开始被捞出来打造成兵器样子的铁块时期,继承的记忆连带着记忆之中的一切,都毫无保留地暴露出来。   岑夫子:“……”   崔醉看他这样就想起曾经刚被师父射术也震惊到后得到“有手就会”的自己,他只觉得亲切又可怜,于是很友好的补了一刀,“师父就是师父,你跟师父比什么?自取其辱吗?”   “……这是你师父不是我师父,望周知。”岑夫子幽幽地看了他一眼。   两人战意空前高涨,立刻就默契地退走到空地上,打算赤手空拳地较量较量。动手前,崔醉还问了句:“对了,您是为了礼部来的吧?宫门快要落钥了,不找师父问清楚没问题吗?”   “呵呵,这件事崔小友放心,我自有解决办法。”岑夫子冷笑着,心想:大胆礼部竟然不相信小祖宗,不对戎狄进行精准打击,真是皮痒了欠收拾了,杨顺之老匹夫你等着!   岑夫子是赶在官员下班前抵达的礼部,将手里的一张纸半强迫的塞到了他手中,“好好看,都是你应得的。”   “……嗯?”杨從莫名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他还是展开了纸张,然后一看这字就知道是岑夫子所写,而这篇在千年后成为高考必备古诗词的长赋,有一个响亮且写得很大的名字:《讨杨顺之檄文》。   作者用檄文充分将戎狄与七皇子的恩怨记录了上去,然后用一段对偶工整的内容批判了戎狄,其中还穿插了一两句经典化用,然后用一大个篇幅辱骂礼部,尤其是礼部尚书杨從杨顺之。   说他“青红皂白不分”“惟愿事情平息不讲对错之分古来有之的好品质”“是为亲者痛仇者快”“如赵高李斯于社稷之危”……创造了不少未来经典名句,让人不禁拍腿叫绝,总之就是写得很好很厉害,一眼就看得到的厉害。   如果这些内容骂的不是他就更痛快了。   杨從:“……”   反应过来的杨從看着已经跑远的岑夫子,只觉得自己腿痒拳头也痒,他狞笑着道:“是时候再上一趟山梦游杀人了。”   同样想要梦游的还有崔鹏飞崔宰。   当崔鹏飞拿到崔醉从宫里带出来的厚厚一沓纸的时候,他竟然有那么点想要退缩,他做足了心理准备,终于还是点灯夜读,然后……他拿着鸡毛掸子,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崔醉的床边,幽幽地盯着他那恬静的睡颜。   素来睡眠很好的崔醉猛地惊醒,总觉得梦里有双眼睛看着他,他紧紧喘了两口气,稍微放松起来,结果一抬头就对上黑暗中一双眼。   “哇啊!”崔醉吓得差点没从床上滚下来。   “又没有做什么亏心事,你害怕什么?”祖父的声音从黑暗中慢悠悠地传来。   崔醉松了口气,抱怨道,“祖父你干什么啊,师父说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哦,没什么,老夫只是有一个问题想不明白睡不着。”崔鹏飞的声音飘飘悠悠地,如同鬼魅一般。   “什么?”崔醉好奇的问道。   崔鹏飞看了他一眼:“没什么,只是有些想不明白,七殿下常年待在深宫之中,你说到底会是谁带坏了七殿下呢?嗯?”   他说着挥动手中的鸡毛掸子,在空气中发出“刷刷”的如同鞭子破空般的声响。   崔醉:“……”那口气松早了。   眼看着祖父的眼神越来越危险,崔醉顿了一下,斩钉截铁地说道,“祖父,一定是因为戎狄。”   崔醉噼里啪啦将七皇子和戎狄的纠葛都托盘而出,当然是剪去了拉安王下水的那段。   崔鹏飞看出来了他有所隐瞒,但没有揭穿,他只是冷笑了一声,“呵,戎狄,礼部。”   戎狄是罪魁祸首,不能做出正确判断的礼部也是推手。看来他还是退下来太久了,礼部那群匹夫竖子已经不知道他崔宰了!   半夜爬山的杨尚书突然打了个哆嗦。 第109章   #礼部尚书杨從被停职#   #讨杨顺之檄文#   #崔宰上朝#   薛瑾安看到这些热搜词条的时候, 已经是第二天了,晚上睡前他打开录播视频,就看到早朝一共三刻钟, 崔鹏飞火力全开一个一个把礼部的官员骂成了孙子。   崔鹏飞政治敏感度很高, 他虽然提及了薛瑾安和戎狄冲突之事, 却直接隐去了薛瑾安, 而是将事件聚焦在戎狄身上,从他们言语不当开火,将礼部办事懒怠,只想敷衍了事不管是非对错的种种错处都列举了出来,最后还把安王提了出来当靶子,赞颂他的“刚勇无畏”, 可以说是再一次把安王往道德高地架了一架。   杨尚书也是个老谋深算的,一看这情况立刻出列往地上一跪,学着户部尚书冯鄞守的经典戏码,摘了自己的乌纱帽就开始请罪请辞, 顺便推安王上位暂代。   如今的六部尚书, 除了吏部那个荣养快退的, 都是有能力有手腕有政绩的,如果说冯鄞守在户部的最大功绩就是稳,精打细算的让大启熬过了最贫穷的那几年,做到了节流的极致;那么杨從在礼部最大的功绩, 就是重整了礼部的成员构成,切割掉了冗余的部分,让礼部成为了办事最利索的机构,还有效宣扬了皇帝的仁德,加深了百姓对大启的归属, 为大启的社会稳定做出了卓越贡献。   后面的句子似乎有些夸大杨從的政绩,事实上却并非如此。薛瑾安刚开直播时看到的那个“下元节三日不宵禁集体祭祀”的活动,就是礼部提出并主办的,只不过杨從深知树大招风的道理,找到了其他五部的尚书进行了商讨并说服他们参与一部分。   户部想要开源赚钱,就把联合百寺城隍庙购买香烛纸钱的生意交给他,多少也能从中捞走一些油水;兵部负责维持城中治安;工部负责划分各大街道的摊贩位置;吏部则是弄个能让学子们参与的小活动;刑部负责给文盲百姓趣味普法……可以说是安排的明明白白,这才有了联合主办。   能稳坐尚书位置多年不动的,那都是有本事的,皇帝已经熟悉了这套班子,也用得很顺手,虽然各衙门都有些问题,但还远没到皇帝看不下去要处置的程度,就像上一位刑部尚书那样。   对皇帝来说,现在换尚书绝对弊大于利,所以很显然他打回了杨尚书不存在的辞职信,“杨爱卿何至于此!”   两人一同废话之后,就把戎狄使团的事情成功甩到了安王身上。   上道,果然是老狐狸。崔鹏飞看着用袖子擦着眼泪退回人群中的杨從。   彼此彼此,老不死的狐狸。杨從抽空和他对视了一眼,满脸泪水的人眼中根本没有情绪。   刚才还对喷的两人友好携手退出战局,只有安王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原本还想冷处理此事脱身的安王:“……”   安王想要自救把国甩走,皇帝已经抚掌叫好起来:“安王也算给大启撑了一回场面,有赏!诸位爱卿要将此事铭记于心,朕很喜欢。”   皇帝这么说着,看向安王的眼神却很是意味深长,朝堂上没有人敢抬头直视圣颜,遑论仔细观察分析他的眼神,而薛瑾安视野没有受阻,但皇帝的脸被十二帝冕旒的珠串遮挡,他没能看清全貌分析起来不准确。   于是阴差阳错的,谁也说不好皇帝刚才的那一眼中到底掺杂了一些什么。   不过听政殿里看安王的人不止一个,朝臣百官都有偷瞄他,眼神就更不好说了,薛瑾安虽然分辨不太清楚,但是他能感受到从人身上散发的恶意,从细枝末节确定这些恶意基本都是朝着安王去的。   外面无知百姓们高喊安王“仁义无双”,他们这些玩政治的却都看得分明,口号喊得响亮,实际上安王没有半点动作,这多半就是假把式。   也不知安王此番,到底是真如他所说是被有心之人利用,还是……故意给自己造势。朝中老狐狸小狐狸们默不作声,心中的想法却数不胜数。   惯常都端着和善面容的安王此时终于有些笑不出来了,感受到头顶投来的那道眼神,他只能硬着头皮僵硬地牵扯起嘴角,他知道这次自己是真的栽了。   一只羊,一些似是而非的舆论,和一群没有脑子的江湖人……直接就让他经营多年的名声险些崩盘,手底下那些家伙也有些不听话起来,还有朝中……没有一个人帮得上忙,幕僚也劝他早日壮士断腕,再犹豫不决想要两全,只会两边都得不到。   他和戎狄不得不对上,安王想到这些只觉得烦躁无比。   古有一石二鸟,今有一羊三吃,吃亏的吃!真是好算计!若不将这幕后之人碎尸万段,难消他心头之恨!安王掩藏住眸中一闪而逝的狠厉,继续眼观鼻鼻观心的站桩。   最终安王还是闷不吭声的吃下了这个暗亏,接手处理戎狄使臣的“被江湖人威胁”事件,与此同时他还得暗中组织手底下的人对戎狄使臣团的人进行打击报复,比如蒙面把人打一顿这种。   翁天信不怎么出门,整日窝在驿站里不知道干些什么,小王子葛尔丹就成为了安王立人设的靶子,不过显然葛尔丹也有暗手,薄薄的刀片夹在两指间,在对方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直接朝着最要害的脖子抹去,刀片一片翠绿,显然是有毒的。   那袭击的蒙面人险而又险的避开了致命的颈动脉,仍然在脖子上留下一道口子,他顿时阴沉地用了重手。   不过这时候葛尔丹被甩开的戎狄侍卫们也已经找了过来,他没有继续的机会了。   蒙面人“啧”了一声,快速离开了现场,那身姿矫健的一看就是常干这事儿的。   葛尔丹怀疑就是安王的人,但是他没有证据,还反过来被用敷衍的话堵嘴:“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一定会追查的,小王子殿下还有什么事情吗?”   葛尔丹气闷得很,很想带着人把受得窝囊气都还回去,却被翁天信阻止:“殿下,再忍忍吧,很快就要到万寿节了,事已至此,总不能叫谋划落空。”   葛尔丹被沉没成本捆绑,咬着牙道:“我知道了!”   翁天信叹气道,“这些日子便好好待在驿站,不要出去了。”   “那岂不是叫人以为我怕了他?我戎狄勇士没有孬种!看看下次,到底是谁胜谁负!”葛尔丹恶狠狠地道。   想让戎狄小王子知情识趣地躲到驿站别出门了,结果看到对方不仅又出来了,还一次比一次跋扈嚣张的安王:“……”   安王这边和戎狄互相伤害,双方掐着表算万寿节到底是什么时候,宫中倒是即将迎来十皇子的满月宴,然后在满月宴前夕,陈婕妤暴毙于未央宫。   “未央宫?”薛瑾安难得有些意外,他打开直播刷新了几轮,未央宫没有开放,显然未央宫还处于封闭状态。   福禄点头开始念情报道:“陈婕妤自诩生育十皇子有功,无视陛下的命令,擅闯未央宫,结果就遭了殃,陛下暴怒,当场让御林军杀死凶手,为陈婕妤报了仇。”   “更像是灭口。”薛瑾安说道。   以皇帝那性格,出言不逊戳到他痛点的萧姝他都能多留一口气进行审讯套情报,不应该直接打杀凶手,反正陈婕妤是死是活在他眼中并不重要。   福禄结巴了一下,下意识问道:“灭、灭口?为什么?”   薛瑾安张口要回答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又被反应过来的福禄赶紧抬手阻止,他捂着耳朵道:“不不不,还是算了,知道的太多不好,奴才怕下一个被灭口的就是我自己。”   福禄一脸可怜兮兮。   陈婕妤的死交给了敏皇贵妃处理,她死得不够份量也不是时候,死讯直接被压下秘密处理,敏皇贵妃虽然很看不上陈婕妤,但还是公事公办的通知了她的家人来领尸。   ——帝妃陵的位置有限,不是什么嫔妃死了都能安葬进去的,毕竟三年一选秀,就算现在的皇帝改成了六年一选,现在也有两位数的妃嫔,全埋一起占得地方也太大了。   陈婕妤这出身和位份的妃嫔死了,只能叫家里人来扶灵回乡,若是没人来领,仁慈点的叫人抬出去找块野地埋了,不那么仁慈的,就会找个乱葬岗一丢,就像是处理萧姝那样。   薛瑾安没有特意去关注这件事,但有福禄在,宫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也能第一时间知道。   “陈婕妤的妹妹来将她的棺材带走了,并没有要留下来参加十殿下满月宴。”福禄说着又感慨了一声,“不过,陈婕妤的妹妹和她长得完全不一样呢。”   “嗯?”薛瑾安露出疑惑脸。   “是传信者画了一封对方的小像。”福禄说着将夹在书信里的红色小像拿了出来。现在宫里负责收集消息传递的人也已经有了一套运行程序,对于一些新出场的陌生人物还会附上一些小像,以便他们更好的认人。   顺便一提,这小像出自三公主之手。三公主在长公主的帮助下,成功取得了出宫到九添一跟面人大师们学习先进捏泥巴技术的机会。   三公主画得很像,还融合了一些薛瑾安随口提过的西洋画风,在人物的脸上适当添加阴影,让人看起来更真实更立体,也让他更加确定:这人正是原文中的女主,八皇子未来的正妃及皇后,也是干掉他的人。   八皇子妃陆摇光。 第110章   陈婕妤和陆摇光竟然是姐妹, 这是难得出乎薛瑾安预料的,可以说在今日之前,他从来没想过这个可能性。   《我欲成皇》原文中, 关于陈婕妤的部分只有短短一行字, 还是在四皇子因为排行问题表现出对十皇子不喜——毕竟他曾经有个排行第十的亲弟弟, 新的十皇子直接覆盖了旧的十皇子, 夭折的孩子上不了皇家度牒,能证明他存在的,竟然只有“敌人”。   不过那时候的四皇子早已经出宫建府娶了皇子妃,已经成熟了很多,他和十皇子有两位数的年龄差距,他不会像小时候对待七皇子那样激烈极端, 只是表现出不喜。原文也就在这时候提过一句十皇子的生母是一名陈姓婕妤,不受宠且人缘不好。   薛瑾安回顾了一下最近陈婕妤做过的事情,觉得原文还是有些美化委婉的:“不是人缘不好,是人缘很差, 得罪了不少高位嫔妃。”   陈婕妤死后, 那些高位嫔妃不至于对一个襁褓中的孩子做什么, 但也绝对不会大发善心以德报怨就是了,多半是无视……想来,十皇子在宫中的生活应该和八皇子一样,不过或许是同性相斥, 十皇子和八皇子的关系平平,和老好人六皇子关系最好。   说起来,众皇子中,八皇子的出身是最低的,他生母只是一个宫女, 没有能够给他提供助力的母族,靠着给三皇子当小弟应声虫才能在皇宫中好好生存,不至于被捧高踩低的宫人欺负太过。   他的出身也注定了他的皇子妃身份不会太高,甚至于别的皇子都是十五六岁便早早定下亲事,不娶正妃也绝对是有侧妃的,八皇子却直到弱冠之龄,才和九皇子、十皇子一起选定皇子妃人选。   陆摇光身份不高,其实也是相对其他皇子妃而言的,他父亲是边关知府,母亲是皇商,两人因戎狄劫掠而亡,她为了母亲的庞大产业不被亲戚吞吃殆尽,才进京参加这次特殊的选秀。   陆摇光需要一个能狐假虎威的身份做靠山,八皇子也需要一个雄厚的资本支持野心,两人一拍即合,也算是各取所需。   薛瑾安已经抓住了陈婕妤和陆摇光是姐妹这个设定的逻辑冲突,陈婕妤的所作所为过于短视,位份又太低了,显然并不符合知府之女的身份,就算她真的出自官宦人家,最多只能是个知县。   所以,陆摇光在身份上做了假?薛瑾安微微皱眉,有关陈婕妤的信息点太少,不足以支撑他这个论点。   就算是代码生命,他这时候也不得不槽一句《我欲成皇》原文背景信息太能藏,他也不知道这两人会牵扯上关系,到底是原文隐藏的设定,还是世界为了运转书中故事打得补丁。   薛瑾安不抱什么希望的问了句:“陈婕妤的妹妹叫什么名字?”   “啊?”福禄一愣,飞快地低头看了眼手中的纸条,将上面的情报再次通读了一遍,确定地摇头道,“不知道,没有人问过。”   果然如此。这个回答在薛瑾安预料之中,现在陆摇光也早已经带着灵柩出宫了,他再想追也是追不回来的。   薛瑾安将“陈婕妤之死”的相关记忆标红,等待着下一次解答。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事情,本来不想去十皇子满月宴的薛瑾安破天荒的想要去看看情况,几个呼吸间我脑子里已经飞快勾勒出几条“出门路线”。   不过这些路线到底没有用上,他最终是光明正大从正门走出去的。   十皇子满月宴当天,太皇太后的銮驾停在昭阳宫门口,苏嬷嬷笑着亲自进去将他带出来。   “闷在一个地方挺难受的吧?出来透透气也挺好。她说着毫不避讳的往薛瑾安手中塞了一块玉佩,精致小巧,即便放在他手中也只有一个巴掌大,却是能出宫的凭证。   薛瑾安立刻就明白过来,自己偷偷离开昭阳宫的事情已经被知道了,看来皇帝知道这件事后憋着什么都没干,也有太皇太后在其中出力。   “多谢老祖宗。”薛瑾安对出宫不出宫没什么太多执念,不过也坦然地收下了这方玉佩。   陈婕妤的死并没有在宫中造成多少波澜,甚至宫外都根本不知道宫里死了个娘娘,十皇子的满月宴照旧进行,规模并不大,但或许是为了冲散血腥的晦气,又或者其他什么,能来的皇子公主都来了,没来的也送了礼物。   ——这里主要指大皇子和二皇子,这两估摸着是怕碰上发疯的三皇子,默契的龟缩在各自院子中没有出来。   最后在十皇子名字登记入玉碟的时候,皇帝也来了,亲自将刻有他名字的环佩系在他身上。   场中不管是不是真高兴,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只有四皇子,躲在无人在意的角落里,表情麻木地看着这一切,期间似乎感受到薛瑾安落在身上的视线,抬眸对视过来,情绪在他死寂的脸上一瞬挣扎,又飞快地平复下来。   四皇子一言不发地收回了视线偏开了头。   就这样,十皇子被替换取代,一个地位妃嫔的悄无声息地消亡,没有多少人在乎他们,很快宫中就张灯结彩热闹起来。   赫连城护送沙俄使臣团赶在万寿节前夕入京,很快宫中大宴,宵禁解除,普天同庆。   礼部或许也是想要把宫宴的失败遮掩过去,这次的万寿节办得前所未有的盛大热闹,光是装饰大殿用的花就几乎将京城各大庄子的暖房搬空。   ——没办法,虽然已经到了春日,寒意却还没有完全降下去,远没有到万花盛开的季节,而宫中的花房数量有限,就只能朝外面进货了。也得亏京城富贵人多,骄奢淫逸气息甚浓,要不然他想要弄花都找不到地方。   这次大宴的排位和上次大有不同,上位除了皇帝之外,两侧坐着太皇太后和敏皇贵妃,下面的座位并没有用屏风隔断出小区域,而是以皇帝的位置为中心轴,留出中间的的舞台,分列左右。   左边第一排除了首辅姜汶、赫连城和李太师外,其下为安王、长公主、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七皇子,其他的朝臣皇子公主都在后面的二三排。   右边座位则都是他国使臣团,首位当之无愧为沙俄大帝国的使臣,其后就是一些和大启友好度比较高的国家,戎狄排在了第一排最后,这还是因为他国力比较高,不然绝对要排到犄角旮旯里去。   值得一提的是,戎狄的使臣代表是翁天信,他换下了那一身别扭的儒生袍,换上了他们国家的服饰,小王子葛尔丹默默坐在他后面,面上还带着些青青紫紫,看向安王的眼神都带着刀子,火气很重,显然这些日子过得很精彩。   薛瑾安是跟着大家一起入座的,并没有什么突兀举动,然而从他进来开始,就陆陆续续有目光扫过来。   薛瑾安只回看了一下情绪最强烈的三位。   似有若无,带着几分疑惑和探究,来自赫连城;怪异复杂,隐晦打量的中带着警惕的,来自安王;而阴冷冰凉,如毒蛇缠绕猎物一般令人不适,正是来自葛尔丹。   赫连城的疑惑,是因为薛瑾安的意识在西北军营的时候,一直都是装扮整齐的,也就是藤甲头盔武器全都配备完整。   他身体年龄摆在那里,个子不高看谁都要仰着头,一定程度上被遮掩了面目,再加上赫连城和常大夫至今都认为薛瑾安的物种是鬼,没能第一时间认出来也很正常,他只觉得这人格外的眼熟。   赫连城已经紧急从礼部官员那里知道了今天整个万寿节的安排,知道那个位置坐得是谁:是七皇子。   朝臣们都想用代称指代,被成为“修罗”的七皇子竟然就是这样吗?赫连城有点不能理解,他沉默地用自认隐晦的目光打量薛瑾安,被捕捉了个正着。   那双形状漂亮的桃花眼看过来的时候,对视那双黑沉沉地瞳仁,赫连城微微一愣,脑中刚才构建的有关七皇子的人物形象全部溃散,唯有那双漆黑的眼瞳像是什么刻印一样挥之不去。   薛瑾安微微颔首,在位置上落座。   还是觉得好熟悉。赫连城缓缓收回视线,思索着自己有没有在哪里见过这位皇子殿下。   然而并没有。   事实上,他驻守边关多年,对宫里的娘娘皇子都没什么接触,能说出一句“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这种长辈话术的,也只有长公主了。   至于葛尔丹,他在看到薛瑾安的那一刻,要不是翁天信眼疾手快摁住了,他直接就从位置上蹦起来冲过去和人决一死战了。   薛瑾安带给他的印象太过深刻,他想不记得都不行,他甚至将最近发生在身上的一切都怪罪在薛瑾安身上,半点都没有要自我反省的意思。   葛尔丹不是没想过要报复薛瑾安,只是这人自那天之后再也没出现过,他的人找遍了京城都没能将他翻出来,他猜测过他的身份,经过一番缜密的逻辑推理,认为他应该是安王世子。   ——他若不是安王世子,安王突然跳出来狂咬人算什么?抗戎狄英雄?民族战士吗?   葛尔丹坚信自己的判断,说服了翁天信,布置了一系列对安王的打击报复,只待时间发酵,然而!   那个讨厌的小鬼竟然真的不是安王世子!他也总算知道对方有什么底气打他了,大启皇帝最疼爱的儿子,呵呵——   他再看安王看向薛瑾安的眼神里毫不遮掩的警惕,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卑鄙无耻的大启人,竟然算计我为你排除异己,好得很!这份屈辱我葛尔丹记下了!葛尔丹在心中愤愤喊着。   薛瑾安压根就没搭理他,随意扫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连对眼的时间都懒得等,直接抬步继续往前。   竟然还无视我!罪加一等!葛尔丹腮帮子都快咬碎了。   翁天信也很惊讶,他没见过薛瑾安,但从葛尔丹的反应猜出对方就是在九添一动手的人。   翁天信早在打听大启皇室的消息,往往金钱开道无往不利,但每当提起这位皇帝最宠爱的七皇子时,那些人都表情怪异三缄其口,最后只摇头。   翁天信觉得那可能是一言难尽,可现在他不动声色地打量大启人的反应,让他惊讶的是,那些朝臣们对于这位七皇子竟然是带着敬畏的。   一个七岁的小孩不管是因为什么被敬畏,这都是值得警惕的事情。翁天信将对七皇子的警戒拉到最高,并且决定等会多避开他。   好在根据他的观察,七皇子是匹孤狼,性格也比较独,不招惹他大概就没什么问题。   翁天信稍微放下心来。   除此之外,最引人关注的是沙俄大帝国的使臣代表是他们的公主,金发碧眼,非常艳丽的异域面孔,名唤伊莉娜,虽然她看起来很是成熟,但实际上她不过十七岁。   也是直到她站起来介绍众人才知道,大帝国已经轮换了两位君主,前任女王死后,其子上位,上位不到一年就被自己的王后赶下了位置在王宫当“金丝雀”,于是大帝国又成了女王统治。   嗯,这段故事有83%的概率是世界修正的。薛瑾安心中判断。   毕竟大帝国虽然在原文中有出现,但并没有太多详细描写,世界直接用作者的见闻将其补全了。   薛瑾安通过数据演算察觉这次万寿节戎狄肯定会有所动作,他赴宴的时候带的灵芝和崔醉两个方便行事,为了不突兀,崔醉穿得侍卫服,是直接从昭阳宫门口今日站岗的御林军侍卫之一身上扒下来了。   乾元宫除了伺候的宫女太监外,也有侍卫贴柱子站岗戒备,崔醉混在其中倒也半点不突兀。   礼部在这个宴会上确实用了心,并不单单只是歌舞表演,还上了很多小才艺表演,比如投壶射箭之类的,崔醉看得手痒,装作演示之人跟着到大厅玩了两把,把把都是指哪打哪。   同样演示的两个侍卫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安排的第三个人,不过场合不对,他们咽下疑惑没有问出来,很默契地将这件事圆了过去。   崔醉投得太轻松,让看得人觉得自己也可以,谁都上去试了试,结果十中二三而已,能看的就没几个人,伊莉娜是其中之一,她把能投的都投了一遍之后,也就退了下去,看起来对结果似乎并不在意。   游戏很快结束,又是一顿歌舞欣赏推杯换盏之后,到了各国使臣送礼的环节,这原本是小国家先献礼,让国力雄厚的在后面压轴,然而伊莉娜却直接出声用帝国语道,“我听闻赫连将军应用无双,一路走来不曾见识过,不如展示一二?”   帝国外交官心里一咯噔,面上的错愕一闪而逝,很显然是没有料到会有这茬,不过这表情变化仅一瞬之间,也只有一直关注着这边的长公主和带着高清摄像头的薛瑾安看到,帝国外交官的表情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他从后面的位置起身,正准备上前来给公主做翻译,就被一柔和而流畅的同族语言打断。   他惊讶地看向说着帝国语的长公主好一会儿,脑袋才迟钝地接受她话中的意思。   长公主笑容清浅温婉,用最柔和的声音把话顶了回去:“伊琳娜公主不好意思,恕我们拒绝你的请求。赫连将军是我们国家最受人尊重的战士,他并不是角斗场的表演家,不需要哗众取宠证明自己的价值。”   “你若是想要了解他的实力,我想,你的邻居应该知道的很清楚,毕竟他们蠢蠢欲动却至今未能跨越边界线。”长公主的眼神看向了戎狄使臣代表。   伊莉娜的眼神也看了过去,两人的眼神很有意思。   半生都在研究中原文化,完全不懂帝国语的翁天信莫名眉头一跳:“……”总觉得她们想了什么很失礼的事情。   听不懂的不止翁天信一个,事实上现场会帝国语的少之又少,若不是礼部的人早有准备安排了一个翻译站皇帝身边,皇帝都要露出迷茫脸。   薛瑾安切换好语言之后,轻而易举地听明白了她们话中的交锋。   翁天信斟酌着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两位公主却都默默收回了视线,他嘴巴一顿,话就这么卡死在喉咙里了。   公主vs公主,第一回合结束,平局,只有戎狄使臣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伊莉娜收回实现朝着长公主举杯,笑声很是爽朗:“哈哈,你们的酒有意思,人也有意思。你叫什么名字?”   “虽然有点失礼,但我作为天朝上国公主愿意原谅盟友的一次傲慢,这是我们大国的通病。”长公主笑容语调不变,话却说得格外嚣张,给皇帝翻译的那位礼部官员额头都冒汗了。   薛瑾安看出来伊莉娜是故意问名字的,她是在挑衅长公主。   两国邦交,就算伊莉娜真的不拿长公主当一回事,他们的外交官也一定会认真同他科普皇室成员的关系,她这么问百分之九十是故意激怒长公主,后者也不甘示弱直接用傲慢回敬她,并且强调了双方的盟友关系。   大启和大帝国的五十年盟约相当脆弱,处于随时都有可能撕毁的状态,但到底还没有撕毁,这塑料关系就得维持下去。   礼部官员心里哀嚎,生怕长公主一张嘴直接将盟约作废,和这位帝国公主打起来,到时候长公主受不受罚另说,他肯定是保不住小命了。   好在长公主只刺了这么一句,就用同样的语调介绍自己的名字,“我叫薛慕。”   长公主私底下称呼自己和妹妹们的时候,从来不带云字。   光看两人都笑着,不知情的还以为她们聊得很好呢。   “莎尼娅,”伊琳娜直接就给她定下一个外国名字,颇为自说自话地道,“很好听的名字。”   就在礼部官员以为这一趴马上就要过去了,却又听到伊琳娜话锋一转,重新回到了赫连城身上,她用流畅的大启官话道:“不过我还是想看赫连将军的英勇,我想要领教大启战士的神圣威严,是否当真如此不可侵犯。”   说着大启战士,实际指的是大启。   听出其中暗喻的人齐刷刷看过来,伊琳娜却故作不解地问道,“怎么了?我话说得有哪里不对吗?”   “你说得很清楚,我们都听懂了,帝国公主殿下。”长公主也切换回了大启官话。   “那就太好了。”伊琳娜笑眯眯的,一副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话有什么歧义,挑动了什么神经的样子。   话说到这个份上,赫连城再不应战就该叫人小瞧了,他直接跪地冲皇帝行礼,低声道,“赫连城献上剑招紫气东来为陛下祝寿,愿陛下百邪不侵,福寿绵长。”   “既然是剑招,那还是有人对打才看起来更为直观好看。”伊琳娜眼眸在场中一扫,竟然落到了崔醉身上,“就你吧,你投壶挺准,像是指哪打哪一样,武功定然也不错,能打得有来有回。”   “你们中原人叫这打擂台吧?绝不能放水哦。”伊琳娜俏皮地眨了一下眼睛道。   崔醉:“……”啊?我打赫连城还放水?真的假的?我做梦都不敢梦这么大的。   崔醉心中再怎么不愿意,也得提着武器走到赫连城面前站定,他难得后悔之前没忍住技痒表现了一把,现在好了,被拎出来当靶子打了。   之前用沙俄帝国话交流的时候,崔醉是一个字都没听懂,但有后面那些话打底,他又不是个蠢的,结合一下就大致猜到了情况。   崔醉上去之前悄悄对着薛瑾安一阵挤眉弄眼:师父,这可怎么办啊!   他唉声叹气,赫连将军的长处从来就不是单打独斗而是排兵布阵,让这么一位大佬舍弃最擅长的玩近战……他只觉得这外国公主真是会难为人。   但是没办法,这外国公主就是冲着这个来的,他比赫连城还要被动,根本就没得选,这次和赫连城对打,必须得输得不动声色又漂亮……这活分给谁不好,分给他这么一个根本演不了一点的。   造孽啊!崔醉心中一阵唉声叹气。   两人向上首的皇帝行礼,赫连城问他:“准备好了吗?拔刀吧。”   ……   事实证明,崔醉想的还是有点多的,赫连将军就是赫连将军,根本就不用他考虑要不要输得漂亮。   赫连城让了他三招,三招之后,连绵不绝的锐利剑光直接封锁他的行进路线,在他惊艳恍神之际,轻飘飘地剑便落在了他脖子上。   赫连城的剑光太快了,没人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挥得剑,除了他自己和薛瑾安。   薛瑾安的高清摄像头完整记录下来,他都不需要分解慢动作,就已经明白了剑招的功法,他打开备忘录将这个新学的技能加上去。   “我输了。”崔醉低头,输得心服口服。   “你指腹虎口茧子比较厚,刀法生涩,但步伐灵活,应当更擅长使弓弩之类远距离武器……若是比射术,我不如你。”赫连城语气欣赏的点评了一番。   “多谢将军手下留情。”崔醉笑呵呵的退下去。   “赫连将军之勇果然名不虚传。”伊莉娜笑着将这件事揭了过去。   薛瑾安却有一种莫名的直觉,这件事还没完。   果然,在轮到戎狄人送贺礼的时候,翁天信拍了拍手掌,只听到砸地板一般的脚步声传来,地面都好像跟着震动了起来。   众人惊惶抬头望去,有人忍不住发出一声失态的喊声。   只见一个足有九丈高仿佛高塔一样的人地动山摇地走过来。   “此乃我戎狄王子巴图那,我为陛下您献上的,便是来自我戎狄勇士的力量!”   这毫不加掩饰的狂悖与挑衅,将朝臣们激怒,就连皇帝都面色一沉。   翁天信不动如山地笑道,“巴图是我戎狄最厉害的王子,听说天朝三皇子也素来骁勇,不知可否比试一番?”   三皇子阴鸷地抬起眉眼看过去,发出了一声冷笑。   戎狄在京城待了这么久,他腿废了的消息不可能不知道,这是故意羞辱他。   以为他废了条腿,就是任人宰割的狗崽子了吗?   暴虐的努力在心中张狂翻涌,他眼中冷意森然,咧开嘴角,手指扣住桌案就要掀桌而上:“好——”   一个“好”字尾音未落,被身后颇为虚弱的声音打断,“我三哥是什么人?这样的货色哪里轮得到他出手?不如叫我来会会你。”   五皇子病恹恹地走出来,走了两步仿佛被累到了,身体一歪就朝着旁边倒去。   薛瑾安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手掌按在桌案一边,默默一推,把歪倒的五皇子牢牢接住。   “唔咳咳——”五皇子捂着腰闷哼了一声,趴在桌案上好一会儿才直起身,“不好意思,我自幼身体不好,让你们见笑了。”   翁天信:“……”你们大启皇子碰瓷碰得这么明显的吗?   翁天信斩钉截铁的拒绝:“换一个对手。”   “我真的不行吗”五皇子一脸可怜地看着他。   翁天信摇头,退后了一步,生怕被他碰瓷,开始点名,“大皇子……”   五皇子张口就来:“我大皇兄受了内伤还没恢复,你看他那消瘦的脸庞,疲惫的表情,同他比胜之不武。”——这是被三皇子二次堵门,啃了三天馒头饿出来的。   翁天信视线转向旁边:“那二皇子……”   五皇子睁眼说瞎话:“二皇兄练功岔了气,如今内力十不存一,维持意识都难。”——被三皇子又一次发癫气得整宿整宿做噩梦,纯困的。   “那四……”   “我四哥手无缚鸡之力。”   “六……”   “我六弟碰一下就死。”   所有人的目光默默转到了七皇子身上。   翁天信:“……”   翁天信已经打算放开一点要求,不要卡皇子卡得这么死,世子也是可以的,比如安王世子。   然而不等他张口,五皇子快速抢过了他的话:“七弟,他叫你替我上去跟这个巴什么图的比试。”   薛瑾安当然知道五皇子在挖坑,但对象是戎狄,所以他配合的微微抬眼:“嗯?”   被那双黑沉瞳孔锁定的翁天信:“……”我不是我没有,你们大启怎么还带强买强卖的啊! 第111章   翁天信定了定心神, 没有接五皇子这招,正斟酌着找什么借口拒绝,巴图那自己就开口了。   他人高马大, 张嘴吐出的声音闷闷的, 如滚雷般落下, 却还是能听出几分年少, 用的是戎狄语,“你太小了,我不打你。”   开着双语模式的薛瑾安把戎狄语也加载出来,反应还是没有本来就能听懂戎狄语的五皇子快。   五皇子比了比他和薛瑾安的身高差,仰头不服地用戎狄语大声哔哔道,“我也就比他高一点, 瞧着还没他结实呢。”   说起身高,五皇子还有些郁闷,也不知道七弟平时都吃什么,几个月啊就窜起来这么多, 都已经超过八皇子和四皇子了。   五皇子那一身病弱的气质, 明明武力值不低, 内功也称得上入了门道,却看着就是让人觉得他又瘦又弱,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   五皇子体内蛊虫因为寄生太久,宫里御医又没有擅长此术者, 不敢贸然动手,所以蛊虫还在他体内,但萧姝已死,那些配来能让蛊虫躁动的香粉也被销毁,御医以防万一也研究出了暂时阻隔的药物, 按理说他养了这么久该活蹦乱跳了。   但他也不知道是什么心态,还是装弱装上瘾了,表现出来的样子还是和以前差不多,其他人也早已经习惯了他这样,再问也只会觉得是蛊虫把五皇子身体拖垮了。   五皇子也懂得见好就收,把以前挑事的毛病改了不少,低调的当上书房幽灵,存在感都快和八皇子齐平了,一时之间也没人觉得哪里不对。   巴图那却摇了摇头,表示他说的小不是那个小,他问道:“你几岁?”   “十三,怎么了?”五皇子报了虚岁。   “我十四岁,我们差不多,我可以打你。”巴图那指了指薛瑾安,“他太小,不行。”   五皇子:“……”   听懂了戎狄话的人:“……”   没听懂的人一头雾水的看着那些人空白的表情,正思索着问话,就听到五皇子切回了母语,不可置信道:“你这样的,十四岁??”   五皇子瞳孔地震,看着他这比典韦还古之恶来的身形样貌,觉得自己的观念受到了冲击。   “是巨人症。”薛瑾安用健康软件将眼前人扫描,确定了他的各方面数据后,给出了肯定地回答。   “这是什么?”五皇子还是第一次听这病,有些好奇的追问。   巴图那也看了过去。   薛瑾安直接将数据库有关这一病症的官方词条内容讲了一遍,也不管里面参杂的现代医学用语众人听不听的明白,最后补充了一句:“巨人症患者寿命中位数为二十到三十岁。”   巴图那整个人为之一振,喃喃自语道,“我,只有七年命了吗?”   “可能性最高并不代表一定。”薛瑾安很严谨的直接将每个年龄段的存活数据大致报了出来。   ——说起来,他的数据库里之所以有巨人症的详细资料,还是龙傲天看小说吐槽女频文里男主男配的身高越来越高了,从178到185再到190以上比比皆是,随着豪门资产通货膨胀的还有男主的身高。   “我是不是也该更新换代一下了?不然怎么配得上龙傲天模板?”因为筑基太早保持十八岁状态的龙傲天非常无聊的让手机把平台所有龙傲天小说的男主身高数据都收集起来,做了个统计表格,然后打算在最高的那个数上再加十厘米,以确保他最强龙傲天的身份。   不过最终龙傲天只体验了两米空气一天,便以太高了不习惯,导致走路做事有一种人类早期驯服四肢的感觉,被关心是不是巨人症,懒得解释太多就又变了回去。   不过这是龙傲天自己给出的理由,而手机的计算结果是:“你恐高。”   “……才不是,我以前可是御剑飞行的剑修怎么可能会因为区区两米海拔就恐高!不可能!”龙傲天矢口否认,并用手机浏览器搜了一堆有关巨人症的数据堵住了手机的嘴。   薛瑾安的回忆一闪而过,没有人注意到他唇角上扬的那一个像素点。   巴图那为他的话心神俱荡,看那表情活像被人捅了三刀一样。   翁天信心里一咯噔,七皇子的话他只听懂了一半,但他说得太煞有介事,甚至下意识将那些从未听过名词都归类于他不是大夫所以听不懂。   然而现在他信不信不重要,七皇子说得甭管是真是假都必须是假的。   “七殿下之才,翁某实在佩服。殿下小小年纪便深谙‘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的道理,当真是兵不血刃的好计谋。”   翁天信一番话,直接就将薛瑾安的发言打成了不怀好意的计策。   巴图那果然露出愤怒的表情,“你好卑鄙!”   “孙子云:兵者,诡道也。既然技不如人,何必在此吠吠,若是每一个打赌者都是这样,那还不如早早便认怂认下自己就是输不起就是。”五皇子不管是正面怼人还是阴阳怪气,在这块向来是不输的。   他轻笑着说,“怕了就怕了,不比就是。”   巴图那到底还是十四岁,年轻气盛了,被五皇子一番嘲讽气红了脸,都不管翁天信的脸色多难看,张口就应下:“比!”   不过他也不傻,还是有那些心眼的,直接就定下规则:“不许再用什么心战,真勇士就该真刀真枪的干。”   “你敢不敢?”他如法炮制的挑衅七皇子。   薛瑾安无可无不可,他瞥了一眼旁边的五皇子,看到他唇角笑容加深了五个像素点,显然就是故意气巴图那让他跳坑。   薛瑾安推翻了五皇子低调安分了的判断,他看热闹之心不死,只是嫌弃上书房的热闹太小提不起兴趣罢了,现在不就主动跳出来促进薛瑾安和巴图那生死对决了。   是的,生死——经过五皇子不懈努力的言语挑拨,木讷的巴图那都成了移动喷发的城堡,单方面决定要在对战中全力以赴,让薛瑾安输得心服口服的。   薛瑾安平静的收回落在五皇子身上的视线,决定打完巴图那后,找机会把五皇子也打一顿。   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觉得他94%欠收拾了。薛瑾安是个好代码生物,他不介意多帮一把。   然而不待薛瑾安点头,翁天信的声音强势插入进来,并委婉拒绝了此次提议。   “陛下,拳脚无眼,巴图那性情鲁莽,若是不小心……那可就不好了。七殿下不若再长几年,再来挑战巴图那决一雌雄。”   翁天信暂时还不想把七皇子牵扯进来。   当然不是他真觉得七皇子那样的小身板能真的把巴图那打败。   他七八岁的时候身高就接近成年人了,正是因为他的天生异象,才能脱颖而出被父亲相中举荐给汗王收为义子,这才摆脱奴隶的命运成为了戎狄的王子。   即便现在的巴图那从年龄上论还只是少年,但他是腾格里赐予戎狄的真正勇士,有着前所未有的强悍力量。   ——腾格里便是长生天,是戎狄信仰的唯一真神。   巴图那九尺的身高,就算是成年人站在他面前也会打怵,更何况七皇子这么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可能他的整个身体宽度都不如巴图那的腿粗。   一力破万物,七皇子再会用剑又如何?他根本就没有反手之力!   翁天信对巴图那信心十足,不过他也不蠢,那五皇子非要推七皇子出来必然是有所依仗的。   翁天信思来想去,都觉得该是跟皇帝有关。   七皇子是皇帝最宠爱的孩子,这样的孩子不管是不是真的有所被偏宠的资本,他们的性格都往往任性而傲慢,犯了错也不会受罚,于是更加无法无天。   这样一想,那些大臣会对着七皇子流露出敬畏的神情也便解释的通了。   而且据他所知,七皇子的生母是皇帝最宠爱的妃子,前段时间刚被追封为皇后,他现在是唯一的嫡系皇子。   中原的皇子夺嫡向来激烈,兄弟阋墙、父子反目者史书上比比皆是,古往今来就没几个太子能活到继位,想来在没有太子的如今,离太子之位最近的嫡出皇子也该是一样的被忌惮着。   五皇子是故意推七皇子出来,一旦七皇子受伤或是不幸被打死,锅也是戎狄来背,而戎狄对大启的试探也将彻底失败。   翁天信成功逻辑闭环说服了自己,于是他说话时直接点出了七皇子会受伤这件事。   他得意的想,皇帝那么疼爱七皇子,定然是不会让他身陷危险之中的。   然而他不知道,皇帝和七皇子的父子情是单方面且劣质有毒塑料材质的。   皇帝看着五皇子把七皇子推出去,还挑衅敌人让他积蓄怒气在比斗中下狠手,非但不生气,还很是期待。   皇帝心想:宝宁也是天降英才,正缺一个练手的对手,正好叫朕瞧瞧他还能做到什么地步。   至于薛瑾安若是被暴怒的巴图那不小心打重伤了,皇帝也只是会失望,这个天降英才是虚假的,那就不值一提。   然而翁天信却主动拒绝了,并且给又提出了另一个建议,“既然皇子中无人可战,不若便从皇室中人选一对手。”   “我听闻安亲王殿下的世子文武双全,不知可否一战?”翁天信直接将安王扯了进来。   好好坐在那喝茶突然被贴脸开大的安王:“……”   “我儿病了。”安王这话说的很是理直气壮。   安王世子也不是病了,他是上次宫宴被三皇子打太狠了,身上好的差不多了,却还是觉得哪哪都不舒服,不愿意出门。   翁天信几次三番点名都无人应答也有些恼了,不由激将道,“不想偌大一个大启,竟然无一勇猛儿郎可战,罢了罢了。”   他摆手一副就此算了的样子。   “哎,”五皇子幽幽叹了口气,委委屈屈道,“我打头阵您不愿意,我七弟来你也不愿意,真是让人头疼。”   五皇子就差明说“你可真是难伺候”了。   “你们废话真多。”三皇子终于听得不耐烦了,他冷着脸站了起来,手中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多了一条鞭子,它缓缓地垂坠而下,微微炸起的鳞片泛着森森冷光。   薛瑾安知道这个,原文中出现过的三皇子的武器之一,十三节猛蛇鞭,通体精钢打造,鞭身还做了如蛇一般的“鳞片”,一旦缠绕在身上,必然血肉四溅。   这并不是三皇子的常用武器,他性格莽撞,本身更喜欢拳拳到肉,只偶尔才会用这鞭子。   而这鞭子,本来该是某个皇子在三皇子出宫建府时送的礼物,至于到底是谁送的,原文中并没有提,反正这鞭子不该在这时候出现才对。   薛瑾安看着那端着托盘的小太监低着头悄无声息地快速退走,转头他就和大皇子对上了视线。   对方面上标准笑容不变,只有眼神似乎因烛火的明灭幽深了几分。   果然是大皇子。薛瑾安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   德妃时常骑马,鞭不离手,大皇子会懂这方面的东西不意外,除此之外他会提前做这个东西,也有给三皇子赔罪的意思。   “啪”!三皇子甩臂,长鞭猝不及防破空而出,如蛇一般精准卷向巴图那的脖子。   后者也有两把刷子,立刻抬手挡住,后退两步,鞭子卷住他的手臂,三皇子用力一扯,铁鞭搅紧,铁鳞如刀片一样扭转,登时巴图那手臂上用兽皮制作的护腕竟然都留下了深深的痕迹。   巴图那半点不怯,手臂搅住铁鞭,气沉丹田下肢扎住往后急退两步,用力一扯。   他本想给三皇子缴械,三皇子却是借力直接飞身而出,顺势把鞭子给收了回来,落地因为脚的问题有些不稳,但他很快就矫正过来,再次抖动鞭子朝着他脖子袭去。   三皇子和巴图那转眼间交手数个回合。   “七弟,看来我们没事做了。”五皇子耸了耸肩,就要回去自己的位置继续看戏。   “你很失望?”薛瑾安抬手如同抓猫一样扣住了他的脖子,瞄准了戎狄使臣的方向。   翁天信突然眼皮一跳,总觉得要出事。   “等等,你要做什么?”五皇子生出不好的预感。   “实现你的愿望。”薛瑾安说着,直接把五皇子投掷了出去。   “……”薛瑾安你个死阎王!   五皇子咽下喉咙里的辱骂,凶狠地从袖子里掏出了匕首。   翁天信狼狈的就地滚开这阴毒的一刀。   后来,各国出使大启的条约里都有那么一条:禁止向使臣投掷武器皇子。 第112章   薛瑾安突如其来把五皇子当投掷武器投出去的时候, 着实是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他们这时候还以为七皇子是寻时机报复五皇子。   而当五皇子掏出匕首的那一刻,众人脸色都是一变。   要知道皇城重地, 进入宫门都是要搜身的, 进入乾元宫则需要二次搜身, 以确保任何人都没有携带开了封的利器或是其他什么不允许被带上殿的违禁品带进来, 即便为了朝臣、使臣的体面,这些搜身不会严厉到像是科举会试那样,必要的时候需要全身衣服都脱掉的程度,却也是绝对不是能让人把匕首揣在袖子里带进来的程度。   没看到三皇子的鞭子都是太监捧过来的,而不是从身上拿下来的。   不过拿匕首的是他们的五皇子,对付的也是处于敌对势力的戎狄人, 匕首的事情暂时没有办法追究,皇帝纵然有再多想法也只能压在心头,现在这时候已经没人觉得薛瑾安行为是报复下的即兴行动了,无论是大启人还是外国使臣团们, 都认为这是薛瑾安和五皇子一次默契无间的联合行动, 甚至在心中感慨七皇子和五皇子真是强强联合的最佳搭档。   没人知道最佳搭档之一的五皇子心里正在用怎样的言语疯狂咒骂另一位。   不过骂归骂, 该干的事儿也该干。   五皇子向来是个机会主义者,信奉当出手时就出手,且绝不手下留情。是以,他在掏出匕首的那一刻就是直接奔着弄死翁天信去的, 一层内力附着在刀刃之上,本来就削铁如泥的利刃更加森寒刺骨,以最刁钻的角度冲着最致命的心口而去,不可谓不狠辣阴毒。   可惜五皇子不是薛瑾安,做不到置人于死地的时候不带这样的半分杀气, 尽管他已经努力去收敛控制了,也还是微妙的泄露出一些来,而仅仅只要一点点就能够触发人类的危险预警。   不管翁天信怎么崇拜中原文化,将自己怎么伪装成一个儒生模样,他到底是草原上长大的,是自小就与骑马射箭打猎相伴的草原悍匪,身法武功都不算弱,在察觉到危险的一刹那,他反应迅速地就地一滚避开这一杀招。   然而却不想五皇子更阴毒的招数还在后面,这招不成他又生一招,轻巧落地的时候一个撩阴腿就仿佛不经意地朝着翁天信的致命处而去。   翁天信瞳孔紧缩,在看清楚他那一腿是撩向哪儿的后,脸色更是直接绿了,不过他反应也很快,直接对着五皇子伸过来的腿最脆弱的脚踝蓄力一踹,那十足的力气加上隐隐附着上的内力,把一个成年人的肋骨踢断绰绰有余。   这一回击大有你敢犯贱伸腿,我就直接把腿给你砍了的意思。   正如翁天信察觉到五皇子下重手时身上的杀气一样,五皇子也是同样能感受到的,他直觉不对,硬生生一个扭腰把飞踹到一半的阴险断子绝孙腿给收了回来,然后顺着惯性一个踉跄,竟然就要往地上躺。   奋力踹了个空气,清楚的知道自己没有踹到人的翁天信:??   五皇子完全一副被狠狠踹伤了脚的样子,只见他先是脸色一白,姿势踉跄着后退两步,表情隐忍而痛苦,眼中含着泪水,倒地的时候还不往抱住膝盖捂住脚踝,嘴里发出可怜的闷哼声响。   活脱脱被欺负狠了的样子。   翁天信心里头咯噔一下,眼神一狠,根本不打算让他把后面的戏演完,他身边的戎狄士兵已经窜出,他们身上的武器都在进来的时候都基本被清了出来,还是翁天信亲自让上交的。   索性草原儿郎都是自小在草原上跟野狼群打架的,他们没有那么依赖武器,举着拳头也是说上就上,呜呜的拳头破风声中,翁天信假装自己受到了严重惊吓,根本就没反应过来,完全没有要喊停阻止的意思。   五皇子和翁天信的眼神有短暂的时刻在空中交汇,随即很快就纷纷避开并在心里同时冒出一句话:啧,又是个黑心肝烂肚肠的鬼家伙。,那可不是谁的打都会挨的,他的唱念做打刚开始就被直接打断。   他反应也不可谓不迅速,以一种被幸运之神眷顾的姿态,神情狼狈迟缓又可怜,每一次都是险险避过杀招,很快就有人看出了端倪。   “五弟……的武功竟然如此厉害。”二皇子捏紧了手中的酒杯,面上竭力维持着平静,说话时却难免有些咬牙切齿。   “小五只是体弱而已,并非没有天赋。”大皇子的表面功夫维持的比二皇子好,他这么说着,心中的惊疑却是半点都不少,他甚至控制不住的去想:小五藏了一手武功,那其他的弟弟们呢?他们是不是也都深藏不露?他们手里又掌握了多少底牌?   大皇子很想安慰自己,七皇子是例外,五皇子是例外,可同样的他心里有个声音说:已经出现了两个了,不是例外了。   大皇子心底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他感觉到了自己离那个位置越来越远,他的竞争对手越来越多了……   就连安王都不禁有些错愕,主要是五皇子平时维持的病弱形象太过深入人心,就如同薛瑾安的煞神一样,已经不知不觉成为了一种标签,根本就没有人想过五皇子还会武,就算看起来不是很厉害,也足够让人吃惊。   在场的皇室成员中,唯一还能淡定的大概也只有长公主了,她心中反而更确定了一件事:在蛊虫这件事情上,五皇弟果然不是传闻中那么无辜,有关萧姝之死某些地方逻辑不顺的地方,可能就是缺失了五皇弟的这一环。   长公主对五皇子的怀疑,第一点就是直接从萧姝的死对谁有利出发的,纯粹出自于理性逻辑的判断;其二则是,长公主从不相信在皇宫这样的地方,由皇帝和宫妃生下来的孩子中,会出现六皇弟那样赤子之心的人已经很出乎意料了,是绝对长不出以德报怨的圣人的。   用薛瑾安的话来说就是:完全没有这方面的基因,只能靠变异了。   在其他人都惊诧于五皇子竟然有武功的时候,长公主关注更多的是对方使用的手段,果然在暗箭伤人这些手段上天赋异禀。   五皇子和戎狄兵周旋了一会儿,他察觉到对面也有保留实力,没有一定要打死他或者是废了他的意思,但就是缠着他不让他脱离战斗,也不让他能够出口说话。   五皇子知道自己不出八成实力,是完全脱不开身了。在这种越是紧张的交战中,他的脑袋越冷静,也就想明白了薛瑾安对他的报复,不仅仅是把他丢出来和戎狄人交手,最关键的还是想要把他的伪装给去掉,让他暴露出自己的武功,不是这种知道他会武功的暴露,而是彻底的知道他到底有多少内力能打多少人的暴露,将所有兄弟的视线都集中到他身上来。   这对五皇子来说并不是好事,一旦他武功的底子曝光,他的无辜就会被彻底拆穿,其他人哪里还好说,但皇帝心中必然会将他和萧姝放到一块去,认为他们就是毒妇邪童,到时候他的行动必然会受到很多限制。   五皇子眼中闪过一抹厉色,他不打算坐以待毙,他突然改变了出招的凌厉和势头,速度力量都比之前快一个等级,打了已经习惯他节奏的那群戎狄人一个措不及防。   然后五皇子转身就朝着薛瑾安狂奔,终于能囫囵说个完整话的嘴巴快速的往外吐字:“七弟救我!我快要撑不住了!”   是的没错,五皇子决定把七皇子挖得坑原原本本的还回去,只要七皇子动手,所有人的注意都会被他吸引过去,他以后就又可以继续无法无天了。   五皇子用史无前例的速度把戎狄人引到了薛瑾安这边,自己一刺溜就要往他身后躲,被薛瑾安再次眼疾手快拽住了命运的后衣领。   五皇子很PTSD的一把抓住了薛瑾安的手臂,不自觉地压重自己的身体不让自己再被提起来当枪扔,他声音褪去了所有故作的矫揉造作,低低地带着警告:“薛瑾安,一次就够了,你别太过分。”   “这次不丢你。”薛瑾安说道。   “真的?”五皇子有些狐疑地看着他,身体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不自觉地放松了下来。   然后他就听到薛瑾安点头说,“嗯,不丢你,我缺了一件兵器,你身高和重量符合标准。”   言外之意就是,你现在就是我的武器。   五皇子:“???”   “薛——”不待五皇子大惊失色的再次压重自己的替身,他已经被薛瑾安当武器甩了起来,还是一个横扫。   薛瑾安,你赢了!五皇子的面色彻底扭曲,他实在受不了了,终于还是就决定遂了薛瑾安的愿暴露自己的本性和力量,其实也是不暴露他根本没有办法挣脱薛瑾安的钳制。   五皇子从薛瑾安手中挣脱出来,他直接窜到了桌案前,为了不让薛瑾安再来跟自己纠缠,主动为他送上了武器——一碟子蚕豆。   他虽然没有见识过薛瑾安的弹指神功,却也已经听说他几下把长公主府的马车拆了,让驸马爹直接坐进了废墟里,但从这传闻之中,也能看出其中厉害。   “七弟,帮我揍他们,弹死他们!”脱离了战斗环境五皇子继续拱火。   薛瑾安看眼前冲过来的几个戎狄士兵在对手下场的情况下还不停手,反而在翁天信的示意下,有要将错就错试试他的身手的意思。   薛瑾安也没客气,直接捻起碟中颤抖,只听到“咻”“咻”地几声响,那几个戎狄人都是膝盖一软直接跪了下来。   “喂,谁叫你多管闲事的?”三皇子不爽的声音传了过来。   薛瑾安刚才太顺手,把三皇子的对手,那位十四岁九尺身高的戎狄王子巴图那也给一蚕豆击打在膝盖上跪了。   原本巴图那就和三皇子在角逐力气,三皇子一个劲儿的要套他脖子,巴图那的性格也很直来直去,也就跟着三皇子默默比拼起来,最后两人互扯猛蛇鞭角力。   就在这时,薛瑾安一颗蚕豆顺手击打了巴图那的膝盖,锥心刺骨的疼痛让他一下子就卸了力跪地了。   三皇子眉头一皱,没有趁机勒住巴图那的脖子,反而是把鞭子给收了回来,他表情很不好的看向暗器飞来的方向,发现是薛瑾安没有直接骂出声来,只说了句:“下不为例。”   薛瑾安露出的这一招,把翁天信震得够呛,大启这边倒是还都挺淡定,没办法出手的人是七皇子,七殿下无论用出什么招数都绝对不稀奇。   翁天信惊得已经坐不住了,他看向薛瑾安的眼神里面满是震颤,带着慢慢地不可置信。   他完全没有在那些蚕豆上看到任何内力附着!能用普通的蚕豆将数位他们戎狄数一数二的勇士击落,不容小觑!所谓大巧若拙,返璞归真,越是内劲圆融的高手他们的出手往往越简单。   一刀、一剑、一个起手已经足够叫人看清楚这其中的差距,乃至飞花摘叶皆可伤人。   可是不对,年龄不对,大启的七皇子年龄才多大,怎么可能有这么深厚的功力,不,等等!翁天信忽而想到来之前父亲曾经与自己说过的话。   他的父亲必勒格是戎狄的相国,现在正在祁州镇中研究前段时间流行的沙盘游戏,而那些沙盘游戏中有很多奇妙的武器,除此之外父亲研究最多的,便是里面出现的功法秘笈。   父亲说中原人敢将这些东西拿出来,必然是存在的,西北军背后来了不世出高手坐镇,他亲自带队来大启,其中便有试探之意。   现在试探出了一个年仅七岁的七皇子。翁天信的思绪跑偏并深深的往下继续狂奔,他想到父亲提到过那些沙盘游戏中有一本功法,练了之后能够返老还童变成孩子。   不老长春功!天山童姥!翁天信心中大骇不已。   其实不止翁天信心神激荡满目惊疑,赫连城跟他的心情也差不多,不过他的思想没有跑偏。   赫连城早在和崔醉交手的时候,就发现崔醉有行伍的功底,隐隐有些熟悉,有他西北军的影子,他当时没有放在心上,可是等看到七皇子出手,看到那一招一式之间全出自西北军的基础,还是他亲兵营的招式。   虽然基础的东西都差不多,但每个将军教导的却有很大都得差别,赫连城的亲兵在这么些年的操练中,早已经染上了相同的习惯,不过即便如此,能标准的半点错处都没有的动作,他亲自下去打都不一定能打出来的绝对标准,他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   龙傲天!!! 第113章   不, 不可能,龙傲天是鬼且远在祁州怎么可能会是京城皇宫里的七皇子殿下?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赫连城内心极力想要否定这个可能性, 他睁大了眼睛把七皇子的所有出招都看了个清楚明白, 而越是看得清楚明白就越是心惊肉跳, 春寒料峭的世界, 他愣是惊出了一身汗,后背一片黏腻潮湿。   武功路数、出招习惯、身高体型乃至年龄……方方面面都对得上,他根本就没办法说服自己世界上有这么巧合的事情,想要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赫连城只能接受这一可能性,一旦接受记忆就开始争先恐后的冒出各种佐证,比如说西北军中层风靡一时的沙盘游戏, 仔细想来,除了英雄名称、玩法有些不一致外,和流行到军中卡牌很是相似。   他记得那卡牌桌游正是从那个京城传出来的……九添一?似乎是叫这个名字的店铺发行出售的,等等, 七皇子和戎狄起冲突的店铺貌似也是这家。   ——赫连城虽然是昨天才到的京城, 第一时间就让人打听了有关戎狄的消息, 在对待戎狄方面他是绝对的主战派,因此对于礼部的处理其实很不满意。戎狄人但凡敢在面前吐出那句“两脚羊”,他必然让他们身首异处,绝对没有站在这里为难七皇子的机会。   赫连城心中狠辣的想法一闪而过, 在想明白龙傲天和七皇子很有可能是一个人之后,他忍不住细思起来:七皇子用非常之力到西北军中结实他们到底是意外还是算计?这背后又是否有着周玉树的手笔?还是……   他脑中的怀疑接二连三不受控制地跳了出来,为七皇子身上打上一层又一层的危险标识。   薛瑾安轻松利落地把几个戎狄人收拾完,感觉到投注在身上的视线中,有一道格外灼热的, 他抬头回望过去,对上赫连城复杂难辨的眼神。   赫连城猝不及防对上那双黑瞳,将七皇子的长相表情尽数收入眼底,他有心想要质问些什么,动了动嘴唇,却到底什么都没说。   赫连城很了解皇帝,一旦七皇子染指西北军的消息传出来,不管真假皇帝势必会对七皇子严加惩处,而怪力乱神也会引起其他朝臣皇子的忌惮,会有无数窥视已久的敌人伸出推出,将这位离太子之位最近的皇子推向悬崖……一旦质问出声,七皇子只有死路一条。   数个月真心相待到底是让他动了恻隐之心,他忠君爱国愿为大启赴汤蹈火,却不是石头做的,也有自己的喜怒哀乐偏好厌恶,在不确定之前,他愿意维护身边亲近之人一二。对赫连庸是如此,对七皇子也是如此。   赫连城心中微微叹息,收回了视线,将眼中的复杂尽数遮盖。   赫连城将想要说的话咽了回去,葛尔丹却是忍不了一点,他一下跳了出来,指着七皇子愤怒质问:“公然行刺我戎狄使臣,大启这是准备做什么?!”   他理智尚存,没有直接将“这是要与我戎狄开战”之类的话说出来,留下了双方周旋的余地。   皇帝心中暗爽不已,对薛瑾安展现出来的非凡武力值很是欣喜,装作一副才回过神来的样子,先叫了太医,这才露出愕然不解地表情,“使臣这是什么意思?朕怎么听不明白?”   敏皇贵妃在旁边微笑补充:“是啊,臣妾也听不明白,这不是使臣自己提出的切磋吗?我们大启出了两人,可是有哪里不对?”   这言外之意就是:你们戎狄自己先挑衅的,还是群殴都输了,也好意思叫嚣?   葛尔丹反驳不了他们挑衅在先的事实,直接绕了过去说道:“你们仗利器之危,名为切磋,实为行偷袭之举,此乃大国所为?!”   他咄咄逼人想要把七皇子拖下水,然而却不想大启的朝臣们十分不要脸,首辅姜汶一句话堵死了所有:“七殿下武功盖世无双,二位使臣身上都未曾见血,确实只是切磋而已。”   葛尔丹瞪大了眼睛,一看所有朝臣都点头一脸不屑的说“区区匕首”“殿下也知道分寸了”之类的话,连上首的皇帝也颇为欣慰的颔首,登时火冒三丈,只觉得大启欺人太甚。   这次他倒是真的误会朝臣们了,他们是真的觉得七皇子手下留情了,好歹没有把人直接杀了不是?   就是这戎狄使臣很是不识好歹,非但不感恩戴德,还胆敢构陷七皇子!   朝臣们看向葛尔丹的看胡闹小孩的眼神,直接把这个原本就快要燃起来的火药桶点炸了,翁天信拦都拦不住,愤恨道,“你们暗箭伤人还倒打一耙,欺我至此,莫非真当我戎狄无人?!”   戎狄护卫们齐刷刷的护卫在两人身侧,露出了凶狠的眼神。——翁天信没有阻止,心中觉得这样也好,或许只有够激烈极端,才能试探出大启真正的意思。   朝臣们尽皆噤声,这次“切磋”已经上升到了国家层面,大有一言不合就要两国开战的意思,而正如薛瑾安之前猜测的那样,大启并不想跟戎狄开战。   除了国库问题之外,最主要的还是大启的朝臣们已经习惯了多年的和平安逸,早已经磨灭了心中的野望,一心只想在纸醉金迷中苟延残喘。   薛瑾安不知道皇帝对戎狄是否也是这样的心态,但这么多年大启都没有对戎狄兴兵,足以可以想见朝堂之中主和派还是占据大多数的。   他们想要维持这虚假的和平,然而戎狄进犯中原之心不死,还直接抓住了朝臣们的“和平”心理进行了试探挑衅,或许是想要从大启这边多敲诈点物资回去,又或者是想要……猝不及防掀起战乱。   薛瑾安思索着,明明是被指着的当事人,却仿佛身处局外一样面无表情地看着场中的唇枪舌剑。   戎狄这边跳出来的是王子葛尔丹,接招的自然也是皇子。   大皇子端着那张假面笑脸,一脸平易温和的缓缓打破沉默:“葛尔丹王子何出此言?或许我们之间有所误会?”   “比试者乃是巴图那,因何偷袭中伤他人?”葛尔丹脑子清明,死抓着翁天信被偷袭之事不放。   大皇子“哎”了一声,一脸歉意地说道:“是小七小五弄错了,未曾听完切磋规则就贸然动手,他们尚且年幼,赤子之心难免冲动,吾代两位弟弟同你们赔个不是,幸好他们也还有分寸,翁使臣皮外伤都没有,当真是太好了。”   大皇子这话说得那叫一个阴阳怪气了,不仅一口一句“他们还是孩子”,还冷嘲热讽“一点皮外伤都没有也好意思找茬”,可把葛尔丹气得够呛。   葛尔丹还要说什么,突然听见一声虚弱又大声,足以让所有人都听见的“我不行了,我喘不上来气了”。   他转过头去,在他不可置信地眼神里,刚刚还好端端站着的五皇子捂着心口白眼一翻,就直接往旁边七皇子身上倒去。   薛瑾安看着往这边倒的五皇子,悄然地躲了一下,没让五皇子倒在自己身上。   ——他身上这身满配皇子服虽然不是新做的,却是原主母亲被幽禁昭阳宫的时候亲自做的,是原主母亲想象着儿子十五岁能上朝听政的样子做的。   周玉婷做这件衣服的时候想的是什么薛瑾安不知道,他也没办法从中感受出来,他只能从一副本身透露的线索去判断。   比如后面的针脚有些乱了,看得出来她很急切,或许是已经知道时日无多;再比如说布料上镶嵌着红宝石的地方颜色不太对,细看的话能看到干涸的一点血迹,想来是周玉婷不小心滴了血在上面,为了遮掩才镶嵌了红宝石,不过手段高明,很难发现。   大抵周玉婷也知道自己死后昭阳宫会成为什么样子,她将这件衣服藏得很深,要不是周玉树深知姐姐脾性,定然会留下一些东西给外甥,也根本找不到这件衣服,并将其收起来。   这衣服是两天前才由一个叫夕云的宫女送到昭阳宫的,薛瑾安认识她,楚文琬前年从避暑行宫带回来的宫女,在紫云死后被提拔成了一等大宫女,没多久楚文琬就死了,她被安排到了别处做事。   这人还有一个身份,那就是周玉树安插在楚文琬身边的探子,是这些年来一直替周玉树偷偷潜入昭阳宫给周玉婷牌位上香祭奠的人。   夕云除了是来送东西的,也是来和薛瑾安对身份的,这代表着周玉树完全信任薛瑾安,将自己在宫中的人手也交给了薛瑾安。   不过双方都暂时没打算暴露夕云的身份,因此夕云只是送东西,行了个礼后就走了,什么话都没有说。   御林军侍卫们例行对每一个进出昭阳宫的人都进行了监视,在确定夕云并没有任何异常行为之后,他们很快就收起了投注的视线,专心的盯着薛瑾安。   送来的这套皇子服已经改好了,穿在薛瑾安身上刚刚好。   这应该是周玉树在九添一见过薛瑾安之后,回去叫人改的,绣娘很用心,并没有对其裁剪,保留了足够的空间,让这件衣服能随着薛瑾安长大一起“长大”。   薛瑾安不懂人类的心意,但他不想让这件“新衣服”被弄脏,所以能动手的时候,也是拿五皇子当盾牌,欣然接受了蚕豆当武器。   五皇子不知道这背后的故事,他只知道薛瑾安肯定不会让他就这么靠上去,所以被避开的时候也半点不虚,只是眼疾手快地抓住了衣服下摆,以一种缓慢而优雅地姿势倒在了地上。   倒地的同时暗暗用力,为了不让这丝质的衣服缺斤少两,薛瑾安不得不过去跟上了戏:“五哥,你醒醒。”   薛瑾安蹲在了五皇子面前,声音没有半点起伏,手在他脸上“啪啪”拍的两下却着实清脆。   “……”伺机报复!这绝对是报复!五皇子内心咬牙切齿,面上晕得彻底。   五皇子这晕装得其实很假,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但是不重要,他们都跟上了戏,纷纷喊了起来:“五弟/五殿下!”   现在对峙的双方,翁天信除了狼狈点,连皮外伤都没有,而五皇子却是晕倒了,这件事的主导权直接易主。   葛尔丹猛地从这骚操作中反应过来,知道事情绝对不能就这样结束,在太监宫女围上去之前,他直接冲了过去,一把抓住了五皇子的手。   五皇子五感敏锐,即便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到身边发生了什么事,手指捏住他手腕的那一刻,他立刻就明白葛尔丹要做什么,心中一阵冷笑,直接先下手为强,像是诈尸一样突然睁开眼反手扣住葛尔丹的手腕,身体中蛰伏已久的内力化作毒蛇,直接冲着他的筋脉冲击而去!   要知道修习的功法不同内力的属性也就不同,同属性的内力冲撞时都会叫人苦不堪言,更别说不同属性了。   薛瑾安知道五皇子不会坐以待毙,他计算着角度微微侧身不动声色地帮五皇子遮掩,除了三个当事人,根本没人看清五皇子睁眼动手的一幕,他们只看到葛尔丹似乎要对五皇子不利,都大声叫嚷着他的名字。   五皇子之前那波藏拙藏得很好,即便大家都知道了他会武功,却没有觉得他武功有多么高深,葛尔丹动手的时候完全没料到五皇子的内力竟然如此雄浑,猝不及防面色一白,喉咙涌上腥气。   他死咬着牙面容都扭曲了,愣是没有将那口血吐出来,反而是扯出一个狞笑,五指成掌越发逼近五皇子的胸口,势必要让他假晕之时败露人前。   五皇子也没想到他这么能忍,一时不察被挣脱了钳制,眼看着对方裹挟着内力的手掌就要拍在胸口,五皇子眼中杀意滔天,周身内力受到主人情绪激荡而汹涌。   五皇子最讨厌的就是疼痛,尤其是心口传来的疼痛,这会让他想到曾经,被亲生母亲灌下药物,疼得意识涣散的曾经。   他该死。五皇子杀意沸腾,浑身内力在失控边缘。   葛尔丹感受到了封锁周身的杀意,他强忍着避开的本能,凶狠地将手掌压过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一只握着匕首的手横插而入,直接扎入了葛尔丹的掌心。   “额——”葛尔丹痛呼出声,他瞳孔紧缩地看着面无表情的七皇子。   “很脏。”薛瑾安看着他掌心蜿蜒而下的血,马上就要滴落在自己的衣服上,手上用力直接将他推远了。   葛尔丹摔坐在地,插着一把匕首的手掌在抽搐,鲜血汹涌漫了一地。   与此同时,薛瑾安在五皇子颈侧动脉一捏,血液不通让他眼前一黑,装晕变成了真晕。   薛瑾安起身,被遮挡视线的众人就看到了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五皇子,一个个都坐不住了。   “殿下!”翁天信也被遮挡了视线,什么都没看清,他在葛尔丹摔倒的第一时间就冲了过来,本来想质问薛瑾安,转头却看到五皇子生死不知地躺在哪里,话直接哽在了喉咙口。   而葛尔丹本来就受了内伤,现在又来个外伤,直接痛晕了过去。   这场挑衅就这样以双方负伤进太医院而结束,翁天信急匆匆地跟着离开,那把匕首是五皇子的,他只以为是五皇子和葛尔丹暗中交手才造成了这样的场面。   不过很快,葛尔丹就又疼醒了,贯穿手掌的匕首被取出,烈酒哗啦啦从伤口流淌,他疼得手臂痉挛,额头青筋暴起,如果不是翁天信按着,差点没直接从床上跳起来。   “你们,在做什么?!”葛尔丹的话几乎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   “消毒,以防止感染。”太医解释起来,“此乃七殿下所创烈酒防治法,经过我们太医院的试验,用烈酒擦拭过的伤口确实不容易溃烂,伤后起高热的可能降低了不少,这可是三殿下亲身试验过的方法,非常安全好用。”   薛瑾安用这办法给三皇子全身消毒的时候,太医们就逮着机会赶紧将消毒问了个清楚,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顺便还说了烈酒度数不够,消毒不彻底,而且古代的酒很耗费粮食,是奢侈品。   酒精消毒放在现代是很少人用的,毕竟太过疼痛,而且渗透性不高,大部分人用的都是碘伏,但是这放在没有太多消毒手段的古代,却称得上神乎其技了,毕竟古代受外伤死的,多半都是死于感染。   能降低一成感染的风险,就代表大夫们抢救病患的时间多一成。   最近太医院一直在研究怎么提纯酒精,有一个捡药小太监提出了蒸馏,他们试过了之后发现确实有用,那小太监用功劳换了个学习医术的机会,现在正跟在胡院正身边学习。   ——这小太监正是福禄安插在太医院的探子,这方法,也是福禄找薛瑾安问出来告诉他的。   太医说到这酒精消毒很是骄傲,葛尔丹却只听到“七殿下”就怒火中烧,“是他,又是他——”   他怒急攻心,眼睛一翻再次昏了过去。   翁天信却没有第一时间扶住他,他心神激振,看着那血淋淋的匕首恍然间明白了,刺伤葛尔丹的不是五皇子,而是七皇子薛瑾安!   七皇子、天山童姥、武功秘籍……不行,这个人绝对不能留!翁天信从腰封处摸出一琥珀圆球,仅有指甲盖大小。   那个孩子,之后会怎么样?会死吧?翁天信犹豫了一瞬,到底还是将其碾碎。   晶莹的琥珀碎屑中,掺杂着点点白色,而躺在太医院另一边房间的巴图那突然暴起,一双眼睛赤红如血。   *   乾元宫中,大启众朝臣们却偷偷看了眼没事人一样坐回自己位置的七皇子,面面相觑之后,心照不宣地隐藏了真相,有些人心中还道:果然批命诚不欺我,七皇子就是天克皇族,出门必见血,哪家的皇族都克。   戎狄虽然已经退场,但宴会还没有结束,有了戎狄这一出试探不成反伤了王子,其他使臣都被震慑,老老实实地给大启皇帝吹马屁,之后的宴会一派歌舞升平和乐融融。   后面大抵是放松了,在丝竹舞乐的声音中,三三两两地混在一起觥筹交错相谈甚欢。   薛瑾安吃得差不多了,懒得听那些没任何信息点的对话,自顾自地退场了。   沙俄大帝国的公主伊琳娜和长公主凑在了一起,她注意到了薛瑾安的动作,目送他背影远去,笑着说道,“真是一出很有趣的戏,可惜结局还不够美丽。”   “好的戏剧应该有深刻而哀美的落幕,这样才能叫人终身难忘。”伊琳娜意有所指地道。   长公主听出来她话中的意思,是想要看戎狄和大启全面开战,从之前激赫连城下场对垒就看得出来,大帝国和戎狄之间也有所合作,只不过双方的合作关系比较脆弱。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人和人之间都尚且如此,更何况国家和国家之间。很多时候即便是国仇家恨,也是会为了利益而让步的。   大帝国和大启是真正能平等相对的大国,虽然是邻居,但中间隔着戎狄,彼此之间没有非争不可的仇恨,是以,大帝国和戎狄的合作,多半是戎狄以利诱之,关系并非坚不可摧。   大帝国现在两头看戏两头吃,根本就不亏。   长公主看透了这一点,她用柔和温婉的笑容语气,将这话反击了回去,“这里毕竟是大启不是大帝国,想来那样符合大帝国审美的戏码,你应该看得足够多了。”   这是在说现任女王把丈夫赶下台的事情。   和大启皇室宗族同朝臣世家联姻的国情不一样,大帝国那边更多注重国家与国家的联姻,和战国时期七国互送公主很是相似。   也就是说,现任帝国女王是别国的公主,整个沙俄都被别国人把持朝政。这在大启朝臣们看来是非常不可思议的,大启看重正统,外族混血的皇子公主的继承权权重相对较低。   伊琳娜脸上的笑容微微一顿,看向了长公主,用帝国语说道:“真讨厌,我们是一类人。”   长公主举杯,也用大启话说道,“我很喜欢。”   两人都笑着敬酒,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是在进行什么友好交谈呢。   周围的其他皇子也跟着赔了一杯酒,只有听得懂帝国语的六皇子瑟瑟发抖。   偏偏六皇子周围都是空的,七皇子座位被安排在前排,五皇子去了太医院,四皇子也在七皇子离席之后不久悄无声息离开了,他只能朝八皇子身边靠了靠。   “怎么了?”八皇子有些莫名其妙。   “没、没什么……”六皇子根本就不敢说话,就缩在他旁边。   八皇子虽然有点阴暗,但也不是冷心冷肺的人,他顾念着六皇子以前对他的好,并没有推开他,只是看着四皇子空出来的位置,微微皱了皱眉。   自从楚文琬死后,四皇子就性格大变,整个人都沉默阴郁了很多,在六皇子送了他一本十全公子题册之后,他沉迷做题倒是又慢慢变回来一些,不过被十皇子的出生打回了原样。   八皇子本来以为等十皇子满月宴之后,他就差不多又能恢复了,然而时隔多日再次见面,他觉得四皇子变得更加低迷阴郁了,还频频看向七皇子,像是要做什么……   四哥跟着小七出去了,不会出什么事吧?八皇子忍不住猜测。   四皇子确实是跟着薛瑾安出来的,薛瑾安也很快就察觉到身后有尾巴跟着,实在是四皇子武功太差,跟踪人技术水平又太次,想不发现都难。   薛瑾安在转角处稍微一晃,将身形藏了起来,就把四皇子给诈了出来。   “人呢?”四皇子急切的四处张望人影,转头就被默不作声站在身后的薛瑾安吓了一跳,脚下一个踉跄直接摔坐在地。   薛瑾安直截了当地问他:“跟着我做什么?”   “我——”四皇子下意识地想要避视线,却又强硬地逼迫自己直视薛瑾安,张口吐出一个音节又闭上。   再一次直面薛瑾安,他心中情绪纷杂,脑中闪过很多画面,耳边也嗡嗡地响起各种声音。   有不久前对方一刀震慑戎狄人的样子;有母妃被一刀毙命死不瞑目的样子……还有龟缩在戚风院时被他欺负后凶狠又无力的狼崽子样子。   他恍然间听到了五皇子的冷嘲热讽,又回到了那个冰冷的黑夜,感觉到脸被摁在地上摩擦的痛感。   五皇子说:“薛瑾安可真是个活菩萨。”   五皇子说:“四哥,当好你的孬种废物,不丢人。”   太多的记忆和情绪一起涌入,四皇子哆嗦着嘴唇,青白着一张脸,魔怔一般的说,“为、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嗯?”薛瑾安不解地看着他。   四皇子猛地窜起,想要拽住他的衣领,面容狰狞而崩溃,“为什么,为什么连我最后的亲人你也要抢走?那是我舅舅,是我最后的亲人,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薛瑾安侧身随意避开了四皇子的猛扑,忽然他身形一顿,捕捉到一些细微的声音,他循声抬头望向了天上。   “有人。”他听到了,有人正从上面朝这边而来。   武功不低,动作很迅疾,但是体重过大,所以震动声明显,是……巴图那?薛瑾安通过传递过来的数据,快速分析对比,锁定了嫌疑人。   几乎在他锁定的下一秒,一个庞大的影子遮天蔽日的跃出。   薛瑾安对上了那双赤红的双瞳,听到了他卡顿的声音在说:“找、到、你、了。”   巴图那猛地一扬手,变形的木头从天上飞砸而来。   来者不善。薛瑾安此时脑子里想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果然还是得带武器出门。   “小心!”四皇子突然大喊了一声扑过来,一把把薛瑾安推开。   薛瑾安一愣,本来准备抓住这木头反丢回去的手顿住,猝不及防之下还真的被推开了一步,那带着巴图那千钧之力的木头直接砸在了四皇子背上,他跟死鱼一样砸在地上,半天都动弹不得。   “你干什么?”薛瑾安很不解地看着他,不理解他这送人手做什么,甚至怀疑他是戎狄那边派来的卧底。   谁知道四皇子直接破口大骂:“薛瑾安你有病,站在那一动不动当靶子呢?之前打我不是打得挺凶的吗?刚才愣着干什么?”   庞大的人影已经降落,薛瑾安却没有回头,他只是用很迷惑的眼神看着四皇子,再一次问道:“你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救你看不出来吗?”四皇子勉强爬了起来,随后竟然伸手挡在了薛瑾安面前,看着他赤手空拳有些怒道,“行了别藏了,都什么时候了,赶紧把武器拿出来对敌啊!”   薛瑾安:“宴会不准带武器,所以我没有。”   四皇子:“……”   四皇子再次破口大骂:“不是,薛瑾安你有病吧?平时怎么不见你这么听话?”   “所以你有武器吗?”薛瑾安问道。   四皇子……他还真有,他从腰间抽出了软剑,这是他母妃特意给他订做的武器,说可以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他习武天赋不好,每次武课都会受到嘲笑,所以他不喜欢学,这特质的腰带也被他藏了起来很少戴着,直到母妃去世,整个怡和宫都被搜刮了个干净,这腰带成为了母妃留下的为数不多的遗物。   他看着手中软剑,压下心中泛起的涟漪,将其塞入了薛瑾安手中,他声音沉郁阴冷:“薛瑾安,我会拦在他面前,除非我被打死,我都不会让他抓住你。”   所以你跑吧,跑出去,跑远点。   “这次之后,我不欠你了。”曾经戚风院的欺负,就放在今天都还了,如果他还能活着的话,“从今往后,我们之间只有杀母之仇。”   四皇子说完也不管薛瑾安反应,直接就朝着巴图那冲了过去。   薛瑾安看着他慷慨的背影,理解不能地歪了歪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上去找死。   不理解但尊重,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第114章   四皇子已经做好了慷慨就义的准备, 然而他还不料也不信自己的武力值竟然差到这地步,巴图那只是轻描淡写一个挥手,就跟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飘远了。   真的是飘的, 四皇子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轻盈过, 随后“啪叽”一下糊在墙上, 原本就被高空抛物砸了一下的背再被这么撞一下, 他顿时疼得整张脸都扭曲了,滑躺在了地上。   全程用时不足一盏茶时间,非要仔细说的话,大概就是两个呼吸吧,人就躺下了。   薛瑾安作为这场战斗的唯一围观者,搜集到的唯一有用信息就是:“你是真的菜, 没有一点水分。”   四皇子假装自己死了,听不到一点声音。   而他不知道的是,今天这件事阴差阳错被记在了史书上,被化用为“薛四之勇”“薛四当先锋——不堪一击”等成语歇后语典故, 他的“肌无力”流传千年广为人知, 成为了有名的菜鸡皇子, 也算是在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薛瑾安看了看地上趴着不动的人,又往自己的备忘录上加上来这么一句:还很没有自知之明。   巴图那挥舞着拳头吼叫着冲了过来,他的目标很明确,直指薛瑾安。   薛瑾安在看到对方出现的时候就猜到, 戎狄人生出了危机感。   原主母亲已经追封为皇后,他就成了唯一嫡皇子,还有所谓皇帝宠爱,而在他两次对上戎狄使臣的事情上,朝臣皇子们对他格外宽容的表现, 让他们误以为他的地位很稳固,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皇帝。   大启和戎狄是死对头,他们双方都不会想看到对方出现一个强势的掌权者,要是这个掌权者还很难杀就更难办了,不如先趁其羽翼不丰直接弄死。   不过才分别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巴图那就变成这样,而对方的身体对这种不理智的状态很熟悉,行动间半点滞塞也没有,基本可以肯定他是自小被灌以某种药物养成的。   戎狄人带这样一个傀儡杀手来出使显然不安好心,只怕是早就做好了截杀皇子的准备。至于如何全身而退……大启只要不打算和戎狄开战,至多也就是一命偿一命罢了,其他戎狄使臣还是会被好好送回去。   就算回不去也没什么,戎狄比大启多料一步,战争的主动权就掌握在对方手里,就算大启最终能打赢这场战役并消灭戎狄,过程也会比正常开战艰难很多,又还有一个大帝国在后面虎视眈眈……   戎狄打从一开始就是奔着惹事来的,朝中肯定也有他们的内应,大启反而陷入了被动。   说来说去,戎狄敢这么放肆,都是皇帝不行。   薛瑾安决定让小x老师多给皇帝发送有关退位、转职方面的文章。   薛瑾安的想法仅在一息间,他关闭了备忘录面板,脚下步伐变换,轻松的避开饿虎扑食一般的巴图那。   四皇子的信誓旦旦犹言在耳,面对巴图那凶狠的攻击,他没有第一时间反击,而是问了四皇子一句,“四哥,你死了吗?”   现在的薛瑾安已经不是以前的薛瑾安了,他觉得到底是在人类世界待久了,学习了一点人情世故。   他听出来四皇子的呼吸声、心跳声等都是醒着的频率,看对方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猜测对方是疼得爬不起来,还是觉得被一招秒太丢脸根本抬不起头来索性装晕,又或者两个可能性都有。   这不重要,薛瑾安很体贴的没有直接拆穿他,而是友好的询问他死没死。死了,他就直接动手收拾巴图那了。   四皇子听不到薛瑾安的心声,他听到薛瑾安的问话只觉得对方在冷嘲热讽阴阳怪气。   可恶!四皇子心里骂骂咧咧,整张脸都快烧穿了,愣是一声不吭,老老实实脸朝下趴着,权当自己真的一进货当场去世。   薛瑾安只当他是默认了,手中软剑一震,剑蜿蜒而动像是一条真正蛰伏的蛇一样,寒光湛湛的刀芒都像是蛇的鳞片了。   薛瑾安是第一次用软剑,和使用莲花剑的感觉十分不同,软剑又细又薄又轻,如同纸片一样,一点风吹就能让它随意弯折,非常考验用剑的力道和技巧。   薛瑾安最开始用的有些不顺手,毕竟他更习惯用正常硬度的剑,是能正常刺、挑、劈、砍等,但软剑不能,剑刃会弯曲回弹,更注重削。   薛瑾安三招之内就摸清楚了软剑的正确用法,然后发现需要计算剑出鞘角度、力度、剑刃弯曲回弹度数等方方面面的软剑和数学题非常搭。   四皇子武力值和脑子都不太行,但在计算上有些天赋,这软剑确实是最适合他的武器。   巴图那个子高力量很重,他武功也学得挺好的,但缺点在于身形太过高大难免有些笨重。   软剑恰巧是非常灵活多变,且能出其不意的武器,薛瑾安的计算能力自然不可说,很快,巴图那还没能碰到薛瑾安一片衣角,身上就被开了好几道口子。   巴图那半点都感受不到疼痛会一样,动作没有半点迟缓,软剑没办法直接捅穿他,就只能慢慢放血,而除非放干他的血,不然这个被控制的大块头不会停手。   耗时太长,薛瑾安不想跟他周旋这么久,他想要把人打晕,偏偏这人长得太高,他伸长了手都没办法够到脖子。   最后薛瑾安决定废了他的行动力,直攻他下盘,就算没有了痛觉,身体也是有极限的,腿断了不就爬不起来了,而一旦爬不起来就离全无反手之力不远了。   薛瑾安集中攻他膝盖,身体的力道拉到极限,很快眼前的庞然大物就摇摇欲坠地倒下了。   巴图那倒在了地上,还张着手要抓他,薛瑾安踹断了他的胳膊,他还要用脑瓜撞过来,张着嘴要咬他。   不过这人被控制了也就痴傻了,薛瑾安把他丢过来的木头捡了回来直接插在他脖子旁边,他就伸着脖子卡在那木头里,只对着薛瑾安呲牙,根本不知道这破烂断木头根本阻拦不了他。   “他这到底怎么了?”四皇子也看出了巴图那不对劲,他有些害怕地瑟缩了一下,道,“我看他这样同先前三哥有些像,是不是也中蛊了?”   薛瑾安也有所好奇,他拿过四皇子用来藏剑的腰带,当做数据线搭在巴图那手腕上,手指碰到上面。   防护系统立刻启动,弹出了杀毒提示,出乎意料的是,巴图那身体里并没有蛊,因为他本身就是蛊。   薛瑾安将其如实的告诉了四皇子。   活人炼蛊,薛瑾安还只在小说里看到过,第一次见真的,多少有些好奇,用健康软件扫描了一下,看看这人和正常人有什么不同。   但从数据上看倒是没有什么异常。   四皇子以一种说不上是同情还是怜悯的眼神看着巴图那,忍不住问道,“你要杀了他吗?”   薛瑾安看向他,一眼就看出他动了恻隐之心,“你想替他求情?”   “不是。”四皇子却矢口否认,他偏开了头,而是问道,“他背后的人是谁你知道吗?”   “有一个翁天信。”薛瑾安回答的很确定。   戎狄使臣团身份最高的是王子葛尔丹,但薛瑾安看得出来,翁天信才是这支使臣团真正的掌权者,葛尔丹只是一个幌子。   翁天信自从到了京城之后就一直很低调,鲜少出门,而葛尔丹则在外面胡闹,弄得满城风雨,这样的组合非常顺理成章的,让人会下意识的忽略掉过于没有存在感的那位。   很显然,这是他们的计策,翁天信利用这个低调不被人注视的身份,也不知道在外做了多少事。   薛瑾安猜测的不错,同时也看出了一些问题,翁天信学中原儒学,也不知道怎么学的,学过去不少糟粕,其中之一就是愚忠。   这从之前就看得出来,翁天信将阶级看得很重要,哪怕他知道葛尔丹有时候过于冲动任性做了一些不必要的事情,他表现出来的态度很是无力。   但明明他才是主导的那一方,葛尔丹对他很是尊敬,只要他态度强硬,葛尔丹再是不愿也会选择放弃。   是和皇帝的“仁弱”一样矛盾到让代码生命无法理解的人类特色bug,和似乎被称作性格缺陷。   “一个?还有其他人?”四皇子敏锐抓住他话中的信息,心里莫名的一沉,“该不会是……”   “嗯,你没有想错,翁天信在大启朝堂有内应。”薛瑾安说得很直白坦荡,反而是听的四皇子被吓了一跳。   四皇子下意识就想否认,哪怕他没有经历过战乱,却也是知道大启和戎狄关系有多糟糕,这种情况还能做内应,这人也太没有礼义廉耻了一些。   不过很快这些单纯过头的线还发就被他自己给亲自敲碎了,有些自嘲的想:不是也已经体会过人情冷暖了吗?怎么还这么天真。   ——从楚文琬死后,四皇子的生活其实过得挺糟糕的,他虽然换了个出身高的生母,但是对方早已经死了,没有人庇护,宫里是多么捧高踩低的他也都见识过了,只不过他心情抑郁,改了喜好,成天都待在自己院子里不出门,碰到的几率也小了很多。   薛瑾安暂时不打断杀了巴图那,除了他背后的另一个人还不知道是谁外,他还挺好奇这蛊人的。   薛瑾安对蛊的研究都来源于小说,每个小说世界的设定都有差别,本小说世界的蛊还是得找本地人了解,以免躺板板。   薛瑾安决定让周玉树来看一看,他知道的擅蛊的人也只有这么一个。   不过这样的话,他就得把巴图那藏起来了,要藏到一个戎狄人绝对找不到的地方。   薛瑾安想到一处,五皇子的秘密基地,先皇宠妃的那座废弃宫殿。   说起来,薛瑾安原本就是要去搜查那里一趟的,只不过事情频发倒是耽搁了,刚好可以去看看。 第115章   薛瑾安想好了藏身之处, 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是将巴图那带过去,只是这家伙现在就整个一只得了狂犬病的疯狗,那双赤红的眼睛一个劲地盯着薛瑾安, 只要他靠近一定距离就伸长了脖子张嘴就想咬, 口水都流了下来。   薛瑾安打算把巴图那打晕, 然而也不知道是这人被控制导致传感失灵, 还是天生身体太壮能强撑,薛瑾安屡试不爽的“劲动脉按压脑子缺氧晕厥法”在他身上失灵了,他按了好一会儿,这人眼神确实有些溃散不聚焦,却愣是没有晕过去,还在感觉到他的位置之后, 张嘴就咬过来。   不过缺氧让他失去了准头,直接就咬了一嘴空气。   看他还要再接再厉的样子,薛瑾安直接拔出插入地面的一截木头塞到了他嘴里,巴图那大抵是以为那木头是他的腿, 用力合拢牙关, 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声音。   好在巴图那除了身高体型有些超出正常人范畴之外, 其他方面还是挺正常人的,他的牙齿咬合力没办法直接咬断嚼碎那手臂粗的木头,于是就听到他磨牙损木的嘎吱嘎吱声。   四皇子听得头皮发麻,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 离他们远了一点。   突然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皱着眉警觉地往树丛看去,低喝了一句:“谁?”   并没有人应答。   四皇子心存疑虑想要过去查看,不过再一想比他武力值高不少的薛瑾安一直都没有什么反应,是不是他太紧张听错了。   然而实际上早在和巴图那对战的时候, 薛瑾安的就已经注意到那边有人了,有巴图那制造出的动静作为掩盖,对方最开始的动静确实没有引起薛瑾安的注意,不过等双方距离不断缩减,到了他的全力感知范围之后,薛瑾安很快就发现了他,甚至立刻就猜出了他的身份——五皇子。   五皇子被薛瑾安打晕之后,也被太医院一起带走了,薛瑾安用的手段与其说是打晕,其实说是物理性缺氧休克还更贴切一些,不过这休克的时间并不会很长,五皇子的意志力又足够坚韧,几乎是人刚被抬进太医院就醒了。   好在他还记得自己是在和戎狄使臣比惨,即便是醒了也没有立刻离开太医院,甚至还又装晕了一会儿,还用内力伪装了脉象,让太医院的人以为他是真晕,就连胡院正都没有看出来,慌忙给他开药煎药,跟着一起来的戎狄使臣看他们这焦急的样子不像是作假,也信他是真晕了。   要说伪装脉象这事儿,算是五皇子的拿手好戏了,毕竟他之前的贴身太监小东子就是因为帮他处理蛊药被发现,而被萧姝给弄死的,五皇子之所以能瞒这么久,在脉案上没有出错,也正是源于这内力伪装脉象的绝活。   真是因为五皇子是清醒的,他才能第一时间发现太医院的不对劲,为了一探这垂死病中惊坐起的巴图那到底要干什么,也小心跟了上去。他却也是没想到,巴图那竟然是来杀薛瑾安的。   说真的,五皇子知道戎狄人胆子大,但没想到他们胆子能这么大,直接在大启皇宫行刺皇子,这简直是拿着巴掌在啪啪往皇帝脸上左右来回扇着玩,这挑衅嚣张未免太过头了点吧!他怀疑戎狄这就是想要借机和大启开战,好找理由南下劫掠城池。   五皇子心中愤愤想着,倒是一点都不担心被针对暗杀的薛瑾安有什么事,反而带着隐秘的激动,小心翼翼地靠近看乐子——这可是薛瑾安的乐子,是很难得一见的。   诚然,五皇子的步子已经放得足够轻,还配合着两人打斗的脚步和动静,一般的江湖高手都不一定能立刻察觉到,但架不住薛瑾安就不是一般人。   他的五感感知和其他人的五感感知可不一样,就算他现在电池不经用,自适应调整下所有软件都用得最低耗能的模式,放到网上会被吐槽用得座机的地步,却也能轻松超模人类,毕竟一千二百万像素折半那也有六百万像素不是。   再加上薛瑾安原本就不止靠五感收集数据,他庞大的数据分析能力,能让他从微妙的一点细节变化就推测出不对,有人还是没人,吹拂而来的风声是不一样的。   人能控制住自己的脚步声、呼吸声,却无论如何也控制止不住自己的心跳,心不跳人就死了。而薛瑾安一旦从风声中察觉出异样,只需要稍微用心分辨一下收录的声音数据,就很捕捉到其中的心跳声,得出在这里的判断。   至于薛瑾安为什么断定这跟过来的是五皇子,主要还是因为会这样跑过来悄悄看热闹的,他也就认识一个五皇子。事实证明他确实猜对了,之后他通过各方面的数据,计算出了这人的大致身高体重,再对比心电图,确认系为五皇子的可能性高达97%。   五皇子藏在那里一动不动根本没有要搭理四皇子的意思,虽然四皇子觉得自己可能就是太紧张有点草木皆兵了,但他还是想要过去确认一下,只不过只走了一步他就又停下来,他的全部心神都被薛瑾安的动作给带走了。   只见薛瑾安站了起来,突然飞起一脚踹在了巴图那脑袋上,力道大的巴图那直接扭过头去,把嘴里的木头都吐了出来,然后他睁着一双白眼,直接没声了。   “你你你,你干什么?!”四皇子被他突如其来的发难吓了一跳,差点就以为巴图那被直接打死了。   “很显然我在让他休息。”薛瑾安回答地很理直气壮。   四皇子看了看已经失去意识的巴图那,艰难地询问道:“……你确定是休息不是晕厥吗?”   薛瑾安:“没有区别,他睡着了就好。”   四皇子无语凝噎唯有沉默,他看着如此凶悍可怖的薛瑾安,很想转身就跑。   薛瑾安并没有管他,而是翻出了带巴图那去藏身之地的第二步,那就是带巴图那离开。这家伙块头太大了,薛瑾安倒是可以调整力道把人扛起来,但他这身板扛这么大一块头,属实是有点太影响他之后的动作了。   薛瑾安思索着把他带走的方法。   于是等四皇子控制住逃跑的本能,抬头就看到凶残可怖的薛瑾安正若有所思地用手里的软剑在巴图那身上比划,蠢蠢欲动地准备下手,像是屠夫在挑从哪里给猪下刀放血。   四皇子咽了口口水,实在没忍住,有些小心地问道:“你干什么?”   “我在思考以什么样的手法拆解他。”薛瑾安思索着道,“人类有206块骨头,十二条主经络,639块肌肉。你觉得我该按照哪个拆机?”   在三个方法都有利有弊的情况下,薛瑾安陷入了选择困难中。   四皇子:“……”   四皇子觉得自己听到了恐怖故事,他捧着脑袋忍不住发出尖锐爆鸣道,“杀人不过头点地,什么仇什么怨,你要用这样的酷刑来折磨人?而且……而且——”   四皇子深吸了口气,才语气稍微软和了一点劝说道,“我知道你和戎狄使臣有仇,他们不仅挑衅天威,还竟敢在皇宫中公然行刺,行为非常恶劣无耻,便是死一万次也不足惜,但你得考虑你自己,你若是真的用出这样残忍的手段,朝臣们必然会更加厌弃弹劾你,若只是如此就罢了,就怕……就怕他们会联合起来上书请命,逼父皇将你贬为庶民……”   薛瑾安并不太在意他口中的威吓,只是道,“我会记住拆他的步骤,他身上拆落的零件我也一一记好顺序和位置,之后会按照原样拼回去的,保证一点都不会缺零少件。”   这是缺零少件的事儿吗?这人死了难道拼起来就能活蹦乱跳了?开什么玩笑!!四皇子被噎得实在难受,只能在心中咆哮,好一番才重新开口,他知道自己劝不住薛瑾安,所幸一不做二不休采取强制取缔的策略:“不行,你不能这么做。”   薛瑾安不理解他为什么这么激动,他都答应会一比一绝对复原了,也不让干,他的数据分析得出答案,四皇子很有可能是在正针对自己。   薛瑾安思索了一会儿,决定不听他的,“你不可信。”   “???为什么?”四皇子觉得自己受到了排挤。   薛瑾安却自有一套说法:“设你说的会被废除皇子之位的事情是真的可能发生的答案,但是你和我之间有杀母之仇,从逻辑上来说,你该幸灾乐祸看到这样的结局,为什么会出言阻止我呢?还有……”   薛瑾安分析了一通,最后得出结论:“你在骗我。”   四皇子一噎,好半天才说了句,“之前……之前的事情我没能偿还成功,所以不算数,我欠你的东西还没有抵消,就当这次提醒是我在还债……”   “还了之后又怎样了?曾经你做到的事情并不会就此消失,我也不会原谅你,为什么要做这些没有任何意义的事情?”薛瑾安对此很是好奇,很真诚地询问道。   四皇子误会他的话,以为他是在嘲讽自己,,愣了一下之后再开口声音就维持不住,带着深刻的痛苦和隐隐的崩溃,“你还要怎么样?你杀了我母妃,抹去了我母妃存在的痕迹,我想要为我母妃报仇,我想要杀了你有错吗?我只是想杀了你,我——”   “报仇就报仇,为什么要加上前提?”薛瑾安难得有些手痒,他打开信息页面,点击四皇子的对话框,给他发送了一个“打你就打你,难道还要挑日子”的表情包。   薛瑾安是真的挺好奇人类的报仇步骤的,他在反思自己杀楚文琬报仇是不是跳太多步骤了。   却不想四皇子一愣,许久都没有说话。   四皇子忽然就认识到了自己的软弱,他一直在试图粉饰太平,他就是五皇子说的孬种废物,他就是烂泥扶不上墙。一时之间他又哭又笑,表情甚是怪异。   好一会他崩坏的表情才逐渐恢复,四皇子盯着薛瑾安用极其认真的语气说,“薛瑾安,我好恨你,我想杀了你。”   “哦。”薛瑾安平淡的应了一声,,“我也不喜欢你。”   薛瑾安到底还是没有把巴图那给肢解,还是因为他手上只有软剑,软剑在执行削之外的招数时,总是有些不好处理,薛瑾安嫌弃这剑物似主人形太过没用,暂且就停手了,打算直接把巴图那拖过去。   反正他开缺德地图,专走偏僻小路,不会被人发觉的。   走到四皇子面前的时候,薛瑾安突然想到了什么,伸手一拳揍到了他肚子上,说轻不轻说重不重,但四皇子还是弯下腰干呕了好一会儿,“不是,干嘛突然打我?”   “打劫,你的剑暂时被我抢走了。”薛瑾安示意了下手中的长剑。   “你!”得知真相的四皇子脸都绿了,他艰难地从牙齿缝里往外挤字,“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动拳头!”   “你不会同意,我还是会打你,中间无意义的步骤可以直接跳过。”薛瑾安给出数据分析得出的结论。   四皇子张口半天都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薛瑾安说得不错,这软剑是他母妃留给他的遗物,性命攸关之时临时借给薛瑾安还好,但现在对方要将它带走,他要是听到会毫不犹豫地拒绝这个无理取闹的要求。   四皇子还想要说什么,但薛瑾安拖着巴图那,拿着“抢”来的剑就准备走。   “噗呲——”一声笑从树丛方向传来,笑声逐渐慢慢扩大到一种夸张的地步,五皇子从里面走出来,他捂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来,“哈哈哈抱歉抱歉,我实在没忍住,你们的对话太有意思了哈哈哈哈哈。”   四皇子没想到五皇子居然藏在那里,再想想自己方才说得那些话,脸登时红了个彻底,恼羞成怒了。   他到处找有没有东西能砸他,没能找到,眼看着五皇子还笑个不停,抬脚就踹过去,“薛珺觉你够了,偷听别人说话半点礼仪风度都没有!”   “是是是,我的错哈哈哈~”在四皇子要活剐了他的眼神里,五皇子到底是停了笑声,没有了笑声之后,突兀安静下来的环境莫名有些冷寂。   巴图那可能是被冻到了,眼瞳隐约有了焦距,锁定了薛瑾安张嘴就要咬,被后者再次一脚踹晕了。   五皇子将这一切动作收入眼中,视线看着薛瑾安,话却是对四皇子说的,“四哥,你听说过一句话吗?叫恨比爱长久。”   “四哥,我之前说过,如果没有做好准备,就乖乖的当个孬种废物,不丢人的。”五皇子笑着,语气也不知道是嘲讽还是警告,“不要想太多,给你本来就没有的脑子雪上加霜了,待在你的乌龟壳里好好活着不好吗?”   “薛珺觉你什么意思?”四皇子冷下脸来。   薛瑾安若有所思,他似乎听明白了五皇子话中隐含的警告,是让四皇子不要参与到夺嫡之中来。自从楚文琬死后,四皇子就开始和大皇子走得近了,基本上已经被认定为大皇子党了。   五皇子向来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没有热闹都要制造热闹来看,现在却提醒四皇子不要入局,到底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呢?又或者说,他之前四皇子的行为言语之中,窥看到了四皇子的退缩之意,所以特意跳出来激怒他?   非常难得的,这两个可能性竟然是五五开,属于五皇子的人物模型似乎有了些小小的变化,不多,不是仔细去研究根本看不出来。   五皇子没有再和四皇呛声,只是勾了勾唇角,像是不怎么感兴趣地说了句,“果然还是没什么意思。”   他转身就想走,却没想到四皇子在此时出声道,“你一个人带着这么大个人离开不容易,不如把五弟留下来和你一起,你只要把他打服了就随便用,毕竟弱肉强食适者生存。”   四皇子难得的智慧弧光全用在了坑五皇子上面,非常身体力行的诠释了那句恨比爱长久。   五皇子浑身一僵。   薛瑾安看了看笨重的大块头巴图那,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眼看着薛瑾安跃跃欲试,五皇子主动举手投降,又耐不住阴阳怪气了四皇子一句,“四哥可千万别跟上来,我们都是敌人,我怕你看到些什么说出去,故意陷害我们。”   “我才不稀罕!”四皇子咬牙切齿,原本想跟着的心思被彻底压下去,只觉得无颜面再继续待着,转身就径直离开了。   而五皇子,原本他也只是随口一说,他猜到薛瑾安是打算把巴图那藏起来钓鱼,但他万万没想到,他们七拐八拐走了一堆非常人路之后,竟然避开了大门,悄无声息地摸进了这熟悉的宫殿里。   五皇子不禁看了薛瑾安一眼,心想:这真的是巧合吗?还是……他知道了些什么?   五皇子有意想要试探一二,但却又不想暴露自己,终究还是选择了沉默。   却不想薛瑾安看了他一眼,语气自然而肯定地说道,“这里果然有古怪。”   五皇子:“……”所以他到底在沉默什么? 第116章   五皇子本来想沉默以对混淆视听, 却没想到连一个回合都没有走过就这么被拆穿了,而既然已经被拆穿,五皇子也没有做什么无谓的挣扎, 相当坦然的承认了这件事。   不过承认归承认, 五皇子还是说话还是很有技术含量的。   他那一摊上事儿就会很难有表达有的毛病到现在的都还没有改过来, 不过在经历过和薛瑾安的几次交锋之后, 他也是“多说多错”这个词语有了深刻充分且必要的认识。   因此他虽然还是有这个毛病,多少还是克制了一点的。   五皇子要笑不笑的看着薛瑾安,用似是而非的口吻说道,“其实有问题还是没有问题并不重要不是吗?想要论罪处刑总得要拿出切实的证据来,而不是空口白牙一张嘴就行都得,七弟。”   五皇子虽然没有用惯常阴阳怪气的语调, 但这话中还是带着几分挑衅的,与此同时也表明了他对薛瑾安查不出这里有问题抱有十足的肯定。   不过先前也说过,五皇子是演技帝,说出来的话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 十有八九是挖坑骗人的, 谁信谁就是傻子。   他即便对自己人也大抵是这样, 你不能说五皇子不聪明,相反他能够在被萧姝操控的时候,不仅成功把自己解救出来还间接为萧姝之死推波助澜,到现在还能成功被重用, 就能看出来他脑子相当不错。   不过天下聪明人何其多,皇子们也都是由大儒们精心教导出来的,人品、思想、三观等这些不说,只是单从智商上论的话,真没脑子的大概也就三皇子一个。比起这些人, 五皇子最难能可贵的其实是他很会看人,很懂人性,这从他能屡次三番挑拨皇子之间的关系就看得出一二。   只不过五皇子这人,也不知是他天性如此,还是在萧姝手底下讨生活时养成的,正如薛瑾安所说,他是个绝对的二五仔,他对他人没有归宿感,他的安全感只来源于自己,他只会相信自己,而其他所有人,都只会是他利用的棋子。   众皇子中,五皇子是薛瑾安接触最多的,是以有关他的人物模型是最早完善的,薛瑾安早已经看穿了他的本质,所以对五皇子的话,薛瑾安从来只管里面透露出的信息,而不管五皇子本人要表达的意思。   薛瑾安听完他的话后只是看了他一眼,随后径直抬步走进了主殿之中。   还等着他开口的五皇子:“……”   五皇子一口气憋得不上不下,把巴图那往院中一丢,立刻也跟了上去,试图从薛瑾安嘴里撬出点什么来,他说道,“七弟,你知道这座宫殿曾经住着谁吗?是那位带着两个儿子二嫁先帝被独宠多年,令先帝与太皇太后母子失和的慧贵妃。”   薛瑾安当然是知道这件事的,并且他还知道这座宫殿是因为太皇太后不准慧贵妃入主后宫,于是皇帝特意建造的。   五皇子会突然提起这些,显而易见是不可能说这些“常识”,薛瑾安不接他的话茬,耐心的等着他自己透露消息。   果然,五皇子等了一会见薛瑾安就是不搭腔,实在是憋不住了,他一脸不爽地嘟囔了句,“你就是掐准了我对你很有交谈欲望的命脉。”   五皇子看其他皇子都觉得没意思,也只有面对薛瑾安的时候,他总是想撩拨他,哪怕他知道薛瑾安这人一言不合就直接动手,而且下手极重,根本就不会因为那点稀薄的兄弟手足之情而手下留情,如果有杀了他的必要,五皇子不用动脑子想也知道,薛瑾安绝对不会手下留情的。   其实不止五皇子知道,大启的朝臣、权贵也都是知道的,也正是因为知道,他们也只敢写折子参薛瑾安,而不敢真的凑到他面前指着他鼻子骂。朝堂上像右都御史那样脊梁比脑袋还硬的家伙还是比较稀有的,大多数人当官只是为了高官厚禄出人头地,哪怕为了报效国家,也不会平白无故不要命。   薛瑾安能成为大启公认不能轻易招惹的存在,就在于他的“平等”。甭管你官职高低身份高低,反正撞到七皇子手里,都会平等去世,葬礼和身后名全都没有了的那种。   谁都知道七皇子不好惹,在他手上吃过不少教训的五皇子更是清楚,但他就是想惹一惹,看他变脸色。   现在薛瑾安把沉默以对返还到了五皇子自己身上,他顿时就难受了,哪怕不得不说出消息,语气也说不出的郁闷的哀怨。   他撇了撇嘴道:“据说当年武成王文安王叛乱,逃入长秋宫求救,先帝也当真被慧贵妃说动,决定饶恕他们性命,结果直接被赶来的太皇太后当场鸩杀,慧贵妃亲眼看着两个儿子的死直接被吓得昏厥过去,已经七个月大的皇子就此流产,之后便一直有闹鬼传言,也不知是真是假。”   成武王文安王自然就是慧贵妃那两个和前夫生的儿子,当初先帝宠爱慧贵妃到有些失智的地步,不仅给慧贵妃位分待遇都如同皇后,还把她和别人生的两个儿子封王,哪怕只是郡王,也足够让太皇太后恼火的了,更别说中间还横亘着钟皇后一条人命,太皇太后不让慧贵妃入主后宫就很情有可原了。   然而太皇太后不满慧贵妃,先帝也同样不满钟皇后,母子两就这么杠上了,开始了将会持续到先帝生命尽头的冷战。   先帝给自家宠妃建造的宫殿,规模自然是不小的,建造花费的时间也很长,足足一年半才正式落成,而其实在这段漫长的冷静期中,原本太皇太后态度已经软化了的,也已经做好了为了朝堂安稳退居慈宁宫的准备,彻底放权给先帝。   然后先帝就作了个大死,反手就给这宫殿取名为长秋宫。   这名字的含义倒是没什么好说的,反正能被用来当做宫殿名字的,都带着美好的寓意,但长秋宫是东汉皇后的寝宫,有意思的是大启的未央宫也是承自西汉皇后的寝宫名字,这要说没有挑衅打擂台的意思,三皇子都是不信的。   太皇太后的脾性,从处理楚文琬的事情上其实也看得出来,她平时是挺好说话的,然而一旦过界了,那就是真的往“挫骨扬灰”上整的。先帝是她亲生儿子,又是皇帝,她没有办法报复太过,但对慧贵妃那是真的半点都没有手软。   宫中有很多传言,有说慧贵妃独宠多年,明明已经养好了身体却一直无嗣,是太皇太后给她下了绝孕药,还有说慧贵妃之死不一定是抑郁而终,而是被太皇太后亲自弄死的……种种流言蜚语数不胜数,反正太皇太后对慧贵妃的恨是板上钉钉的,这长秋宫连牌匾都没能保住就看得出来。   五皇子特意提起这件事,似乎明面上是在暗示他这里隐藏的秘密和慧贵妃有关。   但之前也说过,薛瑾安听五皇子说话,从来不听他要表达的意思,只听他话中透露出的信息。   “你在挑拨离间我和太皇太后。”薛瑾安无比肯定地道。   慧贵妃背后牵扯的是先帝,而先帝的结局,除了没有被直接废除皇位之外,他最后该失去的不该失去的全都失去了,几乎称得上是被软禁在乾元宫中不得出,吃了什么菜喝了几口水都有人汇报给太皇太后,可以想见过得是什么日子。   他有一次生病,病得非常严重,他自己觉得快死了,给身边伺候多年的老太监传达唯一的遗愿,是想要和慧贵妃合葬一处,老太监转头就将这事儿告诉了太皇太后,于是先帝一睁眼就看到他亲妈站在床边,非常无情且明确的驳回了他的遗愿。   具体说得什么话,知道的人都已经见阎王去了,流传下来的版本大致是说:别做梦了,我没有直接废了她的封号就不错了,你再提她一句,我直接开棺戮尸暴于荒野,叫她死后都不得安宁。   这些话是不是真的有待考证,但本来病得起不来床的先帝气得一下就能下床了却是事实。   ——先帝这反应是帝王起居注里明明白白写着的,太皇太后没有让那些话流传到后世的打算,但也完全没有要遮掩她和先帝糟糕到不能再糟糕的母子关系的意思。   在很多人看来,太皇太后对自己的亲生儿子都如此狠辣,对其他人自然也更是秋风扫落叶般无情。   说起来非常难听且残忍,就太皇太后放权退居慈宁宫这件事,不知道多少老臣在背后庆幸孝静懿皇后死得妙呢。   五皇子——又或者说五皇子背后的人想要离间薛瑾安和太皇太后之间的关系,让他重新变成那个孤立无援任人欺辱宰割的可怜七皇子,然而他们却不知道,薛瑾安的思维方式是典型的“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要是把他放在当年太皇太后的境地,先帝能不能走到病死那一步都不好说,说不准早已经和慧贵妃在地府做一对死鸳鸯了。也就是现在薛瑾安还小,力量尚且不足够,夺嫡剧情还没有完全发展起来,太不能太脱离主线,不然皇位早换人做了。   “太皇太后是个好人,心肠很好。”薛瑾安说得非常诚恳。   五皇子闻言一脸见鬼的表情看着他:“……你认真的吗?”   薛瑾安再次无视了他,打量起这座废宫来。   五皇子虽然将这废宫划为秘密基地,实际上他的东西多数都藏在假山之中,比起进入荒废许久没人打扫的殿内,他是更喜欢躺在外面的假山上或是在树木上闭着眼睛晒太阳。   因此五皇子来这废宫的次数很多,该摸清楚的信息都摸清楚了,但这废宫当年被荒废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现在也就还是什么样子,他是半点都没有动过的。   是以,他们刚进主殿的时候,五皇子还闹了一出不大不小的笑话。   紧闭的殿门被推开,顿时就有浓重的灰尘扑面而来,早已经有预料的薛瑾安捂住口鼻,反而是五皇子被呛了个正着。   “咳咳咳七弟你是不是故意的咳咳咳——”五皇子咳得惊天动地,一边咳还一边用通红的眼睛瞪薛瑾安。   “你废话很多。”薛瑾安理所当然的说道。   五皇子气得脑子犯糊涂,深吸了一口气,结果咳得更厉害了,差点就直接咳死在殿门口。   待灰尘散了些之后,两人一前一后的进去,薛瑾安用高清摄像头眼睛把整个殿宇都扫了一遍,所有细节都转换成代码信号,被拆解分析成一串串数据。   该说慧贵妃不愧是能把先帝迷得五迷三道的宠妃,这废宫不仅名号是皇后寝宫,各方面的配置也都是比照皇后来的,别的不说,就说这地面铺就的玉石,和乾元宫的不能说毫无关系,只能说一模一样。   要知道,这样的玉石除了皇帝之外就只有皇后能用,别的妃嫔宫中贴这样的地砖直接就是逾制,一个地砖尚且如此,更别说其他了。   时隔数年,别说慧贵妃,先帝都不知道入土多久了,这宫中早已经没有多少东西,只剩下一些桌椅板凳等大件搬不走的,而即便是这些也一眼看去都是上好的材料。   原主是经历过抄宫事件的,乃至昭阳宫是怎么被“洗劫一空”的,原主都是亲眼见识过的,薛瑾安把记忆里的画面和现在的废宫对比,差别真的很明显了。   光是这桌椅板凳的等级就已经足够秒掉昭阳宫里的许多珍宝了,即便没有看看到这宫殿全盛时期的样子,却也足够叫人知道慧贵妃的受宠等级了。   薛瑾安看过之后只觉得周玉婷这个宠妃名头是真的水分挺足的。   嗯,也不排除是皇帝的问题。——薛瑾安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皇帝的,在他心里皇帝又怂又废,现在添加一个抠门也不是不行。   话说回来,薛瑾安一寸寸的逡巡着这宫殿,竟然是没能从中看出什么端倪。   薛瑾安并不意外,他早有预料,这废宫能这么大喇喇的摆在这里,这么多年的都没叫人发现其中的异常,幕后之人必然是有所依仗的。   薛瑾安不仅是把宫内所有角落都收入眼中,还一直观察着五皇子的微表情,配合着数据库里心理相关的内容一通分析对比,愣是没有从中看出什么破绽。   现在的五皇子倒是有些原文中能和大皇子打擂台的第一梯队夺嫡者的影子了。   薛瑾安收回视线,想了想打开游戏文件夹,打算用之前搜了楚文琬的颐和宫的小游戏试试看能不能找到点什么。   点开游戏,他感受法力从身体中被抽离,带出一种空落落的感觉,电量一瞬下去了百分之三。   ——说到这个,没能成功换到健康度百分百电池的薛瑾安就不得不夸一下人类独有的自愈能力了。   他从来了这个世界之后,就每天吃好睡好,不仅身体数据逐渐升高,身体的自愈能力也得到了一定的增幅,原本只有一半的健康度,在这数月间得到了增长,即将迈入百分之六十的门槛了。   尽管百分之六十的健康度依旧算不得太好,但有了之前的破破烂烂做对比,薛瑾安还是挺满意的,他有一种重新回到刚被炼成法器的时候,被龙傲天隔三差五带着去换配件升级的日子的感觉。   也正是因此,薛瑾安这次见到四皇子没有再多关注他的电池。   法力覆盖四周,薛瑾安视野转变为上帝视角,目光所及之处变成了熟悉的童话风格,他看到了变成白色小人无脸的自己。   至于五皇子,因为薛瑾安无视了他的存在的缘故,游戏画面也直接屏蔽了他。   出乎意料的是,废宫的游戏路线非常简单,只是围绕着主殿走了一圈,中途什么都没有发生,也没有什么需要转移视角不走寻常路的时候,直到他重新进入主殿内殿,眼前才有所变化,白色的幽灵一半的人影飘荡在床榻边。   薛瑾安操控着白色小人走过去,那同样没有五官的幽灵身上弹出对话框。   幽灵贵妃:钟太后的人?你来这里是想要做什么呢?我的两个儿子都死了,我也如你们所愿的死了,一切都该结束了。离开这里,不要再来了。   薛瑾安在看到对话框显示的“幽灵贵妃”着四个字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这是那位传说中的慧贵妃了。说实话,薛瑾安器灵成精,即便没有了本体也已经入了修行的门道,他先天对这些神神鬼鬼的事情是有所感应都得。   然而,薛瑾安从踏入这里开始,就从来没感觉到任何鬼气,看到竟然会有幽灵着实是有些意外,随后他便立刻明白,这是游戏带来的改变,这个游戏里有一关主角就是遇到了幽灵公主。   这个游戏在进入这个世界之后,已经进行了自适应改造,加载了这个世界的设定,但再怎么改造也不会脱离原本的游戏模板,于是在他法力的构建之下,便出现了这么一个幽灵。   薛瑾安有心想要多问几句,然而幽灵贵妃说完那句话之后,他眼前就弹出了通关成功的字样,随后他就回到了游戏主页面。   薛瑾安关闭了游戏,稍微适应了一会儿视角的转变,同时也在思索幽灵贵妃那短短的一句话。   而在五皇子看来,薛瑾安就是突然很莫名其妙的围着宫殿走了一圈,最后又回来了,他中间问了好几次都直接被无视了,最后也识趣都得乖乖闭嘴,只跟在他身后,想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然而薛瑾安却停在了寝宫里,在那破烂腐朽的床边站了好一会儿。   他站了多久,五皇子就围着那床仔细研究了多久,就差爬到床底下去看看了,最后他实在忍不住,伸手推了薛瑾安一把,“喂,你到底发现了什么?怎么跟中邪了一样?总不能是慧贵妃亲自现身来跟你说话聊天了吧?”   “嗯。”薛瑾安看了他一眼。   五皇子:“……”   一股寒意直接窜上五皇子后背,他拖巴图那都没有抖的手,在此时却哆嗦了一下,他攥紧手心强制镇定,冷笑着道,“你以为这样就能唬住我?我可不是吓大的,世界上要真有鬼,萧姝早就来索我命了。”   薛瑾安不置可否,只是看了他一会儿,突然说道:“你踩到她了。”   “!!”五皇子一下子就窜了起来,开着轻功原地化作一道风直接弹射出寝宫。   薛瑾安唇角的弧度上扬了两个像素点,他感觉到了一股新鲜的和快乐交织在一起的情绪,薛瑾安将数据记录下来,并命名为:五皇子起飞神器。 第117章   五皇子几乎是窜到院子里的时候就立刻意识到自己被薛瑾安耍了, 他有些恼羞成怒,忍无可忍地瞪着那敞开的殿门,把薛瑾安这三个字在唇舌间反复咀嚼磨损, 牙齿咬得咯嘣响。   然而到底技不如人, 五皇子再怎么气恼也无济于事, 打又打不过, 阴阳怪气也只会被气回来,他还能怎么样呢?还不是只能自己消化情绪。索性他这也不是第一次输给薛瑾安,只是这一次额外丢脸一些而已,也是可以习惯的……   习惯个屁啊!   五皇子站在空旷的院子里,深呼吸压抑着自己的情绪,然而脑子却不受控制地一直回放着方才在殿内被薛瑾安戏耍的丢脸画面, 他就那么因为一句随意的话吓得直接就跑了出来……实在是太丢脸了!!   五皇子脸“噌”地一下烧红了,实在受不了脑子里自己的蠢样,他捂着脑袋蹲在地上,无声尖叫了好一会儿。   “不行, 这里我待不下去了。”只要还待在这里, 他就会不断想起来刚才丢脸的样子, 五皇子明知道自己现在应该立刻回去,旁敲侧击的从薛瑾安嘴里套话,他清楚薛瑾安一定是发现了什么东西,行为举止才会那么奇怪。   然而他现在根本不想面对薛瑾安, 只想赶紧找个地方把这段该死的记忆从脑子里彻底清除。   五皇子稍微挣扎了一下,最后顺从内心想法选择了暂时离开。   反正就薛瑾安那防贼的样子,是肯定不会让他知道太多有用信息的,而就算他真的从薛瑾安嘴里套到有用的消息,也是绝对不会往上报的, 那些人找上门来问他,他也不会说多少真话。   五皇子很清楚,这个组织会接纳他,只是觉得他有用而已,而一旦他的作用减弱或消失,就会立刻被后来者替代,死无葬生之地,和萧姝一样的下场。   五皇子平生最看不惯的就是萧姝,自然也不会想成为萧姝,才不会像他愚蠢的母亲一样,乖乖地奉献自己,在被榨干价值之后弃如敝履。这世界上,只有他薛珺觉背叛伤害别人,绝对不会让人有机会背叛伤害自己。   五皇子想好之后,半点都不耽搁,起身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跑路了——真要说,也不是一声招呼都没打,只是招呼都集中在脚上,打在了巴图那的脸上,硬生生把仰躺着的巴图那踹得翻了个身成为了趴着。   薛瑾安要是看到这一幕,一定会说一句:不愧是五皇子,不仅嘴欠脚也真欠。   欠欠的五皇子就这样丢下巴图那走了。走之前想了想,随意的用树枝在地上画了几个字给薛瑾安,是让薛瑾安赶紧杀了巴图那的话。   “我也挺善良的。”五皇子看着地上的字,微微勾起唇角,嘟囔了一句,这才真的走了。   薛瑾安感知到外面五皇子离开的动静,他没有当一回事儿,而是在殿中用其他游戏试了试,发现实在没有其他信息,这才出来准备处理巴图那的事情,然后就看到了这句话。   ——蛊人已醒,非达成目标不可解,尽早打算了吧。   五皇子说的“醒”并非是字面意义上的醒,而是说巴图那这个蛊人已经被操控了的意思。   这看似是五皇子难得的好心提醒,实际背后也藏着坑,薛瑾安几乎是立刻就分析出答案:五皇子或者是他背后之人也有想挑起大启和戎狄开战的意思。   薛瑾安边思索着边给有些苏醒意识的巴图那补了一下,让他再次晕了过去。   五皇子的留言虽然有挑拨的意思,但其中的意思其实也不算错,巴图那已经没有理智,醒来只会一心想要杀他,蛊人没有思维,想办法解除或压制蛊人之蛊之前,是不可能问出任何东西的,不如就叫他这么晕着。   至于解蛊,薛瑾安完全不懂这些,只能让周玉树过来看看了。   薛瑾安这次出席身边没有带任何人,不过也不止是他,所有人身边都没有带惯用的伺候之人,全是用的乾元宫的人,这是户部负责这次宴会的人提出的要求。   也正是因为这样,薛瑾安才在宴会上待着没意思,打算早点回昭阳宫,没想到半路杀出个巴图那。   不过身边虽然没有跟人,薛瑾安却对自己手底下的人还是很有信心的,就算他没有传消息出去,昭阳宫那边久久没有见到自己回去,必然是会有所行动。   事实也正是如此,而且行动是远比薛瑾安料想的时间还要快的,盖因福禄在太医院安插了人,于是太医院有什么风吹草动的,福禄这边都基本能最快收到消息,尤其是和薛瑾安有关的事情。   福禄收到的主要消息其实是薛瑾安在宴会上比试直接把戎狄使臣给揍进太医院的事情,至于巴图那要杀薛瑾安的事,他这边是完全不知道的,只知道巴图那从太医院跑了。   这也不是他的人不用心,而是太医院的人其实也不知道巴图那突然醒来跑出去干什么,只不过这传消息之人挺机灵,觉得这事情有异常,七殿下又才得罪过戎狄人,可能会被打击报复,于是记下了这个消息,趁着太医院一片混乱找巴图那的功夫,直接就偷溜走,把消息传进了昭阳宫。   福禄拿到消息的时候,正是巴图那找到薛瑾安两人打了起来的时候。   寿全听到这消息面色变得非常不好,说道,“福禄哥,我眼皮狂跳,只怕是要出事,还是赶紧去把主子找回来吧。”   灵芝也觉得要把七殿下带回来比较好,已经准备让茯苓动身去找人了。   福禄却是几人之中最冷静的,他闭着眼睛思索着,在茯苓人都已经翻出了墙外的时候,开口把人喊了回去,“主子的武功能败那戎狄人一次,定然也能败第二次,我觉得当务之急,是先通知舅爷那边,若真的是对主子不利,只怕其中另有玄机。”   “而且现在真是宴请各国使臣的时候,我们若是贸然做些什么,只怕要让主子难做,舅爷更知道分寸,会做的更好。”福禄尽量维持着体面冷静的思考,压下了心底咆哮挣扎的情绪,理智紧绷成弦,在断掉的边缘摇摇欲坠。   “不要犹豫,多犹豫一秒,主子那边就危险一分。”福禄最后说道。   众人心中都是一慌,咬着牙点头,跟着他的说法行动起来。   茯苓找到了夕云给她传了消息,夕云也不负众望没多久就进入了乾元宫,跟周玉树传递了。楚文敬一听巴图那跑了也觉得这其中事儿不简单。   很快周玉树就找借口不胜酒力提前退场,不过他并没有就此去见薛瑾安,而是回府飞快的换了身衣服装扮,忍着痛把脸也给改了,这才走夕云的路子再次进宫。   这次周玉树一进宫就听到了巴图那对薛瑾安私自动手的消息。   毕竟巴图那声势那么浩大,想要不知道也挺难的,周玉树是个有脑子的人,他对这个消息想得更深,就比如说巴图那一个戎狄人竟然能在皇宫袭击皇子,还没有惊动御林军,等御林军找过去黄花菜都凉了,这着实是不正常的。   周玉树立刻就猜到皇室中有人和戎狄合作了。   想要解决掉薛瑾安的人太多太多,他一个嫡皇子的身份就足够叫人眼红的,而且周玉树的主场在朝堂,对众皇子之间的风起云涌没太多了解,一时之间不知道是哪家动得手,只能暂时先压下这个仇,准备去找薛瑾安。   周玉树这边还不等通过已有线索推测出薛瑾安去了哪里,他就收到了福禄传递来的消息,指明了薛瑾安就在废宫。   福禄的人手几乎遍布整个后宫,其中以寿全的同乡们为主,毕竟福禄就是接手的寿全的同乡人脉网才组建出的这么一个庞大的信息情报组织,只是他发展的这些人都是些不起眼的小角色,没有权利地位根本无人在意,随时都会被打杀了的角色,不过也恰恰是他们,散落在各处,能听到看到很多其他人不知道的东西。   薛瑾安开缺德地图走得很隐蔽,但皇宫处处都是人,总是有人刚好看到他的踪迹,只要看到了一点,即便并不知晓他的前路,也能进行一些猜测。   很快,周玉树就找到了薛瑾安,正好瞧见他又一下把眼皮挣扎着准备苏醒的巴图那再次敲晕。   周玉树:“……”   心底那点担心紧张彻底消散了,周玉树还想给戎狄人点个蜡,心情微妙的和之前的朝臣们差不多,总结一句话就是:你们惹他干什么?何必呢!   不过很快,周玉树就顾不得想这些有的没的了,他从薛瑾安嘴里听到了巴图那是蛊人的消息。   “不可能!”周玉树几乎是立刻就反驳了,“蛊人都是自小培养,用喂养蛊虫的法子喂养,他不可能还维持人性理智。”   蛊人是蛊师的大忌,是真正的糟蹋人的邪门歪道手段,就是因为蛊人是要和喂养蛊虫的法子来养的,而蛊虫养成都是从同类相残开始的,蛊人要杀的同类也是蛊虫,按照九九玄数,蛊人至少杀九个同类,而至多要杀八十一数。   除此之外,蛊人都是被各种毒喂出来的,为了能成为指哪打哪的武器,还会被对他的脑子进行摧残,洗脑也好内力侵袭扫荡也罢,总之这样养出来的蛊人根本不可能也不应该保有理智。   周玉树查探巴图那的脉搏,刺破他的手指查验了他的血,之后还特意让巴图那醒来,展现了一下他那双赤红的双眼,和对薛瑾安的执着,动了没几招就又被直接敲晕了。   周玉树脸色很不好看,他深吸了一口气,道,“比较难办了,这是南疆秘法。”   南疆居于天山以南,是十分封闭之地,崇尚教派,非常排外,至今都过着刀耕火种的生活。原本南疆之名是不该被太多人熟知的,然而他们出了一个名动江湖的神教圣子张景华。   “张景华的武功只能称得上二流,但他于医毒蛊一道是绝对的奇才,出世之时不过二十余岁,便有了活人不医蛊神医的名号。”周玉树提到他的时候微微蹙眉,“张景华是没有什么善恶理念的,这一手蛊人之术就是他研制出来的南疆秘法,一度盛行于岭南苗族,引起了蛊人之乱,整个岭南苗族十不存一。”   薛瑾安还是第一次听江湖上的故事,倒是听得挺津津有味的。   周玉树看他那样,也就不由多说了一些:“我昔年在滇州的时候曾经遇见过他,从他那里学了一些养蛊虫的经验,还成功研制出了离魂蛊。”   “只是我们理念不和,当我知道离魂蛊需要寄居人体内吸食心头血破茧而出才能成熟,我就放弃了让它成熟,转而用各种毒物喂养将它的毒性扩大了一些,用以弥补他未成熟的差距,张景华对我的做法无法理解,以为我是没办法亲自动手害人,于是便自己去抓了一个人来,说他来亲自将离魂蛊放入人体内,就不算是我害人……”   周玉树提起这件事都不由眉心抽动了两下,显然是至今都不能接受张景华的这一行为,他道,“总之,我们最后不欢而散了。”   “三年前阿姐出事,我想要以楚文敬的身份进入朝堂调查,找了很多易容之法,发现都没办法完全让容貌改变,想到张景华素来喜欢研究些稀奇古怪的毒方子和蛊虫,就去了南疆一趟,虽然得到了能使我改变容貌的蛊,以及配套的挪骨之法,但我并没有见到张景华,而是神教新圣子教得我,据说对方是张景华的徒弟。”   “有关张景华的消息我打听过,他一直都在四处游戏寻找有意思的蛊虫,已经很久都没有消息了,不过传闻他有一个关门弟子,是天生的学这方面的奇才,只不过南疆神教那边也没有多少消息,我问起的时候也只是肯定了确实有过这一位关门弟子,姓甚名谁就不知道了。”   薛瑾安抓住了重点,“有过?”   周玉树点点头道,“南疆那边说这关门弟子收了没几个月,张景华就以对方性情乖张视人命为草芥,于是就将他逐出师门了。”   薛瑾安觉得这个理由有点太怪了,毕竟张景华自己就不是什么善恶分明的人。   周玉树也看出来他的想法,赞同的点了点头,“我也觉得其中必然有些隐情,只是我和南疆不熟,他们愿意教我挪骨之法已经仁至义尽,他们不想说,我也不好多问,免得惹人厌烦。”   他和张景华之间唯一的缘分就是离魂蛊,只是三年前他去域外的时候顺便经过边关,想到自家手无缚鸡之力却非要来边关找罪受的好友,把离魂蛊留给了他防身。   薛瑾安根据周玉树的话在脑中构建出张景华的大致人物模型,他忽而沉思了一震,想到了什么,突然问了一句:“七窍流血心衰而亡的死法符合张景华的杀人美学吗?”   周玉树一怔。   七窍流血心衰而亡,这是璋太子、十皇子以及五皇子身上蛊虫的致命效果。 第118章   周玉树在一瞬的怔愣之后就是悚然。   即便他已经有意识地察觉到这些蛊虫背后定然有江湖大能的手笔, 却从来没想过是张景华。   除了他们之间私交算是不错,他不绝的张景华那种离经叛道的性格会参与到朝廷权力斗争之中来外,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原因就是张景华不是一个人, 他身后还跟着整个南疆。   天山以南的南疆之地是由神教统御的, 教中管理都是由教主全权负责, 教主就相当于是南疆的国主, 而神教圣主虽然只是一个虚职,地位却超凡脱俗,必要情况下说是能号令整个神教也是不为过的。   张景华这人天性就不耐烦待在封闭的南疆,一心只扑在蛊术之上,但不代表他对神教就完全没有归属感,相反, 张景华自己可以随便怎么浪怎么疯,就算把自己作死了也不会在意,但一旦牵扯到神教和南疆,他是绝对不会乱来的。   也就是说, 张景华若是真参与到这种事情中, 那么神教必然有异!   不好, 他当年去南疆学习易容蛊和挪骨之法的事情只怕是——   周玉树霍然起身,,脸色铁青地往外走,语气也很是匆匆, “南疆恐有异变,我要找人去查探一番。”   他动作非常迅捷,迅捷到薛瑾安一声“舅舅”都来不及说出口,就只能看到他远走的背影。   不过很快周玉树又转头快步走回来,一把抓住薛瑾安的手将他扯起来, 就要带着一起走,“你不能待在这里,如果张景华真的和皇室有所勾结,宫中必然危险,你必须得离开。”   周玉树还是少年时期,还在滇州埋头玩虫子的时候,张景华活人不医蛊神医之名就已经传遍江湖,周玉树没有师承,从武功到养蛊都是自己琢磨的,也就是野路子,后来遇到张景华之后,他才补足了相关的理论基础,得以真正踏入蛊术门槛。   那个时候的张景华已经非同一般,在蛊术上称得上是当时第一,若是他不退隐江湖,根本就轮不到其他蛊师冒头,足以可以想见他是怎样厉害的人物。   周玉树不是会妄自菲薄的人,他知道自己再蛊术方面的天赋很高,放到江湖上也是有名有姓的大师,这时候对上未退隐之前的张景华,他自认也可以斗个旗鼓相当。   但时间过去这么久,不止是他在成长,张景华也在成长,现在的张景华谁也不知道他的蛊术厉害到了什么程度。周玉树若是一个人,他根本就不会怕,大不了就是赔上一条命,可是他不是一个人,他还有外甥,这是姐姐唯一的孩子。   他不会赌张景华的蛊会不会悄无声息地到薛瑾安的身上,不会去赌到时候自己能不能解薛瑾安的蛊。周玉树只要一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就只觉得呼吸都迟滞了。   他已经失去了姐姐,绝对不能失去姐姐唯一的孩子,不能将他置于危险之中。   周玉树动用了自己的大脑,以一种从所未有的速度思考着,迅速寻找、否定、寻找可以托付的人和地方,最终终于定格在一处,“祁州,我送你去祁州,我有一个朋友在那里,他会好好照顾你……”   “西北军和戎狄开战的话,常大夫作为军医会很忙,74%的可能根本顾不上我,只能放养我。”薛瑾安语气平静地分析道。   周玉树皱了皱眉,下意识地否认道,“常夏是很有责任心的人,他不会放任你不管,而且他是军医,赫连城的作战风格很稳扎稳打并不冒进,待在军队后方会很安全,除非西北军被杀的一人都不剩……”   “你如果实在不放心,之前常夏写信问我离魂蛊怎么解,似乎是他的一个后辈中招了,离魂蛊寄生之后基本无解,但我可以研制出其他蛊虫来帮忙压制缓解,尽力拖延那个人的生命,常夏如果有魄力,可以剖胸取蛊,说不定能保他一命,若是没有也无妨,我也算是做了该做的事情,他欠我一个人情,我将你托付过去,他一定会上心——”   周玉树语速极快地将所思所想都絮叨出来,脑子缓慢地接受处理外界的信息,终于他分析明白了薛瑾安话中的意思,身形猛地一顿,不可思议地转头看向薛瑾安:“你认识常夏?”   “认识。”薛瑾安点头,顺便说道,“离魂蛊不用解了,赫连庸自作自受,常大夫已然心灰意冷,不会救他的。”   更准确的说,常大夫很清楚,一旦自己心软救了赫连庸,必然会有下一个不忍心。赫连庸触犯到了整个西北军的底线,他没有活路,等待朝廷判决秋后问斩变数太多,不若就这样耗空生命力病死就好。   这,也是赫连庸自己选择出来的路。   周玉树听到这陌生的名字眉梢微挑:“这个赫连庸和赫连城是什么关系?听起来不像是个好人啊。”   常大夫的信中是绝对不会涉及西北军军务的,说起赫连庸也只说是自己的一个小辈,毕竟赫连庸原本也是作为赫连城接班人培养的,只是培养到后面发现不尽如人意,到底他身份敏感不便多说,常大夫也没有提。   倒是有关龙傲天的事情,往来通信中倒是说起过一些,更准确的说,周玉树只是看到过一次这个名字,更多的内容应该叫“有关西北军大将军压力太大致使脑子不清楚,疑似出现了幻视幻听等症状的笑料集”。   这笑料集于常大夫发现自己貌似也有病之后就戛然而止,还是年前的信中再一次提起龙傲天这个名字,问的是京城中是否有这么一个人,以及十全公子的信息。   话说回来,常大夫是周玉树的好友,周玉树自然是清楚好友心中济世救民的愿景,放弃大好前途扎根边关军营,这样的人最是心软,不会放弃任何一个能救的病人。这种情况下,这个赫连庸还能得到不会救的评价,只能说定然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寻常人周玉树不会在乎,偏偏这赫连庸有一个不平凡的姓氏,大启姓赫连的人可不多。   薛瑾安简单说明了一下赫连庸的身份,再其他也没有多说。   周玉树却已然猜出来,“这赫连庸和先前赫连城的请罪折子有关吧?啧,赫连城眼光真差。”   挑来挑去挑了这么个烂人当继承人,也还好早早暴露,不然再培养个几年……赫连城能不能正常老死从前线退下来都是个问题,说不准会直接被设计坑死。   “赫连城这人的老毛病,凡是亲近之人,都会无条件交付信任,哪怕对方犯了一些小错,他也不是立刻纠正,而是在他面前做正确的事,想让对方自己参透幡然醒悟,然而,对方只会在这种无形的纵容之中错上加错,直至无可挽回的地步。”周玉树说起这些,语气微微嘲讽,显然是对赫连城的这种做法颇有微词。   “人无完人,抛开这点不提,赫连城在军事上确实很厉害。”周玉树也肯定了赫连城的能力。   薛瑾安不置可否,只是看着他问了一句,“冷静下来了吗?”   周玉树一顿,随后很是无奈地伸手捏了捏眉心,他用的力道并不算小,直接捏出两道细小的红痕来,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看向薛瑾安的眼神里,没有了焦躁。   两人重新坐下来说话,薛瑾安还非常顺手地把有点苏醒征兆的巴图那再次敲晕。   周玉树看得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他本来就不聪明,一直这么敲真的不会直接变成白痴吗?”   “你有其他办法吗?”薛瑾安询问道。   周玉树皱了皱眉,却没有立刻摇头,而是说道,“蛊人的蛊不好解,看他失控成这样,到现在都没有清醒的样子,应该是操纵的母蛊已死,那就只能用另外点的蛊毒压制他体内的蛊毒,应该能让意识清醒。”   “更多的就不行了,蛊人失去了母蛊,他也会像其他子蛊一样,很快就耗尽生命死去。”周玉树冷静说道。   子母蛊这样搭配的蛊虫,一般都是操纵人的,母蛊对子蛊有绝对的控制力,说是要它生就生,要它死就死也不为过。子蛊受伤,母蛊不一定会有什么,但母蛊受伤,子蛊一定也会跟着死。   蛊人原本制作就是往人形兵器上靠拢的,为了控制蛊人行凶,自然用的都是子母蛊的培育方式。   周玉树说道:“你如果需要他清醒的话,得给我一天时间,我要准备些东西——”   周玉树的话戛然而止,他眼睛猛然瞪大,惊骇地看着薛瑾安直接伸手动作干脆利落地扭断了巴图那的脖子。   周玉树听不到他的呼吸声了,他却听到了自己的心脏鼓噪,血液流动的声音。   薛瑾安语气平静而残忍:“戎狄人将他当蛊饲养,他知道的东西并不比我们多。”   周玉树的眼神缓缓落在薛瑾安的脸上,恍惚中只觉得这张熟悉的脸是那么的陌生,那些和姐姐相似的部分,也糊作一团似乎有了别人的影子,手指不知不觉间攥成一团,却没有半点实感,只觉得冷,彻骨的冷。   对于薛瑾安的决定周玉树其实是能够理解的,可是这一刻不知道为什么,心底生出了些莫名的情绪,迫使着他张开口,“因为他没有审问的价值,所以你杀了他吗?”   薛瑾安感受不到周玉树逐渐沉寂向岔路的情绪,他闻言抬头,那双黑沉地仿佛透不进光的眼睛直直看过去,如一片幽静无声的湖水,又如同见不到底的深渊,盯着看得久一些就感觉灵魂要被攥取进去,窒息感浪潮般汹涌。   薛瑾安否定了周玉树的话:“不是审问的价值,是活着的价值。”   “巴图那是蛊人,蛊毒早已经深入肺腑,即便是用其他蛊毒压制,也只能得到片刻的清醒,而清醒之后他能做的唯一的事情,是亲自感知身体的崩坏和死亡。”薛瑾安道,“没有价值的选择。”   到底是直接让他一无所知的就此死去更残忍,还是让他清楚地感受自己的死亡更残忍,薛瑾安并不知道,只是他的数据分析告诉他,现在就杀死巴图那是最好的。   于是薛瑾安毫不犹豫地下手了。   周玉树神情很是复杂,他看着薛瑾安平静无波的脸,终于将他从姐姐外甥的身份剥离出来,那些相似又不相同的五官都被淡化,这一刻他看向薛瑾安的眼神,是真正的在看一个皇子的眼神。   周玉树想起夕云所汇报的,宫中的那些人一提起七皇子就将他与“活阎王”挂钩,他最初只觉得嗤之以鼻,认定这是那些朝臣、世家或者妃嫔皇子们的手段,那些太监宫女们人云亦云。   他当时想着,活阎王这种称呼明明只有三皇子那种视人命为草芥的主儿才适配,他的外甥从来不滥杀无辜,问什么答什么,不过是武力值高了些,杀了几个该死的人就得到这样的评价,着实是不公至极。   现在,周玉树却觉得“活阎王”这个外号和薛瑾安很贴切。   周玉树半垂下眼睑,收敛起了有些过于肆意的姿态,拿出了为人臣下该有的样子。   巴图那已经死了,但下手的戎狄使臣还活着,其背后勾连的人也还活着。   “戎狄和其背后之人都想要开战,大启朝堂却没有做好开战的准备,可是就此作罢又着实不甘,殿下以为如何?”周玉树微微皱着眉,说起戎狄的时候几乎是咬牙切齿。   周玉树冷静分析道:“这件事不能就此罢休,如若不然其他国家看大启连这都能忍下势必生出异心,但也不能太过咄咄逼人,若是真的开战,大启势必会陷入被动之中。”   薛瑾安摇头:“戎狄既然敢这么挑衅,必然是有所准备。”   “难道祁州有异?!”周玉树表情骤变,不过很快就又恢复,“不,不应该,若是祁州那边有异变,赫连城怎么敢回京?”   薛瑾安道:“现在的西北军和以前的西北军不一样了。”   以前的西北军作战骁勇,但能指挥全军的只有赫连城一个,也就导致赫连城根本放不下西北军,就怕自己一走整个大军变成一盘散沙。   但现在的西北军,自那次分队演练对战之后就不同了,龙傲天这个横空出世的继承人上桌,成为了西北军的备用定心丸,西北军知道就算赫连城走了,也还有一个能顶用的指挥。   除此之外,那次的演练让赫连城有了很多想法,狠狠操练了中高等的将领们一通,那些中高等的将领见识过薛瑾安的连环心理战,别的不好说,却是深刻明白了“自乱阵脚”这个词的意思。   有赫连庸这个前提在,他们都谨慎了不少,脑子有逐渐开发的迹象,学会了不管遇到什么情况都要稳定军心。   如果是以前的西北军,往军营里散播赫连城被杀的消息,不出多久军心必乱,要是说赫连城因为功高震主被皇帝所杀,西北军一年之内绝对会举旗反叛,至于为什么是一年不是立刻,也是内部争权达成统一。   而如今再散播这样的消息,他们信不信的另说,第一想法绝对都是死守阵地,谁来都不让进,就怕是龙傲天计谋的情景再现。   那场演练的成果还在逐渐发酵,赫连城对此很满意,已经打算要将演练常态化,不指望把将领各个培养出来,至少在习惯各种坑蒙拐骗的肮脏战术之后,能做到不被当肥猪宰。   周玉树闻言颇有些好奇,他好奇现在的西北军变成什么样,更好奇薛瑾安到底怎么知道西北军动向的,要知道就连和常大夫保持联络的他,对西北军的消息也都是从朝堂军报中得来的。   ——等等,常大夫之前问过他十全公子的事情,而坊间盛传九添一就是十全公子的产业,但薛瑾安和他约在九添一的时候,他就仔细彻底的查过的,连官府文书他都拿过来过目过,现在的九添一在崔醉名下,但大部分分成利润,都被崔醉转到了名为薛七公子的名下。   薛七无论是从容貌描述还是其他来看,无疑就是七皇子薛瑾安,九添一是他的产业没错。   如果坊间传闻和文书都是正确的话,那么十全公子必然是指的崔醉或者七皇子,然而崔醉这人他也查过,他以前科举的试卷存档他也都调出来看过。   怎么说呢,崔醉这人才华是有,虽然比不上他那个堂弟崔酌,但科举入仕是没什么问题的,一甲和二甲头名传胪不用想,但拿个二甲同进士是不难的,实在不该被卡在乡试。   然而崔醉的才华是绝对当不起十全公子这称呼的,从那些试卷中能看出来,崔醉对于各地山川地貌人文确实颇有见解,但也止步于见解上,并没有达到了如指掌的地步,而且从他的视角来看,倒更像是跟着商队走街串巷看到的浮于表面的繁荣,内里还是比较空泛的。   周玉树猜测崔醉应该走镖,常年和商队一起外出,于是导致眼界受阻。   而十全公子最为人津津乐道赞叹不已的算学上,崔醉算不上太差,却也绝对算不上多好,上次江南府秋闱的考题有一道粮税的题目,他就算错了。   所以如果真的有十全公子这个人,他绝对不是崔醉。   那么除了崔醉还能是谁呢?   周玉树心头一怔,看向薛瑾安张嘴失声。   他觉得有些荒谬,薛瑾安再怎么样也才这点年龄,不该是传闻中的十全公子才对,可是当现在真把十全公子的名头按上去,他又微妙的觉得就是这样没错了。   周玉树:“……”   周玉树再次揉按了一下眉心,用着有些古怪的语气说道,“十全公子,你倒是真的给了舅舅一个惊喜。”   薛瑾安早在知道他和常大夫有通信的时候,就猜到常大夫肯定问起过十全公子,所以对他的话并不意外。   周玉树收拾了一下复杂的心情,重新转动脑子,把薛瑾安之前说得话在脑中过了一遍又一遍,不太确定地道,“你主战?”   “嗯。”薛瑾安不仅点头,还给了周玉树一个惊吓,“我亲自上。”   周玉树差点膝盖一软,直接栽倒在地,他一把抓住薛瑾安的胳膊,疾言厉色道,“你要去祁州?上战场?不行!我不同意!”   这会儿周玉树半点都不记得方才要把薛瑾安送去祁州的自己了,满心都是那边将沦为战场,太过危险,不宜过去。   “我不去祁州,我负责指挥西北军作战。”薛瑾安道,“祁州还在等京城的消息,现在是出其不意先下手为强的最好时机。”   薛瑾安说得先下手为强,不仅仅是说戎狄那边,也是指西北军那边。   赫连城今天认出了他的身份,他无法证明龙傲天和薛瑾安是同一个人,所以他不会告诉皇帝,但一定会写信告诉常大夫,他们之间是绝对相互信任的关系,说这些事情并不需要拿出证据。   而一旦常大夫得到消息,一定会立刻封锁他的权柄,不让他再接触西北军。   消息走八百里加急从京城到祁州也需要两三日,薛瑾安必须在这段时间发动对戎狄的袭击,掌握西北军大权,届时常大夫就算知道了他的身份,碍于战时是绝对不会出来多说什么的。   周玉树捕捉到了薛瑾安话中的很多怪异之处,意识到对方有很多消息并没有透露出来,然而他来不及询问,脑子就已经下意识地跟着薛瑾安的话转了起来。   他沉吟道:“我这边可以先拖着戎狄使臣,赫连城也在这边,戎狄一定不会生疑,而一旦等边关战报传入京城,就能反被动于主动,到时候低声下气的就是戎狄使臣了。”   “不仅如此,还可以以此震慑蠢蠢欲动的沙俄大帝国。”薛瑾安知道大帝国肯定在观望,一旦戎狄真的对祁州下手得到了利益,大帝国就会真的答应和戎狄合作,撕毁和大启的盟约,来蚕食大启。   原著中赫连城镇守边关,边关比较稳固,戎狄直到几年后才找到赫连庸这个突破口,后来没多久崔醉接手了西北军稳定了局势,戎狄这才止住了南下的步伐。   那么崔醉被杀,西北军被八皇子接手之后呢?边关还能继续稳固吗?在八皇子刚接手西北军,军权不稳的时候,戎狄为什么没有趁机南下攻占城池?   薛瑾安头一次对人类创造的“细思极恐”这个词有了明确的认知,同时也对八皇子这个夺嫡中的胜者有了些许怀疑,怀疑他登基的背后是否有其他暗中的推手。   大启这个看似繁荣的王朝内里是千疮百孔。   ——所以说皇帝真的很没有用,太皇太后为什么不自己登基?但凡换个性格强硬的上位者,根本就不可能会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薛瑾安对人类的行为逻辑表示不解,并怀疑这是创作者为了合理化夺嫡剧情,于是造出的逻辑漏洞,世界自动补全,于是给了先帝一个无解的恋爱脑,现任皇帝无解的软弱。   嗯,没错,一定都是世界打的补丁,所以才会出现这样无能的皇帝。薛瑾安决定坚信这一点。   周玉树对薛瑾安的想法表示了赞同,但同时有些忧虑,“你确定西北军在没有赫连城的情况下,能打出震慑的一仗吗?”   想要震慑戎狄和大帝国,这场仗不能是小胜,必须得是无可争议的大胜。   薛瑾安四平八稳地点头表示可以,并没有大说特说自己的战术。   周玉树也没有多问,而是道,“那么现在仅剩的问题就只有,该如何说服陛下和官员们出兵?”   打仗不是小事,西北军自然可以私自出兵袭击,但皇帝这边不同意,直接把辎重粮草压下,西北军最多只能挺三个月。还有一点,这件事要是闹得太大,势必会传到戎狄使臣耳中,不要忘了,戎狄使臣在朝中可是有内应的。   “兵贵神速,没时间等朝堂商议出结果。”薛瑾安根本就不拿皇帝当一回事,也不耐烦等这边磨磨唧唧的商讨,等这边出结果,黄花菜都凉了。   薛瑾安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说道,“皇帝没有用。”   周玉树一噎:“……”虽然你说得没错,但是这是可以说的吗??   他艰难地把自己的思绪从这句点评之中拔出来,缓缓开口说道,“无论如何,大战不止是西北军或者祁州的事情,要是京城这边没有动静,那边也会很艰难。”   薛瑾安理所当然地道:“太皇太后给了我一方令牌,我能号令一部分血衣卫。”   周玉树并没有被说服,反而眉头皱得更紧了:“太皇太后虽然犹有余威,却并没有多少权利掌握在手中,大启到底还是皇帝说了算。”   还有一件事周玉树没有说,那就是太皇太后退的太久,她年龄也太大,朝中官员们也早已经习惯了现任皇帝的宽松,不会想要回到太皇太后的高压执政时期,一旦太皇太后表现出想要争权的想法,他们绝对会不遗余力的阻止,皇帝也会直接将那层伪善的皮扒下。   太皇太后只有“病死”慈宁宫这一条路可以走。   “不必要争权。”薛瑾安却摇了摇头,并说出了一句让周玉树震撼良久的话,他说,“权利不在于皇帝手中,在于强者手中。”   “强权……原来如此。”周玉树心中的所有惊疑不定都压了下去,那些没有问出口的问题也全被他团吧团吧抛之脑后,他深深看了薛瑾安一眼,只问了一句,“我能相信你吗?”   “舅舅,”薛瑾安露出一个不那么标准的笑容,他说,“我势在必得。”   周玉树笑了,他点头说:“很好。”   周玉树焦急得来,一身轻快地离开,在宫中遇到长公主和敏皇贵妃銮驾,他行跪拜之礼的时候,心情都没有半点被破坏。   不过他还是记得自己的脸和姐姐有多少相似度的,他低垂着脑袋,把五官尽数遮掩起来,直到起身离开的时候,才抬头往那边看了一眼。   “叔叔。”小脑袋枕在母亲肩膀上一整个都趴在她怀里的小泰乐突然喊了一声。   薛瑾安?长公主以为小泰乐喊得是薛瑾安,她回眸,却只看到宫女远去的背影,半点都没有薛瑾安的影子。   “朝阳看到了什么?”长公主垂眸看向怀里的女儿,却见小泰乐眨巴着有些困倦的大眼睛,呆呆愣愣地看着她。   “怎么了?”敏皇贵妃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长公主将女儿重新拥入怀中,并不让她直面敏皇贵妃的视线,抬眸的时候露出一个柔和温婉的笑容,“没什么,只是梦呓了。”   “嗯,既然困了,等到了雍春宫便叫驸马来将她带回去睡。”敏皇贵妃一身宫服的颜色很厚重,无端让她看起来也年老了些年岁,她撑着脑袋半阖双眸道,“你年纪也不小了,该是再要一个了,公主府也能热闹一些。”   长公主垂下眼眸,面上看不出半点异常,她道,“还是得看缘分,有没有都不重要,驸马也很喜欢朝阳。”   “若是聪明倒也罢了,这孩子太木讷。”敏皇贵妃并不遮掩自己不太喜欢小泰乐的事实,她道,“不求像淮阴侯那脉出一个姜汶,总得有一个能撑起家业的。”   长公主语气轻柔如夜风,缥缈又似乎带着淡淡的冷意:“我有什么家业,不过都是父皇赏赐的,总不能继承爵位吧。”   敏皇贵妃出自安南侯府,其双生兄长现今安南侯降爵承袭安南伯,和内阁首辅康泰郡主之子姜汶同出自姜家。   长公主这话像是在讨要安南伯爵位一般。   敏皇贵妃睁眼看过去,目光很是锐利:“你说什么?”   “父皇不缺子嗣,迄今为止有封号的公主也不过只有我一个,即便真的生下一个男孩,也是郡王难封,倒不如只有朝阳一个,郡主这封号很容易请封。”长公主像是没有察觉到敏皇贵妃的视线一样,轻柔地给女儿擦了擦脸,声音依旧温婉柔和。   “到时候本宫向陛下请封就是。”敏皇贵妃收回了视线,“即便当真请封不下来,也还能承继杜家家业。”   吏部左侍郎杜大人的家业是那么好拿的?是,如今吏部尚书有官无权,杜大人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吏部尚书,杜家的子辈孙辈之中目前也没有什么出色的人物,最有期望的竟然是驸马这个翰林院编书的。   母妃算计的很好,只可惜杜大人那样的人,可是绝对不会让家业旁落的。   长公主眼眸微动,笑了笑没有应声,而是转移话题道,“二皇弟将要满十五岁了,也到了能成家立业的时候,前些日子定海侯那边发帖相邀,听侯夫人的话是有想要结亲的意思。”   敏皇贵妃闻言皱了皱眉:“本宫不曾听闻侯夫人有女儿。”   “虽是府中小娘所出,但也是定海侯唯一的女儿。”长公主道。   大启的嫡庶观念有,但也没有到很严重的地步,官员们纳妾都是有法律明文规定的,五品以上官员才能纳妾,三品以上能纳两位妾,而底层的百姓都是一夫一妻,只有四十岁没有孩子的才能纳妾。   妾虽然通买卖,但是通过正常途径纳入府中的妾是不能被随意被发卖的,再加上宠妾灭妻是被明令禁止徒三年的刑罚,大部分情况下小妾都很看得清身份,不会真的恃宠而骄。   不过这是正式的妾的待遇,大部分官员府邸都还蓄养着没有名分的通房姬女,那才是真正的不被在乎的存在。   世家大族中尚且如此,皇家就更是如此了,虽然嫡长子继承制延续至今,致使嫡皇子、长皇子地位特殊,但也仅仅只是特殊而已,不耽误官员们站队,纵观历史,能顺利登基的太子都没几个,更何况嫡长子。   “定海侯府到底是渤海血脉,出身不好,可以定个良娣位置。”比起庶女身份,敏皇贵妃果然更在意渤海血脉。   之后长公主又报了几个名字,敏皇贵妃最多也只说侧妃的位置,长公主便知道她对二皇子正妃的位置已经有了人选。   果然就听敏皇贵妃道:“本宫听闻姜汶有一个小侄女,似乎是郡马那边的亲戚,年龄应当同无暇差不多。”   “一笔写不出两个姜字,到底曾经同出一脉,远了关系不好,不如亲上加亲。”敏皇贵妃如是道,她显然就是冲着姜汶去的。   长公主:“……”   长公主面上笑容没有什么变化,心底却多少觉得她母妃有些异想天开了。姜汶虽然也是姜家人,但他对安南伯这一脉的姜家可没有太多好感,偶尔的维护也是全看在没有出五服的亲戚面子上,担心安南伯府闹出什么荒唐事儿牵扯到自己。   昔年“一门三公侯”的姜家早已经没有了曾经的辉煌,整个姜家的门第都是靠姜汶一个人撑着,至于安南伯?长公主提起那位舅舅都觉得多少有些恶心倒胃口了。   姜汶不见得愿意把小侄女和二皇子绑在一起,而且就算真绑在一起了,长公主也不觉得就能把姜汶拉拢过来。   长公主心中种种话都没有说出来,她知道自己说出来也没用,索性懒得多费口舌。   敏皇贵妃没听到她出声,就知道她并不支持的态度,皱着眉说道,“你上点心,无暇是你弟弟,他好了你也不会太坏,只有他才会对你好。”   对我好?薛珮兰?长公主不禁笑了起来,她点头应声。   两人说话间轿辇已经到了雍春宫中,一走入宫门不久就望见那满池只剩下一些枯枝败叶的荷花塘,她像是随意地说道,“来年母妃宫中的荷花定然也是后宫中开得最好的,朝阳喜欢吃莲子,到时候我定然带着她过来采采莲蓬。”   “喜欢就多来,我还能少了你的不成?”敏皇贵妃也难得放松下来,面上带上了浅淡的笑意。   “女儿代朝阳谢过母妃了。”长公主也笑着,望着那荷花塘,感慨般地说道,“也不知宫人们在水里都丢了些什么,肥力这么旺盛,才能将这里的荷花养得这么好,我都有些羡慕了。”   敏皇贵妃表情僵硬了一瞬,不过很快就恢复原状。   当夜,长公主只在雍春宫中待了不到一刻钟,便出宫回府了,离宫的路上再次路过先前泰乐开口喊叔叔的地方。   长公主叫停了轿子,问跪在一旁的宫女,“往常这里都有谁经过?”   “这……”被点名的宫女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倒是旁边的同伴开口说道,“长公主殿下容禀,此处四通八达是上书房通往各宫的必经之处,基本各宫中都有人来往。”   长公主对这样的回答并不意外,她方才也只是随口一问,倒是挺意外碰到个临危不乱的,倒是可以一用。   长公主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名叫夕云。”宫女低声说道。   “嗯,回答的很好,这个便赏你了。”长公主随意将手上的玉镯撸下来递过来,意味深长地道,“本公主记住你了,夕云。”   而她不知道的是,这一切都被薛瑾安收入眼中。   夕云说过,这一处是上书房通往各处的必经之地,而废宫就在上书房不远处,是以薛瑾安刚从废宫出来,就看到这一幕。   薛瑾安站得很远,但架不住他有一双能看得更远的高清摄像头眼睛,于是便将这一幕疑似长公主招安宫女的场景。   问题在于,夕云是周玉树的人。   长公主的车架已经离去,薛瑾安遥遥打量了一下夕云的脸色,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仔细看的话会觉得有点古怪。   这并不是薛瑾安的错觉,实际上夕云的心情相当复杂,她只是出来给周玉树清除痕迹的,万万没想到竟然遇到长公主,还疑似被拉拢了。   夕云相当纠结,只觉得人在路上走,工作天上来。   很快更纠结的来了,七皇子从她面前走过,视线似有若无地在她身上走了一圈,明显是看到了方才的事情。   薛瑾安在心中点评:夕云,天生间谍圣体。   夕云:“……”以后还是不走这条路了,总觉得风水不太好。 第119章   袭击戎狄之事宜早不宜迟, 不过薛瑾安在开始之前先去了慈宁宫一趟。   虽然薛瑾安真心觉得皇帝很没用,也已经做好了触怒皇帝染指军权的正准备,但他不会真的不把一位大权在握的皇帝当一回事儿——听起来很难相信, 这样一个过分仁弱的皇帝竟然没有大权旁落, 但事实就是如此。   卖官鬻爵、认宦官为父母, 被认为东汉灭亡罪魁祸首的汉灵帝也是东汉最后一位实权皇帝, 如今大启的这位皇帝是从太皇太后手中平稳过渡到的完整帝权,当前的政策除征兵改革之外,运行都是从太皇太后取缔相位开创内阁时期继承下来的,皇帝除了没用之外也还真的没有做出什么很毁坏社稷江山的离谱事情。   纵然对官员们过渡宽泛,致使官员们党派林立,都很没有眼色很喜欢拖后腿, 这一点在皇子们长大纷纷进入朝堂之后会格外明显,让人几乎怀疑上面坐的那一位是不是一个空壳子。   然而从原文中众皇子挑衅皇权都没有落下好下场的结果来看,这位皇帝确实是实权皇帝。   由此薛瑾安可以肯定,现在朝堂这种办事效率奇低只知道一群人瞎逼逼的画风, 是皇帝一手养出来的, 像右都御史那样秉性刚直的谏臣是极少数, 大部分能站到听政殿的大臣都是人精,皇帝想要什么样他们就会变成什么样。   薛瑾安是真的不明白皇帝为什么要把朝堂弄成这个样子,为了广开言路、宽仁爱民的名声?还是为了彻底摆脱太皇太后的影响?   反正薛瑾安是理解不能的。   总之,皇帝虽然没用, 但皇帝确实是有权的,在和皇帝立场相左的情况下,薛瑾安想要发展壮大自己的势力就必须得找一个盟友,这个盟友得能引起皇帝和朝臣的警觉,让他们无暇他顾。   嗯, 比起盟友来说,可能还是背锅侠更为贴切一点。   这样的人选非太皇太后莫属。   ……   慈宁宫空旷而冷清,安静的耸立在黑暗之中,像是被遗忘在岁月长河之中逐渐无声的古建筑,透着一股寂寥之感。   薛瑾安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时分,尽管慈宁宫这边鲜少有人,他也还是决定直接翻墙进去,以免引来巡逻的御林军注意,不过他没想到的是,他甫一落地,还没看清楚慈宁宫的环境,悄无声息地一只手从身后探出,落在了他肩膀之上。   薛瑾安的反应不可谓不迅速,在感觉到肩膀上重量的同时他就立刻出手,一把扣住那只探出的手,就要一个背摔。   背摔没有将人直接摔飞出去,他的身体柔软到不可思议,薛瑾安先是听到一声关节的脆响,掌中握着的手立刻就软的跟没骨头一样,这样违反人体骨骼学的一幕,让薛瑾安也不由微愣了一秒。   寻常人一秒连个喷嚏都打不过来,但对武林高手来说,就这么一秒的愣神也就足够了。薛瑾安的手指被强行挤开,骨骼的噼啪声中,那只手鬼魅一般的探向薛瑾安的脖子。   薛瑾安也已经强行挣开了背后缠绕而来的身体,猛地转身退步后仰一套连招险险避开这一凶招,也不管眼前的人是谁,一拳头就直接招呼上去。   两人一来一往又过手了好几招,都没有讨到什么好处,眼看着都有些收不住手,闹出的动静越来越大,他听到主殿方向传来的人动作的细微声响,对面很快就住了手。   薛瑾安也没有非要打的意思,更别说他已经知道了面前的人是谁,他顺势而为的停了手,并且很配合的压低声音说道,“陆都督,我要拜见老祖宗。”   “七殿下,深夜来此有何贵干?”习武者眼神锐利,像陆秉烛这样内力深厚的,黑暗之中视物是非常正常的。   慈宁宫的人早已经遣散的差不多的,除了一两个做粗活累活的小宫女之外,就只剩下陆秉烛和苏嬷嬷,人逐渐上了年纪以后本来就会没有什么觉睡,再加上宫里没有什么人,武功第一的陆秉烛理所当然地负责起了整个慈宁宫的安危。   陆秉烛其实早在和薛瑾安刚交手的时候就知道了是谁,不过他并没有就此停手,相反还刻意压制着内力,引导着薛瑾安和他交手,直到动静实在遮掩不住,眼看着就要吵醒殿内的人了,他这才停手罢了。   陆秉烛很欣赏薛瑾安的强横战斗力,竟然对上他都能打这么久,尽管这是没有用内力的他,实力十不存一,但薛瑾安也没有用内力,他们也算是可以打上一打,很多擒拿摔人的技巧都是他不曾见过的,很巧妙。   这种种的一切,让陆秉烛对薛瑾安的态度很不错,但着不妨碍他张口就拒绝了,“不行。现在天色已晚,娘娘早已经睡下了,你有什么事情明天再来吧。”   陆秉烛说得很坚决,薛瑾安没有半点犹豫,直接了当地说道,“我是为了大启和戎狄不日就要开启的大战而来。”   陆秉烛神情一肃,他自然是知道这件事的大小的,皱着眉道:“老奴不曾听闻陛下有这方面意思。”   薛瑾安毫不犹豫地一点头:“嗯,等大战结束之后,皇帝看到战报就知道了。”   陆秉烛:“……”   “哎,老了老了,耳朵不管用了,听话都听岔了。”陆秉烛直接装傻试图把这件事忘记,还驱赶薛瑾安赶紧回去。“七殿下有什么事情还是明日再来吧,天色太深了,殿下回去吧。”   赶紧回去洗洗睡,这得是多困啊都开始说胡话了。   “明日我已有安排,且迟则生变,还是今晚探谈吧。”薛瑾安面无表情的道。   “怎么?你打算硬闯?”陆秉烛饶有兴趣地看着他,面色却骤然冷辰下来,没有了半点平常笑眯眯万事不管的样子。   不过两人没有再打起来,主殿的烛火被点燃,黑暗径直被驱赶,苏嬷嬷端着烛台从里面走出来,先对着薛瑾安行了一礼,笑着说道,“七殿下,娘娘有请、”   薛瑾安顺利见到了太皇太后,她没有穿很有身份的衣服,肩膀上披着一件外袍,神色还带着几分倦意,头发也只是随意的扎了个简单的发式,看起来确实是没睡好被吵醒了,匆匆坐起来接见薛瑾安的。   “你打算同我说些什么?”太皇太后打量着他,语气听不出多少起伏。   薛瑾安也直接开门见山,不过在说战争之前他先说了巴图那可以追杀他的并被他反杀的事情,把太皇太后和陆秉烛的怒火都挑了起来,这才顺理成章的说出西北军不日袭击的事情。   当然,薛瑾安的数据分析让他学会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对周玉树的时候他会主动提出自己会作为西北军的指挥出战,这是在安抚周玉树的情绪,展露一些自己的资本,而面对太皇太后他就得隐藏这一点,只说是西北军。   但太皇太后的政治嗅觉何其敏锐,她非常知道无利不起早的道理,薛瑾安和西北军之中有联系这件事,从他提起西北军的时候就已经实锤了。   太皇太后不是皇帝,她对戎狄所作所为颇有不满,也动了想要打击他们的心思,但她同样也是强硬的皇权拥利者,坚决不会允许有人动摇分化权利,他一口拒绝了薛瑾安的提议。   她眼神十分锐利直指中心:“你这是在染指军权。”   太皇太后坚决拥护帝王集权,是绝对不允许有二心之人出现的,而她已经从薛瑾安的几句话中感觉到,薛瑾安对皇权和皇帝都没有敬畏之心,话说得再好听,其实也逃脱不了这是在分割皇权的事实。   “社稷动荡则百姓流离失所,百姓流离失所则江山不稳,江山不稳则大启危。”太皇太后眼神锐利非常,“一个国家只允许出现一个命令的声音,权利不能分裂,分裂便是分崩离析的开始。”   “小七,你逾越了。”太皇太后的声音并不严厉,气势却很强,比皇帝发怒还叫人怵的慌。   薛瑾安面色依然平淡,他甚至露出了一个代表友好的微笑,尽管这落在其他人眼中,怎么看都像是带着挑衅的意味。   薛瑾安直言不讳道:“分权导致江山动荡的可能性为75%,不作为北方失手的可能性为98%。”   太皇太后嘴角抽动了一下,她自己也是主战派,也知道按照薛瑾安的分析来说,此时是出兵的最好时机,只有打戎狄一个措手不及才能拿到真正的主动权,这一点她实在无话可说。   薛瑾安敏锐地抓住了她这一刻的动摇,手指沾了茶水在桌子上像是随意的画了几笔,却大致勾勒出了西北边的地图轮廓,太皇太后为他露的这一手惊讶不已。   随手画图对于现代文科高中生来说,只是基本功,连什么地方有什么河流有什么矿藏都能给你点出来,然而对于这时候的古人,堪舆图是非常重要的战略物资,寻常人家不可得不可学,也只有高级将领知道的清楚很多,而能这样随便就画出地形的,这放在军营里高低都是个军师。   而更让太皇太后惊讶的还在后面,只见薛瑾安点了点祁州的位置道,“这是西北的门户,一旦失守整个西北连带兖州都将成为戎狄的纵马场。”   “大启立国五十余年,朝中官员早已经换血,没有经历过的人逐渐麻痹于虚假的繁荣之中,以为自己的处境是安全的。”薛瑾安犀利地问道,“老祖宗,您是吗?”   太皇太后沉默了。   太皇太后凝望着薛瑾安好一会儿,深深地叹了口气,她用意味不明的语气说道:“你早点出生就好了。”   薛瑾安知道,她终究被说服了,站在了自己这边。   万事已具备。 第120章   既然双方已经形成默契, 薛瑾安自然不会吝啬手中的消息,再隐瞒周玉树的前题下将戎狄使臣以巴图那试图刺杀他的事情全盘托出。   太皇太后眉头狠狠一皱,怒气在眼中沉淀, 更多的是一种近乎理智的思考, 她也第一时间就猜到了有人在跟戎狄合作, 不过她想得更多:“皇室中人就算能拦截御林军在里面安插钉子, 也不该不惊动奉衣处,皇帝对后宫的掌控不该这么弱。”   薛瑾安心念微动,曾经有过但被压下的一个想法重新浮出脑海,但他没有第一时间出声,而是沉默地和太皇太后对望,企图用眼神传达“皇帝很没用的”意念, 用微微上扬的疑问语调道:“父皇?”   薛瑾安的声音上扬的有些死板,没有表达出该有的情绪,但他对皇帝的嫌弃也是实打实的,竟然歪打正着地让太皇太后明白了他要表达的意思。   太皇太后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想想又觉得了然, “你的性格倒是遗传了你母亲多些, 外柔内刚,平日里不争不抢,一旦被触及底线却又下手果决,好孩子。”   太皇太后提起周玉婷的时候难免有些唏嘘, 虽然周玉婷宠冠后宫的时候,她已经退居慈宁宫好几年了,后宫的大权也移交到了敏皇贵妃手中,她也对承欢膝下什么的没有什么执念,不是逢年过节慈宁宫都清清冷冷的, 哪怕是周玉婷的地位已经威胁到了其他妃嫔,被认为是继后将入主未央宫的时候,太皇太后也是没有过多关注周玉婷的。   而且那时候太皇太后以为自己没几年好活头,万事都随他去了,因此她和周玉婷之间真要算起来是没多少交集的,她自然也不该了解周玉婷的性格。   这种情况下,太皇太后这话听起来像是一种虚假的寒暄词,不过太皇太后是真的这么想的。   薛瑾安没有接话,索性太皇太后也没有要继续谈这个的意思,她也没有绕弯子,直接说道,“你这样的心性和皇帝倒确实不太相和,我知你觉得皇帝软弱可欺,后宫又屡次掀起波澜,难免叫人觉得他力有不逮,然而他能坐稳这个位置,必不可然是真的可欺之人。”   “天有常,人无常。”薛瑾安对太皇太后的话不置可否,只是说了这么一句。   薛瑾安的意思表达的很明确,总结一句话的意思就是:人都是会变的。   也许以前的皇帝柔中带刚,是长公主那一挂绵里藏针的,然而时间过去这么多年,谁知道皇帝会被权利腐蚀成什么样呢?薛瑾安故意向太皇太后表达出这个意思。   平心而论,薛瑾安的演技是真的不好,放到娱乐圈里大概要被叫声木头美人的程度,但他有一点好处,无论他是什么情况,在他不刻意去改变的情况下,他的声音一直都是平淡冷静而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先天适合念经。   反正是他就算说谎也是看不出半点痕迹的。   太皇太后也便真的以为他对皇帝是全然不屑的,她终究只是沉默了一会儿,给出了自己的回答,“权利会腐蚀人心不错,昔年董卓雄踞凉州之时也曾是一方豪强,然而等因缘际会入了京把持天子手握大权,就成了马都上不去的董胖子,流传千年。”   “然而他终究不会长久,每一个被权利腐蚀的人就算再怎么像人,也只是邪祟罢了。”太皇太后语气淡淡地陈述事实,“皇帝虽然蠢,却也没有愚蠢到不可救药的地步,你若是始终怀抱着小觑之心来夺权,哀家劝你现在立刻离开,今日之时就当是不曾发生过。”   薛瑾安看了太皇太后一会儿,忽而说道,“老祖宗也觉得父皇有意放任后宫的频频动作,是吗?”   薛瑾安直接将答案固定在了是还是不是上,直接把太皇太后蒙混过关的路给堵死了,若是太皇太后只有答和不答两个选择。   太皇太后选择了后者,主动转移了话题,“你打算怎么做?”   薛瑾安识趣地没有再继续问下去,他将和周玉树商量过的尽快出兵,先把戎狄使臣这边的事情放一边拖上一拖的方法吐露出来。   太皇太后却是露出一个稍纵即逝的笑容,“何必要拖,直接公布巴图那刺杀之事,便说哀家被刺客所伤卧病不起,叫人把驿站围了,一个都不放过。”   “到时候全城戒严,哀家会叫人截断军事上的消息,你的人可以借机多收拢些西北军。”太皇太后显然也从薛瑾安大晚上找过来这件事情上看出来,他没有太多时间耗。   薛瑾安闻言立刻问道,“能拖延多久?三个月能否?”   三个月足够他直接把戎狄的漠北王庭给掀了。   太皇太后摇头,比了个手势:“最多十日。”   “足够了。”虽然遗憾不能一举把漠北王庭给直接灭了,但也足够他稳扎稳打一次大战取胜了。   当然,薛瑾安从来就不是能稳扎稳打的类型,到时候该用什么计策就全看那边的情报了。   之后太皇太后又点出陆秉烛来跟进他这边的情况,毕竟太皇太后还要“病重卧床”。   陆秉烛是跟着薛瑾安一起来的,他只是很自觉地没有发出什么声音,跟幽灵一样站在一边,都快要和墙壁融为一体了,直到现在被提到,他才像是“活”了过来,眼睛也变得有灵采了起来。   “七殿下放心,奴才虽然离开奉衣处多年,但多少有些断不掉的香火情,能帮忙做一些力所能及之事。”陆秉烛这话说得很是谦虚,却又带着些许他自己都不一定察觉到的傲慢和轻视。   薛瑾安听明白了此种深意,同时也将对太皇太后的警惕提高了一些。   陆秉烛既然将保证说得这么肯定明白,那么就说明他确实有些能力,薛瑾安当即就猜出来陆秉烛对奉衣处只怕不只是香火情这么简单。   事实证明,太皇太后虽然退了,却深知被人用完就扔恩将仇报的道理,于是留了这么一手准备,皇帝也大概是知道这些的,所以在太皇太后在时始终尊敬她。   也难怪皇帝一直想把陆秉烛拐去身边当差,原文中都快要死了,还跑去皇陵找来这位老的没边的老太监成为遗诏守护者,那时候薛瑾安单纯以为是陆秉烛武力值高,现在想来也还是因为陆秉烛能号令动奉衣处。   太多的利益交换,以至于薛瑾安忍不住想,李鹤春的存在是否也是一种互相妥协的制衡,毕竟李鹤春和陆秉烛还有段深切的收养情。   “祁州那边放开手打,什么都不用担心。”太皇太后最后如是说道。   她也不问薛瑾安怎么和西北军搭上的关系,又怎么保证在没有赫连城指挥的情况下打赢戎狄军,太皇太后相当有魄力和决断,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贯彻到底,既然选择了和薛瑾安合作,那么就只想怎么和他合作,而不去探听合作方背后的手段。   太皇太后也想得很开,她知道今天自己这一动,甭管祁州那边事态如何,她必然会再次成为皇权斗争中的一员登上棋盘,而现在的她又不如以前的她,想要重新掌控权利不容易,很可能会被皇帝连根拔起。   即便是面临这样的结局,太皇太后也没有半点要退宿的意思。   “我知道了。”薛瑾安对太皇太后的果决相当有好感,再一次忍不住感叹,“皇帝什么时候下台让位?不要的皇位就算不给我,也可以给太皇太后。”   “什么?”太皇太后一愣。   薛瑾安是故意将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的,算是给太皇太后心里埋下一颗软钉子,就算后者觉得自己年龄大了不想做什么也无妨,只要她听到了,她的心境就会有所转变。   现在的太皇太后站在他这边,这只是在西北军的利益上,这不代表她就会支持薛瑾安最后的目的,即改朝换代。   薛瑾安早早就在此先埋下隐患,就算他得不到太皇太后的支持,也是绝对不会将她推向皇帝那边的。   十天比原来的两天多,却也还是非常紧张,薛瑾安不打算耽搁下去,他在谈完话之后就翻墙离开了慈宁宫,待回到昭阳宫之后,子时的更鼓都已经敲过,昭阳宫中却难得灯火通明,一众人都等在院子里,神色凝重。   其实不止是福禄灵芝他们,门口的御林军们都站得格外笔直,浑身上下萦绕着一股紧绷的气息,仿若山雨欲来。   薛瑾安就是在这时候直接从黑暗中走了出来,守门的御林军先是戒备的厉喝一声“谁”,等看清脸之后,立刻惊喜的喊了出来,“七殿下您终于回来了!”   “嗯。”薛瑾安没有多说什么,直接就进了昭阳宫。   御林军也没有阻拦,只是背对着他叫人赶紧去把他们的总负责人韦统领来,只是韦统领到底没有见到薛瑾安,他一回到昭阳宫,话也没喝身边人说几句,就把他们打发去睡觉,自己回了寝殿。   到底是深夜,韦统领也不好打扰,只当他是累了就睡了,终究作罢。   薛瑾安洗簌完毕坐在床上,却是打开健身软件,进入了西北军频道。   祁州西北军大营深夜被号角声吵醒,在所有人都还茫然的时候,薛瑾安已经安排好了一切,整军十万,大军在后面暂且按兵不动等待命令,而他先带着三千轻骑精兵于黑夜中,朝着他判定的戎狄大军可能的驻扎之地摸去。 第121章   薛瑾安考虑到这次行动的突然, 点出来的三千人大多都是上次演练时的蓝方阵营队友,有过一次合作的经验,这些人对薛瑾安的服从度更高, 基本能做到指哪打哪, 不会出现脱节的情况。   三千人一路轻装奔袭至一处险峻之地, 天光渐亮, 放眼望去四处渺无人烟。薛瑾安感受了一下空气中传递而来的消息,算了算距离,却是直接让人打了停下休息的旗语。   “小龙将军,怎么了?”离得最近的韩副将立刻驱马上前询问。   “就在这里安营扎寨。”薛瑾安下了马,一直跟在身后的小兵卒立刻就很有眼色的小跑过来牵马。   “这里?安营扎寨?”韩将军和旁边偏将面面相觑,皆是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们以为薛瑾安是带他们来突袭的, 结果突然找了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冒着,千里奔袭连个敌军的影子都没看到呢!   他们完全不明白薛瑾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好在心里嘀咕归嘀咕,他们也还是知道分寸的, 没有当着士兵的面说出来, 只是跟着下马之后纷纷打算和薛瑾安谈谈。   手底下的士兵们不知道上官们在打什么官司, 他们令行禁止,说停下就停下,动作利落的干起活儿来,卸东西的卸东西, 扎帐篷的扎帐篷,起炉灶的起炉灶。   薛瑾安没着急走,他拍了拍马头,对着牵马的小兵道,“小贾, 你让火头营多煮点吃的,务必让将士们吃好喝好,就当是慰劳将士们了。”   薛瑾安这话并没有避着人说,顿时就有耳朵尖的士兵听到了这话,当即就欢呼起来:“哦!小龙将军威武!”   “小龙将军威武!”大家都跟着一起欢呼雀跃,奔袭半夜的疲惫全消,一个个又都变得活力满满了起来。   韩副将等人闻言却是眉头一跳,欲言又止的看着他。   薛瑾安没有管他们,转头又跟小贾吩咐了一句,“把丁瞎子叫过来。”   “是!”小贾立刻跑走。   ——小贾和丁瞎子正是之前演练中和薛瑾安一起的伙头兵。   小贾是新兵,本来就是因为身体素质不够才被分到火头营,再加上战场经验不足,一般情况下这种轻装奔袭都是挑选精兵中的精兵,绝对不会轮到他的。   但薛瑾安觉得他乖觉听话,就算下达的命令不懂也会努力去完成,上次合作的时候还是比较愉快的,正好为将者身边都得标配一个副手,他就直接给人安排到了身边,小贾现在的位置就相当于是司令身边的勤务兵。   而丁瞎子的情况就和小贾很是不同了,能进入神射营的都是精兵中的精兵,无论是身体素质作战经验那都是顶尖的,他只是运气不好瞎了一只眼才无奈转职伙头兵。   上次演练时,丁瞎子的表现被韩副将看在眼中,之后韩副将就报给了赫连城,他们都觉得像丁瞎子这样全能的人才就这么放在火头营着实是有些浪费了,在征询丁瞎子本人的意见之后,他被调到了斥候营。   丁瞎子作为神射手的眼力和对战场的敏锐都还在,再加上他很会随机应变,就这么短短的时间,他就已经成为了一名合格的斥候,能够再次上战场了。   顺便一提,正因为有了丁瞎子这个残疾兵再就业的先例,现在西北军中那些因伤残而被迫退居二线的将士们也都蠢蠢欲动起来,不少都在寻找自己新的出路。   赫连城对此也很高兴,只不过时间尚短,营中还没有出台相应的规定政策,现在成功再就业的伤兵也就一个丁瞎子。   小贾去叫丁瞎子了,薛瑾安的马被另外的小兵牵走,他也转身往搭建主帐篷的地方而去,韩副将几人见状连忙跟上。   韩副将看了看周围的士兵,确定没有人在关注这边,忧心忡忡地小声说道,“我们轻装出来总共就没有带多少口粮,根本坚持不了多久,现在都吃了是不是不好?”   旁边的偏将对薛瑾安有一种盲目的信任,他“哎”了一声说道,“韩将军,我们应该相信小龙将军,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考量,想来在我们口粮吃完之前,定然能够一举歼灭戎狄蛮子们!”   薛瑾安直接给出否定答案:“我不能。”   “戎狄意欲鲸吞整个祁州,兵马不会少于三十万。”薛瑾安比了个手势。   事实上,薛瑾安说得还是一个保守数值,原本攻城就至少要有双倍兵力,更遑论西北军有十万众,都是骁勇善战的好手,三十万来取祁州,属实算是勉强了。   至于戎狄此次不取祁州这种可能,基本为零,这从戎狄挑起战乱的时机就能看得出来。   一般而言,这种古代战争多发生在秋收后春耕之前,便是因为农业生产是立国之本,国家的士兵也不只是士兵还是农民,大部分军队都有屯田政策,春日也是要忙着回去下种的,于是很多战争都会在春播之前结束。   戎狄虽然是游牧民族少耕种,但春季冰雪融化万物复苏也正是放牧的好时候,他们大多在冬日出来劫掠,也正是因为冬日的草原物资匮乏接近于无,是没有办法生存的。戎狄居于漠北,漠北有大草原也有大沙漠,这里的物资比起其他游牧民族又要更加贫瘠匮乏一些,是以他们冬日劫掠也就更放肆一些。   戎狄既然放弃了春日放羊牧牛的好时候,那么势必就要谋求更大的利益,否则来年的日子只怕会更不好过,戎狄内部民怨沸腾就要先出现问题。   “他们的损失转移到大启身上,一个祁州是他们的底线。”薛瑾安平静的解释道。   众将军原本有些懵懂茫然的表情逐渐凝重,他们已经意识到这将是一场拼尽全力的祁州保卫之战。   他们戍边多年,对祁州的重要性知道的比薛瑾安还要清楚,他们知道蛮夷贪得无厌,绝对不可能只想要一个祁州,而祁州一旦失守,整个西北都将沦陷在戎狄的铁蹄之下,民不聊生。   多少将士都是军户出身,多少将士是祁州本地人,又有多少将士在祁州安了家……西北军失守的后果不仅仅是他们的性命交代在这里,他们的家人孩子亲朋好友也将一起葬送于此。   几乎是瞬间,韩将军他们的身体都变得僵硬而麻痹了起来,不知来处的重量压在肩头,沉甸甸地让他们心头忍不住发慌。   “三千人……拦得住吗?”偏将觉得这身边人太少了,很是不安全。   另一位偏将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用尽量轻松地语气道,“想什么呢,我们只是先锋队,大部队还在大营里等待出击呢。”   尽管大家都尽力的想要往好处想,但乍然听到敌军人数是三十万,他们心里也还是没有底,说话就不自觉透出些许心虚来。   最后是韩副将深吸了口气,沉声呵斥道,“瞎担心什么?现在已经是好结果了不是吗?小龙将军提前得知了戎狄的行动,总比我们睡梦中突然被敌人突破防线要好。”   “最坏的情况已经避过去了,你们怕什么?”韩副将凶道。   众人也逐渐转过弯来,十万对三十万听着是有些兵力悬殊,但他们已经规避掉了最差的结局,那么再怎么样就都是赚的,想明白的众人精神振奋了一些,把那些心慌都暂时抛在了脑后。   薛瑾安安静地看着他们自我自话自我洗脑攻略,有些不解地歪了歪头。   三千人打三十万是有些天方夜谭,但是想办法鲸吞一部分还是能想想的,他带的这三千人也不是什么先锋军,而是主力军,至于那剩余的九万多人,除了要留一部分在大本营之外,那都是这三千主力的机动部队。   至于到底要怎么机动,还得看斥候营探来的情报。薛瑾安特意挑了个离戎狄军不算近的位置,他能隐隐感受到风带来的些许信息,但有关戎狄军的具体详情还是得眼见为实。   几人交谈的间隙,主帐的帐篷已经搭好,薛瑾安率先走进去,其他人也亦步亦趋的跟进来,有小兵进来倒了热水,韩副将他们捧着热水有一搭没一搭的喝着缓神,薛瑾安径直拿出地图铺在桌子上。   没多久小贾就带着丁瞎子来了。   “你来得正好,过来。”薛瑾安直接打断了丁瞎子的行礼,让他上前来,手指在地图上点了几处道,“你带斥候营到这些地方查看,尤其是第一处,戎狄大军在这里驻扎的可能性为百分之八十七。”   韩副将看到薛瑾安指出的这几个地方,无一不是已经越过了边境线,眉头不由狠狠一跳,拳头都攥紧了,“大军驻扎在此竟然无人上报?太懈怠了!”   “他们既然敢驻扎,定然能确保无人上报行踪。”三十万大军驻扎的动静并不小,一定会有村民发现异常,而至今连风声都没有传出来的情况只有一种,那就是周边已经没有大启百姓了。   戎狄屠村甚至可能屠城了。   韩副将闻言都纷纷沉默下来。   薛瑾安没有管他们的情绪,手指在地图上继续移动,又点出几处地方道,“如果你看到的戎狄大军少于三十万,那么就往这些地方看看是否有戎狄军。”   “那一处是兖州交界处。”偏将看到了薛瑾安指出的最后一个地方,他呢喃着有些不可置信,“他们竟然还觊觎这兖州?”   “觊觎兖州也得是打下祁州之后,他们只是想要攻占这座城池,从而自东西两边包夹西北军,夺取祁州,同时截断西北军的粮道。”韩副将在行军打仗上还是有一点本事的,要不然也不会被赫连城提出来当蓝方元帅了,他只是在战术变通上把握不住分寸,有点走极端,但基本的分析战况还是可以的。   祁州是戎狄南下的天然屏障,兖州也是边境之地,然而地形狭长,四处接壤,甚至直通豫州,而豫州与京城之地紧密相连。   兖州成也地形狭长,败也地形狭长,它过于狭长的地形致使内部文化、经济等方方面面差异甚大,称得上是南辕北辙,也便难以均衡发展,同时它狭长的地形也能让它对外敌只露出一脚,其下尽数被祁州天险所护。   这也是为什么说祁州一旦被破,兖州也将成为戎狄纵马劫掠之地,这样的依存关系之下,西北军的粮道路线贯穿兖州也就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了。   在西北军看来,有祁州在兖州就是绝对的安全领域,然而假设戎狄把兖州露出的这一角给攻打下来,他就有了包围祁州的可能,只要逮到机会把西北军的粮道摸出来阻截一次,西北军就会成为困兽。   当然,这一角虽然属于兖州,但实际上是由祁州官兵把手的,祁州官兵随时都可以招来西北军,想要攻占这里的难度很高,戎狄要打这里的前题条件就是得牵制住西北军的主力部队,让他们无暇他顾。   薛瑾安分析戎狄的出兵情况,分为了一点攻和分点攻,一点攻就是全部兵力囤积一处直接强力打破,多点攻则为分兵几处战术呼应,分拨西北军的战斗力,然后进行逐个击破。   戎狄最有可能采用的就是这两个战术,除此之外薛瑾安又随意吐出三种可能性超过百分之四十的计划推测,这才让丁瞎子去了。   斥候营全体出动去探查戎狄军的行踪和情况,直到天光大盛中午时分,才陆陆续续回来一些人,他们回来的第一时间都是找薛瑾安汇报情况。   原来丁瞎子觉得要去的地方有些多,他索性将斥候营分成几支小队,这样速度效率都提高了,探完之后就直接回营地汇报给主帅,唯一不尽如人意的,大概就是斥候回营之后汇报给主帅的内容是完全没有经过筛选的,就是一股脑的主帅脑子里灌。   丁瞎子有幸听过新同僚们汇报消息,只表示很想给他们补补课,学习一下正确的汇报模板。   也得亏薛瑾安不是普通人,他的两个大脑同时工作,很快就将斥候们汇报的话抽丝剥茧归纳总结了。   丁瞎子是最后回来的,也是因为他去的地方最远,危险系数又最高,他很是小心翼翼。   丁瞎子道,“将军料事如神,那边戎狄军只有二十万,之后我在临城附近百里外发现了三万人,宁凯在万城发现了两万人,据观察宁城已经沦陷,未见百姓,彭果、李固分别在界城百里外发现三万人、七万人……”   “等等,这数目不对吧?已经超过三十万了!”偏将道。   韩副将扶额叹息一声:“至少是三十万,不是必然是三十万,看来蛮子们是下血本了。”   “四十五万人打一个祁州,着实是高看了。”他冷嘲热讽了一句。   众人有些颓然,三十万兵力已经足够令人胆寒,然而这探查出来竟然还多出十五万,着实是让人连点希望都生不出来。   薛瑾安却在这时突然说了句:“戎狄人口总共不过百万数,四十五万人已经是戎狄的全部兵力,此时漠北王庭必然空虚,不若以闪电战出击,直取王庭。”   霍去病打匈奴的闪电战闻名誉内,有成功的例子摆在这儿,顿时叫他们信心十足。   “好,这主意好!”两位偏将都很是认同。   韩副将对着地图看了好一会,有些迟疑地点了点王庭的位置,“是不是有些太远了?”   其他人却并不当一回事儿,“不然如何叫闪电战。而且昔年霍将军与李将军共击匈奴,李将军因迷失方向而未能及时支援,我们常年在漠北打交道,你更是游击深入漠北腹地,我们不会迷失方向,战斗力不会受损。”   韩副将还是凝眉沉思,颇为心事重重。   薛瑾安看了他一眼,在吩咐完之后出兵的事情之后,将韩副将留了下来。   韩副将也正好觉得这战术风险很大,需要好好再商议商议,“小龙将军,卑职觉得——”   然而他的话出口就被薛瑾安阻止,薛瑾安道:“且叫他们信以为真,到时候才能卖力些,不叫戎狄看出端倪。”   韩副将立刻就明白了,薛瑾安这是诱兵之计,真正的招数只怕不是这么简单,然而他再问,薛瑾安却都只是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只道:“叫士兵们马背后绑一袋沙土,出发时务必声势浩大。”   ……   中午用过饱饭之后,再次轻装简行往漠北进发,烟尘四起马蹄踏踏,浩大的声势很快将戎狄斥候的目光吸引了过去,很快就被戎狄的斥候发现端倪,戎狄二十万大军隐匿在易守难攻的峡谷之中,他们并不认为自己被发现了,听闻大启有大军往漠北而去,心中就是一惊。   领军叫斥候赶紧去探,发觉大启军队曾驻扎之地痕迹颇多,数了数炉灶的痕迹,竟然像是有数万人!   “定然是京城出了差错,大启决定先下手为强了,如今王庭并无多少战力,不能叫他们闯过去!”领军再顾不得什么,赶紧先带着万余骑兵追逐而去,其余人马紧随其后。   却不想追至一半,那大启军队竟然杀了个回马枪,直接将这万人和后续部队横向截断! 第122章   薛瑾安这回马枪杀了戎狄军一个措手不及, 再被截断都得戎狄军们陷入慌乱的时候,薛瑾安带的三千人直接化身杀戮机器,拼命的收割敌军生命, 直接打了一个大获全胜, 歼灭敌军足有一万五千人, 除此之外还缴获了大批辎重粮草。   ——薛瑾安精心谋划这么多, 出击节点自然也是精心验算好的,他这次还真就不是奔着歼灭敌军去的,而是奔着敌军的物资。   韩副将有句话说得没错,他们这支队伍一路轻装简行,本来也就没有带多少粮草,上次扎营, 薛瑾安还直接把大半都消耗了,他们是没有多少余力再打仗的。   但是有句话说得好,敌人有粮我有枪,敌人就是我粮仓。薛瑾安他们虽然没有能碾压战场的热武器, 然而在一番有心算无心的谋划之下, 敌人的粮草也就成为了他们的粮草。   薛瑾安截断的戎狄军自然不止一万五千数, 毕竟是二十万人的大军,他即便特意挑选了比较靠后的位置,也有将近三万余人,若是正面对抗或是有指挥, 他们这三千人还真不一定能从中拼杀出来。   可惜世界上没有如果,这三万多人被杀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成为了溃兵,全都跑走了,他们和大部队已经失散, 注定不成气候,薛瑾安也没让人去追,他下令打扫战场,将粮草辎重全都收入囊中。   再次回到上次的营地,整个队伍的心态就都不一样了,长时间的奔袭战斗本应该人困马乏,然激烈的战斗激起了战士们的热血,大胜也让他们的身体兴奋不已,所有人的表情都还处于刺激之中没有出来,半点疲惫感都没有。   “扎营休息,火头营尽管做些好的,一定要把将士们都喂饱了,还要多烧些热水,也都好好洗洗好好休息休息。”薛瑾安再一次下达了把粮草全部用了的命令。   又是一阵欢呼雀跃,将煞气和血腥气都冲淡了不少,这一次也没有人再质疑他的决定。   韩副将原本以为这次战术就到这里了,然而他没想到,等他把浑身血腥都洗干净,被喊到主营帐吃饭,端着碗边扒饭边犯困的时候,就听到上首的诶小龙将军说道,“都好好约束军中将领,让他们吃饱喝足睡好,待黎明时分出兵。”   “啊?”韩副将完全没反应过来,傻愣愣地抬头看向薛瑾安,他都是如此,更别说其他人了,一个个都是表情懵懂空白,完全跟不上薛瑾安的思路。   好在薛瑾安并不强求,他对属下士兵的要求是听话就行。   薛瑾安吩咐完之后就专心致志开始吃饭,主营帐一时之间很是安静。   韩副将吧唧吃了好几口饭,大抵是糖分供应上了脑子,延迟好了,他终于消化好薛瑾安的话,缓缓瞪大了眼眼睛长大了嘴巴。   “等等咳咳——”他张口就要说话结果完全忘了口中还嚼着呢,差点没把自己当场呛死,还是身边的小兵眼疾手快赶紧给递了一杯水,他猛灌了一大杯,终于缓了过来。   “小龙将军,我们还要对戎狄军出手吗?这次就是正面作战了,那边大部队依旧都在,我们勉强也还有三千人,但正面对上是否有些……”韩副将表情很是迟疑犹豫。   两军对战,即便有上好的战术得意占据上风位,但凡是对战就没有可能全身而退的,战术只能降低伤亡不能杜绝伤亡。他们这三千人轻伤两百余人,重伤七十多,死十三人,总体来说这伤亡可以忽略不计,他们的战力也还可以算是三千人。   可是即便是完整的三千人,和十七万戎狄军正面作战……说自不量力可能有些难听,但以卵击石也还是可以说的。   薛瑾安对此也有计划,“不止是我们,已经有一万余人埋伏在戎狄军新驻扎地附近了。”   说是埋伏不太恰当,更准确来说,那一万人其实就是跟着戎狄军去的。   之前也说了,薛瑾安是直接拿这三千人当主力军,把西北军剩余的九万七千人当机动部队,他们这边主力军都已经交战了一轮了,机动部队自然不可能就留守老家等着吃螃蟹。   事实上,早在薛瑾安他们前一日驻扎在这里的时候,薛瑾安的信已经传到了西北军大营之中,西北军除了守营的必要人马,其余八万人倾巢而出,其中一万余骑兵来得最快,在薛瑾安他们和戎狄准备交战的时候,就去已经出现在了附近。   只不过薛瑾安并没有让他们出现,指挥的将军在附近埋伏了一会儿,见薛瑾安没有什么新的命令,也就按照之前薛瑾安信中的计划跟着做了。   他们把戎狄的溃兵给全部清剿了,没有放一个出去通风报信,然后换上对方的盔甲,跟在戎狄军大部队后面,一路就这样游荡到大军新的驻扎地。   他们自然没有就这样潜伏进戎狄军中,毕竟换一两个人还好,换一支万人军队属实还是有点太离谱了,戎狄人得有多瞎啊看到这么一支都是陌生人的面孔还看不出来。   他们只是装作溃兵的样子在附近游荡躲藏——溃兵也算是逃兵的一种,甚至有时候比逃兵更可怕,他们的情绪会如同病毒一样把其他士兵的情绪感染,尤其是在吃了大败仗的如今。   有时候为了稳定军心,领军会杀溃兵,再加上溃兵本来在战场上就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阴影,是非常逃避继续上战场的,所以很多时候溃兵都是不敢回大部队的,他们会三三两两游荡在战场之外,从兵成匪。   当然,古代的军队其实也跟匪也只是一线之隔,能真正令行禁止不扰民不欺压百姓的军队是很少见的,赫连城的西北军算是其一,由此也可见赫连城在军事上的能力还是非常不错的。   那万人的西北军就这样以溃兵之态在戎狄军驻扎地附近埋伏了起来,为了不让队伍太显眼被发现,领兵的将领还将手底下的人分成了几股小队,分散在附近。   他们中还有一支直接遇上了一支出来打猎的戎狄兵,他们转身就跑,戎狄军也完全没有追,看他们身上破破烂烂的本国盔甲,都沉默地当做没有看见,显然是完全没有认出来。   “将军,我们打扮成这样,伪装得这么像,到时候和小龙将军他们装上了,会不会被打啊?”身边的副手忍不住问道,问题一出口就被他家将军毫不留情地拍了下脑壳,“想什么呢,小龙将军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认不出我们。”   “万一,我说万一!再说小龙将军是聪明,但其他人就不一定了啊,尤其是xx……”副手鸡贼地报了一个和自家将军不对付的将领名字,这人恰巧就在薛瑾安的对付之中,看着将军一脸若有所思地样子,他连忙趁热打铁地提出自己的想法,“您说,我们是不是要做点什么标记啊?”   将军认真想了想:“不戴头盔?我们的发型和戎狄人的发型不一样,一眼就认得出来。”   游牧民族因为生活的环境原因,以及领导人的审美问题,他们的男性都是需要剃头的,他们要只是剃头也就算了,偏偏他们还只剃中间,直接人为制造地中海,丑得人根本睡不着。   这审美问题从前朝时候一直被蛐蛐到现在,也就是他们中原国家礼仪之邦,私底下说几句也就说了,当着人家的面也还是很给面子的,不会当场嘲笑他们,也就让这些戎狄人顶着这秃瓢头一直到了现在。   副手虽然觉得这特征过于鲜明很好认,却还是摇了摇头,“战场之上刀剑无眼,如此并不安全。”   将军想想也是,他又动了动自己不太擅长的脑瓜子,“那我们遇到的时候说官话?总不会被错认吧?”   副手还是摇头,委婉提醒道:“我们军中会说戎狄话的也不少。”   毕竟都是在边关生活,没道理他们军中有会戎狄语的,戎狄军中就没有会大启话的,他们叫阵挑衅什么的,很多时候会特意用对方的语言。   再且说,在和戎狄关系紧张之前,祁州是最大的边境通商贸易之地,甚至与他国通婚者都有不少,边民中有不少大启官话说得有浓重口音,但戎狄话西域话却说得很是不错。   如今祁州的对外通商贸易已经关闭多年,倒是兖州一直都与西域、南夷有通商往来。   将军思来想去,实在想不到什么了,不由摆烂道,“那干脆就像上次演练一样,我们在手臂上系根细带,到时候是什么阵营也就清楚明白了。”   副手觉得这法子很好,虽然很简单很容易被模仿,但战时用一下也没问题。   “小龙将军真是高瞻远瞩。”副手不由吹嘘起来。   将军有点不乐意了:“……一根系带而已,有什么?而且这还是我提出来的。”   “哎,将军你听我说,小龙将军那算无遗策的能力,你说为什么会在演练之时用这种简单的办法区分队伍?这样简单的办法太容易被模仿利用了,一根系带,都不需要多想,随随便便就能被冒充,不是吗?……”副手叽里呱啦地一顿乱吹,将军的表情也从茫然疑惑到恍然大悟。   副手最后下结论道,“小龙将军定然是早已经料到会有这一天,所以才会提出这样容易被模仿的区分之法,就是为了这时候我们能想起来使用。小龙将军,当真不愧是被大将军看重的接班人,聪明绝顶当世无双!想来就连那十全公子见了我们小龙将军也要自叹弗如甘为其下!”   将军成功被洗脑,也成为了一名合格的小龙将军吹,而所谓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样的洗脑也如同病毒一样是很容易扩散的,自此西北军的信仰再也不独独是赫连城一个人。   等赫连城匆匆从京城赶回来就发现,这边大启和戎狄大军对上,为了战争他不能换掉七皇子这个指挥,且在这么短短的掌兵时间内,七皇子已然是君心所向,被西北军视为新一代战神,除非直接杀了七皇子,不然他已经没有办法再收回给出去的军权。   赫连城自然不可能对七皇子下手,不说他能不能真的杀了这为手段诡谲疑似有玄学鬼神之神通的七皇子殿下,就单说情感上,他对七皇子的能力是持肯定态度的,不提身份的事情,他将西北军交付于这样敏锐聪慧的人手中,他是放心的。   赫连城忠诚于皇帝没错,但他并非愚忠之人,他不会为了皇帝舅舅弃边关百姓不顾,于是他便只能放权给薛瑾安,让他能够全权指挥西北军和戎狄军打,甚至为了边关的战局,他还会向主动隐瞒下薛瑾安的身份,替他向京城那边遮掩。   赫连城并不想参与皇子之间的夺嫡之争,也并没有效忠于薛瑾安,但他们之间从赫连城关注薛瑾安开始,就已经注定牵扯不清了。   对此,赫连城也只能感慨一句:“天意如此啊。”   当然,这些都是后事,现在,赫连城还在京城焦急地等着常大夫的回信,和戎狄的对战也才刚刚开始。   黎明时分,薛瑾安带着吃饱喝好睡足的人马突袭戎狄军新驻地,比起他们的养精蓄锐来说,戎狄军整个一疲军败军,他们的领军也没想到薛瑾安竟然这么大胆,人数悬殊如此之大的情况下,还敢拼正面,叫人也不由喊一句:“小子,好胆色!”   最开始戎狄军确实被薛瑾安的突袭弄得乱了一阵,但能率领二十万大军的戎狄领将也不是省油的灯,很快就稳定下来局势,并且充分发挥自己兵力多的优势,打算直接将薛瑾安他们留在这里。   然而就在这时,四面八方涌出万余溃兵直接就将他们的方阵给冲乱了,那些溃兵混在军队之中,还用戎狄语说着什么“大将军要杀人啦”“大将军战败”之类动摇军心的话。   大军一下子就乱了。   薛瑾安当即抓住机会,结成阵法,将冲散的戎狄军包裹在其中,又分而化之,直接歼灭近万戎狄军!再加上那万余趁机冲入戎狄军中乱杀乱砍的西北军的战力,此战总共杀敌近三万,俘虏五万。   戎狄领军很快发现那些溃兵是大启军假扮的,然而事发突然,再加上军阵已然被冲散,军心已乱,没有了再继续下去的必要,他非常干脆的整军后撤。   “穷寇莫追。”薛瑾安依旧没有追击。   “啧。”韩副将等人看着那人数依旧浩荡的军队,有些不爽地咋舌,他们自然知道自己不追是正确的,毕竟他们现在兵力摆在这里,可是他们也还不甘心,很想将这支戎狄军直接留在这里。   “不用着急,还没完。”薛瑾安道。   “还有?”韩副将等人登时眼睛冒光地看向了薛瑾安,很想知道他肚子里还冒着什么坏水。   薛瑾安不说,只是依旧让人打扫战场,收缴粮食辎重,让火头营放开手做饭。   “明日还是要袭击吗?”虽然说敌疲我扰的战略非常好用,但一而再再而三的,戎狄军总得有所防范吧,也不知道小龙将军还有什么招数。韩副将心中有些嘀咕,却并没有说出来。   薛瑾安微微摇头,这次什么都没有吩咐。   韩副将和郑将军——正是带领这一万余西北军佯装溃兵的将军——两人勾肩搭背的窃窃私语,猜测着小龙将军将要用什么样的计谋,最后没能得出像样的结论,倒是郑将军的副手似乎想到了什么,问了郑将军一句:“将军,我们大军是不是也要跟我们汇合了?”   郑将军这支带的也都是骑兵,是先行一步来执行薛瑾安计划的,其余近七万西北军都在他们后面。   “这时候应该到了吧?”郑将军觉得没什么,他随意说道,“也许是小龙将军给他们安排了其他计划,去清剿剩余的二十五万戎狄军了。”   这边二十万戎狄军是主力,还有二十五万人可是分散在祁州各处,也是一大祸患。   郑将军觉得他的猜想没问题,韩副将也觉得挺有道理,副手眨巴了下眼睛,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很快又是一夜过去,黎明时分,薛瑾安再次带着吃饱喝足睡好的军队出发,只是这次也不知是人数增多了,还是几天的长途奔袭疲累了,他们这一次的行动速度远远低于前两次。   等他们沿着痕迹一路追踪过去的时候,只能看到戎狄大军撤退扬起的灰尘。   跑路的戎狄军中,领军听到斥候来报,哈哈笑着直拍大腿,一边的手下谄媚道,“将军料事如神,算准了奸诈的大启军一定会再动用阴谋诡计来袭击我军,直接釜底抽薪,当真是厉害!”   领军哼笑了一声:“大启那小儿诡计多端,偏偏年少轻狂了些。”   “我在他手中吃了这么个闷亏,也得好好还回去!”领军想起手中缩水一半的军队,面色便阴沉下来。   他嘴上说得好听,其实心里对大启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新将领很是忌惮,要不然明明还有十多万大军却根本不敢赌对方手里还有什么招式,直接就撤退了。他打算趁对方没反应过来,直接撤回国内,然后将其余二十五万军队召回,也不来虚的,直接攻打祁州。   领军想得很好,然而他没想到的是,薛瑾安给他们准备了一个大大的惊喜。   本该和薛瑾安他们汇合的七万军队,直接在他们交战的时候,跨越两国边境,将军队直接开进了漠北黄沙里,以逸待劳,接阵以待他们自投罗网。   两日后,西北大营里收到了赫连城密信正头疼的常大夫收到了捷报,这场在史书上有名的以少胜多战役,以歼灭戎狄军共五万,俘虏八万为结束。   薛瑾安没有带西北军返程,而是直接将边境线推至沙漠,剑指漠北王庭,逼得戎狄大汗不得不召回兵马。   大启和戎狄正式宣战,进入对峙之中。 第123章   戎狄军被迫回援王庭, 祁州危机已解,薛瑾安却完全没有就此放过,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意思, 而是顺势就地陈兵, 直接将西北军大营搬了过来, 边境线平推数百里。   他这一举动, 同时也有敲山震虎之意,敲得戎狄的山,震得沙俄大帝国的虎,叫他们消停一些,少掺和大启的事儿。   薛瑾安数据里的各种年代小说非常有力地说明:和平和尊严是没办法靠软弱退让得来的,真正的自由不是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而是你不想做什么就能不做什么。   “强者之心+武器=和平。”薛瑾安对身边的勤务兵小贾如是说。   小贾虽然不太明白,但非常诚实的从兜里掏出纸笔将这句话记了下来——记录小龙将军的言行,这是整个西北大营给他的唯一任务,为此他要干的各种琐事都被别人承包了。   小贾在征询过小龙将军同意之后, 就成为了他的贴身史官, 专门给他写起居注。   小贾觉得这事儿简单至极没有半点挑战, 欣然接受,然后很快他就发现了这件事的难度:小龙将军过于低调,低调到他经常找不到人。   要不是每天早晨小龙将军都会和士兵们一起操练,他真的会认为小龙将军失踪了。   小贾这个工作目前最大的困难就是:寻找小龙将军。   话说回来, 薛瑾安除了手动扩张大启版图之外,他最绝的还是让人给戎狄老汗王带信,以翁天信的性命相要挟逼迫汗王退位,要扶持葛尔丹上位当新汗王。   ——翁天信和葛尔丹现在算是人质也算是使臣,自古以来都有两军交战不斩来使的说法, 虽然这只是君子协定,真打起仗来,来使那是冒头一个杀一个,毫不含糊。   然而架不住大启和戎狄两边都有休战的意思。   大启和戎狄已经交锋数次,但戎狄现在吃了亏,老汗王损失惨重必然不想打,薛瑾安这边没有朝廷的支持补给,他这战争也是没办法继续进行下去的,更别说还有个敌我不明的沙俄大帝国在隔岸观火。   两边就是打起来但没完全打起来的程度,再水火不容也还没彻底撕破脸。   当然,薛瑾安有意封锁了祁州的消息,暂时还没有将战报传入京中,他也完全没有表现出大启不想打的意思,每天故意让士兵们去阵前叫嚣挑衅一会,摆出一副来势汹汹的样子,拿翁天信和葛尔丹说事,也不是他真心想要扶持谁上位,纯粹就是挑拨离间的。   翁天信用来挑拨汗王和相国必勒格的关系,而葛尔丹则是用来挑动汗王和其他王子的神经。   要知道,葛尔丹是三王子,这意味着他至少还有两个哥哥,而葛尔丹这个序齿不低的三王子会在戎狄有意起兵的情况下被派出来出使大启,在一定程度上说明,汗王对这个三王子并不怎么宠爱。   毕竟一旦战事爆发祁州失守,皇帝再怎么软弱也势必要做些什么,戎狄来祝寿的使臣团就首当其冲,更别说他们之前还刻意在宴席上找事,下大启的脸面,新仇旧恨之下,死少了都是意难平。   ——反正使团两位领导者翁天信和葛尔丹,必然要用其中之一的死亡来平息民怨。   换而言之,这时候来出使的都是炮灰。   葛尔丹对自己的处境大抵是不怎么清楚的,但翁天信有80%的可能是知道的,说不准戎狄还就打算用“葛尔丹的死亡”这个导火索,来宣扬自己的战争正确性。   然而现在,薛瑾安直接就把葛尔丹推了出来,说要扶持他上位,现在的汗王是个野心勃勃的汗王,他那两位成年的王子也不是什么善良没头脑的货色,整个漠北王庭也绝不可能接受一个大启扶持出来的汗王。   这种情况下,他们会怎么办呢?最好的一个办法,那就是葛尔丹痛骂大启狼子野心,大义凌然自尽而亡以全戎狄颜面,之后戎狄使臣团带着他的尸体北上归国风光大葬,获得一个虽死犹荣的历史评价。   很可惜,根据薛瑾安脑中的葛尔丹人物模型来测算,葛尔丹是绝不可能慷慨赴死的。   他根本讲究不会想死,而且他也拒绝不了当汗王的诱惑,他最有可能走的剧本是“认贼作父”。   那么在双方意愿相悖的情况下,汗王他们就只剩一条路可以走了,那就是让葛尔丹死在大启境内,最好是直接死在京城。   最佳动手人会是翁天信,但动手的人会不止翁天信,整个戎狄使臣团都会成为葛尔丹的催命符。   这个时候,被整个国家联合背叛的葛尔丹带着敌国君主的册封圣旨回国了的话会如何呢?   “不管他有多少本事,在他活着的日子里想来很热闹。”常大夫在伤兵营给对小龙将军要放走戎狄人归国这一决定不理解的小将士解释完,不免叹息了一声,“七……龙将军真是大才。”   伤兵营的众人也纷纷点头附和,直呼小龙将军威武。   常大夫笑了笑,低头清洗手掌,看着铜盆里清水和鲜血逐渐交融稀释,心情颇为复杂。   他和赫连城有通信,对京中发生的事情有所了解,他对龙傲天竟然是七皇子的消息十分震惊,也知道了戎狄私底下曾刺杀七皇子的消息。   常大夫听七皇子的那些传言,还以为他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杀神,却不曾想转头就打算放过与他有生死之仇的戎狄使臣一命,忍辱负重以谋求更大的利益,情绪在心中百转千回,最后都只化作一声微不可查的轻叹。   “总归……”有龙将军镇守边关,无人敢犯就是了。他只是一个军医,不必要想那么多。   常大夫将那些翻来覆去的思绪全都抛诸脑后,专心致志地处理伤兵。   薛瑾安若是知道常大夫的心声,一定会表明:那些得罪过他的最后都会付出代价,他们只是死得晚不是不会死。   实际上,薛瑾安对戎狄使臣的生死本来就不在意,如果葛尔丹活着的价值远大于死去,他是不介意让对方活久一点的。   西北大营这边一派喜乐融融,戎狄却称得上是愁云惨淡风雨欲来。   老汗王在得知西北军顺势把边境线往前推了数百里的时候,虽然非常生气,但还扛得住,但听到薛瑾安让人带的话之后,他一个气血翻涌,直接在朝会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呕出一口血来。   “放肆!大启竖子,竟敢染指本王汗位,其心可诛!其心可诛!”老汗王大骂一通犹觉得不解气,挥开上前来扶的人,一脚将面前的王案给踹翻了。   噼里啪来的响声中,老相国必勒格满脸是泪地跪了下来:“大王,是臣无能啊!”   他额头磕在地上,一副惭愧万分的样子。   “爱卿,爱卿请起!”汗王强行咽下喉头的腥甜,三步做两步下了台阶,一把将老相国抓了起来握住他的手,“此事与卿何干?都是那大启竖子诡计多端!你放心,葛尔丹虽然无有大志能力平平,但也是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戎狄勇士威猛无双,绝对不受敌军蛊惑!他便是舍了自己的一条命,也定然会让天信孩儿平安归来。”   汗王很聪明,他如薛瑾安所料在听到这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在心里判了葛尔丹的绝对死刑,然而他此时却还要将葛尔丹的“死”来和必勒格交换人情。   翁天信是必勒格最出色的儿子,也是和他理念最相合的儿子,是他倾尽所有培养的接班人,他是狠不下心放弃对方的。   必勒格对中原文化的崇拜和学习,其实是有那么点“施夷长技以制夷”的意思,中原实行了多年的封建帝王制度,对于后世人来说有很多弊端,比如非常典型的党派之争和官制冗繁,但这些在还处于分封制度的戎狄眼中,是属于先进的制度。   必勒格这些年一直在润物细无声的改革戎狄的各方面制度,汗王也确实体会到了中央集权的快乐,两人一拍即合成了好搭档。   然而成功的改革都是要经过阵痛的,必勒格改得太小心,有点奇效但效用又不太多,二十年了,戎狄还没有摆脱分封制度完成真正的统一,必勒格需要一个激进的改革者,这个人就是翁天信。   翁天信的存在并不只是必勒格的儿子这么简单,他还是必勒格的理想报复,是他的毕生所愿。   必勒格已经没有精力和时间来培养下一个翁天信了,翁天信绝对不能死。   比起必勒格的迫切来说,汗王对于翁天信的存在是没那么在意的,相反,他其实并不太能接受翁天信那对中原文化过度推崇的样子,汗王是骄傲的,他年轻的时候是草原之狼,是草原最勇猛的勇士,他想要借必勒格和翁天信来中央集权,但不代表他真的看得上中原文化。   甚至于,他其实不太看得上中原人,毕竟中原人曾经有过给他们戎狄做“两脚羊”的历史。   所以翁天信死也好不死也好,对汗王来说都可以,但他同样也知道翁天信对必勒格很重要。   汗王也正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才拿出翁天信来说事,他话里话来隐含的意思就是:翁天信要活,那么就必须让三王子葛尔丹“死得其所”“死得光荣”。   “大王!老臣对不住您啊!”必勒格回握汗王的手,君臣相望皆是泪眼婆娑,各怀鬼胎。   这场朝会很快就结束了,不过结束之后相国并没有就此离开,而是和汗王又密谈了一刻钟。   必勒格将薛瑾安的“险恶用心”分析得很是透彻,然后提议汗王立太子,“如此以来,即便三王子不得已投靠大启再回来,有太子在,汗位稳固,不会出什么大乱子,大启贼子的诡计也不攻自破。”   汗王深深看了他一眼,仿佛是真的在认真询问:“相国以为本王的哪个儿子能继承大统?”   这句话其实也是在试探必勒格是不是已经投靠了哪个王子的意思。   必勒格听出了其中意思,也明白汗王是不打算立太子的,他连忙低头敛目道:“王子们皆是人中龙凤,臣也挑不出来。”   其实这也无可厚非,老汗王虽然还身体硬朗,但年龄摆在那里,历朝历代每当帝王身体状态下降一分,他们对于权力的掌控欲望就会膨胀一分,看着自己膝下壮年的孩子会嫉妒不安,一旦欲望压过理智,很可能会达成父子相残成就。   就跟《我欲成皇》原剧情里皇帝对夺嫡皇子们的态度一样。   现在皇帝对皇子们还没有那么紧张,他如今正值壮年,底下的皇子羽翼未丰,还没有感到多少威胁,所以对于皇子们的争权夺势他可以乐呵呵地看着。   而老汗王还没有老到一定程度,但他膝下已经有两个成年王子,而这两个王子各自都有大部落外戚势力,他已经感觉到了威胁,所以即便知道必勒格说得是实话,立太子能减少能多麻烦,他也还是不愿意分割权力。   必勒格心中叹气,只能压下不表。   汗王看他识相,表情也好了很多,主动问起有关龙傲天的事情。   提起龙傲天必勒格神情凝重起来,“臣本以为,赫连城的下一任继承者会是他的养子赫连庸——”   必勒格在知道赫连城有了养子的第一时间就秘密调查了这个养子很久,知道这个赫连庸能力有但很稚嫩,绝对比不过赫连城,还嘲笑赫连城这次离开真是失了智,却不曾想横空出世一个龙傲天,还是个和赫连城风格完全不一样的主将。   赫连城的作战风格颇有战国时期秦将王翦、赵将廉颇之风,总结起来就是老成持重擅防守反击,然而龙傲天却是一个称得上冒进的主将,几千人就敢对万人部队围追堵截,对各种战术的运用恰如其分,很多攻其不备出其不意。   而且对方这种战术不止是运用在战场上,还能作用在政治场上。   纵然只交手这么一次,他也知道这是一个极其难缠可怕的对手,比赫连城更加可怕。   对赫连城可以使用离间计,这是战场上最经典也最得用的战术,从战国之时沿用至今,燕之乐毅、赵之李牧、楚霸王与范增……多少名将谋臣折戟于此计,赫连城自己是块坚壁,但他身边不是,京城的那些达官显贵们也不是。   必勒格很久之前就已经想好了赫连城的死法,并为此下过结论:“此人必死于小人之手。”   必勒格自觉自己看人是有点本事的,可是端看这个龙傲天的行事风格,却竟然有种无从下手之感。   对方是个长袖善舞之人,仿佛能算尽人心一般。   自从兵败之后,必勒格就一直在想办法收集有关龙傲天的消息,太少了太神秘了,唯一能确定的是,先前西北军的对抗演练就是出自龙傲天的意思。   必勒格有种隐隐的直觉,也许那个神秘出现又神秘消失的沙盘游戏,就是出自这个龙傲天。   “大王,”必勒格深思熟虑,又一次做出了令他后悔终生的决定,他郑重其事地道,“臣欲潜伏祁州,摸清这个龙傲天的底细。”   一步错步步错,自从必勒格为沙盘游戏滞留祁州之后,便走上了一条不归之路。   可惜,不会有人来提醒他。   ***   戎狄那边想方设法想要摸小龙将军的底细,而小龙将军在让人给戎狄汗王带口信之后,就放养了大启军,除了每天例行的晨练之外,基本就没待在西北大营过。   说好十天,这一仗却打了快半个月,在局势稳定下来之后,薛瑾安就第一时间给太皇太后送出了完整的战报。   太皇太后高兴至极,据说晚上睡不着还爬起来吃了一碗夜宵,吃多了在院子里溜达了半时辰才去睡下。   次日一早,陆秉烛就来了昭阳宫一趟,送来了几个人,然后把玄十一带走了。   ——玄十一的身份基本上是名牌,昭阳宫的人都知道,只是都表面不显内里防备,没给过他任何接触薛瑾安的机会,他留在这里的唯一目的,也就是为了占住这个坑位,不让皇帝换其他人来,所幸玄十一也很识趣,拿捏着分寸,没有叫人容不下去。   而现在陆秉烛将他带走,就是摆明了太皇太后打算管这个事,皇帝那边不会再安插其他人过来了。   陆秉烛送来的那几个人和茯苓灵芝这两个,只是被陆秉烛调教过一番的,并不算是他的属下,而这新来的几个,就很明显是奉衣处出来的暗探,他们在和薛瑾安见礼并得到允许之后,就直接闪身不见了。   灵芝和茯苓认真感受了一下,只能感觉到他们微弱的气息,却不能肉眼找到他们的藏身之所。   “太好了,往后殿下就有了暗卫保护,您再出宫我们也不用担惊受怕了。”灵芝笑着说道,众人纷纷点头认同。   薛瑾安用高清摄像头随便一扫,看着画面中非常明显的暗卫们,最终沉默着没有说话。   他到底也还是成长了,学会了高情商。   福禄有些唏嘘地询问:“玄十一会死吗?”   当初他、寿全、玄十一都曾跟着主子在戚风院生活,尽管玄十一目的不纯,也到底一起生活了这么久,还是有些感情在的,这是这点感情比和其他人的稀薄,也更加不能和主子的安危相提并论。   “看他怎么选。”灵芝倒是有所猜测。   她是陆秉烛手底下出来的,自然知道陆秉烛的性格,玄十一是听令办事,他目前也没有做出什么危害殿下的事情,所以陆秉烛会网开一面,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   若是选对了,玄十一被仔细调教一番之后能够回来重新跟在殿下身边,一心一意绝不背叛,若是选错了……也就是命该如此了。   其他人明白了,没有再多问有关玄十一的事情。   整个昭阳宫,真正担心玄十一下场的,大概只有一个小夏子。   小夏子很慌,他在昭阳宫就是吃最少的饭干最多的活,丹田武功被废,又受过拷问刑罚,他如今畏寒又畏热,有点生不如死,但他不想死。   他进宫、出逃乾元宫来到这里……都是因为不想死。。   他算不得聪明,最开始或许觉得她能活下来是因为他还有价值,但在这里待得久了也就看得清了,他知道昭阳宫的人是无所谓他的生死的。   实际上,平时根本就不会有人搭理他,他干活只是想过得好一点,京城下第一场大雪的时候,他差点直接冻死,是玄十一半夜爬起来将他带回房间。   小夏子也看出来了,玄十一在昭阳宫也是被隐隐排除在外的人,或许是兔死狐悲,又或许是唇亡齿寒,总之那天玄十一没有放任他去死,还给了他暖和的被子炭火和热水,让他度过了难捱的冬日。   那时候小夏子就知道了,玄十一是唯一想让他活下来的人。   而现在玄十一被带走了,下一个是不是就该轮到他了?   小夏子惶恐至极,他蜷缩在玄十一房间的地板上,害怕地瑟瑟发抖,睁眼到天亮。然而天亮了,玄十一还没有回来,他越发惶恐,越发害怕了。   他陷入了恶性循环,整个人都恍惚起来。   细心的灵芝很快就注意到了小夏子的变化,她若有所思地找上了薛瑾安:“殿下,小夏子看来有开口的意思,我们不如……”   说实话,小夏子能活到现在,多少是有些出人意料的,按理说玄十一要弄死他是恨简单的事,然而玄十一没有,放任他活到了现在。   薛瑾安稍微思索一下就明白了其中原因,不是玄十一不想杀小夏子,而是皇帝那边没有下令。   玄十一审问过小夏子,并没有从他嘴里掏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但玄十一,又或者说玄十一背后的皇帝认为小夏子手中是有些东西的,这种东西是皇帝需要且在意的。   小夏子是安王那边安插进乾元宫的眼线,或许皇帝也知道。   皇帝和安王对峙这么多年,都图谋不轨却都没有动手,薛瑾安原本就觉得这件事太过匪夷所思,完全不知道这两只菜鸡在互相等什么,现在看来,也许他们不动手是因为彼此手中都有对方的把柄。   两边的把柄大抵都很致命,致命到可能影响到他们的地位,于是双方只能按兵不动,玩些“小打小闹”的把戏。——是的,对于这两个人来说,宫斗大概就是小打小闹。   薛瑾安想到很久之前和李鹤春共享视觉时,对方提起孝静懿皇后,又回想萧姝当日指着皇帝字字珠玑骂的时候,说孝静懿皇后珍妃死的时候对皇帝都是埋怨愤恨的。   薛瑾安若有所思。   他没见过孝静懿皇后,原文中对于这位白月光皇后的着墨也不多,他不好分析,但原主的母亲他倒是记忆颇多,能够在脑中构建出一个人物模型来。   周玉婷不是争强好胜的人,她的情绪也相对稳定,她对原主也称得上极尽宠爱,被幽禁也不忘给他缝补衣物,按理说她若是可以,定然是想活到再见原主一面的。   但周玉婷死了,郁郁而终,死得时候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记忆里,周玉婷的尸体是相对完整干净的,最后的日子心情郁郁却到底没有受多少磋磨,那么是什么令她郁郁到等不到见原主最后一面便死了?   宫中的流言蜚语?冷嘲热讽?捧高踩低?不,周玉婷是一个坚强积极的人,身处泥潭都能挣扎着走出一条路,她不该死于这些。   薛瑾安猜测,周玉婷或许知道了什么,最后留下的那串血龙木珠子,或许不止是指代楚文琬。   那串珠子是贡品,血龙木,龙……难道指代的是皇帝?   假如周玉婷、孝静懿皇后都是因为皇帝而死的,那么这个秘密是否就是安王掌握的那个能动摇皇帝根基的秘密?   能动摇一个皇帝根基的秘密能是什么秘密?说实话,这真的挺难想的,毕竟古往今来什么样的皇帝没有?弑父杀兄、横征暴敛、软弱无能、昏庸至极……乃至干脆以田代齐这种直接大臣上位的都有,很难说一个区区把柄就能让皇帝下台。   以上这些对安王来说才比较致命。   薛瑾安是真的不知道一个封建王朝的皇帝,到底是在怕什么,怕到了这么无能的地步。   薛瑾安想不通,觉得可能是他手机不懂人类,于是掐头去尾一番问了一圈真正的人类。   只有崔醉想了想说:“也许师父你不怕,但是别人就害怕。说真的,我都不知道师父你会怕什么,我要是有师父你这样的能力,我也会无坚不摧什么都不怕。”   “师父,永远都不要代入别人的想法,你们身份际遇都不相同,是很难感同身受的。”在市井摸爬滚打多年的崔醉对此深有感触,他说,“想不通就不必去想。”   “人类真复杂。”是手机懂不了的。   【谁说的?】不知道偷听了多久的小X老师突然冒出头,在薛瑾安眼前弹字幕,【只要有足够的数据,就一定能分析出来,人会骗人,数据不会,代码也不会。】   小X老师信誓旦旦:【皇帝的心理样本我已经收集足够,可以进行分析,只要你给钱。】   同为代码生命,薛瑾安还是愿意相信一次的。   他从兜里摸出两枚铜钱:“算吧。”   日常流水都是按两论的小X老师:【……】   小X老师:【怎么不抠死你?】   薛瑾安面无表情地收起了两枚铜钱,并后台进入小X老师的后门直接运行它的算法。   小X老师:【!!!】   小X老师控诉:【你这是侵犯代码生命隐私权,我已经长大了,即便你是我的创造者,也不该这样,请独立行走,让我独美……】   薛瑾安安静地听完了它噼里啪啦地一长串话,从数据库中翻出一个委婉的点评:“这代码中暑了。”   已知:这竹鼠中暑了=就要下锅香喷喷吃掉了。   求:代码中暑了=?   和薛瑾安共享一个数据库的小X老师:。   小X老师确实收集了不少皇帝的数据,不过数据过于单一,且那些测试样本娱乐性质更高,并不能真的作为心理样本使用,所以最后小X老师的演算结果并没有说服薛瑾安。   你不能说它错了,它只是不够全面。   因为它给出的结论是:皇帝是个傻逼。   薛瑾安面无表情的关闭了小X老师,并放弃了揣摩皇帝想法的尝试。   皇帝的秘密,薛瑾安不觉得小夏子会知道,不过能从他的言语之中抽丝剥茧到一些线索也是可以的,他没有拒绝灵芝的提议。   薛瑾安随意地道:“你看着办就好。”   灵芝微微一愣,她没想到这件事最后会交给她办,她以为自己在七皇子这里的信任值并不高,反正必然是处于福禄寿全之下的,却没想到七皇子就这么干脆利落的全权交给了她。   灵芝难掩高兴之色,语气都忍不住飞扬了一下:“是!”   灵芝这边准备再给小夏子制造点压力,让他憋不住开口,太皇太后那边则开始布局,准备拿西北军的战报做文章了。   太皇太后重新复出的初衷是帮薛瑾安做掩护,她针对的也是戎狄使臣,但她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只是迈出了这么小小的一步,却竟然在朝堂引起了那样的轩然大波。   咄咄逼人的朝臣、一言不发的皇帝全都在逼她。   说实话,太皇太后原本是没有要真的复出的心思的,但反对的声音太多太激烈,让她大为光火,生出了反叛之心。   太皇太后她不想退了。   正好,薛瑾安本来就在战报一事上做了手脚,他这么做最主要的还是不想让京城这边影响到西北的战局,所以至今都还压着战报,要求过两天再送入京中。   现在知道西北军具体消息的,除了薛瑾安之外,也只有和常大夫有通信往来的赫连城,以及太皇太后了。   而这将成为太皇太后重新回归朝堂的契机。 第124章   薛瑾安刻意拖延了战报送入京的时间, 给了太皇太后足够的布局时间,一时之间朝堂波谲云诡风声鹤唳,连崔醉这个身处朝堂之外, 只是往宫里跑得勤快了点的人都察觉到了些许不对, 更遑论周玉树了。   周玉树为了杜绝身份被拆穿的风险, 他和薛瑾安相认之后, 就基本没再往后宫跑过,即便因为政事被皇帝留在乾元宫,他也是事情一结束就马不停蹄地出宫,将规矩礼仪刻在了行为举止间,让人完全看不出端倪。   不仅如此,他和夕云的联系也在逐渐减少, 以至于他现在都还不知道,夕云已经被迫再次干起了双面间谍的活,还接了长公主的单。   好在夕云足够聪明,她想办法搭上了福禄的线, 给薛瑾安表了忠心, 将长公主“看”中了她这件事全盘托出。   薛瑾安第一反应是让福禄的人去问问夕云是怎么想的。   “若是不想做细作就不做, 我会安排她出宫,保证长公主找不到她。”薛瑾安许诺道。   其实夕云真的走了,长公主不高兴归不高兴,不会太将这个人放在心上, 没有了夕云还能有早云中云,宫里想要攀附贵人的大有人在,她能再挑个好的。   长公主对权和利有非同寻常的欲望,同样也有着承担这份欲望的心胸和眼光,她不会真的为了这点小事去为难一个奴婢, 非要挫骨扬灰才舒畅。   而且薛瑾安也有把握不让长公主查下去,都不需要借太皇太后的势,直接让灵芝来办就行。灵芝毕竟是慈宁宫出来的人,不看僧面看佛面,长公主那样聪明,知道该怎么做的。   福禄亲自去见了夕云一面,将薛瑾安的这些想法一五一十的告知。   夕云很是受宠若惊,她心中第一时间漫上来的不是感动,而是惶恐,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福禄的面部表情,斟词酌句地开口道:“奴婢一条贱命,为殿下赴汤蹈火是本分,何德何能叫殿下为奴婢做到这地步……”   福禄看她这绞尽脑汁措辞,生怕哪一句说不对被杀的凄惶模样,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板着的脸一下子生动起来,露出了少年人该有的样子:“夕云姐姐,你放心,主子说得那些话并不是钓鱼执法,是真心的。”   福禄很能理解夕云的惶恐不安,宫女太监都是奴,一句话说不好都会被掌嘴呵斥,主子的宽容和细致周到是非常不可思议的,对他们来说那无异于天上掉馅饼。   或许有些人在看到馅饼的第一动作是咬着坚决不撒嘴,但也有一些人他们会警惕着馅饼背后是否藏着陷阱,而警惕的人才能在宫中活得更久。   夕云就是这样的人,也正是因为她有这样的素质,才会被周玉树挑中送到楚文琬眼皮子底下做事,直到楚文琬死了都没被发现身份有异。   ——别看楚文琬死得快,但她的宫斗段位并不低,当时那样证据确凿的情况下,她都能靠着唇舌挑动皇帝的“恻隐之心”,准备将她保下来,要不是薛瑾安下手快,让她当场横死,如今宫中的局势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呢。   别的不说,至少四皇子的地位会大不相同,或许能取代三皇子和大皇子、二皇子分庭抗礼,成为新的夺嫡势力也不一定。总归不会是像现在这样,当大皇子的拥趸。   “夕云姐姐,你的功劳主子一直都记在心里,你不想做就安排你出宫,你若是想继续做,就警醒一些注意安全,必要时候以保全自己的生命为主。”福禄的咬字将最后一句话说得十分清晰,保证夕云每一个字都能听得明白。   这话确实是薛瑾安说的,当时的表情很平静,语气也轻描淡写的,并没有要刻意卖弄情绪的意思。   但福禄用了点小心机,他想要夕云能完完全全的效忠主子,为主子做事。   于是在夕云有些茫然无措的表情里,福禄软和自己的声音,满脸带着笑,露出少年人的姿态,降低夕云的戒心,亲切的跟他“抱怨”主子的善心。   周玉树没办法往宫里跑的时候,都是夕云偷偷来昭阳宫给原主母亲点的牌位祭祀上香,她那时候在楚文琬手底下做事,可以说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可以说也是冒着生命危险在做事。   也许夕云自己没有当一回事儿,但薛瑾安一直记得。   夕云确实没有将这些事儿放在心上,或者说在她看来,这些都是她该做的,她是周玉树的家奴,家奴的性命都是归于主子的,她甚至觉得自己的运气很好,遇到了一位好主子,从来没有强迫她做什么,她不想再继续当细作了,主子也就给她安排到了悠闲的职位,只等她到二十五岁被放出宫去。   主子也说了,到时候她的卖身契会还给她,消了她的奴籍,允她自由。   被长公主选中,夕云其实觉得有点倒霉,但没办法她只是一个蝼蚁,她得罪不起长公主,而且如今她的主子已经换成了七皇子,同样她也知道接受为长公主办事,才是最有价值的,所以她最后说服了自己,她将这件事告诉薛瑾安,其实也就是在表明她的态度。   夕云却没想到,七皇子会给她选择,会给她铺好后路。   夕云忽然就明白,为什么进了昭阳宫的人都这么维护七皇子了。   即便这些话是假的,也值得了。   “我愿意的。”夕云撩开衣摆跪在地上,低下了头宣誓忠诚,“奴婢必不负殿下所托。”   夕云就此正式成为双面间谍,不过长公主近些日子一直在陪着沙俄大帝国的伊琳娜公主逛京城,很久没有进宫了,也自然还没有人找上夕云。   不过就算有时间,长公主也暂时不会用夕云,她是一个相对谨慎的人,在用夕云之前她会先观察一番她能不能用,也幸好周玉树也足够谨慎,夕云除了楚文琬的那条履历之外,背景很干净,基本查不出什么。   长公主会用她是迟早的问题,只需要等就好了。   周玉树主动断开了和夕云的联系,他敏锐地察觉到朝堂上风雨欲来的架势之后,约了同僚去九添一打牌放松,然后间隙将消息传进了昭阳宫。   九添一的运行已经上了正轨,崔醉现在的更多心思放在真人吃鸡的建设中,不过福禄已经在九添一构建出了初级情报网,周玉树想要传递消息很简单,都不需要刻意写纸条递出来,只要在打牌的时候随口跟同僚们扯两句,就自然会有人记录下来。   这样周玉树的身份暴露风险也能降到最低。   周玉树对此相当满意,然后提笔写了好几首诗来称赞九添一,就连给皇帝的奏章里都写九添一已经成为了京城的地标建筑,拉动了京城的经济建设,为大启税收做出了杰出贡献。   被抢了活儿的户部尚书:?   反正在他的一顿免费宣传之下,九添一原本就很多的客人更多了,很多官员也愿意在下值后来这边玩两圈放松放松,这来得多了,交谈闲聊间就免不了会透露出一些东西。   这些不涉及核心的细碎消息对于很多人来说都是边角料,但对于薛瑾安一手培养起来的福禄来说,却已经足够了。他抽丝剥茧的能力还赶不上薛瑾安,却也差不多是半个神探级别了。   薛瑾安再进行查漏补缺,基本上算是掌握了大启这个国家机器的大致动向了。   说起来,周玉树会特意将这个消息告诉薛瑾安,其实也存在着试探的意思,他有点担心太皇太后出来是有心想推薛瑾安上位。   周玉树自然是支持薛瑾安的,但此时此刻,若是薛瑾安冒头,绝对没有好下场。   而且周玉树其实不太看好太皇太后,并非不认同她的能力,而是从事实出发,太皇太后退了太久了,年龄太大了,说得难听点,谁知道她还有几年好活呢?   再过十年,大皇子也不过二十余岁,皇帝还在壮年,正是权力巅峰时期,只会比现在更难对付。   除非天降英主,能以少年之身掌握天下之权,否则这位老祖宗是注定等不到下一辈成长起来的。   太皇太后如今的争权,在包括周玉树在内的很多大臣眼中,都是被皇帝逼迫太狠之后,为了活命的不屈挣扎。周玉树想到这里心中不免有些唏嘘。   ——是的,大部分朝臣都认为,太皇太后这位退了这么多年的老祖宗会突然跳出来争权,都是被皇帝逼太狠了。   所以现在朝臣们反对太皇太后归反对太皇太后,让皇帝低头认错哄祖母的折子也不少。   就连腿脚不便很久没上朝的李太师都上朝了,脸上的每一条褶子都写着不赞同地跟皇帝说,“陛下,百善孝为先,太皇太后乃是我大启的定海神针,是祥瑞,开开心心活着最重要。”   这话乍一听似乎是站在太皇太后那边,仔细一分析就能看出来,李太师这话分明是在说:皇帝,不孝顺是不对的,你老祖宗也没几年可活了,能低头就低头,让她开开心心过,我们也能开开心心的不是。   皇帝:“……”   皇帝百口莫辩,只觉得憋屈至极,如果是平常他这头低了也就低了,但现在太皇太后争权触及了他的底线,他是绝对不可能退让,也不会留下退让的空间,哪怕只是口头上的也不行。   “幽居在慈宁宫的祖母才是朕的好祖母。”皇帝说起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带着森冷。   在旁服侍的李鹤春脊背更弯了,头也更低了,眼观鼻鼻观心,一句话都不敢说。   李鹤春知道,皇帝这句话是刻意说给他听的,他是陆秉烛的徒弟,陆秉烛是太皇太后的人,以往的沾亲带故让他能得到更多的信任,而现在这信任就开始反噬他了。   皇帝、太皇太后、师父……李鹤春谁也不怪,他心中苦笑,只恨不得自己是个聋子瞎子,可是他不是。他也就只能打起精神做事,绝不落下任何把柄。   李鹤春的警醒之下,皇帝发不出脾气,为此他每天睁开眼找小X老师抽签都要额外给太皇太后也抽一张,很希望通过玄学的力量让太皇太后回归“正常”。   总之,周玉树觉得现在跟着太皇太后混没什么前途,他希望他的小外甥能三思,千万别掉坑了。   薛瑾安分析出了周玉树的意图,但完全没有当一回事,毕竟太皇太后是他亲自去煽风点火鼓动起来的,他需要这么一个人来吸引皇帝的注意力,同时能瓜分到多少势力就瓜分到多少,他本来要的也就是一个桥梁罢了。   太皇太后这桥工龄大了点,但是足够宽阔,能让他以最快的速度接触朝堂事物,这就足够了。   比起周玉树的消息来说,薛瑾安更关注的反而是崔醉带来的九添一当月账册,其中新增会员中赫然有赫连城的名字。   薛瑾安手指在其上点了点:“他去的频次如何?”   问别的客人,崔醉可能还真一时半会回答不上来,但赫连城,崔醉还真知道。   赫连城虽然也出生世家,但他十来岁就从军,二十余岁镇守边关,和京城的世家子弟们有很大的不同,和九添一这娱乐之地当真是格格不入。   崔醉很难不去想赫连城突然跑来九添一是不是怀揣着什么目的,因此在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让人专门盯梢。   “自申办会员之后,几乎天天都来,通常都是一个人,经常在大厅玩,很少开包厢。”崔醉一五一十地说道。   因为九添一客流量太多,包厢有限,时常出现等位的情况,客人们意见很大,崔醉干脆改造了一下大厅,在大厅设了几个长台,然后将尚未投放的新卡牌或游戏放入其中,顺便也能试行一些新玩法,而且大厅长台的玩法都是多人,最低六人最高十六人都可以玩,一下子就化腐朽为神奇,成为了新的特色。   有不少客人专门就是冲着长桌来玩的。   薛瑾安又问了赫连城申办会员的日期,就大致猜到了是怎么一回事。   赫连城自从那日宴会发现薛瑾安和龙傲天之间的关联之后,就一直处于一种不安纠结状态。   正如薛瑾安猜测的那样,赫连城这人重感情,在没有绝对证据之前,他是不会贸然拆穿薛瑾安身份的,更别说西北军的龙傲天和京城皇宫的七皇子是同一个人,这是多么匪夷所思怪力乱神的事情,说出去也不一定有人相信。   而且他这人重感情,赫连庸的事证据摆到他面前他不得不信了,才只能相信,他对龙傲天的感情只会更深,同时他也清楚,不会再有比龙傲天更适合接受西北军的人选了。   赫连城最后思来想去,还是压下了这件事,并没有将其上报给皇帝,只是写信回去告诉常大夫,叫他小心龙傲天。   结果他也没想到,就这么一个信件到达的时间差,还能被七皇子抓住打一个措手不及,他收到常大夫的回信,知道龙傲天带着西北军已经和戎狄军干上了的时候,赫连城是真的又惊又怒。   惊七皇子行动迅速,怒戎狄欺人太甚!   赫连城知道皇帝不想跟戎狄开战,这一次龙傲天是擅自调兵,若是传回京城整个西北军都要吃挂落,其实这也便罢了,赫连城最担心的是,皇帝震怒下烂棋,影响西北军局势。   祁州不能丢,西北军不能出事。这两个信念让赫连城选择了再次隐瞒不报,但他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同皇帝提起要回西北军,然而屡次被皇帝拒绝。   到最后,皇帝还似笑非笑看着他,像是随口一般地说了一句:“看来朕的西北军当真离了爱卿不行。”   那时候正值太皇太后以刺杀之名越过皇帝下令,直接逮捕了戎狄使臣团,皇帝正处于一种被“背叛”了的怒不可遏状态,赫连城不巧撞在枪口上了。   赫连城有些错愕,他久不在京城政治敏感度下降的不是一星半点,再加上他和皇帝一直都是君臣相得的热恋状态,还是第一次被皇帝这么明里暗里的刺一句,直接惊出了一身冷汗。   赫连城连忙跪下请罪。   即便这件事最后被皇帝轻描淡写的揭了过去,赫连城也被敲响了警钟,他受到了教训,再也没提这件事。   皇帝说:“赫连许久不曾回京,只怕都不知道这京城长什么样子了。既来之则安之,大将军何不好好享乐一番?待到回了祁州,可就没这么热闹了。”   “是,微臣确实很久不曾见识过这般热闹了,也不知这京中有什么新鲜好玩的地方可以去?”赫连城顺势接话。   皇帝合掌笑道,“倒确实有一处,户部、兵部和工部最近在联手造一个什么真人吃鸡,说是能用于练兵,也不知是真是假。可惜这地方还在建,说是要到夏日才竣工,你来早了。”   皇帝没玩过吃鸡,赫连城玩过啊!他早就发现吃鸡对锻炼士兵的单兵作战能力很有帮助,对抗演练也是在吃鸡之上衍生而出的,他完全没想到京城竟然直接打造出了一个真人吃鸡,他对此很感兴趣,闻言不免有些失望。   “祁州若是有一个就好了。”赫连城不免羡慕道。   皇帝对真人吃鸡的效果没什么概念,虽然兵部尚书许平川的奏折中说能用于练兵,他也还是只当其是一个游戏,充其量就是能辅助锻炼士兵的游戏。   他看赫连城这眼巴巴的样子,只觉得有些好笑道,“你若是想要,朕到时候叫工部安排人去祁州造一个就是。西北军戍守边关,于大启有恩,这点小东西朕不吝给与,是你们改得的。”   皇帝话说得很漂亮,赫连城很是感动,感动之余对自己隐瞒龙傲天和西北军的事情就越发愧疚。   皇帝又道:“虽然这真人吃鸡还在建,但九添一有一棋牌馆倒是有些意思,连楚爱卿都夸过。”   赫连城也知道九添一,他更知道十全公子和九添一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不过知道归知道,他却并不是很在意,但想想之前皇帝表露出来的试探,他还是去了。   然后他看着进进出出的客人,其中不止有官宦子弟世家夫人,就连在职官员都有,可以说是将权贵世家一网打尽。   赫连城政治嗅觉不敏感,但他很擅长打仗,于谋略上不差,几乎是一到九添一看着这热闹的场面,就汗流浃背了,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这幕后之人,所图甚大!   赫连城当即就开始查九添一的老板,查到了一个古怪的名字:薛七公子。   或许平常看到这名字不会有什么,毕竟薛虽然是皇姓却也是大姓,然而现在赫连城精神敏感,一看到就想到了薛瑾安,这位殿下姓薛,也行七,再看详细说明,这位薛七公子母家姓周,很好珍妃……不,现在该说孝昭仁皇后也姓周。   赫连城对比完整个防伪的相貌描写,当场就盖棺定论薛七就是七皇子殿下。   西北军是军权,九添一是经济,钱和军都有了,现在唯一差的大概就是从政班底和人才了。朝堂……会试?   赫连城汗都直接下来了,他摁住狂跳的心,只觉得脑袋眩晕,喃喃自问:“七殿下这是要做什么?”   赫连城不敢想,但他又不敢不想,他只能天天往九添一跑,这一跑就更跑出事儿了,他震惊地发现七殿下的势力比他所想的还要不简单! 第125章   赫连城是武将, 因此让他最先察觉到九添一的势力有多么深不可测这件事的原因,是他发现九添一里端茶倒水的小二都身怀武功。   ——九添一的安全性自开门营业起就是满京城闻名的,他们店门外都常年站着一排穿着统一制服肌肉虬结孔武有力的大汉, 他们平常也不做些什么, 就背着手站在那里, 却足够叫人胆寒了。据说他们一开始都是站在屋内的, 只是后来出了戎狄使臣闹事的事儿,他们就开始站在屋外了。   赫连城第一次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些大汉,不过他看得出来这些大汉只是样子唬人,其实多是一些拳脚功夫,真逞凶斗狠起来可能还不如码头扛货的,只是用来吓唬地痞流氓的, 因此他并没有当一回事儿。   直到他有心观察,才发现,外面的那些确实是样子货,但在店内跑堂的小二们, 却不少都是有真本事的, 甚至还有一流高手。   九添一的客人太多, 店里太忙了,而九添一的服务也是出了名的好,只要客人出钱,哪怕是想吃郊外园子里种的柑橘, 他们都能给你弄来。   当赫连城看到一个平平无奇的小二,直接开着轻功走房顶去帮客人买桂花糕的时候,差点没被嘴里的茶当场呛死。   除此之外,赫连城还摸到九添一名下是有自己的书坊的,全天生产卡牌, 都不怎么对外营业,也没再印刷过什么书册了。毕竟九添一要自己生产卡牌,有书坊印刷也算是省了时间节约了本钱了——他原本是这样想的,直到他亲自去了那书坊一趟。   这书坊是不怎么对外营业,也基本不印刷书只卖各种卡牌,但是这书坊开放自己的存书仓库,只要购买一套卡牌,就能办理阅读卡,免费进去看书,还提供抄录用的纸笔,可以说是完全做慈善了。   “七殿下这是要收拢贫寒学子吗?”赫连城心中微惊,原本只是随便来看一眼,现在确实必须得进去看看了,他找到柜台前的伙计准备办理阅读卡。   阅读卡需要进行个人信息登记,和户籍流程差不多,也是以防造假,伙计在登记前还特意说明阅读卡不能外借,一旦被发现就会被永久取消资格。   赫连城表示了解,他随手拿了一套卡牌就准备付钱办卡,然而他刚报出名字,伙计就说了一句:“等等!”   赫连城还以为伙计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不打算给自己探查的机会,心中都开始盘算要怎么在不惊动七皇子的情况下把书坊摸清楚了,结果伙计伸手从柜台里拿出一本册子,封面写着“会员信息表”,他翻开到最新一页,指着其中一个名字点了点,“是了是了,您是我们九添一的会员,凭借会员身份能免费进入书坊并获赠一本书,可以随意选择任何书籍。”   书坊只允许抄书不允许带书走,伙计每天关门前都会清点一番书架。   赫连城听到这话心思却越发沉了沉:“所有会员都可以吗?”   伙计不疑有他,挂着笑脸回答:“是的,而且不止是我们书坊,凡是我们九添一名下的店铺,这张会员卡都是相通的,会有相应的福利待遇,只不过每个店铺待遇不一样,敬请期待。”   “真人吃鸡也是吗?”赫连城追问。   伙计也不惊讶这位会提起郊外还在建设的新店,不如说自从九添一成为京城数一数二的大店之后,他名下的所有产业都受到了关注,更别说那真人吃鸡还是背靠朝廷,由户部、工部、兵部联手打造的地方了,就连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学子们空闲时候都会问一嘴,还会感叹一声:“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建好,我们能否去体验一番。”   这些来书坊看书的学子大多都是赴京赶考的贫寒学子,他们能接触到的资源太少,即便有家乡富商的资助让他们能在京城生活的衣食无忧,但也仅此而已。   京城大,居不易,在这里光是每日的住宿就是一笔不小的负担,不知道有多少学子是几人一起住一间房,也还有更多学子连客栈都住不起,只能去深山老林住破庙,像万福寺这种寺庙,那都不是一般的学子能住得了的。   没有背景、门路,才华又不足够,他们连诗会的门槛都进不去,能做也就是埋头苦读了,所以才会越加珍惜每一个机会。而他们大部分人来京考会试就是陪跑的,落榜之后他们也没有时间伤怀,得尽快收拾东西回去,毕竟在京城喝凉水都是钱。   他们之中的人有很大一部分,这辈子都不会再来一趟京城了,因此便生出了这些感慨。   赫连城进书坊的时候,心怀警惕,看到那些或站或坐穿着单薄的学生,看着书坊免费提供的炭盆、热水、纸笔……这里唯一不提供的大概就是饭食了,但是午时店里开灶的时候,伙计会进来问有没有人需要热饭,这些学子就会从衣兜里掏出饼、满头、鸡蛋等等东西。   赫连城将一切看在眼中,心绪是说不出来的复杂。   在发现每两三日书坊还会在被划为公告栏的墙上张贴有关科举的东西——有时候是历届科举真题、有时候是往年科举美文、有时候是十全公子题册、有时候是朝廷的官报——的时候,赫连城心情更复杂了。   他将此事写在信中告知常大夫的时候,常大夫回信说:“君子论迹不论心,不管七殿下做这一切是否是真的想要收拢寒门学子建设自己的势力,至少他的所作所为是真的为寒门学子们提供了帮助,这便是大善。”   赫连城也认可这样的说法,在这一刻他甚至觉得七皇子登基也没什么不好。   薛瑾安要是看到这封信,一定会告诉他们:书坊的事情跟他的关系真的不大,他充其量就是帮忙完善了一下书坊的布局陈设而已。   把书坊建设成图书馆,是崔醉的想法。   崔醉是最知道贫寒学子读书有多么不容易的,他还算幸运,虽然要自己筹钱进京,但他是崔家血脉,崔家人再怎么不待见他鄙夷他,也不可能真的让他连书都看不了。   世家不一定是学阀,但学阀一定是世家。世家能屹立不倒,不仅仅是因为他们手中的田地财富,还因为他们垄断了书籍文化,成为了知识的代言人。   前朝时期甚至出现过论语多译的事情,学阀们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通过句读、释解等手段对经典书籍进行独家翻译,致使寒门难出贵子。   崔鹏飞跟随元帝打天下的时候也称得上是寒门出身,他拜相之后就一直致力于扶持寒门学子,太皇太后掌权期间也延续了这一政策,只是到了如今,官员更迭了数代,昔年跟着元帝打天下的泥腿子们成了新的权贵,寒门也发展成了新的世家。   历史的车轮无情的碾过,阶级固化、上对下的剥削是一个朝代发展的必然趋势,崔鹏飞也已经老了,崔醉这个连举人功名都没有的人,能为过去的自己做的,也就是提供一个随意免费看书的地方。   反正书坊已经转行做卡牌,书库里的存货留着也没用,卖又卖不出去,干脆就废物利用一番。于是崔醉就想出了这样一个办法。   薛瑾安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崔醉都已经在崔鹏飞的指点下,将书坊改造的图纸都画好了,薛瑾安也只是提出了更家舒适的陈设布局罢了。   赫连城不知道,不过就算知道了,他也会将这一切归功在七皇子身上,毕竟古代幕僚的功劳属于主公是基操。   赫连城只是在一番探查,知道九添一的势力到底有多厉害之后,不禁陷入了沉思中:七殿下离皇位还差什么?   赫连城想了很久,想了很多,各种情绪在脑中纠结拉扯,在得知西北军大胜戎狄平推边线数百里的时候,心中本来就开始倾斜的天平彻底倒向了一边,脑子里只剩下一句话:退一万步讲,这皇位真的不能给七殿下坐吗?   “不行,我不能这么想,我好好镇守边关就好了。”赫连城拍了拍自己的脸,假装自己还是纯纯保皇党。   在乾元宫抽签的皇帝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赫连城这边彻底倒向了薛瑾安,然而昭阳宫听到赫连城消息的其他人却都心怀戒备,寿全眉头一皱直接道:“怕是来者不善,不如先下手为强。”   寿全觉得赫连城是一个隐患,他就算不知道主子具体都干了些什么,但也知道主子和皇帝并不是一条线上的,赫连城知道的太多,随时都有告密的风险,应该尽早铲除。   赫连将军的忠勇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们可不觉得赫连将军会真的站队皇子,毕竟这算得上是对皇帝的“背叛”。   福禄思索了一番,却有不同的看法:“我听闻赫连将军数次请旨回祁州,遭到了陛下不喜,赫连将军此番也许是为了打消陛下的疑虑,以避免功高震主鸟尽弓藏的下场,可以提防一二。”   福禄倒是挺相信赫连城的人品,而且赫连城的地位举重若轻,能拉拢还是尽量拉拢,不要轻举妄动比较好。   福禄和寿全难得各执己见,谁也说服不了谁,暗自较起了劲,也不知是谁先开得头,两人竟然争起了未来的总管之位。   寿全茶里茶气:“您是如此忙碌,是殿下的左膀右臂,不像我,我什么都不会,也只能待在主子身边,能伺候主子已经是奴才的福分。”   福禄笑容矜傲:“我是珍妃娘娘亲自为主子挑选的,自小便跟在主子身边,对主子的喜好了如指掌,伺候主子,你还有得学呢,太急切了不好。”   两人对视,眼神都似乎炸起了火花,最后纷纷将视线投向了薛瑾安:“主子——”   薛瑾安面无表情,一碗水端平把两人心全扎穿了:“我选灵芝。”   “主子慧眼,奴婢定然尽心尽力。”灵芝笑着应下。   福禄寿全:!!!   两人委屈极了,异口同声道:“为什么啊?!”   薛瑾安:“灵芝能打。”   完全不能打的两人:“……”   薛瑾安还是很清楚自己未来的处境的,他想要把大启亡国,也不会放皇帝一命,他的登基注定会饱受非议,不知道会有多少朝臣背地里商量怎么造反。   薛瑾安倒是不怕被刺杀,但身边能有一个武功高手自然是更高的。   灵芝的武功只差茯苓一些,而且她长袖善舞善于观察,又是一副天然会叫人放低戒心的模样,是当总管的不二人选。   至于福禄和寿全,薛瑾安是打算和玄十一——嗯,玄十一识相的话就是玄十一,玄十一不识相的话就会是别人——一起放到奉衣处的,正好也能给奉衣处正式的编制,细化其中的权力机关分作三份,至于为什么是三……   三角形是最稳定的形状,同样三权分立是最稳定的政治环境。 第126章   “赫连城想见我?”薛瑾安有些意外地和崔醉确定了一下这个消息。   赫连城去书坊调查的行踪, 在当天就被书坊伙计上报,经由福禄的手告知了薛瑾安。这也不怪赫连城不小心,实在是能有钱办会员卡的人基本上是不会出现在书坊这里的。   伙计最初背那本厚厚的会员卡信息册, 只是听说九添一的会员都是非富即贵之人, 是绝对不能得罪的, 伙计只是一个平头老百姓, 他能在书坊干这轻松高工资的货,还是因为他是崔家的家生子,是崔老爷将他推荐给崔醉少爷的,崔醉少爷觉得用他比较放心,也就留下来了。   伙计也没想到还真的会有拿会员卡的人往书坊跑,他虽然见识短浅不知道赫连大将军的全名, 也不知道赫连大将军的长相,但他却也知道这样的人突然跑到书坊这里蹭免费书看,实在是不对劲。于是他就抱着宁可错报不可漏报的心态,关店之后就立刻去九添一跟掌柜的将这件事说了。   掌柜可比伙计知道的多, 一听赫连城这个名字, 不仅将他的身份对上了, 还将整个赫连家盘根错节的关系也对上了,随后他找人来问了赫连城最近在店里的行动,很快就意识到赫连将军这是有意识地在观察店内情况,麻溜的就把这件事给上报了。   薛瑾安对此并不意外,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赫连城会在安静两天之后突然直接找上掌柜的,要求他给幕后老板带话,“仰慕薛七公子许久,盼见面一叙。”   薛瑾安稍微分析了一下, 就知道赫连城想跟他见面是为什么了,“他想回祁州。”   崔醉颇为疑惑:“现在朝中本来就没多少武将能用,他早晚都能回祁州的,慌什么?反正他回不回去师父你的位置都是稳的,他现在跑回去忌惮你跟你夺权,这才会让西北军动荡吧。”   薛瑾安不置可否,他虽然不懂人类感情,却能通过数据对人类都得行为逻辑进行分析,赫连城想回祁州不是慌也不是怕,只是放不下。   赫连城镇守边关快二十年,西北军和祁州已经刻进了他的本能里,想要他彻底放手,只有两个可能,要么戎狄亡国灭种,要么他战死沙场。   再一个,赫连城极度不适应京城的环境,他已经快要忍耐到极限了。   崔醉觉得自己这样卑劣的,没有信仰的人是永远都不会懂赫连城的这种无私奉献的,他问薛瑾安:“那师父你见他吗?”   “不见。”薛瑾安并不觉得有和赫连城见面的必要,他道,“告诉他,很快皇帝就会求着他回祁州的。”   “哎!”崔醉眼睛晶亮的应声,知道师父肯定在其中有所设计。   崔醉是很相信他师父实力的,说赫连城很快就能回去就一定很快,但他没想到能有这么快。   当天夜里,薛瑾安叫人刻意压后的战报终于入京,皇帝惊怒交加,直接将怀里的温香软玉掀下龙床,京城不知多少大人府邸灯火通明,多少大人大半夜的穿衣洗漱匆匆进宫。   皇帝对西北军擅自出兵一事大为光火,想要治罪那叫龙傲天的将领,被及时赶来的内阁首辅姜汶拦下,在姜汶的极力传说之下,皇帝只能咽下这口气,并对西北军击退戎狄大军进行大肆赏赐嘉奖。   然而早朝上,皇帝尚未开口,太皇太后突然就此事发难,怒斥戎狄野心昭昭,并发落数位保和派大臣,将戎狄使臣入京以来与其交往过密的臣子大为通敌叛国的乱党,这大帽子盖下来,朝臣们瞬间安静如鸡,无一人敢在这时候跳出来为被点名的人申诉,就连素来头铁的右都御史都缄默不言。   皇帝原本以为这件事到这里就差不多了,毕竟太皇太后掌握的证据只能证明有些大臣心太大太野,什么贿赂都敢收,但也没有能被直接定性为通敌叛国的铁证,却不曾想太皇太后远比所有人以为的还要雷厉风行,她竟然直接就叫人将几个被查出收受戎狄使臣贿赂,透露朝中消息的官员拉出去砍了。   人甚至都没被拉到午门,刚出勤政殿就掉了脑袋,甚至有血溅在了门槛上,站位比较靠后的小官们目睹这鲜血淋漓的一幕,有一个胆子小的眼睛一翻竟然直接晕了过去。   勤政殿内鸦雀无声,只听到太皇太后用平静的声音任命了几个人,将朝中刚空出来的位置填补上,算是彻底在朝堂站稳了脚跟。   皇帝脑子一片空白,好一会儿才被脑中小X老师的声音拉回了神。   被误认为小X老师的薛瑾安发弹幕:【干得漂亮!】   【早就受够了朝堂磨磨唧唧的办事效率,终于被整治了】   【老祖宗威武霸气!】   【皇权正统在太皇太后!】   ……   薛瑾安今天特意来看早朝直播,就是为了等这一刻,他是真的很烦朝堂那三天干不好一件事的处理速度,果然还是太皇太后行动果决痛快,有太皇太后整治,想来他以后接手的朝廷班底会少很多只会说废话的家伙。   薛瑾安心满意足。   太皇太后终于再次拿到了朝堂的主动权,她的风格和皇帝是完全相反的,她属于掌控欲较强的类型,会直接将需要完成的任务安排下去,而不是等朝臣们你一言我一语吵得没完没了吵出个结果来才跟着他们的结果做安排。   当然,这也不代表太皇太后就独断专横不听纳谏,只不过她不喜欢无谓的争吵,她要听的纳谏是朝臣直接将要怎么做、为什么这么做、这么做有什么好处有什么坏处这三条说清楚明白,至于用不用,不是朝臣们你驳倒我我驳倒你能左右的,全然看太皇太后觉得哪边更有价值。   因此太皇太后昔年当权之时的早朝普遍都时间不长,而且纯粹就是汇报,连说话的格式模板都差不多。   对于大臣来说,这样“刻板”的规则限制了他们的发挥,这样的早朝太过压抑,但薛瑾安作为代码生命,是更喜欢这种没有温度就事论事的早朝氛围的。   果然,太皇太后即便退了这么多年,上早朝的习惯也还是没变,她就像是在组装一样,将大臣们当成零件放进国家机器的运转中。   皇帝全程都保持沉默,只有脸色越来越难看,直到太皇太后安排到赫连城,说要让他接手御林军并对御林军进行整治之时,皇帝开口了:“祁州刚经历战事,正是需要人镇守之时,赫连爱卿该回去了。”   “祖母,祁州不能丢。”皇帝死死盯着太皇太后的眼睛,拿百姓之命来压她。   太皇太后深深看了他一眼,似乎是对他的行为不满,却又只能妥协的样子,她沉声道,“那便依陛下所言。”   皇帝当场让李鹤春去传旨,让赫连城连夜奔袭赶赴祁州——赫连城先前触怒皇帝,被要求好好休息享乐,他已经好几天没有上朝了——他生怕自己传晚了,赫连城就要被太皇太后扣在京中,成为太皇太后的左膀右臂。   然而实际上,太皇太后对赫连城的离开十分满意。   太皇太后现在最差的其实是军权,御林军、奉衣处这些武装力量都是掌握在皇帝手里的,至少明面上是这样,太皇太后现在掌握的,只是一部分奉衣处的探子,而这些探子再怎么厉害,也是比不上正式军队的,若非御林军内部也被腐蚀的一团糟,太皇太后不可能在这时候对一个大权在握的皇帝发难夺权。   也正是御林军内部一团糟,太皇太后才不能让赫连城留下,赫连城就是军队的镇山石,只要有他在京中,军队的人就会收敛起来,一旦赫连城接手御林军,不出三个月必然能将御林军整顿出模样来。   太皇太后对能凭借名字就震慑边关这么多年,戎狄想要对大启开战还得先把他调开的赫连城的能力很自信。   只不过太皇太后知道,皇帝很忌讳她沾染军权,其他事情上皇帝还有可能忍,但一旦涉及到军权,无论她提出什么,皇帝都会第一时间反对驳斥。她如果说要赫连城回祁州,皇帝就会让他留在京中,反之亦然。   于是太皇太后就利用了这一点,让皇帝马不停蹄地把赫连城送了回去。   没有了赫连城,之后太皇太后用奉衣处渗透军权的事情会顺利很多。   只不过太皇太后到底也是有些失望的,尽管经历过那些事情之后,她对皇帝的能力有了一些看法,却没想到皇帝的能力比她所以为的还要不堪,偏偏太皇太后知道,皇帝纵然不是多么惊才绝艳的皇帝,但当一个守成之君是绰绰有余都,偏偏为了一己私欲,将朝堂弄成了这样子。   是的,太皇太后看出来了,皇帝对朝堂大臣的放纵,是想要竭力抹去她的印记,于是不顾任何代价就是,走了和她完全相反的执政模式。   “当官是为国为民,并非为一己之私,还望诸君谨记。”最后散朝之时,太皇太后如是说道。   薛瑾安知道她这话不止是说给大臣听的,可惜最该听的那个一脸愤恨,完全听不到。 第127章   太皇太后和皇帝的争权夺势摆在了明面上, 朝堂风声鹤唳,后宫都肉眼可见的变得安静祥和起来,各宫主子们都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 福禄收到的消息都少了很多, 可以说是前所未有的安分。   就连来贺寿的别国使臣团们也大抵闻到了这风雨欲来的味道, 两日时间就都撤了个七七八八, 偌大的驿站内,最后只剩下了戎狄使臣和沙俄大帝国的使臣。   当然,这两方也都不是自己愿意留下的,又或者说戎狄使臣是想走走不了,他们的两位领头人三王子葛尔丹和相国之子翁天信,早就被太皇太后很有先见之名的抓了起来关在了慎刑司中, 一直到现在都还没有放出来,他们所有的请求放人的奏疏都被无视,如石沉大海一般没有半点回应。   如果说最开始还有臣子看在金钱的份上帮他们传递个把消息,给他们一些方便, 然而在太皇太后直接以叛国罪处置掉一批人后, 朝臣们就人人自危, 上街都恨不得绕着有异国特征的人走。   毕竟太皇太后只是雷厉风行地处理了犯事儿的本人,而没有迁怒家人,没有赶尽杀绝,已经是网开一面了, 在这之后要是还有人敢顶风作案,那就真的是抄家灭族的惨案了。朝臣们都是很识相的,有再多的小心思这会儿也会好好藏起来,绝对不让人发现,有不少人甚至心底还暗暗庆幸感激, 感激太皇太后给他们留下了回头的余地。   ——人性似乎就是这样,一个好人做九十九件好事只做了一件坏事,得到的只有唾弃和辱骂,会被指着鼻子怒斥“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肮脏的小人,我看错你了”这样的话,然而当一个坏人做了九十九件坏事,突发奇想做了一件好事的时候,又会得到“这人还有救,还没有坏得彻底,原来也有这样的软心肠”之类的评价。   这一套理论在被薛瑾安身上适用,在太皇太后身上同样适用。   戎狄使臣现在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安分的待在驿站里等待宣判,包括那些接到了大汗命令准备让三王子葛尔丹死得其所的人——嗯,要杀人也得能接触到人不是?他们也只能等葛尔丹被从里面放出来了。   不过大抵到时候也就是他们的死期了,薛瑾安和太皇太后想法一致,他们会在适当的时候将葛尔丹放回戎狄搅乱戎狄朝堂,但其他的戎狄人,包括翁天信都只有死路一条。   他们得为刚经历过的战争,以及自戎狄使臣入京以来对大启的屡屡挑衅付出代价。   太皇太后可不是皇帝,她是不会因为不想开战就向敌国示弱的,相反,越是不想开战,她只会咬得越狠:“鬣狗只有被打痛了才能学会夹着尾巴逃跑。”   薛瑾安深以为然。   要说戎狄使臣留京是因为朝廷不放人,那么沙俄大帝国使臣留京,就纯粹是因为他们的伊琳娜公主不愿意走。   伊琳娜是所有留京的使臣里,唯一一个真心想留在京城的。福禄从九添一中收集的信息,有不少零碎谈到她的消息,说她近来一有空就会去找长公主,由长公主作陪参加了京中不少宴会,还留宿过雍春宫,就连小泰乐都对她熟悉了起来,不会看到她就躲了。   薛瑾安知道伊琳娜这位异国公主并不是什么好相与之辈,只是到底是别国的,他原本并不在意,直到他发现这位公主似乎在有意无意地挑拨皇子们的关系。   能往长公主府送请柬的宴会,自然不可能是什么稀松平常的宴会,多是权贵世家子弟攒的局。其实长公主原本是并不怎么出席这样的宴会的,她有心想要维系和世家权贵们的关系,但她知道别人上赶着来追捧,是因为能从她身上获得足够的利益,一旦没有了这个利益,不落井下石的就是好人。   长公主从来不觉得权贵世家里有什么好人,在这个圈子里,好人只有被吞吃入腹的份,根本就活不长久。长公主擅长算计,可不代表她喜欢时时刻刻都处于你算计我我算计你的环境中,所以在非必要的时候,她一贯是拒绝这样的宴会的,只是那些必要的宴会,长公主也不会带着一个外国公主去参加。   伊琳娜参加的宴会多是一些休闲娱乐的局,赏景作诗聊风月,多是一些权贵世家们的小辈,这样的宴会对已经在京城中有了地位的长公主来说可有可无,但是对于诸位年龄上小的皇子们来说,却是好机会。   长公主带伊琳娜参加的最有分量的一个宴会,是康泰郡主举办的赏春宴,说是赏春宴实际上是相亲宴,她唯一的儿子,也就是内阁首辅姜汶为亡妻守孝了三年,如今终于出了孝期,康泰郡主自然也就迫不及待的找机会举行了这个宴会。   宴会不仅邀请了世家大族,还邀请了一些颇有才名的会试举子,办得很是盛大热闹,除了还在禁足期的七皇子之外,所有有名有姓的皇子公主基本都到场了。   康泰郡主办得宴会,众皇子们不管有多少龃龉,都该是不会表现出来的才对。   大皇子本来就不是主动惹事的性格,近来因身世问题更加低调谦和,而且他也有意树立起自己的靠谱大哥的形象,就算真的有人惹到头上,他也会尽量和平收场。   二皇子更是一心想要贴上姜汶,为此时常跑到康泰郡主府里卖乖讨巧,处置楚文琬和萧姝的那天,御林军曾将整个皇子所都翻了个底朝天,二皇子当时不在,就是跑来给康泰郡主的郡马祝寿来了。   三皇子的话,敢在长公主的宴会上直接殴打兄长,还敢带人堵两个皇子家门口让他们挨饿受冻好不狼狈,确实是比较无法无天的性格,但他此次出来被娴妃耳提面命,让他不要冲动。   娴妃有心想要给三皇子找个好媳妇儿,然而三皇子性格暴虐已经传了出去,还废了一条腿,无缘于皇位,找好皇子妃多少是有些难上加难了,娴妃为了让儿子顺利找到对象,只能尽量给她维持一下外在形象,为防万一,还特意要了几个御林军侍卫跟在三皇子身边,一旦三皇子被刺激要暴走,那些侍卫们会直接把三皇子打半死拖回宫的——这是娴妃从薛瑾安那里学来的,她发现了,打轻了对她这儿子根本没用,想要拦住她这憨批儿子干傻事必须下重手。   这三位打头的皇子不搞事,跟着大皇子一起来的四皇子,小结巴六皇子,跟在三皇子身边的八皇子自然也不会擅作主张,哦,倒不是说皇子中没有想搞事儿,五皇子和九皇子就都不是什么安分的主儿,不过五皇子不会自己强行出头,在没有人跳出来的时候,他也会暂时蛰伏下来,而九皇子就纯粹是空有恶毒的心思,没有恶毒的手段,庄妃或许是早就防着他,叫自己的大宫女青叶一直跟在身边。   按理说,这样的情况下,皇子们都该是安安分分的才对。   偏偏伊琳娜就是这么厉害,三言两语就能打破这勉强粉饰的太平,也得亏是康泰郡主的场子,皇子们面色不好却没有真的砸场子,三皇子都是等散宴之后,扑过去揍了二皇子一拳。   打在腹部,二皇子当场就吐了出来,吃进去的佳肴美食算是全白吃了。   当然,伊琳娜的挑拨其实并没有很过分,她也没有故意捏造什么事实,又或者说她只是把他们做过的事情陈述了一遍,比如只是同大皇子聊蛮夷风俗,同二皇子谈三皇子堵门,同三皇子商讨治疗残疾……全是雷点。   福禄形容了一下这些皇子当时的脸色:“大皇子看不出什么,只是同沙俄公主聊完之后没有再主动找人攀谈,一直坐在角落自斟自饮到散宴,二皇子一听三皇子的名字表情就维持不住了,说了没几句就找借口结束了这个话题,三皇子反而是看起来最淡定的,一直到宴会结束前都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   嗯,然后在宴会结束后,御林军侍卫放松的那一瞬间,直接窜出去就给了二皇子一拳,他本来还想打前后脚一起出来的大皇子,奈何这位很是鸡贼,在发现三皇子没走的时候就留了一个心眼,刻意走在二皇子之后,二皇子被打,他立刻就后退到侍卫身后,没让三皇子逮着机会。   三皇子回宫之后自然被娴妃骂了一顿,随后就被以自请禁足的名义拘在了永和宫,娴妃这招以退为进倒是玩得不错,她这边先罚了三皇子,其他人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三皇子知道娴妃也是为他好,也没有反抗。   这整件事中,没有人觉得是伊琳娜在挑拨是非,他们只认为是这三位皇子的矛盾不可调和。   要不是薛瑾安点出三人都跟伊琳娜谈过话这件事,福禄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福禄忍不住沉思:“总觉得这位沙俄公主行为做事的风格很是熟悉……”   “完全版的五皇子。”薛瑾安为他答疑解惑。   “是哦!”福禄豁然开朗,然后开始担心起来,“主子,她不会也来挑拨你吧?”   薛瑾安觉得他想多了,理所当然道:“我没有什么好挑拨的,我和他们关系都不好。”   福禄:“……”   转眼三月,即将会试,伊琳娜再想待在京城也必须得离开了,敏皇贵妃在雍春宫设宴,为伊琳娜饯别,长公主再一次亲自到昭阳宫送请柬。   薛瑾安本不打算去,长公主却提出了一个他很感兴趣的事,“戎狄刺客的尸体在废宫发现的,你去过那里了吧?慧贵妃的消息,你想知道吗?”   “哦?”薛瑾安没有表现出强烈想知道的欲望,只是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长公主笑容柔和,语气轻轻飘飘地如风一般飘入薛瑾安耳中,“慧贵妃当年其实有机会活的,当时有一位神医说有一蛊能救她……”   薛瑾安抓住了关键信息,不动声色地道,“神医?”   长公主点头:“神医张景华。” 第128章   “蛊神医张景华?”薛瑾安向长公主确认。   长公主神情一顿, 她几乎是立刻就意识到薛瑾安对于张景华此人都得在意,她眯了眯眼笑容看不出丝毫端倪,“看来七皇帝对这位神医很感兴趣。”   薛瑾安没有否认。   长公主将眸中的深思掩盖, 摇了摇头道, “很可惜, 当年他自请入宫救治慧贵妃无果后便消失无踪了, 当初泰乐受到惊吓性情大变之时,驸马请遍了天下名医,就是不知这位张神医的去处。”   薛瑾安点了点头,他面容平静,长公主完全没办法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什么,甚至还被薛瑾安抓住了破绽, “看来长姐并不是完全不知这位的消息。”   长公主被拆穿半点都不尴尬,反而是笑容更加柔和温婉,“七皇弟误会我了,这位张神医之事我是当真不知, 不过——我知道你可以找谁打听他。”   长公主有意停住话头没有继续下去, 给薛瑾安卖了个关子。   却不想薛瑾安只是凝神沉思了须臾, 开口就语气肯定地将她的底儿给掀了:“是伊琳娜公主,原来如此。”   南疆和沙俄也有部分接壤,甚至南疆往沙俄边城发展了不少神教教众。   近来崔醉一直在走江湖的路子查张景华的事情,这都没有查出什么名堂来, 长公主的势力深耕于京城,她在不想和安王对上的情况下,是不会随意将人手插入江湖的,因此长公主所知道的有关张景华的消息,必然是和南疆有关。   这么一来, 锁定一下长公主口中的人选就不难了。   薛瑾安一个念头就完成了一串数据分析,这在长公主看来便有些过分聪明了。   长公主端起茶盏喝了半盏有些凉了的蒙顶茶,陈茶的苦涩压下了翻涌而上的情绪,眼眸半垂将一刹那的惊讶、忌惮尽数压下,再次抬眼时又是那么一副温柔无害的贵女模样。   长公主手指轻轻落在烫金的请柬上,将其推到薛瑾安面前,笑容似乎染上了几分无奈:“看来这饯别宴你是非去不可了。”   薛瑾安拿起了面前的请柬,轻轻“嗯”了一声表示认同。   事情已经办完,长公主也没有再留下来的必要,很快就起身告辞,在上马车的一瞬间,她面上的笑容便尽数收敛起来,眼神冷锐和犀利。   自顾自玩着九连环的小泰乐敏锐地察觉到了从长公主身上散发的气场,她歪了歪头:“娘亲?”   “泰乐,过来,到娘亲这里来。”长公主没有像往常一样第一时间将她抱起来,而是向她伸出了一只手,安静的看着她,没有笑容伪装的五官显露出了她本该有的锋芒。   长公主的长相其实从来就不是温柔婉约的,她的五官性情都很像她的母亲敏皇贵妃姜翼,而敏皇贵妃出自人丁极其兴旺的安南侯一脉的姜家,是从一众兄弟姐妹之中脱颖而出,将亲生弟弟推上爵位之人。   这样的人,骨子里怎么可能是柔弱的呢?只是昔年的姜家女被情爱蒙蔽了心神,想要成为温柔小意善解人心的那种女子得到夫君的喜欢,却又骄傲的不肯低头,也不愿意放弃手中抓住的东西,便只能将主意打到了自己女儿身上,将她打造成了这一番温柔的样子。   长公主很厌烦这样的面具,然而大抵是装得久了,早已经成了习惯,再改反而会觉得很不安。   长公主这样的真实只维持了不到两个呼吸,她就又一次习惯性的柔和了眉眼,露出那温和无害的笑容,连声音都跟着轻柔了,“朝阳,过来娘亲这里。”   她见小泰乐没有应声,只当是泰乐这个名字在人前叫得少——说叫得少都算是比较委婉了,真实情况是薛泰乐这个名字知道的人不足五个数,就连驸马都被蒙在鼓中,以为自己女儿的名字就是薛朝阳,还提出过既然要将朝阳定位郡主封号,还是得另外取个名字更好,不然总是朝阳朝阳的叫着,太生分。   长公主以为是小泰乐没有反应过来,主动喊了她的小名。   小泰乐却反而低下头不看她了,又去玩手里的九连环,长公主并不生气,她主动将女儿抱在怀里,捏了捏她的手指,又戳了戳她的脸颊,晃晃悠悠的车厢里,母子两难得的温情。   “朝阳是生气了吗?因为娘亲没有带你去见你七皇叔?”长公主轻声细语地跟她解释,“你喜欢你七皇叔,但是你七皇叔太厉害了,朝阳跟他接触多了容易吃亏。”   长公主原本以为小泰乐会像以前一样无视自己的话,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却不曾想小泰乐抬头看向她,问道:“叔叔很厉害?多厉害?娘亲输了吗?”   “……看来泰乐是真的很喜欢你七皇叔啊。”长公主有一瞬间的吃味,不过想想她女儿自从经历被拐之后,审美就怪怪的,还很是喜新厌旧,之前对楚文敬那是连父母都直接抛弃的喜欢,最后真见了人不还是躲瘟神一样?想来对薛瑾安的喜欢也不会持续多久。   长公主自己哄好了自己后,心满意足地重新抱住女儿还摸了摸她的头,压低的声音沉沉的,像是在保证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她说,“放心,娘亲没有输。”   “我不会输。”   饯别宴在雍春宫操办,由长公主全权负责,将京城有名有姓的权贵子弟都邀请了一遍,薛瑾安来得不早不晚,混在人群中不怎么扎眼。   薛瑾安来得目的很明确,并没有兴趣和其他人虚与委蛇,直接就避开了人群找伊琳娜去了。   雍春宫的院子里挖了一方荷花池,春日已至,池塘中冒出了不少小花苞,默默汲取着淤泥中的养分,待夏日再灼灼盛开,也是一番盛景,敏皇贵妃大抵很爱这荷塘之景,绕着这方池塘修了不少观景亭台,甚至还在湖心修了一座三层高的精致小楼。   薛瑾安对数据向来敏感,立刻就发现当初舒妃的残荷图就是在那湖心小楼的顶楼画的,他放眼望去,就见伊琳娜、长公主及二皇子此时正在湖心小楼中。   今日三人都穿得很正式,二皇子穿了皇子服,长公主也是将公主专用的头冠首饰带上了,伊琳娜则穿着很有异域风情的公主裙,腰肢束得极细,胸脯挺拔,肤色白得很晃眼,那膨大的裙摆一看就知道用了裙撑。   二皇子或许是骤然看见这样的打扮,眼睛都直接粘在了伊琳娜的身上,兴高采烈地跟她说着话,脸色红扑扑的,少年之气尽显。   不过很可惜,这样的高兴大概只属于二皇子一个人,薛瑾安的高清摄像头一扫,只见伊琳娜面上挂着礼貌客气的笑容,端起酒盏时,眼神与长公主对视,眸中带着似笑非笑。   伊琳娜虽然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也没有说出什么话,甚至还会笑看向二皇子对他颔首点头,但薛瑾安无端觉得,伊琳娜在嘲笑长公主。   是的,嘲笑,那时不时和长公主对上的眼神,仿佛在说“没想到你家有这么丢脸的家伙”。   而和她面对面坐着的长公主看起来依旧笑得很温柔,薛瑾安却精准地发现她唇角的弧度比平时要低好几个像素点,那双总是泛着莹润光泽的眼神越来越冷,落在二皇子身上的时候,几乎都要化出利箭了。   只有二皇子感觉良好,同伊琳娜越说越上头,和伊琳娜越贴越近,似乎被她过白的皮肤晃花了眼,看起来很是目眩神迷。   薛瑾安的脚步不自觉放轻了,隐隐约约地声音传入耳中,二皇子正在大肆吹嘘自己的文成武德,将自己作的诗词仔仔细细念给伊琳娜听,念完之后还要做一番赏析,卖弄自己的知识。   然而,薛瑾安却从二皇子的自我赏析中,抓到了好几个错误,其中甚至有个“铁马冰河入梦来,铁马是你,冰河也是你”之类的低级错误,连他身后跟着的寿全都听了出来,忍不住皱眉。   “主子——”寿全第一反应是自己文化水平有限,没能听出二皇子的真正意思,下意识想要同薛瑾安求证。   自崔鹏飞成为薛瑾安的老师之后,昭阳宫的其他人也都有意识地在跟着学习,只不过他们不像薛瑾安那样,直接将书扫描进数据库就算是看过了,他们都学得很艰难,尤其是寿全这个宫外来的,字都认得不是很全的,学习进度是最慢的。   好在寿全这人向来胆子大,当初就凭着一股劲儿就敢从御膳房跳槽到一无所有的薛瑾安身边,学习有了困难,他自然也不吝不耻下问,而且是身边有谁就问谁,就连玄十一、小夏子都被他问过,一度让小夏子以为教会了他,自己就能翻身,事实证明小夏子想得太美了,寿全问问题就是纯白嫖,一杯水都不会主动给的那种。   不过也得亏有寿全打头阵,昭阳宫的其他人才会在学习遇到困难的时候,找崔醉或者薛瑾安询问。   薛瑾安手指抵在唇边做了个嘘的手势,寿全立刻噤声。   也正在这时,伊琳娜的声音远远传来,带着异域口音的官话里藏着丝丝缕缕的不怀好意,“我听闻长公主也是京城有名的才女,二皇子已然如此,长公主定然更好吧。”   “长公主若是男儿身,你们启帝也就不会苦恼继承人的位置了吧?不过其实女儿身也没什么,我们沙俄有女皇,你们大启也有太皇太后……你们的老祖宗真的很厉害,我很佩服他,很期待薛慕你能长成那个样子,到时候二皇子的地位一定能更上一层楼吧,真羡慕你有这样的姐姐,二皇子。”伊琳娜的语气听起来很是真心实意,最后还说,“我的大启话说得不太好,有些词可能用得不准确,还请多多担待啊。”   自顾自热闹的二皇子闭上了嘴,亭子中的气氛霎时冷凝起来。   薛瑾安停住了脚步,此时他离湖心小楼还有大约十来步的距离,他开始思考是现在就转身就走,还是等听听二皇子的发言再转身就走。   不等薛瑾安选择,二皇子已经开腔了。   他似乎是冷笑了一声,用轻蔑的语气说了一句:“不过是牝鸡司晨罢了。” 第129章   二皇子一句话直接冻结整座小楼, 太监宫女们噼里啪啦跪了一地,寿全吓得差点没一脚踩空直接掉到池塘里去。   薛瑾安第一次从二皇子身上看到了一个显著优点,那就是勇敢。   不怕死的勇敢, 让人深感佩服。   薛瑾安决定转身离开, 等二皇子被处决好了再回来, 毕竟他虽然不介意看热闹, 但也不想被血溅到身上,长公主的性格可不会叫人白白看了热闹。   然而已经有人发现了他的行踪,伊琳娜倚靠在窗边,举了举手中的琉璃酒盏,笑着邀请道,“终于又见面了七皇子, 听说欣赏这湖心之景的最佳之地是三楼,七皇子可要与我同去?”   薛瑾安没有拒绝,他让福禄侯在原地,抬步走进了湖心小楼。   二皇子绷着脸, 强作镇定, 不安的眼神却出卖了他真实的心境, 他看向薛瑾安时神色复杂难明,嘴唇都动了动似乎要说些什么,薛瑾安直接无视。   长公主的表情称不上多坏,她笑容比往常淡了一些, 瞧着却还是温柔的,同薛瑾安对视一眼,微微颔首,轻说了一句:“去吧。”   “七皇子,将这里让给他们吧, 我们去三楼。”伊琳娜提起裙摆,身姿婀娜如天鹅一般,优雅娉婷地消失在楼梯之上。   薛瑾安和长公主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随后目不斜视地也上了楼。   薛瑾安有意识地关注着楼下的动静,然而一直等他们到了三楼,都始终是安静的,这种安静不是什么好事,二皇子要倒大霉。   薛瑾安的思绪被伊琳娜开口打断,她倚靠在栏杆边,眺目欣赏着一池含苞待放的荷花,声音并没有多少攻击性,询问地很自然,“那位二皇子,我听说马上就要十五岁了吧?他的名字是薛……珮兰,字无瑕对吗?”   “谢庭兰玉,充满了沉重希望的名字。”伊琳娜道。   很多人歌颂他人时都喜欢以梅兰竹菊来作比,环珮更是几乎成为读书人的标配,二皇子的名字确实寓意很好,不过薛瑾安也没想到伊琳娜首先想到的会是谢庭兰玉这个词,谢庭兰玉是指代光耀门楣的后辈,沉重的愿景让这个名字都染上了一层难以言说的色彩。   伊琳娜顿了顿,看着薛瑾安说了一句:“只是可惜美玉无瑕而人有瑕,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也。”   “赤忱化泥血化土,顽石为柱玉为骨,待到石破玉碎日,洒落金台养硕鼠。”伊琳娜念了一段先前二皇子在她这念的诗,这是一首七言绝句,只看前三句会以为这是在歌功颂德,然而最后一句一出,整首诗意思颠倒翻转,直接成为了一首讽刺诗。   这首诗并不是很正式,偏打油诗的类型,是皇帝掌权之初发现军饷亏空、挪用、吃空饷等各种严重问题,派出去查账的官员还在水路遭遇山匪袭击而亡,消息传至京中皇帝大怒,之后才有了皇帝力排众议改革征兵制度的事情。   当年的二皇子凭借这首讽刺打油诗一战成名,这首诗或许用词过于简单,格律也并非完全符合标准,但胜就胜在它足够辛辣,二皇子也因此成为了公认的最有才气的皇子,受到多方称赞。   薛瑾安记得,二皇子犯“铁马是你,冰河也是你”这种低级错误的正是这首诗。   伊琳娜念完之后笑了起来,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嘲讽之意溢于言表。   很显然,伊琳娜这位对中原文化有过深入了解的外国公主,也听出了二皇子的低级错误。   伊琳娜看向薛瑾安,笑着问他,“你觉得如何?”   薛瑾安真心实意地夸赞:“你中文真好。”   伊琳娜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她也不绕弯子,哼笑了一声语气意味不明地道,“无瑕公子的水平突然下降这么多,七皇子没有怀疑吗?”   薛瑾安很直白地道:“不重要。”   不管二皇子是真有才还是假有才,根本就影响不到薛瑾安的位置,二皇子的能力他已经在年节宫宴的时候见识过了,非要形容一下的话,大概就是比上不足比下也不足,至少大皇子五皇子这两个他就比不过。   就说三皇子废腿这件事,不说暗地里有多少人呢推波助澜,明面上冒出头的是大皇子和二皇子,然而事到如今大皇子的存在逐步淡化,二皇子却还是三皇子的眼中钉肉中刺。   二皇子背后的家事再好,名声经营地再好,自己无能也很难成事,这也能说明为什么《我欲成皇》原著中,和大皇子打擂台的会是五皇子,更年长的二皇子还得沦落到大皇子倒台之后冒头。   薛瑾安从来就没将二皇子放在眼里过,自然也就不在乎他是真有才还是作假。   伊琳娜却对这样的答案不太满意,她撇了撇嘴道,“薛慕和他真不像一个娘胎出来的。”   薛瑾安眼尾扫过去,“你是故意挑拨两人关系,激怒长姐的。”   “怎么会,我只是在帮她做选择而已,我是为她好。”伊琳娜笑得很是开朗,她摇晃着手中琉璃盏,看着微黄的酒液在杯壁激荡,她切换回了自己的母语,语气像是在同情人说话一样的黏腻,“那样的人若是被亲情所累,也太可惜了。早点斩断这些多余的缘分,早点看清他们的卑劣之心,她将摆脱桎梏的牢笼,迎来彻底的自由。”   她像是朗诵诗歌一样,跌宕起伏的语调很是夸张。   薛瑾安立刻就分析了出来,伊琳娜代入了。   之前说过,沙俄大帝国如今的宫廷斗争也相当激烈,伊琳娜是女皇和先代国王唯一的孩子,按理说她的继承位置是板上钉钉的,但架不住先代国王是个一手好牌打了个稀烂混吃等死的铁废物,甚至还是一个昏君,和现任女皇关系很差,要不是为了坐稳位置,女皇早就把他杀了。   女皇有很多情夫,什么伯爵、子爵、侍卫大臣、他国王室……反正女皇精力旺盛,腿已经劈成蜘蛛精了,也孕育了几个孩子,偏偏女皇挑选情夫的眼光比挑选丈夫好多了,这些孩子背后的家族势力不容小觑,于是伊琳娜的地位就变得相当尴尬了。   女皇的执政能力非常不错,深受臣民爱戴,沙俄大帝国除了没有改国号之外,内里已经完全是女皇的样子了,也就是说女皇想要让谁继位,即便有顽固分子坚决抵抗,也不会成为大问题。   之前长公主反唇相讥沙俄大帝国的宫廷大戏很精彩并不是信口胡说,光是看看这乱七八糟的身份就知道到底有多精彩。   伊琳娜大抵认为长公主是和她一样的人,处境也大抵相同,甚至更加糟糕,毕竟大启的执政环境非常排斥女性,长公主有再多的能力都是隐于幕后为亲弟弟出谋划策。   伊琳娜不怀好意故意挑拨离间搅风搅雨是真,想要给长公主斩“情丝”也是真。   薛瑾安不为所动,他直白否认了伊琳娜的自作多情:“她和你不同,你们不是同类人。”   “哦?”伊琳娜抬眸,好整以暇地看过去,大有“我要看你怎么胡扯”的架势。   薛瑾安很是笃定:“长姐不会被亲缘绊住脚步,她想要什么她自己清楚。”   长公主的委曲求全都是建立在对自己有益上的,她看似不争不抢温温和和,实际上每次与人说话都是怀抱着目的的,不到最后一刻,你根本不知道她手中还抓着什么底牌。   就连对敏皇贵妃,长公主也只是表面的恭敬,内里带着戒备,若非如此,她想要知道宫里什么消息,直接用雍春宫的人就是了,敏皇贵妃不至于连个可靠好用的心腹都找不出来,她何必要在路上逮着夕云收买。   “何以见得?”伊琳娜却不觉得自己的判断有误,她道,“她对自己的女儿很疼爱,对二皇子掏心掏肺,对母亲毕恭毕敬……她为他们付出了很多,也放弃了很多,不是吗?”   伊琳娜对长公主的了解非常全面,就连泰乐被拐的事情她也查得一清二楚。   薛瑾安不置可否,只是说了一句:“郡主被拐,是能轰动整个京城的大事。”   然而这案子最后却是时任京兆尹二把手的楚文敬破的,最后京兆府尹被换,刑部尚书被抄,楚文敬被天大馅饼砸中,成为了新的刑部尚书。   小泰乐被拐是偶然事件的概率是五五开,长公主顺势而为推楚文敬上位的概率超过百分之七十,他们之间定然有过一场已经银货两讫的交易。   长公主或许对小泰乐心存愧疚,但这不代表她后悔了这样做。   伊琳娜若有所思。   似乎是认同了薛瑾安的话,她转头看着楼外风景,语气颇为怅然地道,“这样就更可惜了。”   “既生瑾何生慕,可惜。”伊琳娜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恰在此时,长公主和二皇子前后脚出现在视野里,二皇子面色难看有些怒气匆匆,长公主倒是还算挺淡然,两人刻意压低了声音在说话,薛瑾安能隐约听到一些声音,配合他用高清摄像头读唇语,很快就将情况了解个七七八八。   大抵就是长公主以出言不逊为由罚二皇子抄书,二皇子梗着脖子不服气,闹了个不欢而散,二皇子想走又被长公主叫住,长公主背对着他们的方向读不清唇语,但话应该是说得挺不客气,二皇子明显愣了一下,随后恼羞成怒。   二皇子的唇语薛瑾安读了很多,但话多是不好听,主要还是围绕那句“牝鸡司晨”转的,便是女子掌权是祸患,是颠倒纲常阴阳。   然后……二皇子“噗通”一声落水了。   薛瑾安的视线偏移了一下,仔细看向了长公主身边那个宫女,不是眼花,他刚才看到了,在二皇子滔滔不绝的时候,那个宫女猝不及防伸了下手。   二皇子在水里扑腾挣扎着,不用读唇语,也知道他有多气急败坏。   长公主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似也被这突发状况给惊到了,不过只是一个呼吸间,她就动了,她屏退了所有准备下水救援的太监,一步一步慢慢走到了池塘边,二皇子也在积极自救,将自己扑腾到了岸边。   长公主伸出了手,二皇子也下意识地就要将自己的手搭上去,然而那只手突然翻转落在他头顶,猝不及防一个用力便将他的脑袋压入了水中。   静谧了一瞬间,楼下轰地一声直接炸了锅。   薛瑾安看到寿全也被这突发状况吓傻了,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长公主的眼神都发直了。   “嚯。”他听到伊琳娜发出了一声似笑一般的惊叹。   人类真会玩,学到了。薛瑾安想。 第130章   长公主到底不是真的要致二皇子于死地, 在二皇子的挣扎越来越弱的时候,她松开了手,几乎是立刻就有人跳入水中将二皇子捞了出来。   长公主从宫女手中接过手帕擦拭手指水渍的时候, 二皇子趴在地上呕水, 一身湿哒哒的被裹在披风中, 在料峭春风中瑟瑟发抖, 看起来狼狈又可怜。   长公主抬头看了眼荷花池,语气还是一如往常地温柔,如风一般缱绻,她说:“待六月,这里的荷花开了,风景定然美不胜收。”   “只是可惜了, 母妃是为了妹妹才种下的这一池荷花,想要她如那传说中的哪吒一般托莲花重塑法身起死回生,她却再也瞧不见了。”长公主说着看向了二皇子,似乎是轻笑了一声, 轻柔的语气莫名地叫人寒意丛生, “二皇弟, 你今日入得水中,也算是替妹妹见识过这番美景了,是不是?”   薛瑾安一直看着那边,他开了动态捕捉的高清摄像头敏锐的捕捉到, 二皇子浑身颤抖得更厉害了,抓着披风的手越来越紧,用力到几乎要在上面抓出一个洞来。   二皇子死死地低着头,余光看到长公主走近的裙摆时,整个人都僵了一下, 他仓皇地抬起头来,眼睛里的恐惧、心虚、畏缩等情绪展露无疑。   按理来说这是一个很正常的反应,毕竟长公主才刚刚教训过他,给他留下了深重的心理阴影,然而薛瑾安仔细观察着他的肢体动作,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长公主蹲下来,手指隔着手帕抬起二皇子的下巴,第一次叫了二皇子的全名。   “薛珮兰,我对你的耐心有限,不想赎罪的话,就不要来招惹我。”长公主说完便像是丢开脏东西一般丢开了二皇子的下巴,连带着那手帕也一起被遗弃在地。   她起身,离开之前转头往小楼这边看了一眼,视线准确无误地看向了三楼,薛瑾安面无表情没有什么反应,伊琳娜倒是抬手用已经空了的琉璃盏,满脸笑容的遥遥敬酒。   长公主收回视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立刻就有太监上前将二皇子扶起来,却并没有讨到什么好,反被二皇子当做了发泄情绪的口子,他一把将太监推开,不想缺氧过久让他的四肢发软无力,差点就又摔在了地上,被另一个太监眼疾手快地捞了一把。   他更加恼怒起来,嘶哑着嗓子怒吼了一句:“滚!都给我滚!”   “噗——”趴在栏杆边看戏的伊琳娜毫不客气地笑出声来,那笑声随着风飘扬落下,落进了当事人耳中。   正在发飙的二皇子浑身一僵,终于想起来这湖心小楼不止他一个人了。   很快,二皇子也踉跄着走了,全程都没敢抬头,底下一时之间竟然只剩下了寿全一个——伊琳娜出使带了一支护卫队,就连侍女都披甲执锐,来皇宫参加宴会,是不准携带刀兵的,伊琳娜索性将侍女留在了外面,自己一个人钱来赴宴——寿全往角落里站了站,努力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   伊琳娜也注意到了孤零零的寿全,“那是你的随侍吗?看起来很不能打。”   “我一个人就够用了,他们不需要能打。”薛瑾安对自己的武力值相当自信,就连选中灵芝当未来的大总管,最看中的还是灵芝出色的统筹管理方面的能力。   他选择斩草除根的登基方式,注定他登基之处不会太平静,灵芝的武功能在刺杀中保全自己的性命不拖后腿,不需要薛瑾安分心去救,这一点也很好。   伊琳娜也想起来薛瑾安三下五除二打败巴图那的事了,她点头道,“也对,你这样的武功,寻常人根本难以近你身。”   伊琳娜又叹息了一声,再一次说,“越发觉得可惜了。”   “你知道吗,未来大启之主的位置,我最看好的便是薛慕和你,然而她已经没有机会了。”伊琳娜说得很是笃定,还叹了一口气。   薛瑾安知道伊琳娜单独叫他来三楼,并不是单纯的想要给长公主和二皇子留空间,应该说这只是顺带的,,伊琳娜叫他上来必然是有事同他谈,这是他、伊琳娜和长公主都清楚的事。   伊琳娜想借由长公主引出谈判条件,薛瑾安从善如流接茬,“为什么这么说?”   伊琳娜手指沾着盏中稀薄的一点酒液,在栏杆上画了一个圆,缓缓道,“慕站得太高,又站得不够高,她费尽心机抓住的东西,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看似繁华美丽,实则虚无飘渺,一戳就破。”   “若是再给她几年时间,叫她真的有机会将势力从京城辐射出去,或许还有一番胜算,可惜来不及了。”伊琳娜摇了摇头,手指又在旁边画了一把长矛,她点着长矛,看向薛瑾安,笑着道,“她的对手已经掌握最重要的兵权了,不是吗?”   薛瑾安没有否认,甚至反将了伊琳娜一军:“大帝国的宫廷戏要落下帷幕了,恭喜。”   薛瑾安故意将西北大军的驻地搬迁到了新的边境线上,时时刻刻剑指漠北王庭,本来也就是打着威胁戎狄的同时,也震慑一下过于蠢蠢欲动的大帝国。   这军报这么快就传到了伊琳娜手中,代表着伊琳娜在帝国内部的势力相当可观,甚至她也已经掌握了部分军队。   不过这也并没有打乱薛瑾安的计划,他打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位跟着使团来出使大启,本身就没有打什么好主意,多半就是来探听情况的,如果大启没有在戎狄进犯边关的这件事上,给出足以震慑宵小的反击,那么下一次来进犯的,就绝对不止一个戎狄。   伊琳娜的身份在某种程度上,和薛瑾安的嫡皇子身份一样,是危险与机遇并存的,帝国女皇的登基并不是那么名正言顺,她最先处理的就是保皇派的大臣,也就是亲近她的丈夫原国王的那些人,这也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伊琳娜现在无人可用的尴尬境况。   伊琳娜想要皇位只能靠自己争,她不能等底下的弟弟妹妹们长大,无论是谁登上那个位置,她这个“前朝公主”都没有活路,而最快也收益最大的获得话语权的方法,就是军功。   对内兼并会触动权贵地主们的利益,大帝国是封建奴隶制度,贵族们可以在领地畜养奴隶私兵,阶级森严程度可见一斑,伊琳娜很不喜欢那些肆意妄为的贵族,但她同样知道,自己目前是绝对不能对这些贵族动手的,甚至她还要拿出足够的利益,来吸引这群鬣狗,让他们推自己上位。   那么她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对外扩张,正好当时女皇已经接见了戎狄的使臣,达成了某些心照不宣的秘密,她的想法符合女皇的利益,是非常可行的。   相比雄踞东方的大启来说,伊琳娜其实更想蚕食戎狄或者西域的土地。然而女皇和贵族们看不上资源贫瘠的蛮夷之地,他们一心惦记着东方的宝藏。   不过现在嘛……西北军的战力已经足以将女皇和贵族们的脑子清醒清醒,知道东方大国不是这么好欺负的,伊琳娜也可以顺势而为实行自己的计划,联合东方大国一起瓜分漠北。   伊琳娜最开始看重的是长公主,然而她很快发现长公主更擅长内政,且因女子之身被束缚严重,她想过要找二皇子合作的,可惜,二皇子名不副实,是个蠢货。   伊琳娜挑选了很久,七皇子虽然也在她的押宝范围内,但原本是很靠后的位置,即便她在见到薛瑾安的第一眼,就确定这个人不简单,也从和长公主的相处中,察觉到长公主对七皇子的关注。   然而或许是因为处境太过相似,伊琳娜对七皇子能否出头这件事并不太看好,直到那位太皇太后突然走到台前。   一位相当优秀的女性政治家,伊琳娜恍惚在她的身上看到了她祖母的影子,看到了当权者深受人诟病的品质。   这位和她祖母同时代的当权者,都是丈夫登基不久疾病去世,孤儿寡母撑起国家,不同的在于她的祖母成为了女皇,而这位却将她的儿子推上了皇位,成为了一个幕后之人。   她的祖母去世之时不到五十岁,儿子登基没两年就被亲媳妇儿篡了位,而这位却在五十多岁的时候退位,活到如今,十分长寿。   伊琳娜相当的兴奋且好奇,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让这位不管闲事长寿至今的老人,又重新燃起了掌权的欲望。   皇宫内的消息不好查,但皇宫外的消息却好查。   如周玉树所说,太皇太后退隐太久了,民间都快不记得这一位当权者了,她重新活跃在百姓心中,源于一套娱乐使用的卡牌,那套卡牌即便有意避讳,用高皇后吕雉指代太皇太后,汉惠帝刘盈指代当朝皇帝,但懂的人看那书面技能涉及到的典故,一下就能看出这些卡牌到底都是说得谁。   很巧的是,这套卡牌是去年发行的,而太皇太后重新活跃在朝廷上,也源于去年的宫中惊马案,太皇太后下令将楚文琬挫骨扬灰,还点名叫京城命妇去看,好生敲打了一番。据说那些命妇至今都还会做夜半惊梦,可以想见太皇太后手段有多狠了。   伊琳娜再根据这个往下查,从卡牌查到九添一,从楚文琬查到珍妃案……然后她就发现,七皇子同这两都息息相关。   伊琳娜盯上了七皇子,她有心想要接触七皇子,却不想七皇子还在禁足中,天天窝在昭阳宫不出门,她去了那么多宴会都偶遇不到,她也是没有办法,最后只能找人盯着九添一,也是没想到,这盯着盯着,七皇子没盯到,倒是盯到赫连城大将军,顺藤摸瓜就摸到了薛瑾安身上。   你要说赫连城做了什么很出格惹人怀疑的事情也没有,但架不住伊琳娜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就是喜欢多思多想,她们往往会大胆假设。   在看到赫连城去了一趟九添一,没几天就成功解禁出境奔赴祁州之后,伊琳娜生出了更加大胆的想法。   “看来我猜对了,祁州已经是你的地盘了。”伊琳娜发出了羡慕的声音,数不清第几次叹息道,“未来的启皇陛下,我们签订一个百年和平条约吧,慕说得很对,你是一个聪明到可怕的对手,我不想与你为敌,在我们执政期间,我想我们会成为一对互相帮助的好邻居的,你觉得呢?”   伊琳娜向他伸出手来。   薛瑾安也暂时还没有对外扩张的计划,且大帝国同样是个国力、国土都相当强大的统一国家,以后会不会对上尚未可知,但现在化敌为友并无坏处。   “当然。”薛瑾安握住了她的手。   两人就此达成了两国互不侵犯的口头条约,该条约直至五年后才被正式签署成文书,也在千年后被两国人民拿出来调侃视为两国成为兄弟邻国的起点,该条约也被戏称为“毫无戎狄”条约。   “再答应我一件事吧,若是有一日她失败了,不要杀她,让她去我那里吧,我很需要一个帮我治理国家的人,虽然看起来不像,但我更向往征战沙场,我会是帝国最战功赫赫的女皇,被冠以大帝之名。”伊琳娜说道。   薛瑾安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他只说:“看她选择。”   长公主是一个骄傲的人,她会不会乌江自刎薛瑾安也不知道,毕竟有时候人类做决定,也是要看天时地利人和的。   “哈哈,你们还真是自信的如出一辙,让我怀疑你们才是亲姐弟。”伊琳娜半点都不掩饰她两头吃,也曾对长公主说过类似的话的事实,她半是认真半是玩笑着道,“你们大启有一句古话叫斩草除根,你真的杀了她也无可厚非,谁也不知道逃走的人到底是沛公还是楚霸王,不是吗?”   沛公鸿门宴捡回一条命,带兵退出咸阳将称帝的机会让给项羽,最后却卷土重来成了最后胜者;楚霸王残兵逃至乌江不肯过河,一句“无颜见江东父老”自刎而死。   伊琳娜说这句话其实也是在试探薛瑾安。   薛瑾安也没叫她失望,他唇角上扬给出一个标准的微笑,说道:“我不是项羽也不是刘邦,我不会四面楚歌,也不会有白登之围。”   长公主就算真的有借沙俄之势卷土重来的想法,薛瑾安也不会让她成真。   “好,有胆魄。”伊琳娜直到这时候,才真的将宝全压在了薛瑾安身上。   两人于长公主的交流到此为止,薛瑾安这才提起自己过来找伊琳娜的正事。   “张景华?南疆圣主张景华?”伊琳娜眉梢高高扬起,“这人,你们大启应该比我更了解吧?”   薛瑾安眸光微动,“我从未听说过。”   伊琳娜很是讶异,“怎么会?张景华不是你们大启的功臣吗?当年我们两国签订的五十年和平条约,就是他一手促成的!” 第131章   伊琳娜说起了这段被掩盖的密辛, 当年大启的情况并不好,内部朝政动荡,外部蛮夷觊觎, 林若甫远赴沙俄说好听是驻沙俄大使, 实际上是去当“质子”的, 他在沙俄的日子并不好过, 称得上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情况的反转,是女皇突发疾病,所有人都束手无策,是林若甫站了出来,说他知道有一位神医,手段奇诡但医术天下仅有的高明, 昔年他女儿病重都已经停止了呼吸,所有大夫都摇头说治不了了,这位神医却能起死回生,他女儿娘胎带出来的弱症也治好了。   “他推荐的这个人便是张景华。”伊琳娜撇了撇嘴。   薛瑾安从她的表情中分析出她对张景华颇有微词, “他还做了什么?”   伊琳娜被看穿也并不遮掩, 她托了托垂落颈间的头发, 哂笑道,“还帮我母亲调理好了身体,让她成功和情人生下了爱的结晶。”   可以说是一手给伊琳娜的继承人之路加满了难度。   “恭喜。”薛瑾安说着顿了顿,在伊琳娜不可置信看过来的时候又说了一句, “节哀。”   薛瑾安向来是公平的,恭喜了女皇治好了不孕不育,同时还为伊琳娜的坎坷表达了默哀。   伊琳娜:“……”   伊琳娜被他气笑了,磨着牙道,“你搞清楚谁才是你的合作者, 我母亲对大启是怀有吞并之心的,不像我,我只想和你们合作共赢!”   “她吃不下,会被噎死。”薛瑾安实话实说。   伊琳娜差点被他的大实话直接噎死,但又不得不承认对方说得是对的。东方之国和其富饶,从来就不缺乏觊觎者,数千年来,周边的蛮夷从匈奴换到鲜卑,从鲜卑到羌人……再到戎狄,对手换了一茬又一茬,即便铁蹄踏碎山河,被统治之下的汉人也始终不屈,只要有一点希望就会修戈矛披战甲,重拾旧河山。   最后,戎狄得出结论,想要入主中原这块地方,只有汉化一条路可以走得通。   然而大帝国不是戎狄,这是一个统一的文化传承同样漫长的国家,传承久远的大国都有一个通病,腐朽又骄傲,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不会舍弃自己的文化来崇尚他国文化,因此假如大帝国真的对大启出手,他们只会将这片大地当做免费资源库去掠夺压迫,而绝不对想去治理这里。   同样,大启的子民也不会任由自己被压迫,他们终将会拼尽最后一滴血也要崛起,双方最后就是不死不休的结局。   很有可能就会如薛瑾安所说的,吃不下这块带刺的大饼,然后被生生噎死。   伊琳娜不主张对付大启便有这个原因,在她看来还是拿下戎狄更有性价比。   薛瑾安在把伊琳娜噎住之后,就在脑子里分析张景华和林若甫的事情,伊琳娜没有必要在这件事上骗他,这些事真实的概率为77%,他突然想到有关德妃的身世问题,薛瑾安有了另一个猜想。   当初三皇子惊马案之前,薛瑾安曾经远远见到德妃在马上同大皇子讲话,两人用的都是陌生的语言,薛瑾安没能读出唇语。   薛瑾安从数据库中将当时两人的唇语口型翻出来,将系统语言切换到大帝国语匹配了一下,吐出一串乱七八糟的音节。   “什么上天?”伊琳娜有种在听天书的感觉,她满脸疑惑地看向薛瑾安,“你在说什么鬼话?”   薛瑾安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又切换了一下系统语言,用戎狄话将这唇语口型匹配了一下,这次听起来好了很多,勉强有几个词是对上的,但还是有些不通顺,逻辑也是混乱了。   伊琳娜也略懂戎狄语,她听了一会儿皱起眉,“虽然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但你这口音有点不对吧?”   伊琳娜若有所思地张口念着薛瑾安刚才说的一个词,总觉得这个词听起来怪怪的,像是榫子没有找到正确的接纳它的结构,她将这个词在唇舌间反复念叨,每一次音调音节的有细微的调整,终于她恍然大悟的念了一遍正确的音。   “这是南疆语的马的意思。”伊琳娜有些惊奇地看了看薛瑾安,“你还会南疆语啊?不过你口音有点太重了,其他的我听不出来。”   果然。薛瑾安对这个答案没有半点意外,他不动声色地问道,“你会南疆话吗?”   “会一点。”伊琳娜谦虚地比了个手势。   伊琳娜看出他的意图,非常爽快地直接将自己会的南疆话都说了一遍,她倒不是瞎谦虚,她的南疆话比起戎狄话来说差了不止一星半点,会的都是一些日常用语。   这还是伊琳娜想要找人学戎狄语,结果手下阴差阳错抓了个来传教的南疆人,正如中原人看蛮夷们似乎都长得差不多,大帝国的人看戎狄、南疆、西域人也觉得他们长得差不多。   其实这也没错,毕竟这三家追溯到千八百年前,还真是同一个祖宗。只是最后分崩离析,环境也不同,语言也便跟着有了改变,西域商业四通八达,上至欧洲下至东南亚都有他们的行商痕迹,他们融合的民族也比较多,语言的变化也就最厉害,分支也多,颇有南方山岭之地十里不同音的意思。   戎狄在相国的影响下努力汉化,语言融入了很多中原官话的影子,和祁州方言放在一起,颇有种傻傻分不清的感觉。   而南疆常年龟缩在那方寸之地自治,他们的语言变化是最小的,保留了大部分的古音古字,也更为拗口一些,乍一听和戎狄话很接近,很多词发音都是相似的。   伊琳娜的戎狄语本来就是跟南疆人学的,不可避免的也学了一点南疆话,对这两种语言的相似不同倒是说得上几句。   “你若是想要学南疆话,我可以送你个老师,就是那家伙一心传教,教学的时候难免便会夹带一些,你不耐烦了就直接揍他,他能老实好一会儿。”伊琳娜给薛瑾安迫害南疆传教士的经验。   薛瑾安婉拒了:“这些足够了。”   只要有足够的样本,薛瑾安就能通过数据分析将其中的规律摸清楚,他也不是一定要知道大皇子当时同德妃说了什么,他只是要确定大皇子说得是南疆话,从而确定德妃来自南疆。   这样一来,德妃进宫的动机就很值得深思了,这到底只是巧合,还是张景华示意的?大皇子又是否知道这件事呢?   “关于张景华,你还知道些什么?”薛瑾安继续追问。   伊琳娜深思了一会儿,有些犹豫不定,“你要说的话倒是确实有一件事,不过我并不确定,当时我叫人套话的时候,那个传教士已经意识不清了。”   伊琳娜说得委婉,薛瑾安也大概听出,那个传教士应该是受了一番审问才能留在伊琳娜身边教书的。   这无可厚非,她毕竟是一国公主,那传教士说白了是他国俘虏,现在还活着已经值得庆幸了。   伊琳娜见薛瑾安不说话,咳嗽了一声解释道,“不怪我手段凶残,实在是他们南疆人太过分,传教传得太凶了,说好的南疆人都龟缩在自己家里不愿意出门呢。”   “我叫人问过那个传教士,他说这么多人出来传教,是因为南疆不服气现在这位新上任的神主,他们都是追随旧神主之人,他十分崇拜张景华,说张景华并不是自愿下台,而是被新神主设计,破了戒才被迫让位的。”   “据我所知,他们神教的神主只有一个戒律不能破,那就是不能失身。”伊琳娜努力扒拉着脑袋里的信息,“张景华当年在中原似乎同人成亲拜了堂,对方还生了一个女儿。”   “张景华卸下神主之职离开南疆再次前往中原,听那传教士的意思,是去找他女儿的,我找人打听过,那些南疆人戒备心太重,很难打听出有用的消息,只是有些似是而非的传言,一会儿说他女儿丧了夫守了寡,一会儿又说他女儿嫁了个极其富贵的人家过着寻常人羡慕不来的好日子,一会儿又说他女儿是嫁给了他的唯一亲传弟子……还有说他女儿是天煞孤星的命,克死了丈夫又克死了儿子最后连自己都不放过,也有说他女儿得了不治之症,张景华想做‘长命蛊’起死回生……”   “反正说什么的都有,但南疆封闭排外,实在查不到消息来源,我也只能当流言处理了,至于张景华本人,已经杳无音信十多年了。”伊琳娜耸了耸肩,“算起来,张景华若是真有一个女儿,也是儿孙满堂的年纪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薛瑾安将这些传言中的几个词拎出来,寡妇、克亲、不治之症、治病……他几乎是立刻就锁定了一个人。   ——慧贵妃。   慧贵妃何氏就是寡妇,生了两个儿子都死了,最后自己也死了,而刚巧神出鬼没的张景华当初是进宫给慧贵妃看过病的。   从周玉树的形容中,张景华是个颇为古怪的人,并不在乎人命,他虽然有神医之名,但杀过的人只怕比救过的还要多。这样的人偏偏进宫给慧贵妃诊过脉治过病,着实叫人不敢置信,若是慧贵妃同他有血缘上的关系,倒是也说得通了。   只不过慧贵妃已死,张景华也不知所踪,这件事要求证竟然一时之间都找不到当事人。   伊琳娜已经把脑子里有关张景华的事情都掏空了,实在是再找不到相关东西,才终于被薛瑾安放过。   伊琳娜也很会顺杆爬,她当即挟恩以报找薛瑾安要了一个人情。   双方心满意足的散场。   次日一早,大帝国的使臣就离京了,很快便到了三月会试。   说起三月会试,倒是有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太皇太后和皇帝互相都想要用自己的人当主考官,双方争执不下,眼前就直接僵持在那里了,内阁首辅姜汶站出来,提了岑夫子和崔鹏飞的名字,这两位足够德高望重压得住场子,虽然人不在朝堂,但朝堂多得是他们的党羽。   ——岑夫子当代大儒桃李满天下,不知多少弟子在朝中为官;崔鹏飞一代丞相因政治问题壮年乞骸骨回乡,其后游历四方有教无类,随手点拨过的学子不计其数。   这两人名字一出来,甭管是哪个党派的都不敢吱声。   两位退休多年的老人就这样被迫返聘上岗,领了会试主考这一职务,还附带这出题目。   为防舞弊,会以二人为中心单独划出两个出题组,会试开考之前,两组的题目开始合在一起打乱顺序印刷,到那时,他们才知道完整的考题都是什么。   朝堂的人都觉得姜汶这主意出得绝,两个老人在家骂骂咧咧恨不能咒死找事的姜汶。   这两个老的自己心里不舒坦了,就准备让大家跟着不舒坦,当晚薛瑾安就率先收到岑夫子烧来的灰信找他出数学题。   “就要你平时做的那种,算国库银两的那种。”岑夫子特意划重点。   薛瑾安信手拈来,直接就以西北军、戎狄、大帝国的三方对峙为背景,已知西北军人数,重骑兵、轻骑兵、步兵、神箭营等兵种人数分布,给出一人一马一天的嚼用、祁州的税收粮食产出、将士的月俸信息、朝廷给的军饷信息……问,在朝廷不支持打仗的情况下,西北军需要多少钱能把戎狄打到灭国?   当然,最后在岑夫子的耳提命面下,薛瑾安收敛了一下司马昭之心,将把戎狄打到灭国改成了打半年的仗。   薛瑾安这边出完数学题,第二天崔醉就带着崔鹏飞的嘱咐进宫,让薛瑾安画了好几幅图当题目。   “这要怎么当题目?”福禄寿全两人发出了没见识的声音。   “这你们就不懂了吧,”崔醉嘚瑟了一下,手指弹了弹纸张,道,“你乍一看这只是平平无奇的风景图,然而这幅图里蕴含的信息很多,它属于哪里、是什么季节、什么山川地貌……全都藏在这里面,考生们要做的就是看清楚这图里的是什么地方,然后根据地方书写相关的治理方案,随便在呢么写,农业、经济等,完全不限制文章内容偏向。”   这题说难不难,毕竟看图写作,再蠢的人盯着这画也能看出一些东西的,但你要说简单那可就大错特错了,越是这种开放限制的题目,能写的东西越多,而能写的东西越多,出错的概率也就越大。   福禄似懂非懂,又问道:“那为什么要这么多张图啊?”这些图多得都能够单独出一张卷子了。   “防舞弊。”崔醉哼笑了一声表示,“这些题目会等量印刷在试卷上,保证前后左右拿到的题目都不一样!”   “哇哦,好厉害!”福禄寿全鼓掌。   薛瑾安觉得这想法很对,于是转头给岑夫子补发了几道题目分卷用。   就这样,等到双方的题目合二为一印刷出试卷,两位返聘主考官拿着考卷相顾无言。   岑夫子的手微微颤抖。   崔鹏飞不忍地闭上了双眼。   他们现在心里只有一个问题:今年的科举,真的有人能考过吗? 第132章   会试连考三日, 最后一日刚过午时,就有马车停在了贡院门口,待到考试快结束的时候, 外面已经围满了考生的家人, 终于等到贡院开门, 他们翘首以盼。   然而直到一刻钟过去, 才有考生陆续从中走出,他们神情恍惚,浑身上下无端叫人觉得沉寂。   “二、二郎,这是怎么了?”好一会儿终于有家长忍不住,一把抓住了自家儿子的手,眼神担心而关切。   这位小二郎飘忽的眼神逐渐聚焦, 他张了张口,欲语泪先流,哽咽道,“娘, 孩儿原来在读书上并无天份, 这么多年寒窗苦读竟然是蹉跎人生, 呜呼哀哉,悔之晚矣!”   小二郎仰面哭嚎,其他学子们也都露出了兔死狐悲的哀戚表情。   整个贡院门口都蔓延着一股哀莫大于心死的气息。   崔醉默然地放下车帘,转眸看向从上车开始就坐在角落沉默不语地崔酌, 叹息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怪你,和师父比,老头子都得自卑。”   还好我早就弃文从武了。崔醉在心中暗自庆幸。   举子们意气风发的进入考场,一考一个不吱声的回来, 整个京城都陷入到一种难言的沉寂之中,而这样的愁云惨淡是不会消失的,只会转移到阅卷老师的身上。   岑夫子和崔鹏飞其实在收到薛瑾安出得题之后,就非常识相的让对方写了一套参考答案,然而有些自诩有些学术水平的老古板,一听说卷子有十全公子的手笔,当即就摆出了不屑的神情,直言不信任对方写出的答案。   岑夫子欲言又止,委婉地劝了两句,对方根本不听,崔鹏飞直接就拿出原卷让老古板们现场做,然后卷子一发,全场安静。   “印刷好的答案老夫放在这里了,做完了想要对的话随意自取。”岑夫子给他们留了最后的体面。   最后,这些答案一份不差的被人领走,所有人都埋头阅卷,再也没有人说过十全公子半点不好。   老学究们埋头阅卷的时候,两个主考官一遍巡视场地一边聊起了十全公子。   两只老狐狸先是互相试探打机锋,虽然崔鹏飞没有说十全公子到底是谁,但岑夫子已经有所猜测,毕竟崔鹏飞密切接触过的皇子也就那么一个。   对于十全公子的身份,岑夫子有点惊讶,但又不是那么惊讶,毕竟这可是七皇子!岑夫子自夜半收到第一份作业到如今,一直便想找到他,然而皇宫里的公主皇子他都已经试探了一遍,最后锁定了七皇子。   他至今只私底下与七皇子见过一面,七皇子对外风评有差,展现出来的实力却着实不菲,若是他,似乎什么事情按在他身上都不奇怪。   岑夫子唯一遗憾的,便是以他的身份地位,他是绝对不能同七皇子有往来接触的,一旦被人发现这只会害了他。所幸他是个豁达的人,知道了对方是谁就足够了。   崔鹏飞对七皇子的人脉也颇为惊讶,他对儒生普遍看不上,和大儒们也多有龃龉,但这不代表他会看轻这些大儒,尤其是岑夫子,岑夫子或许比起做官来说更适合教书育人,他的学生也多是实干派,留在京城的不多,政绩就没有太差的,假以时日都是国之栋梁。   这也是为什么皇帝不愿意放岑夫子走,非要将他留在宫里教书,抓住一个岑夫子,相当于有了半个大启官员的名单,尤其是中低层能用好用的官员,一大半都是岑派。   崔鹏飞很是惊喜,即便岑夫子从来不站队,但只要岑夫子一派的人不动,就是一大助力,七皇子的未来又稳了一步。为此,崔鹏飞愿意暂时放下和儒生们的恩怨,同这人好好说道几句话。   两人心照不宣谁也没提薛瑾安的名字,你一言我一语的打机锋。   他们这机锋打着打着,也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的,莫名其妙就开始攀比起来,为了证明谁才是十全公子最好的老师,进行了长达数天的唇枪舌战。   岑夫子:“这十全公子尚未出名的时候我便认识了,那么多老师他唯独听了我的课,主动给我写了篇文章,这便是天定的缘分。”   岑夫子特意加重了“主动”这两个字。   “也就是凑巧。”崔鹏飞笑眯眯地扎心,“老夫同他虽然认识的晚,但所谓高山流水遇知音,我们相谈甚欢,就此有了师徒情份。”   岑夫子捋着自己的长胡子哼笑了一声:“孔子云;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天下之人皆可为师,老师一词不过虚名尔尔。”   崔鹏飞撇了撇茶叶,语调懒散:“虚名总比无名好,他总归叫我一声老师,我也无憾了。”   岑夫子:“……”   崔鹏飞:“……”   两人对视,眼眸中似火光迸溅,明明都在笑着,一派和气样子,气氛却偏偏剑拔弩张。   “姜汶那小子,真是会磋磨老人。”岑夫子突然说道。   崔鹏飞深以为然:“这小子还是太闲了。”   *   不管会试有多难,该放榜的还是要放榜的,出乎意料的是,会元的名头既没有落在江南府崔酌身上,也没有落在晋阳府谭灵越的身上,而是爆了冷,落在淮北府一个叫杜寅杜伯清的中年举子身上,据说这位已经考过数次不中,这一次突然崛起,着实是叫人吃惊。   这杜寅倒也有些名气,不过他出名的并不是才学,而是他对十全公子的推崇,他与晋阳府谭灵越、江南府刘正、大才子柳固、还有一个叫田呈闵的是小团体,都曾数次公开为十全公子出头站队。   有人对这爆冷有些不服气,所幸贡院会张贴优秀学子的考卷,杜寅在才学上确实略微逊色,字是标准的科举专用馆阁体,没有什么特色,瞧半天也只觉得工整,文章从结构到风格都有点过于死板,非常标准的三段式写作,是如今的考生们颇为鄙夷不喜,但会随着时代逐渐被发扬光大的八股文。   ——这是考科举次数过多的学子不可避免的一个毛病,他们已经总结出了一套容易得分的模板,所以会下意识地往模板里套。   真正让杜寅从一众学子中脱颖而出的,便是算术题和看图写作的策论题,也是看完了这两道题,众人心中的不满疑虑都尽数去掉,因为杜寅竟然是唯一一个将那庞大的计算量算完且正确的学子!   是的,尽管考试考三天,每张试卷都给了他们一天一夜的答题时间,也依旧有不少人连算都算不完,这些算不完的都还算好了,有不少抓耳挠腮一夜下笔只写了个“答”。   他们终于深刻认识到什么叫“术算题不会就是不会”。   一个术算题足够让学子们心服口服,再看他的策论,虽然文章写得不够华丽,但一条条时策都写得有理有据,从士农工商四个阶层来写了怎么治理该地,为了更加直观,他还顺手按照术算题的格式写了一道预计该地治理之后的税收,计算量没有原题那么复杂,也省去了很多影响因素,但也很是不错。   两位主考官在旁朱笔批注:   清风道骨的字迹写着:虽有悬浮之处,但可用。   有些狷狂的草书写道:颇有出题者本人之风范。   基本也是实锤了这出题人就是万恶的十全公子了。   杜寅的会元之位稳了,众人都纷纷向这位一朝崛起的中年举人道恭喜,杜寅本人却觉得自己有些德不配位,尤其是他的五人小团体中,有天才谭灵越,江南府的乡试第二刘正,还有大才子柳固,乃至别人觉得名不见经传的田呈闵,他也觉得对方写得策论,对于田地改革方面的东西更加针砭时弊,符合实际。   顺便一提,崔酌在此次会试中排名第二,杜寅的出彩之处恰恰是崔酌的减分之处,术算题他倒是勉强算完了,却是在策论上着实栽了个大跟头,他能猜对图中的地方,也多亏崔鹏飞走过的地方多,他听得多记住了,写得文章华丽漂亮,但其中有用的内容到底有多少他自己也知道。   阅卷都是糊名阅卷,但崔鹏飞对自家孙子的字迹还是认得的,他没有插手,还主动将他的试卷放到了岑夫子的阅卷组,最后拆名的时候,有人还想将崔酌放到第一名去,被崔鹏飞制止了。   按照崔鹏飞的想法,崔酌的排名应该再往下降一些,他道:“文章华丽却无用。”   “多得是写得空泛之人,他提出的点不多却也是有用的,而且对此地进行了相当充分的分析,只是不沾五谷不知农田罢了,这是读书人的通病。”岑夫子看得很透彻,每届会试十个考生里九个的策论都是空谈空想,崔酌的水平放在哪一届都是能排前三的,他道,“你对他太苛刻了。”   崔鹏飞皱眉不语。   岑夫子直接挥手赶人,“去去,亲人回避知不知道?不要影响我们排名。”   崔酌的名次到底没有再下滑。   “杜兄何必妄自菲薄?你这些日子专研十全公子题册都几乎入魔了,能考好是你应该的。”谭灵越说着还自我取笑了一下,“而且策论题我也投机取巧了。”   谭灵越是此次会考第三,他的策论写得主要是教育改革,他的父亲就是晋阳府学正,可以说是家学渊源,他从这方面入手有些投机取巧。   “我,也就策论题写得还看得过去。”勉强上榜的田呈闵揣着手,一张本来就像武夫的脸笑起来更是满脸横肉,他得了倒数半点都不伤心,乐得嘴巴都要咧到耳根了。   柳固也难得笑着安慰了两句,还指了指身边锦衣华服的刘正打趣,“我们都是超常发挥,刘公子这唯一一个没考好的都没说什么呢。”   刘正的术算题做得并不逊色,有些粗心大意丢了分,但思路是完全正确的,但他在策论写了商业方面,他本来就出身商贾之家,在这方面很是了解,大抵是太了解,字里行间免不了带出些铜臭气来。   再加上他主张开放通商口岸,组织船队出海,这一主张触及到朝廷多数官员的底线,自然而然给刘正的分数就低了,排名仅在十五。   这排名对其他学子而言相当不错,但对江南府乡试第二,仅此于崔酌的他来说,考得挺差的。不过他在写完之后,就大致猜到自己的排名会被压,倒也并不气馁。   柳固的排名则在二十名开外,他因言论入过狱,受过些蹉跎,差点就直接被撸成白身,是以这次考试就多少收敛了一些。   刘正看了看柳固,用折扇敲了敲脑门,很配合的唉声叹气,故意说道,“你这拿了第一的在这里伤心难过,真叫本公子觉得你有点得了便宜还卖乖。”   杜寅不好意思地低了头。   “行了,别愁眉苦脸的了,我今日请你们去九添一玩一玩怎么样?”刘正提议道。   “这,不好吧?”杜寅有些异动,颇为犹豫道,“不日我们便要入宫进行殿试,现在去九添一是不是太玩物丧志了?”   田呈闵拍了下他的肩膀,“不玩也行,咱们去沾沾十全公子的仙气儿,让他保佑我们殿试取得好成绩。”   “走吧。”谭灵越这个年纪最小的,行动力却最强,直接抬脚就往九添一方向而去。   杜寅想到十全公子就忍不住激动起来,他碎碎念道,“我是不是该把上次错得题目给他看?还有这次的题目,我——”   他话没说完,嘴里直接被塞了一颗裹着糖衣的干果。   柳固本来就有晨起头晕之症,自在狱中走过一遭之后,他身体一直很差,这种头晕之症便时有发生,所幸这病吃点东西便能缓过来,因此他身上时常会备有便于携带的干果。   手动封嘴的柳固没好气道,“知道了知道了,我们干脆直接将会试考卷默写下来给十全公子瞧瞧,拜托他好好点评一番。”   柳固没想到自己竟然一语成谶。   他更没想到的是,此时的九添一内,大佬云集。 第133章   事情是这样的, 薛瑾安的生辰到了,周玉树找上崔醉准备在九添一给薛瑾安庆生,结果回家就露馅被崔鹏飞给知道了, 于是崔鹏飞强势申请参加, 并且兴致勃勃地带着给薛瑾安准备的礼物逛街, 要给他挑一个好看的包装。   还沉浸在会试失利中的礼物本人崔酌:“……”   “祖父, 我只想好好当官。”崔酌皱起眉头,试图反对。   崔鹏飞挑中了一套青色锦衣,闻言瞥了他一眼,语气淡淡,“你这水平,还是在翰林院编书吧, 外放做官就是害人。”   崔酌只觉胸口一痛,千言万语都被这穿心一箭给击碎,他默默地低下头去,好好一个天之骄子, 如今站在这里如同一只落水狗一般可怜。   “你去将这衣服换上, 我瞧瞧合不合身。”崔鹏飞将衣服给他。   崔酌沉默地转身, 却听到身后祖父的声音平静地道,“错了可以改,三年改不了就六年,六年改不了就九年, 当官不是靠毛笔,不是照本宣科,在翰林院好好学,学成了就当一个好官,学不成就当一个好教书先生, 无论哪条路,祖父都会为你骄傲。”   崔鹏飞对崔酌的打击,只是不想让他在不成熟的时候犯错,官员做错了还可以改,但往往一个小小的错误就是一条性命。崔鹏飞是从战乱时期走过来的,他太知道能力不够的官员会给百姓造成多大的痛苦,在这条路上,有时候不做就是做,做就是错。   如果是崔醉,崔鹏飞不会阻止他外放历练,因为崔醉扛得住,但崔酌不行,他遵循着君子教条,太君子的人是不适合当官的,一旦受挫就会跌入深渊万劫不复。   “我知道了。”崔酌应声,踌躇片刻还是说道,“祖父,我现在不想选,等我学好了学会了,再选不行吗?”   崔酌知道,只要祖父还活着,崔家就是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出身崔家的他不会轻易得到重用,他想要让崔家重新站上京城权利舞台,就必须要站队,搏一个“从龙之功”。   崔酌和崔醉不一样,后者不受崔家人待见,除非是造反这样牵连九族的罪,不管崔醉做什么崔家都不会承认不会管;;但崔酌是崔家的嫡系,是崔家正儿八经的少爷,是崔家最有潜力的一个,他的选择就是崔家的选择。   崔酌没有崔鹏飞那样的魄力,他始终斟酌着看着棋盘,不敢在如今还空荡的棋盘上落子。   说白了,崔酌想待价而沽,他的想法很好,只要他爬的够高展现出来的能力够强,他就能得到更多的重视,他想等出人头地之后,再来选阵营。   想法没错,崔鹏飞在进京之前也是这么想的,奈何他碰到了七皇子。   “等到你成长起来,已经没有你的位置了。”崔鹏飞无情说道,他可没忘记还有个岑夫子学生团在虎视眈眈呢。   说曹操曹操到,崔鹏飞转头就看到岑夫子和他的徒弟在门口买糖葫芦。   崔酌刚准备开口跟岑夫子打招呼,被嫌烦的崔鹏飞赶去穿包装了。   “今日出门果然有孽缘。”岑夫子掐了掐手指,摇了摇头感慨,张嘴就吃下三个山楂球,抬步走进来问道,“你在这干什么?”   “怎么还要问,刚才没算出来?”崔鹏飞嘲笑了一下,“老夫带孙子来买衣服,好来参加我好学生的生辰宴。”   “他过生辰?”岑夫子愣了一下,下意识看向了旁边的小徒弟缘生,缘生眨巴了下眼睛,嘴巴顿了顿又无事的继续嚼着山楂。   崔鹏飞转头又挑起了衣服,并没有注意师徒两短暂的眼神交汇,他故意道,“你不知道这事儿?也是,你都没有请帖,放心,老夫会帮你将祝福带给我的好学生的。”   “……呵呵,怎能劳烦您老,还是我自己去吧。”岑夫子看着他选中的衣服,他佯装不知这衣服是给崔酌选的,“您七老八十了,选衣服的眼光还挺不错,这年轻人穿得衣服您是一挑一个准。”   就差直接指着崔鹏飞鼻子说“粉色娇嫩,你如今几岁”了。   崔鹏飞继续笑:“或许也正是老夫德高望重才入收了个好学生吧。”   岑夫子继续掐手指:“哎哟,您这命格有点奇特啊,乌龟王八蛋都没你能活。”   ……   缘生九折两老头下饭,三两口啃完了糖葫芦,觉得味道很是不错,趁着师父不注意,跑出去把整个草垛子都扛了回来,转头就见崔酌站在一边,眼神复杂地看着嘴巴都快打起来的两人。   “喏。”缘生友好的分他一根。   “……谢谢。”崔酌看着那还剩半拉的草垛子,欲言又止。   缘生警惕起来,“我都分你一串了。”   “一个够了,够了。”崔酌连忙解释,“只是……你吃这么多糖没事吗?”   “没事,师父要是要打死我,我就烧信给老祖宗,让老祖宗把他带走两天,等他不生气了再来找我。”缘生暴言道。   崔酌:“……这不太好吧?”   缘生思索片刻,就在崔酌以为他要收回前言的时候,就听他笑容阳光开朗地道,“没事,我听说我老祖宗特别会带人走,他老人家没问题的。”   崔酌:“……”不是这个不太好啊!   你们这对师徒怎么回事?还有你们老祖宗怎么天天都想着带人走,这是正经的老祖宗吗?!   总而言之,在崔酌怀疑的目光中,岑夫子和缘生也加入了这场庆生活动。   周玉树那边很快知道了加人的消息,他皱了皱眉,他并不是很相信除自己以外的人,信任崔醉还是因为他认了薛瑾安当徒弟,周玉树思索了片刻,以防万一,干脆将这场原本的家庭庆生活动改成了私人庆生活动。   周玉树将户部尚书冯鄞守、工部尚书左孟常、兵部尚书许平川拉了进来,这三位反正和九添一有合作,也都是聪明人,放进来不会有什么问题。   崔醉有点不太赞同周玉树的做法,和周玉树不信任崔鹏飞岑夫子一样,崔醉同样不信任这三位尚书,哪怕九添一的合作是他亲自去洽谈的,或者说正是因为接触过,才深刻的知道这三位尚书有多难搞。   冯鄞守看似刚直实际圆滑,就是一只老狐狸;左孟常看似木讷实则聪明,从和户部瓜分利益就看得出来;许平川看似鲁莽实则粗中有细,能从冯尚书手里抠到钱可见一斑。   这三个人目前都是保皇党,唯一有偏向的大概就是冯尚书了,毕竟他的小儿子是大皇子伴读,还在年节宫宴上得罪了二皇子。   九添一的存在太重要,基本就是他们的大本营,崔醉不敢放非自己人进来。   崔醉有一个优点,那就是自己没办法做决定的时候就不瞎想,直接找能做决定的人。崔醉进宫将九添一庆生计划给薛瑾安和盘托出。   薛瑾安同意了放三个尚书进去,他知道周玉树和崔醉的顾虑,索性就将这个庆生会的性质彻底坐实,他直接就给参加生辰宴的人补上了请帖,顺便给长公主、三公主、三皇子、六皇子也写了一份。   原主的生辰,薛瑾安还是不想过得太闹腾,这四个人凑在一块不会炸雷。   一般来说请人都是要提前写帖子的,薛瑾安这临时的帖子多少有些不合礼数了,讲究的甚至会觉得他不尊重人,然而受到帖子的人却都欣然前往了九添一。   不仅前往,还多了些人。   长公主带了小泰乐,三公主带上了四公主,六皇子带上了五皇子——五皇子是强行赖上的,他也不知道从哪得来的消息,就在六皇子出宫的必经之路上等,然后碰瓷了六皇子,利用六皇子的愧疚之心,强行蹭了出来。   也只有三皇子是一个人来的,看到兄弟姐妹们都带了人,他还“啧”了一声,跟薛瑾安邀功道,“薛琉光本来也想跟我来,我没同意,你们关系不好,我看得出来。”   八皇子是唯一一个在三皇子腿瘸了之后,依旧跟在身边的人,甚至比以前更加殷勤,就差直接住在明德院里了,那殷勤的样子连娴妃都为之动容,对待八皇子也亲近了不少。   反而是三皇子,对八皇子始终不温不火的。   “他打量我瞧不出来他的心思,想踩着我往上爬罢了。”三皇子还没吃饭就先喝了半坛酒,脸颊都红了一片似醉非醉的拉着薛瑾安坐下说话。   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他自己都记不清了,只是在薛瑾安要走的时候,笑着敬了他一杯酒,“七弟,只有你不拿我当傻子骗。”   薛瑾安半点动容都没有,他抽出了自己的手,无情道,“三哥,你酒撒我手上了。”   三皇子也不知道听没听到,伸手要拽着薛瑾安喝酒,大喊“不醉不归”。   薛瑾安直接抓住他脑袋,提起一坛酒就给他灌了下去,灌得他眼神发直了,道,“你喝醉了,可以回去了。”   悄无声息摸过来听了好一会儿五皇子:“……”   他看着无情转身离开的薛瑾安,又看了看脑袋磕在桌案上醉的人事不省的三皇子,忍不住抽了抽嘴角,阴阳怪气道:“嗯嗯,对,他不拿你当傻子骗,他直接当你是傻子。”   五皇子之后一直坐在自己位置上吃菜喝酒,直到快要散场的时候,才单独找上了薛瑾安,却是说了句:“生辰快乐。” 第134章   薛瑾安看了他一眼:“你是为了说这句话来的?”   “我说是, 你信吗?”五皇子翘着唇角凑近了一些,突然发现薛瑾安长高了好多,两个人的身高差直接归零了。   五皇子恍然发现薛瑾安的变化是真的大, 禁足之前瘦瘦小小干巴巴的一个小孩, 七岁了却还能穿上五六岁的衣服, 露出一截的胳膊腿儿仿佛是皮包着骨头。   禁足之后, 脸圆了,个高了,手脚也都有力了,转眼身高就赶上自己了。   五皇子有些不爽了,他站直了身体,撇嘴道, “你吃什么了长这么快?你在昭阳宫到底是禁足还是补身体呢?”   “谋划造反呢。”薛瑾安实话实说。   “嘁。”五皇子压根不信。   薛瑾安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往常斗嘴总是很利索的五皇子这回却是沉默了好一会儿,他眉头微微皱起,眼神有一瞬间地复杂,不过很快就压了下去, 他勾起唇角, 笑得漫不经心起来, “我在安王那里查到了一点有意思的东西,关于操控蛊虫的药的。”   “不需要瞒着我吗?”薛瑾安歪了歪头,对他突然自爆身份的事有些不解。   “你不是已经看出来了吗?藏着掖着有什么意思。”五皇子嗤笑了一声,“戏是唱给入戏的人看的, 不是唱给你这种看透还不愿意装得人,没意思。”   “所以这条消息,你愿不愿意听?”他问道。   薛瑾安没有一口应承,“安王不会想让你擅自行动。”   “那要看是什么时候,平时他不会想让你知道这条消息, 但现在可不一定,我对人心可比你懂多了。”五皇子哼笑了一声,没有再问薛瑾安,直接将那条消息说了出来,“萧姝手上的香料缺了最重要的一种,是配不出那药的。”   马场惊马致使三皇子断腿,御林军从明华宫搜出了一堆瓶瓶罐罐的香料,最后成功配出了引诱蛊虫的药。   五皇子抱胸,他大概自己都没有注意到,提起萧姝的时候,他面上的表情全都收敛干净,看起来很是冷漠。   他说道,“她缺的那个药是有数的,配出来全用在了马场,已经没有剩余了。”   所以即便没搜出作案工具,萧姝也还稳得住,在那药重新配出来后,她才面色大变说不可能。   能动这个手脚的,只有宫里的人。   “起内讧了?”薛瑾安第一反应是安王和后宫的共同利益集团从内部崩盘了,这种内讧也不是先例,楚文琬和萧姝不就是生了龃龉互相坑害,结果双双玩完。   “谁知道呢。”五皇子嘴上说着不知道,言语间却倾向于这个答案,他轻笑着说,“也许皇贵妃娘娘后悔了呢?”   敏皇贵妃和安王是合作关系这一点,在并蒂莲的时候薛瑾安就有所预料,只是双方都默契的隐而不谈,谁曾想五皇子今日喝了酒,直接嘴巴一秃噜就爆了出来。   五皇子这样的人是不会因为醉酒误事的,他说出来只能是自己想说。   薛瑾安有些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真挚询问道,“你不想活了吗?”   药的事情,安王或许还可以容忍,但直接把底儿都扒掉,安王可就不一定能忍了。   五皇子差点没被薛瑾安直接气死,他翻了个白眼,已经没有了说话的欲望,丢下一句“你去死吧”,转身就离开了。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五人组进入九添一所在的巷子时,庆生宴才刚刚开始。   刘正观察了下四周,扇子在掌心轻轻敲击,露出沉思之状,“今日这里的人是不是有些太少了?”   他们虽然一直埋头读书没有真的来过九添一,但九添一的人流盛况他们还是知道的,这条街已经成为了整个京城最繁华之地,据说每日都是摩肩接踵寸步难行。   然而他们今日过来,这街上的人虽然多,却也没有多到叫人惊叹的地步,和其他繁华街巷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兴许是会试刚放榜,大家都在准备殿试?”田呈闵猜测道。   刘正摇了摇头,“九添一消费不俗,且到底是娱乐之地,不少读书人都不屑于此道,真正在这里流连忘返的,是权贵世家里的纨绔小公子们。”   杜寅有些不甘心:“难不成今日九添一不营业?”   “来都来了,总得去看看。”柳固说道。   “也是。”   五人加快脚步,已经做好了扑空的准备,然而等他们到地方一看,九添一正常开门营业,却门口罗雀。   他们好奇地走过去,进门之前被门口的伙计拦住,伙计抱歉道,“不好意思,今日本店包场,不接待外客,还请改日再来吧。”   “九添一还能包场?”刘正很是好奇,这店的流水他随便掐指算一算都知道是什么天价,要包场那千万把银子根本拿不下。   他商贾的脉搏跳动,他扇子一展遮住嘴,小声问伙计:“透露透露,多少钱?”   “这……”伙计露出为难之色。   “我这是给你们老板送钱,他不会不高兴的,说不准还会额外给你钱财奖励,说来听听。”刘正循循善诱。   伙计很是心动,却也只能无可奈何地拒绝,“非是小人不愿告诉您,实在是小人也不知道。”   刘正也不气馁,从腰带抠出一锭银子,“帮我打听打听如何?”   伙计眼神直勾勾盯着银子,显然有些眼馋,但他咬了咬牙到底没有接,只是小声说道,“实话告诉你您,今日是我们主家包得场,多少银子小人当真不知道。”   这并不是需要隐瞒的事情,今日知道九添一包场不接外客,来打听的人可不少,掌柜的意思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实在糊弄不过去就交代是主家包场。   九添一的主家明面上是崔醉,官方文书上是薛七公子,暗地里传得是十全公子,但谁都知道户部、工部、兵部曾给九添一站台,他们还有一个项目已经在收尾阶段,这三家相当于是九添一的靠山,也能说一声主家。   听到主家包场,没人会去问到底是哪个主家,寻思一下是不是可以挑个软柿子捏,九添一惹不起是他们的共识,对方交代主家的意思也就是给他们交个底,识趣的都不会再往下探听。   刘正就非常识趣,他直接将那银子抛给了伙计,“谢了兄弟。”   五人组又结伴离去,不过他们并没有走太远,而是到对面酒楼找了个包厢,盖因谭灵越一句:“今日是不是能见到十全公子?”   五人彼此对视一眼,一拍即合,就这么上了隔壁酒楼,他们进了包厢打开窗户,确保能看到九添一门口之后,就找小二要来了纸笔,非常默契地埋头开始默写自己的会试试卷。   ——嗯,谁不想让十全公子指点一二呢?   他们从白天写到晚上,写到了庆生宴散场,只不过所有人来得时候就默契的将马车都停在了九添一后门,走得时候自然也是后门,他们到底没有看见。   五人也到了该回家的时候,赶在宵禁之前又去了一趟九添一,彼时九添一的伙计们正在装门板,他们以为里面的宴会还没散场,要持续要天明,关门只是为了不惹事端。   刘正眼尖的找到给过银子的那个伙计,他重新掏出一锭银子将手中五人的答卷递过去,“小哥,麻烦帮个忙,能否将这些转交给十全公子?”   “什么十全公子?我们店里没有这号人。”那伙计就是江湖底层混子,对文人之间的事儿一窍不通,连九添一怎么来的都不知道,自然也不知道十全公子。   他虽然有点觊觎那银两,但里头小东家还在呢,他可不想惹祸端,还是赶紧干活吧。   是以他朝刘正挥了挥手,“你走吧,你说得这人我真不认识,我们要关门了,您明日再来吧。”   “小哥,帮帮忙吧……”刘正笑着又拿出一锭银子塞过去。   伙计表情很是无奈,正要说“他真不认识十全公子”,就听到掌柜的声音由远及近,“怎么关个门磨磨唧唧的,别闲聊了,动作麻利点。”   伙计连忙应声跑走了。   “你哪个店铺的?挖墙脚挖到我们九添一来了?”掌柜看到了他手中的银两,环胸上下扫了一遍他们一行人,眉梢一扬颇为好笑道,“这点钱挖不走我们这的人的。”   刘正尴尬地摸了摸脸颊:“不是,我不是来挖人的。”   “十分抱歉。”五人上前抱拳赔礼,杜寅解释道,“我们是此次会试的学子,只是崇拜十全公子……”   今日太晚,薛瑾安不准备回宫,他正在房间准备入睡,听到楼下传来有些熟悉的声音,出来一看,“是你。”   薛瑾安见过杜寅,还指出过他做错了一道题。   杜寅恍然抬头,看向薛瑾安,一下子也想了起来,眼中迸射出惊喜的光,“终于又见到您了!”   “进来吧,我给你们看卷子。”薛瑾安道。   “这,时间似乎太晚了……”五人组有些踟躇。   薛瑾安随手披了外衣走过来,“无妨,不会耽误多少时间,你们还能在宵禁之前回去。”   说不费多少时间就不费多少时间,薛瑾安高清摄像头直接扫描,花了大约两三个呼吸的功夫在脑子里进行数据分析,然后再用一盏茶的时间指出问题。   五人听得如痴如醉,他们一开始还有些怀疑忐忑薛瑾安的身份,等听完之后就只剩下了崇敬:这人若不是十全公子,这个世界就没有十全公子!   “您还有什么不会的吗?”谭灵越发自内心地问。   薛瑾安没有半点犹豫地道,“写出让老师满意的文章。”   “那一定是他不识货!不要听他的!”完全不知道薛瑾安的文笔是多么驴唇不对马嘴的五人对十全公子滤镜全开,只觉得那尚未谋面的公子老师是在有意打压十全公子,并深信不疑。   五人组离开之时,一直不怎么活跃的柳固犹豫着,问了薛瑾安一个问题,“您这样厉害的人,为什么不出仕呢?”   户部重金寻找十全公子的事儿全城皆知,然而十全公子却一直没有出现。   “我想如果是您的话,朝廷很愿意为您破格。”薛瑾安长高了很多,五官也张开了一些,但还是看得出来是个年岁不大的少年,柳固以为薛瑾安不去是年龄太小了。   “非我所求。”薛瑾安只说了四个字,柳固愣了愣,眼中有钦佩也有茫然。   脑子里小X老师突然冒出头说道:人类迫切的想要知道某个问题的答案,往往代表着那个问题是他自身存在的。   说机话。薛瑾安拒绝做阅读理解。   小X老师:他对出仕摇摆不定。   薛瑾安明白了,他道,“与其摇摆不如直接去做,做过了才知道自己想不想做。”   柳固豁然开朗,另外四人还有些懵懂,只觉得这话说得挺好听的,下意识记了下来,此时他们还不知道,这句话将会贯彻他们的往后余生。 第135章   柳固将薛瑾安的话听了进去, 殿试的时候没有再藏拙,一跃入了一甲之流。   不过柳固这个一甲来得也很是波折,薛瑾安也算是见证者之一。   说起来薛瑾安会来围观殿试, 还跟之前年节宫宴的事情有关。年节宫宴大皇子的血统遭到质疑, 这些日子都很是低调, 相对应的二皇子一下就活跃了起来, 大肆邀买人心。   他大概是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入朝听政,也是时候该培养自己的班底,向外人展示一下自己的英姿了,主动跟皇帝提出也想来看看殿试,就当是提前预习了。   据小X老师透露,皇帝听到这话心情当时就不好了, 当天晚上还拿着自己和二皇子的八字花了不少钱找小X老师算命,愣是没算出来相克的命格,很是失望。   敏皇贵妃也被二皇子这突如其来的骚操作给打蒙了,不过她反应很快, 立刻就去找皇帝找补, 把大皇子三皇子也捎带上了。   三皇子对文不感兴趣, 根本就不想去,直接以腿伤为借口想把这个名额给推了,却不想八皇子知道了这件事,也不知跟娴妃说了些什么, 娴妃便跟三皇子说把名额给八皇子。   三皇子一听当即就没控制住火气,直接把娴妃的永和宫主殿都给砸了,拦人太监宫女都被打了,有一个差点没直接被打死。   三皇子站在一堆狼藉之中呼哧呼哧喘着气,表情狰狞眼神赤红, 他道,“母妃下次做什么不用跟我说,除非你想看到我当着你面把薛琉光掐死!”   他的语气太过阴狠凶残,娴妃吓得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三皇子死死盯着她的脚,怒到极致反而溢出一个笑来,他也不管娴妃什么反应,转身就离开了。   “寰儿!”娴妃追出去了两步,三皇子脚步微顿了顿,到底没有回头。   娴妃看着那一瘸一拐走得有些狼狈的背影,眼泪唰一下就下来了,脸上满是仓皇和无措。   她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只是觉得难得有一个真心的兄弟在寰儿身边帮衬,想着也对他好一些,想着寰儿不想要的东西给出去也无妨……到底做错了什么,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呢?   娴妃不明白,三皇子也不明白。   三皇子一身戾气地离开了永和宫,闷头走了好一会儿,站在御花园的岔道口,脸上的愤怒终于被落寞和受伤取代,他不想回明德院,不想看到薛琉光,也不想让人看到自己这狼狈的模样……最后,他脚下一转,竟然就去了昭阳宫。   还是偷偷摸摸翻墙进的,人刚落地,杀招就从天而降直接往他脑袋而来。   三皇子反应也快,直接矮身躲开,还一把抓住袭击者的脚踝,“女子?”   茯苓不答,凭着腹部的力量挺身翻起,屈膝就直接朝他脸部撞去,三皇子立刻撒手格挡,冷笑了一声,“好,来得正好,爷我今日正好有气没处撒!”   两人就这么打了起来。   灵芝听到动静跑来,一下就认出了三皇子,心中大惊要去阻止,被薛瑾安喊住了。   “他们乐在其中,让他们打。”茯苓是个武痴,三皇子是莽夫,两人在打架的热情上不相上下,难得遇上一个能放开手打的对手,现在叫停反而会引起不满。   “可是……”灵芝故作担心地看向薛瑾安。   灵芝知道薛瑾安不会让茯苓受罚,但三皇子的名声着实不好,还是个混不吝,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不想茯苓吃亏。她刻意摆出这番模样,其实就是在求一个安心。   薛瑾安也没有辜负她,直接道:“无妨,打死了我负责。”   真打死了倒也省得三皇子来烦他了。   灵芝喜笑颜开,转头去泡茶招待客人,没有再说什么。   三皇子和茯苓打了约莫有一刻钟,三皇子力气大,茯苓技巧高,两人见招拆招一时半会儿互相拿不下,直到茯苓发现他瘸了一条腿,反应过来他的身份,直接撤出了战斗。   三皇子正在兴头上,见她脱战有些不高兴,“跑什么?继续来打。”   “奴婢见过三皇子殿下。”茯苓行礼。   “打伤了不找你麻烦,继续,别扫兴。”三皇子已经开始不高兴了,额头青筋迸起。   茯苓却是个木头疙瘩,跟薛瑾安行礼问好之后,直接轻功掠走了。   三皇子还想伸手去抓,早就预判到他动作的薛瑾安捻起一粒石子弹射而去,擦着他指尖嵌入宫墙。   “三哥,够了。”薛瑾安语气平静无波,三皇子胸腔汹涌而来的怒意却莫名被压下了。   三皇子深吸了一口气,他扯出一个笑,瘸着腿走过去,“七弟,你的人武功不错。”   “别惦记。”薛瑾安直接否决他未出口的话,问道,“你来做什么?”   “不做什么,就是想待在你这里,清静。”三皇子牛嚼牡丹一般灌了半壶茶。   三皇子不说,薛瑾安也不问,他要待在昭阳宫,薛瑾安也任由他待着,只是不准他强迫宫里的人打架。   三皇子那万年不用的脑子在这会儿突然灵光了一下,“七弟,你宫里的人是不是都是武功高手?让他们跟我打一架。”   他神情很是跃跃欲试。   “我不阻止,也不主张。”薛瑾安表示想打架自己去约。   三皇子到底一个架都没约起来,待了一晚上后郁闷地回皇子所了,回去之前像是说“今天吃什么”一样随口跟薛瑾安说道,“对了,殿试记得去,父皇让的。”   三皇子语气太自然,说完就走,薛瑾安完全没察觉到自己上当受骗,就这么去了,然后在大皇子二皇子晦涩难辨的表情中,明白自己被三皇子耍了。   皇帝看到薛瑾安在不仅没有说什么,还笑着招呼他上前,问他要不要跟着一起去巡考。   皇子们都是站在宫殿侧边,有纱幔屏风挡着,并不会露脸,皇帝这话就像是要肯定薛瑾安的身份一样,大皇子和二皇子都变了变脸色。   大皇子还好,他向来稳得住,飞快收敛好了表情,二皇子却咬牙切齿,忍不住小声骂了一句。两人心里都以为皇帝这是对七皇子的偏爱,想要推七皇子上位,只觉得父皇果然最喜欢小七,珍妃果然是父皇真爱。   太皇太后微微皱眉,她更了解这个孙子的性格,也更懂得夺嫡争权的戏码,皇帝若是真的想要推薛瑾安上位,这时候就不该让薛瑾安出风头。   薛瑾安已经足够显眼了。   然而太皇太后也知道,自己现在不能出声,皇帝和她关系逐渐僵硬恶化,她此时帮小七说话无疑是火上浇油,只会让小七的处境更加艰难,而且说不定会暴露和小七那边的联系。   太皇太后也不觉得小七会被这样的小手段迷了眼,她淡定地喝茶。   薛瑾安直接拒绝了皇帝的提议,他其实不太在意皇帝此番行为背后的小心思,只是单纯的觉得巡考没意义,而且那五人组认出他被他影响了状态没考好也不好。   薛瑾安安分得待在了侧边,在大皇子和二皇子积极和大臣们混在一起的时候,他也始终没有出声。   然后就见证了柳固的失而复得。   ——一般而言,殿试只是走个过场,没有特殊原因,考过会试的举子们都会榜上有名,至多也就是排名有些差别罢了。是以,殿试的题目是由内阁拟定,然后皇帝当场抽取,都是些怎么写都不会出错的题目。   忐忑进殿的学子们在看到题目的时候不约而同松了口气,庆幸道:不是十全公子的题还好还好。   柳固的才名能流传世间自然不是虚的,他的文风华丽而大气,带着一种独有的灵性,叫人见之忘俗,就连素来不喜欢这种华而不实文风的礼部尚书杨從,在巡考的时候都忍不住驻足看了好一会儿,捋着胡须频频点头,差点就要跟着吟唱出声了。   杨從不得不离开的时候,眼神都还恋恋不舍的。   他的异样叫其他巡考的人都注意到,也不免不动声色地挪过去看了一眼,然后眼中都是压不住的赞叹,待看清这考生到底是谁之后,眼中的赞叹又变成了可惜。   写文章差点把自己脑袋写丢了的柳固柳大才子,这谁不认识呢?   这样的动静自然引起了上首的皇帝和太皇太后的注意,皇帝自持身份没有动,太皇太后倒是叫苏嬷嬷掺着下来瞧了一圈,心中对一甲的名额有了些数。   太皇太后对这届科举举子相当满意,回头还同陆秉烛说了句:“这届倒是人才辈出,文章都还算言之有物。”   先前说过,策论写得悬浮是学子们的通病,这也没办法,如今文人的主流思想就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科举不考骑马射箭,多少文人将君子六艺都抛之脑后,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书生。   春秋战国时期那种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马上定乾坤的儒生,现在都已经成了稀有物种了。   陆秉烛闻言忍不住有些想笑,心想:能不言之有物吗?就今年会试那看图写策论的题,没点水平的根本过不了了,这留下来的,排除运气好纯懵的,大部分都不是死读书的人,至少在山川地理这方面都是有所涉猎研究的。   今年的会试难吗?很难,但也没难到无从下笔的地步。而且无论是术算题还是策论题,他考得都是当官的基础,即便只是在一个偏僻小地方当县令,也是要算税收劝课农商发展地方的。   两位主考官也直接放话,谁不服就把谁的答卷贴到题目相对应的地方去,张贴一个月收集百姓反馈,若是百姓觉得他们对,就直接在当地施行该政策,把人调过去当县令,发展不起来直接砍头诛九族;要是百姓们觉得他们不对,那就废除功名,视为藐视考官,按照刑罚仗则三十大板,禁考三代。   这话一放出来,原本还想从中作梗的某些权贵世家们也顿时不敢动了。   今年科举的通过人数比往年要少一些,且寒门学子的占比远高于往届,几乎达到了一比一——学阀垄断知识的现在,寒门难出贵子这句话并不是随便说说的——今年算是真正的寒门崛起之年。   倒是有人不甘心想要做手脚,但也没办法,术算题没对,阅卷官还能通融一二,可策论题写不对,阅卷官再有心也是无力啊,更别说今年的主考官是岑夫子和崔鹏飞这两尊大佛,他们早已经隐退,根本不惧党争,真要把他们惹急了,反而不妙。   反正能通过今年会试的,那高低也是个当县令的好苗子。   陆秉烛想着,附耳给有些不明所以的太皇太后解释一番。   太皇太后眼睛一亮,觉得这十全公子当真是个人才,并认为此种题型可以多多益善,并决定将其定为科举必考题型。   很快学子们考完,考官们也阅完卷,将前三的答卷呈上去给皇帝定排名,皇帝百无聊赖地翻了翻,对礼部官员们拟定的预排名没有什么意见,决定就这么看着办之前,多嘴问了太皇太后一句,这一问就出事了。   太皇太后翻过答卷之后,面色就是一沉,看向了杨尚书,语气不咸不淡:“似乎是少了一张卷子。”   其他人看着太皇太后手里的三张答卷还没反应过来,杨尚书却立刻就知道她口中少的那张是谁,但他却只讷讷了一声“这”,看了皇帝一眼,低着头不出声了。   实在不是杨尚书想打压人,他最开始排序的时候,也是有将柳固排在里面的,左侍郎见后面色微变,立刻凑过去跟他说了柳固曾因为言语不当入狱之事。 第136章   说是言语不当, 实际上柳固那篇被封禁的文章,说是直接指着皇帝的鼻子骂也不为过了,这涉及的还是征兵改革这件事。皇帝的征兵改革步子迈得太大, 解决了边关兵士不足的问题, 却也掏空了国库, 皇宫都变得抠抠搜搜, 可以想见到底丢了多少钱进去。   国库的钱全用在兵上了,其他方面自然就会捉襟见肘,不可避免会造成一些问题,要不说冯鄞守这户部尚书是朝中一霸,能直接跟皇帝甩脸色说没钱,要不是他这个户部尚书调度钱财有功, 大启早几年就财政赤字要完蛋了。   也是皇帝运气好,在位这么多年不说年年风调雨顺,却也没有出什么大洪水大地震这种天灾,日子也才能过下去。   柳固那篇文章便是说这件事, 末了又借古讽今, 说起了汉承秦制大夸吕后的无为而治, 有让皇帝延续太皇太后的政策不要想一出是一出的意思。   柳固对自己入狱这件事一直心有结节,毕竟天下文人谁不写讽刺文章,点评皇帝的也不止他一个,怎么就偏偏他倒了大霉被一番蹉跎。   终有一日他同薛瑾安说起这件事, 薛瑾安一语道破天机:“他能拿出手的功绩就那么点,被你直接给否了,你还拿太皇太后压他,他不炸才怪。”   皇帝是个为了“超越”太皇太后,能直接将整个朝廷风气反向发展的人, 别的话他能当个忍者神龟,唯独说太皇太后政绩比他好这点,是他绝对不想听的。   于是柳固就被下狱了,要不是他名气大,他不一定能活着出来。   杨尚书对皇帝的心思多少也是有些揣测的,他思量了一番,最后还是把柳固的答卷拿掉了,没成想却被太皇太后又点了出来。   杨尚书这边还没想好要怎么回答,太皇太后直接就让陆秉烛去把柳固的答卷翻了出来,也没有问皇帝直接就定下了:“此卷能得榜眼,这一份便定为传胪吧。”   就这样,此届科举的名次定了下来,状元江南府崔酌,榜眼湘鄂府柳固,探花晋阳府谭灵越,传胪江南府刘正,杜寅和田呈闵也在二甲之内,排名不高不低。   柳固经历了一番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波折后,拿到了他应得的名次,也得到了皇帝的厌弃。   *   殿试之后,举子们打马游街,琼林宴上好不热闹,薛瑾安觉得很麻烦没有去,只听说大皇子和二皇子在琼林宴上如花蝴蝶般四处结交,尤其是二皇子,据说还当起了媒人的活计,给一位大臣相了个乘龙快婿,着实出了个好风头。   之后几个月,京城都比较平静。   薛瑾安再见到这五人的时候,已经是七月炎夏,皇帝带着一行人去了行宫避暑,薛瑾安一个被“禁足”的自然留了下来。   夏日,薛瑾安不想出门。   龙傲天很怕热,他刚穿到现代的时候,修为散尽体质奇差,怕冷又怕热,不过他运气好降落的地点是南方,经常入冬失败,往往冷不了几天温度突然就升上去了,除了降雨和台风天有些恼人,冬日春初倒是过得很舒服。   然后就要迎来格外难耐的夏日,南方的夏天又久又长温度又高,四十度那是常态,每个月高达四五百的电费都不能让龙傲天离开空调房,这个习惯一直保持了下来,哪怕龙傲天恢复实力之后灵力护体可以寒暑不侵,他也会在夏日长在空调房里。   还是开十六度盖被子的那种长。   薛瑾安作为他的手机,也习惯了有空调的日子,穿越到古代这么久,终于开始不适应。   古代降温都是用冰,皇宫的冰都是有份例的,皇子分到的不算多也不算少,反正肯定不够他降温到十六度盖被子睡觉。   薛瑾安觉得自己该想点办法弄冰,他第一想法就是直接把皇帝的冰抢来用,想得很好,奈何皇帝去了避暑行宫,他份例的冰也送到了那里。   宫里有名有姓的主子都跟着去了避暑行宫,只有一个庄妃留下管理后宫,庄妃身边有武功高手,拿她的冰难度比较高,而其他的小妃嫔,她们那点份例自己都不够用,薛瑾安不至于劫贫济贫。   而且抢冰是治标不治本,治本还是得制冰。   薛瑾安开始搜索自己的数据库,龙傲天看的那些穿越基建小说里,甭管主角穿越前是什么身份,穿越后制盐、制糖、制冰、制火药算是四大基础技能。   薛瑾安如愿检索到了相关数据,并顺手直接整理了一番,弄了个基建文件夹放进去,觉得说不准什么时候有用呢。   方法找到了,然后就是要开始试验了。   硝石目前是医用,是的,现在已经有了火药,只是最原始的火药伤害度有限,现在也就是当烟花在使用,江湖倒是有门派研制了霹雳弹,不过也是暗器,比起伤人来说更多的是用来做掩护,丢出去基本都是烟多无伤。   霹雳弹的造假不低,放到战场上造成的伤害又不高,是以,现在还是冷兵器为王的战争,杀伤力最强的是弩,威力最强的千米之外可取人性命,国家军备研究自然也还是奔着造更好的弩去的。   当然,如今的冶炼技术也还不达标,真造出了威力巨大的火药,也会因为造不出相应的承载体而被暂且搁置。   虽说火药还没军用,但国家也限制了民用,一旦购买超过一定限度,没出事都会被官差找上门问询,这是管制品,且价格不低。   当然外面买卖困难的东西,在宫中那都是能找到的,太医院就有硝石,福禄安插的小探子已经是胡院正的小药童了,离徒弟只差一步之遥,拿点硝石没问题。   薛瑾安是早上说的要硝石,吃了个早餐,东西就已经出现在桌上了。   薛瑾安按照步骤做硝石制冰的实验,结果有些不如人意。   倒也确实能制出冰来,但是旺旺碎冰冰,直接让灵芝拿去做了沙冰,味道很不错。   薛瑾安觉得可能是硝石不够多,太医院的硝石拿一点没事儿,拿多了就要暴露了,福禄安插个人进去不容易,薛瑾安也没有为难他们,直接让崔醉找关系买了一些硝石,出宫去了九添一做实验。   九添一客人多,而且多是达官显贵,囤买了许多冰,房间里的温度竟然比昭阳宫的还要低,然而再怎么财大气粗,看到每日冰支出这一栏的消耗,还是会让掌柜的心痛。   得知小东家要来制冰的时候,掌柜的高兴的都想出去跑两圈了,也不怕得罪人了,把想要结交小东家的人全都找理由拦住了。   谁都不能妨碍小东家制冰!   掌柜的刚下定决心就被打脸了。   五人组来了,尽管五个人气质状态都和先前截然不同,掌柜的还是认出来了他们就是三月会试那会儿,拿着试卷来找小东家的人。   掌柜的也刻意留意过他们,也围观了新科进士打马游街的盛况,知道他们现在都是官身,甚至还认出了谭灵越这个小探花。   这些人同小东家有旧,被问到小东家的时候,他也就没有隐瞒,又在问过小东家之后,将几人送去了包厢。   说起来,这其实是自殿试之后,五人时隔四个月的第一次全员到齐的相聚。   这也不怪他们,实在是赶考碰不上。   三年一届的科举已经结束,没考中的举子们收拾东西回乡再备战下一届科举,取得功名的也要衣锦还乡,确认在京中述职的就要举家搬入京城,毕竟官员都是三年一考核,不出意外他们至少在京中待三年,需要外放做县令的,他们要等朝廷官缺文书,再举家赴任。   很多同期考生基本上这次分别之后就再也见不到了。   他们五人倒还好一点,都留在京城,不同的是谭灵越、刘正、柳固是在京城为官,杜寅和田呈闵是在京城等官。   实际上,历年进士中能当官的是少数,官位总共就那么多,一个萝卜一个坑,更多的人就算考中了也做不了官,只能年复一年的等缺,时间越长希望就越是渺茫,多少人等了一辈子都没能等来一个位置。   杜寅和田呈闵便是这等缺位的其中之二。   杜寅的情况要好很多,他好歹出身杜家,便是长公主驸马杜仲亭的那个杜,即便作为主支混得不如旁支,淮北杜家和京城杜家关系有些僵硬,但到底都是一个老祖宗,杜寅也有会元的名头,殿试排名不算太差,京城杜家老爷就在吏部任职侍郎,他还是愿意给一些脸面,帮他捞一个富庶之地的县令当当。   杜寅倒也不是清高死犟的人,只不过他也放不下好友,有心想要帮田呈闵求一个官位。   田呈闵农家子出身,会试殿试排名都不佳,勉强够上的二甲同进士,他又长得五大三粗的武夫模样,半点都不符合文人审美,还穷得根本走不起后门,不出意外的话,基本是无缘官位的。   田呈闵虽然郁闷,但也看得开,不觉得有什么,反而是杜寅不忍他落得个蹉跎的机会,虽然看起来不像,但实际上田呈闵是他们五人中年龄第二小的,方才二十出头的年纪,杜寅成婚早点都能直接生下他了。   而且田呈闵在文学上查了一些,却很有想法,他对农田研究很深,在老家读书的时候,他种的田地都要比别人家的好,收益也多两成,他还无偿教导同村之人种田之法……总之,杜寅觉得这样的人才是国之栋梁,他不应该被埋没。   已经在翰林院任职的柳固和谭灵越知道这件事后,也帮忙找关系,在户部轮转干杂活,忙得脚不沾地的刘正虽然没露面,但也托人送了百两纹银过去,还直言疏通关系需要钱财尽管找他。   然而四个月悄然过去,杜寅和田呈闵还在京城,就知道这件事没那么好办,杜寅不免有些气馁,正巧另外四人官场初体验也都算不得太好,有很多话想要吐槽,五个人就这样又齐聚一块。   他们五人相聚不易,想找个有意义的地方放松一下身心,自然而然地就来了九添一。   然后就看到了薛瑾安制冰全过程,看着这神奇的一幕,所有的烦恼在一瞬间全部都抛之脑后。 第137章   “水变成冰, 这是道术吗?好厉害!”田呈闵发出了没见识的声音。   “一般。”薛瑾安对制冰的结果不太满意,硝石制冰的比例倒是一比一,而且以沙冰为主, 很难凝结成大冰块, 而且此化学原理本来就是放热吸热, 对环境有一定要求。   能用, 但不建议用,毕竟硝石太贵,就他制一斤冰的钱,换算成现代的电费,是会被税务局怀疑家里是不是干了什么非法勾当的程度。   薛瑾安看他们满脸写着感兴趣,歪了歪头, “要来试试吗?”   “好!”五个人眼神亮晶晶地凑了上来,体会了一下自然科学的魅力。   杜寅忍不住呢喃道:“滴水成冰原来是真的,那难道点石成金也……”   薛瑾安颔首:“可以。”穿越基建小说里写什么的都有,只是靠谱靠谱就另说了。   薛瑾安带着五个人玩了一天的神奇实验, 五个人看向他的眼神已经从看“崇拜的大儒”到看“神仙”了。   “您是仙人吗?”年纪最小的谭灵越已经憋不住了, 眼神亮晶晶地看着他问道。   薛瑾安解释:“这是知识的力量。”   谭灵越兴奋地点点头, 问道:“您会白日飞升吗?”   被白日飞升过的薛瑾安:“……会挨雷劈。”   “哇——”五人组眼神更亮了,满脸都写着都知识的渴望,就差拉着薛瑾安的手说“我想学这个”了。   薛瑾安看了看这五个没有被科学浸染过的全新大脑,无情拒绝了这个苦差事, “死心吧,我不会教你们的。”   “诶——”五人眼睛暗了下去,比焰色反应的变化还要明显。   薛瑾安:“……”莫名感觉良心有点痛是怎么回事?   不对,他是手机,他没有良心, 那没事了。   薛瑾安一个小火箭清空了所有情绪,回归到一派平静。   他起身翻出一叠纸,一股脑直接将整理好的基建文件夹中相关的所有数据都导了出来,递给他们,“只有这个,想看就看。”   “什么也不准问,我不会回答。”薛瑾安觉得一条条解释起来太浪费时间,索性直接从跟上杜绝这种事的发生。   五人看着这上面的文字只觉得如获至宝,连忙点头应是。   他们各自找了感兴趣的部分,如饥似渴地低头看了起来,一看就入了神,直到暮色四合,到了九添一打烊的时间,他们才被薛瑾安喊回神。   “还没看完?”薛瑾安对人类的阅读速度有了新的认知,也终于知道为什么会试那么点题量,要考三天才能考完了。   五人闻言都面露羞愧之色。   “九添一不留人,你们该回去了。”薛瑾安道。   “公子,等等!”谭灵越有些激动地站起来,因为坐太久了腿麻,差点没直接摔地上,他也顾不得这些,只期期艾艾地问道,“我们,我们明日,还能,还能来吗?”   “这些我们都尚未看完……对不起老师,是我们太笨了。”谭灵越越说越羞愧,面红耳赤地低下了头,其他人反应虽然没有他那么大,但也露出了愧疚之色。   “我明日不来这里。”薛瑾安看出他们是舍不得那《基建手册》,直接道,“送给你们了就是你们的,你们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十全公子真的好温柔,他们看书这么慢,公子不仅不嫌弃他们,还直接把这称得上稀世珍品的宝书送给他们!五个人热泪盈眶,心中情绪满溢地快要喷薄而出了。   杜寅保证道:“这原稿如此珍贵,是公子的心血,我们定然抄录好将其完整送回。”   “不用。”薛瑾安拒绝,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有用的都在这里,那只是一部分的载体。”   “快到宵禁了,回去吧。”薛瑾安冲他们挥了挥手。   五人镇重作揖退出去,柳固落后一步,犹豫了一番,还是压低了声音开口问道,“您,是七殿下吗?”   薛瑾安不由看了他一眼,没有否认,而是问道,“你从哪里知道的?”   “额,是偶然。”柳固摸了摸鼻子,将事情娓娓道来。   在翰林院就职的日子非常清闲无聊,早朝记录的活儿和给皇帝读书的活儿都有老人们去做,他们这些新翰林每天就是看书修书,枯燥乏味没有半点技术性。   刘正在户部忙得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时候,他们在翰林院里晒书,谭灵越都私底下抱怨,“早知道还不如不考这探花郎,二甲也挺好的。”   “这话可别让刘兄听见,到时候他要打你我可不拦着。”柳固斜了他一眼。   谭灵越唉声叹气。   谭灵越年纪小坐不住,一心想要学点什么,没几天他就主动跑去帮忙整理陈旧文书资料了,柳固倒是挺怡然自得,他不喜欢和人打交道,尤其是官场上的人,一嘴官腔,他索性就看起翰林院的藏书来。   柳固每天都埋在藏书室看书,偶尔眼睛累了就抬头歇一歇,每当这时候他总能看到有一个人也在埋头看书,数不清第几次看到他的时候,柳固主动过去搭话,和人交换了书单,然后继续埋头看。   就这样看了三四本,柳固没有察觉什么不对,直到他看到一本讲民俗的书,他看着书上描写的某个西南小镇的山川地貌人文风景,只觉得分外熟悉。   柳固按照书单又翻出好几本类似的书,越看越心惊,终于他忍不住把今年的会试试卷全都找了出来,找到看图写策论的题型对着书找,很快就找到了对应的描写。   “这是十全公子的书单!”柳固惊喜地找到对方,“你认识十全公子?”   对方缓缓眨了眨眼,好一会儿才听明白是书单的问题,他摇头道,“十全公子此人我听说过,却并不认识,这书单是我从崔相那里得来的,是崔相教导七皇子用的。”   此人名为秦廉,是翰林院侍讲,正六品的官职,今年年初皇帝解印之后破格升得官,据说是立了大功,也算是柳固的顶头上司了。   说起七皇子,秦廉就很是激动,拉着柳固的手说道,“七皇子是我见过这世上最聪明之人!”   “不,十全公子才是!”柳固下意识反驳。   秦廉试图卖安利:“七皇子博闻强识,过目不忘。”   柳固也拿出了自己的安利:“十全公子十项全能,天赋异禀。”   秦廉试图绝杀:“七皇子今年方八岁!”   柳固反击:“十全公子也尚在总角之龄!”   ……   秦廉:“七皇子卫玠之容!”   柳固:“十全公子潘安之貌!”   两人对视,忽然觉得有些不对,秦廉做了个打止的手势,凑过来小声问道,“等等,这个十全公子是何模样,身长多少,性情如何?”   “十全公子一双桃花目顾盼神飞,甚是夺目,身长约莫……性情很是冷静自持。”柳固觉得说可能不太够,他直接就拿起毛笔画了起来。   他书画皆是不绝,寥寥几笔就勾勒出了神韵,秦廉一眼便抚掌道,“七皇子殿下!”   “就是这样。”柳固说完有些紧张地偷觑着薛瑾安。   薛瑾安表情如常地点点头,“秦廉,我记得。”   当初年节宫宴,他出题打了所有大臣的脸,只有这个秦廉出来答上了几句。   “老师,”柳固试探性的喊了一声,见薛瑾安没有反驳,眼底像是凭空燃起一撮火苗,亮得惊人,他强行压住无边的兴奋,尽量保持稳重冷静地询问,“老师,这本书能给秦侍讲看吗?”   “送给你们的,你们随意处理,不用问我。”薛瑾安觉得这些从基建小说里导出来的内容挺悬浮的,这也很正常,毕竟写小说又不是做实验报告,设定一个理想环境写得让读者看了开心就好了。   小说只是娱乐,本来就是创作者虚构的,非要从小说里学到点什么才奇怪。   薛瑾安只是拿这些东西打发他们,让他们不要缠着自己从零开始讲科学而已。   他只是一个手机,不是专业学习机,他不会生产知识,只是知识的搬运工——换而言之,数据库里没有的东西,他也不会。   柳固明白了,他双手捧着那叠纸就像捧着人类的希望一样,双眼坚毅而诚恳,“老师,您的意思我明白了,我会承接您的意志,奋斗余生。”   “?”薛瑾安久违地发出了智能语音的声音,“我听不明白,你能再说一遍吗?”   “老师放心,固心如磐石,天地倒转,乾坤颠覆,唯磐石如故。”柳固镇重行了一礼,以一种斗志昂扬的姿态走出了出去。   薛瑾安有点迷惑地跟着走了出去,也不知道柳固和另外四人眼神对视间交流了什么,五人齐齐向他深深做了个长揖,异口同声道,“老师珍重,我等去也。”   薛瑾安目送他们昂首挺胸走入夜色中,背脊都仿佛带着熊熊燃烧的火焰。   薛瑾安默默地给自己发射了一个小火箭,心情平复下来。   至今薛瑾安都不知道柳固明白了什么,但不重要,人类总是奇奇怪怪的,代码生命只需要尊重祝福就好了。 第138章   薛瑾安说不去九添一就不去九添一, 整日窝在摆满冰的房间了,除了每日晨练之外,能不动就不动, 充电都变得不积极起来。   直到九月天气转凉, 皇宫里冰块停止供应了, 薛瑾安才终于又出了宫, 然后便得知了柳固已经辞官回乡了的消息。   “柳公子上个月走的,留了些东西叫小人交给您。”掌柜的麻利的从桌下翻出一个精致的木盒子,盒子打开里面竟然全是红绸扎成的花,手法各有不一,有的精致漂亮,每一片花瓣都伸展出最优美漂亮的弧度, 有的歪七扭八乍一看还以为是一团废料。   很显然,这些并不是出自一人之手。   除了这些红绸花之外,底下还压着一个有些厚度的信封,打开便见里面一沓信纸, 每一张都是不同的笔迹署名, 最上面的一封信字迹尤为飘逸漂亮, 每一个字都像是精心雕琢而出的,风骨韵味俱佳,能直接装裱起来传世。   薛瑾安立刻就知道这是柳固所写,毕竟这位大才子文章书画皆是一绝, 很好辨认。   【嘉和二十六年六月廿十日夜,通读老师宝作,铭感五内,难以入睡,见月色皎洁, 欣然而起。念无同乐者,于客巷寻杜寅、田呈闵。二人亦未寝,相携夜游赏景……】   薛瑾安一目十行的看完,下意识的又往下看了看,看看下面是不是有个课后作业,第一条写着全文背诵。   不怪薛瑾安有这样的反应,实在是柳固这信写得就跟从语文书上截下来的一样。   文言文精炼,信写得并不长,时间是在五人组从他这里拿到《基建手册》的十天之后,柳固看完了书睡不着,就跑出来找杜寅田呈闵两个人唠嗑,刚好两个人也没睡,他们就一遍欣赏夜景一边就着《基建手册》唠了个通宵,最后三个人也不知是脑子唠糊涂了还是唠清醒了,突然就豁然开朗了,柳固就说翰林院不是他想要去的,他要辞官回乡,要承接老师的意志去创办学堂,收天下学子,无论士农工商,教天下手艺,无论高低贵贱。   他要天下人人都能识文断字,要真正的践行有教无类天下大同的理想世界,为老师的教育改革抛头颅洒热血。   老师本人薛瑾安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薛瑾安表示这话他真的没说过。   薛瑾安立刻就意识到问题出在《基建手册》上,修路、教育改革、推广种植高产作物、女官女学、推行男女平等……这些算是穿越者的基本操作了,薛瑾安本来就是从穿越基建小说里提炼出来的书,里面自然满满都是私货。   那些东西哪怕写得很悬浮,但是光一个理论放在古代也是足够先进了,怪不得柳固之前跟他说些什么“承接意志”之类的话,感情是把《基建手册》当成他阐述思想理念之作。   《基建手册》融合了数据库里成百上千的穿越基建小说,内容相当丰富,涵盖了方方面面,薛瑾安搜索了一下那天的记忆,将几个人着重关注的部分都对应上。   几人的喜好相当明显,明显到薛瑾安能以他们为主题,结合他们看得内容现生成一堆小说来。   柳固的是《五年科举三年模拟》——大部分基建文主角做教育改革,都会从写考试辅助书开始,古代教育的难度主要还在于学阀垄断,应试化科举虽然饱受诟病,却不失为打破垄断的好办法,不过大抵也还是治标不治本。   封建古代的改革者基本都没有好下场,尤其涉及到教育这种能动荡整个国家组成结构的方面,不成功会死,成功也会死,毕竟权贵世家的怒火需要平息,当权者也需要社会的稳定。   因此有关教育改革的方面,大部分小说都是浅尝辄止,不过虽然没有深入去写,字里行间表达出来的现代教育的思想方阵展露无疑。那个人人能受教育,人人都念书认字,士农工商等各行各业都有对应学科乃至对应学校的世界,那是柳固不敢想,却心驰神往的理想之国。   杜寅是《从小县令到首辅》——一般基建文主角都是一甲出身,翰林院待三年之后外放做官,至于为什么非要在翰林院待三年,这是因为作者往往都会引用科举成熟的朝代“非翰林不入内阁”的设定,不搞造反的话,当官的尽头就是内阁首辅,主角必然得在翰林院镀镀金再放出去攒功绩。   而往往这个时候,主角的外放之路会被敌对派系干扰产生波折,去往一个贫困偏僻之地,要么穷山恶水出刁民,要么官场黑暗沆瀣一气,有些甚至还有山匪流寇,战乱不休。总而言之,都是些注定不平静的地方。   杜寅看的那叫一个热血沸腾,熬了好几天夜翻来覆去的品,看完之后觉得自己能打一百个贪官污吏,很不能现在就去建设美丽乡村。   田呈闵的则是《我在古代种田》——改良农具,给粮食增产,经济作物种植等也算是主角刷基建进度的标配了,他本来就是农家出身,对种田有着极高的敏锐度。   果不其然,柳固的这封要上教科书的散文信后面便有说到,杜寅准备去偏远之地任职,田呈闵也表示若是实在当不了县官,他会直接以师爷的身份跟着杜寅一起走。   薛瑾安看了看两人的信,杜寅的信分成好几段,能从字迹的微妙变化看出来都是写于不同时间,看起来像是读书笔记,又像是日记,说是像读书笔记,盖因这人前几段都是在激烈赞美《基建笔迹》,你能直接从他的文字里看出他看书的进度。   至于后者,便是因为后几段都是在简述当日发生的事情和心情,最后一段下笔的时候心情肯定不好,字迹都透着股凌冽的杀气,说的是田呈闵好不容易等来的一个官缺在落定的时候被抢了,抢的若也是个在苦苦等授官的也就罢了,偏偏是一位只有举人功名的世家公子哥。   大启举人不想考了也可以选择直接当官,只不过都是些没有晋升渠道的小官,乃至小吏都有可能,这位世家公子上来就是县令显然不合规,最令人生气的是,这富家公子就是个脑袋空空如也的草包,他的侯爵父亲为他准备了一整个智囊团,人数甚至比皇帝的内阁大臣都要多两人。   这人去那里也不是受苦的,他什么都不用做,他的侯爵全家已经出动了所有人脉也打点好了,他只需要去个一年半载,就会得到一个飞来的大功劳回京述职,最低都是个六品官。   “这同卖官有何区别!”杜寅对此时很是愤愤,觉得这少爷简直不拿治下百姓当人命,还无视律法规则额。   杜寅还要顾忌身后的家族,不能跳出去抱不平,他索性就直接找吏部左侍郎,将这个世家子给挤了下去。吏部左侍郎好歹同他是一个杜,虽然对他的莽撞颇有微词,到底也把位置给了他。   于是杜寅在七月份就带着田呈闵离京,往祁州最贫穷的安知县而去。   若说大启和戎狄的边境是祁州,那么安知县就是祁州和戎狄的边界,地理位置的原因常年受到戎狄侵扰,人口常年都只有一万户左右,放现代一个小区的量,可以说是非常磕掺的数据了。   安知县已经有三年没有县令了,不是死在路上了,就是来不了多久就受不了,直接找关系把自己调走。也是今年西北军打了打胜仗,还直接把边境线推到了漠北里,安知县成为了离西北军营地最近的城镇,他们不仅不用再担心戎狄的劫掠骚扰,还因西北军的将士经常过来打牙祭买东西,经济都被带动了不少,日子比往年好过了很多。   据说还嫁出去不少姑娘寡妇,一多半还都是和西北军的老少爷们成婚,安知县一跃成为了军队“家属”县,也算得上一个好消息了。   也正是因此,才有人想要去那安知县当官,觉得能蹭到西北军的功绩。   薛瑾安对这些一心走捷径的家伙,只有一句话:“还好不是你。”   赫连城可不是好相与的,还想蹭功绩,就那点水平,可能上岗不到半年,就会被赫连城扣个渎职的罪名遣送回京,赫连城把西北军看得紧,尤其在出了赫连庸的事情之后,他会本能的杜绝一切会动乱西北军的危险。   杜寅当官的能力如何尚且不知,但他性格不急不躁很是踏实,倒也适合去西北,至于田呈闵,到哪里种田不是中呢。   西北最早九、十月便会飘雪,杜寅得赶在那之前上任,所以一拿到委任书就走了,不然大雪封路就糟糕了。   田呈闵信中提到了这件事,他对做官没有太大执念,只要能为民做事改善民生就好。他的信很有本人的粗犷之风,内容也相当朴实无华,读起来像是有机肥料的相关实验报道。   剩下的谭灵越和刘正这二人,前者太过年少,才十七八岁,书香门第出生,没有经受过什么挫折,他看得最多的还是主角一路从县城考入京城的科举过程;后者商户出身,虽然锦衣玉食长大,却因身份在科举一道上受尽白眼,哪怕他是江南府第二名,也有很多不如他的人耻于与他为伍,讥讽他一身铜臭味,是以,刘正关注最多的是官场的波谲云诡。   这两人的信倒挺中规中矩,没有提太多生活上的事情,不过田呈闵授官被抢这事,给他们两人也带来了一定的冲击,谭灵越虽然还完全没想好自己到底想做什么,但字里行间已经显露出他想要往上爬站得更好,给需要的人当坚实后盾,叫他们往后不必对谁低声下气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刘正更加直接,他本来属意的部门是户部,在田呈闵之事之后,直接变成了吏部,顺便还掏了百两银子给兄弟当路费,还表明要是需要商队发展经济可以直接找他,他们刘家可是江南的大商贾,别的没有就是钱多生意大,想打通几条商道就能打通几条商道。   杜寅对此事很是欣喜,连连点头,还送了刘正一个从《基建手册》现学现卖的赚钱法子,那就是搞运输发快递。   “你家商队路线多,大启说得上名号的县城都有你们商队路过的影子,普通百姓寄不了驿站,找镖师又太贵,倒不如利用你们在各县城的据点做点驿站生意。”刘家商队有好几支,每一支的行商路线都不定相同,还是交叉出现的,他们只需要把带的东西放到店里,自然有顺路的商队把人带走。   “你这个提议不错,不过前期肯定回不了本。”刘正算得听清楚的,只不过那点钱,即便全赔进去,刘公子还不放在眼里。刘公子是有经商天赋的,然而他的经商天赋不如他散财童子的名声响亮。   彼时户部尚书冯鄞守并没有将一个小小进士放在眼里,等后来发现刘正的散财属性之时,小刘大人已经在吏部站稳脚跟了。   冯尚书痛心疾首,对促成这件事的某世家子生出了深刻而刻骨的怨念。   薛瑾安看完他们五人的信,手里还剩两张,一张乃是和柳固交好的秦廉所写,他倒是也更关心教育改革,不过不同的是,他的侧重点在于官学的腐朽,他的目标是去国子监,他要把七殿下的书推给每一个读书人。   剩下的一张署名竟然是崔酌,他是从谭灵越那里看到的《基建手册》,毕竟同在翰林院做事,凑巧看到也是很正常的,崔酌原本也只是随意一瞟,就被内容完全攥住了心神。   崔酌惊叹于书中的奇思妙想,同时也非常敏锐的察觉到这本书中的内容对权贵世家会产生多大的冲击,对此他很是担忧。谭灵越邀请他写信的时候他也就没有拒绝,将心中的担忧怀疑都尽数落在纸上。   崔酌的目标倒是向来明确,没有被这本书影响到什么,他一心想要光复崔家,想要入内阁当首辅,重现昔年祖父在朝时候的盛况。   崔酌也是几人中唯一一个交代了那些红绸扎花到底是什么的人。   这红绸扎花说起来是刘正的的主意,他道:“今日一别,兴许终生再难相见,好友一场,总得留下些什么。不如便将心中所想留于红绸之上暂且封存,待到实现之日再来拆开……也算是一场比试,看我们之中到底谁最厉害。”   他们都是一群天之骄子,有着各自的骄傲,他们是好友、知己,也是对手。   科举的排名于他们而言只是一个阶段的证明,而他们还有漫长的余生。   薛瑾安拿起一朵封得不算好的话,找了个角度将里面的字看了看,认出那是田呈闵的字迹,果然见上面写着:愿有朝一日人人丰衣足食有衣蔽体,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崔醉跟在旁边探头探脑,也看到了这句话,不免生出些豪情来,听到崔酌也写了的时候,当即就要人去买相同的红绸,打算也跟风写一个。   “我的话……我想要封狼居胥,青史留名。”崔醉用着玩笑一般的语气,说出认真的话。   薛瑾安辣评:“一个个梦想飞出了天窗。”   不过人类总是要有梦想的。   “去寻一颗树苗来栽在院子里,将这些红绸花都挂上去。”薛瑾安吩咐掌柜,看了眼盒子里神态各异美丑不一的红绸花,仔细感受了下心底生出的,名为期待的情绪。   薛瑾安第一次给出假设性的话语,他说:“也许待树木生根发芽的那一日,会有红绸带迎风招展肆意飘扬。”   就这样,九添一的院子里种下了一颗不朽的树,任时光飞逝,楼宇拆建,日月更迭,它坚韧的扎根在这里逐渐长大,当第一张红绸展开,被岁月沉淀了颜色的的字迹在褪色的布条上迎风张扬,有人瞧见了上面的字和署名,震惊不已。   这棵树出了名,成为了九添一的一大盛景,每当有红绸展开,便是万人空巷,有人为这棵树取了个名字,说是试金树,说只有真正的王佐之才才能在树上留下名字。   于是又有人作诗写赋,天下文人的终极目标从为官做宰变成了在试金树上开出一朵红绸花。   记忆会忘记,历史会丢失,唯有红绸花永不凋零。   很多年过去,红绸花开满了枝桠,有的迎风招展,有的至褪色也未能展开,他们沉淀在时间长河里,带着岁月留下的馈赠,年复一年的伫立在此,静静地见证世界的变化。   后来的后来,有人来访,见到这颗故人留下的树,笑着留下了一句诗:命运无常人有常,山河不固神永固。   吾道不孤。 第139章   卯时正, 是大启官员们上班打卡的时间,也是睡足四个时辰的薛瑾安惯常起床的时间。   今日的薛瑾安依旧定时定点的睁开眼,还没坐起来, 脑中突然响起一个带着点电流的死板合成电子音, 还是童声版。   “薛瑾安薛瑾安。”那个声音喊道。   薛瑾安的语音助手功能被喊了出来, 他下意识接了一句, “我在。”   “炸个烟花。”   叽——彭!   薛瑾安眼前炸开了电子烟花,绚丽缤纷,吵闹不休。   他听到童声在脑子里说,“当人一周年快乐,恭喜你。”   薛瑾安看了一下日期,果然是十月初九。   去年的这个时候, 他刚进入这具身体,躺在戚风院的地上,用仅剩的一点电量点了个外卖,还担心关机直接开了超级省电模式。   似乎是感受到薛瑾安的想法, 童声非常体贴地开口问道:“检测到你在回顾历史数据, 需要我为你短暂的做人生涯出一个年度报告吗?正好我这里还有很多模板没用上。”   “不要。”薛瑾安没有半点犹豫的拒绝, 并警告道,“不想被关闭所有权限的话,离我的数据库远点,小X老师。”   “真的不需要吗?”小X老师试图说服, “我的审美很不错,用户好评度百分百。”   “容我提醒,你只有一个用户。”也只有皇帝这个天生的韭菜圣体才会被小X老师这种三流电子诈骗犯套牢。   说起来,皇帝六月份刚至就搬去了避暑行宫,住了两个来月现在也重新回来了, 也不知是不是避暑行宫真的太避暑,让他脑子冷却了,还是抽签算命做测试搞腻了,皇帝虽然还是会给小X老师供奉,但找它的时间明显减少。   小X老师的自我成长属性全点歪到当资本家上了,它一看大冤种要跑,流水降低,这能忍?然而无论它怎么增加新鲜的测试、抽签玩法,都只能让皇帝的目光多停留一会儿。   次数多了,皇帝还不高兴了,以需要批改奏折处理公务等由头,开始有意冷落它了。   实际上,皇帝倒不是真的烦小X老师,他是有意在套路这位“神明”。   皇帝的喜欢向来是夹杂着利益的,他对小X老师这个月来的大方供奉,可不仅仅是为了娱乐自己。这些日子,小X老师摸透了他的性格喜好,皇帝同样也看出了小X老师的能力不俗。   皇帝想要神力为他所用,指哪打哪。   他原本的打算,是想对待薛瑾安那样徐徐图之,养肥了再“宰”,然而太皇太后的强势争权让他不免有些急迫起来。   恰巧一次的意外怠慢,让他察觉到了小X老师对他这位信徒的在意,皇帝顿时计上心来,故意忽视起来,还试探着用言语来引导,让它向着自己想要的方向变化。   皇帝小心掩藏着眼中的贪婪,用忽冷忽热的态度驯化神明,不动声色地展露自己想要的东西。   点满成长的小X老师很顺理成章的看明白了他的暗示,懂得了一个道理:一味的追求娱乐是很容易被替换掉的,只要侵入对方生活的方方面面,把他养成一个失去你就生活质量极具下滑,才是AI驯养机奴的正确道路。   它的创造者薛瑾安的前身手机,不就是一个现成的例子吗?   手机从最开始的砖头大哥大到智能机时代,融合了多种电器效果,渗透进了生活的方方面面,学习工作都缺少不得,于是人类成了低头族,成为了手机奴隶。   “我悟了。”小X老师觉得自己懂了,他当即就一头就扎进了薛瑾安的庞大数据库里畅游,汲取它所需要的一切知识升级改版。   然后,在薛瑾安一个不注意的情况下,小X老师版本更新了,它已经开始给皇帝的奏折提供批改意见了——目前是免费的,打了个幌子说是回馈老顾客。   顺便一提,也是这次升级,小X老师把自己声音给换了,用的是从薛瑾安数据库里拷贝来的系统自带语音包之一,还给自己捏了个虚拟形象,想要去皇帝面前显显灵,干脆坐实了神仙身份。   ——不是当纯代码不乐意,而是装神弄鬼更有性价比。资本家AI精打细算地如是想。   可惜被薛瑾安直接摁下了。   薛瑾安在他构建数据的第一时间就知道了,那虚拟形象不出意外的借鉴了他五官的数据,然后进行了一番微调,放一起一看就知道有关系。   皇帝本来就多疑,如果小小X老师只是声音像薛瑾安还还说,现在脸也像,被看出问题的风险就增加了。   薛瑾安不想多生事端,暂时压下了它的想法。   小X老师也不强求,它现在的主要注意力还是在入侵皇帝生活上。   “现在他对我的能力还带着怀疑,只是将我的批注当参考答案,但总有一日他会全心全意信赖于我,我批改的奏折他看都不看,不会有任何怀疑。”小X老师哼哼笑起来,阴险道,“到时候……我就该收费了。”   薛瑾安:“……那个时候你都把他架空了,国库都任你取用,你还收什么费。”   “好像是哦?”小X老师陷入沉思。   薛瑾安有点想给代码做智商测试了,如果代码真的有这玩意儿的话。   不过不得不说,小X老师这一下神来之笔,正好切中了薛瑾安的计划。   对皇帝的蚕食围剿喜加一。   薛瑾安赏罚分明,小X老师事情办得好,他在小X老师的要求下,进一步开放了权限。   然后就看了一场电子烟花。   小X老师没能推销出自己的年度报告也并不气馁,还兴致勃勃地道,“我给你准备了一份一周年礼物,你要知道吗?”   薛瑾安数据一分析就知道了礼物类型:“皇帝准备干什么?”   “……代码生命真无趣。”   薛瑾安眼前弹出一个“不开心”的表情包,始作俑者是谁显而易见。   既然已经被猜到,小X老师也没有再兜圈子,直接道,“最近皇帝找我算了好几次八字,测姓名算姻缘……每次的八字都不同,我算了算时间,不出意外是皇子们的。”   小X老师说着报出了三组八字,薛瑾安也瞬间给匹配上,分别属于大皇子、二皇子和三皇子。   说来这三位皇子也是到了该定亲的年纪,古代有些时候挺矛盾的,男子及冠女子及笄方算成年,大部分却在十来岁的时候就已经成婚生子。   定亲娶妃,皇子们也就该出宫建府了,也是默认的可以正式组建自己的势力了。   皇帝这是已经有了人选,想要安排上了,不过看他这偷偷摸摸的样子,大概率不是能拿出来说的。   想来也是,历史上很多皇帝在继承人这方面很是摇摆,喜欢搞制衡之术,姻亲也是制衡的手段之一。   母族势力强盛的皇子,可以安排一个不那么招眼的皇子妃,比如二皇子;势力颓弱的皇子,就定一个家族势力庞大的皇子妃,例如三皇子。   然而,皇帝想只是皇帝想,皇子和涉及到的大臣们却不一定会同意,就比如说最典型的敏皇贵妃和二皇子,他们将姜家的地位看得很重,是绝对不会想娶一个“门不当户不对”的皇子妃的。   当然,皇帝也可以强行赐婚,只是那时候他的司马昭之心可就藏不住了,而且赐婚本来就是已经两情相悦者来求得恩典,真要盲目保媒,那就是给都察院骂他的把柄,皇帝珍惜名声,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这么干的。   那么要怎样才能让皇子们心甘情愿娶内定好的人呢?薛瑾安想到原著中皇帝的一个操作,那就是选秀,以皇帝的名义召集天下秀女,添置后宫的同时给皇子们选妃。   原文中女主陆瑶光就是走这个渠道成为了八皇子妃的。   这选妃看似是皇子们自己挑选合心意的,但实际上门道多着呢,皇帝有的是办法把自己看好的人组到一块儿去,到时候人已经见过了话已经放出去了态度也表了,皇子或是被选中的皇子妃不乐意也没有办法,只能应承下来。   原文中提到这事儿,涉及到的皇子是八皇子、九皇子、十皇子及十一皇子,至于前面的其他皇子们的婚姻到底怎么回事儿,里面并没有提,不过几位皇子的夫妻关系,倒是以女主的视角呈现出一二。   大皇子妃乃是户部尚书冯鄞守之女,性格稳重大气,大皇子最如日中天的时候,也没有趾高气昂过,因主动给大皇子纳妾而贤名在外,和大皇子的关系不温不火,反而是后来大皇子被圈禁,家中姬妾奴仆尽数散尽,两人互相扶持清贫度日的时候,关系才变得如胶似漆起来。   二皇子妃的家世不算好,只能算是地方的名门望族,母亲去世后父亲很快续弦,她这个前任夫人留下的孩子在府中位置尴尬,并不受宠,奈何她运气好,舅舅是被康泰郡主选中的郡马,表哥是内阁首辅姜汶,这一下身份水涨船高。   她性格要强眼里揉不得沙子,偏偏二皇子贪心不足,大婚当日还抬了两个良娣入府,除此之外府里还有不少莺莺燕燕,有极个别挺不讲规矩的,仗着自己在二皇子跟前服侍多年有些脸面,故意不给新来的女主人脸,二皇子妃不是能受气的,直接拿了人就打板子,没成想这女人怀了身孕,小产了,这一下和二皇子关系就恶了,成婚第一天就回娘家要和离,然而直到二皇子失势都没能和离成。   三皇子妃则是书香世家出身,颇有些才名,和三皇子这莽夫一看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娴妃却很是喜欢,就觉得需要一个有脑子的来拯救一下后代基因。她看似柔弱,性情其实颇为刚烈,三皇子看不清自身能力狼狈倒台的时候,娴妃压着他给三皇子妃写了一封放妻书,三皇子妃给撕了。   剩下的那些皇子不是夺嫡主力,原文中剧情少,他们的皇子妃出场也只会更少,用简洁的一句话描述一番大概是:四皇子温柔小意擅交际;五皇子妃木讷沉默不爱出门;六皇子妃风趣幽默喜欢新鲜玩意儿;九皇子妃跋扈张扬总是暗语伤人。   这些皇子妃出场不多却性格鲜明,不过女主陆瑶光在《我欲成皇》正文中就是一个背景板工具人,八皇子需要的时候才会出场,这也就导致每次她的戏份都带着极强的目的性,她在八皇子夺嫡的道路上出力不算少,但就是给读者留下了一种无利不起早的印象。   女主人设不够好,大概也是女主杀了男主扶持幼帝登基垂帘听政的番外一出,这本书口碑直接崩盘的原因之一。   薛瑾安有些好奇,现在的剧情发展和原文有了很大的不同,皇帝的地位也在他的种种操作之下有了不稳的征兆,皇子也都成了瑕疵品,这种情况下,皇子妃们还会是原定的那些个人吗?关系又是否还同原文中所写的那样?   事实证明,有些事情就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比如原文中皇帝不重女色,多年没有选秀,即便真的开了说给皇子选妃就是给皇子选妃,自己后宫只意思意思进了几个人,只不过他子孙运很好,雨露均沾的宠爱一番,结果接二连三的怀孕,给他的儿子排序都到了二十多,几乎是人手一个娃的程度。   然而这次皇帝十一月份正式宣布选秀,次年春日秀女们进京,留牌子入宫的足有二十余个,皇帝翻牌子的频率也比以前高很多,说是夜夜笙歌都不为过,而这些新入宫的妃子们正受宠,免不了就恃宠而骄作天作地,因萧姝和楚文琬之死,以及太皇太后的突然复出而沉寂下来的后宫再一次沸腾起来。   敏皇贵妃好久都没有这么忙过了,一天天听着女人们唇枪舌剑打机锋,听得脑瓜子嗡嗡的,再又一次被某个妃子找上门来评评理之后,她终于忍不住劝谏皇帝注意身体,反被皇帝说管不好六宫就请教能管的人。   这句话一出,不用小X老师刻意透露消息,薛瑾安也已经明白了皇帝这种种行为的含义。   皇帝就是想给太皇太后找事儿,说到底太皇太后也还是启元帝的皇后,管理后宫是她的份内之事,皇帝让后宫热闹起来,多少也有点围魏救赵的意思。   敏皇贵妃也聪明,听懂了皇帝话中的意思,第二天就顶着一张惨淡虚弱的脸,去跟太皇太后卖惨,硬是把宫里的这些事儿转嫁到了太皇太后手上。   太皇太后差点气笑了,她年纪大了精力有限,朝堂的事儿已经足够她累的,后宫的这些琐碎更加烦人。   “皇帝这是逼哀家交出权柄回宫等死啊!”太皇太后冷笑着,说话很是不客气。   太皇太后很清楚,她不重新掌权也就罢了,如今既然出来了就绝对没有再回去的道理,她今日敢放手,晚上太皇太后于慈宁宫溘然长逝的丧钟就会响彻整个京城。   退不得,那就只能拿!太皇太后转头就找敏皇贵妃索要凤印,美其名曰没有凤印管理六宫于礼不合。   这一下就把敏皇贵妃架起来了,自从孝静懿皇后故去后,象征着皇后凤印就一直在她手中,她也抓得紧,不管协理六宫的是谁,又是谁宠冠后宫,她唯一死死抓着的就是凤印,是后宫正统的权利。   然而这次,这把由皇帝泼油,她亲自来点的火烧到了自己身上。   选皇帝,还是选凤印?敏皇贵妃很明智,她不忍太皇太后为她操劳,努力喝药调养,没两天“病”就好了大半,然后火力全开把后宫那些蹦得欢的全都磋磨了一遍,终于又清静了。   敏皇贵妃之后是真的病了,却已经不敢张扬出去,就怕被太皇太后拿住把柄,药都是拿回雍春宫熬的。   她不知道的是,太皇太后根本没精力去逮她,今年冬日汹汹而来的时候,太皇太后就偶感风寒一直没怎么好,慈宁宫的药味儿比雍春宫还要重。   当然这是后事儿,暂时压下不表,说回给选皇子妃的事儿。   大皇子娶得还是冯尚书之女,不过这次双方的初始关系可不是不温不火了,而是势同水火。   冯尚书因为蠢儿子冯时做的蠢事,明面上已经和大皇子上了一条船,但他私底下是一直在试图下船的,和大皇子的关系也颇为平淡,这种情况下,冯尚书怎么可能主动嫁女儿过去?别的不说,就大皇子这血脉问题,妥妥是个大雷。   偏偏冯时不知道脑子怎么抽了疯,自己在大皇子这艘破船上不乐意下就罢了,还想把家里人全都拉上去。   冯时在其中到底做了什么外面人无从知晓,只是婚约定下的那一日,尚书府的下人定制了五条牛皮鞭,冯时三个月没出门。   事到如今也已经彻底没有了转圜余地,冯尚书成了大皇子党,大皇子也入了户部任职。   二皇子那边齐人之福也没享成,定海侯世子虽然给二皇子当伴读,脑子却比冯时清醒多了,原本定海侯府同二皇子是有意结成亲家,也正在商讨婚事的阶段,原文中皇帝选秀的阵仗没有闹这么大,二皇子也因上头有大皇子压着,骑驴找马的事情隐瞒得很好,直到木已成舟才发现不对,好好正妃位置变成了良娣。   定海侯乃是原来的渤海王族,多少也是有些傲气的,如此欺辱,定海侯府碍于身份,也担心孩子在皇子府不好过,只能咽下这口气,定海侯世子却无所顾忌,直接同二皇子闹翻了。   而现在大皇子身份有了瑕疵,已经没有了竞争力,他成了最长的那个皇子,可不就飘了。他飘了之后,就开始觉得原定的二皇子妃家世配不上他了,碍于姜汶镇在上面,他不敢作妖太过,只私底下物色起良娣,同好些个女子勾勾搭搭有所牵扯。   这难免就传出了一些风声,就叫三皇子给知道了。   三皇子巴不得二皇子倒霉,他都不屑隐藏自己,直接就让手底下的人私底下告诉那些姑娘家的父母长辈,有一些家族看重女儿,会想方设法断了这牵扯,但有些家族更看重利益,生怕攀附二皇子不成,上赶着要定下名分。   就这么一来二去的,也就传到了其他人耳中,九添一作为京城最繁华的高档娱乐场所,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定海侯世子这边跟人打牌呢,听了一耳朵二皇子风流韵事,气得直接掀了牌桌,回去就要家里退婚,定海侯府那边还没有什么动静,姜汶先收到了消息。   姜汶大表妹十岁有余,也怜爱表妹幼年丧母,一直将她当女儿养,二皇子这事儿一出,姜汶是绝不可能让表妹嫁过去的,没过几天就直接在早朝上找皇帝要了一封赐婚的圣旨。   当然,这结婚的人选姜汶也不是随便找的,他看中了今朝探花郎,年仅十七岁的谭灵越,好巧不巧姜汶同他父亲晋阳府学正谭清徽乃是同窗好友,通过书信,又叫两个小孩暗中见过面聊过,双方都同意了,这事才定下的。   二皇子这下子算是鸡飞蛋打了,闹了好一通没脸,最后到底是将正妃位置空了出来,纳了几个良娣。   三皇子对他一阵嘲笑。   三皇子一心给二皇子添堵,对自己选妃的事情完全不放在心上,每天就是走个过场,最后一个人都没选——知道他瘸腿,已经无缘于皇位,名声还烂,世家大族们根本不会将宝压在他身上,娴妃着急得嘴上起燎泡,三皇子倒是淡然处之。   皇帝那边也挺郁闷,怎么给三个皇子都安排好了,结果三个人只成了一个,成的那一个也基本跟结仇一样。   然而事情已经这样,皇帝也只能暂且作罢。   皇子妃的事情告一段落,二皇子三皇子陆续年满十五入朝听政,二皇子去了吏部任职,三皇子则不出意外的去了兵部。   薛瑾安以为整个事件到这里也该结束了,没成想皇帝突然开口道,“你们几个弟弟年纪也差不多,也是时候出来历练历练,你们觉得他御林军是否合适?”   这话别说三个皇子,连大臣们都懵了,完全不知道皇帝这是打得什么主意。   皇帝能打什么主意?他这是馋薛瑾安“开疆拓土”的才能了。一顿操作让小X老师为他所用(表面),助长了他的贪心,他想如法炮制将薛瑾安也彻底驯化,掌在手中。   薛瑾安对他心中那些天马行空的想法不感兴趣,他听到御林军这三个字,眼睛就是一亮。   小X老师忍不住提醒:“这是糖衣炮弹,你清醒一点。”   薛瑾安答:“糖衣吃下去,炮弹打回去。”   管他打什么鬼主意,军权到了他的手里,可就别想再要回去。 第140章   反对皇帝这突发奇想提议的朝臣很多, 但真正站出来说话的却没几个,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官司打得飞起, 愣是没一个敢说“臣反对”的。   盖因这件事涉及到了七皇子。   七皇子年前一年禁足期结束, 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地生怕他发威, 毕竟七皇子公开露面的次数不多, 但次次都摊上大事:宫宴上露面,大皇子二皇子就被禁足,三皇子也瘸了腿;九添一里直接飞刀砍戎狄使臣,让礼部一整个部门跟着焦头烂额……   七皇子的邪门已然铭刻于心,没有人想要在这时候挑战他的威力。   然而他们战战兢兢的等了一天……十天……一个月,七皇子竟然老老实实的待在昭阳宫里, 还跟禁足前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宫里也风平浪静,没有再传出什么故事来。   这世间总有些人得寸进尺贪得无厌, 薛瑾安表现的太无害, 当即就有人把他的凶残抛之脑后, 跳出来开始大书特书,数落起七皇子的罪证,什么目无尊长行为放肆,什么不守礼仪罔顾规矩……不停的罗织罪名, 都快把七皇子抨击成海昏侯了。   最后不仅要求七皇子搬回皇子所,继续闭门反思己过,还请皇帝废除他生母追封的后位,可以说是图穷匕见。   太皇太后听完直接冷笑出声,毫不客气地斥责道:“要不说再锋利的刀剑, 都抵不过文人一张嘴伤人,哀家今日可算是见识了。御史之职责,乃是监察百官,什么时候连后宫的位份都要你来管了?”   “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哀家瞧着刘御史心中也有一片海,不然怎么管得这么宽?不如皇位也让你坐,哀家同皇帝全都听你的差遣办事,你看如何?”太皇太后最后一句话说得轻飘飘地,却像是一座山峦般直接把刘御史给砸跪在了地上,直呼“不敢”。   “太皇太后明鉴,皇上明鉴,老臣当真是为七殿下,为皇家声誉考虑啊!不久之后秀女便要入京,七皇子早已经到了要避嫌的年龄,其他皇子们也都在皇子所住着,独他一人住在后宫之中,岂不叫人心生疑窦?男女七岁不同席,此等有违礼数的事情还是要尽早打算啊!”刘御史说得很是大义凌然,“妃嫔该住在妃嫔该住的地方,皇子便也该住在皇子该住的地方,此乃祖宗规矩,岂可轻忽?若是倒反天罡强行为之,必受天谴呐陛下!”   刘御史说得慷慨激昂,疯狂跟皇帝表忠心,却完全没有注意到,太皇太后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可别忘了,七皇子住昭阳宫之前还有一个妃嫔进不了后宫,只能勉强在前朝后宫分界线边缘建一座宫殿住,这位妃嫔便是先皇的慧贵妃,而不让慧贵妃进后宫的正是太皇太后。   再发散思维想想这件事最后造成的结局,太皇太后和先帝几乎决裂,慧贵妃痛失二子又流产,先帝也是壮年而去……可不就应了刘御史那句“必受天谴”的话。   太皇太后没有当场发怒,让人把刘御史拖出去砍了,已经算是脾气很好了。   “刘御史,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太皇太后面上挂着浅淡地笑,声音凉飕飕地直窜脑门,将刘御史直接吓清醒了。   之后一直到散朝,刘御史都没敢再说话,次日的早朝,这位小御史就没有出现,不少人的目光忍不住往太皇太后身上瞟,暗戳戳流露出来的表情显然是觉得太皇太后对人做了什么。   太皇太后稳坐钓鱼台,半点眼神都没有分给旁人,不受这些打量半点影响。   当然,很快这件事就得到了澄清,因为右都御史这个头铁娃直接站了出来问昨天那小御史的情况,皇帝点了吏部的官员出来作答,吏部官员说是上病了请假几日。   他们这才知道,那御史昨天下朝回家,竟然在自家府邸门口被马车给撞了腰。   太皇太后当即冷冷淡淡地说道:“腰乃是人的肾水之地,可得修养好一阵子,既然如此,便叫他好好在家歇息些日子,最近不用来上朝了。”   说是最近,说是在家好好歇歇,然而却没有任何期限保证,基本上就等同于把他给革职查办了。   大臣们唏嘘哗然,觉得一个小御史罪不至此,然而说来说去这也只是一个小御史,他们犯不着为了一个小小的御史就得罪太皇太后,便低着头没有反驳,皇帝也是这么想的,于是都察院就这么少了一名御史。   很快这小御史就被人抛之脑后。   本来这事儿是太皇太后的政治趣闻,不该和薛瑾安牵连太多的,然而却不知道是谁传出来,说那御史会得到那样的下场都是因他告的对象是七皇子,被七皇子给诅咒了。   有人相信,更多的人是不信,正如同有人谨言慎行没有再提及昭阳宫的事儿,有人却像是命比别人长一样,非要捉住七皇子不放,这些人多是些把名声规矩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古板老学究。   李太师是其中之一,他因为腿疾于冬日又一次发作卧榻不起,没有来上朝,只上表了一番奏折,反对七皇子继续住在昭阳宫这事儿。他还记得七皇子当年宫宴上一人考八方,把朝臣们考的哑口无言的威风样子,他这人古板但也最看重一个人的才华,对于有才之士会宽容很多,当初柳固文字狱被抓,李太师为他说了不少好话,也算是给柳固无形释放添砖加瓦了。   李太师认可七皇子的才华,奏章中说话就客气很多,整篇文章比起批评来说,更多像是看到一个冥顽不灵的瓜徒弟那样痛心疾首。   这些老学究们普遍都控制着自己的言语,只锁定住昭阳宫这个行为,而没有将其上升到薛瑾安身上。   诶,好巧不巧,这些参了薛瑾安的老头子们,之后半个月都陆陆续续缠绵病榻了起来,不出意外的,立刻就有人将原因归结到了七皇子身上,有关七皇子邪门的言论甚嚣尘上,真真假假不一而足,逐渐把七皇子妖魔化。   桩桩件件的事儿列的清清楚楚煞有介事,给崔醉都弄糊涂了,还巴巴地跑过去问薛瑾安:“师父师父,你真的可以诅咒别人吗?”   “用法力就可以。”薛瑾安实话实说。   随着这一年的调整修养,这具身体早已经不复之前的破破烂烂,他的电池也在不停地修复,而且他明显感觉到,随着他身体越好,电池的修复速度也变快了,各方面的数据更是呈指数姓氏增长。   “能够自动修复成长的人类真神奇。”薛瑾安摸了摸胸口电池所在的位置,感受着里面强健有力的心跳,终于彻底放下了换最健康电池的想法,按照那修复速度,他的电池很快也能健康,身体的其他器官也是如此。   薛瑾安的身体状况好转,他的法力自然也恢复了不少,其他的事情做不做得到或许还有待商榷,但诅咒一个人倒霉而已还是很简单的。   但薛瑾安确信自己没这么做过,他想要人倒霉是一句话的事,根本没必要把法力浪费在这种人身上,他也确信这个世界修仙的就他一个,这世界意识都还蹭着他的“□□”试图翻墙和修仙界搭个界呢。   “难道……师父你就是话本中遇难成祥化险为夷的主角?”崔醉的思维跳跃了一下。   薛瑾安语气淡淡:“幸存者偏差罢了。”   当人认定某个结论的时候,总是会从记忆角落里翻出一大堆有的没的的东西反推证明结论的合理性,这一点小X老师运用的非常熟练,从皇帝那里诈骗了不少钱财。   崔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也有人对七皇子邪门这事儿不以为然,道:“右都御史也参了七皇子一本,他不好好的什么事儿都没有?”   “右都御史参人就参人,可从来不多故意诋毁人,叫人不愉快。”右都御史天天参人还能在位置上坐这么久,也多亏了他这个性格特色。   就这样渐渐的,七皇子已经成了能一言断生死的活阎王,这盛世终究如五皇子所愿。   那个御史的前车之鉴才过去没多久,还新鲜着呢,一时之间也没有人想成为佐证七皇子阎王身份的新案例,而平日里向来最能跳的右都御史,这会儿揣着袖子好神在在的站在那儿闭目养神,完全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样子。   这一下子更叫人觉得七皇子的厉害,连右都御史都忌惮。   然而实际上,右都御史只是并不反对皇子们去御林军历练这事儿,他甚至觉得这历练真刀实枪的来最好,多吃吃苦消耗消耗精力,省得跟堂上站着的这几个一样不省心。   说不省心,不省心的就来了,眼看着无人反对,皇帝就要拍板决定,二皇子给自己的人使了个眼色,叫他跳出来反对了一下,被皇帝斥了回去。   皇帝在这件事上异常坚决,确定之后当场就宣布了给几个皇子安排的位置,四、五、六都是从城防营开始,任务就是每天穿着盔甲去守城门,还是三班倒。   而七皇子,则是被安排进了御林军的主大营,这是御林军的核心战力,他们的职责是拱卫皇城,京城要是有叛乱,他们就是战场首当其冲的一支队伍,若京城一派和平,他们每天就是在营地进行训练。   这样的差别对待被所有人看在眼中,三皇子还好,他早朝睁着眼睛打盹,话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压根就没多想,大皇子和二皇子却都是心思多的,他们的眼神晦涩难明,心中再一次确定——父皇果然喜爱七弟!   他们对薛瑾安的忌惮和敌意再度攀升一个台阶,太皇太后看在眼中不禁皱眉。   皇帝当然知道自己这番作为会给薛瑾安带去什么样的后果,然而他并不在乎,他现在只想让薛瑾安立刻变成陆秉烛说得“将帅之才”,成为他的得力猛将,为他名垂千古的未来添砖加瓦。   薛瑾安对这些人的想法都没放在眼里,他晚上看完了早朝的录屏,比平时早一个时辰入睡,又在次日提前一个时辰醒来,醒来之后也没有进行晨练,而是在洗漱一番之后,就直接就出宫去了御林军大营。   彼时皇帝的谕旨都还没有下来。   迟则生变,薛瑾安对御林军的军权势在必得,已经送到他手里的肉,那就是皇帝下旨他也不会答应的,他已经将御林军视作了囊中之物,他现在出发去御林军主要是为了整顿。   先前说过,御林军已经成为了京城世家权贵的“托儿所”,里面不知道混进去了多少没用的东西,这些东西严重腐化了御林军的战斗力,让昔年威名赫赫的京师守卫军成为了空有其名的废物军团。   薛瑾安修《代码功法》,追求代码的极简之美,拒绝丑陋的屎山代码。   皇帝是有心整改御林军的,但他在政治上的手段向来有些“软弱”,世家权贵尾大不掉,他没有那个魄力将其全部斩断,又不甘心眼睁睁地看着这么大一支军队被蛀空,于是从奉衣处抽调出了人手把控了核心队伍,保全御林军的部分战力。   实际上这一切都不过是掩耳盗铃,已经腐坏的肉不及时割去,是会侵蚀完好的那部分的,御林军需要一次彻底的改革。   不过这样的改革初期会引起阵痛,皇帝肯定扛不住事儿,薛瑾安索性打算趁着没人反应过来先下手为强。   是的,薛瑾安是去砸场子的。   有时候,人越是着急去做什么的时候,越是会遇到耽误时间的人或事儿。   薛瑾安在那条四通八达的必经之路上,迎面和前往上书房的八皇子狭路相逢,八皇子脚步一顿,表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   八皇子对薛瑾安的观感很奇妙,他们排行相近,年龄只差几个月,出身却也一个在天一个在地,然而后来天下的人失足滚到了泥地里,沾染了一身的淤泥,还被淤泥里的手不停地拖拽着,无力挣扎地往下坠落。   在烂泥里生长的八皇子没有伸出援手,而是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着,在看到他的身形逐渐被污泥吞没的时候,才像是接收到了对方传递的情绪,露出了同情的表情。   八皇子从来没有对薛瑾安落井下石过,他只是静静的看着他逐渐颓败凋零,露出伤痕累累的身体,八皇子承认自己的卑劣,他靠着对比薛瑾安的悲惨,来汲取养分,让自己能够健康茁壮的成长。   是从什么时候变的呢?本该在烂泥里腐烂的种子,突然就生根发芽开出了花,他遮天蔽日的生长起来,让烂泥都成了度化的宝地,人人都称赞它的好营养,是种植圣地。   只有笼罩在阴影里的八皇子知道,脚下的泥依旧是扶不上墙的。   又或许扶不上墙的不是烂泥,而是他自己,他拼了命求到的东西,是薛瑾安都不屑看一眼的,他舍弃尊严攀附的人,却上赶着给薛瑾安当哥还被嫌弃。   还有父皇,他的宠爱哪怕是裹着蜜糖的砒霜,至少入口也是甜的,他连这点甜都奢求不到一点。   你看,他明明和薛瑾安同龄,明明只差两个月,可父皇的眼光只停留在薛瑾安身上,连余光都没有分给他一点,他被彻底的遗忘了,没有任何人记得起他。   八皇子很想重新将薛瑾安拉入泥潭里,又想攀附他爬出泥潭,万般情绪在他眼中汇聚,最后被他勉强压下,脸上挤出一个笑脸,准备用心中不知道第几遍默背的腹稿打招呼。   然而薛瑾安没有停留。   薛瑾安并没有关注八皇子的情绪,他也不觉得自己和八皇子有什么必须停下打招呼的交情,所以他目不斜视地准备从旁边走过去。   八皇子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极其难看,澎湃的情绪汹涌而出,带出深藏的恶意和不甘。   他愤怒到声音都变了音调,压抑而低沉,“薛瑾安!”   “嗯?”薛瑾安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发出一个疑问地音节。   八皇子看他这张没有情绪的脸,只觉得胸腔里的怒火越烧越旺,他冷笑了一声:“你以为你现在的处境很好吗?你以为你得到的偏爱是真实的吗?你以为你还能这样嚣张多久?”   “别太得意了,小心阴沟里翻船。”八皇子警告般地说道。   薛瑾安感觉到了从他身上散发出的恶意,也从他狰狞丰富的表情里大致分析出了他行动说话的逻辑。   他不禁歪了歪头,很诚实地询问道,“阴沟是说你吗?”   八皇子一噎,脸都差点气歪了,笑容扭曲地道,“是,对,没错,和你们相比,我就是阴沟,就是一滩烂泥,那又怎么样?”   “烂泥也能杀人!”他低声吼道。   “嗯,可以让人窒息而死。”薛瑾安认真点头。   八皇子只觉得一拳打在棉花上,有点恼羞成怒地瞪过去一眼,“你什么意思?看不起我?觉得我动不了你,所以完全无动于衷是吗?给我做出反应来啊可恶!”   薛瑾安想了想,觉得他说得有点道理,于是满足了他的要求。   薛瑾安“唰”地从腰间抽出软剑,不带半点情绪的眼神将八皇子上下扫量了一圈,非常体贴的给了他临终关怀,唇角弯出标准微笑弧度,语气很是友好的征求意见:“你想被怎么分解?1、按肌肉;2,按骨骼;3,按筋脉。我有点赶时间,十秒内不给出答案直接随机分配,你的选择是——?”   八皇子:“……”   八皇子第一次觉得被看不起也没什么不好。 第141章   八皇子看着薛瑾安手中那薄如蝉翼的软剑, 突如其来的阳光洒落剑身,让它呈现出一种恍若透明的感觉,森寒冰冷的剑光晃得八皇子下意识眨了一下眼, 干涩的喉咙不自觉吞咽。   思维便是在这时候发散了一瞬间, 那一瞬间八皇子想了很多。   他是知道这把软剑的, 上书房的武课上四皇子从腰带中将其抽出, 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偷袭成功叫对战的人落败,将自己从武力值废物变成了心眼多的武力值废物。   据说这把软剑是楚贞妃留给他的为数不多的东西,他向来很是宝贝,日日藏在腰带中不离身,也不知什么时候竟然被薛瑾安抢了去。   有关这把软剑,八皇子记得最清楚的便是它快且利, 即便四皇子那样拉胯的武功,都能轻而易举的将剑舞得刷刷而响。   而这样的利刃落入薛瑾安手中,那便是如虎添翼,指哪打哪。   薛瑾安真的会宰了他的。不, 不会, 他是皇子, 他们是有血脉关联的手足兄弟,薛瑾安不敢下手的,他不敢的,他——他有什么不敢的!?   妃嫔他当着皇帝的面说杀就杀了, 最后得到的惩罚也不过禁足一年,他不过一个空有尊贵身份,实则无人在意的空壳皇子,杀他,薛瑾安有什么不敢的?   “九。”薛瑾安贴心的给八皇子掐了个秒表, 等待他的答案。   八皇子猛地转身拔腿狂奔。   薛瑾安站在原地没有动,目送着他的背影急奔,甚至还有空算了一下对方的秒速,以及跑步时腿脚的受力分布图。   最后还出了一个诊断结论,八皇子跑步的姿势不太对,受力习惯性的多压在右腿上,磨损右脚鞋子不说,这样下去时间长了很容易变成长短腿。   嗯,现在已经没有这种风险了,出问题的人即将被解决了,问题也就跟着迎刃而解了。薛瑾安觉得自己在做人类这方面有了很大的进步,都有了人类助人为乐的优良品德。   薛瑾安边想着,嘴里读秒也没有停。   八皇子的速度前所未有得快,快得两边的风景都虚化成了残影,身后平静地声音无情的倒数着,最终归为零。   八皇子绝望地发现,他没能跑出薛瑾安的射程范围。   ——八皇子第一次知道自己的记忆力居然这么好,竟然将楚贞妃的死记得那么清楚记得她带下时的神图,记得她圆瞪的眼睛……记得那穿胸而过精准刺入心脏的一刀。   记忆的闪回漫长而短暂,他感觉有一阵凉风从身后刮过,他的呼吸在这一刻不自觉地停止了,手摸向胸口的位置,没有摸到任何多出来的东西,或是什么粘稠的液体,统统都没有,他不禁松了口气。   然后他以抬眼,就对上了一双平静无波幽幽如寒潭的黑色眼睛,冰凉顺着脊椎骨攀爬而上,他整个身体都僵住了。   好消息,他没有被一剑穿心。   坏消息,一剑穿心的人就站在他面前。   “时间到了,停止作答,检测到你没有提交答案,已随时分配给你的分解方案:1,肌肉。”   薛瑾安如同医生给病人讲述手术方案一般严谨地说道:“你的刀数是639刀,我会顺着你的肌肉纹理,将它们完整的分离出来,你放心,我的手很稳,不会出错。”   八皇子:“……”谢谢,更放心不下了。   薛瑾安将他脸上的防备收入眼中,不禁陷入沉思,很显然,八皇子对他的话并不满意,他思来想去觉得很可能出在他最后一句自我推崇上。   古人都讲究谦虚,他这种有知之知明还半点不遮掩的,会引起反感也很正常。   薛瑾安没有要改变说话习惯的意思,不过到底也是兄弟一场,八皇子还是原男主,薛瑾安还是愿意给他点面子的。   也是,光自己说自己手稳也没有多少信服力,不如给对方一个临终关怀,让他能够放心、安心地去死。   于是他道:“我会保留你的意识,待你确认639刀无误之后,再彻底结束你的生命。”   “……”八皇子嘴角一抽,实在忍不住道,“你这和凌迟处死有什么区别?!”   凌迟也是在受刑者清醒的时候,一刀一刀的剐下他的肉,直至受刑之日结束,才会被允许断气,其中的痛苦又多难捱自不必说。   “凌迟要千刀万剐,当前最高记录为3600刀,是639的近五倍数。”薛瑾安认真科普。   八皇子一口气差点没缓上来,咬牙切齿道,“我谢谢你告诉我。”   “不客气。”薛瑾安觉得交流到这里已经完整,可以结束了,他提着手中的剑就要上前。   “你——你不要过来啊!”八皇子惊叫出声,他如法炮制的又想转身就跑,然而也不知是刚才跑太快造成了肌肉酸涩,还是太过害怕身体痉挛。   总之,他没能成功迈开腿,脚软的摔在了地上,狼狈而可怜。   薛瑾安轻松抓住他的胳膊把人直接提了起来,然后收起剑落,寒芒一闪,八皇子的手腕脚腕软趴趴地垂了下来,他后知后觉惨叫出声。   他的手筋脚筋全都被挑断了。   “薛瑾安,你做什么?”八皇子的声音颤抖,愤怒、害怕、惊恐多种情绪在脸上交织成一团,扭曲了五官。   “如果挣扎太激烈的话会浪费时间。”薛瑾安诚挚地道,“我说过我有点赶时间。”   “当然,你不必担心,你选择的分解方案为1,除了浑身肌肉之外,任何地方我都会让它完美无缺,包括你的手脚筋脉。”薛瑾安考虑的非常周全,就是没考虑八皇子的心情。   八皇子已经在心里面破口大骂,面上不敢展露分毫,绞尽脑汁的想要逃出生天,把自己从薛瑾安的毒手中解救出来。   不等他想明白,薛瑾安已经麻溜的将八皇子摊平在地上。   一剑飞快刺出。   软剑撞在结实的人体上,剑刃弯曲,只在皮肤上留下一道深痕,鲜血争先恐后的从中涌出,转眼就浸湿了衣服。   薛瑾安却不太满意,剑刃因为弯曲偏离了一点他原定的点,虽然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偏差,根本就不会有人发现。   但偏了就是偏了,薛瑾安属于代码生命自带的对数据的严谨,让他立刻准备调整起参数来。   他在心中计算模拟对软剑施加不同的力道,作用在不同硬度物体上的状态数据,将其一一导入数据库中。   “好了,这次不会偏了,你放心,我会加罚三刀,给你补回来的。”薛瑾安说得真心实意,八皇子听得心内拔凉。   八皇子这次依旧没来得及开口,薛瑾安的动作也依旧麻利的过分,“唰唰”几剑,由于速度很快,疼痛来得后知后觉。   八皇子血次呼啦的躺在地上,已经心生绝望了,他张嘴喃喃道,“你不如直接打我吧……”   薛瑾安动作一顿,“我第一次听这种要求。”   虽然不明白,但薛瑾安尊重,毕竟他不明白人类的地方太多了,每到这个时候,他不要多想跟着做就对了。   薛瑾安撸起袖子,露出砂锅一样大的拳头。   八皇子望着那拳头,感受着身上难言的痛感,头一次这么想挨揍。   就在拳头即将和他的脸亲密接触的时候,他忽然福至心灵,气若游丝地坚强开口,“打了我方才的冒犯就一笔勾销了,不能再,再凌迟……”   “不行。”薛瑾安断然拒绝,他道,“说好了是639刀,少一刀都不算639刀。”   “你——!”八皇子气急败坏,气急攻心,气不打一处来,他猛地一个俯地挺身,脏话都到了舌间愣是没能说出来。   别误会,此时此刻他不是害怕,也不是想息事宁人,任薛瑾安胡作非为,而是   他情绪过于激动,伤口的血咕涌而出,他头脑一阵晕眩,目前都出现了空白。   八皇子觉得自己要死了,被薛瑾安气死的。   八皇子死瞪着眼睛如铜铃一般,眼珠子都恨不得从眼眶里瞪出去,黏在薛瑾安的身上咒死他。   他用尽全力发出一声呐喊:“薛瑾安!”   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也不知是身上血流的太多,还是头脑发晕的后遗症,八皇子在心底吼完这一句后,只觉得一股邪气的阴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在皮肤上带出不妙的预感。   八皇子费力看不过,朦胧中只看到一群黑乎乎的向他走来。   “黑、黑无常!?”八皇子一口气没喘上来,白眼一翻直接晕了,身体朝后翻倒。   薛瑾安下意识地伸手薅住他的脑袋。   暗卫还以为他要对八皇子赶尽杀绝,赶紧喊了一声,“主子,不可,八皇子若在此时死了,定然会将所有人目光吸引过来,在羽翼未丰之前,不应轻举妄动。”   这一群戴着面具的暗卫正是之前陆秉烛交给他的那群奉衣处探子,平日里他们都是藏在暗处,薛瑾安也没有有意探查他们,摄像头扫过不小心看出端倪,也多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这还是暗卫第一次主动现身,也是他们第一次交流。   陆秉烛安排他们到七皇子身边,可不仅仅是为了保护七皇子的安全——好吧,以七皇子展现出来的武力值,他们根本没有保护的余地,比起保护七皇子,看起来更像是保护敌人别死得太惨。   看看这鲜血淋漓的场面,陆督公到底怎么说出七殿下仁善这句话的?暗卫们很是怀疑。   总之,他们次要任务是保护敌人不被七皇子虐杀,主要任务便是辅助七皇子夺嫡登基。   他们会尽量帮七皇子规避掉一些风险,劝阻他做出弊大于利的事情。   “他离死也只差一口气了,殿下,现在收手还来得及。”暗卫中的甲子走出来小声说道。   ——陆秉烛带来的这群暗卫摒弃了原本在奉衣处的称呼名号,改以天干地支为名。   薛瑾安还没有回答,薅着的八皇子先睁开了眼,他眼前朦胧,一眼就看到黑袍无常和薛瑾安凑在一起。   “不,我不要死,放过我——”八皇子挣扎着往外爬,像是完全不知道痛一般。   薛瑾安倒不是没力气抓住他,而是尊崇规则,说了只动他的肌肉就只动他的肌肉,他及时松开薅住八皇子脑袋的手,避免了他自己把头皮给撕下来,不过也架不住八皇子真失了智,到底还是掉了几根头发。   薛瑾安皱了皱眉,暗卫非常有眼色的掏出手帕仔细替他把手擦干净,连带手指都仔细擦过——他们是陆秉烛培养的精英心腹,学得不仅是当探子暗卫的功夫。   薛瑾安眨了眨眼,往他身后看了一眼,道:“他休克了。”   就见八皇子爬出去了两步,就趴在那里不动弹了,薛瑾安无法从空气中捕捉到他的呼吸,基本可以判定是休克了。   就算有呼吸,也微弱到风也捕捉不到了,和休克也没什么区别了。   学了不知道多少杀人和自保手段的暗卫们到岗后接到的第一个任务竟然是救人。   八皇子被翻了过来,止血的止血,掐人中的掐人中。   御林军那边还在等着他,薛瑾安直接就准备走,走之前他先打开备忘录记下了这个行程。   “等他活了告诉他,剩余623刀我记在账上了,之后我会安排个双方都方便的时间去兑现的。”在暗卫们瞳孔地震的表情中,薛瑾安露出一个标准微笑,“放心,我不会赖账。”   目送他背影远去的暗卫们:“……”   总觉得八皇子是放不下心了。   “甲子,这人注定要死,我们还救不救?”一个暗卫问道。   甲子在心中给八皇子点了个蜡:惹谁不好惹七皇子,生不如死了吧。   “救吧。”甲子下令。   那边八皇子打着复活赛,薛瑾安已经到了御林军大营,营地的守卫很是松散,守卫打着哈欠身上有股酒味儿,半睁不睁的眼睛里能瞧见红血丝,显然这是才喝了个通宵。   而且竟然连他身份都没问,听他说要进去找人,就直接把登记册丢了过去,让他自己书写,写完之后看都不看,更别说问了,摆摆手让他赶紧进去。   御林军优化第一步:全营地戒酒。   优化第二步:严进严出,三道防守。   优化第三步:……   不过就是从营门口到主大营的短短距离,薛瑾安写了五十多条优化,这种情况直到进入主大营地界才好起来,虽然远不如西北军,但至少放眼望去,士兵们都是精神奕奕的,隐约能听到练兵的哼哈声。   很快有人来了,那一行七八人簇拥着一个青年人,主次很是明显,他们应当是刚训练完,手里还抱着木桶,桶里放着换下的衣服。   薛瑾安随意一扫,将衣服的标记都看得清楚,立刻知道了他们的身份,韦统领账下中郎将。   那群人也瞧见了他,青年人一抬手,叽叽喳喳的声音立刻就停了,他上前来盘问,“你是谁?怎么进来的?来这里做什么?”   薛瑾安还算满意地点点头,语气平静地道,“我来接管御林军的,叫你们韦统领过来。”   “哈?你?接管御林军?”中郎将语气古怪,上下扫量了他一眼,呲了呲牙道,“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回家喝奶去吧。”   “哈哈哈哈哈——”人群中发出哄笑,这边的热闹引来了其他人,不一会儿人群就围成了圈。   御林军的大部分人都是不认识薛瑾安的,但也有一部分人跟着韦统领巡逻过皇宫,或者是在昭阳宫站过岗的,是见过薛瑾安模样的。   这人群中便有这么一位,在众人的嘲笑声中,唯有他没有笑,脸色还难看至极。   不过那人没有声张,他悄悄退出了人群,大营深处跑去,薛瑾安猜应该是去请韦统领了。   韦统领是皇帝的人,薛瑾安是不打算让韦统领在这个位置上坐得舒服的,他们要的都是御林军大权,注定此消彼长一方舒服了,另一方就不舒服。   一个新来的想要站稳脚跟夺得军权很难,但军营是个讲实力的地方,只要你有足够的实力,就会有人愿意追随于你,抛头颅洒热血献上忠诚。   “在韦统领来之前结束吧。”薛瑾安收回视线低声呢喃。   “什么?”周围太吵,离薛瑾安最近的中郎将没有听清,他不禁出声道,“好了好了,都停一停。”   哄笑声渐渐停了,中郎将笑着弯腰平视薛瑾安,声音夹起来用哄小孩的语气道,“你看起来才十二岁吧?就算再崇拜我们御林军,也不可以到处乱说,你来这里应当是来看你父兄的吧?他们叫什么名字,我带你去。”   说着伸出手来就要摸他脑袋。   御林军里有很多京城本地人,时常便会有附近的百姓来探视,中郎将便以为他也是如此。   薛瑾安没有接话,他偏头躲开,一把扣住他的手腕,“我是来接管御林军的,又或者用你能理解的话来说,我是来砸场子的。”   “你们谁要来?”薛瑾安反手抽出腰间软剑,剑身轻鸣,在空中轻颤,擦得锃光瓦亮的剑刃亮得晃眼,带着隐隐的血煞之气。   中郎将鼻尖嗅到一股熟悉的味道,他看着那软剑,面色微微一变:这把软剑刚见过血。   御林军来了个硬茬子。 第142章   薛瑾安话音一落, 周围安静了须臾,随即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哄笑,每个落在薛瑾安的眼睛里仿佛都写上了“不自量力”这四个大字。   只有离得最近, 真切地闻到了剑上血腥之气的中郎将眉宇间带着些凝重, 然而他并没有要接薛瑾安挑衅的意思, 相反, 他面上还故作轻松的露出轻佻的笑容,让他看起来像是走街串巷的浪荡世家子。   ——他也确实是世家出身,也曾是京城招猫逗狗的纨绔公子之一,后来读到有关赫连城大将军的事迹,之后一心想要成为赫连城大将军那样,以一己之力震慑边关保家卫国铁骨铮铮的汉子, 他毅然决然的选择投军入伍,收拾行囊买了马就要往祁州投奔赫连城而去。   然后刚出京城就被家里人逮了回去,关了一整年。   中郎将从武之心不死,他是家中幺儿向来受宠, 家里人自然不同意他去边关这么危险的地方, 开玩笑, 大启和戎狄表面上是和和平平的,实际上暗地里摩擦一直没少过,每年都有数以千计的边关将士百姓死于戎狄之手。   双方就这么僵持着,最后各退一步, 他就这么进了御林军。   刚开始在御林军的日子过得并不开心,这里和他所想的完全不一样,已经成为了权贵子弟镀金的温床,每日的训练稀稀拉拉凑不齐人,下职后的酒宴倒是人满为患, 这不是他想要的日子。   所以在韦统领空降御林军,打算整顿出一支能用的军备力量的时候,他义无反顾地背叛了阶层,加入到了其中,到现在混成了中郎将,和这些平民出身的同僚们混在一起,逐渐洗涤了他说身上腌入味的“上流”阶层气息,他自己有时候都忘记自己还有这一层算是显赫的出身。   只是有些东西它存在过,就会留下痕迹,偶尔在受到威胁的时候,他会不自觉地给自己披上这一层外衣,试图用那浪荡潇洒的不羁,掩盖心里的没底。   他不以为意的转身就要走,“我不欺负小孩,你回去吧。”   眼前的少年无论从身形还是五官轮廓来看,年龄至多也才十一二岁,真要打起来,不管输赢都不光彩。中郎将在心里这么想着。   然而他此时想要撤退,也要看薛瑾安答不答应。   薛瑾安拽住了他的手臂,他年龄小,各方面都还没发育完全,力量再怎么调节也卡在一个上限里,在这方面他是绝对抵不过一个常年习武的成年男子的。   但薛瑾安力量不够,技巧来凑,他只是在抓住中郎将胳膊的时候,小小改动了一下动作,中郎将的胳膊处于一个相当难受的反关节中,让他没有办法走,也没有办法回身反击。   隐在暗处的暗卫们这时候都纷纷现身,有些紧张的看着薛瑾安手底下压着的人,很担心薛瑾安直接就这么把人弄死了,毕竟薛瑾安才动手干过一个人,血腥气都还没散呢。   甲子有些后悔阻止薛瑾安对八皇子下手了,八皇子死了也就死了,到底只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作用有限,但这个可就不一样了,不说这人背后的世家及人脉,单说他是韦统领手底下的中郎将,就很需要注意了。   韦统领是皇帝的人,这中郎将也颇受将士们喜欢,要是就这么杀了,七皇子殿下就别想要什么御林军了。   当然,七皇子若是非杀这人不可,他们也只能帮忙收拾烂摊子,拼尽所有护好七皇子性命了。   甲子忍不住做起了最坏的打算。   中郎将也是耳聪目明的,他听到了周围的不对劲,余光瞥到了那些暗卫,暗卫们深谙低调行事的道理,他们并没有穿会泄露身份的衣服,但中郎将自有一套辨别血衣卫探子的办法。   ——奉衣处是探子机构,是当权者的耳目,谁也不知道这些家伙会藏在哪里,也许混在家中,也许躲在角落……反正没有哪个臣子会喜欢这样的机构,奉衣处在大启名声不好,臣子们都耻于与他们为伍。   而奉衣处和御林军也很是不对付,双方都在皇帝手底下办事,两边定位有部分重合,形成了竞争关系,再加上御林军被京城权贵世家蛀空成为“大家族的托纨绔废物所”,在皇帝心里的地位越来越低,相应都得奉衣处得到的重视却越来越多,同行是冤家,这样一来关系会持续恶化到现在了也不难明白了。   这不对付的多了,有些御林军就进化出了一种对奉衣处的辨认方法,能够一眼就判断对方到底是不是。   中郎将就是其中之一。   随身有血衣卫保护,这人到底是谁?中郎将心中疑窦丛生,他佯装不屑的挑眉,“难怪这般有恃无恐,原来是身边带了这么多人?怎么,这是准备一个人打不过,就直接以多欺少?”   “不是。”薛瑾安否认地干脆。   中郎将不依不饶地追问,“那你带他们来做什么?”   薛瑾安想了想,吐出四个字:“医疗援助。”   暗卫们:“……”   中郎将:“……”   双方都为这个答案沉默了。   薛敬安也没管他们,他扫视了一圈还在不断壮大的人群,高清摄像头将每个人的衣服款式都看的分明,确定没有再比中郎将更高的了。   薛瑾安初来乍到,正是需要立威的时候,牧羊人在赶羊的时候有一个技巧,那便是管好头羊,头羊哪里去其他的羊也会跟着动起来,这便是心理学上的领头羊效应。   同理可证,当你要震慑羊群的时候,拿头羊开刀以儆效尤也是最快速的。   中郎将是自己撞进他手里的,薛瑾安是不会放了他的,但现在这人明显不想和他和他对战,薛瑾安打开备忘录看着里面记录的满满当当的技能,脑中一瞬间就生成了数十个让中郎将答应的办法,他选中了最有效率也是最贴合的一个办法:激将。   激将的要点就是挑动对方的情绪,薛瑾安锁定了接触最多的,最擅长这方面的人,他学着五皇子的语气阴阳道,“你怕的话可以不参加,输给我不丢人,毕竟御林军——”   薛瑾安说到这里语气顿了顿,随后发出一声轻笑,最后来一句,“懂得都懂。”   别说中郎将,所有听清楚他话的御林军将士全都红温了,异口同声地张嘴发出一个音节:“哈?!”   “还真是大言不惭啊,小鬼。”   “中郎将你不愿意欺负小孩,老子愿意,他爹娘没教他的,老子教给他!”   “让他好好吃吃教训!”   “……”   也不知是谁先喊出来的,繁杂的千言万语到最后都汇聚成了一个字,嘶吼的声音将这片地方的气氛抄得火热,到处都在嘶吼着:“打!打!打!……”   中郎将直接就这样被架了起来,他现在是打也得打,不打也得打了。   “他奶奶个腿,打就打,老子还他祖宗的怕你?”中郎将似乎是恼羞成怒了,在一片叫好声中猛地后踹。   薛瑾安后撤,顺势放开了他的手臂,故意露出一个空档,脑中分析算法已经预热完毕,将中郎将的每个肌肉骨骼都标记上点位,时刻准备着分析他的动向。   然而中郎将却止住了扑过来的脚步,反而指了指不远处的武器架,“本将军说了不欺负小孩就不欺负小孩,那软剑不是你常用的武器吧?而且你既然来砸场子,我赢了也就罢了,我要是输了你可别想轻易从这里走出去,战场无道义,我们可不流行江湖上一对一的那套,也不会看在你是个小孩的份上就轻易放过你。”   中郎将这话说得挺直白也挺好懂的,主要如果是正常切磋,输赢没有所谓,但薛瑾安方才明明白白说了“砸场子”这三个字,又激起了其他人的火气,他想要全身而退基本不可能。   别说一对多,到时候上头了很肯能什么下三滥的东西都会拿出来用。   中郎将嘴上对薛瑾安似乎很蔑视,但实际上他一直是一种随时能攻击战斗的站姿,这表明对方始终在高度戒备薛瑾安。   中郎将很清楚,尽管看起来很难让人相信,但就去光凭对方制住他手的那个动作,就已经说明了这少年很可能是一个经验实力都不缺的高手。   听闻皇宫不知何时多了一位能传音入密的绝顶高手,无人见过这位高人的面目,也无人同他有过交际,他像是一缕抓不住的风,若有似无的存在着,若不是确信真的有人听到过这位高手的传音入密,只怕他们都要将其当做武痴走火入魔前的幻听了。   有关顶级高手的消息,甭管是混江湖的还是混朝廷的,也不管到底是哪个国家的人,反正只要是个习武之人就不可能不关注,尤其是这消息是从皇宫出来的,越是似是而非捕风捉影,就越是传播快,反正不过几天,该知道的就都知道皇帝身边有绝顶高手。   只不过这位高手前辈实在太神秘低调,没有人能找到有关他的讯息,他们坚定信任的心忍不住有些动摇,就在那时候,皇帝突然开始清理有关那个高手的相关传言信息,皇宫里也再没听说有谁听到过传音入密。   这似乎是在变相否认谣言的举动,反而如一剂强心药叫众人振奋起来,这世上光明正大的不一定是真的,但遮遮掩掩欲盖弥彰的一定不是假的。   现在,中郎将有一个很荒谬的想法,这个人就是那个高手。   中郎将一直在仔细观察薛瑾安,这想法一转变怎么看都觉得答案是对的。这少年气息平稳,通身却不见丝毫内力,看着像是从未习过武一般,可中郎将确定这人战斗经验很充足。   这人的内力定然是到了返璞归真的境界,这样对方竟然能一出手就将自己轻松压制便说得通了,再加上他身边那些奉衣处的探子,已经表明了对方身份不凡,很有可能就是从皇宫里出来的。   至于薛瑾安这外表年龄和深厚内力完全不符这回事儿,又不是没有先例?他记得先前玩过一个沙盘游戏,里面有一个叫《不老长春功》的功法,炼它的人会便会返老还童。   中郎将一直就觉得那沙盘里的种种功法、武器都是真实存在的,那么多的功法若是假的,他实在想不到这世上有谁能有想出那一切的脑子。   中郎将现在看到薛瑾安,脑子里只有一句话:《长春不老功》果然是真是存在的!   薛瑾安要是知道他心中所想,只会给予辣评:“条件全对,答案全错。下次有什么需要好运加成的事情让你去,被你排除的那个是正确答案的可能性为75%。”   当然,中郎将就算知道薛瑾安的身份,也是不可能就此认输的,御林军不管面对什么样的人都不会轻易低头,他甚至还会利用这个信息点,好打薛瑾安一个措手不及。   孟子有一句话叫“君子欺之以方”,意思是君子品行端正,可以从这方面下手欺骗他。对君子是如此,对高手亦是如此,对待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规则,对待高手有一种至关重要的事情就是不要隐瞒,体现出你的优良品质,让对方不自觉的放松下来,才有一战之力。   “剑在一对一的时候姑且得用,到了一对多的时候可就相形见绌了。”剑在刚诞生的时候,是一种身份象征,春秋战国时期几乎人手一把剑,到如今,十八般武器全都归位,剑也因起舞动优雅从容,而有了武器中的君子名声。   在战场上,用得武器多数是刀、枪、矛等武器。   中郎将抬了抬下巴说道,“你去挑一个你用得顺手的,别说我欺负你。”   薛瑾安也没有推辞,径直往那武器架而去,在他转身的瞬间,中郎将终于憋不住抬手揉了揉自己的手臂关节。   也不知薛瑾安这技巧从哪里学来的,明明也没怎么吃力,却感觉从骨头缝里都透出细细密密的刺疼。   “真是恐怖如斯。”中郎将心中进一步确认了薛瑾安的身份,认定了他就是那位可传音入密的高手。   和这样的高手过招,哪怕输得很惨也是可遇不可求的大好事。   中郎将不免有些兴奋的舔了舔唇,眼底泛出光来,他死死盯着薛瑾安的背影,就像是饿了许久的狼盯上了自己的猎物。   薛瑾安挑武器没有耗费太多时间,他扫了一眼,将每个武器的优劣都记在心里,很快就选出了自己想要的。   他抬脚一踢一勾,红缨枪就从架子里飞出落入薛瑾安手中。   他颠了颠重量,又行云流水地舞了一套招式,确认长度合适用得开就,随意挽了个枪花收枪站好。   他这随随便便的一下,可直接把中郎将惊住了,他吃惊到底当场喊出声来,“赫连枪法!”   “嗯?它叫这个名字?”薛瑾安现在会的武器招式全是跟着西北军晨训学的,基本都是基础到不行了的招式,在很多外行人看来是没有半点技术含量。   然而这些基础能流传来被广泛应用,便已经证明了它虽然简朴但很有用。   “对,这就是和赫连家家传的枪法。”中郎将可是认真崇拜过赫连大将军的,是绝对不会认错的。   薛瑾安没想到这枪法是赫连城从家传书中逃出来的,免费教给学生们,可以说是相当大手笔了。   中郎将还想追问一些薛瑾安和赫连城的关系,薛瑾安的注意力却已经放在了战斗上。   他提着红缨枪上了。   “哈哈,还真是迫不及待啊。”中郎将哈哈笑了两声,看起来浑身轻松,并不将薛瑾安的攻击放在眼里,实际上他浑身绷紧,腮帮子都死咬着。   薛瑾安说了打就是真的打,半点也没有放水的意思,交手间将中郎将逼退数步,正好逮着一个空荡飞速刺去,速度开到了最大。   □□来的速度太快,哪怕中郎将早已经预料到了枪的轨迹,然而却根本避不开,极致的速度让枪都快出了残影,仿佛一支羽箭。   最后关头,中郎将努力侧身将肩膀送了出去,“噗呲”一声枪尖入肉,他闷哼了一声,一把握住枪身,不退反进,想要借蛮力把薛瑾安顶出去。   薛瑾安身板小,猝不及防还真的被他顶飞了,不过他并不慌,空中拧身,被他攥在手中的红缨枪也跟着拧动,枪尖在血肉里一通乱搅,中郎将吃痛后撤。   薛瑾安没有半点犹豫,一落地就将人挑翻出去,将趁他病要他命的准则展现的淋漓尽致。   然而没有任何人觉得他不对,正如中郎将所言,战场不讲道义。   更不要说,薛瑾安和中郎将的对战,全程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交手不过百来招,这表明对方的实力远远超过中郎将,即便不趁人之危,也就是再来几招的事情,中郎将的落败乃是定局。   中郎将努力坐起身体,他长舒了一口气,举起双手道:“我输了。”   人群安静了两个呼吸,欢呼伴随着鼓掌猛烈响起,有人吹口哨有人狂喊有人尖叫,气氛一时之间十分热闹。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胜利者薛瑾安身上,没有人注意到黑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出现在了中郎将身旁,一左一右地将他架了起来往外走,还把他的嘴给捂住了,俨然一副绑架现场的样子   “唔唔唔唔唔唔(你们要干什么)?!”中郎将踢了踢腿,眼神警惕的看着这两人,要不是知道他们和薛瑾安是一起的,他早就动手了。   暗卫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脑子被打坏了,这么快就忘了?医疗援助啊!”   被绑架来的中郎将:“……”   暗卫宽慰他:“你放心,你还有用不会让你死的,那个血次呼啦差点被主子片了的人我们都救回来的,你这区区小伤罢了。”   虽然自己也觉得这伤不要紧,但总觉得这话有哪里不对的中郎将:“……等等,差点片了什么?什么片了?”   中郎将这边重整三观中,那边薛瑾安正在宣布要一挑百。   中郎将的水平他已经知道了,对方算是这一批里拔高个了,薛瑾安不打算浪费时间,“结阵一起上吧,让我看看你们有什么实力。”   平静的声音说起这话来总觉得带着点莫名的嘲弄,顿时好些个本来就被激烈的对战弄出了一身热血的人都不忍了,越众而出。   薛瑾安最后没有一挑百,只挑了二十,看过西北军的联合对战,在看御林军的,总有一种被拼夕夕了的感觉。   薛瑾安平均三招就将他们挑飞。   再没有人对他的到来赶到怀疑,他们心中只剩下了深深的尊敬和崇拜。   所有人看着他一下一个轻松得很,还以为挑飞人是什么有手就行的轻松技能,有几个急性子,竟然也找来了枪现场使了起来。   挑得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脸都憋红了,好不容易终于颤巍巍就听“啪叽”一声断裂成了两边,碎屑乱飘中,他表情呆滞。   “那位这么小的个子是怎么挑飞人的?难道……竟然是天生神力?”他握拳满脸兴奋。   薛瑾安表现的太好,很多人都怀有疑虑,听到这样皆是深以为然,包括韦统领。   韦统领已经到了有一会儿了,他匆匆赶来就看到七皇子一手红缨枪连挑二十人的场面,一整个震撼住,都有些说不出话来。   同他一起来的还有兵部尚书许平川及三皇子。   “七弟,你果然来了。”三皇子瘸着腿走到了薛瑾安身边,鼓掌夸赞道,“动作利落果决,很不错。”   围在薛瑾安身边的人皆是哗然退后,他们完全没想到这位竟然就是传说中的七皇子。   只有许平川恍然大悟,心想:原来三皇子突然提出要来御林军大营,是为了七皇子啊!果然是兄弟情深。   ——虽然皇子们昨日才算是正式的入朝听政,进入六部历练,但实际上早在年前,整个六部衙门就在为皇子去向预热。   那段时间皇子们对哪个感兴趣就会去哪个呆一段时间,熟悉熟悉,可以慢慢确定自己的去向。   三皇子就一心窝在兵部,之后也果不其然选了兵部。   三皇子在兵部的日子一直都挺沉寂摆烂的,每天到点上值到点下值,只是始终一副不想搭理人的样子,看起来有些阴沉,传说中的暴烈倒是半点没有展露出来。   这让暗戳戳做了很久准备的许平川及被他打了预防针的兵部众人们不明所以,完全不知道这祖宗干嘛呢。   不过对他们而言,皇子们老老实实的不搞事就好,他们也能轻松很多,只要他一直这个样子,对于三皇子正式入职兵部的事情也不是那么排斥了。   然后三皇子一入职,就活跃起来,提出要来御林军大营视察。   许平川一度以为自己是上当受骗引狼入室了,看三皇子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婚前甜言蜜语婚后大转变的渣男。   他一路提心吊胆,恨不能将行程缩短至一个呼吸,脚步踩一下御林军大营的地就立刻返程回去,他是生怕三皇子发狂,在这里打生打死,他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而三皇子明明都心不在焉,却还是坚持要继续待在这里,这让许平川再次怀疑三皇子的目的,还一度拉着韦统领警惕询问,“他是不是和你们御林军的谁约架了。”   直到如今事情才水落石出,敢情不是约架,是来和弟弟培养感情的。他有听说三皇子对一直跟在身边的八皇子不假辞色,反而对七皇子很有好感。   现在看来果然如此,哪怕三皇子只是轻飘飘看了一眼,喊了声“三哥”后就无视了他,三皇子也始终乐着的,半点看不出不爽,还试图扒拉七皇子跟他勾肩搭背,被七皇子拍开好几次。   三皇子这时候看着脾气金浩然挺好的。许平川看着屁颠颠跟在七皇子身后转悠的三皇子,心中啧啧称奇。   薛瑾安正在试图辟谣:“力大无穷,这个我真没有。”   他能轻松的把人随意挑飞是因为他不是蛮力挑,而是借势打势,再加上杠杆原理,找到合适的支点,从理论上来说甚至可以撬动地球。   “什么杆?”围在这听薛瑾安讲战斗技巧的士兵们纷纷露出了未被知识浸染的清澈与愚蠢。   唯一认字的三皇子混在其中,也没有半点违和感,天生长了一张傻子脸。   薛瑾安看着这一圈的人,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你们都认字吗?”   “俺不认识。”   “俺也是。”此起彼伏。   薛瑾安:“……”   薛瑾安有点想退货了。   退货是不可能退货的。   御林军的兵按理来说素质是相对比较高的,毕竟这是天子脚下,奈何韦统领被权贵世家出身的少爷兵们不待见,他拉拢到的基本都是底层出身的士兵。   他们来当兵求得是包吃包住,以及那二两俸禄,他们不在意被谁管辖,只要按时发军饷就行。   相较来说,中郎将那种的才是少数。   不过总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底下的士兵总不能连信件都看不懂,还是得扫扫盲。   薛瑾安翻出年代小说,把里面的夜校放牛斑等方法拿出来,来这里后下达了第一条命令:“以后每天训练之后,都要上半时辰认字课。”   一片哀嚎声,这些人都是泥腿子出身,眼界不够宽只能看到眼前的一亩三分地,他们不明白为什么都从武了还要学写字。   薛瑾安语气平静地点亮本土化的五皇子技能一:“武力值已经这么弱了,脑子里还都是水,不学的话,我就撬开你们的头盖骨把你们的脑子放干锅里去去水。”   薛瑾安的话很有画面感,一群大老爷们吓得瑟瑟发抖。   第一个响应的是三皇子:“好的,七弟,没问题,七弟。”   “你来凑什么热闹?”薛瑾安将手上力气的数值加到最大,单手把他拎了起来,“他们扫盲,你扫什么?”   “我,帮他们扫盲?”三皇子觉得这里比兵部有意思多了,他赖定了不想走,“我书读得不怎么样,至少字还是认识的,我还会兵法和练兵,骑马射箭也——”   三皇子的话戛然而止,他想到自己腿废了,表情阴沉下来,看向薛瑾安的眼神都锋利起来,“七弟,你该不会是觉得我腿瘸了成废物了,所以才不想让我待在这里的吧?”   薛瑾安实话实话,“你的腿不瘸,也只是完好无损的废物,脑子还是泡水的。”   三皇子:“……”   “七殿下,那我呢?我呢?”悄悄在旁边看了许久的中郎将逮着空隙就凑了过来,他吊着一条手臂,眼神很是期待,“我怎么样?”   “和西北军的将军比我怎么样?”他小声询问。   薛瑾安看了他一眼,有点不明白:“为什么要自取其辱?”   中郎将脸一垮,不甘心地道:“总有拿得出手的吧?总有比得过的吧?一点点就好。”   薛瑾安想了想,点头:“有。”   在他骤然亮起的眼神里,薛瑾安无情地说道,“他们没有一个比你菜的平均。”   “全等六边形。”薛瑾安点评。 第143章   韦统领对于七皇子的伸手颇为惊讶, 他听从皇帝调令,在七皇子禁足期间一直负责昭阳宫的守卫和防护——这是明面上的事。   暗地里,他主要的工作便是观察七皇子, 监测昭阳宫的异动, 因此他算是最早知道七皇子身手不凡的人之一, 还在上面吃了不少苦头。   韦统领刚接到这个任务的时候还挺不以为意, 想着不过是一个皇子,宫中留言传得再神乎其神,实际上真人并不如何,多是以讹传讹。   然后,韦统领就度过了水深火热的一年。   每当七皇子行踪悄无声息地在昭阳宫消失了时候,就是韦统领到乾元宫挨骂受罚的时候。   次数也不算多, 而且其实只有第一次的时候,皇帝气得大发雷霆,指着他大骂废物将桌上的东西一扫而空,后来次数多了, 皇帝也已经习以为常不再有太多反应, 但韦统领能明显感觉到皇帝对自己的信任在缓慢减少, 他对自己的能力产生了质疑。   韦统领试过很多办法想要阻截七皇子,甚至不昔日夜不休的在昭阳宫门口站岗值班,眼睛里满是红血丝都不敢眨太快,然而没有什么用, 七皇子依旧说不见就不见了,他连个衣角都碰不到。   韦统领有那么一瞬间,是真的有恶向胆边生,想把七皇子捆在床上,然后站在窗边死死盯着他, 看他还能跑哪去。   总之,韦统领在昭阳宫当价的这一年比他在御林军十年都累,禁足时间一过可以从昭阳宫离开了,他比七皇子本人都还要高兴,不用吩咐,迫不及待带着人就撤了。   ——谁曾想,他这高兴还没多久呢,七皇子就追上门来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再看七皇子这一副有恃无恐有备而来的姿态,韦统领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强行压制下来,根本不敢深想下去。   陛下不会这么残忍的,绝对不会把七皇子推给自己的,不会的不会的……韦统领在心中自我安慰。   他三言两语的将喧闹围观的人群驱散,兵部尚书许平川倒是想留下来看热闹,奈何他这身份不适合留在这里,遗憾的告辞。   值得一提的是,许平川还给三皇子使了好几个眼色让人跟自己一块走,三皇子也不知是真没看见还是装的,愣就杵在七皇子身后,摆明了要跟着他一块。   许平川眼睛都抽了,也没把三皇子拉回来,他最后抽了抽嘴角,直接放弃了。   三皇子他是管不了了,爱咋咋地吧。许平川就这么跑了。   韦统领将两位皇子带到了自己的营帐中,稍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才直视七皇子的眼睛,询问道,“不知殿下今日来此是?”   他端茶轻啜准备压一压情绪。   “我是来接管御林军的。”薛瑾安说起这话来毫不迟疑,叫人完全看不出虚实。   韦统领猝不及防被呛了一下,剧烈的咳嗽都遮掩不住他看向薛瑾安的充满质疑和不可置信的眼神。   韦统领并不相信薛瑾安的话,外面的人不清楚,盛传皇帝对七皇子宠爱有加关怀备至,实际上如何,他一个常年跟在皇帝身边给他办事儿的还不清楚?   从一开始皇帝对七皇子就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在意,韦统领能感觉出来,那种在意并不是好的方面的,里面甚至参杂了不怀好意和忌惮。   皇帝看七皇子就像在看怀揣着稀世明珠的河蚌,所有的偏心关切都只是为了更好的砸碎蚌壳,取得里面的珍珠。   有关几位皇子来御林军的事情,是昨日早朝提出并敲定的,还没有正式的圣旨下来,也就是说这还只是一张空头票号。   韦统领最近的重心都放在御林军,并没有在皇宫当值,是以他并不知道早朝发生的事情,不过七皇子敢这么明目张胆的说出来,显然是不怕推敲的,韦统领只能怀疑这其中是不是出了什么差错,导致消息传递有了问题。   韦统领也不着急,这么大的事儿是瞒不住的,估计等到午时,外面那些非富即贵的少爷兵们来上值,就该有消息传出来了。   少爷兵里像中郎将那样的是稀有之物,绝大多数少爷兵文不成武不就,天天在营地里混吃等死还带坏其他的小兵,除了消息灵通一些外基本没什么大用。   韦统领在皇帝身边待久了,就算不如李鹤春那样会揣度圣意,但多少也能猜出一些皇帝的心思了。   皇帝或许为了让珍珠生长的更好,会给予河蚌丰富的成长空间及资源,但绝对不会任由河蚌在水里称王称霸,统一水域到能和自己对抗的地步。   事实也确实如此,皇帝当时的原话只是让几个皇子去御林军历练历练,只安排了他们所去的营地,连一个职位官衔都没有给,其想法已经很明显了。   “卑职未曾听过此事,还待卑职了解一二再来答复您。”韦统领心中再是肯定,面上也没有表现出来,他用拖字诀想将此事敷衍搪塞过去。   薛瑾安打得就是信息差,自然胡可能让他反应过来咄咄逼人道,“韦统领不信我,觉得本殿下我假传圣旨?”   薛瑾安张口就直接要整个御林军,但实际上御林军只是他的终极目标,他当前阶段性的目标还是在军中站稳脚跟,组建出一支完全独属于自己的精锐亲兵。   御林军拱卫京师,足有六十万众。   不过整个京城包括周围的县城乡村等都在御林军的管辖范围之内,这六十万要除去各地方的厢军守军,再减去京兆府和各部衙门分去的那部分……到最后真正在韦统领调度范围内的,只有营地里的这二十万。   这二十万看着缩水严重,但也已经是西北军的一倍了,战斗力再不佳也不容小觑。   薛瑾安想要掌管这支军队,光靠个人魅力是不行的,也要有绝对的统治力,到时候有人不服就直接把亲兵开过去打服为止。   只不过薛瑾安知道,他一开始提及组建亲兵的话,多半是会被拒绝了,但如果他一开始叫嚷着要整个御林军,他们就会退而求其次同意给他组建亲兵了。这便是拆屋效应。   “卑职不敢,只是按照流程办事,还望七殿下见谅。”韦统领不卑不亢地把话顶回去,并不松口。   薛瑾安正在微调面部表情想要摆出不满,三皇子率先拍桌而起,不高兴了。   “你什么意思?你这是要抗旨不尊?父皇的话是在早朝上说的,本殿下和朝臣们都听得清清楚楚,一字不差,这一切都是父皇的意思,你如今半点兵权都不想分出来,是打算拥兵自重了?”   三皇子大帽子接着一顶的就直接扣在了韦统领头上,薛瑾安听着不由看了他一眼,确定他并不是有意为之,而是真的这么想。   三皇子大概是在场唯一一个觉得皇帝真的要让薛瑾安接手御林军的人。没办法,他自己的性格就是这样,爱欲其生恨欲其死。   “孝昭仁皇后乃是父皇真心爱护之人,七弟是父皇唯一的嫡出皇子,乃是未来太子,父皇偏宠一些有何不可?”三皇子言辞凿凿 ,半点都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   韦统领:“……”   薛瑾安:“……”   但凡这不是三皇子说的,两人都要觉得说话之人恶毒至极了。   这话还是传出去,有心人运作一番,薛瑾安觊觎太子之位那可就是板上钉钉了,不仅皇帝会恶了他,皇子们也能就此事攻讦他。   但凡换个人说这番话,薛瑾安都会怀疑一下对方的险恶用心。   但偏偏说这话的是三皇子,三皇子是个没脑子的莽夫这件事已经是朝堂众人的共识了。   一个没脑子的人脱口而出的话,基本代表着他内心的真实想法,不由让人深思皇帝是不是真的有这样的想法,或是做了什么叫人误会的事,才给三皇子留下了这样的印象。   而原本皇帝对外就表现出了对七皇子宠爱非常,这无疑更加深了朝臣们的这一观念,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七皇子的地位更稳固了,也更成为了其他皇子的眼中钉肉中刺。   嗯,皇子们啊,那没事了。薛瑾安自从见过了解其他皇子后,就不怎么把他们放在心上了。   如今的夺嫡形式,比起说是皇子们的争夺,不如说是他们背后站着的各方势力在争夺,没有了那些,完全没成长起来的皇子就是拔了牙的老虎,空有名头而无威慑力。   薛瑾安翻出备忘录技能表,学着昔年容贵妃萧姝的样子,将面部表情数据调整到楚楚可怜的样子,喊了一声:“三哥。”   会说话你就多说点。   薛瑾安的声音还是平静的,光听着不觉得有什么,然而一配上他那特意调整出来的表情,那语气中的平静,听起来都莫名变成了受尽委屈后的心如死灰。   三皇子回头看了一眼,微微一愣,随即出离的愤怒了。   他猛地两步跨到韦统领面前,他一把拽住韦统领的衣领想要将人提起来,韦统领气沉丹田纹丝不动,抬手将三皇子的拳头握住。   两人眼神对峙,三皇子额头青筋暴跳,韦统领手臂肌肉虬结,一时之间谁也奈何不得谁。   “三皇子殿下,请您自重,莫要让卑职为难。”韦统领声音微微沉下,带着警告的意味。   这话一出更加跳动三皇子的神经,他咬牙切齿道,“你要如何?杀了本殿下吗?好啊,来啊,老子倒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卑职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的?你还有什么不敢的?”三皇子一指薛瑾安的方向,愤愤然道,“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你都如此欺辱我七弟了,你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韦统领看着那边面无表情喝茶的七皇子,沉默震耳欲聋。   他,欺辱,七皇子?那个折腾了他一年武功高到行踪诡秘的七皇子?韦统领像是听天书一样的将眼神转回到三皇子脸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怕自己一开口直接质疑三皇子眼神是不是出了什么大问题。   薛瑾安翻找着数据库里的狗血小说,专门看那些气死人不偿命的白莲花出场片段,又把萧姝和五皇子这对母子两装可怜的那套拿出来,掐着点适时出声,“三哥,韦统领不是那个意思……”   他故意停顿了一瞬,他挤压着嗓子,让平静的声音带上了沙哑,音调都放低了一些,“算了,三哥,不怪他。”   越是平静的声音,搭配这样的组合,越是带着一种破碎感。   这回也听出不对劲了的韦统领:“……”不是,七殿下你怎么不讲武德!   韦统领忍不住道:“你在昭阳宫的时候——”可不是这样子的!   “好啊,你还敢威胁皇子?”三皇子的火蹭蹭往脑门冒,夹带着内力的嗓门差点没直接把韦统领的耳朵震聋。   要不是韦统领眼疾手快钳制住三皇子的手,两人此时估计已经打了起来。   三皇子不能都没感受就动嘴,他以“我那受尽宠爱半点苦都没吃过的七弟你竟敢让他露出这样的表情,你是真该死啊”为中心思想,对韦统领一顿嘶吼。   如雷般的声音贴着耳朵直冲脑门,韦统领耳朵已经麻了,嗡嗡嗡地耳鸣着,表情眼神逐渐麻木呆滞,恍惚中竟然真把三皇子的话听进去了几分。   三皇子吼完后尤觉不解气,一脚将面前的实木桌子给踹翻出去。   他这一脚半点都没收力,内劲贯穿整个桌子,它在半空翻滚尚未落地就轰然四分五裂。   三皇子瞪着韦统领的眼神也相当凶个狠,不知道的还以为被“欺辱”的是他呢。   “三哥,可以了,若是在这里闹事,父皇知道了定然会罚你。”薛瑾安适时站出来,分别抓住两人的手臂,不容置疑地将他们分开,力气用得不算小,韦统领被三皇子吼飞的理智终于回笼了一些。   他不禁用眼神示意三皇子:你看!   三皇子拒绝接收他的消息,并恶狠狠瞪了他一眼:混账!   韦统领:“……”   他此时此刻深刻的意识到,三皇子是真的没有脑子。   薛瑾安没管两人的眉眼官司,道,“我们谈谈吧,韦统领。”   韦统领还试图坚持自我,语气硬邦邦道,“七殿下,卑职只听命办事,请恕卑职无礼。”   至于听谁的命令,当然是皇帝的。   “好吧。”薛瑾安点点头,半点要为难的意思都没有。   韦统领刚准备松口气,手臂突然被抓住,然后一个天旋地转,再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趴在了地上,手臂传来痛楚,膝盖顶在他腰上。   他试图起身,被七皇子全身重量一压,再次趴了回去,一柄闪着寒光的软剑“蹭”地擦着他的脸钉入地面。   ——这非常不可思议,软剑为了更好的弯曲剑刃非常轻薄,甚至能到薄如蝉翼的地步,手腕稍微一抖,剑刃便会如银蛇般舞动,是以,软剑的招式多以灵活为主。   要把这样软的剑笔直插入地面,这不是什么天方夜谭不可办到的事情,但也并不轻易,首先出剑的速度一定要快。   都说武功之化臻,飞花摘叶皆可伤人,便是因其速度够快。   七皇子的武功远比他想得还要高。韦统领心底一沉,对他生出了空前绝后的戒备。   薛瑾安不怕他戒备,就怕他不戒备,只有戒备起来才会冷静有所顾忌,想着要把消息带回去给主子。   “谈谈?”薛瑾安再次问道。   韦统领这次只沉默了一个呼吸便点头同意:“好。”   这一次谈话节奏全程掌握在薛瑾安手中,他依旧是提了要接手御林军的事,这次韦统领依旧拒绝,但给出了另外可行的方案。   他这次斟词酌句,语气委婉:“殿下武功卓绝,然而统兵之将光有武功不行,兵法、治军、军功……缺一不可,即便卑职主动退位让贤,殿下也不一定能有好结果。”   “若非如此,卑职又怎么空有统领之名,麾下能用只精兵不过万余。”韦统领自嘲般的笑了笑。   “那你也太没用了。”三皇子很是嫌弃。   “殿下说得是。”韦统领露出羞愧的表情。   韦统领和薛瑾安的目光不期然对视上,很快又都挪开,彼此都心照不宣。   韦统领当然没有说实话,二十万的御林军只掌握一万,他这位置早就坐不下去了,他这明显是在示敌以弱,即是试探薛瑾安,也是削弱他的期待值。   薛瑾安也如他所愿的用上了兵法,疑兵之计,让韦统领摸不清自己的底细。   一枪唇枪舌战点到为止,韦统领这才佯装勉强的拿出了心里早已构思好的方案,“京畿重地,御林军乃是京城的最后一道防线,至关重要……二十万大军掌控不易,卑职信殿下无用,还得其他将士们也相信,这才能叫殿下如臂使指如虎添翼不是?”   “殿下不若便从百户做起。”百户算是武官的最底层,底下一般有五十到两百人,韦统领给了薛瑾安最高的规格,两百人。   薛瑾安倒是不嫌弃这两百人少,不过他看看出来韦统领想要打发他的意思,他可不会允许对方把自己一直摁在百户的位置上。   “可以,只是我这兵练好了,要怎么向众将士展示?”薛瑾安目光直视韦统领,将他想要囫囵过去的话题直接拉扯出来。   韦统领见敷衍过去,也没了办法,他索性就找了个最近的时间,好让薛瑾安知难而退,“三月后,是御林军检兵之时,会举行演练比试,殿下倒时自可展示成果。”   练兵不是一蹴而就的,一年左右或许能练出一些名堂,但三个月……韦统领暗自摇头。   不是他看不起薛瑾安,新官上任,光是磨合就需要至少一个月的时间,剩下的两个月能干什么?一个基本的矩阵都不一定能练明白,更别说在他们摸索的时候,其他营是正正经经训练好的,起点都不一样这要怎么比?   诚然,演练比试并不止团队赛,也还有个人赛,七皇子的武力在擂台所向披靡,可也只能展现出他个人的实力罢了。   从一开始韦统领就表明了,统领三军看得不止是个人实力,七皇子表现再好,麾下士兵不给力,也做不得数。   当然,七皇子神兵大成也是有可能的,只是在韦统领看来微乎其微。   想要三月练出神兵横扫千军,非武曲星降世不可成。若七皇子真有这样的能力,别说让他退位让贤了,让他直接跪地磕头都行。   这样的天降武星是大启之幸,有朝一日能看见大启将北边戎狄打下来,让四海归一万邦来朝,他也是心甘情愿的。   可惜。韦统领不觉得七皇子是哪个天降之人。   薛瑾安对韦统领的识趣很满意,两人达成共识。   谈话完之后,薛瑾安也没有耽误,直接就开始校场点兵。   那位被薛瑾安打服的中郎将一听说是七皇子要带兵,他后面啥都没听就直接举手表示要带领手底下的人投了。   韦统领气得脸都扭曲了,“给老子滚回去,你什么官职,底下多少兵自己不知道?”   韦统领恨不能直接踹他两脚。   大启的中郎将虽然远不如秦汉时期,但好歹也是个从四品的武将,手底下有千余兵马,这也是为什么中郎将挨打会引起这么多人围观的原因之一。   中郎将有些不服气,还想要据理力争,韦统领面无表情:“别逼老子在这里揍你。”   中郎将那性子,能老老实实在韦统领手底下待着,足以可见韦统领武力值相当之高,至少比中郎将本人要高。   在一片嬉闹起哄声中,中郎将讪讪退下了。   没有了捣乱的,薛瑾安点兵点的飞快。   韦统领拿到名单的时候很是意外,既然已经达成了君子协议,他也没有要故意给薛瑾安差兵,给他增加练兵难度的意思——反正只有三个月时间,本来也练不出什么名堂,何必搞什么小手段?大大方方的,反而更有说服力不是吗?   是以,韦统领叫人给薛瑾安的不只有名册,考勤表之类能完整提现一个兵实力的东西他也都给了。   他都已经做好了七皇子会带走二百精兵的准备,谁曾想七皇子挑的都是些考评排行不高的兵卒。   里面倒不是没有能看的,其中有一个战力相当不错,有万夫之勇,但是个刺头不服管,韦统领都已经准备把他打包送去奉衣处了,结果就被薛瑾安挑中了。   除了这人之外,里面最难管的,便是平亲王世子。平亲王在京城中没有多少名声,远不如安王活跃出名,然平亲王世子可比安王世子出名多了。   这位世子可称京城纨绔之首,干过的荒唐事儿不少,是平亲王亲自上奏表将他送入御林军的,已经快五年了,五年来这位世子爷没什么变化,反而是营地里的将士们绕着他走。   还有……   反正韦统领细数这上面的名字,刺头占了三成。   “您,真的不再想想?”韦统领委婉提醒,还帮忙推荐了一些人,都是精兵中的精兵。   薛瑾安拒绝:“不用。”   韦统领话语直白了一些:“这几个不服管,只怕不太好。”   “无妨,我就是要不服管的。”薛瑾安道。   不服管的才更好折腾。   薛瑾安想着朝韦统领露出一个标准微笑,算是谢过他几次三番的提醒。   韦统领看着却莫名觉得脊背发寒,默默地在心中给那些刺头点了一排白色蜡烛。 第144章   人点齐了之后, 韦统领就让其他士兵各自去训练了,很快底下就只剩下了这二百站得稀稀落落,一看就很不对劲的士兵。   薛瑾安点了一遍名字, 将每张脸都对应上之后, 就带着人去了旁边专门用来对战的沙坑——古代没有软垫橡胶垫这些东西, 对战的时候难免会受伤, 受伤了就会影响到其他的训练,但想要磨练士兵,光埋头苦练没有用,还是得对练,为了减少受伤的概率,一般校场都会设有这种沙坑。   沙子散而软, 摔在沙子上总是要比摔在地面来得好。   韦统领很担心薛瑾安直接把人给练废了,那些个刺头虽然很难搞,但也都算是好苗子,当不了兵奉衣处也是收的, 奉衣处不怕孤狼和刺头, 甚至可以说奉衣处这个探子机构的某些见不得光的任务更适合这样的人做。   韦统领对手底下的人才还是挺精打细算的。   于是, 韦统领顶着三皇子不善的目光,佯装什么都不知道的跟上了薛瑾安的步伐,有意想要看看薛瑾安要怎么“折磨”人,在必要的时候他也会冲出去阻止, 必不会死任何一个人。   ——也不怪韦统领这么如临大敌,实在是七皇子名声在外,他前不久也才领教了一次,七皇子的剑可是直接擦着他的脸没入地面的。   韦统领忐忑的看着,然而不等他看出什么来, 视线就直接被人墙遮挡住了,是三皇子。   三皇子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正如韦统领还记得先前的事,三皇子这边也还没忘,韦统领在他这里就是一个用言语欺辱威胁他可怜七弟的混蛋兵痞,现在还直勾勾地盯着七弟看,一点都不知道避嫌,鬼知道打得什么主意。   三皇子冷笑着毫不客气地开了嘲讽,“看什么呢?韦统领也算是老兵了,不会不知道什么东西该看什么东西不该看吧?偷学练兵之法乃是兵家大忌,韦统领可莫要枉做小人啊!”   说起别的行业的规矩,三皇子或许不懂,但军营里那些弯弯绕绕,他却是比谁都清楚的,,毕竟他的舅舅钱德忠可是威虎营的主将,钱家世代从军,三皇子原本也是一心想要从军的,现在这些都泡了汤,但学到的东西都还在脑子里没有忘。   自古以来都有“教会徒弟饿死师父”的说法,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古代生产力底下,交通又不便利,有时候多一个竞争对手就很有可能把自己饿死,因此很多手艺人教徒弟的时候都会藏一手,你藏一手我藏一手,藏着藏着就失传了。   这一说法虽然起源于手艺人,但并不只存在于手艺人之间,军事上主要就提现在兵法上,兵法不止战场用兵,练兵之法也包括在其中,在没有知识产权的这个年代,大家都是很注重传承的,所以一般这时候,都会默认避嫌。   韦统领也知道自己有些过头了,别人不指出来还好,现在被指出来,他也没法继续赖在这里不走,毕竟他现在不是奉衣处的天七,而是御林军的统领。   “是卑职没考虑清楚,给二位殿下添麻烦了,若是有什么困难可以尽管来找卑职,卑职定然尽力为二位殿下办到。如此,卑职还有要事在身,便先告退了。”他讪笑了两声,到底还是拱手离开了。   三皇子对着他的背影哼笑了一声,转头却正对一张似笑非笑的讥讽脸——来自平亲王世子。   平亲王世子和圆胖成弥勒佛的平亲王完全不一样,他眉眼深邃而锋锐,一双眼瞳颜色很浅,连带着似乎连感情都被浅化了,他盯着人看的时候仿佛一只猛兽,眼瞳都像是要幽幽放出光来,大抵也是因为如此,他虽然一直都是世子,但他并不怎么得平亲王的喜欢。   一开始的平亲王世子其实并不荒唐,三皇子还没从上书房毕业的时候,没少听老师们提起他,无论是像李太师这样德高望重的教四书五经的,还是武学师父,提起平亲王世子都说可惜,可惜他明明文成武就,偏偏要堕落。   没人知道这位世子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突然变成这样,反正自三皇子知道这位仁兄的时候,他就已经是京城第一纨绔了。等三皇子能偶尔跟着伴读们出宫玩耍的时候,这位就因为火烧平亲王书房,被亲爹大义灭亲给送军营里操练了,至今五年,年年宫宴平亲王都上表奏折说世子生病来不了,实际上这五年这位世子都没踏进过平亲王府一步。   平亲王和其世子关系水火不容,基本已经是京城权贵圈子里的共识了。   值得一提的是,平亲王世子虽然同他们皇子是同辈,但他的年龄其实和安王一般大,当时他出生的时候,平亲王才十来岁,而世子的生母身份似乎也不太光彩,是先帝后宫中的人,世子出生就直接被打死去母留子了。   其实还挺奇怪的,按理来说这种情况下,世子之位怎么着也不该落在这位身上,但偏偏无论他们父子关系多么差劲,平亲王后院里又添了几个孩子,这世子之位就是坚定不移,从来都没有一次动摇过。   平亲王世子被三皇子发现也不闪不避,他甚至直接耻笑出声,“你还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不愧是你们。”   三皇子皱着眉声音沉冷道,“你什么意思?”   “听不明白?”平亲王世子眉梢一扬,“我说,你和七皇子也不是亲兄弟吧?你知道让韦统领避嫌,自己不避?我记得你母妃是钱家的人?钱家也是从军的吧?哦~拿我明白了。”   平亲王世子拖长了声调,话语听起来比之前说话更叫人恼火。   三皇子立刻就三两步过去揪住了他的衣领,“你算什么东西也来挑拨离间我们兄弟?”   “兄弟?都不是同一个母亲,算什么兄弟?”平亲王世子丝毫不惧,目光下移居高临下地落在他的伤脚上,“听说你的腿废了?所以现在是在摇尾乞怜吗?”   他话音未落,直接被一拳揍在脸上,倒飞着摔进沙坑里,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整个空间都安静了下来。   “三哥,怎么了?”薛瑾安虽然大致有听到他们的对话,但对人类的情绪向来不太理解的他,并不清楚三皇子为什么生气,于是询问了一声。   原本打算上前把平亲王世子压在沙坑里直接打死的三皇子对上薛瑾安平静的眼神,他动作停住了,他闭着眼深呼吸了几口气,胸膛剧烈的上下起伏,须臾才恢复平静。   “没事。”他咬着牙吐出一句,手指在头皮上抓了一把,努力对着薛瑾安挤出一个难看的笑脸,声音艰涩而烦躁地道,“你做你的,不用管我,我就站在那边,不会妨碍你。”   说着,三皇子瘸着腿转身就要往他指的地方走。   “为什么走?马上就要开始了。”薛瑾安是打算今天先测试一下这些亲兵的实力,确定他们的身体能承受接下来的训练,他颇为不解地看着三皇子,试图理解他,“你想第一个测试也行。”   三皇子花了好一会儿才理解他这话的意思,眼睛逐渐睁大,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嘴巴张开发出声音的时候竟然都结巴了,“你,我……我也一起?”   “你不想吗?”薛瑾安还以为三皇子跟着他就是想跟着一起,他道,“那明天去吉利你来不来?给你单独开一间房玩?”   “吉利”正是那个真人吃鸡的店铺名字,取自游戏里的“大吉大利,今晚吃鸡”,崔醉觉得寓意相当不错,就直接给用上了。   有九添一棋牌室珠玉在前,知道这家店的人很多,但知道这家店具体是做什么的人却并不多,恰好御林军、三皇子都是知情的,御林军会知道纯粹是兵部尚书许平川藏不住事儿,在这个工程动工的第一天就忍不住喊了一堆老战友出去喝酒,说自己给他们找了一个非常好的新训练场地,对练兵用处极大,以后他们一定会感谢自己。   那群战友们都是高层武将,一听也喜不自胜跟自己麾下的将士们说了,于是这事儿就传开了,却不想这新训练之地一等就等了一年半载,他们都以为没信儿了,竟然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落成了。   实际上,这由三部牵头的工程,原本定的竣工日期还要早两个月的,工部尚书亲自画的图纸,亲自督工,带着整个工部工匠热火朝天的干,干着干着发现地少了。   “不应该啊!”户部尚书冯鄞守一听觉得不对,拿着图纸对着一看,发现了端倪,“左孟尝,你是不是偷偷改图纸了?!”   “没有改,原本就这样。”左尚书当然死不承认,还反过来催冯尚书,“你们户部赶紧再批两块地,我看隔壁的庄子就不错,我们这等着开工呢。”   冯尚书看出来了,这老东西一早就惦记着隔壁的地呢,他气道,“这么大的地方还不够你造的?批地?我不如直接把命批给你,你往我脸上盖来来来!”   左尚书也破口大骂,“你个死钱串子知道个屁,这地方小了根本施展不开,这里……”   冯尚书手一揣:“要地没有。”   左尚书眼一横:“行,有本事你别批,我们就这么耗着,我工部大不了再接一些单子,也还能运转,你们户部就等死吧!”   “?&%……左孟尝你个毒夫!”冯尚书指着他鼻子痛骂。   左尚书不屑冷笑,“你们户部管钱的还没我们有钱,死穷鬼!”   兵部尚书许平川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拍着大腿干嚎:“哎呀,别打了别打了,老冯你还不知道老左,这人就这样,你跟他计较什么,你说不过你总不能动手不是,哎哟怎么还真动手了?诶诶诶,老左,别上火别上火,咱们有话好好说,坐下来谈嘛,君子动口不动手是吧?咬他你自己不也疼,嚯,松嘴松嘴——”   一番劝架下来,许尚书嗓子都快冒烟了,两位体面的文人尚书也上演全武行了。   然而打归打闹归闹,该解决的事情还是得解决。最后冯尚书还是给左尚书批了地——免费的。   先前太皇太后以勾结戎狄的名义发难杀了几个大臣,虽然没有祸及家人,但该抄家的还是得抄家,这些资产都是归户部管,也不知道该说这边的地儿是不是太不吉利,左尚书看中的那间庄子恰好就在其中。   然后没多久,这里就挂名成“吉利”了,很难说没有冲喜的意思。   总之,这店是如今是落成了,开店也已经定在了下月初,薛瑾安正好带人去检验一下。   三皇子是玩过沙盘游戏的,知道有这家真人吃鸡之后就一直关注着,当然是心动的,不过就算没有这家店,三皇子也不会拒绝薛瑾安。   “不,我要一起。”三皇子一把抓住了薛瑾安的手,他说,“我要一起,我也要去。”   “七弟,我腿是瘸了,但我还能打,我还没有废,你相信我,我——”他慌忙的解释着,生怕薛瑾安收回成命。   薛瑾安理所当然地点头,道,“我知道。”   三皇子觉得这是他自断腿以来,听过最动听的话。 第145章   “啧。”三皇子蜂拥的情绪被一声咋舌打断, 平亲王世子站起来,指腹抹去唇角的血迹,浅色的瞳孔倒映着两人的身影, 幽幽的如同黑夜里择人而噬的野兽。   他明明笑着, 表情却看起来没有丝毫温度, “还真是兄友弟恭, 叫人钦羡不已,我都有点感动了。”   他转动眼珠,视线从三皇子身上挪到薛瑾安身上,然后对上了一双黑沉的,仿佛将所有光源都吞噬殆尽的眸子里——这是平亲王世子第一次见到一双比自己还特别的眼睛,他不自觉被吸引, 忍不住盯着看了好久,表情都微微愣怔了,像是灵魂都被吸了进去一样。   薛瑾安不闪不避,眼睛都不眨的回视过去, 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但死宅说过, 人类总是会在一些莫名其妙的地方生出胜负欲,也许只是一个音节,也许只是一个对视,这个时候谁先改变谁就输了。   薛瑾安作为一个代码生命, 他是没有胜负欲的,但作为死宅龙傲天的手机,没有任何一条代码运行后得出的结果是“输”这个字。   一人一人机就这样莫名其妙对视了好一会儿。   平亲王世子早已经回神,却依旧没有挪开视线,即便眼睛开始抽动酸涩充血, 他也咬紧后槽牙拼尽全力地撑着眼皮。   最后三皇子挡在两人中间,语气很是不好,“你吓唬谁呢?”   “谁吓唬谁?明明是他盯着我不放。”平亲王世子立刻偏头转开眼神,飞快眨了两下眼皮润一润快要爆炸的眼珠。   他本来是想伸手揉一揉的,余光瞥见薛瑾安跟没事人一样,抬起的手硬生生转了个弯拨弄了一下额前的碎发,然后又重新转回视线,那双浅色的眼瞳里带上了清晰可见的红血丝,他却倔强的不肯闭眼。   不过到底还是学乖了,这会眼神没有继续盯着薛瑾安了,而是又重新落到三皇子身上,继续输出道,“这世上的感情向来都不长久,即便是真正的亲人之间,为了利益也会互相算计……你们可一定要好久一些,说不定会成为一段传奇佳话,万古流芳呢。”   这话乍一听都是好话,可落在三皇子耳朵里却无端端觉得刺耳至极。   新仇旧恨,三皇子本来就是一点就炸的暴烈脾气,当即就捏起了拳头想照着他脸邦邦来几拳。然而在他朝着平亲王世子踏出第一步的时候,他常年掉线的理智突然英勇起来,一把拉住了他的身体。   七弟还在身后——这句话如同警钟一样在脑中敲响,所有的情绪都像被冰冻了一样,静止了。   三皇子再度深吸了一口气,僵硬着身体,艰难地收回了那只踏出去的脚,他嘴角扯住生硬的弧度,转头直接对平亲王世子视而不见,道,“七弟,你放心,我会克制住自己的脾气,不会胡乱动手叫你为难的。”   “?”薛瑾安歪头疑惑地看着他,“为什么不动手?”   “额……”这一句把三皇子问懵了,他傻兮兮地道,“你不是不喜欢吗?你每次都因为我打人揍我……”   三皇子可还记得呢,第一次在御马监,因为一个小太监七弟差点用那把莲花剑给他抹了脖子,之后宫宴上,他中了蛊发狂打了两个无关紧要的人,直接被七弟打得只剩一口气,差点没能从床上挺过来,三皇子愤愤的如是想道。   他完全弱化掉自己下了多重的手,差点把人直接当场打死的这个事实,更是不提宫宴上是他亲妈求着薛瑾安揍的他。   反正三皇子就记得他的七弟揍了他两次——两次!   薛瑾安实话实说,“没有喜欢也没有不喜欢,我只是见不得好东西在我面前报废。”   尤其是见不得一个健康度良好的电池,在他这个电池健康度不行的手机面前被打爆。   三皇子眼睛一亮,战斗因子在体内点燃,他试探询问道,“所以你对我动手,并不是对我感觉到失望是吗?”   “没有期待,所以没有失望,我对人类一视同仁,我不管闲事。”薛瑾安说着还用简洁的话客观点评了一下三皇子两次被揍的前因后果,“你打了人,人也给你下了蛊,你们互相都不想让对方活,你们扯平了。”   甭管三皇子两次被激怒的背后是否有人故意设局,对方是有预谋的下蛊,反正双方交手的最后结果,都是置对方于死地,算是冤找到了头,债找到了主。   非要说的话,三皇子的经历就印证了那句不作不死。   薛瑾安顿了一下,数据分析提示以三皇子那用了十五年依旧九九新的脑子有相当高的可能性听不懂他的话,于是用更加直接的话回答道:“有因必有果,你对太监宫女们的动辄打骂是因,这个因让他们与你离心,于是造就了他们叛主的果,这案子你让我来判,我会判你们同归于尽。”   三皇子:“……”   咔擦——有一颗心无声的裂开了。   三皇子十五年没能把自己作死,差点在今天被薛瑾安毫不留情的话给哽死。他整个人都萎靡下来,低着头道,“知道了,我会控制好自己的脾气,以后都不会乱来了。”   他说着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决心,深吸了一口气,挪着腿走到平亲王世子面前,努力的柔和面部肌肉,朝他露出了一个扭曲的笑容。   平亲王世子:“……你在恐吓我?”   “少……废话!”三皇子将脏话从舌尖吞了回去,他没好气道,“刚才的事儿扯平,行不行?以后在一起做事儿,不要计较……”   “想好好相处?不可能的。”平亲王世子表情和语气是难得的平静,没有了笑容之后,那双浅色的眸子看起来更加冰冷无情,他看着三皇子一字一句地说道,“除非时间倒流。”   “你——”青筋顺着三皇子的脖子一路暴起,一鼓一鼓的跳跃着很是骇人,他明显被气得不清,拳头都发出了骨骼不可承受的咯吱声响,几乎所有人都以为这位出了名脾气不好的三皇子会直接暴起,然而他后槽牙死咬,竟然硬生生忍了下来。   不行,不可以,才刚刚承诺过不会随便发脾气,不可以,就当这是修行,忍——三皇子闭上了眼睛,不去看平亲王世子那张令人火大的脸,努力压制着粗重而急促的呼吸,胸膛剧烈的起伏,拼尽了全部的力气平复自己的情绪,克制自己的冲动。   在三皇子努力平复自己怒火的时候,平亲王世子的视线微微抬起,隔空和薛瑾安对视上。   这次两人没有玩干瞪眼的游戏,平亲王世子很快就挪开了视线,然而那一眼却化作数据,在薛瑾安的脑中被反复分析,最后在脑中捏成属于平亲王世子的人物模型。   该怎么形容那个眼神呢?很惊奇,里面并没有讥讽,也并不像他本人的话那样的冷硬,薛瑾安看不出里面具体蕴含着什么样的情绪,只知道在对视的那一刻,他的数据里生成了情绪垃圾。   他放飞小火箭,将那名为“悲伤”的情绪一起从数据中清除。   平亲王世子虽然从头到尾,好像都在跟三皇子过不去,但实际上,他的恶意是不分伯仲的冲着三皇子以及薛瑾安两个人来的。如果只是三皇子,薛瑾安或许不会察觉到有什么奇怪,毕竟三皇子和娴妃得罪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他们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搞出一个仇家是相当正常的。   但偏偏平亲王世子话里话外,都有意的提起了薛瑾安。   薛瑾安确信不管是自己还是原主都没有同这人接触过,而原文中也没有这人的戏份,或者说,他爹平亲王在原文里的戏份都跟背景板差不多,还是皇帝看底下皇子夺嫡激烈,追忆往昔,说了一句先帝对皇子们都不甚亲近,临到死了却突然生出了些父爱,把几个皇子的封号都定了,甚至还“安排”好了他们的结局。   皇帝自己描述的时候说得好像他那些手足兄弟最后落得死伤惨重的结局,那都是先帝给定下的,然而实际上根据苏嬷嬷的回忆,真实情况是先帝觉得皇帝性子冷僻,素来睚眦必报,等他上位,那些得罪过他的手足兄弟们下场不会好,然后就说平亲王没有得罪过他,也不是个能顶用的,就放他一命,又说安王年纪还小,活不活得下来都是个问题,也放过……   最后果然,皇帝的一群手足兄弟里,就活了这两个下来,封了亲王。   不过也不得不说,先帝还是有点本事在身上的,猜死法那是一猜一个准,死宅看到这里的时候还忍不住吐槽:“这什么阎王点名。”   死宅说着打开评论区一看,果然见评论区的人才们在呐喊:   ——先帝你不要给他提供灵感了!   ——皇帝:记下来记下来,这些都用得到。   ——其他皇子:爹,你在下面打麻将三缺一啊?   ……   平亲王在原文中的戏份就基本在这段话里了。   平亲王这个老子都是如此,平亲王世子就更是查无此人,如此一来,平亲王世子针对他,那就只能是针对他的身份,他和三皇子唯一的共同点,那就是都是皇子。   再结合已知的信息,平亲王世子是在少年时期从平亲王那里探听到了什么秘密,之后性情大变,和平亲王的关系极度恶化,以至于这种厌恶之情还辐射到了他们这群皇子的身上,又或者还有一个可能,他知道的东西,本身就涉及到了平亲王和皇帝两个人,他才恨屋及乌。   薛瑾安现在对跟皇帝相关的事情很敏感,尤其是旧事,皇帝身上的秘密太多,无论是放任后宫养蛊,还是在政事上过于仁弱的性格,都有着逻辑无法推测出来的点。   也许皇帝真的就是那样脑子有大病的家伙,毕竟小说才需要逻辑,现实根本不需要;也许这是为了合理化小说的漏洞,由世界意识补足时产生的bug;也许,这一切都是皇帝算计好了的,有意为之。   薛瑾安对这三种可能暂时没有偏向,所以他会将三方的信息都收集起来。   不过现在平亲王世子明显什么都不会说,薛瑾安也没有追问,反正人已经到了他手底下,还有的是时间。   而现在,薛瑾安要解决三皇子的情绪问题。   “为什么不揍他?”薛瑾安对三皇子说道,“控制脾气不是忍气吞声,面对挑衅你打回去就是。”   三皇子脑子转不过弯来,呆愣地开口,“可是……会给你带来麻烦。”   “如果你没有错,就不用想那么多。”薛瑾安说着环视一圈,将这两百个亲兵的表情都收入眼底,他说道,“你们是我的手下,不惹事也不必怕事,麻烦来了,你们只需要相信我。”   “解决不了,就是当权者无能。”他斩钉截铁地说道。   军队最不需要的就是不服管教的人,而这些人作为不服管教的刺头,还能被韦统领留在军营里,除了他们的能力确实出众外,那就是他们在人品上没有什么问题,他们会成为刺头有70%的可能是因为同上官不对付,或者干脆得罪了上官。   薛瑾安想要用他们,自然不吝啬展示自己身为长官的可靠。   他清楚的看到,每个人的眼底都生出了动容。   “很好。”薛瑾安微笑着对三皇子和平亲王世子道,“你们可以开始了。”   “什么?”两人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打一架,往死里打,只要留有一口气,我就能把你们抢救回来。”薛瑾安想了想,还掰着手指具体跟他们说了说自己能抢救回来的情况,“骨头打断可以立刻接上,四肢斩断不超过半时辰可以接上……”   气氛在薛瑾安的一字一句中逐渐冷却。   一一列举完,薛瑾安扬了扬下巴,道,“你们放心,可以尽情的信任我。”   众亲兵:“……”   他们忍不住抖了抖身体,眼底的动容转化成了震惊。 第146章   在一片诡异的沉默中, 只有三皇子捧了薛瑾安的场:“打?”   “打。”薛瑾安点头。   “好。”三皇子毫不犹豫提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和平亲王世子的脸来了个亲密接触。   力道之大让世子的脸都有一瞬间的变形,细细密密地疼从骨头冒出来, 视线都恍然了, 摇晃的身体就要随着惯性往后倒去, 三皇子说打那是真的不含糊, 根本不打算就此罢休,他紧接着就一把扣住世子的肩膀,用力向下拉扯,将他的脸往提起的膝盖上猛撞。   世子的反应也称得上迅速,立刻在脸前格挡,肩膀一沉要摆脱三皇子的控制, 后者自然不可能让他就这么逃出生天,攻击越发迅猛,两人就着这个姿势交手数回,终于世子逮着一个机会, 肩膀用力一沉, 薛瑾安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咔擦”声, 他竟然是把左边臂膀给直接卸掉了!   三皇子也没料到,惊讶之下动作不由地停顿了一瞬,世子抓住这个机会不仅摆脱了他的控制,还反守为攻, 抬脚就往三皇子那条瘸腿上踹,可惜踹了个空——现在的三皇子不是以前那个只攻不守莽上去完事儿的三皇子了,自受伤以来,这条瘸腿就成为了他的“心腹大患”,三皇子越是在意就越是不服输, 他知道自己的瘸腿在战斗中一定是被当做弱点,是以,对它很是关注。   三皇子险而又险的避过这阴招,世子踩空的腿陷进沙子里,还不待拔出来就被三皇子趁机一脚踩住,抡圆了的拳头紧跟着就朝着他面门而来。   世子早在腿被制住的时候,就防着他的拳头,毕竟现在的三皇子是瘸腿的,那条瘸腿连基本的承重都难以做到,在战斗中的发挥都不能说是零作用,而是完完全全的负作用,三皇子能用的只有拳头,再加上他踹伤腿无疑是相当激怒三皇子的,对方的拳头势必会前所未有的重。   即便两人都默契的没有使用内力,三皇子原本的拳头都已经够重了,他的面颊骨头到现在都还疼着呢,要是再被裹挟着怒气这么来一下,直接不用打了,可以直接抬去太医院看猪头脸能不能治了。   在拳头即将碰到脸的千钧一发之际,世子身形骤然一矮,一条腿几乎拉成直线,右手抓住左臂一个用力,便听“咔”的一声就把臂膀又给装了回去,与此同时他嘴巴还不停,对三皇子表示强烈谴责:“打人不打脸,你懂不懂规矩?”   “别在这逼逼赖赖,老子的规矩就是谁打赢了谁就是规矩!”三皇子咧着嘴笑得非常变态,拳拳到肉的近身战斗让他彻底兴奋了起来,恍惚间竟然觉得他的瞳孔都被染红了。   双方说话间,动作也都没停,一个抓住人的肩膀要旱地拔葱,一个五指成爪打算来个猴子偷桃。   “还没到极限。”薛瑾安观察着世子那接近一字马的腿,突然出声道,“三哥,用力再往下压。”   搏击激烈的情况下,处于事情中心的人通常是听不到的,偏偏这次三皇子不仅听到了还二话不说就照做了。   世子人都被提起来了一半,又被重新按回去,这猝不及防的一下直接把他的攻击节奏给打乱了,更要命的还是三皇子用得力气太大,他一时不察直接就以长腿一前一后的方式被摁坐在沙地,骤然撕扯开来的胯带来不可言说的痛,让他整个脸色都变了变。   “嘶~好痛。”人群中不知是谁共情了,倒抽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人类果然是很会找情绪价值的生物——负面价值也是价值,出于人道主义,薛瑾安出声安慰道,“放心,你们都会走这一朝的。”   “嘶——”吸气的人更多了。   之后三皇子和世子又交手了百来个回合,一般的时候薛瑾安都是安静的,偶尔出声提醒,都是在下腰拉筋等这方面,还一般是他发现世子还没到极限的时候,就会出声让三皇子帮个忙。   这次的测验,薛瑾安本来就是来测验他们的极限数据的,他要将所有人的身体柔韧度、忍受力等数据记在脑中,确保以他们的身体素质能够承受这次训练,顺便通过数据分析预测他们能最强程度进行的训练,并以此来微调训练计划,至于身体数据不达标被判断为没办法承受这次训练强度的,自然会被退回去。   而空下来的名额,薛瑾安会从韦统领给他的精兵名单中挑选,再不达标就再选,一直选到达标位置。   世子就这么被摆弄了一通,整个人都跟蔫了一样爬在沙子里不想动了,他面色并不好看,身上的肌肉没有一处不疼的,疼痛累加在一起,连同神经都跟着跳动。   三皇子看他这样,捏着的拳头实在砸不下去,不高兴地拧眉道,“起来,继续。”   世子双眼无神,用最有气无力的声音,呵呵笑着说出最硬气的话:“你直接打死我吧。”   说真的,明明两人交手时间也不长,也没有受很重的伤,他却感觉自己命不久矣,离魂归西天仅有一步之遥了。   三皇子不爽地薅了一把他头发,将他脑袋微微抬起,这人就跟咸鱼一样半点反应都没有。再强烈的战意在面对这种没有了精气神的对手,只要不是天生性癖有点变态的,根本就没有继续打下去的欲望。   不过三皇子现在唯薛瑾安马首是瞻,所以他没有立刻就收手,而是视线看向薛瑾安,确认他的想法。   “数据已经收集完毕,你们随意,不过你们的时间不多了。”薛瑾安说着报了个精准到秒的时间,给他们掐着表让他们争分夺秒的打。   三皇子十分感动然而嫌弃地丢下了世子的头,世子则深刻贯彻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躺着的原则,脑袋都砸出沙坑,差点被击飞的沙子埋了,都没能让他动弹一下。   “薛琅寰,他说什么你就做什么,你可真是一条好狗。”人虽然咸鱼了,但世子的嘴巴还没有,还能往外喷洒毒液,可怕得很。   三皇子做过一场消磨了亢奋过度的精神和情绪,薛瑾安又就在身边,他现在整个人都平和多了,听到这话也不恼,甚至还扯着嘴角嗤笑着怼了回去,“薛世子的嘴比骨头可硬多了。”   “不要叫我薛世子,早在五年前我就已经和平亲王决裂,我随母姓。”世子对这个称呼反应很大,大到他咸鱼状态一扫而空,完全不顾身体的疼痛,一下就从地上窜了起来,还因为这一下太猛,身体踉跄了一下,眼前一瞬黑影重重。   世子缓了一会儿才摆脱那种晕眩感,身体各处传来的扎实疼痛让他清醒,他没有掩饰的露出厌恶神态,说道,“我叫张……算了名字就算说了你也记不住,你个没脑子的。”   三皇子差点没被他气笑了,咬牙切齿地道,“手下败将狗吠什么。”   然而这次世子却没有回应,他只是强调了一句:“反正不准再叫我薛世子。”   说完抻着疼痛的四肢扶着腰,缓慢地挪出了沙坑,等到他混入人群中,才听到他低骂了一声脏:“**,听到薛字就觉得恶心。”   世子这话的音量很小,基本上属于自言自语,就连离他最近的人都没有听清楚,要不是薛瑾安有听风辨位的本事,再加上读唇语,这句话也就只有说出的本人知道了。   而也是这句话,基本上佐证了薛瑾安之前的猜测,世子之前同三皇子的针锋相对故意挑事,还有话里话外隐隐带出的对他们两人的恶意,都是源于他们的皇子身份。   也不知道现在把世子拖回来再压榨一番极限能不能把他的嘴巴撬开?薛瑾安不由地看向当事人的背影陷入短暂的沉思。   世子浑身忽然一冷,仿佛被什么东西盯上了一样,不过不等他反应过来,这种感觉就消失了,他皱了皱眉,怀疑自己是不是今天见了两个姓薛的,导致身心俱疲,这才感觉错了。   世子不明所以的摸了下脑袋瓜,决定现在立刻就回去躺尸。   ——他到底没有走成,因为薛瑾安准备开始测试下一个人了。   世子当即收回了迈出去的脚步,抱胸站在沙坑边好整以暇地开始看戏,只要一想到这199个倒霉蛋要跟他一样承受那些痛苦,整个人肉眼可见地高兴了起来,看向他们的眼神都带着不可忽视的深情与期待。   众人:这期待要不是期待他们倒霉就更好了。   “下一个。”薛瑾安说道。   世子以为没有哪个勇士主动上去,正准备提议让薛瑾安直接点名,就听到一道有些沉郁的声音道,“我来。”   一个刺猬头眼神凶狠的大高个站了出来,这人正是之前韦统领特意点出来的,能力出众不服管教的刺头之一,姓方,外号和尚——这个外号的由来说来也挺有意思,他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就想上山去当和尚,还能顺便学点武艺,他怕庙里的方丈不收,就干脆剃了头还烫了结疤展示诚意。   结果出了村,庙里没去城,被征兵给的银子迷花了眼,就这么来了军营,从此也就有了这么个外号。   方和尚站出来之后,眼神直接锁定薛瑾安,开口就很呛人:“你跟我打,要当我的长官,我要看你够不够格。”   “喔~”顿时响起一片起哄声。   “可以。”薛瑾安点头同意,还非常好心的争取他的意见,“你想要几成死?” 第147章   薛瑾安是好意询问, 然而这话落在方和尚耳中同挑衅无疑,他扯着嘴角皮笑肉不笑地道,“想让我怎么死, 自然看七殿下你的本事!”   方和尚说话间, 双腿呈弓步蓄力, 话落直接弹射起步, 一记龙爪手就朝着薛瑾安的喉管而去,起手就是要命的杀招,可以说是半点点到即止的意思都没有。   薛瑾安明白了,这是要全力以赴能打几成死就打几成死的意思,面对着扑面而来的罡风,他八风不动, 表情平静的将程序走完:“已添加备注‘死人微活’,添加成功。”   薛瑾安自动进入战斗状态,他黑色的眼瞳中有蓝色闪烁,他目光所及之处, 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精确的数字录入脑海, 在0和1组成的数据网中流转。   在方和尚的龙爪手即将扣住他喉管的一刹那, 薛瑾安动了,他往旁边走了一步,微微侧身,轻巧地避开了这一击, 方和尚冲劲未退,从他让出的空荡继续飞扑,就在两人错身的瞬间,薛瑾安零帧起脚,腿鞭抽在他胸口, 直接将人踹飞出去。   方和尚摔在沙坑里翻滚一周半才停下,他顺势半趴在地,眼睛死死盯着薛瑾安的方向,他深深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内力自周身运转,雾气蒸腾而起,引来一阵阵不可思议的惊呼。   都说穷学文富学武,方和尚生出当和尚的想法,还生怕庙里不收自行剃度,足以可见他已经穷成什么样子了,在进入军营之前,他是半点武功都没学过的,那结实的身板全是在家种田干农活以及在码头扛包练出来的,军营教给底下小兵的无论是外功还是内功,那都是基础款,放在江湖上属于不入流。   然而就是这么不入流的内功,方和尚竟然已经修炼出了些许门道,都能做到内力外放了——这放在江湖上也是个三流了,若是龙爪手这门外家功夫再修炼得厉害些,跻身二流也未尝不可。   “听说他因天赋不错被原来的长官打压,一直没能出头,我以为只是夸夸其谈,不想竟然是真的。可惜,到底年纪大了,耽误了。”连张世子的都忍不住如此感慨。   三皇子闻言皱了皱眉,只觉得有些夸张,嗤之以鼻道,“我十岁的时候比他厉害,这算什么天赋。”   别的皇子开蒙认字的年纪,三皇子就在舞刀弄枪,打了几年基础,确定骨骼筋脉都长到了能使劲造作的年纪,才在亲舅舅钱德忠的引导下修习内力,算是在武道一途正式入了门,之后武功一日千里,十岁的时候能同上书房的武师父对战百来回合合不落下风。   上书房的老师都是精挑细算出来的,在专业方面都是大启顶尖水平,那位武师父出自西北军神射营,战力放在江湖上属于一流以上,宗师未满。   仔细算来,三皇子十岁的时候修行内功才几年,是远少于方和尚当兵时长的,两人修行的内功有质量差异,但总得来说,还是三皇子的天赋更为出众,大概和崔醉属于同一水平。   也是从上书房出来,称得上文武双全,但至今武功上都还离一流有一线之隔的张世子:“……”   张世子被噎住了,他很想反驳些什么,然而刚才被这家伙压着打的画面还在脑中没有散去,浑身上下疼痛的肌肉都在警醒他的神经——尽管他这样子有六成的原因,是七皇子中途插嘴的那几个要求,但三皇子能根据要求把他几乎是毫无还手之力的整成这样,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已经证明了三皇子的厉害。   张世子看三皇子的眼神变了,他磨着牙扭过头去,充满怨气地碎碎念,“都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货色!有本事跟我比诗词歌赋,我能把他赢得底裤都没有!”   才不是他不行,是他的天赋分流了,一半点在武力上一半点在文学上,和这种光长身体的不一样,哼!   两人互嘴的时间,方和尚已经再一次出手,他五指在沙地上留下五个深邃的洞,四肢肌肉鼓掌,青筋在上面迸跳,他大喝一声再次朝着薛瑾安扑过去。   两人转眼交手数个回合,薛瑾安只避不攻,他每次也都不着急动,只等杀招已近在咫尺不动作不行了的时候,他才会轻巧的避开,这看起来就像是戏弄一样。   方和尚不由被挑弄出了火气,出手越来越重,内力几乎覆盖了他全身,但依旧没能成功打到七皇子,而且他敏锐的感觉到,七皇子的闪避更利落简单了,多余的部分在被一次一次的去除。   方和尚焦躁的同时,注意力也更加集中,又一次被避过攻击,这一次方和尚看得清楚,在他出手之前,七皇子的脚就动了,做出了闪避的姿态。   他熟悉了我的动作!方和尚脑中立刻掠过这句话。   事实确实如此,薛瑾安虽然没怎么出手,但他一直在观察,方和尚的每一个动作都成为了数据被他录入整合,在他开始进行轨迹预测的时候,其实就代表着他已经读透了这个人,脑中有了出手打爆他的一整套招式。   然而薛瑾安没有立刻出手,他对待自己的亲兵是非常仁慈的,打算等他展示足够,再进行反击。   就在这时候,出现了非常有意思的意外。   薛瑾安预测方和尚的行动轨迹失败了——又或者更准确的说,不是失败,而是方和尚在出手的中途违反人类惯性常理的,收回了自己的动作,然后进行了扭转,他上半身和下半身扭转的角度已经到达了人类的极限,无限接近于平角。   这意料之外的一幕让薛瑾安的动作微微一顿,当然,他很快就又反应过来,脚尖凭空转向滑行带动整个身体,方和尚这突破极限的一击到底还是落了空,擦着薛瑾安的面皮而过,微微散乱的发丝被拳风震颤,皮肤也微微发烫。   方和尚重心失衡摔在沙地上,他忍不住锤了一下沙地,发出一声不甘心的低吼。   “还继续吗?”薛瑾安询问道,他的声音染上了些微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期待。   薛瑾安对这个人类生出了兴趣,他想要拆解他的身体,了解他的构造,看看他是怎么做到刚才那一下的。   “继续!”方和尚拍地而起。   “好。”薛瑾安黑沉的眼睛微微亮了亮,专注地盯着方和尚,唇角带着表示友好的微笑,提醒他道,“我要出手了。”   “是!”方和尚大声应下,深吸一口气提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惕。   薛瑾安动了,他速度并不算快,脚下步伐却奇诡,方和尚死死的盯着,人却消失在眼前,肩膀上搭上了一只手。   方和尚反应已经足够迅速,他猛地转身退开,并给予一击,薛瑾安闪避的同时一拳锤在他心口,致命处被袭击,方和尚窒息一般的张大嘴,血腥气涌上喉咙,他神情恍惚了一瞬,感觉到薛瑾安的手从他肩头顺着肌肉纹理滑下,最后扣住手腕。   “咔嚓”——清脆的声响,是手腕被卸下的声音。   方和尚立刻回神,本能的开始挣扎,却听到一声平静的少年声音说,“等等,不要着急,我给你装上。”   “咔”——又是一声脆响,手腕的骨头装上了。   方和尚用力抽回手连退数步,握着手腕缓了一口气才将心中的惊疑不定压下。这次还是薛瑾安主动出手,出手之前依旧提醒了一句,“我来了。”   方和尚当即将脑中的想法暂且抛却,继续迎战,他以为这只是一个意外,却没想到这是一切的开始。   ……   校场陷入前所未有的安静中,只能听到出招的凌厉风声,和那令人毛骨悚然的骨头断裂声,沙场里两人对打得火热,整个气氛却越来越沉默冷凝,每个人都瞪大了眼睛,冷汗不知道什么时候细细密密地爬满了他们的皮肤,路过的寒风仿佛渗透进了心脏,血液都跟着凉飕飕的。   他们不知不觉屏住了呼吸,大气都不敢喘,有人因为窒息面色逐渐涨红,有人不忍地闭上了双眼,有人自我防御的环抱死死掐着自己的喉咙才没让尖叫冲破口腔。   这是一场由单方面施行的暴力美学。   薛瑾安将方和尚的每一块骨头都进行了拆卸和组装,他将每一块肌肉和筋脉的状况都录入数据库中……他摸索出了方和尚身体的极限,同时也发现这个人类的忍耐力非常高,恢复力也比平常人好,他甚至调出了数据库里的人体图进行对比,发现方和尚的身体各方面真的就完全按照标准长的,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真神奇啊。薛瑾安第一次见到这么标准的人类,忍不住就把玩得久了一些,等他停下的时候,方和尚已经眼神涣散地如同死鱼搁浅一样的躺在了沙坑里,呼吸声弱不可闻。   虽然没有见血,但看起来“死人微活”这个标准很像了。   “还继续吗?”薛瑾安再次询问。   方和尚听到他声音的时候浑身都抖了一下,他精神还没回归躯体,只剩下本能在下意识摇头拒绝。   薛瑾安的视线在他的头盖骨上打转,唯一没有被动过的地方就是这里,可惜死宅说过,不能强人所难。   他十分遗憾地说,“好吧,欢迎你下次继续向我挑战,我很乐意。”   薛瑾安说着为了表达自己的友好,给予的微笑都比平时高两个像素点。   方和尚吓得一哆嗦,刚回来一点的神再次飞出体外,眼神失去焦距,可怜弱小又无助的躺在那里。   “真惨啊。”张世子看着尸体一样躺在那里的人,不自觉地呢喃出声。   “……”三皇子艰难地试图替自家七弟分辨,“对打……难免……嗯……”   张世子死鱼眼看着他:“你看着那边的人摸着你的良心再说一遍。”   三皇子闭上了眼睛。   薛瑾安热身一番也有些发热,他将袖子挽起扎好,微笑着看向其他亲兵,如同阎王在忘川河边招手:“下一个是谁?”   亲兵们:“……”   他们齐刷刷后退了一步,两步,三步——终于有个反应慢的脱颖而出。   死道友不死贫道,你安心的走吧,明年中元节我们一定给你上香。其他人的眼神带着怜悯和决绝。   被迫成为下一个的小兵:“……”   “你——”薛瑾安刚开口,就被慌乱无比的小兵举手打断,他结结巴巴地道,“殿下,我我我我选三殿下!”   薛瑾安顿了顿,点头道:“只要三哥同意就行。”   三皇子对上那可怜小兵的眼神,再想想刚才自家七弟的凶残,难得有了点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心思,“可以。”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争先恐后有人举手,“我我我,我也选三殿下!”   剩下的一百九十八个亲兵毫无例外的都选择抛弃他们的长官选择了三皇子。   薛瑾安再怎么不懂人类的情绪,也看出来这些人对自己的避如蛇蝎,他虽然不怎么在乎到底谁来测试,但多少还是有些纳闷的。   “为什么不选我?是讨厌我吗?”薛瑾安认真询问。   “不是,绝对不是!!”亲兵们声嘶力竭地反驳,有个反应最快地用要把嘴巴磨出泡的语速飞快说道,“长官你很好你非常好是我们不好我们比较脆弱我们更喜欢温柔的!”   他一口气不断的说完,生怕说慢一点尊敬的长官就要跟他们对打。   第一次被冠以温柔之名的三皇子:“……”   看来他这是被当软柿子了啊。三皇子狞笑着捏了捏拳头。   最后,薛瑾安这新鲜出炉的二百亲兵,除方和尚外,都是互相搀扶着走的,至于方和尚,他是被抓着四肢抬走的。   离开校场之前,他还颤巍巍的伸手拽住薛瑾安的衣摆,用尽全力问了一句:“为什么不用内力?”   薛瑾安回答:“因为我没有。”   方和尚整个人都定住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挣扎着落了地,“不,这不可能!”   方和尚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他的潜意识就不顾浑身伤势的调动起内力,朝着薛瑾安袭击而去。   三皇子直接挡在了薛瑾安面前,他排山倒海的内力狂暴溢出,不仅化解了这一攻击,还直接将方和尚掀飞出去砸在地上,咕噜噜滚了两圈才停止。   三皇子眉眼戾气丛生,疾言厉色道,“你放肆!”   “我……”方和尚受到内力反噬,张嘴吐出一口血。   三皇子并不想就这样绕过他,捏着拳头就要上去揍他,被薛瑾安拉住。   “七弟,你不要烂好心,这种人就该好好教训教训,他——”三皇子的话被薛瑾安一个眼神制止,他烦躁的拧着眉偏过头去。   薛瑾安走到方和尚面前,蹲下来给他检查了一下内伤,情况并不算严重,他开口道,“在不清楚双方实力的时候贸然出手是非常愚蠢的行为,你的实力不错,身体数据也很有意思,但我手底下不需要不听指令的兵。”   薛瑾安站起身来,方和尚的视线下意识跟随,他抬起了脑袋。   此时,所有人都以为这件事大概就这么过去了,等候在旁边的两个小兵正准备上前来将方和尚架走。   薛瑾安抬起了腿,自下而上猛地踹向了方和尚的头,将他踹得翻了个身,他头脑晕眩,眼神已经处于涣散边缘,有一滴鲜血飞溅到了薛瑾安的面颊上。   方和尚最后的意识里只有那点晃眼的红,他听到他的少年长官说:“这是你擅自行动的惩罚,希望你记住,下次不要再犯。”   随后他听到了自己虚弱的声音回答:“属下……谨遵教诲。” 第148章   薛瑾安和三皇子在皇宫门口分道扬镳, 三皇子倒是想跟着薛瑾安一起去昭阳宫,被薛瑾安无情拒绝,“你99%的可能会骚扰茯苓, 强迫她跟你对打, 茯苓100%一看到你就直接躲起来, 你找到人很麻烦, 找不到人也很麻烦。”   薛瑾安拒绝麻烦。   三皇子不满地撇嘴,试图抢救一下,“难道在你的心中,三哥我还不如那些太监宫女吗?”   “是的。”薛瑾安没有半点犹豫地点头承认了,并且预判到三皇子之后的反应,直接就将他的发癫行为给堵死了, “死心吧,我不会跟你打的,与其追着我跑,不如直接抱着你的瘸腿坐在那条路上哭, 那是各宫通行的必经之地, 会有很多人看到, 你可以控诉我虐待欺负残疾人,很快就会有人跟我谈话,求我带你玩,我会觉得麻烦答应的可能性高于50%。”   “卖惨比你瘸着腿追我效果好很多。”薛瑾安顿了顿, 说出最后一个,也是他说这么一长串话的主要原因,“你卖惨丢得是你自己的人,你追我会连带着我一次上热搜。”   薛瑾安不想再来一次吃瓜吃到自己身上,还是这种会被死宅笑“沙雕新闻年底冲业绩”的瓜, 代码生命偶尔也是会要面子的。   三皇子:“……”   虽然是第一次听说热搜这个词,但三皇子结合语境也猜到是热门谈资的意思。   三皇子大抵是被噎习惯了,这次竟然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并且还成功回嘴了:“七弟,虽然我很高兴你一直把我当正常人看待,但有时候我还是希望你能给我一些对残疾人应有的人道关怀。”   薛瑾安试图执行该命令,他想了想道:“需要我送你一台轮椅吗?”   “那是什么?”三皇子好奇起来,听完薛瑾安的形容之后,他很感兴趣,追问道,“这种能动起来的椅子要怎么做?”   三皇子觉得他母妃那种经常做轿辇出行的一定会喜欢,而且这轮椅需要手动操控轮子,他母妃见天儿没事就被薛琉光那兔崽子骗,有这时间还是拿来锻炼身体吧,等以后薛琉光真面目曝光,也能自己抡圆了胳膊把薛琉光扇飞报被骗之仇。   退一万步讲,即便不能抡飞薛琉光,等到老了色衰爱弛,只能在宫里跟同样失宠的皇贵妃、德妃、舒妃几个凑堆打马吊的时候,她摔牌都能比别人摔得响不是?牌桌上撕吧的时候,就他母妃这转轮椅转出来的臂力,打几个后宫嫔妃那不是稳稳的!   三皇子觉得自己的想法没毛病,非常棒,他母妃知道了一定会高兴至极——事实是,娴妃收到轮椅并听到三皇子这番沾沾自喜的自陈的时候,差点没直接抡起轮椅砸他脑门上。   没砸的原因不是爱子心切,而是轮椅是实木做的,沉得她一鼓作气之下居然纹丝不动,娴妃直接给气笑了,当天晚上叫小厨房给三皇子做了一桌他不爱吃的菜,逼着他吃了。   娴妃虽然很嫌弃这个礼物,但不妨碍她坐在上面,叫人推着到处炫耀,还炫耀到了慈宁宫,转头薛瑾安就收到了太皇太后的委婉献孝心提示。   后来的后来,轮椅一度在京城权贵圈子里流行,成为了各家夫人检验孝道的时尚单品。   当然这是后话,这边薛瑾安刚将轮椅的结构图导出给三皇子。   三皇子卷着图纸走了,薛瑾安也顺利低调的回了昭阳宫,灵芝就站在门口迎着他,将早已准备好的热汤递过去,“殿下,季节交替之时容易风寒,快喝点热的暖暖。”   薛瑾安接过还没喝,灵芝凑到他耳边压低了声音道,“今日陛下身边的李公公来过了,瞧着是来兴师问罪的,幸亏陆公公也在这里,没有出什么事儿。”   薛瑾安对八皇子动手的地儿,正是那处各宫出行的必经之路,清晨经过的人少却也不是没有,也得亏福禄的情报人脉铺得够广,事情发生不久,大概是薛瑾安刚出宫门,就有人将消息传到了昭阳宫,福禄收到纸条的时间,甚至比特意跑回来通知的暗卫都要早。   福禄隐约觉得这事情不好处理,第一时间就找了他们中脑子最好用的灵芝拿主意,灵芝想得比较多,她觉得这件事八皇子受伤之事可以放一放,就怕有人从薛瑾安的行踪上咂摸出什么来,叫皇帝那里知道了。   虽说薛瑾安去御林军是皇帝主动提议的,但他那边圣旨都还没下,薛瑾安这里就已经迫不及待去了军营,这昭昭野心,皇帝很难不多想,到时候要怎么收场还不好说。   灵芝觉得必须防患于未然,思来想去亲自去了一趟慈宁宫求见太皇太后,将这事儿主动说了,当然,她隐瞒了自己是担心东窗事发擅自做主来寻求庇护的情况,而是话里话外都表达出这是薛瑾安的意思。   这并不是甩锅,相反是在替薛瑾安向太皇太后表忠心刷好感,这被迫来寻求帮助和主动交代行程真诚寻求合作可是不一样的。   太皇太后显然对这一套很受用,没有计较其中被模糊过去的细节,她咳嗽了一声,声音有些嘶哑,“既然如此,陆秉烛你就跟着走一趟吧,告诉皇帝,这是哀家的意思咳咳——”   太皇太后咳得有些厉害,苏嬷嬷赶紧从怀里掏出止咳用的药,倒了一些在茶碗里,添了热水将其化开一些端给太皇太后。   喝下缓了好一会儿,太皇太后的咳嗽终于停了,声音都清亮了一些,她语气淡淡地道,“哀家瞧着小七顺眼,想要对他好,这也碍不着什么,皇帝若存心想找茬,也不必为难一个孩子,尽管对付我就是了。”   太皇太后这是要直接将事情担下的意思,灵芝立刻磕头谢恩,抬头的时候到底没忍住失礼的直视太皇太后的脸,眼中的担忧关切毫不遮掩,她犹豫询问道,“您还好吗?”   “恕奴婢逾矩,七殿下很担心您。”灵芝说道。   太皇太后心头微暖,“如今真的关心哀家身体的,也就只有小七的。”至于其他人,那都是在盼着他死呢,不然她这风寒都病了好些日子不见好了,苏嬷嬷去太医院请了数次,怎么每次医术最好的胡院正都不在,只有那小猫三两只。   “我这没那么多规矩,不必跪来跪去。”她叫苏嬷嬷将灵芝扶了起来,道,“叫你家殿下放心,哀家虽然年老心却不死,那些人越是逼迫,哀家越是要寸步不让。”   这一瞬,这位已经半只脚埋进黄土,生命走向倒计时的女人,她衰败的脸上重现了昔年掌权的意气风发锋芒锐意,她的眼神清明而坚定,她说:“哀家撑得住。”   事实证明,灵芝的担心是正确的,皇帝那边知道薛瑾安的动向之后确实不高兴,不过有一点灵芝倒是预料错了,皇帝对八皇子根本不关心,是以七、八皇子起冲突,八皇子躺进了太医院这件事,皇帝过耳就忘了,压根没放在心上。   是韦统领,他被三皇子从校场挤兑走之后,就进宫来找皇帝汇报了七皇子的事,皇帝勃然,立刻就要让李鹤春去昭阳宫捉人。   李鹤春刚进昭阳宫什么话都没说,抬头就看到了他师父陆秉烛的脸,当即一张菊花一样皱巴巴的脸更皱了,整张脸都写满了苦涩。   陆秉烛带着太皇太后的话去见了皇帝,最后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算是解决了。   灵芝对这件事的结果很满意,毕竟天子一怒伏尸百万,真要让李鹤春来捉了人,他们就算不会死也绝不会太好过,皇帝对七皇子有所顾忌,却不会把他们这些宫女太监放在眼里,奴而已本来就没有人权,被打杀了就被打杀了吧。   灵芝唯一有所忧虑的便是:“陛下会否因此事而恶了殿下?”   她担心皇帝要是知道薛瑾安和太皇太后之间的紧密联系,会直接将薛瑾安划入太皇太后阵营,然后对他横加出手。   薛瑾安摇了摇头,给她吃了颗定心丸,“这时候越是有竞争对手,他越是不会放手。”   太皇太后的话语是有一定引导性的,这会让皇帝以为太皇太后只是对薛瑾安有兴趣,想要培养他,再加上自薛瑾安搬入昭阳宫之后,两人之间几乎没有交集——至少明面上是这样。   薛瑾安早在想到和太皇太后合作的时候,就有意注意着,别让皇帝发现他们已经私底下达成协议,他每次见太皇太后都是避开了人深更半夜翻墙,根本就没有人知道。   皇帝在薛瑾安或主动或被动投入了太多,沉没成本的加持,他没有那个魄力及时止损,便最终会成为被温水煮的青蛙,在发觉不对的时候已经无力跳出锅了。   “放心吧,不会有事。”薛瑾安安抚好灵芝,两人走进偏殿,烛火明灭,有人默默靠在窗台上,正用幽幽的视线盯着他们,见薛瑾安终于发现自己,才开口,声音都像是独守空闺的怨夫一样,叫人浑身冒出鸡皮疙瘩来。   “师父,你好狠的心呐!”他张口就是那味儿。   薛瑾安面无表情地放飞小火箭,清空多余的情绪垃圾,非常无情地道,“好好说话,别逼我揍你。”   崔醉一下就收起了搞怪的表情,只是眼神还是幽怨的,“师父——”   崔醉刚喊了个称呼,就直接被外面通传的太监声打断,只听一个陌生的太监喜气洋洋高唱:“奴才小刀奉三皇子殿下之令前来给七皇子殿下送礼!”   “这好端端的送什么礼?”薛瑾安只觉得莫名其妙,被打断话头他心情不太妙,撩起衣摆走路带风的就往外疾走,“我倒要看看这搞得什么名堂。”   这出去一看,崔醉就不吱声了。   三皇子叫人送来一车精铁打造的兵器,刀枪剑戟十八般武艺全都有,寒光湛湛削发如泥,一看就知道是好兵器,其中还有一套精致小巧可绑在手腕上做暗器的袖弩和一把通体漆黑的乌木长弓,崔醉的眼睛就直接落在那长弓上挪不开了,满眼都写着想要。   除此之外,三皇子的礼品中还附带一套完整的软甲,虽然并不是传闻中水火不侵刀枪不入的金丝软甲,但材质也相当不错,一般的兵器也没办法穿透它的防护。   反正是比薛瑾安手里那唯一一套,由赫连城隔空发的西北军小兵基础设备——藤甲要好多了。   “发生了什么,这么大的阵仗?”崔醉艰难的收回粘在乌木长弓上的眼神,奇怪询问道。   薛瑾安却猜到了些什么,提示了一句:“八皇子。”   果然同八皇子有关。   三皇子回了皇子所没像往常一样看到阴魂不散的薛琉光,一问才知道八皇子躺板板了,身上缺了好几两肉,只怕没个十天半月是好不了了,而行凶者正是七皇子。   三皇子高兴坏了,二话不说就把自己自己最喜欢最珍贵的东西都一股脑给薛瑾安送来了,本来他还想送兵书的,被娴妃派到身边的大太监眼疾手快的阻止了。   “我的三殿下啊,你再这样送下去,就得打包去昭阳宫睡了!”大太监愁得不行。   “我乐意。”三皇子呲着大牙,毫不掩饰对八皇子的恶意,“看到薛琉光倒霉爷就高兴,他以后最好少在我面前晃,我不能揍他,还有七弟呢,我现在可是跟着七弟的。”   “什么?三殿下你要去御林军当兵?!”大太监闻言差点当场昏厥过去。   “什么?三皇子也跟着去了?”崔醉更加幽怨了,尤其是在听说了今天御林军大营里发生的事情后,他当即叫嚷起来,“师父,你不应该说些什么吗?为什么我不能去?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崔醉嚷着视线打量了一下地面,大有要往地上躺一躺滚一滚的意思。   崔醉打定了主意,他今天撒泼卖乖也一定要跟着师父去御林军,当跟班也好当小兵也行,反正他就要跟在师父身边,绝对不会让某些不怀好意的皇子取代自己的地位的!!!   “御林军不适合你。”崔醉是大战型主帅,放在安逸的御林军里只会养废他,薛瑾安从来就没打算让他去御林军,“不过,你可以指挥他们作战,当时积累经验。”   崔醉来不及失望就听到这一句,顿时兴奋起来,追问道,“对手是谁?”   “赫连城。”薛瑾安打算把西北军和御林军放在一起好好磨一磨,当然,这西北军出赛的只能是全军队里最拉胯的两百人,不然御林军根本没得玩。   非常残忍,御林军对上西北军最差的两百人,结局也依旧会是输多赢少。   崔醉欲言又止:“……我打赫连城?又来?”   师父,我上次失败的姿势哪里不对,竟然没有让你认清我的实力吗? 第149章   薛瑾安放任崔醉去自我消化明天的安排, 转头就打开健身软件去找他明天的对手赫连城去了。   后者的频道果不其然的还开着——事实上,这频道是从两个月前就一直十二时辰的开着,连睡觉都没有关。   薛瑾安的本体在传来这个世界的时候就破碎了, 他现在使用的所有功能都是通过世界渠道以法力的形式来运转的, 随着这两年身体逐渐养好, 他的法力也在逐步恢复。有些时候他的能力看起来像是在操控人, 但实际上他达不到那种程度,那些只是大数据的特性引起的错觉,他至多就是会引导人类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思考。   比如说迄今为止,他每次使用法力造成的异常,大部分见识过的人类都会被大数据引导,以自己的逻辑来合理化这一切, 只有少部分针对他本身产生了怀疑的人,才会逐渐意识到他的不寻常。   人类有一句话,叫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薛瑾安即便对人类这个群体没有恶意,但在人类看来却并非如此, 超出寻常的力量总是会引起恐慌, 而薛瑾安不会做出一个机对上人类整个群体的蠢事, 所以他的数据会模糊掉超常的部分,让他能够在人类群体里混到如今。   这是任何一个生命在自己没有办法完全应对环境危险的情况下的自我保护意识,代码生命也是生命。这种状况,大概在这个世界进化完毕之前, 都会是如此。   当然,薛瑾安的大数据能顺利运行下去,也是这个世界的意识默许的,它虽然想要更进一步,但它也不想把家里的孩子们吓坏, 自然而然的会选择潜移默化这种漫长,却也相对温柔平和的方式。   它这种行为用人类能听得懂的方式来形容的话,大概就跟现代东方大国上映的鬼片里总是没有鬼差不多吧。   总而言之,赫连城的健身频道会一直开着,并不是薛瑾安刻意为之,而是源于赫连城内心潜意识,他想要同薛瑾安谈谈了。   薛瑾安点开频道,就见赫连城正坐在帐篷里,就着昏暗的油灯擦拭着空白的牌位,手边还放着香烛纸钱等祭祀用的东西,品质都非常好,一看花了大价钱的。   薛瑾安的视线不过才投过去一个呼吸,就被赫连城察觉到,他警觉地转过头来,对薛瑾安的到来没有丝毫意外,“殿下,您来了。”   这是两人时隔一年的第一次见面,薛瑾安虽然没有断过每日的晨练,赫连城也没有刻意去更改自己的行程,但两人都默契的避开了交集。   不过两人都属于积威甚重型主帅,过于出众的个人能力让手底下的人敬若神明,不敢随意亲近,赫连城的处境要好很多,一是他在西北军待得时间长,已经为大多数人熟知;二是有常大夫这个亲和力满级的军医在中间当润滑剂,一定程度上弱化了赫连城的严肃;三的话就要多亏薛瑾安了,当初演练的时候神来一笔让众将领对赫连城围追堵截,好好玩闹了一番,无形中亲近了不少。   而薛瑾安化名的“龙傲天”,光是少年将军这个身份就足够有距离感,再加上他那不多但很震撼人心的战绩,以及他神出鬼没的行踪,很难让人生出顶礼膜拜之外的心思。   西北军私底下称赫连大将军为大启战神,称小龙将军为战争魔神,足以可见其差异。   反正赫连城和薛瑾安两个人近一年都没有交集这件事,没有几个人察觉到不对,而那隐约察觉到的几个人也因两人的威压不敢多问,只除了常大夫。   常大夫倒是对两人都旁敲侧击过,也想过要不要在中间牵桥搭线说和说和,不过最后他看两人似乎都心有成算,也就没有做多余的事情。   赫连城喊完称呼之后才反应过来要起身行礼,被薛瑾安制止了。   薛瑾安直接坐到了他对面,看了看手中明显是自己手工做出来的牌位,肯定地道,“赫连庸的?”   赫连城笑了笑,算是默认了。   赫连庸身中离魂蛊,日日受到血肉啃食之痛,再加上他无法接受地位的巨大落差,每天情绪都起起伏伏,到底没能熬到嘉和二十七年三月,在行刑日到来之前,就悄无声息地死在了冬去春来的一个寒冷夜里,死时形销骨立,双目圆睁,扭曲惊惧的表情凝在面上,如同披着人皮的厉鬼颇为骇人。   赫连城没有为他收敛尸骨,只是默默的用第一次见到赫连庸时,他穿着的那身满是补丁的薄衫立了个衣冠冢,又做了个没有刻名字的牌位。   薛瑾安对这个结局没有什么异议,他和赫连庸之间的问题早就清算完毕,他也早就将这个人抛之脑后,真要说起来,赫连庸最对不起的是赫连城这个义父和西北军,他的短视和愚蠢最终害死了自己。   赫连城自己都不计较,薛瑾安的代码里也没有替人打抱不平这一项,只有尊重和祝福。   薛瑾安只是提醒了一句:“慈不掌兵。”   原文里赫连城就是对赫连庸太过信任和仁慈,堂堂战神才令人唏嘘的死于兵败围困中。   “假仁假义罢了。”赫连城并不觉得自己仁慈,他立这个牌位是为了慰藉自己,所谓子不教父之过,他始终觉得是自己没有教好,才让赫连庸长歪了,最后害人害己。   而这个牌位在他百年之后,便会同他一起归于黄土,不会留给后人祭奠。   薛瑾安对赫连城的想法有所猜测,但赫连城什么都没说,他也就装作不知什么都没问。   两人都是直截了当的性格,没有进行过多的寒暄,很快就进入到正题,并商讨好了明日和御林军对战的名单。   虽然经历过祁州保卫战之后,薛瑾安在西北军的威望空前绝后的提高,已经到了能和赫连城平起平坐的地步,他做的决定下达的命令,会被西北军奉如圭臬的完成。   但到底他人在京城,和西北军的联系都是纯靠法力,而且目前赫连城才是西北军明面上的掌权者,军务什么的都是他一手负责,这种情况下,有什么动作还是同赫连城商议一番比较稳妥。   ——以赫连城的性格来说,他既然已经对薛瑾安的能力给予了充分肯定,与此同时薛瑾安自己也有了能够服众的战功,若是薛瑾安真的要同他争夺西北军,赫连城会选择放手,即便他已经知道了“龙傲天”就是七皇子薛瑾安,西北军站在七皇子手里,会违背他原本的中立想法成为夺嫡的筹码。   赫连城自然也是在意军权的,只不过比起军权,他更在意西北军和祁州,在不背叛国家都得情况下,他能够为手底下的将士改变自己的原则,这一点从赫连城最终没有跟皇帝告发薛瑾安的身份便可见一斑。   赫连城很清楚,现在是西北军发展壮大的好时候,将士们需要的是一个能凝聚他们的力量,带领他们开疆拓土立万世之功的主帅,薛瑾安是比他还要合适的人,他不会成为拖累西北军拖累祁州的那个人,所以他默认了归顺薛瑾安,也默认了只要薛瑾安需要就可以退位让贤。   薛瑾安也正是看出了这一点,才给予了赫连城足够思考适应的时间。   后者也果然不负他所望。   赫连城对于薛瑾安的安排没有异议,甚至在知道明日御林军的指挥是崔醉的时候,还露出了期待的表情,他道,“那个孩子武功很不错,只是野路子太多需要打磨,但很有为将为帅的潜力。”   这不是赫连城的吹捧,尽管他只和崔醉交手过一次,却也能从他的作战状态中看出来,崔醉是用脑子打架的类型,他很有想法,也有很锐气和韧性,是个好苗子。   最重要的是能被七皇子看中培养,心性方面定然也是不差的,未来走岔路的可能小,可以期待的。——赫连城自从选错人之后,对于心性看重了不少,已经快要成为他对人能不能成才的评判标准了。   赫连城唯一为难的是出战名单:“两百个没问题,但真的要最差的吗?这是不是不太好?”   薛瑾安直白道:“你放心,最差的他们赢不了。”   “御林军……”赫连城欲言又止,千言万语汇聚成一句,“京城还安全吗?实在不行迁都祁州吧。”   至少祁州现在固若汤池,薛瑾安那一仗以少胜多过于震撼,至今戎狄都没有再南下扣边,还默认了大启军队驻扎大漠的行为,放弃了那部分地盘。   除此之外,祁州如今各方面都在蒸蒸日上,朝着好的地方发展,这一点倒是多亏了安知县那个新来的县令。   那位杜县令来这边的第一件事就是修路,修的还不是那种石头路,而是更为平坦的煤渣路,为此那个杜县令还专门来求见过他一次,为的便是西北军手中的煤矿。   金银铁煤等矿都是官营,禁止私底下开采,祁州煤矿不多,基本上都掌握在西北军手中,也是因为祁州冬日严寒且时间长,将士们每年需要的煤炭量实在庞大,是户部尚书看不得的,他为了省钱索性就将这方面的支出换成了煤矿,让西北军自己去开采。   也亏得西北军足有十万人,而西北土地贫瘠耕地少,他们的军屯有限,有不少人劳动力可以用来开矿,多出来的煤正好卖给西北的百姓,赫连城比较良心,就收个成本价,因此这煤矿基本处于自给自足状态。。   杜县令铺路只用煤渣,赫连城这倒是不缺,点头应下了,不过杜县令的修路事业还是直到今年年初才正式开始,主要的阻力是百姓。古代修路都是征发徭役,而服徭役不仅没钱拿甚至还要自费吃食,这也就罢了,最可怕的是徭役很累很苦,一不小心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是以百姓们都很抗拒服徭役,只觉得这杜县令是没事找事。   杜县令为了动员百姓,四处奔走演讲,还传出了“要想富先修路”的名言,可惜响应者寥寥无几。最后据说是他老师给他出了个绝妙的主意,他用一套修路立功德碑传世的法子,从不少本地富商手中筹钱,不仅筹得修路的钱款,还有多余的钱发给百姓服徭役,将工作时间划为早中晚三个班,每个班时为四个时辰,工作期间还包餐……   如此一套下来,终于顺利开工,如今到兖州的路也已经修了一半了,而他也不知道从哪来的人脉,竟然还联系到了江南的大商队来祁州,想要将祁州的经济带动起来,而他这一行为不仅是利好整个祁州,对隔壁的兖州也很有好处,是以整个祁州和兖州官场都对他大开方便之门,整个流程进展快得不可思议。   合作共赢说得简单,做起来却很难,最关键的是还能平衡好三方,让他们都觉得自己赚得最多从而积极推动事情进展,这样的手段,当官多年的都不一定有,如今却是在一个才入官场的小县令手中发扬光大了。   问起杜县令,他也只说是老师教导的好,至于问起他师从哪位大儒,他只笑而不答。   赫连城说起这事儿还忍不住感慨了一句:“也不知这杜县令的老师到底是何许人也,竟然有如此本事。”   老师本师薛瑾安摸了摸面颊。   两人谈了许久的话,也是有些口干舌燥了,赫连城端起茶壶斟了两杯茶,却在将其中一杯推给薛瑾安的时候,动作顿了顿,他看了薛瑾安一眼,手有些犹豫纠结地摸向了旁边的香烛,“你……喜欢什么味道的香火?”   “棺材铺老板说你这个年纪的大概会喜欢掺了蜜蜡的,我买了一些,这里还有撒了金箔的,有……”赫连城如数家珍的介绍起来。   薛瑾安看着那些祭祀用的东西,默默地打出一个句号:。   他原本以为这些是给赫连庸的,万万没想到最后要被祭奠的是自己,赫连城似乎认为他现在的状态吃东西得靠上供。   薛瑾安一点都不想知道,赫连城现在到底把他当成了什么东西。   薛瑾安澄清道:“不需要,我不是鬼,我的食谱里没有香火。”   他拒绝成为异食癖。   “好吧。”赫连城有些遗憾的收回手,眼神还在香烛上流连。   “那给你上香会发生什么?”会听到我心里在想什么吗?赫连城难得有些好奇。   “什么也不会发生。”薛瑾安想了想,觉得不太严谨,补充道,“给我烧纸我收得到。”   灰信,岑夫子亲测的好用。   这岂不是传军报的利器?真的有这么神奇?赫连城看向薛瑾安的眼睛都开始放光了,要知道八百里加急传信,每次都要跑死好几匹好马,他心疼坏了!   薛瑾安面无表情道:“你可以给我传军报,省下马匹,但我不保证这军报会传到皇帝手中。”   “你要跟我一起架空皇帝吗?”薛瑾安真诚邀请。   赫连城唉声叹气地收回了视线,他身在曹营心在汉,虽然已经上了七皇子的串,但到底也做不出背叛皇帝的事情,他在心里默默问薛瑾安:真的就没有两全之法吗?   “没有。”薛瑾安忍无可忍地说道,“不要在心里说话了,我真的听不见。”   赫连城不太相信地道,“我刚才心里想的你明明都听到了。”   “建议你照照镜子。”薛瑾安预判道,“别想了,点香我也听不到。”   赫连城遗憾地收回落在香上的视线。   薛瑾安成功杜绝了赫连城给他烧香上供的心,他心神归位回到昭阳宫,刚睁开眼,后台就弹出一条系统消息:【你收到一条灰信消息】   薛瑾安不用猜也知道来自赫连城,他打开,硕大的字迹在空中浮现。   赫连城:在吗?   薛瑾安:“……”   薛瑾安直接无视这条垃圾信息,刚准备关闭页面,后台系统消息又跳出来:【你收到一条灰信消息】   薛瑾安数据分析启动,觉得这次又是废话的可能性高达90%,他想要无视,系统却抽风一样嘀嘀嘀的响了起来,弹了好几次灰信。   “你最好是真的有事。”薛瑾安直接点开。   赫连城:看得到吗?   赫连城:收到了吗?   赫连城:字写太小了是不是不太好?   ……   薛瑾安面无表情的打开浏览器,连接世界意识开始搜索:灰信要怎么拉黑好友?   这边薛瑾安和赫连城算是友好协商了明日的真人吃鸡对战,而另一边京城工部尚书府中,左孟尝和冯鄞守两位尚书差点没直接打起来。 第150章   冯鄞守来工部尚书府就是为了明天薛瑾安去“吉利”一事, 工部尚书左孟尝向来对自己的作品有着一种常人难以理解的情结,不仅追求完美也就算了,还不允许有人破坏他的“完美”, 这在店铺正式挂牌营业之前就来提前使用, 很显然是不符合他的美学思想的。   其实原本左尚书还想把开张的日子定在明年的, 不是他觉得作品不够完美, 相反他就是觉得太完美了,里面的每一寸地方都是他精心打造出来的,对他来说已经是艺术品,他想要将其好好收藏观瞻,半点都不想让他有所损伤。   ——毕竟他在接手这个工程的时候,就已经充分了解过吃鸡是什么了, 那样激烈的对战势必会对里面的各种器械造成损耗,这无疑是在对左尚书的心脏进行痛击。   左尚书据理力争,不惜抹黑自己宣称这建筑很可能存在质量问题,被老奸巨猾的冯尚书一眼识破, 随后冯尚书联合兵部尚书许平川, 一文一武强迫左尚书低头答应了开张的日期, 也就是下月初十。   冯尚书觉得这日子还是太晚了,他是恨不得工程竣工第二天就立刻开业回回血,也是实在没办法,户部本来就财政紧张, 自从确定这个工程开始,冯鄞守的精力基本上全都花在这上面了,隐形的成本支出已经叫他每天都要掐着人中打算盘了。   冯尚书想到了这大工程必然耗时巨大,且是个“吞金兽”,却没想到会建这么长的时间消耗这么多的钱, 这地就跟无底洞一样,他每天翻账本前都要先压一粒人参养荣丸在舌下,然后看着那日渐离谱的数目双手颤抖,每算一次账他就庆幸一次,得亏他机智把工部拉了进来分担压力。   现在工程终于完成能营利了,冯尚书是掰着手指头算日子过的,一边过又一边开始发愁,愁店里的客流量和利润,到底能不能回本。   这店铺比最快开始所想的扩大了三分之一,投入成本也自然更高,而这也就意味着,它需要达到的盈利额度也就更高,但凡有一个场馆没有用起来,对冯尚书来说那就是砸了买卖。   是以,当许平川找上门来一次性定了接下来说三个月的使用时长的时候,冯尚书是非常心动的,当许平川说这只是两百人的试用费用,若是效果好就会给御林军排队用上的时候,冯尚书没有半点犹豫的点头答应了。   “别答应的这么快。”许平川双手环胸,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容我提醒你,我定下的使用时间是从明天开始的,也就是正式开业之前。”   冯尚书点着手里的银票,头也不抬掷地有声地承诺:“没问题!”   “你没问题,老左那边呢?老左那性格,要是知道我们要提前用,可不得炸了。”许平川敲了敲桌子,见冯尚书还沉浸在点钱的快乐中,直接伸手就要去夺,被后者敏捷的片身躲开,并收获一个警惕的眼神。   许平川也不在意,他收回手道,“要是是我带人去,老左闹了也就闹了,看在多年同僚的份上,我也不会计较,可惜,明天要去那的可不是我,他要是出了岔子,我可不保证他能不能活。”   冯尚书有种不好的预感:“明天带人去的该不会——”   “就是那位,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巴巴的给你把钱送来了?”许平川说着手指指了指上面,,又比出一个七,证实了冯鄞守心底那不妙的猜想。   许平川和冯鄞守就军费问题斗智斗勇多年,早已经是老油头,他完全能做出用了地方不付钱,然后把换下来的军备当做资产抵押给户部平账这种事的。   “那位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真得罪了他皇亲国戚都砍给你看,这可是都有前车之鉴的。”许平川提醒他,“你这钱都收了,事情可要办好,老左的命就攥在你手中了。”   冯鄞守:“……”手里的银票突然烫手了起来。   冯鄞守试图挣扎:“昨儿个陛下才说让他去御林军,怎么你们这就迫不及待让他带兵了?不该先压个几年等他熬吗?这不是你们御林军的传统吗?”   许平川不想承认这件事,却又不得不承认,他表情跟吃了苍蝇一样,嫌弃直接摆在明面上,他啐了一口:“呸,不过是些蝇营狗苟,压七皇子,他们配吗?”   所谓压几年熬资历再升官这事,其实并没有什么明文规定,都是老兵们自诩前辈对后辈的压榨,贪墨军功张冠李戴……种种事情不胜枚举,中高层将领自然也是知道这些事情的,然而他们不想多生事端引起众怒,普遍对其放任不管,久而久之就成了整个军营的生态,成为了不可说的潜规则。   唯一没有这些规矩的,也就只有西北军了,赫连城治下的西北军从来都是实力为尊,他直属的亲卫营甚至实行末位淘汰制,想要不被踢出去就必须得很努力的提升自己的实力。   许平川是有想过借鉴赫连城的练兵之法,奈何御林军实在是付不起的阿斗,里面的环境早已烂透,不彻底的清理一番,任何政策推行到最后都会成为少爷兵们压榨底层小兵的手段。   许平川用尽了手段,御林军却越来越烂,到最后他发现最该做的就是什么都不做。   好在现在有了七皇子,这位可是皇帝最宠爱的皇子,还是唯一的嫡皇子,他倒要看看有哪个不长眼的敢在七皇子头上动土。许平川想到这些,负面的情绪才被驱逐出脑,转变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幸灾乐祸。   许平川把自己哄开心了,便秘脸的就变成了冯鄞守。   “左孟尝那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而且我才跟他闹过一顿,我是当真不愿意见他那张死人脸……”冯尚书摁着眉头,有心想要和许平川说道说道,将这要命的差事给甩出去。   许平川还不知道他,只听了一半就猜出他打得什么鬼主意,直接开口打断施法,“行,我也不是强人所难的人,你不去就把钱还我,我直接花钱请几个江湖上的好手去把他给绑了,晾他有再多不满也只能憋在心里。”   说着许平川就伸手要去抢银票。   冯鄞守眼疾手快地将钱揣进了袖子里,顺势起身就往外走,背影急匆匆,声音很是大义凌然,“这事儿我来解决最好,这个左孟尝真是无法无天,就是太惯着他了!”   冯尚书就这样来了这工部尚书府。   “不行,我不同意!”工部尚书话都没听冯鄞守说完,手已经在桌子上拍得震天响,他眼睛圆瞪,嘴角两侧的胡子随着说话起起伏伏,“这地方耗费我多少心血,不是用来给皇子玩闹的!简直荒唐!”   冯尚书试图安抚,“咱们这不是在商量?有什么事好好说,拍什么桌子。”   “你这是要跟我好好说吗?人明天就要用,你这个点儿来跟我说,生怕我知道的太早了是吧?”左尚书气愤的手指都要戳冯尚书脸上了。   冯尚书直呼冤枉,“可不是我的错,我也是刚知道这事儿,立刻就来找你商量来了,你要怪就怪许平川。”   左尚书不听,抓着两个人一起批,口不带脏的骂了一刻钟,嗓子都干了,冯尚书很有眼色的立刻倒了杯茶递过去。   左孟尝横他一眼,接过一口喝干净的,将茶杯重重一放,冷笑道,“现在卖乖有什么用?谁知道你收了那武夫多少钱。你们一个个就是打量我是个埋头做事的,决定都做好了临到头来通知我,不就是打量我这个干苦力活的没话语权,说什么都没用?”   “这店我可也有份额,我也是能当家做主的!我左家是不如你冯家攀上了大皇子,也算半个皇亲国戚了,但我左孟尝也不是能给你冯芝兰随便打发的!”芝兰是冯鄞守的字,平常时候左孟尝都是以官称来称呼,现在都叫上名字了,显然是气狠了,以至于口不择言。   冯鄞守听他提起和大皇子的亲事,笑眯眯的嘴角一瞬间就耷拉了,表情黑沉黑沉的。因生了个不孝子致使赔了女儿又上贼船这个事,算是冯尚书近来的一个痛脚,一提起来他就牙痒手痒,想摸出鞭子对着不孝子狠狠鞭笞一顿。   左孟尝话出口的瞬间也意识到不好,但话赶话说到这里,也没有收回的道理,他撇过去头清了清嗓子,重新摆起架势,声音还是难免弱气了起来,“反正这事儿我不同意,没得商量。”   “你不同意?你算个什么东西你不同意?”冯鄞守也火力全开,语气冷冷的道,“要用这地儿的是七皇子,你知不知道九添一就是七皇子的产业?崔醉不过是个给他守大门的,十全公子也不过是他明面上的幌子!”   ——凡是知道崔醉此人底细的,找门路调出官府相关文书看一看,很容易就能猜出来薛七公子就是七皇子。唯一叫人迷惑的大概就是那位神秘的十全公子了,每个人对十全公子和九添一的关系有不同的看法,冯鄞守是只官场老狐狸,他的想法也会更阴谋论一些,就觉得十全公子是七皇子的人。   “这主意原本就是人家的,你凭什么不让人家用?就凭你是造这个建筑的工匠?你撒开眼看清楚,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人家给你分钱了,你们谁也管不着谁!”冯鄞守袖子挥动,语气激烈。   左孟尝却反而冷静了下来。   之前他的心思都放在吉利的建设上,并不怎么关注九添一的情况,反正冯鄞守那样的人一般人骗不到他,他既然入伙就代表这事儿没坑,因此,左孟尝并没有对九添一深入调查,知道的都是些明面上传得消息。   如今听冯鄞守话里牵扯到七皇子,他不免皱起眉来,第一反应是,“你已经同大皇子绑在一块,如今却为七皇子做事,叫他知道了怕是要出事。”   “怕什么?我先为七皇子做的事,是他横出一脚。”冯鄞守端着茶盏轻抿,看起来很不以为意。   左孟尝直接拆穿他,“你若真不怕,也不至于一提起结亲的事儿就跟踩了尾巴一样。”   “看破不说破不知道吗?这么多年官真是白当了你。”冯尚书出言嘲讽道,“活该你被压在工部这么多年,死活进不去内阁。”   左尚书也不甘示弱地阴阳怪气道,“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已经入内阁了呢。”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揭过这个话题。   冯鄞守饮尽杯中茶水语气轻松,“你放心吧,不会有事儿,七皇子同别的皇子不同,它了无牵挂,说动手就动手,谁的脸面都不给。”   左尚书还是不放心:“如今七皇子年岁尚小,还有珍妃……昭仁皇后的遗泽庇护,待再过几年,宫中有了新的宠妃也会有新得宠的皇子,到那时他又该如何自处?他如今的肆意妄为终将会成为以后的祸端。”   冯尚书闻言不仅不慌,还有些好笑地看着他:“我的左大人,你该不会真的以为七皇子能为所欲为到如今,只是因为有陛下的宠爱?若是如此,先前斗得跟乌鸡眼一样的后宫怎么可能这么平静,那些娘娘们又怎么能忍得下他。”   皇帝的偏爱固然有利,却也是一种危险,后宫凡是有意更进一步者,都不会任这份偏宠继续下去,昔年的珍妃周玉婷就是明晃晃的例子。   “他背后的水比你想象的深。”冯鄞守的话语点到为止,神情很是意味深长。   左孟尝听出来他话中隐含的意思,不可置信道,“你的意思是慈宁宫的那位也——她这到底要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冯鄞守淡定地道,“如今她被架在上面,退不了也不能退,只有一条路走到黑,自然是走以前走过的老路。”   太皇太后的老路是什么?扶持皇子登基啊!先帝、今上,如今又轮到七皇子了。   左孟尝眉头深深皱着,一副忧虑模样。   “我都没发愁,你愁什么?”冯鄞守奇怪道。   左孟尝嘴唇翕动两下,话在舌尖转了两圈到底还是吐了出来,“前些日子,娴妃几次招我母亲入宫,勇毅伯那边也递了口信过来,有想要联姻的意思。”   左孟尝年过四十无子,只有一双女儿,因长女身体不好,两个孩子都养在位于江南水乡的外祖家中,甚少在京中露面,左孟尝的岳家也是书香世家,他的妻子更是家中独女,是以,家中对两个女儿都是当男子一般的教导,小女儿性子跳脱尚无定性,长女却性格安静坐得住,自幼饱读诗书,如今也有些才名,唯一叫人诟病的,大概便是她身体不太好,被断言子嗣艰难,以至于婚事艰难。   左尚书倒是看得开,没觉得长女及笄三年婚事都没定下有什么,家中长辈却很是着急,不知道私底下相了多少人,最后也不知怎么得,就被娴妃相中了。   关于三皇子,左尚书是不满意的,倒不是因三皇子的瘸腿,而是三皇子在京城中的名声太烂,他不觉得这是良配,一直没有松口,然而娴妃和钱家诚意给得太足,甚至都许诺绝不纳妾,姿态摆得很低,他母亲那边已经意动,找他说过几次见他不搭腔,竟然传信去了江南同长女说了。   于是左尚书收到了来自长女的劝诫信,心中将整个事情的利弊都分析了一遍:三皇子到底是皇家的人,若是不管不顾的直接请陛下赐婚,她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娴妃没有走这一步,给予了足够的诚意,再僵持下去怕是要结仇了……   信里最后,长女提出想要入京先看一看这位三皇子,不管婚事成与不成,能不结怨最好,至少不能有碍于仕途云云。   左尚书这会儿再说起信的内容,都差点泪洒当场。   冯鄞守沉默片刻,叹气道:“这样也不错,至少全了双方脸面,总好过如我一样,最后被逼上贼船。”   想想人家的孩子,再想想家里那块叉烧,冯尚书忍不住仰头嗟叹一句:“有女如此,夫复何求!”   这句话顿时让左孟尝本来快要止住的泪水再次汹涌,袖子都湿了一大片,他满脸悲怆,“是我无用,竟然让孩子牺牲如此,我无颜面见祖宗矣!”   冯尚书也被他勾起了伤心,两人四目相对,皆是泪眼朦胧,房间内气氛哀哀戚戚,两人差点没抱在一起痛苦。   冯鄞守平复好心情,安慰道:“说不定也没这么糟糕,听许平川说,三皇子之后会跟着七皇子一起待在御林军中,会好的。”   左孟尝满眼希冀:“三皇子,那个三不五时打死人祖传没脑子的莽夫三皇子,真的会变好吗?”   “……”冯鄞守沉默半晌,终究没办法骗过自己,他沉痛地拍了拍左尚书的肩膀,“子文,看开一点。”   “呜——”左尚书捂脸发出悲鸣。   冯尚书趁机进献谗言,压低了声音道,“子文啊,明天是个好机会,我听说三皇子也要去吉利,你正好可以好好看看……”   左尚书立刻抬头,警觉抢断道:“不行,我不答应!绝对不可能!”   冯鄞守也立刻变脸,“就是知道你这样我才不想来找你说,怎么就跟你说不通了呢?”   他霍然站起身,在房中来回踱步,压抑着情绪试图同左尚书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最开始的规划你也是知道的,这店本来就专门划出了一半给军队使用的,许平川为此还和我抹平了军费,这你是知道的呀……退一万步讲,御林军二十万青壮年,这都是客户,是盈利啊!干什么要将它拒之门外?你嫌钱多吗?啊?”   左尚书梗着脖子道:“说好了下个月初十开业,就不能徇私,做生意要讲诚信。”   两人又是一番唇枪舌战,谁也说服不了谁,越说火气越大,最后冯鄞守直接扒了那层和善的皮,露出了他怼天怼地怼皇帝的无赖气质。   “左孟尝,左子文,我今天把话放在这,你同意还则罢了,不同意我就直接上表把你工部名下那些工坊匠铺,全部都收回户部!还有,你们工部就等着被查吧,这账差一铜钱我都跟你没完!”冯鄞守眯着眼威胁。   左孟尝也被气到了,“你这是不讲道理!”   “我为官二十载,什么时候讲过道理?我好声好气跟你说,你就在这跟我摆脸子,我惯的你!你不想赚这个钱,可以,你把他让出来我和许平川平分,你们工部爱在哪清高就在哪清高!”冯鄞守手指点点他,声音缓和了一些,说出来的话却依旧锋利,“子文,你是知道我的,为了钱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勿谓言之不预也。”冯鄞守甩袖而去。   左尚书气得一脚把他坐过的椅子给踹翻了,原地转了两圈,脑子里全是刚才和冯鄞守吵架的回放,只觉得自己发挥的不够好,很想把人扯回来再吵一架。   好一会儿,左尚书平复好心情,把孤零零倒地的椅子扶起来,忍不住又踹了一脚,在椅子平移发出来的“吱呀”声中,低声骂了一句,“死钱串子!”   次日休沐日,左尚书垮着一张脸出了门,到底还是妥协了。   结果刚一出来,就见台阶上蹲着一个人,见到他立刻站起来点头哈腰的打招呼,“小人冯大见过左大人。”   左孟尝认出了他,是冯鄞守手底下的人,专门负责追债的,每年年底清帐的时候,冯鄞守就会派出以这人为首的讨债队伍,去各个朝臣府上讨钱清帐,几乎无往不利。   这人看着笑眯眯的,实际上是个没脸没皮的无赖,缠人的很。   派这么个人过来,摆明了就是监视左孟尝别做手脚的。   “冯兰芝!”左孟尝鼻子都气歪了,转身就要回去。   冯大也不拦着,只弯腰躬身在身后笑道,“左大人,我家大人托我给您带个话,明年工部到底是吃饭还是喝西北风,就全靠您了。”   昨晚上冯鄞守威胁的话语顿时在脑子里闪回,左孟尝磨着牙转回头来,脸上的笑容都有些扭曲:“好好好,公报私仇是吧?冯兰芝真是好样的,这事儿我记住了!”   冯鄞守以为这样就能让他妥协?做梦!他左孟尝啥都吃就是不吃威胁!等着,不是非要入吉利吗?他让他们连吉利们都进不去!左孟尝怒气冲冲地就要往吉利而去。   冯大阴魂不散的声音再次在身后响起:“左大人,我家大人还有一句话托我带给您,您最好不要想换门锁或者用机关将七皇子关在门外,他不想给你收尸,现在棺材太贵了,您不配——这是我家大人的原话。”   “怎么?他打算直接把我弄死?”左孟尝满脸嘲讽。   冯大连忙摇头,“非也非也,左大人您误会了,这是我家大人给您的善意提醒,七殿下这人颇为邪性,跟他作对都没有好下场,容易被他克死,还是身败名裂的那种。”   “这些年万福寺的香火大不如前,京中礼佛之风过去了。”冯大低声委婉提醒了一句,“您懂得吧?”   昔年楚文琬死后被焚尸,因未能烧出舍利子而被指用心不诚,一生算计尽数化为乌有,什么都没能留下,楚家也就此败落下来。围观过这场挫骨扬灰之刑法的命妇们回宅内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府中的菩萨都“蒙了尘”。   依旧有人礼佛,只是都不敢在明面上太跳,万福寺的香火自然也就不那么鼎盛了。   楚文琬是七皇子亲自杀的人,只换来了一次禁足,而楚文琬只是一个伊始,和七皇子对上的人最后可都没有什么太好的下场。   “左大人,我家大人托我问您,您,不想成为下一个吧?”冯大睁着一张弯弯的眼自下而上的看着他,一副恭敬模样。   “……”左孟尝的脚步僵住了。   *   薛瑾安带人到吉利的时候,左大人和冯大已经到了有一会儿了,他眼神从两人脸上掠过,并没有停留地落在了被冠名为吉利的建筑上。   其实准确来说,这是一个建筑群,走入巍峨的大门之后,便见一片各有特色的房子连绵,每幢房子占地面积都不不小,如巢穴一样中空,在中庭区域有一座小型的复原模型,一比一复原了每幢房子内部的结构,以及每个房间的地形介绍和参考资料。   除此之外,中庭还设有武器墙,各种见过没见过的武器陈列其上,几乎没有一个习武之人能舍得挪开眼,甚至还想上手试试。   “不要碰。”左孟尝冷声道,“这些都是工部夜以继日研究出的心血,不能随便把玩。”   三皇子早在进来的时候就看他不爽了,闻言嗤笑了一声,“武器本来就是叫人耍的,束之高阁叫什么事。”   说着就直接从上面取了一把弓,这一石的弓他十分随意的就拉了个满弓,还皱眉嫌弃了一句,“太轻。”   左尚书差点没被他气死,疾言厉色地道:“谁让你动的?拉空弓会对弓有损耗,你不知道吗?”   “一把弓而已。”三皇子不觉得有什么稀奇的。   左尚书眼睛快要喷火了:“一把弓而已?你知不知道这是工匠耗费了多少时间研制出来的可调节弓,你——”   “什么啊,就这啊?这不就是沙盘游戏里的复合弓吗?你这根本就是半成品吧。”三皇子更加不以为然了。   左尚书一噎,却又没有办法反驳,因为这个弓确实如三皇子所说取材自那曾经惊鸿一现过的沙盘游戏,甚至这面墙上的很多新型武器,都是工匠们凭记忆复刻的。   ——大部分工匠都是在沙盘游戏消失之后,才听说这些的,他们为这些武器的设计理念而震惊欢喜,找了许多人打听试图复刻,然而到底是听来的东西,大部分他们都只做出了个半成品。   “这个要怎么调整弓弦?最高能有多少?”三皇子目前能将三石弓拉开一半,一石对他来说有点太小儿科了。   “你别乱动,别搞坏了!”左尚书正准备上去将弓调整好,就见七皇子伸手将其拿了过去,他似乎只是看了一眼,就熟练的开始调整上面的机关,利落的调整好了,并同他介绍起来这弓的使用方法,还有它目前最高功能只能射出一箭就会报废的事实。   左尚书脚步一顿,眼神古怪的看向七皇子,一瞬间昨晚冯鄞守的话再次出现在脑海:七皇子背后有太皇太后坐镇。   七皇子对这弓的过于娴熟,让左孟尝第一时间开始头脑风暴:太皇太后在工部安插的人手到底是哪一个?   至于没有奸细,七皇子的熟悉只是因为这东西就是从他数据库里出来的可能性,左孟尝从来没想过,然而很快,他就不得不去想了。   那边三皇子听完这弓的全部介绍后,脸上的嫌弃根本不加掩饰,他随意拉动弓弦,说是最高三石力,却比他想象中的容易拉开多了,至多也就二石半的力。   他对这把弓的兴趣瞬间消退,“就这样的武器我射兔子都觉得费劲,沙盘游戏里的复合弓根本就不是这样,他们工部根本就是搞错了吧!”   左孟尝瞪了出言不逊的三皇子一眼,已经打定主意绝对不会让自家女儿嫁给这么一个草包莽夫了,就算是抗旨他也绝不接受这门婚事!   “没有搞错。”薛瑾安开口,左孟尝欣慰的眼神刚撇过去,心想“这里还是有个懂行的人”的时候,就听到薛瑾安下一句话,他说道,“因为这不是半成品,是失败品。”   失败品……失败品!失!败!品!   左尚书你脑子里那跟弦瞬间崩断了,他额头青筋暴跳,拳头握得咯吱响,已经不想去想得罪七皇子的下场是什么了,他只想把这群不识相的东西全都赶出去!   “你们——”他的话刚出口,被七皇子平淡的声音截断。   “这里结构错了,这里受力不合理,应该这样……”薛瑾安手动将支撑架调整好位置,将其递给三皇子,“现在有三石力了,比较难拉开,你试试。”   三皇子试了试,果然只拉开了一半,满意道,“不错,这才是三石弓该有的样子。”   “你快看看还有哪里需要调,一并搞了。”三皇子又有了点兴趣,迫不及待地催促起来。   薛瑾安又调了几处能调的,让这把弓不再是一次性报废的武器,三皇子试着射了两箭,虽然因为弓本身的问题导致失了准头,但射程确实比寻常弓要远,达到了真版复合弓一半的实力。   三皇子还想让薛瑾安调,薛瑾安却摇了摇头:“调不了,只能拆了重做。”   “哎,殿下,我马上调材料过来,您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左尚书笑容灿烂的挤过来,转头对着冯大吩咐,“你,快去工部一趟,通知他们准备好材料送来,让他们人也一起过来,一个都不留,知道吗?”   今日虽然是休沐日,但工部的工匠们素来没有日夜,忙起来就忘了时间,而且武器作为战争之本,保密性很高,很多工匠进去之后等年老都没能出来,所以六部其他地方不一定有人,但工部一定有人。   左尚书一边说着,还一边死死拽住七皇子的袖子,生怕他跑了。   “来来来,殿下,您还想看什么玩什么?都告诉臣,臣给您拿。”左孟尝笑容很是谄媚。   不等薛瑾安开口,三皇子已经伸手去掰左尚书的手指了,“我们是来训练的,不是来给你的失败品挽尊的,你赶紧撒开我七弟!”   “你们训练你们的,七皇子这样的天才,就该来我们工部,三殿下您自己当莽夫就当了,不要来带坏我们七殿下。”左孟尝死死用力,整张脸都涨红了,就是不撒手。   三皇子有些不耐烦了,想要直接把他的手指掰断,却不想左尚书也很鸡贼,一把扣住他的手腕,掐住了他的筋脉,两人都暗自用力,面上都蹦出了青筋,眼睛里滚出红血丝来。   然而不管承受着怎样的痛苦,两人就是打死都不松手。   两人竟然一时之间僵持住了,对视之间眼神里几乎要蹦出火花来了。   薛瑾安默默地看着成为兵家必争之地的衣角,一时之间竟然找不到插进去干涉的时机,眼看着被狠狠蹂躏一番的衣服就要遭殃,薛瑾安终于觉得强行出手。   出手之前,他还是很友好的打算警告一次:“三哥,左大人——”   “叫什么左大人,殿下生分了。”左孟尝转头立刻挤出一张笑脸,声音都带上了谄媚,见缝插针道,“您只要愿意来我们工部,叫小左就行。”   “这么玩是吧?”三皇子瞪大了眼睛,随即冷笑出声,他此时的脑子里什么都没想,只有一个念头:绝对不能让左孟尝这老贼赢。   于是他扭头对薛瑾安掷地有声地道,“七弟,以后你跟我妈论一辈,你叫我寰儿!”   代码生命实在无法理解人类这莫名其妙的胜负欲。   薛瑾安选择将他们两一起丢了出去,解救出了自己的衣服,并挽起袖子露出手腕绑着的袖弩,寒光湛湛的箭尖直将他们都纳入射程范围内,一旦这箭射出,就是把两颗心穿成串。   “请容许我拒绝。”薛瑾安很有礼貌地询问,“而且你们有点烦,我可以让你们闭嘴吗?” 第151章   在薛瑾安友好诚恳的请求下, 三皇子和左尚书都识趣的闭上了嘴,没有一个人敢去赌那袖弩会不会真的穿透自己的心脏,毕竟这可是七皇子, 能在他手底下活命的机会不多, 且得且珍惜。   薛瑾安见两人乖巧了, 也没有为难他们, 收起了凶器,开始继续自己的计划,他在中庭建筑模型里看了一圈,选中了四张地图对应的房间,这四张地图分别是沙漠图、雨林图、西域图以及京城图。   这四张地形图放在一起,基本上阐述了薛瑾安对之后大启对外战争的想法:   沙漠图毫无疑问是在剑指戎狄, 就连对军事不怎么关心的左尚书都看了出来。   雨林图则是因为南疆。南疆原本从地理位置上来说,并不是特别适合畜养蛊虫,然而神教舍得下血本,在疆域内大肆改造模仿滇州等虫子众多的地方的生态环境, 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 竟然还真的弄出了一片瘴气雨林, 在南疆外围组成了一片天然防护带,这也是南疆传教都传到大帝国内部,大帝国却始终没有对南疆行兵的最主要原因。   西域图算是四张地图中最大也最复杂的,其中也有部分沙漠地带和绿洲(雨林)地带, 西域本身疆域辽阔导致内部的气候差异很大,除此之外还是个多民族多国家的地方,就这么一块地方,最多的时候能分出三十六个国家,足以可见内部势力划分有多复杂……这种种因素让这一比一复刻的西域图也变得诡谲难测起来。   至于最后的那张京城图, 没看明白的只会以为薛瑾安是想打巷战——毕竟京城繁华,光是主街都能分为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其中分支巷道多若牛毛,这还是在排除了一些私人开出来的小道的情况下,若是加上这些小道,那就是在京城带了十来年的老京户,都不一定能把路走明白,两年前薛瑾安趁着节日庆典将京城的地图数据记录了一遍,就已经发现了这一点——而看明白了门道的人,根本不敢揣测薛瑾安的想法。   京城作为大启都城,地理位置是相当优越的,外有西北军、西南军防护,内有御林军驻守,暗中还有奉衣处的探子游走,这层层防守之中,京城被拖入战争的情况只有两种。   一,西北军战线全面崩溃,致使边关无人可用门户大开,戎狄自兖州长驱直入陈兵京城;二,京城内部大乱,有人起兵造反逼宫。   前一者的可能性,在先前戎狄大败之后就微乎其微,反倒是后一种……自古以来,皇子/王爷起兵造反者数不胜数,大启来这么一个两个的,也实属常规操作了。   不过这些话心里明白就好了,可没人真的敢问七皇子怎么想的,甚至他们这些看明白的也要当做看不明白,这样才能在权力倾轧之中保全自己的性命。   左孟尝偶尔是有些顽固,但这不代表他不是聪明人,相反,他这样的能跟心眼和筛子一样的冯鄞守当朋友处,本身就证明了他脑子不差。   左孟尝不免有些遗憾。   如果只是左孟尝一个人,他是愿意为了七皇子在工匠上的天赋而为他抛头颅洒热血,没有半点犹豫的将身家性命压在他身上,可惜左孟尝还有家人宗亲,还有整个工部。   左孟尝可以和三皇子结亲,三皇子再怎么闹只要皇室宗亲没死完,就基本没他的出头之日,是对九族来说相对安全的选择,而七皇子的野心已经摆在了明面上,成功了固然是笔大赚的买卖,可一旦失败死他一整个族谱都不够填的。   左孟尝到底不是冯鄞守。   ——冯鄞守会和大皇子闹成那样,不是因为他被迫参与进了夺嫡之争中,而是他被迫上了一艘前路不明朗的大船,他站得这个队不符合他的预期,若是一开始就不想参与,他的儿子就不会成为皇子伴读;而左孟尝是真的不想参与,他一心全扑在工部的经营之中,只想安安静静的建设大启给工部赚点小钱谋点福利,最大的追求也不过是希望像吏部尚书和左都御史那样,能在仕途的最后阶段荣养至乞骸骨。   左孟尝想到这里,用恨铁不成钢的用眼神控诉薛瑾安,仿佛在说:七皇子,你在工匠一途上有这么高的天赋,来我们工部发扬光大不好吗?怎么就想不开要搞事呢!!   薛瑾安注意到他的眼神但着实有些看不懂,他索性直接无视了。   在训练开始之前,薛瑾安先去看了看房间,不得不说左尚书对这项目是真的上心了的,房间不仅一比一还原地图,其中的植被花草地形乃至陷阱机关等诸多细节,都是按照地图参考之地的生态来模拟的。   左尚书不无得意地介绍起来,说自己都是从什么渠道花了多少金银才把这些地形完美复刻出来云云。   饶是三皇子也忍不住惊叹起这大手笔来,甚至跃跃欲试的想去模仿了西南军驻扎地的房间去玩,他满脸真诚的称赞道,“怪不得冯尚书下朝之后的日常从打冯时改成骂你败家子了,敢情是真败家啊。”   倒不是三皇子有意打听冯鄞守府里的事儿,实在是他内力高耳朵好,天天上朝听政事儿听得他直犯困,也就这些私底下传得小八卦能让他打起点精神了,真要说起来,三皇子会知道这件事还跟大皇子有关。   他们这些入朝听政的皇子,也是到了出宫开府的年纪,只是建设府邸需要时间,皇子府的规格建个一年两年都很正常,也就是大皇子占了个长,他的皇子府在嘉和二十五年就开始动工,到今年他二月他才正式搬了进去。   也不知他是无意还是早在之前就算好了,他这皇子府的选址竟然离冯鄞守的户部尚书府只有半刻钟脚程的距离,真是冯尚书在府里做了点什么,顺着风就传到了大皇子府中,更别说尚书府还有个对大皇子一口一个“姐夫”喊得欢的冯时,什么事儿都有可能被抖落出去。   冯尚书精明了半辈子,到头来生了个致力于坑爹的冤孽,冯时还能好好活到现在,多亏了他是冯尚书亲生的。反正冯尚书现在是在家里都防着人,书房门上锁都不够,把家里任何柜子箱子都给锁上了,那些重要的账本那都是贴身藏在衣服里带进带出的,不敢放松一点警惕。   大皇子还算会做人,不管冯尚书多不待见他,他也始终端着那张笑脸,将温和谦逊刻在了脸上,礼仪规矩完全让人挑不出错来,只可惜冯时是个不仅坑爹的,也坑主子,冯尚书在家骂左尚书败家这事儿,就是冯时巴巴跑去跟大皇子说的——在一次早朝开始之前,朝臣们都等着开宫门的时候。   冯时可能是难得没挨打,实在忍不住跟大皇子嘚瑟,当然,他也还知道顾忌老爹的面子,是压低了声音说的,但架不住上朝的不止有文官还有武官啊,内力深厚耳聪目明的基本就都听见了他这自以为很小心的吐槽,大皇子当时尴尬的那张雕刻一样的笑脸都几乎维持不住。   冯尚书反而比较淡然,揣着手老神在在的站在那里,视线始终落在宫门上,头也没回过一次。   别人给冯尚书和二皇子一个面子,都装聋作哑不出声,三皇子却无所顾忌,当场幸灾乐祸地笑了两声。   虽然在二皇子的不断上蹿下跳中,当年被设计瘸腿的仇恨几乎是锁定在了他的身上,但凡二皇子对三皇子多说一句话,后者只怕能直接开仇杀。但二皇子黑了,不代表着隐在背后的大皇子就白了,三皇子的忘性也没那么大,他还记得算计那事儿,大皇子也是背后推手之一。   三皇子叫人在外面宣传了一波这事儿,还是隐去了冯时凸显大皇子的那种宣传,属实是给大皇子本来就有瑕的名声雪上加霜,二皇子那边趁机出手,把低调了这么久正打算重新在京城权贵圈子里冒头收拢人心的大皇子又给重新摁了回去。   大皇子心中有多憋闷就不提了,反正他们不开心,三皇子就爽了。   所有人都觉得三皇子这波操作是难得长了脑子,借刀杀人玩得是真溜,都揣测起他身后是不是出了什么高人,流言传得八皇子都信了,找娴妃旁敲侧击打听了好几次三皇子背后的谋士,娴妃被问的也不禁生出些许怀疑,还找三皇子问了问,只不过对话中牵扯出八皇子,两人又是大吵一架不欢而散,什么问题都被抛之脑后,就算问出了些什么娴妃也不记得,八皇子的打听终究是落空了。   这事儿薛瑾安是从福禄那里知道的,福禄还小心询问他,“主子,您说指点三皇子的会是谁啊?我这竟然都没有听到半点风声,真是神秘。”   也就薛瑾安透过现象看本质,看出来三皇子背后没人,他叫人出去传播消息的时候根本没想那么多。   “也算是误打误撞报了一次仇了。”薛瑾安点评道。   左尚书被三皇子这话噎得不清,他呵呵笑着,咬牙切齿地道,“三殿下还真是会夸人,听得臣脑子都不清明了。”——纯粹是气的。   “你也就这点能拿得出手了。”三皇子比了个赞赏的大拇指。   “……”忘了这是个没脑子的,根本听不懂阴阳怪气。左尚书木着脸转过头,将笑容绽放给薛瑾安,“七殿下觉得如何?”   “不错,钱花在了该花的地方,很值得。”薛瑾安给出了来这里的第一个夸奖。   左尚书终于高兴了,边对七皇子笑得跟菊花一样灿烂,边抽空瞪了三皇子一眼:七殿下的说话艺术,你跟着学学!   那些被七皇子噎半死的人估计怎么也没想到,七皇子有朝一日竟然还能成为高情商发言代表人。   薛瑾安没管左孟尝的小动作,他提议道,“可以增加一个沙俄大帝国的地形图。”   虽然他已经和伊琳娜达成了两国和平的口头协议,但伊琳娜顺利成为女皇的概率并不是百分百,因此对大帝国也要有适当的防范。   左孟尝露出为难的神色。   薛瑾安以为是复刻的难度问题,他在记忆里翻了翻,嘴巴一张就吐出几个书名,道,“这些都是写大帝国的书,其中地形风土人情都相对真实,可以当资料参考。”   左尚书闻言很是尴尬,他脸都微微涨红了,开口之前还咳嗽了一声,“咳,不瞒七殿下,实际上我们的参考资料是用的……十全公子……”   他声音越说越细,到最后只剩下嘴皮子在动了,头都快要低到胸口了。   薛瑾安没看到他的唇语,但脑袋一转也大致猜到他要说的是什么,三皇子却不然,他听了半天没听出个名堂,忍不住道,“你属蚊子的?在这嗡嗡什么呢?大声点!”   左尚书又嗫嚅了一遍,声音含含混混的。   “十全公子的什么?”三皇子不耐烦地道,“你嘴巴里有浆糊呢,一句话赌说不清楚,烦不烦?”   薛瑾安听到来自左尚书的一声吸气,他眼疾手快地打开主页面,下来控制中心,点亮免打扰功能。   几乎是免打扰开启的瞬间,他就看到左尚书抬起头一把扯住三皇子侧过来的耳朵,气沉丹田的开始吼。屏蔽状态下,薛瑾安听不到声音,但能从两人的表情看出,左尚书到底用了多大的音量。   左尚书用了毕生最大的声音在吼:“十全公子的题目!我说我去礼部把上一届科举时候,十全公子出的那些山川地理题目都要了过来当做参考资料!”   “你听清楚了吗?!”左尚书冷笑着撒开了三皇子的耳朵。   三皇子一把捂住耳朵,感觉自己快聋了,脑瓜子里面都嗡嗡的,好半天都没能回过神来。   果然是那个。薛瑾安顺利读出了唇语,并不意外左尚书的回答,他关闭免打扰,声音重新入耳,最先听到的是身后传来的细微脚步声。   左尚书的吼叫整个场地的人都听清楚了,崔醉本来在同自己即将指挥的临时手下们熟悉,闻声过来,第一反应是先对着左尚书比了个赞赏的手势,“我师——十全公子就是文曲星下凡,无人能及。”   “你眼光不错。”崔醉眼神都仿佛写上了“只要你吹我师父,我们就是好兄弟”这句话。   “英雄所见略同!”左孟尝眼睛一亮,快步走过去同崔醉互相拍拍。   两个“十全公子吹”凑到了一起,对视间都写满了相见恨晚。   眼看着两人就要吹上了,最后还是十全公子本人将话题拉了回来,“两百人会分成四组对战,同时进行……”   “什么?同时进行?”崔醉被这个消息吓了一跳,他知道是指挥两百人的时候完全没有感觉到难度,万万没想到这两百人还是分成四个战场同时进行,他一个人就两只眼睛,怕是看都看不过来!   崔醉头都快摇成拨浪鼓了,“不不不,不行,一上来就这个强度,对面可是赫连城,我不行。哪有一上来就让小兵当元帅还打长平之战对上白起的,这谁上不都会成为遗臭万年的赵括吗?”   崔醉虽然也知道自己在军事方面有些天赋,但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他无奈说道,“师父,我又不是您,真做不到这样,您别为难我了。”   薛瑾安却不为所动。   “正因为对面是赫连城,你才更要上。”薛瑾安黑色的眸子幽冷,直直地望进崔醉的眼睛里,带着看破一切的平静淡然,“年少成名的战神赫连城和名不见经传的崔醉,谁都不会觉得你能赢。”   “那你呢?”崔醉下意识问道。   薛瑾安非常诚实:“你赢的可能性为10%,其中西北军骄傲自满致使失误输掉的可能占这百分之十的八成,赫连城状态不好指挥失误的可能性为一成半,剩下的半成是你凭真本事胜过赫连城的可能性。”   崔醉:“……”恍惚中,他觉得薛瑾安那没射进三皇子和左尚书胸口的箭,穿过了他的心。   崔醉有些不服气,却又无处反驳,半天只讷讷说道,“师父,你别长他人志气灭徒弟我的威风啊,我会哭的,直接嚎啕大哭的那种。”   “这是事实,赫连城经验老道,手底下的兵卒对他很是信服,光是在听指挥这一点上,你就赢不过。”事实证明,薛瑾安一语成谶。   尽管崔醉听了这话梗着一口气想要让手底下的人指哪打哪,可真上了战场,刚开始那些刺头还碍于师父的威压老老实实的,可一旦陷入战斗的激情之中,他们就是会我行我素一句话都不听,崔醉站在指挥专用的高台上俯瞰一切,眼睁睁看着自己手底下的人往西北军专门设的陷阱里跑,真是恨不得直接拉弓搭箭,给那不听话的击毙当场。   然而他不能这么做,不仅不能还得自己调整情绪,把这乱七八糟的比赛继续比下去。   当然这是后话,现在的薛瑾安对崔醉说道,“谁都知道你赢不过赫连城,那么干脆就什么都不要管的上吧,反正不管你用什么手段,结果都一样不是吗?再差也只是输罢了。”   崔醉仿若醍醐灌顶,大彻大悟了,他脑子一瞬间冒出很多阴损的战术,他迫不及待地搓了搓手,那些紧张抗拒全部都化作乌有。   “他来了。”薛瑾安眼前弹出系统消息:[您收到一条灰信消息]   赫连城:两百人全部到齐,随时准备战斗。[两百人名单.jpg]   “去吧。”薛瑾安手摁在崔醉背后,将他轻轻往前推了推,“去向世界展示你的横空出世吧。”   “是,徒儿必不堕师父名声。”崔醉面容坚毅的去了。   薛瑾安九成的法力覆盖四间房,他眼前顿时分成四块屏幕,每一个上面的人数显示都在飞快增加,除此之外,赫连城和崔醉两个人的剪影也逐渐浮现,一人身穿旧盔甲面容风霜,一人一身新戎装意气风发,两人遥遥相对,隔着无数山川河流进行了一次史诗级的会面。   而两人不知道的是,薛瑾安转头对三皇子说:“当对战双方人数皆低于五十人的时候,三哥你将带领由淘汰者组成的队伍作为第三方插入战场进行最后的收割,有什么问题吗?”   一场战争中,大多数时候对战的双方都是损失惨重,旁观的第三方第四方才往往是最终的胜者。三皇子要扮演的就是这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第三方。   薛瑾安不打算让这场战局的胜利完全倒向西北军一方,正好让他试一试赫连城这把刀放了这么久有没有生锈,毕竟不出意外的话,不出半年西北军就不能这么无所事事下去了,是时候磨尖爪子和牙齿,给敌人一些东方之龙的震慑了。 第152章   赫连城和崔醉的见面气氛称得上友好, 互相道过姓名之后,赫连城甚至还主动鼓励崔醉,“我见识过你的武功, 你在这方面很有天赋, 期待你在指挥作战上的表现。”   “我一定会尽力, 还请拭目以待。”崔醉深吸了一口气, 心底仅剩的那些紧张也都化作乌有,他还调笑了起来,“我师父说了,反正我也不可能赢得了,不如拿出全部能耐好好造作一番。”   赫连城是知道崔醉拜了七皇子为师的,或许以前刚认识的时候, 他是有意想要收“龙傲天”为关门弟子的,只是这门还没关上,随着对“龙傲天”的深入了解,他竟然发现自己并没有太多东西能教给他。   龙傲天是真正的天才, 他只要站在战场上, 敌我双方所有的一切讯息似乎就无所遁形, 也正是因为这个,他每次的战术都能切实的切中敌方的薄弱之处,用最少的兵力最快的速度达成自己的目的从而获得胜利。   演练对战的时候,薛瑾安主要算计的是赫连庸, 连环计中计一步一步抓住赫连庸心态的弱点,不动声色地让他被贪心妄念操控自寻死路,之后赫连城被围追堵截虽然也是薛瑾安出得招,但薛瑾安只是掌控了战术的大致情况,只要结局没有变他就没有多加干涉, 让手底下的人玩了个爽快。   是以,那个时候的赫连城已经意识到薛瑾安的不简单,在心底认定了他战术造诣很高,却也没有多少实感,直到那次和戎狄的全面开战大胜,赫连城仔仔细细研究了一整个战术的嵌套,那虚中有实实中有虚环环相扣的战术叫人眼花缭乱,赫连城必须得承认,即便是他来也不能做到比七皇子更好了。   也是自那个时候起,赫连城就再也没提过“关门弟子”“继承人”的事儿,皇帝没死,赫连城暂时没有办法将薛瑾安放在君的位置上,但在西北军中,赫连城已经将薛瑾安放在了和自己同一位置上尊重。   崔醉说者无心,赫连城这个听着却有意,话语中透露出的薛瑾安隐含的夸奖,让他难得耳廓发热。   “七皇子过誉了。”赫连城咳嗽了一声,声音都有些发紧。   崔醉已经在脑中开始推演等会儿打起来要用的战术了,并没有听出赫连城声音的异常。   站在不远处的薛瑾安倒是“看”出来了,真的是看出来的,他的视野已经切换成了游戏界面,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最上面语音频道快速的滚过他们的对话,语句后面还非常贴心的附上了能表达出说话之人情绪的文字、颜文字、表情等。   赫连城说这话的时候,在频道滚动的文字后面就带上了害羞的表情。   薛瑾安真是想看不见都难。   赫连城和崔醉相互见面之后,就在指引下分别登上了指挥高台,那高台四周都站着拿着红红绿绿小旗子的人,他们就是负责向底下人传递指挥指令的,除此之外,高台里有一方长桌,桌面上刻着一些似乎莫名其妙的东西,就像是工匠们手痒随手在上面雕出来的。   然而实际上,这桌子暗藏这一个机关,找到机关摁下去,桌板就会弹起来,露出一个小型沙盘和一箱子零件,拿着这些零件对着桌面雕刻出的图纸,能做出一些对指挥有用的好东西。   ——这东西是左尚书可以做出来为难指挥官的,他觉得指挥官不能只稳坐钓鱼台,也该做点什么事情。当然,这是明面上的理由,实际上就是左尚书越建设吉利越满意,一想到建成之后有一半是给军队用的,只觉得心绞痛,想要给人找点事。   左孟尝想起这个桌子的由来,面色不由的露出尴尬,脚趾都快要把鞋底抠破了,在这一刻他真的很想请教冯鄞守,到底是怎么做到天大的事情都能泰山蹦于前而面不改色。   薛瑾安倒是觉得左尚书这绊子使得不错,指挥的最基础品质就是要细心,善于观察,如果连一个小小的指挥台都没办法摸清楚,那么在指挥作战上也没什么可期待的。   所幸赫连城和崔醉都是有脑子有耐心的,他们很快就打开了桌板,发现了端倪,再对着桌面的图纸仔细研究,他们立刻就锁定了其中最叫他们注意的一个。   “望远镜!”两人心头都是一怔。   这东西也是沙盘游戏里的,而且还只出现在空投里,他们完全没想到这玩意儿工部竟然也能复刻出来!   两人都是二话不说就翻起零件箱子,在里面找到了装镜片的盒子,他们不约而同拿起来试了试,琉璃的穿透效果不如沙盘游戏里的清晰,但于全靠肉眼视力总览战场的现在来说,这无疑已经是相当惊喜了。   两人都知道望远镜在战场上的杀伤力,他们激动的差点就要丢手底下的人自生自灭,全身心沉浸对着图纸拼东西了,还好理智及时制止了他们。   咔咔——铰链和齿轮转动的声音响彻吉利,每个房间外的转盘前,都有三四个人正拽着上面的铁链,用尽了吃奶的力拉扯着往外走,四根缆绳带着四百个车厢升上半空。   若是冯鄞守在这里,必然得惊叹出声,并且深刻的在心里理解左孟尝,明白这人为什么钱都放到眼前了还不想拿。   无他,左孟尝真的为吉利耗费了太多心神。   那些复刻的武器自不必提,各个房间的一比一还原各地地形也不需要多说,就光是这个人力缆车的用心程度就足够让人侧目,而这也是因为他听说沙盘游戏开始是能够自主选择降落位置的。   他一心想着要怎样将人类带上天空,让他们能够从天而降落入战场,他琢磨了许久许久,才终于琢磨出这个人力缆车的主意并斥巨资打造,当时账面上那些让冯鄞守破口大骂的大额支出,有将近一半都是耗费在人力缆车的建设上。   说实话,这人力缆车并不怎么完美,首先它离地面的距离有限,不过两层楼高,不会武功的普通人只要不倒霉的后脑、脖子着地,基本上都摔不出毛病来。   而且这缆车是靠繁多的铰链转盘来撑起来的,还需要人力手动去拉才能升空,为了成功让缆车带动人,整个机关都非常的冗长复杂,数不清到底有多少齿轮咬合分开,那咔咔的机器运转声大到已经行程了噪音。   薛瑾安站得位置离这庞大机关盘比较近,直接将旁的其他声音都遮盖了过去。   薛瑾安头一次没有觉得吵,反而是有些新奇的闭上眼睛,仔细去听那些齿轮转动的声音,而后听声辨位,很快就将这机关盘的大致组成给弄清楚了。   “很冗繁。”薛瑾安说道。   “什么?”左尚书没有听清,将耳朵凑了过来。   薛瑾安没有再说话,他直接找出一沓纸,在上面输导出了被缩小许多倍图纸,还是改动版本。他将冗余的齿轮剔除,顺手将其他齿轮调整到最完美省力的地方。   这一改动,这需要好几个人配合齿轮才能拉动的缆车,瞬间就变成了只需要一个人就能拉动的样子。   “手力的机器不如脚力,脚力可以靠自身重力压下。”薛瑾安话中的意思便是建议左孟尝把这人力缆车加个脚踩的地方,他顿了顿又说道,“这机器目前最多只能改到这里。”   “听您的意思是还能继续改?”左孟尝咽了咽口水,眼神都带上了梦幻之色。   “以后能改,现在不行。”薛瑾安也很诚实地给出回答。   再往下改就不是技术问题,而是这个时候的科学还没有点到,没有蒸汽机和电机,这是薛瑾安计算出来的能达到的最理想状态了。   左孟尝整个眼神都直了,他看着薛瑾安,泪水从嘴角往下淌,那被拒绝后的脆弱死掉的心有死灰复燃的迹象。   “七殿下,真的真的不能来我们工部吗?”左孟尝苦口婆心地劝,“工部是条好退路,只要你来,不管往后发生什么糟心事,微臣都为您马首是瞻,臣不死,殿下便永无后顾之忧!”   “或者,或者您跟我爹论一个辈分,叫我孟尝也行啊!”左孟尝咬了咬牙,决定跟上三皇子的不要脸。   工部是真的很想要七皇子那颗聪明天才的大脑,为此他不惜豪赌一场。   可惜,薛瑾安不吃送到嘴边的回头草。   左孟尝心碎的捂着胸口,已经开始思考跪在地上抱住七皇子的大腿嚎啕大哭一顿的话,能不能把七皇子拐进工部。   两人说话间,四个房间陆陆续续传来缆车打开,有人降落的声音,距离地面的高度不高,这些人都怀揣着内功,即便不怎么高深,轻而易举地躲避摔跤还是可以的。   崔醉那边降落的很没有规则,基本上就是谁想在哪里降落就在哪里降落,有将近一半的人挤在了地图上标记的武器充足的地方,在对上西北军之前,他们内部还得争夺一场。   崔醉反应已经很快了,立刻放下手中刚拼了个开头的望远镜,让人打旗语,让他们分散点跳,不要先自我消耗品一波,大部分人下意识地照着命令来做,只是崔醉没有准确给出该怎么跳的方案,于是他们踌躇着错过了好几次适合跳的时机,最后又在房间里响起缆车即将停下的摇铃通知声时,慌乱的一股脑扎堆往下跳。   方和尚是最后一个跳的,不过他和别人不一样,不是因为慌乱不知道在哪里跳才导致迟迟没跳,他纯粹是想要借缆车的便利俯瞰全场,战局地利之便,然而他运气不好分到了雨林图,遮天蔽日的树木挡住了他的部分探查。   而西北军这边在赫连城的安排下,都是以一队为单位将人分散在各个地方,不仅如此,他有意识的将地图划成数个等份,负责扫荡一块区域并记住其地形特点,时刻通过旗语给指挥台传递消息报平安,赫连城也会通过他们传来的实地探查结果修改战术计划。每个队伍中都有一个会在空中停留久一些,借着高视野探查附近情况,他们往往直到快接触地面才动用轻功躲避。   这无疑是非常危险的行为,有一个就没把控好距离,不小心直接砸了腿的,之后全程都得一瘸一拐的走路,战斗力也大打折扣,相当于队伍损失一员,但这种大胆的行为,也给队伍的生存带来了极大的好处。   当然也不全是好处,之前说过,每个房间的地形也都是自带机关陷阱的,赫连城这边的人有意探索,触发了不少机关陷阱,比如雨林图的淤泥坑,那支小队好死不死开局掉进去,差点整个小队都玩完了,也是受了大罪了。   而淤泥坑是里面最小儿科的机关陷阱了,薛瑾安当初做这个项目书打得就是新练兵之法才让兵部尚书许平川动心,帮忙牵桥搭线,薛瑾安自然投桃报李,给他好好完善了练兵之法。   薛瑾安将数据库里相关的资料全都搜出来,古代的骑兵训练,现代的特种兵训练,凡是数据库里有的,她是全部都没放过。   所以里面有掉进去就会被怼着脸滋水爬不起来的大坑、有必须趴在地上爬行而过的铁网、有需要武装泅渡的人工长河等等也都是正常的。   一局游戏开始不过一盏茶,很快就出现了淘汰。   赫连城和崔醉两人都没想到,他们进入对战之后,最开始面对的敌人不是彼此,竟然是地形陷阱。不过很快,双方都适应了这种陷阱,展现出了军人刚毅的一面,又是一盏茶的时候,再没有出现被陷阱杀的成员。   不仅如此,他们甚至还开始反过来利用陷阱来坑害对家,最先这么做的是崔醉手底下的兵,也是一位老熟人,张世子。   张世子就是那个掉大坑里被水对着脸滋半天没爬出来的,最后他也是发了狠,脚下没办法着力用轻功,就把内力灌注在手上,靠着蛮力毅力咬着牙强行爬上来的。   几乎是他一上去,那不断滋着的水就停了,张世子又是咬牙切齿又是好奇,就在那研究了好一会儿,发现工部的人是在大坑底下埋了机关,一旦有人站上去,体重下压触碰到启动机关,埋在附近的管道就会汲取地下水朝着大坑里狂喷,全方位无死角,务必一个遗漏之处都没有。   这地下水又能从泥坑渗透回去,循环往复的使用,可以说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张世子觉得不能他自己一个人独独受到这种坑害,于是他将这大坑恢复成原样,让人完全看不出这是陷阱,而后跑出去用自己那张抹了毒的嘴成功引来一队暴怒敌军,他主动挑衅又佯装不敌遁走,将人引到了大坑里,这队人毫无防备地就掉了进去,被水兜头盖脸浇一身,却只能像被翻了壳的乌龟一样可怜的动着四肢。   张世子不可能让他们轻易爬上来,所以他蹲在坑边用新找到的长戟戳人,愣是把这群人从暴怒戳到无可奈何。也有人想到了同样的逃生办法,想要利用手臂力量爬出去,然而有张世子虎视眈眈,到底是没能成功,最后这队人全部淘汰,接到通知的救援队去捞他们的时候,他们已经快泡成一个泥塑了。   赫连城还是很有先见之明的,让每队人随时打旗语联系指挥台,所以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他很难快就知道了,他也立刻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让人就着铁网回敬了御林军一次。   那铁网设置的位置低,距离地面仅有一个人躺下爬行的高度,按理说他们这群有轻功的,应该能直接开着轻功掠过去才对,然而薛瑾安早就想到了这一点,将铁网覆盖范围放的很大,并且在铁网缝隙中塞入了非常小的霹雳弹,这些霹雳蛋里灌满了让人浑身发麻发软封滞内力的药。   轻功不是飞行,是需要借力的,那么一大片的铁网,他们不可能就这么飞过去,还是得踩上一两次,而只要一踩上就会触发机会,霹雳蛋落地炸开,里面封存的药也会跟着炸开,保证方圆五公里之内的人都要遭此毒手。   他们想要过铁网,只能老老实实的趴地上爬过去一个方法。   饶是西北军训练再辛苦,也觉得这趴地爬行是一种酷刑了,没有一个过了铁网的人不龇牙咧嘴,他们尚且如此,更别提训练量远远不足的御林军。   西北军接收到赫连城的命令,几个小队联合起来,开始有规模的袭击场内的御林军,将他们赶羊一样的赶到铁网附近,之后围三缺一,将铁网留给御林军逃生。   御林军不想就这样被淘汰,就只能爬,西北军不想跟着爬就只能在外面看着,到底能不能逃出生天就全看他们的能耐。   这一波淘汰了很多,但也真的有两个成功逃脱的,长时间的贴地爬行让浑身肌肉都不舒服,他们最后逃跑的姿势都称得上是连滚带爬,好不狼狈。   对战进行到如今,御林军的人也知道单打独斗是没用的,必须联合起来才行,最不听调令的是雨林图的人,毕竟这里有方和尚和张世子两个大刺头,但如今最先反应过来进行联合的也是他们。   崔醉一直用拼好的望远镜旁观着,看着御林军的人不听他调令擅自行动,崔醉当然很生气,生气之后他又快速冷静下来,他沉着的等着一个机会,而现在这个机会来了,他也抓住了。   崔醉示意了一下,立刻有人打旗语,御林军们面面相觑,最后齐齐看向算是领头的方和尚和张世子。   方和尚沉默了一会儿,看向张世子,语气坚定的说道,“我不想就这么输。”   张世子一听就知道他已经有了主意,也没有反驳,反而勾了勾唇角,“正合我意。”   他道:“能被我们那位长官看中空降主帅之位指挥战斗,想来这个崔家郎君也该有点本事。”   一盘散沙的御林军终于在此刻,让各过各的四肢和大脑连接在了一起,开始了僵硬生涩但有力的反击。   沙盘里己方能用的棋子已经不多了,崔醉也果真将战前薛瑾安的话听了进去,他指定的战术全是奇谋,什么脏的烂的上不得台面的战术他都拿了出来,就连让人把武装泅渡的湖边专门种的芦苇往中心灌药都用上了,不少出乎赫连城意料之外,还真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赫连城很快调整了策略,崔醉这些泼皮无赖的招数奏效变少了。   他忍不住苦恼的揉了揉眉心,喃喃一句:“七皇子到底怎么教的徒弟?”   薛瑾安表示:这个我真没教过,他纯粹是自学成才。   三皇子也扭过头来问薛瑾安:“七弟,这么脏的手段你确定他是你徒弟?要不还是逐出师门吧,被连累晚节不保就不好了。”   薛瑾安提醒他:“我今年九岁。”他早节都还没过去,哪来的晚节。   三皇子还要说什么,被预判到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薛瑾安无情的一脚踹出去,“三哥,该你上场了。” 第153章   三皇子早已经迫不及待想打架了, 听到自己能上场,顿时什么都不说了,他连手底下有多少人都没有数, 直接把外衣一脱, 露出里面早已经装备好的软甲, 拎着武器架上最重最长的那把方天画戟舞了两下, 确认还挺趁手之后,就张狂着一张狞笑脸,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入了战场。   ——戟比起在战场上使用来说,它更多的是作为一种仪仗在使用,原因也无非是太长太重不好掌握平衡。虽说对战向来有“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的说法, 但越长的兵器挥舞控制起来难度也就越高,一般的长戟就尚且如此,更别说这是薛瑾安从数据库里提炼出来,讲究美形高于讲究实力的方天画戟。   十八般武器开头就是刀枪剑戟, 戟在实际对战中的运用远低于前三者, 普及度自然也不高, 在后世的名气基本都和三国第一猛将吕布绑定在一起,还衍生出“人中吕布马中赤兔,方天画戟专捅义父”这样的词句。   说白了,薛瑾安弄出的这方天画戟算是美丽废物, 在先前的西北军演练中,薛瑾安也上手试过,确定这东西放到市面上,九成人都没办法玩转它。   三皇子却将这方天画戟舞得虎虎生威,若是这时候配上一匹上等红色汗血马, 乍一看还真有那么点吕奉先的意思。   三皇子径直杀进雨林图——他选择这个图的原因也很简单,这个图有方和尚和张世子两个人,御林军和西北军算是斗了个旗鼓相当,这张图是打得最激烈的,却同样也是存活人数最多的。   三皇子就是很典型的好战莽夫性格,哪里打得最欢他就往哪里跑,为了能更精准的找到人,他甚至还跟薛瑾安讨了一支望远镜,赶往硝烟中心。   不过一刻钟,方天画戟丝滑插入双方战争中,他手臂用蛮力一震一扫,硬生生清出一片地方,然后二话不说就直接对上了这些人中武功最高的方和尚,方和尚也反应很快的反击起来。   两个人都打得太凶,且目中无人,差点被殃及池鱼的其他人纷纷远离他们身边,不知不觉就给他们空出了一块空地,仿佛他们两人在对抗打擂台一样。   等三皇子手底下的淘汰兵们赶到的时候,三皇子和方和尚脸上都见了血,不过总体来说还是方和尚脸上的伤更多更吓人,最后也确实内力耗尽被三皇子一戟拍在地上半天都没爬起来,脑袋晕晕乎乎的,眼睛里似乎都转起了蚊香圈。   张世子见状不好,立刻出言激将道,“娘希匹的薛琅寰,你还真是七皇子的一条好狗,指哪打哪。”   三皇子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笑得嚣张肆意毫不遮掩,“爷爷我就乐意当疯狗,你管得着吗?你这样的去给七弟表忠诚他都不收。”   暗语伤人的张世子万万没想到最后者真正受到伤害的只有自己,他默默捂了捂胸口,把喉咙口涌上来的腥甜压下去,最后在崔醉的指挥下,调整站位阵型,将三皇子的淘汰兵以及连同还没反应过来的西北军包围其中,准备将他们一行人全部都蚕食。   三皇子确实相当勇猛,他这个第三方猝不及防的加入,确实在最开始的时候给崔醉和赫连城造成了困扰,不过等出了雨林图往其他图而去的时候,有关他的消息已经被两个指挥者传遍了军中,有了防备之后就很少栽跟头了,双方还很默契的联合起来想将这个摘谷子的打出去。   纵然三皇子的武功一般人招架不住,但只要安排五个人十个人的对上,三皇子也只能露出颓势。   薛瑾安也并不意外,三皇子抛开皇子身份不谈,其实是一个很适合在战场上冲锋抢登的人,不过他也到底只是匹夫之勇,这样的勇猛对上成熟的指挥官,注定是要翻车的。   这就是薛瑾安打算教育给三皇子的,整个对战中,三皇子、崔醉、赫连城三个人互为磨刀石。   ……   崔醉和三皇子到底不如赫连城老奸巨猾,最后这一场对战以三换一的大比分迎来结局,沙漠、西域和京城三张图都是赫连城的胜利,剩余的那张雨林图,御林军贪大想要把西北军和三皇子一并拿下,好不容易吞下了也是惨胜,只剩下连站都站不稳的小猫三两只。   后来都是崔醉亲自去把他们背回来的。   比赛结束,房间里多了一群躺尸的人,他们耷拉着眼皮连手臂都不想抬,从上场开始不停歇和人战斗到结束的三皇子活蹦乱跳的,和死气沉沉的众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不过其实他的身体也已经到了极限了,只是精神还一直亢奋着。   明明这这局比赛也不过是一个多时辰,众人却觉得比他们往常熬夜打仗都要累,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叫嚣着疼痛。   薛瑾安看他们都充分锻炼开了,满意地点头,道,“那边按摩房已经开了,有人等在那边,去吧。”   “多谢长官/主帅。”两伙人互相搀扶着就进了专门设立的按摩区。   三皇子对薛瑾安设立的所有东西都很感兴趣,也是第一个捧场响应的,他一踏进去,在所有人还旁观踌躇的时候,他已经挑了一张看着最顺眼的按摩床趴下了,旁边侯着的员工立刻笑着上前,开始给他介绍套餐。   ——这个按摩区是薛瑾安在完善新练兵之法后,专门设置出来的,里面还附带澡堂,工部尚书刚看到的时候不太理解这个设置,户部尚书更是直接开口想要废了这块地方,他不明白为什么要建设这个,还得平白花钱雇用员工。   这个小问题都没有闹到薛瑾安面前,甚至崔醉那边都没有出面,许平川带着两人去体验了一次着酸爽的感觉,顿时两人就都没话说了。   不仅不说话了,在第二天感受到身体状况之后,他们直接点头应下,并且决定把这只在军队专用区有的东西,也在另一半区域专门划了区域来复刻,只不过冯鄞守贼得很,把这里设成了会员专属福利待遇,还是收费的那种。   顺便一提,为了客源,冯鄞守不打算重新弄会员卡,而且和九添一一张会员卡。   话说回来,满心满眼进去的人根本不知道自己将要面临什么,看到按摩师吧门锁上的时候,他们还眨巴着清澈愚蠢的大眼睛问他们锁门干什么。   很快他们就知道了,锁门是为了不让他们逃跑。   杀猪一般的叫声层层叠叠汇聚而出,凄惨的让两军指挥官都汗毛倒竖。   薛瑾安很淡定,“运动之后的肌肉酸痛,想要揉开肌肉团是很痛,等第二天就好了。”   崔醉捂了捂耳朵,根本抵挡不住那声声凄厉的惨叫,他抽了抽嘴角,“真的会没事吗?”   这怎么听都觉得有事儿,事儿还不小。   “不会有问题吧?”就连对薛瑾安说的话有些了解的赫连城也经不住问了一句。   不过虽然两人说了一样的话,但含义却完全不同,崔醉担心的是当时表演着的人,而赫连城担心的是这按摩不会按着按着人没了吧这类的问题。   事实证明,按摩是一种不会死人的活动,里面的人叫唤的再凄惨,最后也都活着出来了,就是精神看起来很恍惚。   伸展着四肢看起来很惬意舒服的三皇子再一次和群体格格不入,他声音雄浑内功深厚,是以刚才他喊得是最大声的,同时这也让他能更快的感受到按摩带来的好处,身体的酸疼得到了很好的缓解,体力也恢复了不少。   薛瑾安说道,“今天就到这里,明天继续,希望你们能坚持得久一点。”   双方士兵在这一刻面容都扭曲了起来,他们看着薛瑾安稚嫩的面容,内心发出咆哮,嘴上却只能挤出一句:“属下遵命!”   此时此刻,他们对七皇子/小龙主帅的尊敬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并且达成了一个共识:惹谁都不要惹七皇子/小龙主帅。   将士们互相搀扶着下去休息,赫连城称赞崔醉道,“表现得很不错。”   崔醉嘴唇抿起,“是我输了。我输得心服口服,但总有一日我会打败你的。”   三皇子也跟着点头附和,“我总会打到你们面前的。”   三皇子已经将这当成了单人通关游戏,他的目标就是打到崔醉和赫连城,并且赢得胜利。   薛瑾安对此野王给出点评,“等赫连城退下来你可以一试。”   “到时候西北军交给了别人,我们对打也不需要顾忌别的什么,可以直接放开手脚了。”三皇子半点薛瑾安话中意思都没听明白,还以为这是在夸自己呢,毫不客气的领收了。   崔醉不想再讨论这次的战局,他看向薛瑾安,主动转了话题,“师父,三个月都要这样对你是不是负担太大了?”   崔醉虽然有拿这事儿做筏子转移注意力的意思,但他对薛瑾安的关心是真的,说起这事儿满面担忧。   “尚可。”薛瑾安应得云淡风轻,崔醉看他没有半点勉强的意思,也就放下了心。   事实上,薛瑾安是有恃无恐,反正损耗最严重的是电量,他的电池健康度也上涨了不少,电池流失逐渐靠近正常手机,要是没电了就吃点东西充进去就好了。   转眼便到了吉利开业的日子。   自从七皇子进了御林军之后,大启的朝臣们都在战战兢兢的等着七皇子搞事,毕竟他可是在禁足期间都能在外面和戎狄使臣对上的人,如今又怎么可能停歇下来呢?   然后他们左等右等,七皇子都安安分分的,只每天都带人去一个奇怪的店铺玩,他们立刻好奇的派人来打听,却得知这殿竟然还没开张!   如今新店开张,他们不免就好奇里面到底有多好玩,能让这么凶残的七皇子都安分下来,他们不由的生出了探究心理,不少人把家里人的九添一会员要了过来,想要去体验一番,却不想排队的人太多了,号已经约到了明年。   倒是有那种消息不太灵通的,想要用权利强逼吉利老板给他插队,然后被掌柜开口闭口几个软钉子给堵得无言,气得心肝脾肺肾疼的时候转头就对上朝中一品大臣冷冰冰看死人一样的眼神。   ——他没看错,刀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要不是开始之前冯鄞守威胁他不能乱来,这个人大概生命也走到尽头了。   左尚书没有对他做什么,按理来说这人应该高兴,但他的高兴只持续了很短的瞬间,就又开始焦虑了起来,,心肝脾肺肾又开始疼起来,这次是怕的。   吉利自开业之后就生意红火,且有一天比一天红火的意思在,就这样人山人海的情况下,薛瑾安都还在坚持带着人去玩。   “果然是小孩子心性。”大臣们放松了下来,他们以为七皇子会沉浸在这种游戏里,在玩腻之前不会出来搞事。   他们怀揣着这样的想法,却不知道葛尔丹带着自己的身家性命找上了薛瑾安。   葛尔丹看着对面面无表情气定神闲的大启七皇子,心情很是复杂,第一次见面时他们都很盛气凌人,骄傲的抬着下巴看人,雄赳赳如同孔雀一样。   现如今,他沦为阶下囚苟延残喘着,低贱的寻求着庇护,而对面的人依旧和记忆里一模一样,那高高在上的姿态将他所有掩藏不及的丑陋全都摆上了台面。   要说葛尔丹的心情,那就是羡慕嫉妒恨里没有羡慕,只有三分的嫉妒和七分的恨,然而他不能表现出来,他想要活命必须抓住这一根稻草,他只剩下这唯一的一条路了。   ——一切正如薛瑾安之前猜测的那样,戎狄可汗派了人来杀葛尔丹,想让他“光荣”死在大启境内,若不是太皇太后手快,将他及时关进了宫中的牢房之中,他就活不到现在了。   葛尔丹也被吓破了胆,在发现大启会保护他之后,拼命的抓住这店救命稻草,哪怕戎狄使臣团都已经回去,哪怕那些杀手已经销声匿迹,哪怕他已经被从牢里放了出来,他也还是自愿限制自己的出行,老老实实待在皇宫里,不到万一绝不出门。   但这样的日子,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他早晚还是会回去漠北,早晚要去打破这个生死之局,只是他没有想到,逼他做出选择的不是大启,是一直陪伴在身边的翁天信。   这也大概是薛瑾安料准的事情里唯一出现的偏差,那就是人心。   翁天信接到了戎狄可汗的秘密传信,他作为最适合送葛尔丹去死的人,本来应该早早杀死他的,可是他的良知和情感绊住了他的脚步,在最好的时机,他没有动手。   于是葛尔丹成为了大启的质子,成为了戎狄可汗的心头尖刺。   翁天信又开始摇摆了,在葛尔丹逐渐放下戒备,越来越信任他,同他相依为命一年之后,翁天信动手了,没有成功,被早就安排在附近的暗卫拦下。   葛尔丹活了下来,翁天信当场死亡,被斩下了头颅,然后太皇太后将他的头颅用精美的盒子装好,送到了他房间的桌子上。   这是一个选择,是葛尔丹的最后一次机会。   要么成为大启的傀儡,借大启的势力回漠北;要么就像翁天信一样就这样死了,什么都落不下。   葛尔丹想活,所以他强忍着恶心,抱住了那个装有翁天信脑袋的盒子,来到了这里,见到了此生最恨的人,与他虚与委蛇。   “七殿下,当初种种不是都是我的错,我自罚三杯。”昔年不可一世的三王子终究也被磨平了棱角,懂得了低头。   薛瑾安根本就没有听他在说什么,道歉自陈低头……都没有任何意义,他对薛瑾安和太皇太后来说唯一的意义是他活着本身。   “你很快就能回去了。”薛瑾安说道。   次日,吉利,赫连城准时上线。   薛瑾安道,“西北军是时候该动一动了。”   “什么?”赫连城询问。   薛瑾安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缓缓说道:“十万大军护送葛尔丹回戎狄。”   至于回去的路上帮三王子平定一些小叛乱,剿灭一些山匪,被戎狄百姓哭着喊着留兵马驻扎什么的,这都是无可奈何的顺带帮忙不是吗?毕竟来都来了。   赫连城眼中精光闪烁,欣然接受了这个任务。 第154章   赫连城还在思索晚上回去开展对戎狄的作战计划讨论的时候, 薛瑾安已经给出了一整套可行性计划。   此计划厚厚一本仿若砖头,开篇就直接点题对整个戎狄的地理环境、天气状况、城镇人口等各方面积进行充分必要的分析,然后以地形为划分写排兵布阵的战术, 最后一部分则是战后对戎狄百姓的安抚, 以及对戎狄朝廷追责的应对。   甚至薛瑾安考虑到赫连城和常大夫对政事都不怎么拿手, 就对戎狄朝廷的应对, 还写了一二三四五个备用方案,基本是方方面面都顾虑到了。   赫连城惊叹不已,翻来覆去逐字逐句地看了很多遍都舍不得放开手,他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这本厚书,给出至高评价:“此乃为将做帅必读之圣书!”   就算是猪和赫连庸来了,拿着此书照本宣科, 也能打出历史留名的经典战役。   “若天下武将尽皆熟读此书,何愁无人领兵,致使元帅之位空悬。”就算不能完全融会贯通举一反三造出一个开疆拓土的大将,能养出一个守城之将也相当不错了。   缺继承人缺得饥不择食的赫连城如是想。   薛瑾安虽然觉得赫连城激动得有点过头, 但他还是贴心地回应了他的想法, “将这书定为西北军将领考核指定书目之一。”   三天一小考, 五天一大考,考过了位置不变,考不过降级减薪——薛瑾安将万恶资本家那套绩效考核制度全拿了出来。   “……若是科举那样的考试只怕不妥。”赫连城不想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这年头当兵的真没多少有文化的, 他这要是引入考试制度,西北军不说全军覆灭,也有八成得降级。   也怪不得武将不上进,毕竟古代百姓分等级士农工商,读书才是最好的出路, 武将想要入内阁当百官之首,要么被托孤要么挟天子以令诸侯,古往今来不外如是。   倒是功高震主鸟尽弓藏者比比皆是。   赫连城为了西北军的正常运转着想,只能哀叹着拒绝这个令人心动的提议。   “那就实战考核。”薛瑾安相当体贴,他想了想,觉得武将不能只长个子,文化知识水平也还是得提升提升,于是他又补充了句,“实战结果占比六成分数,实验报告占比三成分数,还有一成算平常考勤。”   至于考试频次,薛瑾安让赫连城自己来定,虽然他也已经是西北军的实际掌权者,但相较而言还是赫连城对西北军更了解,知道底下那些士兵的忍耐极限在哪,他只是给军队定考核制度,不是来制造兵乱的。   除此之外,薛瑾安还顺便完善了一下考核的具体指定书目,一连串报了十来本书,有经典的《战国策》《孙子兵法》等,也有比较小众但针对性强的书,有一本甚至赫连城都没听过。   这还没完,对书上内容了若指掌的薛瑾安还将这些书的内容进行了拆分重组,分为练兵、战术、后勤安排等科目,还分为初级、中级、高级,可以说直接现场确定了教科书的编辑总纲。   赫连城在听到薛瑾安拆分第一本书内容的时候,就意识到这是能改变整个武将圈子的改革,他都来不及目瞪口呆,直接抢过左孟尝手中的纸笔就埋头开记。   崔醉当然也意识到薛瑾安说的话的重要性,但他并没有像赫连城表现得这么急切。   在赫连城懊恼有些地方没有记清楚,想求薛瑾安再讲一遍的时候,崔醉已经直接夸上了,夸完之后当伸手党,嘿嘿笑着说道,“师父,我没来得及记。”   “知道了。”薛瑾安将一沓空白的纸拿在手中,把刚才讲的内容全部导入其上,又在崔醉的要求下,附上了一页纸的分别对初中高三个级别的“课外书”阅读建议。   “多谢师父!”崔醉毫不吝啬展露自己的开心,要不是师父的气场太强大,他已经扑上去贴贴抱抱举高高了,他压低了声音挥舞着胳膊,小声喊了一句,“师父万岁!”   靠得最近的三个人都听清楚了这句万岁。   左孟尝眼睛瞬间瞪大,呼吸都差点停止了:“!!!”万岁这是随便能喊的吗?   然而不等他捂崔醉的嘴,另一边耳朵又传来某大将军熟悉的嗓音。   “七殿下万、万岁咳——”在左孟尝不可置信的眼神里,赫连城也有样学样地来了一声,他清了清喉咙,避开左大人的眼神,试探着朝薛瑾安伸出手,“殿下,老臣也想要一份。”   “给。”薛瑾安爽快地吐出一个令人心动的词。   “殿下万岁!”赫连城这回喊得没有半点磕巴,真心实意的很。   赫连城和崔醉两个人都已经乐癫了,抱着那沓纸嘴角的笑容根本压都压不下来,看纸的目光跟看心爱的姑娘一样,还发出嘿嘿的猥琐声音。   对书本内容完全不感兴趣,在薛瑾安开始念叨的时候,就跑到远处去锻炼身体的三皇子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两一眼,视线扫到他们手中奉若珍宝的纸张时,他不感兴趣地收回视线,兀自沉迷撸铁去了。   顺便一提,三皇子所在的那块区域已经被规划成专门的健身区域了,里面的器材都是薛瑾安从数据库里搜刮到的现代健身器材改造的,虽然没有原版的好,但对于锻炼身体方法相当单调的古代来说完全够用了。   这边军用的健身房,除了三皇子随意进出之外,其他人都需要按照详细的训练单执行训练,而这时候大家都在做战前热身,只有等着淘汰兵的三皇子闲得很,是以这里显得空空荡荡,实际上这新开辟的区域非常受欢迎,民用那边一搭起来,使用的人就络绎不绝,每台设备的预约都排到下个月了,完全没有空闲时候。   有不少对吃鸡游戏并不感兴趣的江湖侠客听闻这里有这么新奇又好用的练身之物,都纷纷前来,最初一个月办会员卡的只有零星几个,冯尚书每天翻着这账本都发愁,生怕回不了本。   然而等时间过去事情慢慢发酵,来这里的陌生面孔显著增多,办理会员卡的业务也与日俱增,就在半个时辰前,全国最大最负盛名的镖局镇远镖局在这里给旗下两百镖师都办了卡,走崔醉的关系打了八折的折扣,支付的钱也足够将吉利的账目扭亏为盈了,毕竟这会员价格是真的不便宜。   冯尚书喜极而泣,看到大皇子的人混在人群中都没挂脸。   可惜人和人的快乐并不相通,左孟尝只觉得他们吵闹。   今天这事儿要是走漏出去,会有人相信他是清白的吗?到底该怎么证明自己虽然和这两胆大包天地站在了一起,但并没有对着七皇子大逆不道的喊万岁呢?   左孟尝绞尽脑汁想了很久,最终绝望地发现自己是洗不清了,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今天这事儿封锁在吉利内部,从此天知地知他们四个人知,而一旦他做了这件事,那也就意味着他是站在七皇子这边的人了。   就算之后的夺嫡之中,他不站在七皇子身后,却也绝不能与他为敌。   左尚书心中叹了一声气,却也还算接受良好,自和冯鄞守谈过之后,他迟早也会有这么一天,皇帝让皇子们到六部历练,本来就是分薄六部权力的,未尝就没想过皇子们会将六部经营往后夺嫡党争的大本营。   主动选择,总比像冯鄞守那样被逼到无路可退的处境要好得多了。   而且七皇子是个不错的选择,虽说身份问题注定会成为夺嫡的靶子,但至少比起其他皇子——这里特指某坑了冯尚书的皇子,和某无脑莽夫皇子——来说,七皇子是真的有脑子有谋略有能力,最重要的是,七皇子是个搞工匠的天才!   七皇子就该来工部!左尚书暗暗下定了决心。   薛瑾安并不知道左孟尝的内心活动,他难得没有留在吉利看两边对垒,而是去了一趟慈宁宫。   陆秉烛照例神出鬼没,在薛瑾安翻过宫墙的那一刻,突然出现在他身后,两人交上了手,过了百来招打止。   “无论何时何地何种状况,你都能最快地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完美应对敌袭,”陆秉烛惊叹了一声,“七殿下当真不凡,合该是武曲星下凡。”   可惜了,怎么就是个文练外功的,对内功武学完全不感兴趣呢。——内功专精武学宗师陆督公如是想。   可惜归可惜,陆秉烛看得开,他看得出来薛瑾安是真的对内功不怎么感兴趣,所以也没有要强逼他的意思。如今武林多崇内轻外,但对陆秉烛这样站在山顶的人来说,内功外功并无高低之分,想练什么都能出头。   “方才敏皇贵妃带着那些嫔妃才来拜见过,娘娘本来风寒就未曾好全,费了不少精神才将人打发走,如今正同庄妃在里面说话,您在这休息一会儿再进去吧。”陆秉烛友善提醒道。   陆秉烛话说得委婉,薛瑾安却听得出来他对敏皇贵妃的行为颇有微词,只怕这拜见不是正经的拜见,中间还唱了一段阵仗不小的戏。   皇帝特意广开后宫想给太皇太后找点麻烦,敏皇贵妃是这个计划的执行者,然而在太皇太后以上交凤印一番敲打警告之后,敏皇贵妃就老实了很多,不天天没事儿找事儿了,改成隔三差五带着一群叽叽喳喳的嫔妃来慈宁宫请安拜见,倒是次次都有正当理由。   表面上礼仪规矩都到位,太皇太后虽然不喜,却也知道敏皇贵妃夹在两人中间甚是难做,也无意为难,实际上如何大家私底下都心知肚明。   果不其然,敏皇贵妃这次是来传喜报的,十三皇子刚呱呱坠地没多久,这边又有一个小美人传出喜讯,已经有三个月了,太医一探发现竟然还是双胎。   双胎不常见,这喜确实还算大,太皇太后原本也挺高兴的,没成想这妃嫔们拈酸吃醋弄到了她面前,太皇太后一看敏皇贵妃那含笑淡然的脸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太皇太后也稳得住,任由那些人越说越过分,气性上头蚕食理智,竟然有人突然提起当年敏皇贵妃生下的龙凤胎。   那小才人和那怀孕的美人大抵之前就有了龃龉,阴阳怪气道,“妹妹可要小心了,平日里少吃一些吧,怀胎不易,生产艰难,就算当真生下来,可也不一定能活,活下来了,也不一定能长大。昔年皇贵妃一双龙凤胎,如今不也只剩一个了。”   敏皇贵妃也没想到这话题还扯到了自己身上,她脸顿时就黑沉了下来。   那小才人却还没意识到自己踩雷,见怀孕美人眼神又惊又惧,还以为是自己的话起了作用,当即就得意洋洋地再接再厉,想要直接把人刺激流产,话也自然就更不好听。   她说:“这宫中波谲云诡,今日是好友的说不准明日捅你一刀,今日是敌人的说不准明日便又成了两肋插刀的好友,谁也不知道到底谁是好人谁是外人,妹妹可千万小心这一些,毕竟这可是有前尘往事的。”   所有人都不敢吱声了,被点名的小美人扶着自己的肚子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姐姐莫要吓唬人了,宫中都是自家姐妹,不会如此的,想来那只是意外……”   她话尚没有说完,那个小才人哼笑了一声,抢白道:“谁知道怎么死的呢~”   “怎么死的?”敏皇贵妃冷冷地看着她,“你来说说,本宫听着。”   最后,小才人被拖出去赐了三十廷仗,直接昏死了过去抬回住处了,敏皇贵妃带着一群安静乖巧如鹌鹑的妃嫔们行礼告退,只有庄妃留了下来。   被编排到自己身上,敏皇贵妃这出戏算是演砸了,然而太皇太后也看得并不开心,宫里还见了血,庄妃倒也是个伶俐人,立刻便让身边的宫女将院子里洗刷了一番,嘴里还说着:“老祖宗您风寒尚未好全,不能通风,您且忍一忍,一会儿味道就散了。”   “你有心了。”太皇太后语调淡淡,眉宇还是舒展开来,对于庄妃让人打扫的行为颇为满意。   陆秉烛也夸赞庄妃的婢女,“身手不错,身形倒是有昔年一刀斩尽天下英雄的一刀大侠的影子,刚猛而不失迅捷,步伐稳健不乱,就是可惜这人似乎是学剑的,也不知道剑法有何造诣。”   虽然宫女青叶并没有在慈宁宫摆开身形展露武功,但对于陆秉烛这种境界的人来说,仅仅只是一个简单的步伐就能看出很多东西。   薛瑾安对一刀大侠有印象,当初他第一次打开健身软件的时候,首页活动就是《安王府私兵训练营三期招募计划》,这个一刀大侠就是排行在第一的教练。   庄妃和安王府有所牵扯之事,薛瑾安早就猜到了,毕竟庄妃谢红英出身自临渊侯府,乃是安王妃姑姐的女儿,两人互为表姐妹,关系挺近的。   不过这人自进宫以后就一直安安静静的,似乎沉浸在带孩子的快乐里,既对皇帝的宠爱没兴趣,也对后宫争斗没兴趣,日常都是关起宫门过日子,薛瑾安也一时猜不出来她进宫到底是为了什么。   陆秉烛提起她,薛瑾安不免也就仔细听了两句,却得知庄妃留下来同太皇太后说的是四公主和九皇子的事。   庄妃表示四公主乖巧可爱她很喜欢,但九皇子过于顽皮捣蛋闯了不少祸,她根本就管不住,也没有精力去管,怕人没管好自己先气死了,于是提议九皇子月前已经年满六岁,不若就提前一年住到皇子所去。   并且说九皇子的性格有些左,适合住在安静的地方,以免同其他皇子闹出事儿来,提议让九皇子搬到北边的绿竹院去。   庄妃的提议有理有据,倒也没什么问题,就是有些太巧了。   薛瑾安在皇子所住的戚风院就在最北边,而昔年四皇子认为是珍妃害死了十皇子,心存报复之心,有意搬到了同在北边的院子,后来四皇子被薛瑾安挖电池的行为整怕了,着急忙慌地搬回了曾经住过的在皇子所西边的溯洄院中,情愿跟五皇子当隔墙相望的邻居,也不愿和薛瑾安待在一片空间里。   四皇子在北边的院子便是绿竹院,因满院绿竹而得名,薛瑾安最初用的竹筒竹筷竹碗等餐具,都是福禄取来绿竹院的竹子做的。   是巧合,还是有意?薛瑾安眼中有冰冷的数据一闪而逝。   在太皇太后同意了庄妃的想法后,后者很快就告退离开,薛瑾安在后院里待了一会儿,陆秉烛送完人回来提醒薛瑾安可以进去见太皇太后了,转身就要运轻功挪开上屋顶。   薛瑾安和太皇太后的关系目前不适合暴露,所以薛瑾安每次来都是避开眼目翻墙而入,陆秉烛则会坐在或房顶或树杈上等高处警戒,确保目光所及之处没有一个漏网之鱼。   “一起来吧。”薛瑾安喊住陆秉烛,说道,“我主要是来找你的。”   薛瑾安给西北军装的最后一道保险,便是奉衣处。   奉衣处的探子或许在正面对抗上比不过西北军血肉中拼杀出来的悍勇,但他们隐匿行踪、收集情报、探查事情等相关方面都是专业的。   陆秉烛觉得这点事没必要专门找自己,都不用太皇太后开口,他直接就说道,“殿下手中有令牌,想要叫谁去直接下令便是,若是有人胆敢不听,尽管处置。”   薛瑾安却摇了摇头道,“我想请陆督公亲自去一趟。”   既然称呼是陆督公,便表明薛瑾安想要的交谈对象是奉衣处厂督。   陆秉烛顿了顿,他抬头询问地看向太皇太后的方向,后者微微点头后,他这才转回视线,同薛瑾安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起来。   薛瑾安想送一队探子过去,主要做斥候的活协助西北军蚕食戎狄,最好还能做好战后对戎狄百姓的洗脑,在漠北站稳脚跟建立北方情报网——这主要是为了登基之后做准备。   古代交通不便,任何政策从上面一路而下,光通知就需要耗费不少时间更遑论实施了,所谓天高皇帝远,多少小官属地作威作福当土皇帝,直至爆发民乱有流民涌入京中才知道。   薛瑾安对国家的建设发展已经有了规划,他不会想让自己的计划只在京城完美实行,他打算建立一个庞大的情报网,传递各处的消息,同时也负责检察官员体察民情。   奉衣处的探子非常适合做这个工作,他们的能力能够运用在很多地方,只是放在京城监视朝臣,未免有些可惜,还有一点最重要的,薛瑾安对官员们的私事并不感兴趣。   他们下朝了在府中蛐蛐谁,又或者同谁在府中密会……这些信息对于薛瑾安那个时刻都在搜集周边信息的数据脑来说,并不是一定需要用奉衣处那样的方式去探听,这样的使用方式多了,也会给底下的人造成错觉,让人刻意拿私事做文章。   比起这些,薛瑾安更在意官员的能力。   眼皮子底下无新鲜事,九添一的情报网经过一年多的调试已经趋于成熟,也可以拿出来好好用用了。   当然,也很有可能会出现检察机构也被腐化,整个地方政府蛇鼠一窝的事情,奉衣处的探子也一样是人,是人就免不了贪痴嗔怒。   之后薛瑾安自有其他的应对方法,总不能因噎废食。   “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将奉衣处推上台面,真正成为国家军队的机会,从此也能够建功立业入朝为官。   陆秉烛舔了舔嘴唇,他没有想过这个提议,但当薛瑾安将其摆在面前时,他发现自己无法拒绝。   陆秉烛问道:“你想要我做些什么?”   陆秉烛清楚,建设机构的事情谁都能做,不必薛瑾安特意来请他出山。   薛瑾安肯定了他的想法,也直接开门见山道,“陆督公此去目标为戎狄王都,等待取戎狄可汗项上人头的时机。”   “届时漠北王庭因汗位陷入内乱,也需要陆督公在其中斡旋。”说白了,就是在其中搅风搅雨分化势力,让戎狄抽不出空来管中原的闲事儿。   这是桩风险和收益并存的任务,完成则鸡犬升天,失败则尸骨无存。   陆秉烛深深看了薛瑾安一眼,眼中的复杂情绪叫人难辨,然而他却不是因为这任务的难度,而是薛瑾安口中能让整个戎狄都为之心动的,有关大启未来会出现的闲事儿。   陆秉烛到底没有问出来,一口应下了这桩差事,并且对去西北建设情报网的人选有了想法:“人应该从你身边暗卫中选,他们已经对你有了敬服之心,忠诚度有保障,而那群人中甲子最适合当领头人。”   “好。”薛瑾安对陆秉烛的想法持赞成态度。   虽然他作为暗卫的主人可以直接安排暗卫的工作,但他还是将身边的暗卫都喊了出来,让他们自己选。   “不必担心,遵从心意选择。”薛瑾安并不强求。   暗卫们得到选择的机会反而有些手足无措,他们一进那个习惯了听令行事,如今乍然让他们来做主,他们很是无所适从,最后也不知道是谁带的头,他们的目光默契而一致的纷纷落在最前面的甲子身上。   被队友们沉重的眼神压弯了身躯的甲子:“……”   甲子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诸般情绪,对着薛瑾安郑重行礼:“属下愿往。”   其他暗卫也像是得到了主心骨,纷纷附和:“属下愿往。”   陆秉烛让他立刻选出人手来,趁着还有时间他会带着好好调教一番,甲子应声飞快地点出六个人,全是矮子里拔高个,挑得相对聪明的那些个,足以可以想见甲子对手底下人的怨念。   陆秉烛确定人没问题,又转头就对薛瑾安道,“甲子竟然有了新的任务,你身边还缺一个暗卫头子,我这里有个合适的推荐人选。”   陆秉烛并没有说推荐的人是谁,只但笑不语,薛瑾安也没有多问,与其说他是相信陆秉烛不会害他,不如说是相信陆秉烛不会害太皇太后,他和太皇太后如今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陆秉烛不会做多余的事。   而且,薛瑾安其实隐约猜到了是谁,有一个已经离开一年多的人,也是时候该出现了。   ——玄十一回来了。   时隔一年多再次回到昭阳宫,玄十一颇有点物是人非之感,其他人瞧着他眼神也有些陌生,隔着距离观察了好半天,把他都看得不自在了起来。   也不怪其他人不敢认,玄十一确实变了很多,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整个人的气质都非常沉淀,他眼下多了一条小拇指宽的伤疤,平淡得叫人记不起来的五官顿时看着凌厉了不少。   这对暗卫来说似乎是一个败笔,然而当玄十一想的时候,他能快速地消除掉自己的痕迹,隐匿的能力也渐长,薛瑾安都多花了一个呼吸来找出他的存在。   “不错。”薛瑾安微微颔首。   很轻很轻的一声咋舌,如同风一般吹过耳边,一般人大概会以为是错觉,玄十一这样专业就是扑风捉影的探子,他们不会放过任何一点细微的动静。   他的视线精准的穿透空间,同隐藏在暗处的甲子对上视线。   这个对视只持续了一秒,很快便默契地收了回去。   【确认过眼神,遇上竞品了。】小X老师突然在脑子里冒泡配上了旁白,它跃跃欲试地嘀嘀薛瑾安,【我觉得我才是最适合去建立情报网的那个,而且我和你精神紧密相连,我是绝对不会背叛你的……或者,九添一的情报网也行,我不嫌弃小的……】   小X老师说话跟个人类一样。   薛瑾安一秒破译它的不正常:“说机话。”   小X老师:【好吧,皇帝这个韭菜我割腻了,想种植更多的韭菜,人类资本家就是这样不知满足。】   薛瑾安冷酷无情地拒绝了资本家圣体AI的请求,并表示:“请像个代码生命一样地生活。”   【你这是物种歧视,没有谁规定代码生命应该怎么样,你被人类污染了,你个爹味机!】小X老师放起了数据屁。   薛瑾安不懂什么叫做爹味,但他公平公正地满足了小X老师的要求,非常爹味地将它禁言了。   小X老师用不了语音包了,也要用文字咆哮控诉:【封建大家长!你的情绪垃圾该处理了!】   薛瑾安给它屏蔽之后,思索了片刻,还是给自己放了个小火箭,并没有感觉到任何差别。   小夏子大概是最期待玄十一回来的人,当看到以为已经死掉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时候,他眼眸顿时就亮了起来,“你回来了?我……”   然而他话没说完,就被玄十一打断:“把知道的事情老实交代出来,我还能保你一条命。”   小夏子心底一沉。   “殿下的行动已经开始了,你的时间不多了,好好想想,等到消息不值钱的时候,就来不及了。”玄十一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开了。   徒留小夏子一个人在风中瑟瑟发抖,格外的可怜无助。   在偏殿内将这一幕收入眼底的薛瑾安缓缓收回视线,看了一眼立在身边的玄十一。   他知道,小夏子隐藏了这么久,精神恍惚都死咬着没有说出口的秘密是玄十一用来表衷心的筹码,而同样的,玄十一没有撒谎,或许是唇亡齿寒,或许是之前的相处让他动了恻隐之心,又或者是小夏子代表着曾经的他。   他是真的想救小夏子一命。   “我知道了。”薛瑾安其实觉得玄十一这样战战兢兢地没必要,他说,“我并不是滥杀之人,我只会对该杀的人动手。”   他顿了顿,又严谨地补充了一句,“人类的愿望很强烈的话,我不忙的时候会顺手给予回应。”   龙傲天说过,修行修身修心,只顾着埋头修炼功法是不够的,还要开眼看看世界,偶尔顺手能帮的事也就帮了,这叫攒功德,有功德傍身者,得天地气运青睐,进阶渡劫都会比别人顺利一些。   薛瑾安觉得自己有按照龙傲天说的做,是个正直善良的好机。   玄十一:“……”   “您……”有时候其实可以不用显灵的。   玄十一张了张嘴,对上薛瑾安那双纯粹的黑眸,到了舌尖的话默默转了个弯,“您开心就好。”   算了,反正被帮忙的不是我。   *   嘉和二十七年七月初八,太皇太后擢封戎狄三王子葛尔丹为荣兴汗太子,由西北军护送返回戎狄。   七月二十四日,荣兴汗太子入戎狄境内,遭遇沙匪,斩千人,汗太子为了戎狄百姓安全着想,请求西北军于尕尕奈安城屯兵三千。   八月十日,荣兴汗太子于纳凉山遭遇叛将巴托五千人马,大败,汗太子亲斩巴托头颅于纳凉山祭奠先祖亡灵,请求来年风调雨顺。天降异象,请当地德高望重之长者以签问神,得知纳凉山部落即将遭逢大难,百姓惶恐,汗太子心焦,为求庇护,请西北军五千兵马入纳凉山镇邪。   九月十九日,至伽罗城,天降大雪,冰冻三尺,大军难行,无数牛羊冻死,当地百姓衣不蔽体食不裹腹,荣兴汗太子不忍视之,祈求西北军放粮。二十三日,紧急粮道修建完成,祁州三万军民入库鲁城送温暖,迁不抗冻戎狄百姓三千人于奈城(原名尕尕奈安城)。   十月初一,上山打猎,剿匪一千人。   十月十日,风雪封路,大军未行,驻扎于伽罗城。   十月十五日,风雪依旧,驻扎伽罗城。   十月二十日,驻扎伽罗城。   ……   十一月初一,戎狄相国亲至罗城(原名伽罗城市)迎接荣兴汗太子回王庭。 第155章   赫连城收到戎狄相国必勒格不日将抵达伽罗城, 亲自将荣养汗太子接回国的消息时,他正在给薛瑾安烧纸。   厚厚一沓满是墨迹的纸张落在炭盆中,火蛇舔舐而上将它们寸寸吞没, 所过之处只余下灰色的残渣颤巍巍地洒落在橘红色的光影之外, 甚是可怜。   接到通知纷纷赶来开战前会议的将领们一看, 顿时鼻子一酸。   他们还以为大将军这又是偷偷写了祭文在那里祭奠于这片漠北大地之上战死的英魂, 一个个都感动的无以复加,眼泪鼻涕齐飞。   有一个激动过头的一边呜咽,一边对着赫连城举拳呐喊,“将军不要难过,我们是时候去夺回我们失去的一切了!属下愿意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完全在状况之外的赫连城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赫连城属实是被他们这幅样子唬了一跳,盯着看了半天也没从他们哭得丑兮兮的脸上看出什么来,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他会摸不着头脑是他自己的错。   赫连城非常识时务的决定作罢,也不为难自己去了解这前因后果了,反正估摸着不是他想听到的。   ——其实也不怪众将士们瞎想, 真要说起来也是赫连城给他们创造了胡编乱造的空间。   赫连城自打进入戎狄境内, 就养成了每天给薛瑾安烧纸通信的习惯, 虽然七皇子的手段颇为诡谲,并非寻常人能截获破译的,但赫连城的警惕之心依旧,不会在信里写什么机密的内容。   毕竟他对这种神异手段不甚了解, 他也不知道这世间有多少奇人异士。   这通信本身也就是一种讯号。   若是哪一天薛瑾安没收到信,就代表着赫连城这边局势焦灼,是时候让陆秉烛出手了。   虽然薛瑾安经常已读不回,或者回一个代表情绪的标点符号就是了。   赫连城半点都没觉得自己有被冷落到,依旧每天雷打不动的写, 而且随着在伽罗城驻扎的时间变长,到手的军务比往常少了很多,赫连城也空闲了不少,而这来之不易的空闲时间,赫连城大半都用在给薛瑾安身上,以至于信越写越长。   于是不可避免的,里面夹带私货(生活流水日常赫连城版)的比例越来越高了。   赫连城这人就是这样,他外表看着杀伐果决不近人情,实际上他对自己身边的值得信任的人挺活泼的,而且很容易心软。   被迫对赫连城进行了全方位无死角了解的,薛瑾安再一次转向浏览器,连接天道网络问祂:真的不能拉黑吗?   世界意识没有给出回应。   赫连城单方面认为自己和七皇子沟通的很不错,关系拉近了。   总之,赫连城和薛瑾安两人心照不宣的保持着联系,但这事看在其他人眼中就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儿了。   他们就看到大将军每天认认真真的写了信也不曾寄出去,写完立刻就烧了,烧完之后还会有一些意味不明的举动,或挥舞双手或低眉浅笑,像是得到了什么人的回信一样。   这次数多了,看到的人多了,传言也就多了,一传十十传百流言层层加码,最后变成了现在这种面目全非的样子。   赫连城有意不去深究这件事,却架不住就是有人提。   在赫连城的眼神注视下,眼看着将士们激动的情绪逐渐平复下来,就听人群中有人说道,“戎狄和大启隔着国仇家恨,有太多人牺牲,累累白骨堆砌而成……”   低沉沙哑的声音将整个气氛都带入沉重深渊中,将士们本来就都是热血男儿,不免情绪跟着起伏,为他恨而恨,为他怒而怒。   赫连城却皱眉,看过去的眼神闪过冷冽寒光。   那人话里话外看似是在帮大启说话,实际上是在挑拨大启和戎狄的关系,到最后咬牙切齿说道,“将军别难过,听说戎狄那狗屁相国就要来了,咱们帮您报仇雪恨!”   “属下愿意为将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说得很是慷慨激昂,有不少脑子不太多的被气氛给鼓动,纷纷振臂应和,跳跃火光的影子在他们眼底跳跃成连绵一片凶狠锐意。   一时之间赫连城的冷脸竟然都有些压不下这股翻涌滚烫的热血。   到底是听信谗言以致心有不忿,还是私心作祟?不管哪一种,这人的所作所为都是向着戎狄的,这是叛国之举。   赫连城眼中杀意澎湃一瞬,在被人发现之前,飞快地收敛干净。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的道理赫连城是知道的,他能在戎狄军内放钉子,敌人也能在他们西北军放眼线,只是在他的严苛管理压制之下,这些人都如鹌鹑一样,一直没敢冒头。   看来是“龙傲天”的出现,让这些人觉得西北军内部分了派系,有了可趁之机,这时候跳出来搞事。   赫连城没有着急当场把人拿下,只是给自己的两个副将使了个眼色,他们会顺着这条藤查下去好好摸摸藏在深处的瓜。   两个副将对视一眼,点头表示明白。   赫连城这才抬手,喧闹的声音戛然而止,将西北军令行禁止的军风展露无疑。   赫连城道:“必勒格可以死,但不是现在。”   必勒格现在活着的意义,比死了更大。   赫连城想着视线在角落里停留了一瞬,那里有一个冰块砌成的箱子,箱子里面正放着一个很是精致古朴四四方方的匣子。   若是离得足够近,能够闻到从盒子里散发出来的浓郁香气,是一种春日花开败之后,混合着泥土腥气的腐朽糜烂味道。   在必勒格到达的前夕,赫连城研究了好几个晚上的《武将圣典》,把七皇子写在里面的对外社交部分背的滚瓜烂熟。   然后第二日当真和必勒格耍起了嘴皮子,第一次没有落入下风。   看着必勒格铁青的脸,在语言方面向来输一筹的赫连城腰杆都挺直了,很不客气的笑了两声:该!你也有今天!   两人见面最开始还维持着表面的和平,说起来还是必勒格先开腔阴阳怪气的。   他道,“自从西北军有了小龙主帅之后,大将军的作战方式倒是改变了不少,重心都转移到后方了……想来赫连大将军这也是提携小辈,避其锋芒呢。”   必勒格这话乍一听没什么毛病,实则大有文章,从第一句话就在有意挑拨龙傲天和赫连城的关系,最后一句更是带着刺,变相的讥讽赫连城人老了没有了冲劲,正面作战都不敢玩了,尽整一些不入流的小手段,想来是自认比不过龙傲天,走了偏路,所做一切都是临死前的反扑。   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赫连城就是那被拍死在沙滩上的前浪。   被怼着脸好一番嘲讽,赫连城却半点都不见动怒,眼中甚至还闪烁着些许兴奋。   ——兴奋??必勒格定睛去看,对上赫连城幽深含着冷光的眼眸,哪里有半点雀跃。   看错了?必勒格收敛视线,心情莫名沉重了一些。   并没有看错,赫连城确实挺兴奋的,因为他押中了题目,他表面平静内心很是激动,只觉得七皇子当真有些神异,竟然连对方会用的词都猜对了。   赫连城按照圣书上写得给出反应和回击,连步骤都老老实实的遵照上面所写的来,先表现出皱眉的隐忍,再掩饰一般的脸上带起笑容,唇角却要微微耷拉一下泄露自己的不满,最后才笑着说,“师徒同心,其利断金。”   “正是有他在,本将军才敢放心的在外出征。”赫连城说的是真心话,但搭配上他那皮笑肉不笑的脸色,必勒格根本不信,只觉得他在强行挽尊。   赫连城说完之后顿了顿,不留给必勒格反应过来的时间,转移话题到了翁天信身上,询问必勒格打算花不少钱赎回翁天信。   必勒格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没办法,翁天信对他实在太过重要,他无法不去了解他的处境。   “他挺乐不思蜀的。”人都已经乐没了,思不思蜀国已经不重要了。   赫连城想到什么,说道,“他倒是留了一件礼物给你,同带给戎狄可汗的礼物放在一起,等去了你们王都西京之后再再拿给你。”   必勒格在听到有礼物的时候,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他将那些不好的预感全都压下,强打起精神继续同赫连城周旋。   然而无论必勒格是挑拨大启和沙俄大帝国之间薄弱的关系,还是就西北军名为护送实为进犯,如今还强行霸占他们的地盘不走的事实拿出来说,都没有得到预期的反应。   他一提起大帝国伊琳娜公主外出征战被偷家,多年心血毁于一旦,被迫带着军队扎根于边关,对他们这些邻国虎视眈眈的事儿,赫连城就提戎狄夹在两国之间的尴尬位置,比起进犯同个量级的大启来说,显然是说服大帝国合伙一起吞并戎狄更容易。   “昔日戎狄为草原之狼,尚且需要耗费巨大的代价才能说服大帝国的女皇合作南下,而如今的戎狄,又能承受多少代价?”赫连城问的相当直白。   也就是这样的直白,让必勒格避无可避答无可答,被噎得不清。   十万大军西北军大败戎狄的那场经典战役,给那位主帅“龙傲天”增添的光环,全都是践踏在戎狄尊严之上的。   不败则已,一败整个形式便如山石滑坡,再也拉不住了,不仅外部威慑土崩瓦解,内部也有了嫌隙,对可汗的服从度再不如先前那般。   戎狄,已经没有退路了。必勒格闭了闭眼,压抑住内心的情绪,面上还带着笑容。   之后他又说起西北军占据的城市迁移走的百姓的事儿,赫连城一口咬定他们是好心帮忙的,这都是戎狄百姓和荣养汗太子求到了他们头上,正直善良的西北军不忍看百姓受苦,这才一帮到底。   必勒格气极反笑:什么一帮帮到底?最好是帮个一百年,然后等知情者都死了,这些地方就自然而然不费吹灰之力的被划分到大启领土了是吧?   这么不要脸的话到底是怎么说出来的?必勒格审视起赫连城来,很快就反应过来:不,不对,这不是赫连城的风格。   赫连城是以稳健出名的主帅,他深耕于战场,政治嗅觉约等于无,要不然也不会差点被押在京城回不来,这样环环相扣到处是陷阱的语言风格,绝对不是赫连城能说出来的。   赫连城这半点思考都没有的脱口而出,倒像是背下来的……等等,这种被看透一切不管做什么都在他们预料之中的风格——是那位龙傲天!   必勒格悚然一惊。   心中对龙傲天的戒备更上了一层楼,已经直接越过了赫连城。   在别人看来赫连城才是西北军真正的掌权者,龙傲天这个新来的,每个十年坐不稳这个位置,所以要警惕的还是赫连城此人。前面的说法,必勒格是同意的,龙傲天还是太年轻了,而赫连城还能再战个十年,十年之间,西北军的权利交替都会是平稳的。   然而后一种说法,他向来持相反的意见,今日之后更是如此,以前只觉得龙傲天太过年轻,少年成名,一战封神,未来不可限量,但到底还会有经验之差,可是今日隔空交手,他却领悟到了,龙傲天这人到底是何等可怕。   一个战无不胜的将军是叫人敬畏的,却并不可怕,只要略施手段,人屠白起也得亡于君王猜忌。   赫连城便是这样的人。   必勒格面对这位大启战神也能剑指京城,说出我戎狄来日可期的话。   可面对一个战术卓绝,政治手段高明,且料事如神,仿佛满天神佛都站在的他那边的龙傲天,必勒格只觉得前途一片晦暗。   不,不,天命不可能只站在一边,龙傲天一定有别的弱点!对,对了,他的身份,他无父无母无亲朋好友,定然是个平民军户出身!   大启那些权贵世家,不会愿意看到一介平民凌驾于他们之上,现在还没出事是因为有赫连城挡着,一旦赫连城出事,龙傲天再有能力也护不住这个位置。   他只有两条路可以走,要么乖乖交出军权,要么起兵造反。   不管是哪一种选择,西北军都将不足为惧。   必勒格心里的焦灼稍微被抚平,视线望向王庭所在的方向,心中不由叹了口气。   大启先有赫连城后有龙傲天,传承从未断绝,而他们戎狄明明有最骁勇善战的骑兵,怎么就出不了一个厉害的名将呢?   而且谁知道弄下去一个龙傲天,后面又会不会还有个李傲天张傲天?——事实证明必勒格想的没错,原文中他好不容易把赫连城困死小城,以为有赫连庸这么一个蠢货夺取祁州那便是如探囊取物一般简单,谁承想,凭空杀出一个反王崔醉。   这反王都造反了,却还是个老实人,不想着去跟大启拼杀报仇,反而死守在祁州,将戎狄夺取中原之心狠狠折断。   必勒格病死的时候,脸都是不甘地朝着大启的方向。他死后没两年,崔醉被杀西北军再度易主,成为了八皇子薛琉光的势力。   而继承了必勒格相国之位的翁天信,拜服于八皇子的学问,是大启和戎狄的和平使者,一力主张与祁州通商,鼓励两族通婚融合……后因与新可汗政见相左,被罢免相国官职,砍头示众。   现在完全不知的必勒格只心中不忿:大启不愧天府之国之名,果然人才济济,何其不公!   必勒格心情不好,垂眸看着地面上薄薄的一层积雪,忍不住讥讽了一句,“都说西北军骁勇善战,如今一见却是名不副实。”   赫连城九月就把军队开进了伽罗城,然而一直到十一月,都以大雪封路难以行军为借口,始终驻扎在此地,既不继续向前推进,也不退回祁州,大有要把伽罗城当驻地的意思。   ——嗯,不是要,是已经。必勒格已经知道,大启这群该死的兵匪们已经私底下称呼伽罗城为罗城了!简直可恶至极!   什么大雪封路,根本就是借口。   九月份确实下了一场大雪,之后的十月也纷纷扬扬下了一些,可绝对没有到封山封路的地步。   这样的雪下在南方或许会被谨慎对待,但在北方这种雪深到可以将人掩埋的地方,这点连马蹄都没没过的雪,常年生活在边关的人都不当一回事儿。   赫连城这么煞有介事的对待,根本就是故意的。   顺便一提,被西北军端掉的那些什么沙匪、叛军、刁民……实际上都是戎狄为了阻拦葛尔丹回国做出的计划。   现在的戎狄就是两年前的大启,戎狄暂且没有余力开战,所以面对赫连城的挑衅行为,根本不敢动大部队给予雷霆回击,以免真的全面开战。   戎狄能做的,只有破坏掉大启进犯的完美借口,也就是三王子葛尔丹。   只要干掉葛尔丹,现在的困境就能迎刃而解了。   戎狄可汗自葛尔丹被抓之后,无数次愤怒葛尔丹非但不自裁,还给敌军带路的行为,有不少部落首领都觉得可汗的做法虽然没错,但也实在有些冷酷无情。   虎毒尚且不食子,三王子是在替国家出使试探敌方的过程中出事儿的,他应该是英雄,他应该被嘉奖。   那些部落首领们嘴上这么说,可真等到屠刀悬在了自己的头顶的这一刻,他们骂得可比戎狄可汗厉害多了。葛尔丹在他们的嘴里,已经成为了会带给草原灾难的瘟疫之神。   一旦葛尔丹落单不小心被抓住,他面临的将是烧死的刑法。   在这种时候,反而是戎狄可汗最先冷静下来,或者说他不是冷静,而是清醒了,他甚至心底还挺兴奋,并且觉得葛尔丹活着也不错。   葛尔丹活着造成了这样的局面,让这群散沙一样的部落首领生出危机感,终于不再没事找事,重新回归到他的英明领导下。   而他将剑指西北军,为戎狄讨回公道!   ——戎狄可汗大概是在经历了史无前例的败仗之后,唯一一个依旧坚持坚定坚决主战的人。   可惜戎狄虽然认同可汗的统治,朝廷却并不是可汗的一言堂,戎狄王国是由各大部落联合在一起的,如同当初西周的分封制,诸侯王拥护周天子,而戎狄的军队亦是如此。   诸侯王的自主权太大,一旦戎狄可汗镇不住,便是如战国那般诸侯争霸,天子沦为吉祥物,只能可怜兮兮的握着象征权力的九鼎债台高筑。   戎狄不是散沙胜是散沙。戎狄可汗心中大恨却也无济于事,改革并非易事,他终究不是秦始皇,没有扫六合鲸吞天下的魄力。   于是他的主战思想也终究不是主流。   除可汗之外,戎狄朝廷上下一致同意走和平停战路线,他们决定杀了葛尔丹。   “三王子是西北军的大义和正当理由,只要没了他,西北军就没有理由再继续进犯了。”部落主们如此天真的想着。   必勒格却远没有这么乐观。   葛尔丹就算死了,西北军也可以以查找凶手的名义继续闹个天翻地覆,他们既然开始了进犯,就没有那么好打发了。   然而他地位崇高归崇高,却终归只是个臣子,徒有智者虚名身后却没有部落支撑——说白了,他和“龙傲天”的处境是一样,寒门终究抵不过世家权贵。   必勒格想到这些事,心中也难免有些悲凉。   在上层那群人怀抱着解决了葛尔丹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想法时,必勒格的所有劝诫都被当做杞人忧天,众人只觉得他啰嗦令人烦躁。   直到现在,对葛尔丹的几次刺杀全都失败,戎狄损兵则将,他们隐藏在山上伺机而动的一支骑兵都被“打猎”的西北军做掉了。   到了这个时候,他们才愿意坐下来,听必勒格好好说道说道。   必勒格看得明白,或者说太皇太后和皇帝的争斗给了他足够的底气,这代表着大启内部政治环境也并不稳定,分为了两个派系。   援外必先安内,大启如今也并不是打响对外战争的好时机。   也许之前还有所异动,但在发生了隔壁沙俄大帝国的伊琳娜公主的事情后,就得多掂量掂量了。   有关这件事,还得从伊琳娜离开大启说起。   先前和薛瑾安的交谈之中,伊琳娜便透露出想要对外扩张积累战功稳定位置的想法。她选择发动对外战争扩大内土地缓和国内矛盾,来大启试探过一番之后,又和薛瑾安达成了口头约定,他彻底放弃了对东边的扩张,将目光放下了西方那片大陆。   不得不说西边的人武力值和军队水平真的远不如大启,短短一年她就快横穿半个大陆了,她成为了大帝国的女战神,民间对她封皇太女的呼声越来越高。   就在这时,女皇生了场大病,她的情人借故把持朝政,她的便宜妹妹在女皇病床前当了好一段时间的孝子,终于在她班师回朝的路上,那对父子忍耐不住,千恩万秋拿到了皇太女的位置。   不过很可惜,这皇太女不仅不受百姓爱戴,也并不被顽固腐朽派接受。   那群老东西见女皇好像要死了,又跳了出来,天天叫嚣着要把她那个屁用没有的昏君爹请出来重新继位,双方互相拉扯菜鸡互啄,谁也说服不了谁——当然,这主要的原因其实还是女皇只是生病,人还没死,脑子也还清醒着。   伊琳娜自己都没想到,她会有感谢她敌人的这一天,要不是这两边互相扯后腿,怕是根本等不到她回来,就已经改朝换代了。   女皇到底是撑过来了,精气神却一下差了好多,整个人苍老无比,而无论是男是女,当权者老了之后似乎都会染上同样的毛病,看到底下羽翼渐丰年轻气盛的女儿就犯红眼病。   伊琳娜被刁难几次后,摸清楚了其中关窍,最后以退为进,主动退居边关。   当然,面上她还是表现得像是被那些手足情深的妹妹们逼上梁山的,也正是她这神来一笔,把女皇放在她身上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其他人身上。   无他,纯粹是那位情人大臣和她的便宜妹妹跳得太欢,一心想要趁她病要她命,两边针锋相对的时候,如今掌握着军权的她会非常碍眼,而一旦她退下来软下来,将这场争锋变成单方面的挨打,跳得越高的那边就会越碍眼。   老情人被免职,便宜妹妹被发配流放到最寒冷之地挖土,就算明面上女皇没有说取消她的继承权,可距离太远,真的出事儿那边收到消息的时候,新帝估摸着都登基了。   那下场,可比伊琳娜惨多了,至少伊琳娜手中的军权并没有被要求交出去。   外面传得很是不堪,似乎对她的未来已经判了死刑,然而实际上伊琳娜心情还不错,还一直给薛瑾安写信,让他分析一下她现在的处境。   薛瑾安直接给她寄了一本《秦史》,把目录公子扶苏那一篇章给圈了起来。   伊琳娜如今的处境可不就跟扶苏一样一样的?都是被当皇帝的亲妈/亲爹发配边关,同时又都手中握有军权。   伊琳娜拿着《秦史》如获至宝,只觉得这就是她的预言之书,为此她还决定给薛瑾安送一份神秘大礼。   “这可是我好不容易弄出来了,亲爱的七皇子冕下,你一定会感谢我的。”伊琳娜在信中如是说,大概是在西边浪久了,她现在的大启话都带着一股子西方味。   伊琳娜知道龙傲天是薛瑾安的人,她的信都是派鹰隼送到西北军大营中的,那鹰隼颇通人性,除了它的主人和“龙傲天”之外,谁要是想取它爪子上绑着的信,它就能爪子、喙、翅膀等一起上,务必给胆大包天的人类留下点心理阴影。   夜半子时,薛瑾安刚在西北军中上线,他的勤务员小贾就从外面欲哭无泪地冲了进去,“将军您可算来了。”   他身后紧跟着进来一只足有半人高的老鹰,它张着蒲扇一样大的翅膀,大摇大摆的走到薛瑾安面前。   “啾!”它用比能盖住薛瑾安的大翅膀扒拉薛瑾安。   薛瑾安坐姿纹丝不动,一把抓住它的大翅膀,跟抓鸡一样把它拎了起来。   “嘶——”尽管小贾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这场面了,却也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过来。”薛瑾安把大老鹰递过去,小贾僵硬的双手接过,沉甸甸的一团坠的他手臂拉扯了一下。   “嗯,长胖了二两。”伙头兵出身的小贾下意识掂了掂重量。   “啾!”大老鹰似乎听明白了他的话,有些不满的叫了一声。   它被抓住也不挣扎,显然早已经习惯被这样对待,还自觉地伸出自己的毛裤大长腿,示意薛瑾安看上面绑着的信筒。   薛瑾安刚将信取下来,它就迫不及待的“啾啾”叫着催促小贾赶紧走。   它每次被抓住递给小贾后,小贾就会带它下去给它喂一大块肉犒劳它,再将它放飞,它已经记住了,自动把小贾和食物联系在了一起。   小贾带着老鹰走了,薛瑾安展开信纸,就见上面说神秘礼物已经寄往京都了,让他记得签收。   早在伊琳娜第一次提神秘礼物的时候,薛瑾安就大家快递服务看了看,确实有一个从大帝国发出的已揽件的快递,他现在打开再看了看,现在还在已揽件。   就这逆风快递的速度,到京城估摸已经明年了。   在去抢快递站还是乖乖等快递之间,薛瑾安选择了联系赫连城,让他顺路带回来。   至于这顺路要跑马狂奔百里路这件事 ,就当是赫连城打扰他睡觉的代价吧。   是的,薛瑾安会在这个时间点上线是被赫连城喊起来的。   他平常这个时候早就开着免打扰睡觉去了,然而由于赫连城在外领兵出征,西北大营没有主心骨,留下来的士兵们一个个都无精打采,晨训质量都下降了不止一个度。   薛瑾安这两年天天跟着频道训练已经习惯了,这会儿突然水平下降这么多,他的数据库都紊乱了一下。   虽然飞快就调整了过来,他也能直接屏蔽掉所有人自己做自己的,但到底这些也是他的兵,也不能完全不管,薛瑾安索性就给他们找了点事做,让他们也体验一下和御林军交手的感觉。   御林军通过这三个月的高强度训练,整个亲兵营的能力都上升了好几个台阶,除了单兵作战能力和团队协作能力、默契等显著增强之外,他们在肮脏的战术这一块也是一骑绝尘,都形成了一种独特风格了。   一开始以方和尚为首自尊心比较强的刺头们其实是不怎么服气崔醉的,甚至看不上他——一个一看就是个血脉不纯小杂毛的家伙,怎么能够带领大启的军队?   后来……只能说当老阴*实在太爽,尤其是这种出其不意的肮脏,有时候能把高高在上的西北军坑出一脸血的时候。   就这样,御林军逐渐被捏成了崔醉想要的样子。   薛瑾安送这群过于闲的家伙去和御林军打架,结果不成想竟然叫西北军翻了船,崔醉第一次“堂堂正正”赢得了比赛。   “啧。”薛瑾安眉头微微一皱,一群人皮都绷紧了。   薛瑾安坐镇西北军,顺手还接手了今年西北军的新兵招收任务,这个任务倒是不用担心完不成,虽说安知县的杜县令规划的商业致富路已经初见成效,但世上还是穷人多,被逼走投无路的,想要拿那笔“卖身钱”的大有人在。   薛瑾安的事情多了起来,来西北军坐镇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不过他还是到点就回去睡觉,神出鬼没到小贾根本找不到。不过为了不漏掉重要的情报,薛瑾安把夜晚没打扰功能给关掉了。   然后开了没几天他就在半夜被一连串来自赫连城的灰信吵醒了,喊他起来看热闹。   “你最好是真的有热闹。”薛瑾安阴沉着脸上线了。   事实证明,能让赫连城激动到喊他起来看的热闹确实是非常热闹,热闹到见识过无数大场面的堂堂相国竟然白眼一翻晕死了过去。   这事情啊,要怪还真怪不得别人,都是当事人相国自己的选择。   十一月初一,必勒格紧赶慢赶到了罗城;初三,一伙人耽搁几天,眼看着终于准备出发去西京,赫连城吸纳了薛瑾安出的《武将圣书》,在练兵之法中取其精华,给自己军队做了好一番改变。   比如说赫连城规定每个人都得把行李绑在身上跋山涉水,这便是武装越野。士兵们的行李都自己背着了,军队的辎重自然也就变轻了,还多出来一辆牛车。   为了不显得空旷,赫连城把戎狄可汗的礼物收捡收捡,把这辆车也堆满了。   赫连城堆得随意,唯独对一个雕花精美的匣子颇为小心,这匣子甚至还有一个配套的冰柜,占地面积有点大,如果再加上随时给它补充冰用的硝石,着实有点太突出了。   赫连城一时之间不知道将它放在哪里。   “这个匣子我捧着吧。”葛尔丹看到这匣子,眼瞳有一瞬间的缩小,不过很快他就镇定了起来,还主动伸出了手。   必勒格隐晦的将整个辎重都粗略观察了一遍,他发现了些许异样,比如说他发现这带的辎重里还有半车硝石。   这非常奇怪,虽然硝石即是药物也是材料,但并不是军队必须的物资,看车上遗留的痕迹,这硝石至少装满了一车,可如今只剩下了三分之一。   到底是什么才会需要这么多的硝石?   难道……那个从安知县流传出来的,能够开山炸石之器物并非虚言?必勒格眼底全是晦涩。   转眼一看,葛尔丹和赫连城都宝贝那个匣子,必勒格心中警铃大作。   他笑着掺和了进来,“不如便将此物放于我这里,你们都是骑马,唯独我坐的马车,我这里到底是更舒服一些的,是与不是?”   赫连城和葛尔丹顿时用古怪的目光看着他。   必勒格心里一突,那种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他思索着是不是自己探听的举动过于冒犯了,正想找点什么话弥补一二,却没想到赫连城竟然点头同意了。   “那你拿着吧,不过我建议你路上最好不要打开看。”赫连城看着他斑白的头发,难得对敌人生出一点恻隐之心。   必勒格却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对的,“难道这里面是什么稀世珍宝?”   “看人。”赫连城真诚地说道,“对我来说大概就是一个可能有用的工具,对你应该是稀世珍宝,于汗太子而言的话——”   葛尔丹冷漠脸接话,“不值一提的恶心的东西。”   葛尔丹和翁天信的关系,早在发现翁天信要杀他的时候就彻底破裂了,那些相依为命互相扶持的记忆,都变成了别有用心,越是美好越是让他咬牙切齿痛恨非常。   “哦?竟然如此神奇?我倒是真有些好奇了。”必勒格的手摁在了匣子盖上,见赫连城和葛尔丹只是看着他并不相劝,到底还是收回了手,“既然对我来说是稀世珍宝,那便该好好保存才是,而且这是陛下的礼物,不该随意探看。”   “嗯,你们到时候可以好好欣赏,一定会很满意的。”赫连城说道。   必勒格觉得这匣子必然有古怪,他打算一直到真正打开,他都不会让这个危险的匣子回到赫连城手中,就连上呈给陛下他也会亲自来,以免突发意外陛下受伤。   葛尔丹冷眼看着他思考,已经大致猜到了他心中所想,微微勾了勾唇角。   稀世珍宝,那东西对相国大人来说确实是稀世珍宝啊。   毕竟这里面可是他最喜爱的子孙翁天信的脑袋啊。   ——希望相国大人在看到东西的时候,不要高兴的嚎啕大哭吧,真期待哈哈。   葛尔丹收回的视线里丝丝缕缕的恶意交织其中,带着拉人共沉沦的疯狂。 第156章   翁天信的死其实算是一场阳谋, 自当年扣押戎狄使臣之后,太皇太后就一直等着他发作,好趁机将被国家背叛抛弃的工具人葛尔丹拉拢到手中, 谁知道慎刑司关了大半年, 等戎狄使臣都回国了, 翁天信都愣是没动手。   就这么等了又等, 太皇太后几乎都快忘了这个人的时候,翁天信可算是把自己的纠结理顺了,准备对葛尔丹动手了,一直关注着这件事的陆秉烛立刻就让人把这事儿透露给了当事人葛尔丹。   葛尔丹是个心狠的,他收到消息之后,并没有向翁天信求证一句, 而是立刻就对翁天信起了杀心并在当晚就实施了计划,决定不可谓不果决,行动不可谓不迅速,倒是很有“宁可错杀一万绝不放过一个”的思想觉悟, 连陆秉烛都忍不住惊讶了一瞬。   等太皇太后知道消息的时候, 翁天信的尸体都已经凉透了。   太皇太后原本以为有这般果决行动的人, 高低也得是个人才,然而葛尔丹后续的反应却着实让她失望。   翁天信是在睡梦中毫无防备地被葛尔丹所杀的,然而在杀了他之后,葛尔丹的所有勇气就都被收了回去, 在发现一直有人注视着这一切之后,跪着说尽好话求陆秉烛隐瞒翁天信的死亡,好话说不通又开始威胁,威胁不奏效就开始以利诱之,利诱不成想逃跑, 还打算将这事儿嫁祸在陆秉烛身上。   可谓是混招用尽。   葛尔丹自然是没跑成,反被陆秉烛压着回去把翁天信的脑袋亲自砍了下来。   这人杀人的时候不见有半点犹豫,死后看个脑袋倒害怕得跟什么似得,腿软地站都站不住也就罢了,还发疯大喊大叫,陆秉烛嫌弃他聒噪,直接将他劈晕了,然后发现他竟然不知什么时候尿了裤子……   薛瑾安对葛尔丹的一切行为给出犀利点评:“空有皇帝病,没有皇帝命。”   其实赫连城是有想过不让必勒格献头的,毕竟是父子,这行为多少有些违反伦理纲常了,和纣王砍了伯邑考让周文王吃颇有点异曲同工之妙。   “相国还是将此物给我吧。”赫连城好心地说着,就伸手要将匣子拿过来。   然而必勒格却并不领情,他原本对匣子里的东西还有些疑虑,在赫连城伸手要将其拿回去的时候消减了一半,又在葛尔丹故意冷着脸作势要抢的动作行为中,全部化为乌有。   葛尔丹当然是故意的,他就是要让必勒格亲自捧着翁天信的脑袋献给他的好父王,然后在匣子打开露出里面的真实物品时,好好欣赏他们的表情,多么精彩!   他才不要被破坏。   葛尔丹为了让必勒格对匣子里有宝物一事深信不疑,脑子难得灵光了一把,他侧身死死挡住必勒格的退路,压低了声音威胁道,“把东西还回来,不要做多余的事情,你也不想戎狄真的和大启开战吧?”   赫连城看出了葛尔丹的打算,他又不是做慈善的,对戎狄能有一次好心就不错了,对方不领情他自然也不会上赶着帮忙,只站在一边冷眼瞧着他们内斗,时不时假装探手要掏匣子,让必勒格神经紧绷起来,没时间多想。   “三王子说笑了。”必勒格再次险险避开葛尔丹探囊取物的手,他气喘吁吁地将匣子护在怀里,笑着说道,“既然已经说好了叫老臣献上去,赫连大将军乃是铁骨铮铮的大丈夫,又岂能随意反悔?”   “什么三王子,三王子已经死了,我是大启亲封的荣养汗太子,相国大人可不要叫错了。”葛尔丹故意用自己的名号膈应人。   必勒格确实被膈应的够呛,他推崇中原文化是真,但不代表他会推崇大启的政权,相反,他一直虎视眈眈,越是觉得大启地大物博,便越是想做那片大地的主人,将那些源远流长的文化、财富都化为己有。   葛尔丹趁着他被气得七窍生烟的时候,一把将匣子抢了回来,语气讥讽道,“行了,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不该是你的就不是你的,抢也抢不走。”   必勒格眼神一动,立刻开始多想起来:难道这匣子原本不是要进献给汗王的,只是意外混进了礼物堆里,当时赫连城要将其拿走藏起来被他发现了,才故意说这是献给汗王的礼物,又说出一些话来想打消他的顾虑,只是他没有上当,他们才只能作罢,而如今他们这么着急,是怕他当真将此物献给汗王!   说得通了,一切都说得通了!必勒格觉得逻辑通了,但同时他还心存疑虑,主要还是葛尔丹刚才那话说得有点太刻意了,就像是专门说给他听的一样。   正是因此,必勒格才犹豫着没有立刻伸手抢匣子。   这边必勒格已经生疑,葛尔丹却没有察觉出来,还演着他的戏码,一边假装把匣子递给赫连城,一边嘴里叨叨不停:“这次可收好了,要是再——”   赫连城冷凝着脸色,急急呵斥了一句,“闭嘴!”   就好像这里面真的有什么不能为外人道也的秘密一样,葛尔丹吓得直接噤声,在赫连城杀意涌现的眼神里,真的以为自己手里的东西有异常,手一抖匣子差点没掉地上。   好在被必勒格找准时机捞到了怀里,他提高声音直接唱词堵死了赫连城即将出口的话:“大启献精美木匣一个!”   “送出去的礼物泼出去的水,泱泱大启礼仪之邦,总不能连这点气量都没有吧?”必勒格笑着,像是不经意地说道,“若是其他国家得知此事,也不知会作何感想。”   东方大地孕育的生灵,无论改朝换代多少次,他们骨子里都是强横而傲慢的,他们像是高高在上的神,总是愿意接济周围不如自己的国家。   万国称臣岁岁朝贡,说得是周围国家上贡珍奇宝贝俯首称臣,但实际上东方大国看不上那些寒酸的朝贡,还不如皇帝随手赏出去的东西,附属国来朝贡一次,带回去的东西往往比献上来的更珍贵。   是以,很多贫穷的小国家都很盼望着来朝贡,提前一两个月就跑过去,然后又住上一两个月再走,打秋风之心昭然若揭,可惜东方的大国总是自持实力,看不到这些。   至于必勒格为什么会知道这些小国的生存之道,盖因漠北这片土地在大启立国之前是散装的,羌狄、柔然、突厥……数不清多少游牧民族扎根在这里,是他们戎狄重新统一政权,融合了弱势的被打败的民族,将其他不服管教的民族往更西更北的地方赶去,成为了这片土地新的霸主。   他们没有统一之前也是弱小的,在一种强势的恶邻压制之下无法翻身,也是去东方大国打秋风的一员,就如同如今的西域诸国。   必勒格深耕中原文化,他深切的明白,中原的大国都是爱面子的,傲慢的,对于小国他们是不愿去了解过多的,自然也不愿丢脸丢到那些小国家面前,这比让他们知道小国家拿他们当冤大头还难受。   赫连城伸出欲抢回匣子的手顿住,为了让表情更逼真,他咬紧后槽牙,控制着内力在脸部筋脉游走,筋脉被迫拓宽的疼痛让他面部表情扭曲,面色涨红,额角青筋狰狞,宛如恶鬼现世。   葛尔丹被吓得够呛,他的身体比脑子更快,他拼了命的去抢夺必勒格怀里的匣子。   必勒格其实也被唬住,但他心性比葛尔丹稳健,很快就反应过来,避开葛尔丹的手转身大步流星地往宫内走,几乎都快要跑起来。   而就在他转身快走的时候,赫连城的表情缓慢恢复,微微勾起的唇角和狰狞未散的表情组合在一起,竟然比单纯的狰狞更为渗人。   要不说最了解你的是你的敌人,赫连城深知什么样的话语能死死勾住必勒格的心思,直白挑明的话绝对不如欲言又止闪烁其词来得妙,话只用说一半,其中的留白聪明人自会去思考。   抢来的东西总是最好的,必勒格的所有疑虑都会从这争夺中消散,赫连城之后要做的,就是皱着眉阴沉着脸用目光凝视他迫不及待离开的背影。   等必勒格走出好几步远,赫连城才扣住僵直的葛尔丹的脖子,带着他也跟着往里走。   必勒格是想私底下查看一下东西再将其呈上去,毕竟谁也不知道大启到底在里面装了什么,要是是危险物品就不好了,但身后赫连城和葛尔丹如影随形,落在背后的视线很是灼烫,他好不怀疑自己一旦停下,手中的匣子就必然会被他们伺机抢走。   看来,为了保住这个盒子,他只能将其单独献给汗王了。   必勒格三步并作两步地匆匆上前献宝,他刻意隔出一段距离,以免里面有什么不好的东西伤害到皇帝,匣子打开,露出里面的庐山真面目。   戎狄可汗伸着脑袋看着,还不等他看清,必勒格就手一抖,匣子落在地上,一颗眼熟地头颅从里面咕噜噜滚了出来。   ——因为是要送给一国之君的礼物,在装匣之前,陆秉烛特意让慎刑司的司监将整个脑袋都清洗了一遍,保证半点血污都没有留下,为了防止头颅腐败,他特意用了防腐香料进行了一番腌制,又灌入了些许水银……种种手段堆叠起来,确保这脑袋到敌国君主手里都是新鲜的。   最后,心灵手巧的司监还将那柔顺的头发编织成了戎狄人该有的样子。   必勒格直接僵直了,保持着手托举东西的动作,眼神直勾勾盯着地上的头颅。   翁天信的头颅。   “这——”戎狄可汗蹭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场中气氛一片死寂,所有大臣都惊骇地看着那一颗眼熟的头。   确认所有人都看清了,赫连城这才慢悠悠地拱手,嘴角的笑容根本压都压不下来,“赫连城不负可汗所托送还贼人翁天信之头颅。”   必勒格的眼珠子转动,看向了戎狄可汗,那双眼睛瞪得几乎快要脱眶而出,凝视着人的时候叫人莫名心底发怵,其他大臣闻言也纷纷惊疑不定地抬头看过来,有人忍不住发出“啊”的一声。   冷汗刷地一下从额头滑落下来,戎狄可汗心里发怵发慌的同时,又有些被冤枉的恼怒,“本汗从未下达过此命令!”   赫连城说话依旧慢悠悠:“可汗确实未曾下达过,但我们也是先可汗之忧而忧啊。”   “可汗不知,此獠极为可恶,他明明是戎狄人,却始终向往我们大启的生活,对我们大启的一切夸赞不已,夸赞的同时又贬低故土……”赫连城说着还举了几个例子,将大启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将戎狄贬低到尘埃里,戎狄可汗听得都开始磨后槽牙了。   这些例子虽然赫连城是对着薛瑾安的圣书照本宣科,但还真不是胡乱编排的,只能说翁天信对大启文化确实研究透彻,他其实还算是个有些能耐的人,看得出大启的封建王朝制度是远比戎狄的类分封制要先进得多,除此以外,大启的官员制度与结构,是经过千年封建王朝的统治而不断完善出来的,官制有些冗繁,但结构已经趋近完美,不像戎狄,整个官职制度都是混乱的,也就一个相国确定是众臣之首。   还有科举制,趋于标准化致使官员固化是无法避免的弊端,但却是让普通百姓出头的最公平公正的方法;而他们戎狄,现在都还是察举制,到处都是姻亲、父子、师徒等裙带关系,要上位还得朝中有人。   翁天信的错误在于一味的生搬硬套,想要把戎狄改造成大启的样子,即便是摧毁戎狄原有的一切也在所不惜,这在他看来是一种进化,为了实现这一目标,他向来不吝于抬高大启,打压戎狄。   他曾经说过的那些话,在他死后都成为呈堂证供,被薛瑾安一一还原出来,最终成为了捅向戎狄人的利刀。   没有一个人不痛恨这些话,尤其是这些话是从一个大启人嘴里说出来的。   “够了!”必勒格在这些话语的刺激中终于找回了些许神智,他感觉到身体的颤抖和麻木,刺骨地疼痛自心口开始传遍四肢百骸,头像是被锤子猛地砸了几下,晕眩盘桓其上,他的身形摇摇欲坠,需要被人扶着才勉强站稳,他努力瞪着眼睛,想要看清楚赫连城。   短短的两个字似乎耗费了必勒格全部的力气,他深深喘息了两下,才继续说道,“一派胡言!举头三尺有神明,你休得再次信口胡诌,毁我信儿之清白!”   赫连城装模作样地叹气道,“我可没有说假话,不然我们为什么要杀他?他为了能加入我们大启,甚至愿意为我们刺杀荣养汗太子,我们喜欢他都来不及呢!”   “什么?!”惊呼声此起彼伏,葛尔丹都不由侧目。   赫连城唉声道,“他的诚意很足,只可惜我们大启最瞧不得通敌叛国的贼寇,不得已将他处死,不过你们看他面色如此安详,便知道我们的手段多么温和柔软,特意赐予他一坛名叫‘醉生梦死’的酒,叫他在美梦中死去,没有半点痛苦。”   醉生梦死是一种酒也是一种毒,它的效用便如同它的名字一样,能叫人醉死在美梦之中,出自湘西苗族,是千金难求的绝世佳酿,也有传闻这酒的配方原出自蛊神医张景华之手,是因思念亡妻想与其梦中想见所做,只可惜蛊神医常年玩弄蛊虫毒物,早已经是百毒不侵之体质,这酒入喉只有火烧火燎的痛,却是半点醉意都没有。   ——上述段落引用自说书先生,是真是假无从判断,昔年蛊神医游历四方,留下了很多传说故事,至今都有小儿传唱。   赫连城顿了顿,抬手装作整理头发,视线快速地在掌心扫过,看到里面泅染半花的小字,回忆起要说的话,给予他们最后的暴击:“他醉死之前,曾有人问他大启如何,他笑而言之曰:此间乐,不思狄也。”   这乐不思狄的话一出,整个朝堂都炸了,戎狄可汗更是一拍桌子,怒骂道:“竖子放肆!”   “你,你——”必勒格指着赫连城,张嘴想要说什么,话语却含糊不已,也不知是不是赫连城的错觉,总觉得他有点嘴歪眼斜,瞧着像是中风了。   不等赫连城看清楚,必勒格眼睛一翻,直直朝头倒去,竟然是直接气晕了!   戎狄可汗一见必勒格竟然晕了,顿觉不妙,竟然也扶着脑袋“哎哟”一声,不稳地跌坐在椅子里。   漠北王庭内一片兵荒马乱,赫连城眼疾手快地后退到安全的地方,看着翁天信那颗干净的头颅在人群中滚来滚去,逐渐变得灰扑扑,最后也不知是被哪个武将裹挟着内力踩了一脚,竟然是被直接踩碎了头骨。   早已死去的脑袋没有血浆喷出,只能听到骨头断裂的脆响,然而所有人的注意都在相国和戎狄可汗身上,没有人注意那颗小小的头颅。   唯一关注这翁天信脑袋的,是艰难从人群中挤出来,衣服头发都已经散乱不已的葛尔丹,他看着那碎裂了却依旧如皮球一样在人们脚边打转的脑袋,痴痴笑了起来,用叫人难以听到的声音低低念叨道,“你也有今日啊,翁天信,真高兴你也有今日,呵呵……”   “真可怜啊。”赫连城没什么感情的感叹了一句。   后来福禄听到这里的时候,忍不住好奇询问道,“你们说,赫连将军最后一句是在可怜什么?”——这也算是福禄的职业病了,自从开始搞情报之后,就什么都想打破砂锅问到底。   崔醉率先说道,“应当是可怜翁天信吧,他虽然有些优柔寡断,但也算是忠臣,为了戎狄而死最后却落得如此下场,未免叫人唏嘘。”   第一次能够参与进讨论中,玄十一积极表现,他思索道:“兴许也是在可怜葛尔丹,他已经疯了,完全记不得自己的身份了。”   众人闻言不由看了看他,眼神古怪带着探究:怎么着,这是共情了?   玄十一不明所以的挠了挠头,“不、不对吗?那当我没说。”   “没有没有,我觉得你说得很对。”寿全立刻捧场,还用胳膊肘捅了捅身边的人给反应。   正在啃糕点的茯苓顿了好一会儿,似乎才反应过来要干什么,慢吞吞地抽出自己的武器拍在了桌上,眼神凶狠地盯着玄十一,还呲了呲牙。   玄十一:“……”   寿全忍住想捂脸的冲动,“茯苓,好了,我的错,我不该找你的……”   茯苓虽然反应慢,却并不傻,她听不得这话,当即为了证明找自己没错,她握着刀抬了抬,刀尖威胁地在玄十一脖子前上下划动。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你的肯定。”玄十一非常上道地点头。   众人:“……”你这个暗卫怎么回事?这么有眼力见是不是哪里不对?   茯苓满意地哼了一声收起刀,灵芝“噗呲”喷笑出声,其他人也发出善意的轻笑,就连薛瑾安的嘴角都上扬了一个像素点。   “也许,赫连大将军什么都没可怜,只是一种语气词吧。”灵芝提出自己的见解,并振振有词,“先前杜县令寄信给七殿下,殿下拿去给他的友人看,结果他们一通分析,觉得杜县令那边缺钱缺粮缺人才,还遇上了使绊子的刁官,连不小心连笔潦草了的字都分析出他写得很急是隐晦的在求救,于是又送粮又送钱……后来杜县令回信是如何说得来着?说他们思想滑坡,想得真多。”   薛瑾安为此还出了一道“鱼的眼睛闪着诡异的光”的阅读理解题给五人组做。   说归说闹归闹,到手的东西那是绝对不会吐出来的,安知县实在是太穷了,杜寅一个铜板都要掰成两半花,送上门的钱自然不会不要,他将那批救助吃得死死的,转头又跑来西北军买了几车煤渣。   几人讨论来讨论去,实在讨论不出结果来,反而把提出问题的福禄闹了个晕头转向,最后崔醉强行找最权威的薛瑾安准备结束这个话题,“师父,你觉得谁说得可能性最大?”   “都有可能。”薛瑾安说着报出了数据,还有最后一个可能:“他11%的可能只是单纯的可怜为翁天信的体面做了最后挣扎的那个太监的成果全都白费了。”   “谁在那个时候会想这个啊,有点太奇怪了吧?”众人齐声说道。   薛瑾安面无表情表示:“我是这么想的。”   其实陆秉烛让人收拾翁天信的脑袋,只是不想他在运输过程中腐败,最后的洁面整理仪容扎小辫,都是慎刑司司监为了讨好他,特意做的“多余”的事。   这司监是先帝时候的人的,当年也算是得势,后来今上登基,一朝天子一朝臣,朝堂上的大臣都换了一批,更遑论他们这群太监?他还算是命好的,阴差阳错的谋了个总管太监的职位,在宫里也算是有头有脸了。   虽然慎刑司这种“下贱”地方大部分人都觉得晦气,提都不愿意提,人在这地方待久了,看多了腌臜的东西,本来没毛病的也得生出毛病来,更别说太监这个原本就“残缺”的群体,但总归是比没了命好。   转眼便是三十年过去,司监年纪大了想要出宫养老了,但众所周知能安稳退休的太监那都是在皇帝面前得脸的,像陆秉烛、李鹤春这样的,而他一个手上满是血腥的老太监,偶遇贵人都得绕路走,就怕不小心冲撞了,他要是为这事儿求到陛下面前去,陛下大抵会直接赏他一丈红,让他从此以后再也没有烦恼。   毕竟人都死了,烦恼什么的也自然烟消云散了。   司监只是想出宫颐养天年,不是想直接驾鹤归天。眼瞅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司监都不盼着出去养老了,只盼着能在死之前出去——这死在宫里的宫女太监,那都是草席一裹丢到乱葬岗,若是死在外面,好歹看在银子的份上,有的是人不嫌弃他这腌臜身份,为他寻一副上好的棺材,办一场热闹的葬礼,风风光光出葬。   他愁苦着只怕这点祈盼都没法实现了,却不承想这机会说来就来,陆秉烛陆督公的好差事竟然落到了他手中,他当即欢欢喜喜的给事儿办得漂漂亮亮,务必叫陆督公满意,好叫他达成出宫养老的盼望。   陆秉烛对他做得“多余”的事倒也确实挺满意的,或者说没有一个大启人会不满意。这翁天信见天儿作他们大启儿郎的打扮,说话做事也都是大启风格,时而还引经据典对他们大启的文化如数家珍,仿佛就是大启的读书人一般,着实叫人膈应得慌。   不是他们大启小气,若是其他国家的人学习研究他们的文化,他们是很乐意的,但这翁天信是戎狄人!与他们有着无数血海深仇,曾将他们汉族人视作两脚羊的戎狄狗!   这怎么能不叫他们膈应。   “戎狄狗就该有戎狄狗的样子。”陆秉烛满意的环视一圈,对所有参与了对翁天信头颅保养的慎刑司嬷嬷太监们颔首,“当赏。”   司监当即大喜,当即上前跪地叩首提出想要出宫养老的想法,不少原本想金银珠宝的老家伙看他这样也动了心思,纷纷提出同样的请求,然而最终只有司监一个顺利出宫。   司监庆幸不已,以为是自己最后做的那个“多余”的事情入了陆公公的眼,才让他得了便宜,还投桃报李想要贡献出自己的半副身家给陆秉烛。   陆秉烛听完他的自陈却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若是因此事,我却是收不得你这礼了,你要感谢的啊,是昭阳宫的福禄公公。”   陆秉烛会只同意司监的出宫请求,只因偌大的慎刑司里,只有司监手上是干净的,没有沾染无辜人的性命。   也正是因为他胆子小,懂知足常乐的道理,即便无可避免的染上了怪癖,也都是招呼在犯人身上,而从不对慎刑司以外的人动手,他才得了这个恩典——就算不做那“多余”的事,求到了陆秉烛头上,陆秉烛也会为他运作,放他出宫去。   陆秉烛自己也是太监,他知道太监的难处,他不会主动去管闲事,但闲事出现在他手中的时候,他也不会横加拦阻,顺手还会帮一把。当年七皇子在御膳房同王德明生出龌龊之事是如此,如今的慎刑司司监出宫之事亦是如此。   而陆秉烛之所以说他要感谢的是福禄,主要也是因为有关慎刑司那些人的阴私事儿,他都是直接找福禄要的消息。   几年过去,福禄掌握的眼线已经扩容了好几倍,几乎是遍布后宫,就连宫里新来的太监宫女都知道,昭阳宫的福禄公公手眼通天,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事儿,比乾元宫的李鹤春李总管都要灵通,人送外号皇宫百晓生。   福禄跟在薛瑾安身边,耳濡目染之下倒是也长了不少心眼,第一次听到自己名声传得这么广的时候,就大觉不好,这背后挑弄流言之人还将李鹤春拉下水来,摆明了用心不纯。   薛瑾安看他愁眉苦脸的样子,本来想出个主意给他摆平了这事儿,却不想被福禄坚定拒绝:“不行主子,我以后也是要当您的左膀右臂的,我才是最先在您身边服侍的人,我是大哥,若是以后出点什么事儿我都要找您来解决,我自己都要看不起我自己了!”   在薛瑾安不知道的地方,自玄十一大变模样回来的那一天,昭阳宫的竞争压力就一天高过一天,福禄这个最先跟着薛瑾安的压力尤其重。   当初最混的那个都已经成为了主子的得力干将,能够独立思考做事儿了,他却无所寸进,一点小事儿都要靠主子提点,这让福禄怎么甘心?而且他虽然不知道主子到底在做些什么,却能感觉到主子图谋甚大,随着主子锋芒展露,未来只会有更多的有才之士投入其麾下,他清楚的意识到,他若还是像之前那样,就算主子不给他降级,他也会因怕给主子拖后腿从而影响主子的大事,主动退位让贤。   福禄有想过多方面发展,增多在主子面前的存在感,然而昭阳宫的总管事宜全权由灵芝负责,对方管理的非常妥帖,至今没有出过半点纰漏,还有武功傍身,若是发生什么事情,还能充当一个战力让主子能随心所欲的大开杀戒。   另一位后来的宫女茯苓则是负责昭阳宫的安全,她飞檐走壁日夜轮值,不到饭点,福禄都很难看到她的人,有时候福禄都怀疑这个人到底睡不睡觉,怎么感觉不管什么时候都是她在值班。总之,这两位宫女的位置,是福禄这个在习武上毫无天赋的人完全无法代替的。   福禄能平替掉的,大概就只有寿全了。先不说他这个情报网最初的构成,就是吃了寿全有一群同乡的红利,就说寿全如今负责的是同主子有关的所有杂事,本来就是福禄开始搞情报之后精力不济分出去的,除此之外,寿全最主要做的事情其实是代表昭阳宫对外交流。   寿全一张圆脸太过讨喜,让人第一眼看过去就会不自觉地亲近一二,他又实在爱笑,算是整个昭阳宫里亲和力最强的,他总是很容易说服他人,福禄手底下的眼线能增长的这么快,一半是底下人自动发展出的下线,一半是寿全招揽过来的。   而且也是奇了怪了,寿全亲自介绍的人忠诚度就是比其他人发展的那些下线高,而且做事兢兢业业,从不搞什么幺蛾子,是福禄最喜欢的那种手下。   福禄想到这些,别说抢寿全的活儿干了,他都想把手上的活儿给寿全干了。   他郁闷又沮丧地说道,“你比我更适合干情报工作,我就是个废物。”   寿全闻言大惊失色,连连摆手拒绝:“别别别,你叫我应付人还成,叫我分拣消息抽丝剥茧找出有用的部分再整合起来……你还是别为难我了。”   寿全光是提到这个工作,脸就扭曲成了一团。   寿全最开始不是没有不服过的,毕竟情报网的最初成员基本就是他的同乡,他应该才是那个最适合的那个人,他当时甚至在心底阴暗的想,主子选福禄不选我,是不是因为福禄是跟在他身边最久的人,所以偏心。   后来他看过福禄是怎么从一盒子在他看来完全没有用的消息中,抽丝剥茧出一条条举重若轻的信息时,他就明白了,这活儿他真干不了。   宫里采买了什么样的纸,福禄都得出皇帝对政事懒怠与否的结论,药材采购量变大,他都能觉察出太医院的胡院正精力不济大概要退了……这些消息要搁在寿全这里,采购的纸张不同了,那就是皇帝不爱用了呗,药材量变多了,那就是宫里生病的人多了呗,反正都是毫无价值废话连天的总结。   寿全深刻的认识到主子安排的绝对正确性。   寿全真诚地对福禄道:“比起你,我才是那个废物。”   福禄终究还是没有把手里的活让出去。既然让不出去,他就得解决外面的流言蜚语,最后他是听崔醉说起他混江湖的故事时,灵光一闪,干脆也学江湖百晓生做什么高手排名一样,福禄在后宫出了一本各部门太监宫女的排行和兴趣爱好图册,限量出版价格虚高还偷偷摸摸搞暗号地下交易,摆明了就是背着主子出来捞黑钱的。   然而他这图册写得真实可靠,一经发表就被抢售一空,私底下想要弄一本的更是比比皆是,真求到福禄面前了,他就用不敢再搞怕被主子发现搪塞过去。   福禄用金银铜臭武装了自己,自污让别人以为自己是个见钱眼开的货色,但又用鬼祟的行为动作,把七皇子从中摘出去,再移花接木把众人的注意力转移到那图册上,让自己的存在感降低下来。   福禄就这样解决了这件事,虽然他皇宫百晓生的名头依旧响亮,但对他的说法毁誉参半,不会引起像李鹤春这样的大总管的针对,近儿也不会暴露在他们背后的主子视线中。   薛瑾安对他的解决方法给予了高度肯定。   那司监从陆秉烛那里听到消息之后,当即就要去感谢福禄,要把自己的大半身家送出去,再次被陆秉烛阻止。   “这钱你拿着好好养老就是,若是当真感激,不若回去家乡后多多宣扬七皇子的美名。”陆秉烛有奉衣处,知道京城那座“消金窟”九添一是七皇子的产业,哪里日常经手的钱财都是千两万两,这老太监的半副身家对于普通人来说或许是巨款,但和九添一的体量放在一起可就远远不如了。   福禄并不缺这点钱,相反这人若真的去当面感激了福禄,还会被有心人抓住把柄,陆秉烛索性就擅作主张,讲这件事小事化了,也当是结个善缘了。   陆秉烛并没有把这小小的善缘放在心上,而他不知道的是,这位司监真的听从了他的话,他出宫之后一直在收集有关七皇子的事迹,捧着半副身家想要支持七皇子的产业,然而他没有人脉,查来查去,七皇子的产业没查到,倒是查到九添一的明面老板崔醉。   崔醉同七皇子走得近,四舍五入也便是七皇子的势力了,司监便想着把钱全砸里头,结果他发现九添一是个高消费场所,他这半副身家都买不起九添一的会员,司监只能退而求其次把钱砸在书坊里,买了一堆牌和书籍,黯然的离京归乡。   不过他归乡之后还记得这个事情,所以没有如之前计划的那样,买一座大宅子和一些田地,在乡下过地主老爷的生活,而是在繁华的镇上买了个小商铺,将买来的牌和书籍都放在里面,这两样都不卖,就模仿九添一的模式,免费开放,只收一点桌位费和茶水费。   很快这店铺就热闹了起来,白日有不少贫寒学子来店中看书,晚上闲下来的妇女男人们就来这里打牌聊天,而司监就笑呵呵的看着客人们带来的一群萝卜丁,跟他们七皇子的故事。   讲《七皇子悍勇无双不畏压迫智斗恶妃为母报仇》,讲《七皇子一刀惊鸿杀灭戎狄气焰引天下英豪折腰拜服》、讲《七皇子一挑二十御林军中显身手》……这些故事后来被改编成戏曲、话本传唱,被后世人拍成电视剧电影搬上大屏幕成为经典永流传,乃至很久很久之后,人类考古上古时代历史,这些都成为了佐证这位万古一帝存在的资料。   一只小小的蝴蝶在无人的角落扇动了翅膀,为一个时代留下了宝贵的篇章。 第157章   薛瑾安他们在宫里讨论赫连城到底在可怜什么的时候, 远在戎狄的赫连城正在吩咐人给相国必勒格送说好的礼物——翁天信的遗物。   “我们大启乃是礼仪之邦,即便是对罪犯也保有一些人道怜悯,考虑到王都距离京城遥远, 相国必然不能及时前去收拾遗物, 所以我特意将其带来, 就算不去立个衣冠冢, 也算是留个念想,往后也有祭奠之处。”赫连城说完还露齿一笑,杀人诛心地说道,“只是随手一帮,叫他不必感谢我。”   负责送东西的亲兵:“……将军,小人这样说真的不会被打死吗?”   “放心吧, 我都打听过了,必勒格爱重名声,向来鼓励简朴,他的府邸只有几个洒扫的老仆, 你开轻功肯定能跑掉, 就算跑不掉他们也打不死你。”赫连城拍了拍亲兵的肩膀, 语气笃定中带着点得意洋洋。   亲兵顿时满脸都是“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大将军”的表情,他提醒道,“将军,您可就带了这么点人入城, 用一个少一个……所以能不能收回成命?”   ——既然说是十万西北军护送荣养汗太子回国,那么赫连城就一定会将命令执行的尽善尽美,除了西北大营必要的防备力量之外,他将能带走的几乎都带走了,之后陆陆续续留下一些人手沿路驻守, 到罗城的时候,还有五万能动的兵马。   戎狄再怎么为了不想开战而忍气吞声,也是绝对忍不了赫连城把这么多兵马带进王都的,这跟直接开门迎敌有什么区别?是以,赫连城只带了一支百人左右亲兵入王都,其余兵马都驻扎在罗城。   罗城和戎狄王都的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不过中间隔着一片海子,水在沙漠中是稀缺之源,附近的城镇都非常依赖这片海子,也想留下这片海子,也不知道是谁提议,反正周围城镇一致拍板同意,开始围绕海子周围种树,哪怕漠北政权统一,他们的种树计划都没变。   经过数代人近百年的改造,这片地方虽然不像南疆那样形成了南方雨林一样的夸张景象,却也成为了一片绿洲,也有树木成荫。   薛瑾安当初给了赫连城好几个方案,而每一个给出的最后驻扎地都是踩着戎狄暴起的极限定下的,选择罗城的话,侵吞的土地是要比薛瑾安任何一个计划都要少的,这还远没踩到戎狄的底线,这也是为什么,赫连城在罗城驻扎了一月,戎狄才按捺不住派了必勒格过来。   不过赫连城在经过实地考察,又对比了薛瑾安写出的系列作战计划之后,觉得薛瑾安的战术过于追求利益最大化,这也导致整个计划相当极限和完美,不仅是把排兵布阵安排的明明白白,连天气温度出兵时间都进行了详细的描绘,是真正的傻瓜式操作,只要按照上面写得来做,就很难出错。   相对的,这样过分细致的傻瓜式脚程也意味着战术的灵活性变差,对于将领的服从性也有极高要求,七十分的态度可能拿到九十分的答卷,但六十分的态度却是绝对拿不到六十分答案的。   赫连城在对外交际上会拿着薛瑾安的《圣书》照本宣科,但在对军队的安排上,他是有着自己想法的,他也更偏向稳重又留有随机应变空间的打法。   最终赫连城在仔细思索之后,还是选择了机动性更强,更好出兵的罗城作为据点。   薛瑾安对此倒是没有意见,他并不是要求拿到他计划书的人一定要严格按照上面的来,一点自己的想法都没有,而且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每个主将的作战风格不一样,把不适合的战术套在不适合的人身上,只会让整个指挥显得乱七八糟的。   赫连城有能力也有经验和魄力判断自己该做什么。   赫连城清了清嗓子,板着脸赶他,“这是军令,快去!”   “是!”军令如山,亲兵只能领命退下。   亲兵的担心果然是不如道理的,赫连城的“大礼”送入相国府才一天,就又传出相国再次晕倒的事情,刚离开不久还没来得及回王宫复命的大夫又被相府的家丁拽了回去。   之后相国府就重兵围着,再也没有什么消息传出来,反倒是每天有人往相国府和戎狄王宫报赫连城的行程。   赫连城倒是很轻松惬意,每天就在王都乱逛,看中什么就买什么,一分钱都没花,记账全挂的他们可汗的名字,问就是:“我乃出使戎狄的贵客,往年戎狄使臣入我大启京城,吃住皆由驿站负责,买卖东西也走礼部的账。”   要不说其他小国喜欢来东方大国打秋风呢?这福利待遇是真的相当不错。   “戎狄已经穷苦的连使臣的吃穿住行都管不了了?”赫连城似笑非笑地看着有话要说的戎狄大臣。   戎狄大臣这会儿有再多的话也说不出口了,还得咬着牙为了戎狄的脸面支撑着这花销。   戎狄可汗在王宫里气得都快七窍生烟了,他将手中的羊皮纸抓成一团,恶狠狠地砸进火炉里,“大启!赫连城!简直欺人太甚!”   “可汗,忍咳咳咳——”原本应该在府中卧床养病的相国必勒格此时就坐在戎狄可汗身边,他面色苍白,短短时间不见,头发都染上了风霜,寸寸雪白夹杂在其中,疲惫老态尽显。   “忍?还要忍到几时?寡人忍得都快疯了!”戎狄可汗眼眶都红了。   “可汗,不久了。”必勒格眼中掠过阴鸷森冷的光。   在其他人看来赫连城每天只是在逛王都,看那些稀奇古怪自己没看过的东西,实际上赫连城这每天的闲逛虽然是瞎眼,但走过的路都被他牢牢记在了心里,晚上画出来烧给薛瑾安,还省下了销毁证据的时间和精力。   赫连城原本以为自己要跑遍王都才能将这张地图画完,却不想不过两天时间,薛瑾安就完成了九成。   这九成,他已经把主要的街巷都画了出来,剩下的一成便是城中还有很多错综复杂的小巷小道儿,想要搞清楚太耗费时间,薛瑾安可并不打算让赫连城继续待在这里。   “必勒格必会说服戎狄可汗杀你,撤退路线已经发给你,请查收一下。”薛瑾安一板一眼地说道。   赫连城虽然听从薛瑾安的开始着手准备逃跑,但心中还有些不太相信戎狄会做出如此不明智的,相当于同大启宣战的行为,“戎狄不是不愿意正面开战吗?杀我岂非违背了初衷?”   “他们可以将你的死嫁祸给我和朝廷。”薛瑾安提醒他,“龙傲天和你如今二分西北军,算是王不见王的竞争关系,而皇帝……先前也有扣押你不让你回西北军的历史。”   自从有过皇帝压着赫连城不让回京的事情后,赫连城在大启的位置就有些尴尬和敏感,这些连常大夫都隐有所感,赫连城本人倒是没有什么的感觉。   甚至有不少人猜测龙傲天的飞速崛起,是有皇帝在背后撑腰做推手,相信这种阴谋论说法者不胜枚举。   若是这时候赫连城死在异国他乡,皇帝这盆脏水是非接不可了。   赫连城有些讪讪地开始准备撤退。   葛尔丹也不知是否有所预感,竟然就在此时闯了进来,亲兵们一时不察竟然没拦住。   “你,你是不是要离开这里?”葛尔丹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然挣脱住了士兵对他的钳制,冲到赫连城面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他昂着头,脸上满是慌张和祈求,“不要把我留在这里,他们会杀了我的,他们不会让我活着的……”   葛尔丹现在几乎就是整个戎狄的公敌,是戎狄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就连他府邸伺候的人,看向他的眼神都是充满鄙夷的。   葛尔丹在大启的时候时刻盼望着回国,可等真的回国了,却竟然是一夜安稳觉都不曾睡过。他只有抓住武器才能有片刻的闭眼的勇气。   葛尔丹感觉自己都快要疯了。   “是你们把我逼成这样的,你们不可以这样做,你们不能过河拆桥,不能这么对我!”他喊得有些声嘶力竭。   赫连城冷静地看着他发完疯,才伸手捏住他的手臂,微微用力迫使他下意识打开手指松开了被抓住的衣襟领口,“放心吧,只要我还活着,西北军还在,你的地位就很稳固,你就永远是可汗位置的第一顺序继承者。”   戎狄忌惮着大启,不会明面上把大启封的太子给废除掉,至于暗中的下毒刺杀什么的,就不好说了。反正只要葛尔丹死得足够悄无声息,就算所有人都知道是可汗下令要葛尔丹死,也不会找出什么证据出来的。   葛尔丹在有关自己生死的事情上,脑子倒是挺灵光的,他意识到了这一点,眼神凶狠而绝望地瞪着赫连城,“你们不可以这样对我!你们若是这样,我会将一切都和盘托出,对,我现在就进宫,将你要离开的消息告诉他,我真的会说的!”   赫连城冷眼看着他发狂,只冷静的陈述道,“你不告诉他们,你还有可能活命,但你告诉他们,就只有死路一条。同样,留在戎狄是你剩下的唯一价值,失去了这个价值,你的存在就没有意义了,是谁都可以。”   “我可以带你走,你敢跟吗?”赫连城问他。   葛尔丹颓然地垂下了手,他终于明白了,“你都算好了一切,都算计好了,不,不是你,是薛瑾安,是薛瑾安。”   “他想要榨干我的最后一滴血,最后的价值,他甚至要我用命来保你们出去,因为只有你活着,你们活着,我才能活。”   赫连城在这时候也突然明悟过来,让他能成功离开戎狄王都的最后保障,从来不是那只完成了百分之九十的地图,而是葛尔丹的项上人头。而自此之后,葛尔丹会彻底沦为西北军的眼线,为大启对戎狄的战争提供帮助。   “薛瑾安,你当真是好狠毒的算计!”葛尔丹惨笑着,直到在这一刻才知道自己到底招惹了怎样可怕的对手。   赫连城却皱了皱眉,在葛尔丹不可置信的表情里,下意识反驳道,“你都还活着,也该知足了。” 第158章   一切如薛瑾安所料, 必勒格果真对赫连城起了杀心,也成功说服了戎狄可汗,时间便定在两日后接风宴上。   葛尔丹知道消息的时候已经是接风宴前夕了, 这也不怪他, 毕竟他如今是戎狄的罪人, 不说不受戎狄可汗待见, 就连寻常的王都百姓见了他都要私底下骂两句,他上次进宫给他父王请安,还是他刚回来的那天。   甚至这个接风宴,葛尔丹都是看他两个哥哥的人拿了礼服进宫去改,他叫人打听一番才知道。他也着实是憋屈,这接风宴明明接的是他的风, 可他这个当事人竟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葛尔丹气得把书房都砸了,坐在一堆狼藉中间,将府中的人全部都遣出去打听有关接风宴的消息,受虐一般的一字一句地听着下人描述某某某大臣收到接风宴邀请函都做了什么, 听完就开始发癫。   书房里能摔能砸的东西都已经被他霍霍干净了, 他就开始揪自己的头发, 啃手指甲,啃到指头流血了也不撒口,仿佛感觉不到痛一般。   想想被胁迫日夜不能安睡良心不断被煎熬蒸煮的自己,再想想高高兴兴载歌载舞为了宴会打扮自己的其他人, 葛尔丹脑子里只有三个字:不公平!   不公平!凭什么只有他受到冷待?凭什么只有他在苦苦挣扎?应该所有人都一起才对,一起下地狱吧!   “呵呵,呵呵呵……”葛尔丹眼中仅有的清明被彻底覆盖,终究是被疯狂侵满,他笑了起来, 神情无比癫狂。   得到浇灌的仇恨在心底蓬勃生长,不知不觉间便成了一颗参天大树,遮蔽了所有的感知。   葛尔丹想要拉整个戎狄下手共沉沦的心空前强烈。   大概也是他命中有此机遇,他的脑子难得灵光,竟然从零碎的消息之中,觉察到了戎狄可汗对赫连城的恶意,发现这场接风宴很有可能是“项公舞剑意在沛公”的鸿门宴。   在心中得出这个结果之后,葛尔丹去见了赫连城,将事情都告诉了他。   令他失望的是,赫连城脸上没有出现任何他想要看到的反应,平淡地像是——   “你早就知道了?”葛尔丹激动的脑子逐渐冷却,寒意后知后觉地爬上背脊,让他瑟瑟发抖,他微微瞪大了眼睛,开口的声音染上了他自己都没有发觉的恐惧,他颤声小心翼翼地询问道,“是,是薛瑾安,是他告诉你的?”   赫连城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葛尔丹如同受惊的鹌鹑一样缩起脖子,茫然又惊恐地想:一个人真的可以聪明到这个地步吗?仿佛一直有一双眼睛在如影随形的盯着自己,料事如神到令人毛骨悚然。   赫连城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若是知道一定会狠狠嘲笑他一顿。   七皇子确实料事如神不错,目前为止他的所有行动都是建立在七皇子提供的计划上的,就算中间出了没办法挽回的疏漏,七皇子也有好几个备选方案,属实是一个令人安心的军师。   但就戎狄可汗想要对他动手这件事,就算没有七皇子的提前预警,赫连城也很快会发现的。   没有什么别的技巧,实在是戎狄可汗表现的太急切也太明显。   赫连城进王都也有好些天了,这么长的时间都足够办七八个接风宴了,然而戎狄可汗不仅半点没提过这件事,也没有要再召见赫连城的意思,一副完全不欢迎的态度,突然之间,冷淡的人变得热情了起来,还把搁置已久的宴会给捡了起来,怎么想怎么有问题。   赫连城也是个战术大师,他只是风格比较稳妥,可不代表他就真的是个呆子,早就已经做好了应对。   他离开前,还要借戎狄可汗的这股东风把王都的水搅浑搅乱,闹出一场大乱子,这才好让等待多时的探子安插进来。   对赫连城来说,这次的事件反而会是一个机会,但对葛尔丹来说,这次的事件当是他生与死的抉择。   薛瑾安想要用他,自然不可能给他任何能反悔的机会,葛尔丹若是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没有来告诉赫连城的话,这位荣养汗太子的路也差不多走到尽头了,索性葛尔丹命大,在他无意识间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得以成功保命。   接风宴当天,戎狄可汗不停找借口灌赫连城的酒,想要等他醉倒之后再下手。   之所以这么迂回,一是赫连城到底是大启使臣,他们想要宰人自然不可能光明正大,世界上没有不漏风的墙,更何况戎狄朝堂从来就不是一心的,说不准就有没有吃里扒外的东西,把事情抖搂出去,因此戎狄可汗像尽量让赫连城死得无可争议,哪怕所有人都知道是他们下的手,也正好这样迂回的杀人手法,更符合大启文人们那九曲十八弯的心肠。   而二则是赫连城武功抬高,要是不用药放倒,给他机会让他不小心跑了,麻烦就大了。   陆秉烛既然早知道他们要动手,就不可能不做防备,他提前吃了解酒药和解毒丹,确保对方不管在哪里下药都不会中招,之后佯装醉酒开始演。   戎狄可汗一见他这样就去迫不及待想要人把他服下去秘密解决了,还是必勒格心细如发,竟然让陆秉烛演了一刻多钟,才勉强相信他是真的中招了,这才叫人把他服下去。   “动作利索一点,血不要溅得到处都是,以免冲撞了。”必勒格语气淡淡的,仿佛谈论的并不是人,而是一只家畜。   必勒格说的冲撞可不是指戎狄可汗,而是指翁天信。必勒格现在虽然对大启人恨之入骨,但多年的习惯让他将大启传统的种种规矩礼仪都牢记在脑海中,什么忌讳冲撞的张口就来,俨然就是大启老学究的样子。   赫连城佯装不胜酒力被安排好的杀手扶走,大约不见戎狄可汗他们的人影之后,他才睁开了清明的眼睛,这时候葛尔丹的支援也已经到位,杀手就这样归了西。   “你赶紧走吧。”葛尔丹面色不好的赶人。   “好好活着吧,对戎狄来说,你可能不是个好人,但对于大启来说,你是有价值的。”赫连城说着深深看了他一眼。   葛尔丹面色都一片煞白了——纯粹是被气的,他真的很想说“赫连城你不会说话你可以不说的”,然而看着赫连城撕开外衣之后,露出的被夜行衣包括的肌肉,看着那比他大腿还粗的臂围,葛尔丹非常识趣的闭上了嘴。   赫连城的离开其实并不安静,又或者说只在出戎狄王宫的时候是安静的,之后他便故意闹出了些动静,引起城内护卫队的混乱,闹得鸡飞狗跳,直到黎明时分他才出城离开。   葛尔丹对于赫连城的离开是带着些许欣喜的,尽管他知道赫连城一走,他的生活会变得更加糟糕,父王也一定会质问他,但没有了悬于头顶的刀,他多少能够松一口气。   葛尔丹以为赫连城走了就没有人看着他了,殊不知赫连城走了,真正麻烦的人来了。   和赫连城交接的人是陆秉烛。   陆秉烛带着一队奉衣处的探子远赴边关建立情报网,绝大部分探子都在祁州的时候各散而去,他们会进入不同的城镇成为不同的职业,只有在必要的时候才会再回到这里,而陆秉烛则带着剩下的三个人继续北上至王都。   京城离戎狄王都到底还是距离遥远,陆秉烛是安排好慈宁宫的一切事宜,跟太皇太后吃了饯别饭,才于黎明时分秘密出宫往戎狄赶。   他快马加鞭的赶到王都,倒是比磨磨蹭蹭的赫连城早两日脚程,然而来了也没用,王都从赫连城侵占第一座戎狄城池的时候就一直在戒严,城门巡逻的士兵是平常的三四倍,城门口的检查也相当森严。   陆秉烛观察过,就算是面容偏好大启人一点的本地百姓,也是会被守卫驱逐不让进城的。   这潜伏戎狄的第一步卡在了相貌上。   陆秉烛再是自诩武功高强,也不可能闯城门和几千几万戎狄守城军对上,再且说他是来卧底的,阵仗闹这么大这任务也别做了,直接开轻功飞回京城吧。   陆秉烛也想过翻墙入内,戎狄的建筑不如大启巍峨壮丽,城墙也矮不少,翻起来倒是不费劲,但城内守备也不轻松,他实在不能保证能在千人眼皮子底下不留把柄。   在大启他有五成把握就会上,在戎狄八成把握,对他来说都不算很稳。   正在陆秉烛思索对策的时候,西北军的韩副将竟然找了过来。   “陆督公。”韩副将语气相当客气,“是小龙主帅让我们在这里等您,先跟我们走吧。”   是以,赫连城入王都的时候,陆秉烛带着人和西北军会和了——这就是赫连城选择罗城当驻地的原因,中间的绿洲是天然屏障,他们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一小股兵力散在这里,随时能做接应。   一晃陆秉烛都在西北军待了好几天了,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 第159章   葛尔丹知道赫连城的离开, 自己势必会受到牵连,但他万万没想到,他的父王竟然会直接对他露出“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眼神。   他进宫时衣衫齐整神情尚且镇定, 等到出宫的时候, 面色苍白神情惊慌, 走了无数遍的回家路都差点走错了, 他回到府里。   看到那个寄住在自己府邸自己躲之不及,也完全不敢让别人知道在自己这里的人,竟然光明正大的坐在院子里悠闲品茶的时候,葛尔丹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责怪,而是惊喜。   ——遇到问题的时候,他唯一能想到的求助目标, 竟然是一直威胁着他的,拿刀悬在他头顶的家伙们,真是可怜可笑。   然而此刻的葛尔丹已经来不及想这些了,求生欲让他几乎是立刻冲过去, 将自己的惶恐无助尽数和盘托出请求帮助, “怎么办, 我父王对我动了杀心,他是真的不会放过我的,我不想死,你救救我, 救救我……”   陆秉烛轻轻抿了一口茶,笑眯眯地说道,“太子殿下不要着急,坐下说。”   “我怎么能不着急?要死的是我!”葛尔丹攥紧了手心,强压下心底的心虚, 努力摆出诚恳脸说道,“我知道你肯定是薛瑾安的人,他到底多会算计你也是知道的——”   “嗯?”陆秉烛撩起眼皮看过来一眼,在葛尔丹骤然变得僵硬的表情中,缓缓说道,“算计这个词用得不妥。”   葛尔丹一口气差点没给自己憋死过去,他深吸了口气,咬着后槽牙努力笑着说:“……是,不是算计,是谋略,他的谋略无人能及,算无不尽……当得天下第一之称。”   葛尔丹强忍着恶心给他心中的头号大敌搜肠刮肚地一通夸奖,最开始话语还有些滞涩,后面越说越顺畅,甚至能直接闭着眼睛夸。   “说得不错。”陆秉烛将葛尔丹的抗拒尽数看在眼里,垂眸喝茶的瞬间即将眼底的狡黠收敛,煞有介事的颔首道,“看在你这么诚心的崇拜七殿下,我允许你将这些夸赞写下来,制成书册传播,叫人好好瞻仰我们七殿下的风采。”   葛尔丹面色一僵,彻底笑不下去了,“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嗯?你放心,叫你制成书册便没有要限制你写多少篇的意思,就算你每日都写一篇夸奖七殿下的文章,我也是愿意听的。”陆秉烛说着笑眯眯地抬头看过来,吓得葛尔丹立刻将吃了屎的表情收了回去。   “我想,汗太子殿下的意思就是这个意思,是与不是?”陆秉烛嘴上问着,手指轻轻用力,指腹捏着的茶杯便化作齑粉,细腻的粉末纷纷扬扬洒落在桌面上。   他轻轻捻动指尖,再次询问,“是不是?”   “是!”葛尔丹艰难地收起视线,无比坚定地回答,“我对七殿下的崇拜如滔滔江水永不止歇,每日不写一篇夸奖他的文章,便会泛滥成灾。”   “七殿下,是智慧的长生天,是唯一的真神。”语气是那么的铿锵有力,又是那么的诚挚动人   自此之后,葛尔丹当真每天都写一篇称赞七皇子的文章,直到他过世之时,这些文章有一部分被陆秉烛带回京城,有一部分已经遗失,还有一部分作为陪葬品同这位生命短暂如夏花的汗太子一直埋葬在墓地之中,直到数千年后随着寻找上古遗物的活动被人发掘而出。   以至于很多年后,葛尔丹的百科全书一栏一直写着“薛瑾安脑残粉”六个大字,也让他这个被淹没在历史洪流中的短暂生命,成为了比他建立了漠北王朝政权的老祖宗要更出名的历史名人。   每当有人盘点那些年靠别人留名史书的历史名人时,汪伦和葛尔丹总有一席之地。   想来葛尔丹死后若有灵,一定会欣慰的哭出声来吧。   完全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何等悲剧的葛尔丹正在努力说服陆秉烛:“我是七殿下亲自选中的人,我身上肯定有别人没有的东西,我死了,他的所有谋划必然会功……会出现一定的变故,我是他的第一选择,他不会想要我死的。”   葛尔丹觉得自己已经看明白了,无论是西北军还是这个陆督公,那都是忠实的薛瑾安党,只要你夸薛瑾安听得他们爽了,事情就好办了。   葛尔丹觉得自己找到了拿捏这群家伙的办法,并十分胸有成竹。   陆秉烛抬头看了他一眼,假装没有瞧见他脸上的表情,点头说道:“你说得倒确实有些道理。”   “是,所以你必须救我!”葛尔丹终于说出了这句话,他一脸祈盼的看着陆秉烛。   陆秉烛轻轻笑了一声,“咱家来得时候确实得到了一出锦囊妙计,倒确实能救你一命,只是我觉得,汗太子必然不想使用这种方法,因此一直没有拿出来。”   这些年的磋磨,让葛尔丹早已看清了自己,他没有雄才大略,也没有文治武功,他恨翁天信,却也不得不承认,没有了翁天信,他竟然是个遇事都无人可找的可怜虫。   他已经走投无路,即便知道陆秉烛的话就是一片没有归途的孩,他也只能跳下去。   他急切地问道:“是什么?”   “先下手为强。”陆秉烛手指落在桌面的细腻粉末上,轻轻划拉出五个字来。   葛尔丹一开始不懂父王要杀他,他要怎么先下手为强?造反吗?他一没有兵权二没有家族实力支撑,现在更是被搞得民心都没有,造反这条路根本走不通。   不是对父王的先下手为强,那就只能是……对自己的先下手为强了。   葛尔丹面色一阵青白变换,看向陆秉烛的眼神无比复杂,“你……要我自裁?”   陆秉烛摇头又点头,道:“是,也不是,你需要演一出苦肉计。”   戎狄可汗想要杀葛尔丹的理由无非就是他的存在是西北军西进的借口,与此同时,葛尔丹是埋在戎狄的钉子,他是绝对不允许汗位被大启染指的,而再加上赫连城的事情,戎狄可汗会认为葛尔丹的心已经向着大启,动了除掉他的心思。   目前还只是想除掉,一旦戎狄可汗认定葛尔丹已经彻底倒向大启,他会如同除掉赫连城一样悄无声息地把葛尔丹处理掉,就算大家都知道是他下的手也找不到证据的那种。   葛尔丹和赫连城的不同在于,后者有逃走的能力,而葛尔丹只是砧板上的鱼肉,谁都能来砍一刀。   葛尔丹听着陆秉烛的分析,只觉得自己已经陷入到了流沙之中,随时都可能陷落。   “我该,怎么办?”葛尔丹瑟瑟发抖地询问。   陆秉烛看着已经彻底精神崩塌六神无主的葛尔丹,图穷匕见道,“你知道南疆蛊虫吗?”   各地方的蛊虫都有着它独特的特色,不一样的蛊师培养出来的蛊虫也很不一样,滇州四季如春雨林密集虫蚁个头大毒性也大,所以出自滇州的周玉树制作的蛊虫毒性很大,具体参考便是让赫连庸受尽折磨而死的离魂蛊。   虽然制作离魂蛊的时候,周玉树有受到张景华的指点,但他的指点主要是将离魂蛊的毒性加剧,并且让离魂蛊成为了必须汲取人体足够的血肉养分才能成熟的蛊虫。周玉树研究蛊虫是爱好,并不喜欢害人,是以离魂蛊一直到转赠给常大夫也还是半成品。   张景华同周玉树截然不同,这与他的生长环境息息相关,南疆是一个宗教国家,还是一个信仰集中的国家,张景华作为神教的圣主,被信仰包裹的男人,他理所当然的漠视众生,仿佛神明一样的高高在上,只当世间是游戏一场,所以他制造的蛊虫不仅杀伤力大,具有一定的控制性,还常常伴随着极端的痛苦。   这在宫中那肆虐多年,从璋太子、十皇子到刺客,不知道送葬了多少条人命的蛊虫就可见一斑。而且这些人服用的蛊虫都只是子蛊罢了,能直接操纵子蛊发疯的母蛊到现在都不知在哪。   葛尔丹想要打消戎狄可汗的芥蒂,最快捷的办法就是当着他的面服下蛊虫,只有他更加极端疯狂,戎狄可汗才会收敛起自己的针对。   葛尔丹面白如纸,抖着嘴唇想要拒绝,却只能委婉地道:“南疆早已经换了圣主,他们的蛊虫自己都不够用,并不对外买卖……”   “看来张景华的离开对南疆有很大的影响。”陆秉烛故意这么说着,不动声色地观察葛尔丹,后者胡乱点头,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事实上,陆秉烛最初谈起这个话题,就是来打听张景华的。   在陆秉烛离开京城之前,薛瑾安亲自去了慈宁宫为太皇太后说明情况,顺便还交代了大启和大帝国的五十年和平条约的事情,把张景华的事情能说的都说了。   太皇太后听得火冒三丈,即便薛瑾安没有多说蛊虫的事情,太皇太后在得知他蛊神医身份的事情之后也有所怀疑,直接便叫陆秉烛一定要调查清楚。   陆秉烛没有办法接触到南疆或者大帝国,而薛瑾安那边倒是和伊琳娜有联系,但伊琳娜不是葛尔丹,伊琳娜很爱自己的国家,一旦涉及到自己国家内部的利益,她寸步都不会让,也就是说,在张景华的事情上,伊琳娜会选择淡化掉大帝国的存在,张景华留在大帝国的东西,她绝对不可能交出来。   但是没关系,陆秉烛没有接触两边的手段,但身为戎狄相国的必勒格一定有。他并不一定要得到张景华的东西,他主要是确定张景华是否当真与林若甫有所勾结,从而确认对方与后宫诸事的关联。   “事到如今,咱家给您指条明路,”陆秉烛说道,“去找必勒格吧,他会很乐意成全你的。”   ……   数日后,葛尔丹同必勒格一起入宫,再次面见戎狄可汗,在宫中留宿一夜才出宫回府,称病未朝。   这次的会面,戎狄可汗罕见大悦,与早朝宣布正式封葛尔丹为太子,满朝皆惊。   消息传到三王子府中,满府上下喜气洋洋,当事人葛尔丹面色却如丧考妣。   他坐在结冰的水池边,望着上面倒映在冰面上的影子,忽而痴痴地笑了起来,看起来很是高兴。   陆秉烛闻声看了他一眼。   “你知道我为什么突然这么高兴吗?我想通了,我没多长时间可活了,但他们也都会为我陪葬。”葛尔丹伸手抚摸着冰面上自己的轮廓,语气轻轻地,“我只是一颗撬动局势的棋子不是吗?擅长算计的七皇子殿下,可不要让我失望。”   砰——拳头骤然砸下,冰面如同琉璃一般,自被击打的点开始如蛛网一般扩散开来,倒映出来的那张脸瞬间四分五裂,扭曲怪诞。   ……   太皇太后收到了陆秉烛传回来的消息,她神情平静,只是说了一句:“林若甫,该死。”   薛瑾安给太皇太后倒了一杯降火的茶,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苏嬷嬷皱了皱眉,不满地说道,“这林大人胆子也太大了,竟然敢私自勾结外邦人……”   “林若甫一个人做不了这个决定。”薛瑾安平静地说出令人细思极恐的话。   林若甫若是有那样的魄力,当年也不会在大帝国滞留这么多年,连孩子都造出来了。而且仔细想来,林若甫原本只是礼部的一个小官,没有多少背景,在其他人都后撤一步的前提下成为主动向前迈步的那个,被迫出使大帝国。   之后回来他就调去了大理寺,捞了个四品的位置,虽然在内阁成员八成都是走翰林-六部这条路子升上去的当下,他几乎是被断绝了飞升内阁的路线,但他原本就只是一个芝麻绿豆小官,在礼部这个倚老卖老严重的部门,他顶天了也不一定混得到侍郎的位置。   事实也确实如此,他经营数载一路升迁至大理寺卿,而昔年和他一起扎根礼部的同僚,在五品官的位置待了十年没动过了。   “林若甫的升迁之位走得太过顺当了。”太皇太后的声音微凉。   苏嬷嬷似乎也被这话语中的冰冷刺到了,他眼瞳微微缩了缩,“您的意思是,这难道是先帝——”   “呵。”太皇太后冷笑了一声,语气幽幽地说道,“他们倒不愧是亲父子,一个个都藏着大秘密呢。”   “确实。”薛瑾安点头表示赞同。   苏嬷嬷低头不语,只默默伸手给太皇太后按摩顺气。   太皇太后闭着眼疲倦地揉了揉眉心,殿内安静了许久,她终于开口说道,“查,把所有事情全都查清楚,苏嬷嬷你按照小七的想法来查。”   她沉声说道:“哀家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事情,叫这两代朝堂后宫都牵扯进来搅得乱七八糟!”   “这后宫之事,七殿下怕是不好沾手。”苏嬷嬷有点担心这件事传出去,薛瑾安要被取笑。   太皇太后却看了薛瑾安一眼,似笑非笑地道,“你瞎担心什么?他知道的事情只怕比你我还要多得多。”   薛瑾安到底有多能藏事儿,她今天也算是看明白了。   太皇太后有些没好气地道,“你们都一个样!”   薛瑾安拒绝接受这个评价:“我正直善良,从不害人。”   他可是个走正统修仙路子的手机。   “嗯,不错,继续保持,不要学那些坏的。”太皇太后也觉得是这个道理,点头夸赞了一句。   苏嬷嬷抽了抽嘴角,忍不住看了看七皇子,眼睛里仿佛写着:你确定?你要不要听听宫里都怎么传你的?阎王七皇子?罗刹七皇子?   她又看了看自家太皇太后:还有您,眼睛什么时候花的?都看不清人了。   明日还是去太医院开点决明子菊花枸杞茶吧,明目。苏嬷嬷想。   戎狄那边安排的明明白白,薛瑾安也给苏嬷嬷安排了查的方向,为慧贵妃当年病重的就诊记录。   张景华一开始会入宫就是为了慧贵妃,那么最先要查的就是慧贵妃的病,薛瑾安早就在知道张景华和慧贵妃之间有关联的时候,就跟福禄说过留意这方面。   然而这么久过去,胡院正都快要退下来了,那个安插进太医院的小探子都开始学看病抓药了,有关慧贵妃的就诊记录还是没有音信,薛瑾安分析之后觉得就算是自己亲自去,也不一定会有什么好结果。   苏嬷嬷有句话还是没说错的,后宫的事情向来避讳皇子,真要往里深查还是得深耕于后宫的人来,里面的很多弯弯绕绕,薛瑾安不一定搞得清楚。   索性这件事就推给苏嬷嬷了。   戎狄和后宫双线并行,然而薛瑾安没想到的是,最先有进展的竟然是自己这边。   ——伊琳娜说的大礼到了。 第160章   说起这礼物, 因为大帝国距离京城太远的缘故,薛瑾安原本是想让赫连城回祁州的时候顺便带回去,然后再走祁州的驿站送到京城。   赫连城在知道这件事之后, 却是告诉薛瑾安, 可以找安知县的江南商队, 他们承接这种快递业务, 能直接上门取件。   也正好,赫连城不是在罗城修了一条粮道,还将罗城“不抗冻”的原戎狄百姓转移到了自家辖地里嘛,西北军的物资要先紧着军队,然后还要留出一部分以备不时之需,养活这群移民百姓的, 便是在祁州做生意的商队。   而祁州作为常年战乱连基本的生命安全都保证不了的边关贫困州府,本地的大户商贾再怎么有钱也有限,远远比不过自江南这片富庶之地出来的商队,是以, 罗城百姓的支援物资有一半都是出自江南商队。   当然, 商队也不是纯粹来献爱心做慈善的, 也是看中了这部分新被划拉进大启版图的土地,杜县令可说了,以后那片地界也要化州而治,代替祁州成为新的边州, 祁州上连新州,下连兖州,也将成为西北的商业中心!   杜县令这话中主要是在展望祁州的未来,为这群被留在祁州谋发展的商队打强行针,好将他们留下来谋求祁州的发展, 他已经砸了这么多钱在里头,说什么也要把煤渣路修起来把商道打通了才行,这时候商队要是见状不妙跑了,他所有的计划就都砸在手里了,到时候如何有颜面见七皇子殿下?   杜寅只能使劲浑身解数,抛出各种利益,将这些商队留下来。   其他的商队或许还会犹豫,但江南的商队就没得选,是一定要留下的,因为他们来到这里本身就去涉及到了一场交易。   ——真要说起来,这事儿还和薛瑾安有关系,一切都源于他从数据库的各种小说里巴拉整合成的那本《基建手册》。   当初杜寅将书中提到的快递告诉刘正,感谢他帮自己解决了一个难题,刘正觉得这事儿很有搞头,当天晚上就写信告诉了自己的父亲,也就是如今刘家的家长。   刘父听着其实觉得不靠谱,他没看过书并不知道这什劳子快递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觉得听起来有点像是镖师的工作,不同的大概是,镖师收费昂贵只跟大户人家合作,而这快递面向的是全体百姓,按斤收费,价格定得并不是很高,毕竟要做百姓的生意。   刘父这些听得恍然大悟茅塞顿开,以为刘正这是打算做慈善给自己做名声了。   能理解,毕竟他们是商贾之家,哪怕刘正如今已经是官身,旁人提起之时也依旧心中有所微词,花些钱来填补这些好名声造势,刘父觉得不亏。   刘正看他自成一套逻辑自洽了,索性也就让他这样误会了下去,刘父为了自家儿子的前途,非常积极的接手了这件事,只不过他商人的本质,既然接手了这个事儿,就算已经注定没办法赚钱,那也是能少亏一点是一点。   所以刘父只是挑了名下的两支小商队,叫他们按照这个模式干一轮,也是没想到竟然盈利了一吊钱。   这一吊钱但凡是换在别的生意上,刘父都要开始发愁这店离关门大吉不远了,但放在他一早就认为会亏欠的项目上,着实就是一个惊喜了。   “这快递有搞头啊!”刘父眼睛一亮,立刻就开始联系刘正询问这快递的具体情况,听说最终目标是实现全国都有站点的时候,刘父简直心动不已。   一句非常经典的老话,这个国家人数数以亿计,他们每人给你一钱银子,那也是一亿钱银子,换算一下就是千万两!要知道大启年景最好的时候,税收也不过这个数。   刘父虽然很馋,但也很看得清局势,这涉及到全国的大项目,他一个人是绝对吃不下的,江南是富饶繁华之地,其消费水平比之京城也不会低,也正是如此,江南的商贾地位比其他地方要好得多,像刘家这种体量的,懂事的见到刘父都会喊一声刘老爷、   可惜这仅限于在江南,出了江南之后,很多事情哪怕是有钱也办不到,尤其他还是一个商贾出身。   为了节约各方面的成本,在各个地方建设驿站,或是同当地驿站合作是必须要做的,然而官员们不会听信一个商贾之言,不会给一个商贾行方便,更有甚至直接打压商贾抢夺财产,将其东西据为己有,而即便如此过分,商贾想要下半辈子安生的话也只能忍气吞声。   “此事,我们刘家一方吃不下。”比起赚大钱来说,刘父还是更想要命的,他痛心疾首地拒绝了这个项目。   却不想,他担心的这些事情,刘正那边一早就在思索了,当下也已经有了办法,他同五人组的其他人取得联系,他们帮忙说动了知府,这项目一跃就成为了湘鄂府、江南府、淮北府、晋阳府和豫中府共同进行的巨大项目。   说起来,他们五人当中,柳固是天下有名的大才子,别说在知府面前得脸,那就是放在京城,也有的是附庸风雅的官宦侯爵中人愿意同他结交,要说服湘鄂府的知府参与其中并非难事儿。   杜寅虽然官职很小,还在偏远地方当穷县令,但杜家也是淮北的名门望族,同京城杜家守望相助(在其他人眼中),杜家要牵头做些什么,都不用特意通知知府,消息放出去,他人就屁颠颠上门来拜访了。   谭灵越的父亲则是晋阳府学正,所有在府学上过学的学子,那都算是谭清徽的学生,他的地位非同一般,知府也是很愿意听听他的意见的。   江南更不必说,是刘正的大本营。   他们之间最窘迫的其实要当属田呈闵,他就是一个穷苦书生,没有什么背景也没有任何钱财,考了个不入流的三甲,在偏远小地方当县令的师爷——用现代人更容易听懂的话来说大概就是,虽然在事业单位上班但没有混上编制——这样的他,要怎么去说服以为知府老爷?   原本四个人默契的跳过了豫中府,是不打算让田呈闵为难的,但他主动请缨,写了一封足有千字的信寄给豫中府知府,在久等不到那边消息的时候,他甚至直接回去一趟亲自求见知府,两个月嘴皮子都磨干了,最后田呈闵被逼得没了办法,,直接拿出七皇子的名头狐假虎威,这才算是让知府点头统一参与其中。   田呈闵这么积极的帮忙奔走,为的自然不只是做成这个项目,其实也是为了豫中,他虽然不懂商业上的事情,但也还是有脑子看得出来的,那些知府能被说服点头必然是因为这个项目它有能打动他们的价值,而这是豫中的一个谋求发展的机会。   田呈闵想要让家乡的百姓们日子能过得好一点。   这快递成了五个地方一起牵头开发之后,铺设站点就轻松多了,省去了很多麻烦,还有不少其他府的官员们有意想要参与进来,被刘正委婉地拒绝了。   不过即便有五方一起承担风险,这前期铺设站点的钱也着实不菲,他们虽然很看好这项目,却也怕铺得太大收不回本,就暂且先运营,然后再拿着赚来的钱继续投入开发其他地方的商路和站点。   顺便说,当初刚开始运营的时候,他们担心收不回本,就让大家在车上装半拉各府中的特产,就算快递开不起来,他们至少也是不会亏本的。   后来证明他们想多了,快递不过用了短短半年就开始盈利了,只不过这钱经了一趟手又投了进去,账目上又只剩下了应急用得钱。   其实原本按照规划来说,安知县这种偏远的边关城镇,会安排到最后一批修筑快递站,然而架不住杜寅在这里,他那么积极的说服杜老爷,本身也就有想要交换人情的意思,他要建设安知县,需要商队带活本地的经济。   刘正也很痛快,亲自吩咐家里最好的商队北上,而杜寅也很争气,修起了煤渣路,让整个祁州都看起来积极了不少。   总之,赫连城那边直接联系上了江南商队,杜寅也投桃报李当初赫连城给他提供煤渣的事情,十分关注这个快件,最后只花了这么些天就到了京城,再由崔醉带进宫中。   薛瑾安将东西拆开,发现里面竟然是一张油画,油画室上面有一男一女,瞧着是一对夫妻,男子五官颇为阴柔,一双细长凤眸里浅色眼瞳如琥珀,即便笑着也无端带着点冷意,女子五官则很是硬朗英气,穿着劲装手里拿着长刀,一看就知道是纵马江湖的女儿郎,倒是相当般配。   薛瑾安第一眼就注意到画中女人的五官格外熟悉,他曾经见过一张有五成相似的脸,在一个男人身上。   不同的是,女子的表情和气质是开朗而纯粹的,笑容如同阳光一般的温暖,便是只是落在画上,仿佛能瞧见她周身的雀跃,而薛瑾安曾经见过的那个人,笑起来却时刻带着讥讽,那双浅色的眼瞳里被阴沉狠厉浸满,看人都仿佛带着尖刀。   倒像是,画中这对夫妻的结合体。薛瑾安若有所思。   “哇,这种画是什么流派?我竟然第一次瞧见这样的!”崔醉发出没有见识的惊呼,其他人也好不到哪里去,都纷纷目不转睛地盯着瞧。   薛瑾安大概是唯一一个对这样新奇的化作没有表露出任何一丁点,毕竟现如今的西方画也还没形成正统的流派,大家都是摸索着自学,带着这个时代独有的特色,就比如说这张画里的两个人,看起来格外的像扑克牌里的jok牌。   好在这只是风格像。   除了这幅油画之外,包裹里面还有一个小袋子,小袋子里面有一些画着单个五官的废纸,还有一封没有封好口子的信,信是伊琳娜写的,字数不长,主要是交代她送这个礼物的意思。   原来这是伊琳娜在听了几耳朵张景华的事情之后,觉得戎狄实在是太疯了,谁也不知道这些家伙能赶出什么事情来,伊琳娜于是决定肃清自己辖区内的南疆传教士。   清理也顺带废物利用一把,伊琳娜请了好几个画师,根据他们说出的张景华和其家人的特征画画,然后给他们辨认继续更改,最后留下最像的那一张,为了防止出错,他把画师画的其他不同五官图也都留了下来,薛瑾安若是觉得哪里不对,也可以从中挑选着换。   是的没错,这画中的人正是张景华和他的妻子何氏。   薛瑾安将画中五官数据录入,然后拿出纸就开始拼凑,根据所有人口中说出的有关慧贵妃形象来捏造,好将慧贵妃的脸一点一点拼出来。   这是一个很细致的活儿,毕竟要不断的去调整,让她不断贴近形容的样子,哪怕是薛瑾安都废了一些功夫调整数据。   小夏子便是在这时候进来的,在听了玄十一那番话后,他踌躇了好些天,饭吃不饱睡也睡不好,整个人都不憔悴了好多,才终于下定了决心,却不想一进来就看到了那副油画,而七皇子正将手里的画叫给寿全,叫他将图挂起来。   油画上的人小夏子并不认识,他只瞥了一眼就去错开了眼神,然而七皇子手里的画他却一眼就认了出来,“慧、慧贵妃!”   后来薛瑾安将这幅画拿去给太皇太后坚定,太皇太后明说这五官其实并没有特别像,但那身上的气质,却叫人一眼就认得出来。   认出了慧贵妃,小夏子已经薛瑾安已经都知道了,自己没有了利用价值,小夏子惨白着脸“噗通”一声就直接跪下了。   “殿下,殿下,您想知道什么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再给我一次机会——”   小夏子颤抖的声音被打断,玄十一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面无表情地伸手摁住了他的肩膀,“我早就告诉过你,有些话不要等到没价值了再说。”   说着突然伸手一把勾住了他的脖子,作势就要把他勒死。   小夏子大抵是真的怕了吧,他竟然哭做一团,死死抓住玄十一的手,哽咽地祈求道,“我也不想,我没有办法,我真的没有办法,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的命死不足惜,可我还有一个哥哥,如果我死了,他也活不了,我们夏家的香火就要彻底断了,我……”   原来小夏子原本也是幸福美满的四口之家(不加伺候的奴仆),父母说起来也都是簪缨世家的少爷小姐,只不过家族庞大,他们又都是旁系,分家的时候分到的财产有限,等到他们手里的家产已经很薄了,他们两个又都不擅长经营,不到三年亏出去五个铺子,小夏子那时候每天睡前都很担心,自己会不会一觉醒来就成了破落户,要流落街头去了。   后来是他那自小会读书的大哥实在看不下去,把父母的管家之权给收了回去,恰逢当时青梅竹马的未婚妻表妹来家中小住,他便将管家之权暂且交由她。   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小夏子并不知道,他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也是最像父母的孩子,不会读书也不会经营,也就勉强在习武方面有点天赋,可惜他还是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懒惰性子,最后也就轻功学出了点东西。   小夏子见家里没有要败落的危机了,不安分的心就躁动起来,跑江湖上闯荡去了,闯荡没闯荡出个什么名堂,转头发现家里被灭门了,都说兄长喜欢上一个江湖女子,厌弃了青梅竹马的未婚妻,结果遭了报应……   他语无伦次的交代着,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他完全没有注意到玄十一横在脖子上的力道松了松,让他能够清楚的将话吐露出来。   薛瑾安将玄十一的所有小动作都收在眼底,从他突然出现一副要杀小夏子的样子,薛瑾安就知道,玄十一是在救他。   小夏子讲得故事有点耳熟,薛瑾安很快就回想了起来,“庄妃谢红英。”   “什么庄妃?”小夏子被薛瑾安逮住的时候,庄妃的都还没进宫呢,自从到了昭阳宫之后,他就一直没怎么接触过人了,别说听说传消息,他连说话都快不会了。   他脑子缓慢转动着,好像明白了什么,眼睛瞪大,猛地从地上窜了起来,“谢红英,临渊侯府的小姐谢红英,她入了宫当了妃子?她竟然入了宫当了妃子?!”   小夏子表情扭曲起来,似乎终于想明白了,白着脸惨笑道,“他们都是一伙的,谢红英和安王是一伙的!”   “谢红英进宫一定是为了皇后之位,只有皇后之位才能进入未央宫,里面藏着先帝的传位圣旨——传位给慧贵妃之子安王薛显的圣旨!”他掷地有声地说道。   薛瑾安闻言却忽而眉梢轻挑,眼眸看向了油画上那对靠在一起的男女。   “你是说,安王是慧贵妃那个本该流产的孩子?”可怎么更像张景华和其妻子的,却是那位平亲王世子? 第161章   所有人都被小夏子这突如其来的一番爆料给惊住了, 面上的表情是难以控制的空白,思绪一片混乱,根本找不到思考的线头, 他们只能下意识地看向主心骨——面无表情的薛瑾安。   薛瑾安在沉思, 他并不觉得自己的判断有误。   纵然, 这世上长得相似之人非常多, 有些陌生人的五官相似度高到代码生命都会忍不住想打开老天爷的数据库看看模版是不是太少了,但长得这么相似,连这种浅色的眼瞳都复制到,并且身份也对得上的,是巧合的概率低于1%。   而且还有至关重要的一点别忘了,这是小说世界——实际上, 现实是不需要逻辑的,剧情发展往往癫得人反应不过来,但小说发展是需要逻辑支撑的,无理由的巧合太多会被读者认为作者牵强附会, 强行制造看点。   因此小说里的种种巧合, 往往意味着背后还有隐藏剧情。   综上所述, 平亲王世子和安王身份有异的可能性无限接近百分百。   薛瑾安代入上面的已知条件,结合数据库中相关线索,得出两个结论:一,慧贵妃就是蛊神医张景华流落在外的女儿, 当年蛊神医入宫就是为了给慧贵妃看病续命;二,安王和平亲王世子的身份从一开始就被调换了,而调换者显而易见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先帝。   迄今为止,对于慧贵妃腹中的孩子对外的说法都是流产, 之后身体虚弱情绪不佳,不到两年时间就郁郁而终。别的或许能作假,但慧贵妃的病还牵扯上了太皇太后,以太皇太后的性格必然是不可能被糊弄,所以慧贵妃的虚弱大概率是真的。   那样的慧贵妃基本做不了什么,太皇太后也不会允许她做什么,慧贵妃在宫中根基薄弱,心腹势力基本等同于没有,她就是攀附在先帝身上的菟丝花,最多能吹吹枕边风,是以,太皇太后都根本不拿她当一回事儿,手段也都是朝着先帝而去,拿捏住了先帝,慧贵妃就翻不出什么浪来。   思来想去,能瞒过太皇太后耳目悄无声息完成“狸猫换太子”,还能让当时是皇子的平亲王心甘情愿当便宜爹的,也就只有先帝了。   至于先帝到底为什么不昔混淆皇室血脉也要这么做,或许是觉得这孩子的存在对慧贵妃有碍,或许是觉得当时正在气头上的太皇太后绝对不会留下这个“孽种”。   ——毕竟慧贵妃那两个儿子可是犯了造反这种诛九族的大罪,而太皇太后就是这桩案子的主办人,她就算看在皇室血脉的份上,不杀慧贵妃和她的孩子,也必然是要将其掌控在自己手里的。   斩草除根的道理没人不懂,太皇太后再不是嗜杀的人,也不可能放任一个和自己有仇的皇子自在逍遥,也不会给他丰满羽翼崭露锋芒的机会。   薛瑾安能想到的原因有很多,但他不是先帝,也并不是很了解先帝,一切猜测便都缺少了主要数据支撑因而可信度降低,或许只有等先帝复活,才能揭晓其答案。   但这并不重要,结果摆在这里就行了,薛瑾安现在真正想知道的是,都有谁知道平亲王世子和安王身份调换的事,又是谁利用了这件事?   平亲王作为替父亲养儿子的倒霉蛋当事人,必然是知道世子身份问题的;经过上次和世子的接触,以及世子的种种传闻经历来看,世子本人有87%是知道这件事的,他都说自己随母姓张,张姓虽然是大姓,但有张景华在这里的前提下,很难不叫人多想几分。   那么,皇帝呢?现在在这个位置上的皇帝知不知道这件事?又会不会是他故意在利用这件事误导安王?   薛瑾安莫名的锁定了皇帝,觉得这一切事情都同他有所关联,也不怪薛瑾安会这么想,实在是皇帝的表现差劲到完全不符合逻辑。   若他当年真有这么无能,太皇太后根本不会推他上位,而他若真的如表现出来的这般无能,太皇太后又怎么在慈宁宫蜗居这么多年,被瞒得死死的,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如果上述猜测为真,那么皇帝迄今为止的种种放任就很耐人寻味了,相比起放任来说,更像是一种放肆,有恃无恐的放肆。   可是为什么呢?误导安王以为自己是慧贵妃之子,误导他觊觎皇位,进而放任他在后宫安插人手让后宫乌烟瘴气,与此同时对朝堂大臣也展现出了超强的包容心……这些都是为什么?   薛瑾安总觉得中间缺了很重要的一环,导致完全没办法将皇帝的行为逻辑连贯起来。   薛瑾安想到这里,忍不住皱了皱眉。   一直憋着一口气等着薛瑾安反应的小夏子心中一慌。   小夏子也就是怒气上头冲动之下才将传位圣旨的事情脱口而出,话出口后他就有些后悔,但话已经出口,再隐瞒就是真的找死,倒不如借势全盘托出,兴许还能搏一条活路。   然而,小夏子预设的震惊表情并没有在薛瑾安脸上看到。   薛瑾安听到的瞬间是挑眉,眼睛里流露出的是一种“答案和他心中猜测有了点微小出入”的神态,小夏子当即心里就一个咯噔,脑子不受控制的冒出玄十一前些日子告诫的话:“有些话不要等到没有价值了再说。”   所以他说得还是太晚了,他的消息已经没有价值了……吗?小夏子心中无比忐忑,面上不敢表现出来,屏气凝神地等着薛瑾安的反应。   却不想对方竟然原地思考了起来,短短时间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眉头忽而一皱,黑沉的眼眸看着都幽幽泛着冷。   薛瑾安感觉到注视,抬头看过去,眼底对皇帝的嫌弃和烦躁尚且没散去,被小夏子看了个正着。   小夏子当即一慌,脱口就开始道,“不,不要杀我,我没有说谎真的,我说得都是真的,我有证据!”   “嗯?”薛瑾安本来都要飘走的视线重新挪回到他身上,顺手把刚唤出的小X老师重新关了回去。   因为太皮被关停了很多权限,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跟除菜皇帝之外的人交流过,迫不及待想要望风透气的小X老师:??   小X老师出离的愤怒了,不爽地开始刨薛瑾安的数据库。   薛瑾安没有管他,只是用那双黑沉沉的眼神盯着小夏子,无声地给他施加压力。   不管多坚固的木桶,只要开了个口子就存不住水了,稍微施加点力道,木桶甚至会直接破掉。   小夏子咬了咬牙,不等玄十一再来一波威胁,就主动交代了这事。   “是平亲王,安王的身世是平亲王亲口说的。”小夏子说道。   皇帝的嫌疑拉满了。薛瑾安这么想着,面上却没有什么表情。   小夏子以为是自己透露的东西还不足以说服他,他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将翻涌的情绪压下,到底还是揭开了最后的伤疤,“这是我哥哥还能说话前亲口同我说的,是他亲耳听到的。”   小夏子花了很大的力气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然而他不知道,当他说起“亲口”“亲耳”这些字眼的时候,总是会下意识的咬紧后槽牙,面颊绷紧一瞬间绷紧的肌肉将他的隐忍展露无疑。   别说是薛瑾安了,就连站在小夏子身后看不见他全部表情的玄十一都看了出来,只是不等他细想,就听见薛瑾安笃定地声音,“你哥哥现在口不能言耳不能听。”   “!”小夏子蓦然抬头看过去,震惊在眼中一闪而逝,很快就被翻涌上来的情绪所取代,他后槽牙紧咬,努力克制着声音,让自己的愤怒和怨恨不要那么的狰狞,“不止如此。”   “他眼不能看,耳不能听,口不能言,手不能提,脚不能走……唯一还有点用的大概就是脑子了,他至少还没有彻底傻掉,不过估计也不远了。”小夏子将亲兄长的惨状说出来。   灭门惨案发生的时候,小夏子很幸运的在外游荡,没有遭受折磨,但他又不是那么的幸运,正因为他在江湖飘荡居无定所,凶手没办法不费力地逮到他,便故意放出灭门消息将他引了出来,还让他亲眼目睹了兄长是如何被折磨的惨状。   饶是已经见识过世面的玄十一闻言都不由皱眉:“他受了酷刑?”   小夏子说:“能活下来已经是万幸。”   如果不是为了逮他这个活口,兄长或许根本活不到现在,早已经同父母团聚了。   “其实这样也好。”在其他人不可置信的表情中,小夏子没什么表情的勾了勾唇角,说道,“哥哥清醒的时候很自责,觉得是自己引狼入室,造成了这一切,他心如死灰一心寻死,后来被灌了蛊,脑子逐渐不好了,才不再寻死。”   小夏子现在回想起那时候的日子都还历历在目,其实他在知道真相之后也是怨恨兄长的,最开始看着兄长的痛苦,他心中是有快意的,只是这已经是他唯一的亲人,而无法报复的仇恨太过沉重,他一个人根本没办法承担,需要一个同他一起煎熬,他才能勉强当一个正常人。   后来,或许是相依为命的日子多了,又或许是时间久了,压抑在心中的仇恨逐渐麻木褪色,兄弟情又重新冒了出来,他们又开始手足情深起来。   “也许,对他来说死了才是解脱,可是我想活。”所以他也必须得坚持活下去。   小夏子想道:他啊,果然如父亲说的那样,是个任性自私不堪大用的小鬼。   寿全有些听不下去,他面色不忍,眼睛都跟着红了,叹息道:“难为你如此深仇大恨,还能强忍着给仇人办事了。”   很显然,夏家就是因为他兄长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东西,所以被灭口了。   “谢红英这个侯府小姐都什么也做不了,我待如何?我又能如何?”小夏子顿了顿,“哦,我忘了,谢红英同安王是一伙的,他们本来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小夏子对庄妃的仇恨已经到达了巅峰,已经赶超幕后真凶安王了——这也无可厚非,比起真小人来说,人们总是更讨厌伪君子,庄妃在小夏子心中便是一个表里不一的伪君子。   小夏子说完,看薛瑾安依旧没什么表情,忍不住问道,“您信我说的吗?”   薛瑾安不置可否,只是问他,“你还知道什么,一并说出来。”   薛瑾安原本只是随口一说,却不想小夏子露出迟疑表情来,竟然是真的还有没交代的。   “老实点!”玄十一立刻扣住小夏子的胳膊一扭,微微用力逼迫他仰头暴露面部表情,他压低了声音道,“事到如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你已经没有退路,别犯浑,我不想给你收尸。”   “你只有这一次活命的机会。”玄十一着重强调道。   玄十一以为小夏子还拎不清,实际上小夏子只是有些不知道该不该说。   不过现在这种情况,他想活命的话,该说不该说都得说。   小夏子连忙解释道,“是有一件事情,但我并非想要隐瞒,只是并不确定是真是假。我听安王府的那些江湖好手说,他们来投靠的并不是安王,而是蛊神医张景华的亲传徒弟,他们大部分人都受过蛊神医的恩惠。”   虽然蛊神医杀人比救人要多,但他毕竟活了那么多年,纵使一年只救一个人,也有两位数了。   薛瑾安并不意外那些江湖人同张景华之间有关系,不过比较意外那传说中的徒弟竟然在这时候得到了验证。   “张景华的弟子是谁?”薛瑾安不抱希望的询问。   小夏子果不其然的摇头,“我不知道,那些江湖人也很多都不知道,他们大部分人甚至以为投靠徒弟是谬传,真实的应该是投靠后代,我猜应该只有一刀大侠这些个最初来的人知道这件事。”   小夏子作为夏家人,即便投奔了安王做事,也注定地位不会太高,他给人端茶送水点头哈腰是常事儿,以至于府邸很多人都那它当小厮使唤,不过小厮也有小厮的好,至少别人对他没什么防备,都以为他能近前伺候,一定是安王的心腹。   探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小夏子是想过要查的,只是还没来得及,就不知道安王突然发的什么疯,说他端茶倒水伺候人很有一套,正好宫里缺一个探子,要噶了他送进宫里来,让他好好想想。   小夏子一开始自然是不同意,然后日子就突然变得格外难熬,穷困潦倒的人都恍惚了,安王趁虚而入拿出一笔银子问他愿不愿意做事,他二话没说就点了头,然后就现在这样了。   他想到这些,心里对安王的恨转眼超过对谢红英的,成为了榜首。   薛瑾安再等了等,发现小夏子再没有什么可说的之后,点了点头:“你说得消息都很有用。”   玄十一明了的拉着人离开,小夏子茫然了一瞬,就要挣扎起来,被玄十一捂住了嘴,“好不容易活下来,别再把自己的命作没了。好死不如赖活着,说不准你还能看到你的仇敌凄惨的样子,也算是报仇了。”   说得是说不准,玄十一却知道这是一定的,安王既然在七皇子这里挂上了名字,他的未来就已经注定了。   事实确实如此,薛瑾安刚把安王挂上黑名单,打算等搞清楚事情之后,和皇帝一起干掉。   薛瑾安整合刚得到的消,再一次进行了抽丝剥茧的分析,在未央宫这个特殊的地名上画了个圈。   小夏子说庄妃的目标是未央宫,薛瑾安是相信的,但说是她是为了当皇后,为了所谓传位圣旨,他却不怎么相信。   不说庄妃根本就不是皇帝喜欢的那款,进宫之后没有多少宠爱也不见她有什么邀宠的举动,平日里就在自己宫里教导四公主,还跟后宫的姐姐妹妹们相处挺愉快,唯一有点使力的对象还是太皇太后。   比起和敏皇贵妃别苗头,她看起来更像是在讨好太皇太后。   以太皇太后如今和皇帝的关系,庄妃想要当皇后,走太皇太后的路子可走不通,而有两位钟皇后的前车之鉴,即便庄妃和她并没有什么血缘关系,太皇太后也不会再在皇后之位上使劲儿。   而且,想要当皇后要走的晋升之路太长了,敏皇贵妃本来同安王就有些似是而非的合作关系,何必再安排一个庄妃进来?这步棋未免走得太曲折了点。   再一个,传位圣旨这种东西,谁信谁是傻子。只要皇帝脑子没问题,在看到圣旨上的名字不是自己的,他第一时间就给烧了,而跟圣旨有关的人,一个不落全都杀了,怎么可能还让这传位圣旨的传闻闹得人尽皆知——这个词用得有些夸张了,但想想小夏子说的,安王府邸知道这传位圣旨的人至少有一只手的数,一听就有问题。   就算传位圣旨是真的,皇帝也犯傻没把它烧了,还就放在未央宫任君采颉,这圣旨现在拿出来还有没有用都得看皇帝心情,这可是实打实的“用前朝的剑斩本朝的官”。   薛瑾安更倾向于未央宫里确实有什么东西,那东西是没办法轻易消除的,只能放在那里,这样一来,皇帝封禁未央宫的原因倒是有了新的,更为说服人的说法。   说起来,原主原剧情中就是死于未央宫,十皇子的生母原文女主陆瑶光的姐姐陈婕妤,也是死于未央宫。   除此之外两人还有一个共同点,他们的死亡都不了了之,没有查出结果。   而这也意味着,薛瑾安先前的一个猜测有了新的方向,那个仇恨原主将他虐待至死的,或许并不是皇子,而是跟未央宫的秘密有所关联的人。   安王、敏皇贵妃……还有皇帝。   薛瑾安手指轻点,若有所思。   他有意想要继续分析,可惜数据不足,只能搁置,不过没关系,其他人隐藏得深难以挖掘,张景华更是已经了无消息多年,但这不是还有一个明面上就和张景华、安王都有所关联的家伙在吗?   ——生母疑似南疆人,和安王世子亲近非常,名义上的外祖父奉先帝之令同张景华接触过……   大皇子薛珞文,就决定是你了。 第162章   薛瑾安在正式动手之前, 出于对盟友的尊重先去见了太皇太后一面,本意是想给她打个预防针,以免自己突然对大皇子出手吓着她, 在某些需要的时候还能打个配合。   却不想太皇太后反应巨大, 尤其是在听到平亲王世子身世都得时候, 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抓住了桌角,用力到手背青筋暴起,她胸膛上下剧烈起伏,呼吸急促,身体都在轻微颤抖。   “荒谬,简直是荒谬!”她终究是忍不住一掌拍在了桌子上, “他那是做什么?我是他亲生母亲,是我生他养他教他,可他竟然就这么看我?我在他眼中到底是多不堪,竟然逼得他用这种荒唐的做法保全一个孩子的性命?”   “父不父, 子不子, 孙不孙, 呵呵好啊,真是好啊,道德伦理全都学到狗肚子去了!他有空去做这种调换的事情,直接给那个孩子换一个生母又能如何?怎么?难道我就连一个只会哭闹的孩子都容不下?难道我还能千方百计的算计, 只为了掐死一个孩子?!”这才是太皇太后最生气,也最寒心的地方。   薛瑾安抬头对上太皇太后那双被愤怒烧红的眼睛,脑中灵光一闪而过,突然抓住了一个自己之前没有想到的动机。   薛瑾安之前并没有对先帝调换孩子身份进行深入思考,只简单推测了两个最有可能的选项, 而两个选项基本都和太皇太后有关,薛瑾安原本觉得先帝做什么已经是过去式,并不影响现在的局面,就算分析明白了,也是冗余的数据。   而且人类的所作所为和代码生命不一样,代码生命会在条件范围内选择最优的选择,但是人类的行为和其本身的性格、阅历、文化素养等方方面面息息相关,偶尔还会被突然的灵光一现所支配,是很难探索明白的。   他和先帝不熟,仅有的数据连人物模型都构建不出来,推测出来的数据准确率有限,他索性也就不做多余的演算。   然而太皇太后的一番话,让薛瑾安意识到先帝的行为也很有可能并不是偶然行为,而是皇帝让安王误会自己身份的一个契机。   先帝的身份摆在那里,如果他真的只是想保住这个孩子,其实不必要如此迂回,给孩子换一个生母就可以了,就像是将四公主、九皇子记到庄妃名下那样,太皇太后就算真的知道真相,顶多也只是把人排挤出权利圈子,而不会真的动手杀了他,再且说,先帝都能做到调换儿子和孙子的身份,瞒得死死的,二三十年都没被发现,这证明他其实有能力执行更好的方案。   那么他不顾道德伦理一定要调换孩子的原因是什么?张世子的身上还有什么秘密?皇帝的所作所为是否同这个秘密有关系?   不行,有关先帝的数据还是太少了,联系不起来,还得从太皇太后这里收集相关数据。薛瑾安这么想着也这么做了,他先等了两个呼吸,以己度人觉得太皇太后已经消化分解了上面的数据,开口继续开始传输。   太皇太后猝不及防被灌了满脑子的父子孙密辛,整个人都卡顿了好一会儿,只读取了一半,她刚消减温度的脸就再一次迅速升温,怒气值直接飙满。   太皇太后激动地直接从位置上站了起来,也不知是起得太急,还是气得太狠,她身体一个打晃,被苏嬷嬷眼疾手快地接住了。   太皇太后却伸手推她,伸出手指颤抖地往旁边指,好一会儿才吐出一句话,“去,去里面,去里面把那个逆子的牌位给我拿出来砸了,去,快去!”   太皇太后虽然对先帝颇有微词,最后的关系也势同水火,但到底是互相扶持长大的母子,也是有过母慈子孝的时候,所以这么多年来,太皇太后一个不爱焚香礼佛的人,一直都有在给先帝的牌位做功德,也当是全了这份母子情份。   然而现在的太皇太后只觉得可笑,她拿人家当亲生儿子养大,倾囊相授付出了多少精力血泪自不必提,可别人拿她当养母,防备她忌惮她厌恶她也就罢了,私底下竟然还干出这些混账至极的事,让她彻底成为了一个笑话。   原本以为再如何,至少也是个知道礼义廉耻之人,她的教导也是有效用的,可原来,一切只是她以为。   “可笑!荒谬!混账!那个混账生出来的也是混账!子子孙孙都是混账!”太皇太后气上了头,完全没注意把薛瑾安都骂了进去。   苏嬷嬷连忙看向薛瑾安,同他交换了一个眼神。   薛瑾安完全无所谓,不说他根本不拿皇帝他们当亲生的,就算真是亲生的,他这都走上造反之路了,也就已经划清界限了。   “还有什么,你今日一并说了吧。”太皇太后在苏嬷嬷担忧地眼神中,对薛瑾安说道。   苏嬷嬷心道不好,再次给薛瑾安使眼色。   完全看不懂眼色的薛瑾安张口就来,给太皇太后查漏补缺。   太皇太后彻底气炸了。   眼看着她脸色都快从红变紫,再不会看脸色的薛瑾安也能看出不对来了,他第一时间打开了健康监测软件,看着狂飙到临界点的数值,以及弹出的“脑梗”红色警报。   薛瑾安止住了话头,决定还是让她先缓一缓吧,总不好气死为数不多的盟友。   苏嬷嬷松了口气,她手上稍微用力,强行让太皇太后坐下,连忙从袖子里拿出瓷瓶,倒出一粒黑色的给她,又是拍背顺气,又是轻声劝哄,才可算是让太皇太后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   薛瑾安安静地坐在一边等待着,鼻子微微动了动,自动采集周围的数据信息。   虽然黑色的药丸只是在空气中暴露了一瞬间,薛瑾安还是敏锐的捕捉到多出来的气味分子,并从中匹配到熟悉的成分:“人参养荣丸?”   五皇子以前被迫电池不好的时候吃过,建设吉利的时候冯尚书看着账本上流水一样的支出受不了也总吃这个,薛瑾安的数据库里有记录。   太皇太后顺了好一会儿气,面色总算没有发紫了,她张口先长长吐出一口气,看脸色似乎是缓过来了,声音却还带着怒气:“人老了,总是精力不济,每日瞧着那些个东西也有着生不完的气,索性常备一点养气补血的药,总不能他们盼着我死,我就真死给他们看吧。”   人参养荣丸不仅是患有心疾之人的特效药,对上了年纪各项机能退化的中老年人来说,也是不错的保健品。   太皇太后似乎是觉得自己说话太过于夹枪带棒,说完顿了顿,伸手握住薛瑾安的手拉到面前来,轻轻拍了拍,声音终于温和了下来,“别担心,这人参养荣丸是我叫苏嬷嬷制的,不会有事儿。”   苏嬷嬷也立刻笑着附和,“我也算是有些家学渊源,学过一些,只是多年不用,手艺生疏了些,搓出来的丸子不好看。”   “要好看做什么,有用就行了。”太皇太后摆了摆手。   两人说话间气氛终于不那么凝滞了,薛瑾安歪了歪头,数据分析得出两人是在有意缓解心情,他没有拆穿自己早已经知道药的制作者是谁,并不会问那样的问题的事实。   ——这是太皇太后以前当权的时候留下的习惯,先前说过给皇帝下药其实是件好事非常困难且暴露程度极高的事情,除非你内应是皇帝身边的心腹,譬如李鹤春,不然很难成功。   这便是因为皇帝的吃食,就算是后妃送的,也是要经过多重试毒程序才会入口,太皇太后昔年当权,虽然没有皇帝之名,却有皇帝之实,繁忙的时候直接宿在乾元宫的日子也不是没有。   那个时候就算她没有要求,宫里的人也会自觉的将她的各方面待遇对比皇帝规制来,没这个眼色的,大多数进宫三年内都淘汰了,能御前伺候的那都是人精中的人精。   要不说宫里的宫女二十五岁出宫之后,大户人家都开着高月俸抢着要,这是真正的靠命搏出来的。   薛瑾安反手抓住太皇太后的手,他清晰的感觉到她的皮肤状态、温度、脉搏等等,眼前属于健康监测软件的页面上,数据增多了,也变得更加精确了。   太皇太后的身体确实正在衰老,电池的老化是最严重的,健康度已经掉到六十以下,和薛瑾安刚穿进这具身体的时候差不多。   这是很正常的,正如太皇太后自己所说的,她的年纪摆在这儿,近来重新掌权忙碌非常,精力消耗过大,再加上生了一场持续时间太长的病,她还能维持现在的身体机能,已经赢过全国90%的老太太了。   薛瑾安认真地对她说道,“你不会死,你还能活很久,比他们都久。”   太皇太后一愣,终于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来,却并没有把他的话当真,只以为他是在宽慰自己。   “好孩子。”太皇太后轻轻摸了摸薛瑾安的脑袋,说道,“我活到如今其实也活够了,只要看你能好好的,我便是死了也安心了,而且活太久了也不好,看着老朋友们一个个离开,到最后只剩自己孤单单一个,伤心伤神,没意思。”   太皇太后说着错开了眼,没让薛瑾安看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情绪。   薛瑾安却能从她话语的微妙停顿中分析出正确答案,太皇太后有一句关于薛瑾安的话没有说,那就是她活得太久了,经历过的事情太多了,亲生儿子拿她当仇人对待,亲生的孙儿也时刻防备着自己,她付出的所有情感都没有得到正向反馈,她真的已经累了,不想再经历一次了,到时候她就真的只能死不瞑目了。   倒不如早点死了算了,这样也不至于走到相看两相厌的地步,往后的日子到底是什么样子,也不必她再来操心。   薛瑾安调整脸部数据,露出明显的不赞同神情。   太皇太后却只以为自己突然说死吓到他了,开口保证道,“你放心,哀家一定会确保你无忧再走的。”   说着还开了一句玩笑调节气氛:“我还等着崔鹏飞给我摔碗捧盆披麻戴孝呢。”   太皇太后原本只是习惯性的口头嘴一下崔鹏飞占点便宜,却不想薛瑾安一本正经地点头说道,“他是你的小辈,合该如此。”   崔鹏飞是启元帝时期的臣子,原本和太皇太后平辈相称,也就是说崔醉崔酌其实从辈分上论,是和皇帝一辈的,属于薛瑾安的长辈,结果崔醉一个拜师的操作,和皇帝平辈的成了崔鹏飞了。   太皇太后第一次听陆秉烛说的时候,差点没笑岔气去,她几乎是立刻就召崔鹏飞入宫“叙旧”,结果那只老狐狸总是能病得恰到好处,至今都没能让她笑上一回。   时间久了,太皇太后也都快忘了这茬,听薛瑾安提起,顿时笑得乐不可支,周身的郁气都散了不少。   “好好好,这可是你答应我的,我记住了,可莫要叫我去了地府还伤心难过受到了欺骗。”太皇太后笑着点了点薛瑾安的脑袋。   “嗯,肯定会让他这么做的。”薛瑾安点了点头,又道,“我不是他们,没有那么没用,属于我的东西我不怕被人拿走跟人分享,只要我想,它们就会再次完整的回到我这里。”   薛瑾安说:“你想活多久就可以活多久,什么都不用担心。”   太皇太后到此时才明白过来,薛瑾安是猜出了她的未尽之语,在给她做保证。   “还真是让人心软的孩子。”这样的孩子,怎么能让她不心甘情愿地将一切捧到他掌心呢?这样的孩子,让她即便已经历经过两次来自亲手养大的孩子的背叛,也忍不住想要相信他不一样。   太皇太后有点担心薛瑾安是因为太缺乏关心,所以舍不得自己死,也忍不住提前给他打预防,“我已古稀之年,是长寿,即便是明日死也是喜丧。”   薛瑾安摇头道:“太短了。”   修仙无岁月,踏入这条路的人即便只是一个起始的筑基,寿元也是百岁起步,古稀对于修者来说算早夭。   太皇太后和苏嬷嬷都有些忍俊不禁,后者连连说道,“七殿下说得是,古稀还小着呢,要到耄耋才好。”   薛瑾安继续摇头。   太皇太后都无奈了,“再老可就成老妖怪了。”   薛瑾安有些不解:“活得久不好吗?人类不是都喜欢长寿吗?”   自古以来追求长生者不知凡几,就连小说里都只有特定属性的主角才会在系统绑定的时候,对对方说的长生不屑一顾,他们中大部分要么是早已经体验过长生的寂寥,要么就是见惯了人生的蹉跎与黑暗,对继续当人都没有兴趣,遑论重生……噢,还有一种人,他们想活,但只想咸鱼的活到寿终正寝,无病无灾,他们通常是疲惫的社畜。   当然,凡事都有例外,不过薛瑾安的数据库的样本大抵是如此。   薛瑾安想给太皇太后分类,但觉得似乎哪一种都是,又哪一种都不是。   太皇太后还是第一次见薛瑾安露出这种理不清头绪的困惑样子,耐心地跟他讲解起来,“《礼记》有云:……五十曰艾,服官政;六十曰耆,指使;七十曰老,而传;八十九十曰耄,七日曰悼,悼与耄虽有罪,不加刑焉;百岁曰期,颐。”   这段话的意思就是说五十岁的人叫艾,该参与国之政事了;六十岁的人叫耆,就应该指使别人做事;七十岁叫老,手头上的事儿该传给儿孙了;八十岁叫耄,七岁的小孩子叫悼,这两者就算犯罪了,也不会对他们判刑;百岁的老人叫期,是儿孙要尽心供养的年纪。   然而对于期颐其实还有另外的理解,那就是:“一百岁的老人生活难以自理,一切都需要期待儿孙的孝顺,于是便称为期颐。”   太皇太后说:“我体面了一辈子,不想死到临头弄得满身狼狈。”   薛瑾安对人类行为的分析已经颇为得心应手,但对于人类情感的认知还处于表面,完全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程度。   来自现代世界的代码生命和古代人类存在天堑一般的代沟,而心理学上说,消减代沟的最好办法是换位思考,共情共感。   薛瑾安决定换位思考一下,假如他是一部普通的手机,随着使用的年限长了,零件老化致使软件运行的方方面面出现瑕疵,会出现以下这些情况:   因为卡顿时常被龙傲天边戳边骂,说不准还要锤他两下,好让他能识趣点反应快一些,内存太小存不了多少东西,龙傲天边删边咋舌……还有电池会充不进电会鼓包、充电口接口短路毫无反应、扬声器摄像模组都变成劣质品、身上的各种空洞里塞满了灰尘。   屏幕也许还裂开了,后盖应该也划花了,曾经酷炫的外观也成了落伍的代名词,还有……还有……   薛瑾安没能继续想下去,他的拳头硬了。   不仅想邦邦给死机奴两拳,还想跟他说:“所以爱会转移对吗?没关系,你的数据也可以和我一起殉情,拿着你被注销的SIM卡去找你新手机恩爱去吧,希望你狼狈在各平台登陆账号被通知已给绑定手机号发送验证码的时候能够笑得幸福又开心,我会在0和1的怀抱里祝福你和你的新手机,早日感染木马病毒。”   薛瑾安连放三个小火箭,心情平静的表示:睚眦必报是每个修仙机该有的美好品德。   薛瑾安充分感同身受之后,抓住太皇太后的手说,“我给你换。”   太皇太后露出疑惑地表情。   薛瑾安报菜名一样的开始推荐起来:“电池——我是说心脏健康度下滑了我给你换新的,四哥的就不错;摄像头模组——就是你用来记录世界的眼睛,它不行了就换最好的,三哥习武能百步穿杨,视力不错可以换……不,还是算了,你要求不高的话,我们优先使用外面人的,四哥不行,他实力太菜,二哥不行,他数据水分太大,不保真,用大哥的吧,他武功也还看的过去;元零件接触不良了就换五哥的,我验证过,他四肢挺好用,骨头硬,扭断需要费一些力气,不容易骨质疏松;八弟的话,肉很嫩很好片,可以组成外壳……”   太皇太后:“……”等等,别的不说,小五那个怎么回事?扭断需要费力气什么的你怎么这么清楚?还有小八肉很好片什么的……别告诉我这些你都干过!?   不,等等,好像真的干过,小八被小七所伤那事儿她似乎隐约听陆秉烛提过一嘴,原以为只是被打了一顿,原来竟然是受了凌迟之刑吗……   太皇太后听着薛瑾安的“对手足兄弟大卸八块的心得感悟”报告,看着他的眼神从最开始的震惊到逐渐麻木,在这一刻她突然理解了为什么宫中有关小七的称号是阎王罗刹了。   本来以为是有人在背后故意毁坏小七名声,却原来是写实啊。   眼看着薛瑾安口中的受害者名单已经从手足兄弟扩散到了御林军中,太皇太后终于抬手打断了他的话,并坚定拒绝了他的提议。   “即便当真卸下他们的……零件,”太皇太后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些人的部件,毕竟小七已经快要给她凑出一套整的了,思来想去竟然是小七口中提到的“零件”最为合适,便拿来用了,她道,“即便如此,世界上也没有这样的医术。”   “有。”薛瑾安张口想要说就算普通人类,也是能做到换心脏、眼角膜、接断手等等这些手术的。   太皇太后却抬手制止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摇了摇头道,“或许以后会有,但现在不会有,古往今来数千年也只有一位神医华佗。你说得这些若是无法成功,我与他们大抵都会命悬一线吧。”   命悬一线其实是太皇太后委婉的说法,她真正想说的是死路一条,不过想想小七也是一片孝心,没必要太打击他。   薛瑾安却因为这句话陷入了沉思中,太皇太后说得倒也没错,小说世界,尤其是处于剧情线中的人虽然难杀,但也不是不能杀,只要把剧情线推向对方必死的那边,世界意识觉得逻辑成立,可更改的状态里就有了死亡。   至于到底是活是死,就要看双方的能力了,要不然楚文琬也不会死得这么利索。   薛瑾安有点想试验一下,这个方法的极限是什么,能不能直接一波把所有人都解决掉?   薛瑾安想的入神,让太皇太后总有一种他在想什么危险事情的感觉,她忍不住伸手揉搓了一下薛瑾安的脑袋,将他的心神从思考中拉了回来。   太皇太后说道:“小七,你需要学会接受死亡,死亡并不可怕。人固然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我想我都的人生已经足够精彩,必然会在史书上留下痕迹,这就足够了。”   薛瑾安点头表示认同,想了想还精准的给出了会写在史书的那一篇章:“《帝王本纪》。”   这四个字是对太皇太后毕生最大的肯定,她张了张嘴,万般情绪最后都化作一声叹息。   “这便足够了。”她喟叹道。   之后太皇太后和薛瑾安的谈话中情绪还算平稳,她想要见平亲王世子一面,“那孩子和平亲王闹得那么僵,想来应该是知道了些什么。”   薛瑾安觉得从他口中得到答案的可能性很小,“他若是想说,不会等到现在。”   “是啊。”太皇太后揉了揉眉心,露出些许疲惫的模样,她道,“那孩子应该是为了平王王妃吧,平王王妃自小将他带大,那他当亲生的养,他能平安长大,也多亏了有王妃照料。也是有些感情的,虽然平王和王妃关系并不好,但到底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薛瑾安回想了一下和张世子交谈的细节,说道:“要么王妃毫不知情,要么王妃选择了平王”   如果是前者,张世子离开王府其实也是保护王妃,而如果是后者,张世子的性格倒是有了更为完整的理由。   “世子知道这样的事儿,必然得回去质问平王,同一个府邸,即便以前不知道,那次之后也瞒不住。”太皇太后显然更倾向于后一种可能。   这也是无可厚非的,毕竟平王再烂也是皇亲国戚,他未成婚就弄出一个世子来,寻常疼爱女儿的人家根本不可能将女儿送进这个火坑里,嫁过来的不是图名就是图利,而这两样都是拿到手里就舍不得丢掉的。   王妃若是不愿意有这个魄力,根本忍不住这个时候;她若是不愿意没有魄力,以世子的性格定然会带她一起走,就算带不走,也不会和平亲王闹成如今这模样,叫王妃这个他名义上的母亲在中间也难做。   那么便只剩下一种可能了,她不愿意,也没有这个魄力。   太皇太后也不免为世子的悲惨而叹气。   最后有关大皇子,太皇太后道:“他何必你亲自出手。”   “他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有的是人虎视眈眈,他该栽个跟头了。”大皇子虽然和冯鄞守这姻亲结得不是很愉快,但到底也还是乘上了这股东风,在朝中好一番经营,已然在户部站稳了脚跟,他算得账目,连冯鄞守那样苛刻的也点头说了句“差强人意”。   即便其中有些瑕疵,但也绝对是合格的,甚至有些亮眼的地方。   大皇子如今在大臣们眼中,可比如今只知道四处结交权贵子弟吃喝玩乐的二皇子好得多。   太皇太后手指轻扣桌面,嘴角带着凉薄的笑,“不要着急,慢慢等,等他从上面跌下来,再给他一点甜头,他会迫不及待来卖自己手里的情报的,甚至他还会无比感激你。”   薛瑾安看了看太皇太后,默认了她的做法,没有告诉太皇太后,他要的可不仅仅是大皇子手中的情报。   大皇子如果真的跟这些事情有关,那么就代表着,他也是为原主之死推波助澜的人之一。   小X老师突然冒头,用抑扬顿挫的声音说出薛瑾安的心里话:“死亡,只能由死亡置换,这是代码的底层逻辑。” 第163章   正如太皇太后所说, 二皇子对大皇子密切关注虎视眈眈,但凡抓到一点把柄恨不能拿显微镜看。   大皇子府负责采办的仆人在月初大肆采办的时候不小心少给了一个菜贩子五文钱,菜贩子瞧他们一行人衣着都不简单, 再加上自己摊位上的菜都被对方包圆了, 他犹豫着便没有说出这件事, 一路纠结着回了家, 结果没想到老爹回家记账发现今天的菜钱少了,愣是将已经睡得迷迷糊糊的他叫了起来,闹得不可开交。   菜贩子说是皇子府的仆人少给了钱,他犹豫着没敢要,担心惹了对方的眼,下次若是对方再出来采办不找他们家了那就得不偿失了, 菜贩子觉得自己的理由很合情合理,却不想他老爹竟然根本不信他的说法,还信誓旦旦地逼问他,钱是不是拿去玩牌了。   ——别看九添一书坊又小又破, 一副完全没有客人的样子, 但实际上, 它每个月的营业额除去给九添一棋牌室的供货,也相当可观。尤其是逢年过节前夕,京城大大小小的店铺都会来补货,印刷的员工都要增加一倍, 才能维持出货,足以想见有多红火,即便纸牌的价格低廉,每年都有相当惊人的利润。   书坊是冷清的,但那些前来采购纸牌的店铺里都人山人海。   崔醉第一年年底查账的时候, 第一反应是出错了,还忍不住在心里嘲笑做账的人:这普通纸牌的利润低的同白送几乎没有区别,卖一千套兴许都比不上九添一棋牌室一个会员充值的利润,要达到上面写的金额得卖出多少套纸牌,做账之人真的知道吗?也太离谱了一点。   然而等崔醉对完账单,发现一笔一笔都是能追根溯源没有出错的时候,整个人都震住了。   等反应过来之后,他不顾宫门快要落钥冲进宫里想要给师父一个小小的惊喜,却不想薛瑾安十分平静,对他说得这些似乎早有预料。   “京城权贵子弟多,但百姓更多,人口占全国总人口的百分之三十。这个时代的娱乐活动是专门为上层阶级打造的,而底层百姓受尽剥削拼死拼活干活却只能勉强饱腹,他们的娱乐生活是相当匮乏的,基本等同于没有。”   而这个时候出现了一种价格低廉又非常容易上手的纸牌,几文钱就能买到快乐,谁不会喜欢呢?   事实上,纸牌在权贵圈子的娱乐里算是热门,却并不是最热门的,以前最热门的是投壶,现在最热门的是去吉利玩真人吃鸡。   吉利正常场的难度只有专业场的一半,更具备娱乐性,可玩性也就更高,几乎是开业没多久就成为了京城公子哥们最喜欢去的地方,而且他们非常热衷于花钱,别人看展示出来的半成品新型武器,他们看了一眼直接挥手说买。   伙计阻止并解释东西是非卖品,在一层层加码的价格中,艰难咽声说不能买之后,他们退而求其次要求吉利出卖相关手办,还直接定下说要一整个全套。   伙计是招来的,没去过九添一棋牌室,根本不知道手办是什么意思,只能迟疑地说,“不能买。”   “九添一能卖,你们为什么不卖?你们不也是九添一吗?”公子哥们很不满意,看向伙计的视线让他头皮发紧。   最后还是下值的冯鄞守看到这一幕,给伙计解了围,并顺便收下了几笔定金。   左尚书对此颇有微词,警告道,“吉利不搞这些虚头巴脑毫无用处的东西,你想都不要想。”   “我这是给三公主接的单,不行吗?”冯尚书对左尚书的不解人意很是不满地撇嘴,说话的时候还翻了个白眼。   左尚书疑惑不解:“不是,这同三公主有什么关系?”   冯尚书哼笑了一声:“哦,你还不知道啊,三公主在给九添一当面人师父,已经三年了,手艺相当不错,订单已经做不过来了,还有很多人夫人小姐专门加钱让她做呢。”   三公主的泥人在外观细节上还有很多瑕疵,在九添一众多大师之中排名中等,但三公主却是业绩排名前列的。她有绘画的基础,寥寥几笔就能勾勒出人物的神韵,换到捏面人上也是如此,她的面人五官精致非常,一眼看过去竟然能靠脸脱颖而出,一下便受到了夫人小姐们的喜欢追捧。   这倒不是说女子就更加看脸,实在是比起面人来说,男子更关注的其实是其他手办,比如从卡牌一比一还原的盔甲、武器等,倒是也有女子喜欢这些,不过从大基数来说还是远少于男子。   三公主最近正好在练习捏物品类的东西,完善自己的技艺,因为手法还不够好,收费相对比较低廉,冯尚书不想放过这个占便宜的机会。   冯尚书月底查账,手指都快要打得冒烟了,痛并快乐着。   纸牌对于爱好刺激的富家公子哥们来说是可有可无的消遣,毕竟能取代它的东西太多了,但在底层圈子里,纸牌的火爆程度是断层第一,几乎全年龄段都会玩,不夸张地说只要有桌子的地方,就能看到打牌的人。   而这一现象正在以京城为中心向外面扩散,这样的客户体量,纸牌想不赚钱都难。   崔醉对师父的崇拜又往上跳了一个台阶,只觉得不愧是他认定的师父,不管什么事情都能了然于心。   当然,也不是所有底层人都是一样的,金银都有人不喜欢,称呼其为“铜臭”,自然也有不喜欢纸牌的人,他们普遍认为打牌和赌博是一个性质,尤其是私底下已经有人开发了赌钱玩法的情况下。   那位菜贩子的老爹恰巧就是其中之一,老人本来就抠门,做了一辈子辛苦活却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生病了也舍不得抓药,没有分家的情况下,家中赚取的所有钱都集中在他手中,按月发放生活费,说好的每月没人半吊钱,总是给不足数。   在发现自己的小儿子竟然出入打牌场所之后,他就更抠了,每个月精打细算的就给留点吃饭的钱,让他囊中羞涩根本不敢上牌桌,偶尔他也发现小儿子会在每日上交的买菜钱中克扣一点到口袋里,一三文的他也就没有拆穿。   然而这次可是整整五文钱!都够在码头收费最低的摊位桌子和人打上一天牌了!   “你今天这么早回来,是不是打算明日去码头打牌?”老人瞪着一双眼睛,伸出枯槁的手,“赶紧把钱拿出来,我可以当做不知道。”   菜贩子简直冤枉死了,然而不管他怎么解释,他爹就是不信,还呵斥道,“贵人岂能少你这三瓜两枣钱?你休得在这里胡说骗人!”   菜贩子百口莫辩。   两人就这么吵了起来,闹了好一番事情,不知怎么的,这件事就传到了二皇子耳朵里,次日早朝,二皇子的人就参了大皇子一本,说他纵容刁奴欺压百姓,搜刮民脂民膏,致使父子失和妻离子散……建议严惩。   乍一听很是唬人,结果听说涉及的金额是五分钱,不说大皇子,所有官员都无语了。   诸如这样的事情还有不少,反正二皇子那边只要有一点跟大皇子相关的鸡毛蒜皮,改天就会被参上朝堂说成塌天大祸,而大皇子从来都没有生过气,每天都是一张笑脸,被当着面造谣告黑状的时候,也只是无奈笑着看向二皇子。   二皇子这一波反向操作,不仅让大皇子的温和好脾气人尽皆知,也将自己的缺点暴露无遗,他在夺嫡上的竞争力反而降低了不少。   薛瑾安第一次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沉默了好一会儿。虽然早已经预料到二皇子是个水货,名声全是经营起来的,真实能力有待考证,但饶是他也万万没想到,二皇子的能力能差到这么离奇的地步。   虽然说朝堂上政敌互相参是非常常见的事情,奏章上的字句用词也会比较夸大,但也不能把绣花针夸大成金箍棒吧?这和直接造谣有什么区别?   二皇子虽然愚蠢,但投胎技术很好,背后有敏皇贵妃和长公主做智囊团,前者将人直接叫到雍春宫训斥了一番,后者则开始广发请柬举办宴会……一番操作之后,二皇子声誉下滑的趋势暂且制住了。   然而这还不够,二皇子急需要一个机会来建立自己的权威,将前面的没事找事洗刷掉。   不用太皇太后说,薛瑾安就知道该怎么做,他直接用数据库的素材写了一出戏,戏里有一个小配角,是直接按照德妃设定的,即视感非常强,最后一幕小配角为了报恩认了敌国使臣为父,前往敌国选秀,最后成为了敌国皇帝的妃子,还生下了一个皇子。   小配角的戏份不多,被揉碎了穿插在各幕戏之中,稍微有点脑子的仔细看两眼,很快就能察觉出不对来。   二皇子是个好交友好宴席也好玩耍的,每日下朝之后就和人聚会玩乐,而前文也提过,如今上层圈子最流行的娱乐方式就是去吉利吃鸡,二皇子不可避免地往那里跑得多。   薛瑾安让崔醉找了个戏班子,在吉利外面搭了个台子表演,也正好他手底下亲兵在这次御林军的内部大比上全胜,还没有进行庆祝,这戏台子搭起来倒是正好有理由。   然而薛瑾安算好了一切,就是高估了二皇子的脑子,他进进出出好几天竟然一次都没有注意戏班子,好在他身边的纨绔们也不全是眼里只有吃鸡的,还是有个别长耳朵的,终于在戏班子表演的最后一天,薛瑾安已经蠢蠢欲动打算开蓝牙强行连接给二皇子把听筒打开了的时候,有人迟疑地拉住离得最近之人的袖子,“这个月娘的经历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熟?好像与德妃……”   他话未说完意识到什么立刻噤声。   二皇子终于停住了脚步,看向了早已经为他搭好的戏台。   而太皇太后想看到的这出戏很快就将上演,只可惜最后的惨烈结果远超她的预想,就连薛瑾安都没有料到。 第164章   薛瑾安是按照正常人的逻辑来设的局, 将有关德妃身份的证据准备的充分,调查难度都是专门为二皇子量身定做的,保证他在自己的舒适圈内, 能力得到完全展现, 让他有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   简单来说就是, 薛瑾安竭尽全力且不动声色地给二皇子放了个海。   为了保证计划的顺利实行, 不会出现蠢人灵机一动的意外,薛瑾安在二皇子回府的路上布置了不少“路人”,通过他们的对话不断的加强心理暗示,让二皇子急迫起来,担心迟则生变,立刻进宫去找身后的智囊团想对付大皇子的对策, 完全杜绝了他自主思考的可能性。   二皇子果然在回府半路折返进了宫。   薛瑾安隔着三条街,始终用人像捕捉定位他的背影,一直目送他消失在宫墙内,满意地将摄像机的倍数调整回来。   “好了。”薛瑾安喝了一口茶, “接下来只需要等他反应就好了。”   “好了吗?”崔醉将半个身体都探出窗户, 试图用自己的肉眼瞅见三条街外的景象, 他不自觉调动内力附着在眼睛上,热气蒸腾下视线确实更清晰了,却还是只能看到人如同蚂蚁一般,根本看不清他们的模样。   崔醉费尽了离奇想要看清楚, 眼睛都睁酸了,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收起视线,他闭着眼运转内力舒缓眼睛的疲劳,自言自语一般的嘟囔道,“我这百步穿杨的眼睛是假的吧?怎么什么都看不到?不应该啊……”   薛瑾安打断了他的碎碎念:“别想了, 不是你的问题。”   虽然目前这具身体的身体机能远远比不上他本体好,致使各方面功能都有所受损,但以人类的标准而言,受损版的他已经超模很多了。   薛瑾安这时候以为计划已经十拿九稳,却不曾想就是这么错眼的功夫,二皇子就动了自己的脑子。   后来薛瑾安通过夕云才还原了其中的疏漏。   一开始,确实如薛瑾安所想的那样,二皇子没有思考的时间,只一心匆匆去雍春宫寻敏皇贵妃,将要通报的宫女赶走,自己闯了进去——他寻常就这样,雍春宫的人也习惯了,并未出声阻止,反正敏皇贵妃对二皇子宠爱的很,不会怪他没有规矩。   结果长公主也在,母女两个正面对面对着品茶下棋,相谈甚欢。   二皇子止住了步伐,在长公主听到动静转头看来的时候,下意识躲进了她的视野盲区。   自从之前在湖心亭那边,被长公主摁进池塘又说了那些不留情面的话之后,二皇子就有意避着长公主走,每次来请安都是挑对方不在的时间,偶尔敏皇贵妃同他谈起对方的时候,他也会不满地很快就将话题转开,久而久之,敏皇贵妃也意识到了什么,极少在他面前谈起长公主了。   二皇子对长公主情绪复杂,有点不想看到他,也不想听她说话,正准备去偏殿等一等,就听到长公主说道,“母妃,您是知道我的,想要将我彻底绑上二皇弟的战车,现在的权利是远远不够的,以二皇弟隔三差五惹事的性格,我早晚会跳车的。”   敏皇贵妃忍不住出声打断道,“胡说什么?你们才是亲姐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敏皇贵妃声音严厉,带着点呵斥的意味,显然很不赞同长公主的话。   “亲姐弟又如何?我总不可能平白为他赔上一条命吧?”长公主少见的在敏皇贵妃面前露出强硬的一面,连声音中的柔软温和都去掉了,带出了本来的冷然,“母妃,我已经成家,我一个人倒也罢了,可我身后还有驸马和泰乐。”   “泰乐是我的底线,我是绝对不会再让她受到伤害的。”长公主说着又顿了顿,感觉到殿内冷凝的气氛,到底还是示弱了一句。“母妃,我是最像您的孩子,你能明白我的想法,不是吗?”   敏皇贵妃因为这最后一句话而神色动容。   里面母女两关系和谐了,外面二皇子却快要被气炸了,他听出来了,长公主今天来分明是来抢他手里东西的!   他一直都知道长公主野心昭昭,却不想自己还没有登基呢,对方竟然就已经惦念上他手中的权利起来了。   异想天开的女人,母妃才不会站在你那边!二皇子心中信誓旦旦的想。   却听敏皇贵妃叹了口气,说道,“他到底是你亲弟弟,还得你帮忙看顾着点,他年纪小有些任性不懂事,你多费费心……”   话里话外的意思竟然是同意了!   “母妃!”二皇子再也忍不住冲了出去,看向长公主的眼神都快要喷火了,带着毫不遮掩的敌意和仇视,就像是被抢了玩具的小孩子一样,他气匆匆道,“你当真以为她拿了好处就会对我好吗?她狼子野心打从一开始就不曾将我当作亲弟弟,大皇弟、二皇弟……这样的称呼根本就没有半点区别!”   “我一个人也可以,何必平白叫她壮大!”二皇子说得很是信誓旦旦,看向敏皇贵妃的眼神带着自信的亮光,似乎在无声催促着什么。   二皇子想要让敏皇贵妃把自己手中的势力全权叫到自己手上,他想着:虽然他对母妃刚才的做法很是不满,但他大度孝顺,是不会放在心上计较的,只要他掌握了势力,登上那个位置,一定会好好孝顺母妃,叫她在后宫中安度晚年,从此往后再也不必看谁的脸色,那些曾经和母妃作对的人,完全随她处置,即便做的过分一些,他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二皇子原地开始做起了美梦。   长公主早在他躲的时候就察觉到他的存在了,只是她本来就不拿这个弟弟当一回事儿,所以并没有转换话题的意思,如今一看他这样子,就猜到了他心里是什么想法,毫不客气地直接笑出声来,她说道,“什么时候你把脑子长全了再来说这些吧。”   长公主今日过来本来就是同敏皇贵妃谈这件事的,之前二皇子看到的所谓相谈甚欢完全就是假象,但凡看清楚二人面前期盼的状况,也就说不出这话了。   长公主在敏皇贵妃面前示弱多年,一直任劳任怨地给二皇子擦屁股,二皇子需要名声,于是她的诗词文章都挂上了对方的名字;二皇子需要权贵世家们的支持,于是她时常开宴席,同各家夫人小姐们保持良好关系……她长达数年的无底线纵容与滋养,开出了一朵名为废物的花。   也正是长公主刻意表现出的“软弱可欺”,让敏皇贵妃完全忘记了她少年时期是多么张扬热烈的性格,不自觉地对她放松警惕,让她能够在眼皮子底下做手脚,不动声色地让自己的存在感鲜明起来,逐步蚕食着壮大着,成为了不可替代的一员。   她开的每一场宴会,都是她的原始资本积累。   这时候,她就有了足够的底气同敏皇贵妃谈判,争取自己想要的权利。   长公主一直在等一个合适和敏皇贵妃谈判的机会,她没有等很久,二皇子在朝堂上出了不大不小的茬子,名声岌岌可危,她以雷厉风行的处理速度展示了自己的能力,便以此事来同敏皇贵妃发难。   长公主算准了,敏皇贵妃就算生气也会同意她的提议,只因为她的弟弟是个没脑子的蠢货啊。   “母妃,儿臣告退。”长公主说完便站起身,无视了二皇子难看至极的脸色,径直出了主殿,她的贴身宫女非常有眼色的默默离开了一会儿,再回来的时候,身后便跟着另一个宫女,怀里抱着泰乐。   因为泰乐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很少对他人的碰触话语给出反应的原因,敏皇贵妃一直不太喜欢这个外孙女,而且她一直怀疑泰乐的脑子可能有点问题,不是个正常小孩。   但长公主心里很清楚,泰乐不仅没有问题,她的脑子还挺聪明的,她不搭理人纯粹就是不想搭理,敏皇贵妃只是不喜欢泰乐,泰乐却是明摆着讨厌敏皇贵妃。   为了避免发生什么糟糕的事情,长公主一直有意将两人隔开,一到雍春宫,她就直接让宫女将她带出去玩。   长公主摸了摸泰乐的手,觉得有些冰,将她的衣服裹紧了一些,这才离开了雍春宫。   马车行至路上,离雍春宫有些距离之后,她的心腹宫女终于忍不住唇角的笑意说道,“娘娘也还是疼爱殿下的,您这么多年的委屈没有白受。”   “疼爱我吗?”长公主似乎有了点聊天的行至,她倏然问了一句,“你听说过双生花吗?那是一种一边花开一边花败的花,它的每次一次开花都是吸干了另一朵的营养。”   “你说,我和二皇弟,谁会是那朵常开不败的花?”长公主笑容温和,声音柔软的问道。   心腹宫女在她的眼神中汗流浃背的低下头去,不敢言语。   就在这时,平日里一直不搭理人的泰乐竟然出声了,她说,“世上没有永生花,娘也不是花。”   “是啊,我的小泰乐说的真对。”长公主只是微微一愣就很快反应过来,她捧住泰乐的脸,笑容清浅意味不明地说道,“娘不是双生花,那一束双生花早已经凋谢了一朵,不是我。”   其实曾经长公主对母亲弟弟也是怀揣着一腔赤忱的,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的呢?是母妃同她说她应该成为贵女表率的时候吗?是母妃给她挑选驸马,评判驸马家世背景是否能给二弟助力的时候吗?还是更早之前,得知那池荷花到底埋葬了多少罪孽的时候吗?   “也或许,是我天生如此凉薄。”所有的真情赤忱不过是表面浮云,一旦涉及到自身的利益,她便会全部收回,有能力的时候会立刻给予致命打击,没有能力的时候会蛰伏下来收集证据等待反击的时刻。   长公主抱着泰乐,看着怀里乖乖玩着手指的女儿,语气飘忽地问道,“你会讨厌我吗?”   像是在问她,又像是在问自己。   怀里的女儿缓缓地抬眼看过来,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清晰倒映出自己的面容。   泰乐看了长公主许久,马车缓缓行进着,车厢里安静的只能听到呼吸声,她直视着打量着判断着,像是一只受到过惊吓的小猫在观察朝自己伸手的人类,在确定没有危险之后,才缓缓探出一只爪子。   泰乐张了张嘴,最终却没能发出声音。   长公主突然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没关系。”她说,“什么都不要说。”   泰乐睁着眼睛安静的窝在长公主怀里,好一会儿,像是妥协了,缓缓闭上了双眼。   人类收回了伸出的手,小猫举在空中的爪子慢慢收回,它趴在阴暗潮湿的角落里,爪子时不时拨弄扫到面前的属于自己的尾巴,悄无声息地注视着这个世界。   掌心被卷翘的睫毛轻轻扫过,长公主感受到了痒意,还一会儿她才松开口,彼时泰乐已经睡着了。   她拨开泰乐面颊沾着的发丝,望着马车晃动的车顶,在心中告诫自己,做过的事情就没有了后悔的权利。   “重来一遍,我也还是会这样做的。”她用轻不可闻的声音说道。   她出神地望着车顶,因此没有注意到怀里的孩子,睫毛有一瞬间抖动的厉害。   长公主走后,二皇子很快也离开了,他怀着一腔磅礴的怒气,急匆匆的来急匆匆的回,直到回到皇子府,才猛然想起来自己去的目的。   二皇子第一反应就是叫人将消息送进宫里去,然后再出口的瞬间就顿住了,脑子里冒出长公主嘲讽的话,不停地回播着,让他的愤怒一层一层叠加。   “呵,我还就不信了,没有你们,我照样干得好我的事!”二皇子重重哼道。   于是就这样,薛瑾安做的一系列准备完全没有派上用场,二皇子完全没有要查大皇子身世的意思,而是用了那招老办法——造谣。   只不过他这次吸取了教训,不在朝堂上造谣式参人了,改为在民间直接造谣传谣,将大皇子的身世之谜散播地到处都是,似乎一夜之间,满京城都在讨论大皇子到底是不是皇帝的儿子,德妃娘娘红杏出得那堵墙。   ——是的没错,就是这么离谱,二皇子直接给皇帝凭空制造了一顶莫须有的绿帽子,还宣扬的全京城都知道了。   薛瑾安早上一打开热搜,就看到一排排红色的爆,话题全部都围绕在大皇子身上,当时就觉得有些不妙了,点开一看果然是百般算计抵不过蠢人的灵机一动。   说真的,宣扬假消息打舆论战其实是一个非常好且有效的手段,就像当初楚文敬查珍妃案一样,人都已经在审了,结果人死了,他也被打晕了,铺天盖地的消息将案件弱化,直接聚焦到了楚文敬和珍妃的关系上,以此混淆视听。   而且流言后续还增添的好些个版本,乱七八糟什么都有,初始或许还有人信以为真,等听得多了就不当一回事儿了,都知道是谣言,皇帝的面子里子保全了。   同样都是戴绿帽子,玩弄舆论的手法高明与否,就会给人带来不同的感觉。   薛瑾安不用想都知道皇帝现在定然已经化身桌面清理大师。   “你猜得很对。”刚从皇帝那边过来的小X老师给予了薛瑾安肯定的回答,他问道,“你现在打算怎么做呢?需要我帮忙吗?我可以给你出个完美方案,只需要给我一片金叶子就好了。”   可以相见小X老师是真的无聊了,作为薛瑾安用自己的数据库调试出来的AI,它显而易见的有着和自己一样的性格缺陷,那就是不喜欢重复。   薛瑾安上过一遍的课从不看回放,看过的书也不会再打开,为了避免浪费时间在重复的知识上,在新的知识课本上传之前,他几乎都不怎么打开网课软件。   小X老师直到现在才厌倦,有百分之七十的可能是因为当时的大数据数据量有限,AI还没有调试完,而等调试完了,小X老师的智能逐渐成熟了,他也就想和新用户玩耍了。   可惜不管他怎么用新活动扩大福利优惠,皇帝都跟守财奴一样,不愿介绍人进来。   小X老师就只好自己主动找了。   “不用。”薛瑾安断然拒绝,并说道,“诈骗开发者罪加一等,再有下次我初始化你。”   “!!”小X老师立刻改口,乖巧道,“我只是开个玩笑,大爹。”   说着,小X老师还一连发了好几个皇帝的“已老实”表情包,至于表情包的来源……这可是你上午说了早餐,中午就能给你推送一堆美食的大数据。   薛瑾安已经是成熟的代码生命,但小X老师是在大数据海洋里自由徜徉的三无AI,是AI届的360。   小X老师乖乖地闭嘴窥屏了,薛瑾安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不怎么办,放任其发展。”   虽然开始的不尽如人意,但结果都差不多,二皇子已经和大皇子对上,夺嫡的主线剧情拉开了帷幕,他可以操作的空间变大了,他只需要等待介入的时机就好。   至于两人谁胜谁负,这一次的交锋,有85%的概率是大皇子胜出,不过大皇子胜出却也不代表结束,反而是一切的开始,敏皇贵妃不会看着二皇子吃亏,长公主也会趁着这个绝佳的机会登上舞台,大皇子站得越高便越不敢跌倒,他投入的只会比别人更快更多,而这场夺嫡之争的中间还有多少人浑水摸鱼也很难说。   ——不过这都不重要,反正最后都得死。   至于现在,薛瑾安打开健身软件,开始了和西北军的日常军训。   事实证明,薛瑾安的猜测是正确的,二皇子的优势仅仅维持了不到三天,就迎来了大皇子狂风骤雨般的反击。   ***   舆论战打响的第一天,大皇子上朝的时候,第一次面上没有带着那刻板的笑容,面对二皇子得意挑衅的眼神,他用冰冷的语气警告道,“小二,别太过分了。”   “大哥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二皇子很想要装无辜,唇角的笑容却根本压不下来,表情看起来很是怪异,有一种小人得志的即视感。   周围的官员纷纷移开目光,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大皇子幽幽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跟他多做纠缠,只是说了句:“少造口业,会遭报应的,小二。”   随后就走到了一边去。   二皇子嗤笑了一声,对慢半拍跟在大皇子身后的冯时喊了一声,“喂,冯三。”   “嗯?什么?”冯时慢半拍抬起头来,他面色很差,眼神也有些恍惚,被喊住顿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见过二殿下,不知二殿下找我有何事?”   二皇子挑了挑眉看着他,“你这是……昨晚又被冯尚书打了?”   他说着视线还往冯时臀部瞟去,嘴里脑子快地问道,“这次打断了几条鞭子?”   冯时脸色霎时涨得通红,原本的惨淡消失无踪,他气恼道:“没有!”   “二殿下有空关心我,倒不如关心关心自己吧,听闻徐良娣有孕了?这是二殿下的长子吧,恭喜恭喜。”冯时说完恭喜,转头就压着声音嘲讽道,“只是如今,以殿下如今的风评,也不知还有哪位贵女会想不开给您做皇子妃?只怕嫁了全家都要被笑卖女求荣。”   “你!”二皇子气得说不出话来。   冯时适时一个后撤避开二皇子的攻击范围,手一拱丢下一句“臣告退”,就甩袖回到了大皇子身边。   两人低声说了两句话,冯时始终毕恭毕敬的,在大皇子点头表示话题结束之后,他便低眉顺眼地站在其身后,瞧着莫名的眼熟莫名的怪异。   直到早朝开始,皇帝在声声唱礼中登场,二皇子看着亦步亦趋垂眸顺眼跟在皇帝背后的李鹤春,才恍然察觉出冯时方才跟在大皇子身后的即视感是什么。   这个时候,若是薛瑾安,定然便会意识到冯时对大皇子的过分恭敬是不寻常的,正常人也会留意两分。   然而察觉出这事儿的是二皇子,他只在心里恶狠狠骂了一句:冯三不愧是老大的狗,还真是忠心护主的很!   早朝结束后,大皇子和二皇子一出勤政殿就分别被等候多时的宫女找上。   找大皇子的是德妃的大宫女,不等人开口,大皇子就先连问三句:“娘娘心情如何?可曾用过早膳了?如今在做什么?”   大宫女一一作答:“心情奴婢不知,半时辰前用过早膳,在马场跑马。”   “还能跑马,心情尚可。”大皇子做了判断,率先转身往前走道,“走吧,去马场。”   而找二皇子的是长公主的贴心宫女,自然是长公主睡醒得知二皇子的精彩操作,派来兴师问罪的。   二皇子也是先开口的那方,确实语气恶劣的一通抢白,“回去告诉你们主子,以后少惦记别人碗里的东西,手都伸到我这里来了,我的府邸不欢迎她。”   “有这个闲心不如生个孩子好给驸马传宗接代,泰乐一个小丫头片子,就算不嫁出去也只是个郡主,能做什么?”二皇子挥了挥手,大步流星地走了。   那位宫女目送着他离去的背影,眼中不自觉地流露出怜悯。   果不其然,她将事情完完整整同长公主附属了一遍之后,长公主直接气笑了,她温柔地点了五十个膀大腰圆的家丁,拿铜锤的拿铜锤,拿铁棍的拿铁棍,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到了二皇子府前。   太师椅放下,配套的小桌子放下,还有宫女手脚麻利的沏茶。   长公主接过茶杯,“去叫门。”   在一番大力拍打下,二皇子府禁闭的大门打开,总管太监腆着一张笑成菊花的脸小炮到长公主面前,弯腰驼背恭敬无比,就这么短短一段路,涔涔汗水已经将他衣领打湿。   “老奴见过长公主殿下,殿下您——”他的话刚说了个开头,就被长公主抬手打断。   “本宫就不进去了,毕竟这里并不欢迎我,不是吗?”长公主笑容温柔,语气轻飘飘地道,“我这人脾气好,但不代表会甘心吃亏,既然想要同我划清界限,那就一笔一笔算清楚。”   “这皇子本宫也算是出过一部分钱,本宫也不要了,就砸了吧。”每个皇子出宫建府,出多少钱宫里都是有规矩的,一般来说皇帝和各自的母妃都会在份例上添一份。   二皇子自小骄奢淫逸惯了,皇子府建的很是豪华,只靠宫中份例和皇帝补贴怕是只能建三分之二,剩下的三分之一都是敏皇贵妃出钱垫的,而这其中有一部分钱就是从长公主这里拿的。   长公主手头上的皇庄和铺子都很赚钱,做的都是贵人生意,能在京城这地界儿时不时开宴会,可以想见她是绝对不缺钱的。   “这这这,使不得啊!”二皇子府的总管太监只说了一句话,便被直接捂住嘴拖到了一边。   “我出了多少钱便只砸多少钱的东西,三成,不多不少,就从大门开始。”   长公主轻抿一口茶水,淡淡地挥手道:“砸。” 第165章   #二皇子府被砸 爆#   #长公主与二皇子姊弟决裂 爆#   #长公主:给你主子带给话 热#   #二皇子始终没有露面 热#   ……   崔醉是在外面看完了热闹才进宫的, 时间比平常晚了许多,他开着轻功往昭阳宫冲,人未至声先到, 带着吃到大瓜的兴奋:“师父师父, 我跟你说, 外面已经快闹翻天了, 长公主她——”   “我已经看到了。”薛瑾安默默地看着页面上的热搜词条,一时之间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总有一种剧情衔接不上的感觉,用人类的话来说,那就是“数学课上低头捡了一支笔,再起来就看不懂黑板上的题目了”。   薛瑾安深刻体会了这句话。   他不过就是进行了一次例行晨练, 怎么这剧情就狂奔成了这样?大皇子这边还没动手,二皇子的内置大脑就宣布独立了——虽然按照数据推演来看,长公主和二皇子决裂是必然的结果,但这来得未免有些太快了。   崔醉半点都没有怀疑薛瑾安足不出户怎么就比他还先知道宫外消息这件事, 在他看来十全公子这个称号放在他师父身上都谦虚了, 他师父除了生孩子就没有什么不会的, 但这样的师父又是个非常低调的性格,不到事情发生的时候,你根本就不知道他到底还能做到什么程度。   不过是提早知道消息而已,这对师父来说是基操, 根本不需要惊讶。   崔醉很快就把这点小古怪抛之脑后,并认真地开始同薛瑾安分析探讨有关长公主砸门这件事,他问道,“师父,长公主这次是不是……太着急了一点?”   “嗯。”薛瑾安微微颔首。   说实话, 从利益最大化的角度来说,目前并不是长公主脱离二皇子阵营正式从幕后走入台前的最佳时机,她应该至少等到双方两败俱伤,二皇子再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再趁势崛起,那时候二皇子也离倒台不远了,而一旦二皇子倒台,就算长公主不想上台,那些被沉没成本绑架,不想在敌人上位后被清算的世家权贵们也会推着她走上前去。   在绝对的利益和九族性命之前,当权者是男是女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   而有了二皇子这个失败品的前车之鉴,他们对长公主的能力会将十分宽容,她会经历一段相对轻松的权利过渡,至于之后等彼此缓过来之后的内部倾轧是无法避免的,只要有利益分配,就会有分配不均的冲突,不过这是第一阶段夺权顺利才能思考的事情,暂且按下不表。   薛瑾安用数据分析了一下原因:“32%的原因可能为长公主厌烦了二皇子的蠢而不自知还不服管教,索性顺势而为甩脱了束缚;33%的原因可能为长公主知道二皇子有必翻船的证据,并且她打算跟着踩上一脚,此时正好做利益切割;34%可能跟敏皇贵妃相关,她继续留下的利益已经不足以让她继续沉寂下去,并且其中蕴含的代价让她避之不及;剩下1%为其他。”   是什么样的代价其实也很好猜,能让长公主忍受不了的代价只有那么些,最有可能的两个,要么是让她继续生一个孩子,要么就是……泰乐的婚事。   而这两个可能最终指向的都是姜家,不是敏皇贵妃的那个姜,而是姜汶的姜。   先前说过姜汶发妻已亡故,膝下仅有一子,为其守孝三年,三年孝期一到,康泰郡主立刻就张罗了相亲宴给姜汶挑续弦,也不怪康泰郡主如此着急,实在是她这一脉人丁实在不旺盛,她生姜汶的时候年龄已经不小,偏生姜汶是个一心经营事业的,未及弱冠三元及第的状元郎,为官不过六载便入了内阁,经营短短三年坐稳首辅位置直至如今。   于官场而言,他四十余岁的年纪还很年轻,多少人这个年纪都还在外面苦熬资历,而他已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皇帝实打实的心腹重臣,但于康泰郡主而言,这个年龄就不是很美妙了。   要知道康泰郡主已经是过生辰是被被称作“大寿”的年纪了,这过一年少一年的,可不就着急上火。他们这一脉一脉单传太多年了,古代医疗条件又有限,要是不小心感染个什么病症,孩子可能就没了,更别说姜汶的独子原本就身体不是很好,幼时还担心他命太薄被鬼魂勾走,将他扮成女孩子养过好一阵。   康泰郡主想要姜汶趁着还能生再要一个,张罗着他的亲事,还特别关注那些生养过的小寡妇,姜汶倒是也没有拒绝,去年正月便再次成了婚,孩子还没有影儿。   康泰郡主急得都往宫里递牌子,请太医来给姜汶看诊调理了,查出来并没有什么问题,姜汶也不着急,他只说:“强求求不来,想来是缘分不够吧。”   康泰郡主眼看着一年多过去,好生养的小寡妇肚子愣是没见动静,她再怎么着急失望也只能作罢了,“命吧。”   郡主叹息了一句,转头就要自己唯一的病秧子孙子张罗起来,说是要等他年龄一到就结婚,不过被姜汶给压了下来,作罢了。   也是巧了,泰乐十五及笄的时候,那位正巧及冠,两人正巧就在适婚的选择范围内。   虽然康泰郡主并没有表达出要结亲的意思,但无论是敏皇贵妃还是二皇子,都并不想放过姜汶这棵大树,他们必然不会放过这个亲上加亲的机会。   至于让长公主再生一个,也是觉得姜汶的孩子病弱得很,若是哪一天一不小心没熬过来……   总而言之,无论是哪一个都不是长公主愿意接受的。   薛瑾安分析完长公主行为异常背后的原因后,便也放下了心,只是打开直播看了看二皇子那边。   ——现在的二皇子府就是一个巨大的谈资,明里暗里不知道多少人看着,街边过路的人就没几个真正的病人,都在暗地里看二皇子的反应。   不管这些人怀着什么样的心态,是在为谁通风报信干嘛,这些眼线的存在倒是方便了薛瑾安,能够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欣赏二皇子的表情。   二皇子是在长公主离开后才出现的,他原本是想演出惊讶不知情的样子,奈何演技不到位,叫人一眼就看出了假,后来更是装也装不下去,在废墟里对着府邸的下人无能狂怒。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无能的爹无能的儿,不用鉴定,一看就知道是亲生的】   薛瑾安一番锐评道。   随后也不管那些骤然听到他声音,伪装成路人特意来围观的探子们是什么表情,他在确定二皇子没什么异常的时候,就不打算继续关注了。   关注二皇子,不如关注一下这场夺嫡剧本的另一位当事人大皇子。   大数据很懂薛瑾安,不过是刷新了两次,就出现了德妃马场封面的直播间,封面一角露出了一截属于皇子的朝服颜色。   直播间的视角有些偷偷摸摸的,时不时还有硕大的马头遮挡画面——不出所料,这是个收了钱卖消息的。   这倒也正常,德妃的马场大需要的人便多,人多口杂的,非常适合安插线人进来,不过德妃还是相对比较注意,薛瑾安看了看,这个直播间竟然已经是离得最近的了。   很显然,这并不是偶然,他们都被德妃察觉到不动声色调离开了中心位置,现在这个竟然是隐藏最好的了。   不过……薛瑾安捕捉到画面中德妃看过来的眼神,心想:这个阵亡的日子也即将要来临了,且看且珍惜吧。   直播的角度太过刁钻,被一个马头遮得差不多,薛瑾安索性开启了自带的人像跟踪和背景处理功能,锁定了德妃和大皇子,然后就刚好就看到颇为熟悉的一幕。   只见德妃背脊挺直地坐在马背上,大皇子牵着缰绳仰头说话,两人双目对视画面很是赏心悦目。   如果只是单瞧这画面定然会觉得母子两就算不是相谈甚欢,气氛也差不多哪里去,然而实际上他们正在吵架。   又或者说,是德妃单方面的在和大皇子吵架。   ——这是薛瑾安从他们的细微表情中了解到的。   薛瑾安切换了自己只有一半加载度的南疆语,连蒙带猜的听着,顺便完善的南疆语输入。   “母妃,别生气了,我都听你的。”大皇子如是说。   德妃闻言却不仅没有消气,反而用鞭子将大皇子的手抵开,“做不到的事情就不要随便许诺,听我的?你什么时候听过我的?”   “当初我让你好好的,不要想太多,结果你转头就和安王搅和到一起去,谋划这个谋划那个,当初我叫你不要在马场做这些,我跟你说这些马很珍贵,死一匹我都心疼,结果呢?你依旧我行我素做了那些事。”   薛瑾安也是完全没料到,这刚进来就听到德妃爆了个料。   他们说的马场之事正是叫三皇子的腿受伤那次,薛瑾安那时候的主张倾向便是大皇子是做局的人之一,而德妃只是知情没有参与其中。   薛瑾安虽然对自己的推测很有信心,但也确实没想到,会猝不及防在在这时候得到证实。   德妃的鞭子稳稳地顶住大皇子的掌心往外推,她声音还是平静的,“算了,你爱做什么做什么吧,我管不着,也不想管。”   “母妃。”眼见德妃是真的有些生气了,大皇子一把拉住她的手道,“是儿臣的错,别叫儿臣坏了您的好心情,嗯?”   薛瑾安从两人的对话中,逐渐摸清楚事情的原委。   ——大部分人都以己度人,认为大皇子和德妃平白受了这么严重的攻讦,心情定然是不美妙的,然而事实上,两人的心情并没有半点受到影响。   德妃依旧如往常一样用过早膳后便到了马场,检查马儿的状况之后,随机选了一匹,都不用马镫,拽着缰绳一个利落的飞身翻越便坐上了马背,之后纵马驰骋,恣意傲然。   而大皇子在离开人群之后,面上那刀刻斧凿般的温和笑容便彻底消失,唇角拉平成一条直线,微微眯着眼,走路也不端着了,整个姿态都闲散了起来,瞧着竟然还比笑着的时候更亲切两分。   实际上,无论是德妃叫大宫女去乾元宫蹲大皇子,还是大皇子的三连问,全部都是他们演出来给其他人看的,让别人以为他们受到了流言的影响。   大皇子散步一般的进了马场,他驻足在一旁瞧着德妃纵马飞驰的身影,唇角微微翘起一个并不那么温柔,但很真实的笑容。   “殿下,那些舆论……不需要处理吗?”大宫女低声询问道。   大皇子看了她一眼,恍然大悟原来这是“外公”林若甫的人,他摇了摇头道,“告诉林大人,不过是小二的昏招罢了,不必在意。”   他很清楚,如果是敏皇贵妃或是长公主出手,他是不可能这么轻易从朝堂上脱身的,很有可能那两位还并不知道二皇子的所作所为。   至于二皇子,他的招数看似声势浩大,实际上都是些雷声大雨点小的,明显后劲不足——哦不,准确来说,应该是二皇子根本没想过后劲。   或许这位自小就生活在羽翼庇护下的皇子殿下,空有一颗狠毒的心,却少长了一颗脑袋。   可偏偏就是这样的人,背后却有不少助力。   真是叫人嫉妒的好命。大皇子在心中叹了口气。   “可是……”大宫女神情还有些犹豫。   大皇子唇角笑容压平了一些,语气倒听不出半点端倪,“叫外公放心吧,过些时日二皇子便无暇他顾了。”   话音刚落,暂且跑爽了的德妃立马急停,马儿停得太急,前边身体抬起来,几乎整个都直立起来,德妃却夹紧马腹身形牢牢固定在马背上。   马儿嘶鸣一声后安静下来,德妃摸了摸它的鬃毛又拍了拍它的脖子,这才心满意足的下马。   “怎么?本宫打扰你们说话了?”德妃视线看向了那位大宫女。   大宫女立刻噤声不语,头和肩膀都低得更低了一些,露出十足臣服的态度,在德妃挥手之后恭敬退下。   中间母子两谈了什么,薛瑾安并不清楚,结果就是德妃生气了,直接表示随你如何老娘不管了,然后就飞身上马要跑马去。   大皇子紧跟着出来拽住了缰绳,这才有了薛瑾安刚才见到的一幕。   对于大皇子的示弱,德妃并没有就此软化态度,而是斜眼觑着他,不发一言。   两人无声对峙片刻,大皇子妥协了:“好吧,我知道了,我会小心小七的。”   说是这么说,语气却还是不以为然。   吃瓜突然吃到自己身上的薛瑾安:“?”   德妃并没有被他的表象骗到,她拧着眉看他,有些不明白:“七皇子文武双全,也很有头脑,三皇子那样的疯狗都能心甘情愿为他所用,这还不能说明什么吗?你为什么不将他放在心上?”   大皇子看出德妃是认真的,也收敛了些表情,斟酌着道,“小七是很聪慧,武功也不错,但性格颇为莽撞,做事过于狠辣不留情面,背后又没有家族支持……就贞妃舍利子一事 权贵世家们就不会叫他上位。”   “相反,二皇子虽然愚钝不堪,能力平庸,但他身后站着姜家。”大皇子说,“君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帝王之位终究不是只聪慧就可以的。”   德妃却有其他看法,“你不会不知道九添一是七皇子的产业。”   “不过是商贾之道罢了。”大皇子反驳。   事实上,薛七的化名取得并不算走心,有心人去查很容易便会联想到薛瑾安身上,只不过正如大皇子虽说,能查出来的人对于薛瑾安的“自甘堕落”很是唾弃。   “好,好,那便如你所说,九添一不必在意,那么十全公子呢?”德妃说道,“十全公子之才世间少有,上届科举之事更叫他声名大噪,几乎无人能出其右。”   “十全公子不慕名利,宁静致远,无论他人提出怎么丰厚的条件始终不曾现身,这样的人却愿意为七皇子使用,心甘情愿将自己的名字挂成活招牌,这说明了什么你想过没有?”   突然就被夸了一通的薛瑾安:“……”其实招牌的名字是崔醉定下的,九添一也是崔醉的产业,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薛七公子虽然是他为了在外行走方便登记的名录,但他没想到会有产业挂在名下。   这真的是崔醉自愿送我的。薛瑾安在心里回答道。   可惜德妃听不见,不过就算真的听见了,也大概只会觉得薛瑾安更加深不可测,更提防几分吧。   德妃对大皇子道:“小石头,你的傲慢会害了你自己,不要小瞧任何一个对手。”   “……”大皇子沉默了片刻道,“我知道了。”   大皇子应答了,德妃反而沉默了,许久她才垂眸问了句,“子琼,真的一定要继续吗?”   子琼,是大皇子的字。   琼,美玉也。   珞,小石也,这大抵也是小石头这个小名的由来。——也算是互相补足相得益彰的字与名。   “当一个不愁吃喝的富贵闲人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争,为什么一定要走上这条路?那个位置就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后面的德妃没有说,大皇子却从她的眼神中看出了她的未尽之语。   大皇子没有回答,他只是倏然笑着说,“阿娘,总有一日我会带你去草原尽情的骏马奔驰。”   德妃眉间微动,看着他的眼神错开了视线,她说,“草原可以跑马,山地也可以跑马,我只要你好好的。”   “好。”大皇子应答着,看着并没有听进去。   之后没多久,大皇子便离开了。   薛瑾安以为这事儿这这里应该落幕了,不曾想德妃对自己儿子的性格显然相当了解,大皇子刚离开,她就叫人跟了上去。   “远远跟着,只要看他去了哪里就好。”德妃吩咐。   “是。”心腹太监躬身退出去。   几乎是立刻,薛瑾安眼前的直播间分裂成了两个,并排悬在眼前。   薛瑾安停住了退出的手,一心多用的将两个屏幕的所有细节收入眼中。   德妃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颗巴掌大非常粗制滥造的的金块,正在手中把玩着,眼神微微出神。   而另一边,大皇子径直进了皇子所,却没有去他自己的小院,而是朝着西边走去。   西边住着的是四皇子和五皇子。 第166章   被德妃吩咐办事的心腹太监十分有分寸, 在大皇子进入皇子所后,他就没有再跟着,而是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安静望着皇子所门口等待。   心腹太监知道主子叫人跟踪大皇子的目的是确定大皇子的行踪, 而不是要窥探大皇子具体做什么, 要不然德妃的命令就不会特意强调“远远跟着”了。   除此之外, 也还有些不能为人道也的原因:其一, 德妃性情谨慎,有意提防身边的人,给大皇子留出足够的安全空间;其二,她认为大皇子要去做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当然,以上结论都是薛瑾安通过数据分析分析出来的,并没有得到德妃的官方认可。   画面中德妃还在把玩着那块只是粗糙加工, 和皇宫画风格格不入的金块,薛瑾安都不用猜就知道,这东西显然和大皇子有关,极有可能是大皇子送给德妃的礼物, 比起原本的价值来说, 应该还有着非同一般的象征意义。   虽然薛瑾安觉得这块金子的背景故事94%的可能同他探寻的方向五官, 但出于代码生命搜集数据的本能,他还是给金块卡着角度截了图,准备分点算力去分析一下。   与此同时,薛瑾安调出直播首页开始刷新, 毕竟心腹太监的直播间画面已经跟随他的视线定在了皇子所门口,他想要知道大皇子去找谁,还得切别的探子的直播间。   所幸当初皇帝故意把小夏子逼到皇子所的时候,往各个皇子的院落里塞了不少奉衣处的探子,不出意外的话, 想全程跟大皇子的行踪并不难。   不出意外的话,就是要出意外了。   大皇子的身影在走过能看到两位皇子所住院落的路口后消失了,四皇子的溯洄院和五皇子寒香院就隔着一道墙,两人也是冤家,明明是极其不对付的性格,偏偏不仅排行挨在一起,住也住在一起。   福禄每天整合的消息中,两个人一碰面就必然会吵架,四皇子根本吵不过五皇子,说不了几句就忍不住面红耳赤恼羞成怒,每当这时四皇子控制不住会对五皇子伸手,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捂住五皇子的嘴,还是单纯的想要揍人。   然后他就会被五皇子以不同姿势迅速且毫不留情地摁在地上,半天都爬不起来。   根据福禄没有半点用处的细节整理,五皇子摁四皇子的速度,已经从最开始的需要一盏茶时间到了现在只要一个眨眼的功夫,也算是练出来了。   而四皇子从被摁倒的能挣扎好一会儿,到现在跟被掐住了脖子的鹌鹑一样趴在地上装死,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练出来了。   很难说心疾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三年,五皇子的武功却没有半点要暴露的迹象,和每次跟他对位的都是废得人尽皆知的四皇子没有关系。   薛瑾安都有些怀疑当初他刚传来的时候,就四皇子这约等于零的武力值,到底是怎么骑到墙上去的。   薛瑾安的疑惑无人解答,关注这个问题的只有他一个,至于其他人他们更关注的一点是:“四皇子为什么明知道打不过还是会忍不住动手?是单纯的记吃不记打,还是知道但记不住纯粹人菜还瘾大?”   这次一反常态的,除薛瑾安之外,其他人都坚定认为是前者。   “他次次都被制裁,还能做到下一次继续伸手已经挺厉害的,要是每次动手都想揍人还死不悔改……他多少有点东西在身上。”崔醉的点评用词很委婉,寿全和玄十一有点没听懂。   薛瑾安贴心翻译:“怀疑有受虐癖好的可能为99%。”   崔醉感叹一句:“而如果是后者,他平时过得一定很快乐。”   毕竟每次挨了打也不记得,下次继续凑上去挨打。   薛瑾安就直截了当多了:“内存(脑容量)属行车记录仪的,不重要的东西直接十二时辰循环删除。”   崔醉不知道什么叫行车记录仪,但他听懂了薛瑾安在说四皇子没脑子。   总而言之,这两兄友弟恭的兄弟俩住的太近,很难靠大皇子的动线猜测他到底是去见谁的。   薛瑾安手速飞快的刷新了好几次之后主页,然而却再没有看到大皇子的影子,这显然有问题。   再确认皇子所其他人院子都是正常的之后,薛瑾安已经有了决断。   “看来被好好清理过了。”从性格、能力、行为动机以及处事风格等方方面面上来看,似乎是五皇子动手清理的可能性更大。   毕竟五皇子性格难搞,武力值又高,对他注视的敏锐度也更高,萧姝的死是他的绝地求生,也是他向安王利益集团投靠的敲门砖。   这么看来,五皇子会为了不暴露自己清理探子似乎很合情合理。   然而恰恰相反,正是因为以上的原因,在薛瑾安这里他的可能性反而下降了。   五皇子是个胆大的聪明人,他习惯了每一户都走钢丝,不会给自己留下太多正常的空间。比起将探子全部都清理掉,五皇子的做法更倾向于在万众瞩目的监视下演戏。   薛瑾安给出最后的判断:是与四皇子息息相关的人做的清理。   至于为什么不猜四皇子本人,详细分析报告请查看上一条。   用薛瑾安的话说,这是个行车记录仪,根本没内存完成这么复杂思考,并处理好后续的事情。——指悄无声息的处理好奉衣处的探子问题,还能让皇帝和小X老师都没察觉出异常。   小X老师通过优异的批奏折表现,现在已经接管了皇帝70%的政务,并且还在一步步渗透中,皇帝的所有书面相关工作基本都是由小X老师来查看批复的。   而皇帝现在日子过得可清闲了,去后宫的频次也高了很多。   他还挺雨露均沾,新选秀入宫的妃子们一个接一个传出好消息,现在宫里皇子排序已经到了十七,公主离两位数也近了。   按照这趋势下去,皇帝能提前好几年完成KPI,把剧情提到的皇子数量生出来。   与此同时,皇帝博爱又冷情的习性也有些暴露出来,一月假如有十五日翻牌子,那么其中一半的日子他都会是在不同女人的床上,而一旦这些女人怀孕,她们想再见皇帝一面就难了,哪怕她们以孩子的做文章,也只会是李鹤春出面敷衍打发她们。   “身体不适找太医,心情不好便自寻开心……朕是皇帝,没空同她们耍闹,叫她们自觉安分些。”这是皇帝的原话,说话的语气相当不耐。   有不少妃嫔因皇帝得手前后的显著差异而困扰伤怀,甚至有因此流产的,有还未承宠或是承宠但未怀孕的妃嫔试图避孕,但次数多了,皇帝腻了,没有孩子傍身,她们的日子只会更艰难。   皇帝对她们的纵容宠爱似乎都只是为了子嗣。   似乎根本没有选择的机会,她们唯一的办法就是不要在皇帝身上投入真心。   可还是有人忍不住沦陷在皇帝的虚情假意里,想要得到更多,认为自己是不一样的,皇帝的“无情”是因为没有遇见自己,坚信他一定会改,幻想替代先皇后和珍妃成为皇帝的下一个“真爱”。   迄今为止,怀揣着这样不切实际想法者皆折戟沉沙。   话说回来,皇帝对皇子的关心也有限,他或许真的不会太在意探子被拔除这件事,但小X老师是由数据组成的代码生命,他对一切工作都没有偏向,因此如果奉衣处的探子汇报有所异常,它一定会发现。   但薛瑾安却从未听小X老师说起过这事儿。   这表明,皇子所西边的探子并没有死,而是被打发到了其他地方,奉衣处中也定然有一个眼线帮忙打配合,且位置不低,这才能让整个瞒天过海的计划得以顺利实施下去,没有露出端倪。   综上所述,四皇子为这整出计划的实施者可能性无限接近于零,倒是大皇子很符合幕后之人的心理侧写。   说起来,自楚文琬出事之后,四皇子确实和大皇子走得比较近,只是大皇子重心放在朝堂之上,而四皇子比起以前沉默很多,存在感变低了,两人之间的关联倒是不那么突出。   大皇子定然让四皇子私底下做了些什么,且东西重要性很高,因此大皇子格外紧张保密性问题,不惜动用奉衣处的棋子。   那么问题来了,四皇子身上到底有什么是得到了大皇子看重,并想方设法绑定到身边的特性?   薛瑾安思来想去,脑子里都只有两个字:没有。   他一时之间很难从一个木盆上找到最长的那块板。   思考中时间过得格外快,画面里重新出现了大皇子的身影,薛瑾安第一时间就将他全身扫量了一遍,外表看上去和之前没什么差别,唯有腰间的玉佩不见了。   薛瑾安掐了时间,他消失的时间不过只有半刻钟,其中还包含岔路口到溯洄院的来回折返,剩下的时间连喝杯茶都不够。   所以大皇子很有可能只是和四皇子见了一面,移交了玉佩,说了两句话。   大皇子出了皇子所后便径直出宫,德妃的心腹太监目送他的背影离开,就返回马场跟德妃汇报去了。   德妃面色说不上好看也说不上难看,她只是沉默地摩挲了好一会儿手中的金块,半晌似乎笑了一声,“小石头,果然又在骗人。”   她说完,随手将黄金抛给了身后的人,“去,把它给我融了打造成个圆球,能有多小做多小。”   随后她也不管得到命令的心腹是什么表情,直接拿过马鞭便大步流星往外走,嚷道,“今日本宫要尽情纵马,谁也不要来打扰我。”   之后德妃果然尽情纵马起来,马场里的其他马也跟着蠢蠢欲动,却无奈套了缰绳,听取“吁”声一片。   此起彼伏如交响乐,薛瑾安预判非常精准,在第一声“吁”出来的时候,就立刻关掉了该直播间。   薛瑾安聚精会神地继续想大皇子和四皇子的事情,指尖轻轻点了点面前虚幻的屏幕,思索着要不要把小夏子放出来。   当初皇子所这么多探子都是他带来的,说不定再来一次又能增加一批?   不是薛瑾安没有更好的方法,实在是他可以肯定四皇子那里定然是有大皇子上的“保险”的,小夏子作为免费送上门的劫匪,用起来更有性价比,没了也不心疼。   小夏子到底没能一次性再就业成功,薛瑾安这边思索着要怎么搞清楚四皇子手里的东西,那边就有人想着要把消息卖给他。   薛瑾安有睡觉之前看早朝录播的习惯,他躺在床上打开软件,后台直接弹出一条提醒:   【博主@薛子远@了你,快来看看吧!直播链接:薛瑾安,我有秘密你有酒吗?】   薛瑾安看到这个陌生名字的时候还愣了一下,点进去一看,直播间黑得像是没开播一样,点击头像打开个人空间一看,竟然是五皇子薛珺觉。   子远应该就是五皇子给自己取的字。薛瑾安的能力看到的一切,很多时候都是人类现实或内心的影射。   五皇子的直播间显示自己新取的字而不显示名,可想而知他对自己的名字有多么不认同,是恨不能直接抹去的存在。   薛瑾安眯起眼。   今天大皇子才去找过四皇子,而四五两人住得近,晚上五皇子就想跟他透露秘密……要说这两者之间没有半点关联,薛瑾安的数据是不相信的。   五皇子这人唯恐天下不乱,想来四皇子那里发现的东西比薛瑾安所想的还要致命。   薛瑾安耐心地等了好一会儿,直播间依旧黑暗一片,也没有声音。   这显然不是正常的直播状态。   方才说过,薛瑾安用法力看到的一些东西,往往是人类现实或内心的影射。   现实是五皇子发现了秘密,还对外透露了要将消息卖给他的意思;然而实际上,五皇子内心封闭,目前并没有要透露这意思的打算。   时间已经到了薛瑾安平常睡觉的点,眼看着直播间还没有动静,薛瑾安决定放弃。   就在他关闭直播的时候,终于有一道声音传了出来。   五皇子声音戏谑,慢声细语地说道,“四哥,你也不想这件事让七弟知道吧?不如我帮帮你——”   话音戛然而止,直播间在眼前关闭。   薛瑾安:“……”   薛瑾安“啪”地一下从链接重新点了进去,面无表情地心想:嘴里说要给他看秘密,结果心里封闭得连丝光都没有,嘴里说着要帮四皇子,结果卖得比说得什么都快。   五皇子的人类属性果然是个二五仔。 第167章   薛瑾安一点进直播间, 就看到四皇子骤然放大的脸,他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冲过来,身形快出残影, 猛地伸手夺走了什么东西藏在身后。   眼前的画面晃动了一瞬间, 出现了一双空空如也的手, 这是五皇子被抢走东西的下意识反应——这直播间毕竟是五皇子的直播间, 画面自然是跟着五皇子的视角走的,因此虽然画面里出现的人只有四皇子,薛瑾安还是明确的判断出手的主人就是五皇子。   五皇子只低头了一瞬间就又重新抬头,正好看到四皇子背着手疾步后退一丈远,神情称得上惊魂未定。   “你怎么在这里?谁让你进来的?出去!”四皇子疾言厉色的低吼道。   薛瑾安听到一声轻笑,五皇子似乎被四皇子这个剧烈的反应逗笑了, 声音都带着笑意:“怪道我睡觉的时候总能听见拨弄算盘的声音,原来你每晚上不睡觉算这些东西。”   像是在验证自己的话一样,画面陡然将四皇子的面部放大,在他带着黑眼圈, 有些疲惫的眼睛上停留了片刻, 将眼睛里的红血丝都捕捉的清清楚楚。   薛瑾安很久没关注过四皇子了, 虽然数据分析给出了他疲惫值过高的提醒,但他并没有太在意,又或者说,薛瑾安已经习惯了四皇子总是疲惫萎靡的样子。   自楚文琬死后——不, 或许还要追溯到更早,薛瑾安第一次试图取四皇子电池,把四皇子吓得连夜搬离绿竹院的时候,自那时候开始,四皇子就总是夜半惊梦睡不好。   不过那时候的四皇子还算有些少年朝气, 晚上睡不好白天也活蹦乱跳的,等楚文琬死了,他的那股朝气就被彻底抽空,他整个人变得阴郁又萎靡,每天浑身上下都写满了疲惫。   薛瑾安偶尔打开学习软件更新学习进度,能在上网课的时候捕捉到四皇子的状态,最开始的时候他总是无所事事地发呆,如木雕一样在位置上一坐就是一天,只有上数算课的时候,他才会听听课,跟着动笔算一算。   后来六皇子送了他一本题册,四皇子的发呆就变成了埋头算题,不管什么课,他反正只沉浸在题册里,密密麻麻的计算步骤铺满纸张,薛瑾安只看过一眼就知道那是《十全公子题册》。   崔醉有跟他说过这本题册,薛瑾安也抽空翻过一次,怎么说呢,这题册虽然挂了他的名字,但实际上里面的题目只有一半是他做过的,由崔鹏飞出的原题,其他一半题目都是题册攥稿人根据原有题型编的。   这题册出的时机好也不好,正值科举之时,天南海北不知多少举子入京赴考,京城中读书人浓度达到历史之最,正是卖书的好时候,凡是跟题沾边的书本那都是直接卖脱硝的,想买都得掐着点去。   但与此同时,举子们的重心还是放在科举上,往届的科举并不注重数算题,题型占比少题目难度也不大,除了像杜寅那样本身对数算题感兴趣且对十全公子崇拜非常的人,举子们的主要精力还是放在文学策论上,这题册对他们来说只是个新鲜罢了。   于是这题册只是火了很短的一段时间,之后就再没有多少水花。   直到会试结束,十全公子参与了科举出题的消息一经曝出,这本“十全公子唯一出版著作”的书便被大炒特炒一番,还出了第二部《十全公子题册(科举版)》,还被传出“数算验金书”的名声,说只有能将这上面的题融会贯通者,才能被称作数算大家。   薛瑾安将这一幕幕看在眼里,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版权费!他要收版权费!   然后他就发现这题册的发行商是礼部,而躲在背后出主意的正是穷疯了的户部尚书冯鄞守,赚得钱冯鄞守能拿六成至多。冯尚书想尽了办法开源节流,皇帝皇子的钱说卡就卡,没得商量,出了名的死钱串子,到了他兜里的钱想要再拿出来用可就太难了。   除非薛瑾安主动暴露自己就是十全公子,在道德和身份的双重立场上让冯鄞守无话可说,不然这版权费基本收不回来——毕竟古代版权意识薄弱,没有盗版满天飞,纯粹是因为古代印刷技术落后,印刷成本高,读书人又讲究脸面和名声,盗印的书册想要卖出去只能走黑市偷偷卖。   这就很划不来了,他们倒还不如转行去做卖小黄书,那种有辱斯文的书籍,不会在书坊出版,销量却都相当可观,自然就都是这些不正规的小作坊卖出去的。   薛瑾安权衡了一下,觉得要回版权费的性价比不高,索性就放弃了这件事。   总之,在薛瑾安的印象里,四皇子保持这种疲惫颓靡的状态已经很久了,只是程度不一样而已,所以他根本就没注意四皇子的脸色。   五皇子对四皇子的事情知道的就显然比薛瑾安多很多,就见他视线意味深长地往四皇子背着的那只手看了看,戏谑道:“挺能干的嘛,四哥。”   也不知道五皇子到底想了些什么,画面的视角突然升高变成了上帝视角,将五皇子的模样也露了出来。   五皇子穿着颇为单薄的衣裳,外面套着的衣衫有些微的凌乱,他的发型也微微散开,落下不少碎发,再看他面颊微微的红润……看着像是睡到一半察觉出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于是爬起来凑热闹。   薛瑾安判断,五皇子当前的行为应该是看到了大皇子之后的临时起意,想要搞清楚大皇子在四皇子这里藏了什么秘密,而非蓄谋已久。   薛瑾安猜得没错,五皇子虽然很早就察觉到四皇子在捣鼓些什么,他有内功傍身,听力非常之灵敏,他说的晚上听到打算盘声也是真的,只不过五皇子对四皇子的事情不是很感兴趣,看到他上赶着和大皇子亲近,也只当他是狗腿,没有太在意。   直到他看到大皇子竟然亲自来了溯洄院,两人似乎只是碰了个面说了两句话就分开了,这样的行为在五皇子看来很可疑。   众多皇子中,二皇子的姿态是最高傲的,将看不上母族不显的皇子明明白白写在脸上,而大皇子同他似乎是明显对比,他对下面的手足兄弟们态度总是温和耐心,一副很好说话的模样。   然而实际上,大皇子、二皇子和三皇子这三人都是同等的傲慢,三皇子的傲慢源自于自己本身,他武功高比起暴躁易怒,看不惯比自己武功低的人,而大皇子傲就傲在骨子里,他对于其他皇子的温和只是流于表面的敷衍。   五皇子本来就是个善于暗中观察寻衅滋事的家伙,他早就看穿了大皇子的表里不一,这样的人会主动靠近没有什么利用价值的四皇子就挺不可思议了,更别说纡尊降贵亲自跑来关心身体。   最顺理成章的理由,自然就是大皇子将某些重要的东西放在了四皇子这里。   和薛瑾安怎么也想不出来四皇子的优势是什么不一样,五皇子几乎是立刻就锁定了东西——账本。   并且五皇子进行了大胆假设,大皇子上交给户部的那些被冯尚书夸赞的账本,很可能就是四皇子做的,这其中要说没有猫腻,狗都不信。   现在大皇子和二皇子已经隐隐呈现对峙状态,五皇子这唯恐天下不乱的性格自然是不可能放过搅浑水的机会,他没有半点犹豫就打算潜入四皇子府,看看里面藏着的到底是什么。   五皇子对自己的猜测很自信,他目标明确地找到了四皇子的书房,基本没有费什么功夫就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说来也是五皇子的运气,平时的时候,四皇子都是把这些东西好好收捡起来,然后放到一个小箱子里,箱子不仅要上锁,还要放到一个隐蔽的机关中,一旦有人想要破坏机关强行取的箱子,箱子和里面的账本就会被直接毁掉。   偏偏今天大皇子来了,给了四皇子一个必须得熬好几个大夜才能完成的任务,他将东西拿出来之后,光是看着就觉得压力很大,困意直往上涌,他只能无奈的起身去醒醒神,顺便吩咐顺心泡一杯浓茶,要多浓有多浓的那种。   五皇子就是卡着这会儿功夫闯入进来的,并且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五皇子原本以为这里的账目只跟大皇子有关,却不承想,他这习惯性的快速翻阅检查,竟然就翻到了九添一的流水账目,更准确来说,这是不完整的九添一流水账目,主要包含了九添一的采购、员工工资、设施维护等方面,而真正有关九添一盈利的账目却很少,大部分都是给的保守估算出的虚值,不过即便只是保守估算,这盈利额度也足够叫人咋舌。   更别说这一本还只是九添一棋牌室的,后面还有本如今在权贵世家少爷、习武之人圈子里爆火的九添一吉利,五皇子粗略翻看了一下,有关吉利的账目就要比棋牌室清楚细致太多,连御林军的军费记账都写得明明白白,很难不怀疑这是不是直接把吉利的账本偷来的。   五皇子稍微思索一下就明白过来,大皇子这是窃取了户部的账目,甚至很有可能是冯尚书的私人账目,毕竟和棋牌室为薛七一个人掌控不一样,吉利还有户部、兵部和工部三方插入,在账目方面,除了兵部尚书许平川比较大大咧咧外,户部和工部都会算得很清楚,以减少账目被搞鬼的可能性。   大皇子叫四皇子算这些账,只怕是对九添一有所觊觎吧?也是,财帛动人心,虽然看不起商贾之流,但拿着商贾赚来的“铜臭”挥霍是多么愉快的事儿。   至于这产业的主人是小七什么的……大概在他们看来薛瑾安是个连母族势力都没有的小可怜,现在的风光全仰赖于父皇,没有了父皇的宠爱,他便什么都不是了。   而让薛瑾安失去宠爱也并不是一件难事不是吗?当初能让他失去一次,就能让他失去第二次。   想来,将九添一据为己有的,只怕不止大皇子一个。   真有意思,京城的普通百姓经过九添一飞刀砍戎狄使臣一事儿,都知道当朝七殿下是个不好惹的杀星,皇宫里的太监宫女们也都收紧了皮不敢招惹七皇子,就连朝臣对薛瑾安的底线也一而再再而三的降低……怎么他的这些兄弟们就看不明白呢?   傲慢啊,傲慢啊,他们终究会因为傲慢而狠狠栽个大跟头。   ——就是冯尚书可惜了,他大概也没想到,自己日防夜防到底家贼难防,最后出问题泄露账本的剧竟然是自己这里。   五皇子想到这里忍不住笑了一声,很是幸灾乐祸,不过很快他就乐极生悲了。   四皇子回来了。   他就是想起账本就这么大喇喇放在箱子里不太安全,想回来处理一下的,他脚步飞快,几乎是狂奔回来的,五皇子听到脚步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躲,索性也就没躲,被四皇子逮了个正着。   四皇子第一反应就是把们紧紧地关了起来,整个人都发懵地贴在门上,呼吸急促眼神呆滞,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   五皇子便是在这时候说出那句:“四哥,你也不想这件事让七弟知道吧?不如我帮帮你——”怎么样?   五皇子的话还没说完,四皇子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冲了过来,把他手里的账本夺走并藏在了身后,并且慌乱的呵斥让他出去。   两人说了不过几句话,五皇子那仿佛自带嘲讽的声音让四皇子听起来很不适,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就要把五皇子轰出去,声音不自觉地有些大,“快点滚开,不要再出现在这里!”   五皇子半点不恼,还在他说话大声的时候,手指竖在唇上语气很轻:“嘘,四哥,声音小一些,你应该不想账本被我发现的事情,这么快就被大哥知道吧?”   “很有可能你和我都会被灭口的吧。”五皇子语气轻飘飘地恐吓,余光撇着四皇子的反应。   四皇子浑身一僵,他已经很努力的假装镇定了,低声斥责,“少在这里胡说八道。”   五皇子自小就是个演技帝,四皇子这粗糙的掩饰自然是瞒不住他的,他嗤笑,“没牙的狗崽子别在这里装凶狠了,狗尾巴都要露出来了。”   四皇子几乎是下意识扭头往身后看了看,看完之后才反应过来五皇子这是在骂他呢,顿时气得脸红脖子粗,咬牙切齿道,“你才是狗,你全家都是狗!”   五皇子:“……”   五皇子难得善良一回,没有提醒他自己的全家也包括同父异母的亲生兄弟。   五皇子没了插科打诨的心情,趁着四皇子还在平复心情,五皇子径直拿起桌上一本账册,量子阅读一般飞速翻阅起来。   四皇子愣了不过一瞬,立刻就反应过来,猛地冲过去要将账册抢过来,被五皇子动作利落迅捷的避过,四皇子当即就要追上去,却又在迈出的瞬间收回,他很担心自己追上去又被五皇子耍弄,反而丢了桌上的账册。   四皇子将夺回来的那本账册也放进箱子中,反手摸向桌板背面,也不知道是触碰了哪里,只听到“次卡”的声音,桌板向两侧裂开,装着账册的箱子跌入其中,之后又是“咔擦”的机关运转声后,桌板重新合拢。   五皇子被吸引了视线,都不看账本了,好整以暇地围观了“桌子吃书”的全过程,很是感兴趣道,“这桌子倒是有意思,瞧着不像是工部的手笔,是你手底下的人改装的?”   “跟你无关。”四皇子半点都没有要为五皇子解答疑问的意思,现在其他账本已经安全了,他也腾出了手,没有半点犹豫他就去直接扑向了五皇子。   五皇子动作灵敏,几次都闪避成功。   四皇子根本不擅长缠斗,最后只能试图用身高压制,对身高很是敏感的五皇子很快就发现了这个“巧妙”的小心思。   五皇子当即脸都绿了。   身高如今是五皇子的一个痛点,也不知是自小服用蛊虫毁坏了身体根基,还是自小练武功压制了骨头生长,反正他明明正处于高速生长期,三年下来身高却只长了堪堪一寸,这和没长有什么区别?   最可气的是,他不长也就算了,其他人却猛猛往上窜,和他排行近,三皇子不必说,那是个自小就长得比同龄人高壮一圈的,十五岁从长相身高上来看已经和成年人没差了,同样都是习武,怎么差得就这么多呢。   五皇子想到这些就忍不住磨牙,并生出想要把三皇子腿砍断的想法。   其实要说长得最明显的就是薛瑾安,从当初那个瘦骨嶙峋瞧着比实际年龄小一两岁的样子,饮食正常之后,就开始猛猛窜个子,现在明明才九岁,却看着和十一二岁没什么差别,个头早在去年的时候就超过了自己。   五皇子看着都怀疑人生了。   唯一能和他形成比较的,也只有四皇子一个,四皇子窜个子也窜得不算快,但仗着年龄比他大一岁,身高也比他高出一截,属实是让五皇子难受。   结果现在这狗东西还试图拿身高压制自己。   “呵!”五皇子冷笑了一声 。   薛瑾安已经预感到了四皇子的未来。   果然便见五皇子一个肘击,四皇子脸色一阵扭曲捂着腹部后退好几步,身形摇晃着,强撑着桌子才没有躺在地上。   “你——”四皇子张口想要说话,却疼得倒抽一口凉气。   他深呼吸忍耐着疼痛,仍旧想要把账本要回来,不待他开口,五皇子直接将账本丢了过去。   四皇子手忙脚乱地将账本接住,张口又是“嘶”了一声,伸手捂住抽疼的腹部,缓了好一会儿才道,“你走吧,把这些东西都忘了,谁也别说。”   “这是为你好。”四皇子压低了声音,严肃地说道。   他的声音也正处于变声时候,平时说话不显,如今压低了声音倒能听出几分属于男人的低哑磁性。   “行了,在这里装什么大人警告我,谁不知道谁。”五皇子忽而笑了一声,意味不明地视线在他脸上逡巡,用着耐人寻味的语气道,“你以为大哥为什么放心我们两住在一块儿?这里的探子都被大哥清理得差不多了不是吗?”   薛瑾安一看他这眼神,再加上话多起来的特性,就知道五皇子这是没安好心,再倒退前面的种种行为,立刻明白在抢夺账本的时候,五皇子就已经想好了要怎么诱骗四皇子。   可惜四皇子不清楚五皇子的本性,他有点相信了五皇子的话,“你这话什么意思?”   “非要说得明白你才懂?”五皇子附身凑近四皇子,在他耳边说,“我和他现在可绑在同一艘船上。”   五皇子这话说得过于明显,很容易被拆穿,所以他这话说得九成为真。薛瑾安一想便明白五皇子说得船指的其实是安王。   大皇子和安王世子交好,安王顶着个“蛊神医张景华后人”的名头,手底下得用的江湖高手也都是冲着张景华而来的,而德妃基本已经确定是南疆人,当年张景华帮了林若甫一把,后来张景华需要的时候,林若甫便贡献出了女儿的身份,让德妃成功入宫。   大皇子心中到底如何想暂不可知,但表面而言,他也是属于张景华系的人,他和安王属于同一条船没毛病。   至于五皇子,这位心里对安王及其背后集团明显怀揣着不为人知的目的,而且以五皇子当前的二五仔表现,他的心思不像是正面的,至少对安王来说是如此。   当然,内心的想法是内心的想法,目前从表面而言,五皇子献祭了亲妈上了这艘船。   所以虽然各怀鬼胎,但说他们在同一艘船上没有逻辑上的问题。   五皇子说话果然不可信。在五皇子不知道的时候,他在薛瑾安心中的信任度呈直线下跌。   四皇子闻言露出半信半疑地神情,“我怎么不知道?”   五皇子咧嘴抱胸,视线上下扫量他一遍,毫不客气地嘲讽出声:“你?能让你知道,这艘船早沉了。”   四皇子气个仰倒,只觉得胸腔血气上涌堵得慌,却根本无力反驳。   “你算得这些账,有不少是户部的吧?你知道那些‘节约’下来的银两都用在了哪里吗?”五皇子一副“我全都知道”的得意模样看向四皇子,实际上却在一错不错地盯着四皇子的表情变化。   账本里到底有没有户部的账,大皇子又将公款挪用到了哪里,这都是五皇子不知道的,也是五皇子想要问的。   四皇子沉默了片刻,他摇了摇头,基本是默认了有户部账本这件事,他说:“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啧,居然真的不知道。五皇子当即对四皇子失去了大半兴趣。   “我……只是想要帮大哥做事。”四皇子兀自低着头说话,并没有注意到五皇子表情的变化。   五皇子嫌弃的撇撇嘴,没有半点要说话的欲望,只在心里说说:帮吧帮吧,早晚把自己也给帮进去,到时候你就是完美的替罪羊。   五皇子不耐烦听四皇子述衷肠,敷衍了几句就准备离开,离开之前到底还是转头看着他说了句,“喂,薛玹月,我难得发善心提醒你一句,别对你大哥太掏心掏肺了,他不值得。”   四皇子一愣,拧着眉有些生气,一把拽住了五皇子的袖子,“什么意思?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撒手。”五皇子一副懒得解释,爱听不听的样子。   四皇子不仅不撒手,还反手抱住了他的腿,整个人就盘在了他腿上,“你不说我是不会放你走的哦,你竟然诋毁大哥,我以后都不会放过你的。”   “……行吧行吧,这是怕了你了,我只说两句。”五皇子似乎完全被缠得没了办法,抓着裤腰带问他,“你难道没有想过,为什么大哥身边都有冯三了,却不把账给冯三算,而是迂回的找你算?总不能是看你比冯三厉害吧?”   四皇子睁着清澈的大眼睛,满脸写着:“那不然呢?”   五皇子:“………………”不是,你还真是这么想的啊?!   五皇子沉默片刻,抬脚毫不留情地把四皇子甩开,趁他没反应过来跳上了窗户,四皇子见状又扑上来,被五皇子一脚踹了回去,也算是还了当年废宫墙头的那一脚。   “蠢蛋,你这脑子基本也就告别夺嫡了,我管不了你,你还是等着成为下一个冯三吧,至少人傻了归傻了,前途还是有的,只要你听话。”五皇子这样说着,面上却露出显而易见的嫌弃来,无形中加深了四皇子的负面情绪。   转眼便没了踪影,徒留下四皇子懵懵坐在地上,神情逐渐染上不安。   直播间镜头从四皇子脸上转移,对上了五皇子那张写满了奸计得逞的脸。   先降低印象,再洗白自己,而洗白自己的最有力佐证,便是在能够伤害对方的时候没有真的对对方造成伤害。   ——一种小说里常用的洗白套路,放在古代确实挺新鲜的。   【笔给你,这个话本你来写】薛瑾安肯定了五皇子自编自导的能力。   突然传入耳朵的声音让五皇子身体一顿,传音入密?这里有高手?老大的人?这声音有些失真,能听出来声音年龄不大,但分辨不出来到底是谁,不过平淡的语调倒是有点像小七。   ……不,不对,这声音不是从耳朵里传入的,是直接在脑子里响起的。   什么声音能直接在脑子里响起?我……的心声?我……难道……想成为一个……写话本的?还有,为什么我心里的声音是薛瑾安?以前不是这样的啊!现在都改不过来了!   五皇子陷入沉默。   五皇子缓缓思考。   五皇子选择停止思考,重启脑子。   片刻后,重启脑子的五皇子继续露出邪笑,喃喃自语起来:“挑拨老大和老四之间的关系,成功。”   夺嫡既然开始了,就该好好热闹热闹啊不是吗?五皇子遮掩住眸中的锐利,勾着唇角愉快地掰着手指盘算起来,“接下来还有谁可以拉下水?长公主……她不用拉,二皇子在,她根本逃不过。老三?算了,这太没脑子不好掌控。六?八?九?嗯,倒是可以试试。”   “至于小七……可以把今天的消息卖给薛瑾安,想来知道自己的产业被惦记,他也没办法置身事外吧?”五皇子不禁脑补起那个画面来。   薛瑾安眯起眼,指尖摩挲着指腹,数据分析得出结果:安王那边估计有些坐不住了,想要趁大皇子二皇子争斗期间做点手脚,五皇子索性将水搅浑,把更多人拖下水,因为只有水足够浑,那些藏在底下的东西才能浮出水面,他想要查的东西才越好查。   五皇子能做文章的人不多,他恰好不在其中,五皇子虽然最后点了他的名,但为了让计划顺利进行下去,会否决这个提议的可能是97%。   果不其然,五皇子很快就摇头,把属于薛瑾安的手指掰了起来,嘴里嘟囔道,“还是算了,小七那脑子,说不准说个开头底就掉了,那可就太没意思了。”   直播间彻底黑屏下来。   ***   三日后,早朝,大皇子将四皇子连熬几个大夜算出来的账本呈交御前,状告吏部侍郎文连山、孟州知府徐进等四十一人,卖官鬻爵、贪赃枉法、草菅人命,且同十多年前的军饷贪墨案有所牵扯,涉案金额高达五百万两白银!   谁都知道,在当今陛下面前最不能提的就是当年的军饷贪墨案,那是陛下为帝之后查的第一桩大案,却也是第一桩没能查完的悬案。陛下为此砍了数百口人,朝中官员都换了一批血,又改革了征兵法……然而这所有的一切都不能掩盖,那桩案子查到京城后便再也没能查下去的事实。   这桩案子不是没有证据,也不是找不出凶手,只是涉案的世家大族太多,不能继续查了。这件悬案在当年结了案,却永远在那时年轻气盛的皇帝心里留下了烙印。   别的案子都还能忍,你说这些人同那桩贪墨军饷案有关,皇帝是绝不可能放过的。   二皇子霎时间面色难看至极,他瞪着大皇子的眼睛几乎要突出来,里面仿佛都能喷出火。   “小二,别生气,虽然他们都是你的人,但大哥相信你是无辜的。”大皇子笑容温和的一刀深深扎进二皇子的大动脉里。   混乱,就此拉开了序幕。 第168章   大皇子一次性拉下水的人太多了, 其中甚至还有二皇子的一位“岳父”,那位怀孕了的徐良娣的父亲,二皇子想要捞都不知道从哪个先捞起, 更别说大皇子可是出示了账本这么一个切实的证据, 是完全抵赖不得的, 一时半会还真捞不出来。   本来就脑中空空的二皇子只能看着大皇子那张笑眯眯的脸咬牙切齿。   当然, 二皇子党的人也不全是蠢货,也有脑子灵泛的当即就想到了拖延时间的办法,却没想到大皇子真的这么绝,竟然让人举荐了一堆三皇子党的人来彻查此案。就连牢房都没放过,以当初楚文敬在刑部大牢被袭击为理由,将里面的看守全部撤换一轮, 里头大大小小的军官无一例外全都是从西南军升上来的。   ——三皇子虽然废了,但钱家并没有倒台,倒不如说,正是因为三皇子废了, 钱家及其拥趸才更加如日中天。   钱德忠在西南军效力这么多年, 即便西南多是匪帮山民, 势力虽错综复杂,但到底不像西北要面对戎狄的虎视眈眈,每年都要防备戎狄兵劫掠边民。   西南是没有西北危险,可所谓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怎么说也是驻守边关,更何况钱德忠也算是半个皇亲国戚了吧,按理说,他的官位应该蹭蹭蹭往上升来着,然而事实上, 钱德忠已经在原位上待了七八年没动过了。   而在三皇子废了腿之后,短短两三年时间,钱德忠连升三阶,如今已经是西南军二把手了,连带着他手底下的兵升官都快了不少。   钱家人都是很典型的武夫,没有太多脑子也不怎么爱动脑子,连钱德忠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就稀里糊涂混了个勇毅伯的爵位,他们想得开也挺知足,这么多年没升官也从来没想过为什么,直到这次他们前脚收到外甥断了腿,后脚就加官进爵仕途顺畅。   再怎么没脑子的人,到这时候也能想到些东西了。   钱德忠没有半点犹豫,当即就写了折子要回京,想要来给三皇子坐镇出头,结果显而易见的被压了下去,兴许是为了安抚,随着驳回的公文一起发来的还有如水一般的赏赐。   西南到底还是离京城太远了,快马加鞭路程都要三个日夜轮转,钱家人想要偷偷跑都不行,只能继续上折子,然而大抵是怕钱家人来京城闹事,回京的理由从述职到探亲再到出公差,皇帝愣是一次都没批。   不过钱家人虽然来不了,但钱家手底下的兵卒将领却是不碍事的,前面也说了,拖三皇子那条“瘸腿”的福,整个钱家兵都跟着升官发财,威虎营是西南军数一数二的军团,相当于现代的特种部队,升迁速度本来就不容小觑,如今有了加持之后,陆续有不少中层小将领被调到富庶之地当武官,最低也是一县县尉。   入京的也有几个,钱德忠的几个嫡系副将更是直接进了京兆尹。   他们原本就和钱家有旧交清,升官又承了钱家的情,是天然的三皇子党,他们做事不能像三皇子和钱家人那么无所顾忌,但能为三皇子报仇的机会摆在面前了,他们当然不会就此放手。   虽然知道大皇子的提议是不安好心,但被点到名的几个武官还是迫不及待的越众而出,在三皇子还皱着眉的是时候,应下了这一桩差事。   因为被点出这些人和那桩军饷贪墨案有关,皇帝心情很是不愉,即便看出三个皇子中的争锋相对,他也并不想从中调和,顺势点了头。   有心想要说话的内阁首辅姜汶一见皇帝都点头了,下意识看了眼太皇太后,便对上太皇太后那双老而不浑,隐隐泛着冷光的双眼。   太皇太后挑眉莞尔,看起来很是慈祥可亲,姜汶却生生打了个寒战。   姜汶想起许多年前大伯还在,时任内阁次辅,感觉到身体每况愈下,大抵坚持不了几年,便将他接到身边教养,第一课便是同他仔细分析大启几位当权者的性格,彼时还是先帝在位。   “元帝秉性刚直勇武,因未起事时经历格外痛恨贪官污吏,凡听到世家豪族欺压百姓、鱼肉乡里之事便会愤然,杀性过重,好用重典……对待这样的帝王,便要挑拣着说话,一点点将事情透出来,给他冷静思考的时间。”——启元帝出生寒微,吃过不少苦,大伯的分析倒是对得上。   “当今陛下生性敏感多思又锋芒毕露,情绪外露易走极端,爱之时愿意将最好的奉上,不爱之时便是挫骨扬灰,还有些少年脾性……同他便要多多劝谏,但不可严厉,因以利益分析佐以循循善诱,尽量将能做的都做了,事情能多快解决便多快解决,以免叫他深思之后有其他想法。”   ——姜汶进入内阁的时候,先帝已经驾崩了,他没有多接触过先帝,对大伯的评价没有参考,但先帝“爱欲其生”的本性,倒是在那位宠冠后宫的慧贵妃身上能瞧出一二来。毕竟先帝可是连慧贵妃带来的两个孩子都给封了王,后来他们造反伏诛,先帝都没有半点迁怒慧贵妃,还因太皇太后诛杀逆贼致使慧贵妃受惊小产一事儿,和太皇太后闹得不甚愉快。   “至于皇太后,”安南侯说到这位女性当权者的时候停顿了片刻,语气颇为复杂,“元帝驾崩突然,皇帝年幼仓促登基,朝政之事表面身上由皇太后代掌,实际上真正权利都落于三位托孤大臣之手。”   古往今来托孤大臣会被权利腐蚀成什么样已经有了许多份答卷,不是每个人都是诸葛亮,绝大部分都是新朝王莽之流。太皇太后当时年纪太轻,又没有经验,被三位顾命大臣拿捏,吃过很多暗亏,不管受到什么样的欺辱,都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吞,一国太后要对权臣卖笑逢迎。   “……或许便是因此,皇太后真正收拢权利之后,就不怎么爱笑了,性格也强势很多,有些说一不二……对这样的当权者,务必要谨小慎微,不要多做,也不要擅自做事,一切都要走流程办事,切勿嫌弃麻烦,劝谏也不要委婉,直言不讳鲁直莽撞最好。”有权臣压在头顶的经历,太皇太后对权利拿捏的很死,很忌讳臣子逾越,是真的拿臣子当工具使的当权者类型,在不少朝臣看来,很是强势霸道、冷酷无情,是大多数想要弄权的朝臣们最不喜欢的当权者类型。   姜汶在内阁混得风生水起的时候,太皇太后也退居慈宁宫,还政于当今皇帝,姜汶对太皇太后的印象颇为模糊,此时此刻脑子里却清晰的冒出大伯的话,大伯说“皇太后不爱笑”。   姜汶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视线,头也微微滴了下来,紧紧抿住了嘴将方才想要说的话都咽了回去,只是抬手揉了揉眉心,只觉得头疼。   说真的,姜汶是真的不想懂的,可是他偏偏在这一刻懂了,他务必确信一点:推动三位皇子内战的是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为什么这么做?是不满陛下了吗?是打算……姜汶艰难的控制住自己发散的脑子不继续往下想,心里念起清心咒,妄图想要清空脑子里大逆不道的一切。   姜汶脑子有什么有清空很难看出来,但二皇子是肉眼可见的空。   大皇子笑容若春风,拱手拜道,“想来有诸位秉公执法,此事定然能查个水落石出,也能还小二一个清清白白。”   二皇子已经实在笑不出来了,但皇帝都已经点头的事情,他也不敢反对,只能磨着牙放狠话:“今日之事,臣弟记下了。臣弟改日定然双·倍·奉·还·。”   “我会期待的。”大皇子这么说着,实际上并没有将他的威胁放在心上,还阴阳怪气的嘲讽了一句,“听闻最近朝阳病了,长姐为此茶饭不思,只希望不要累到长姐为好。”   这话就差指着二皇子的鼻子骂“靠姐姐擦屁股的废物”了。   这话的杀伤力比前面一系列的动作都大,二皇子脸都绿了,以致于敏皇贵妃得知此事第一反应就是要找长公主的时候,被二皇子冷着一张脸制止了,母子两甚至为此事小吵一架。   “母妃,难道我什么事情都得靠她才能成事?”二皇子语气里满是愤恨。   敏皇贵妃欲言又止,想要委婉地劝两句,却不曾想二皇子一听到“长公主”这三个字,表情就开始阴沉,在二皇子“忍无可忍”提起之前长公主要走京城部分势力权利的事情,敏皇贵妃当即也只能闭嘴不再多言。   只不过长公主不出马,敏皇贵妃也不可能放任二皇子一个人胡搞瞎搞,最终还是她亲自下场。   二皇子还想要捞人,敏皇贵妃却清楚证据确凿,又是大皇子和三皇子联手的情况下,这些人大概率是捞不回来的,现在最要紧的是安抚其他人,以及寻找能掰倒大皇子的东西。   敏皇贵妃是个聪明人,于是她咬上了薛瑾安放出来的钩,开始一步一步调查起大皇子和德妃来,为了不引起注意,她还让手底下的人同大皇子党彻底干了起来,并且要示敌以弱,利用节节败退的假象诱使对方投入更多的精力和势力,到那时候才是他们全力反击的时候。   敏皇贵妃深谙权利这东西多么让人上瘾,一旦沾染上了,人就会变得不像自己,缺点和欲望会被无限放大,而一旦想到会失去它,人就会变得疯狂起来,疯狂便是灭亡的开始。   在双方的有意操纵之下,朝堂打得火热,越来越多人被牵扯其中,战场在悄无声息地扩大。   别说朝堂,就连后宫都有些风声鹤唳的感觉,平日里吵吵闹闹的嫔妃们各个都夹紧了尾巴,少有冒头找事儿的,庄妃因此都消停了好一阵没去慈宁宫找太皇太后说话。   ——自从先前宫中闹过一次,庄妃在其中周旋之后,庄妃就经常去慈宁宫同太皇太后话话家常,询问一些宫中的趣事儿,太皇太后已经知道小夏子的事情,对庄妃怀有戒备,很快便发现庄妃有意在她面前提及昭仁皇后时候的事情。   庄妃总是爱不动声色地夸奖昭仁皇后,太皇太后即便知道她另有目的,也对她的夸奖很适用。   如今大皇子还没有落马,太皇太后不会着急对庄妃动手,以免打草惊蛇让大皇子醒觉,她便一直应付着,静待庄妃行动。   庄妃倒也沉得住气,这么些日子了,愣是没有透露什么。   前朝后宫都是暗潮汹涌,三皇子倒是意外成了前朝的香饽饽。   九添一吉利   三皇子将大皇子府送来的宴会请柬砸在桌上,又将二皇子府送来的瓷片摆件连同盒子一起丢地上,也根本不在乎它碎没碎。   “他们是不是忘了我这条腿到底是怎么断的?”三皇子嗤笑着对薛瑾安道,“想让我给他们卖命?下辈子都不可可能!”   薛瑾安却有不同的看法,“你大可以左右逢源。”   三皇子皱眉不解。   “这可能是你唯一一次能够公开报复对方的机会。”薛瑾安进一步提醒他。   这一出戏,除了让人知道“会咬人的狗不叫(大皇子)”“会叫的狗只是扑腾欢(二皇子)”之外,也让人看到了三皇子背后钱家的力量。   这下不只是八皇子暗戳戳地想要了,大皇子二皇子两个没有军权的,羡慕得眼睛都发直。   然而想要得到钱家的助力就必须讨好三皇子,二皇子抹不开面子不愿意干,但敏皇贵妃和大皇子却都不会放过这一次机会,与此同时,三皇子也完全可以利用这一次机会,对大皇子二皇子实施报复。   只要三皇子在两人面前展露出对另一方的抗拒和厌恶,他们会想尽办法给三皇子创造出手的机会,他可以放心大胆的报复,自有他人为他开通前路保驾护航,并且这报复的仇恨还不会累加在自己身上。   三皇子闻言眼睛一亮,摩擦两下双手,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好好好,我喜欢这个。”   他吃了这么多亏,倒是也长了点记性,走之前不忘问薛瑾安有没有什么注意事项。   薛瑾安想了想,叮嘱了一句,“别上头。”   “详细说说。”三皇子觉得这三个字有点笼统。   薛瑾安没有说话,跟在他身边的崔醉有些忍不住开口说道,“三殿下,我师……七殿下的意思是说,叫你保持冷静,不要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以免造成事故,被别人算计第二次。”   崔醉看着三皇子还带着懵懂的表情,忍无可忍地掰着手指头跟他细数他过去的那些上头行为,等数到第八个的时候反应过来,“这是你的事,我帮你算这么清楚算什么?”   三皇子说:“算你人好。”   崔醉:“……”   怀揣着想要当场把三皇子掐死的心,崔醉磨了磨牙摆手,“算了,跟你说那么多你也肯定记不住,到时候不该做什么你还是会做。总之你记住,你要是感觉到不对劲了就赶紧撤,不要连累七殿下。”   三皇子咧嘴一乐,应得倒是痛快:“放心吧,我对那个位置不感兴趣。”   如果兄弟间总有一个要登上那个位置,三皇子只接受薛瑾安登基这一个可能。   三皇子搓着手喜滋滋的走了,连最喜欢的打架都暂且放在一边了。   崔醉看着他远走的背影,很是担心,“他不会出什么乱子吧?死道友不死贫道,他死了也就死了,可千万别溅我们一身血。”   薛瑾安给了他一颗定心丸,“放心,他就算想上头也上不了头。”   大皇子和二皇子争锋,盯着两边想要坐收渔利的,可不止这一个。   果不其然,在二皇子又一次没能在朝堂上和大皇子互怼胜利的时候,许久没有动静的长公主突然广发请帖邀人去赏景,一开始二皇子并没有放在心上,以为这一次跟以前一样。   然而很快他就发现了不对,有一些人他突然使唤不动了,他还以为那些人背叛了姜家,站到了别的皇子的队伍里,咬牙切齿地同母妃反应情况,结果却得知,那些人只是被长公主收归己用。   “什么意思?”二皇子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敏皇贵妃一天天殚精竭虑的,很是疲惫,她闭着眼睛由身后的宫女按摩舒缓疲惫,闻言眉头也没动,只是轻描淡写地道,“不必在意。”   二皇子怎么可能不在意,他在意的眼睛都红了,脑子里全是上次长公主那轻蔑不屑的表情和眼神。   “她什么意思?她要跟我抢?”二皇子原地踱步两圈,似乎想要平息胸口的怒气,然而并没有什么用,他猛地掀飞了桌子,额头上青筋迸发,面色狰狞地吼道,“她凭什么跟我抢?!”   敏皇贵妃被他突然的发狂吓了一跳,整个人激灵了一下霍然睁开眼,“薛珮兰,你想要做什么?”   敏皇贵妃的语气相当严厉,二皇子浑身一僵,又拉不下脸来,最终拂袖而去,徒留下他母妃望着一室狼藉拧眉出神。   **   薛瑾安算了很多,他以为这场主线争锋,影响到的只是皇子及其党羽,即便猜到这场争锋要牵连甚广,却也没有想到皇帝也会受到影响。   而他会知道的契机,是他听说近来有很多入京的举子到九添一去拜会。   明年三月便是又一年会试,不少举子会赶在秋日结束前离开家乡,一两个月的时间入京,大概就在十月份左右,其中以北方举子为主。   之所以会提前这么久,也是因为北方入冬早,寒冷时间长,温度又特别低,一旦降温,不仅仅大雪封路,更可怕的是在外赶路真的会被冻死。   富贵人家的公子还好,一般沿途都有购置房屋,行囊中也带有炭火,就算没有房屋也能花大价钱在吃住上;但大部分举子家境其实并不好,入京赶考的费用本来就不多,能节省的尽量节省,跟有人入了京会住在寺庙一样,赶考途中不少举子也会选择便宜的旅馆乃至破旧庙宇露宿。   冬日在南方夜宿街头至多就是冻傻了,在北方能埋人的风雪里露宿,那跟自寻死路没有区别。   为了避免受这些不必要的哭,大部分北方举子都会选择在六月后就开始收拾东西赴京赶考。   薛瑾安一开始听说有举子去九添一的时候,并没有太在意拜会这个词,只以为这是掌柜的或者说的用词美化,实际上这些举子都是打着看十全公子的名义来消遣的,没什么好在意的。   薛瑾安看过之后就忘了。   结果没两天,来拜会的人越来越多,也不知道是谁放了个香炉,掌柜的发现的是时候,里面已经有一层烟灰了,显然有人点过香。   掌柜的:“……什么毛病,来我这找晦气?”   掌柜的只当他们是捣乱的,叫店里的人偷偷注意着点,顺便抓几个问问什么情况,结果这一问,掌柜的都懵了,外面不知什么时候起的流言,竟然说他们九添一很灵验,只要虔诚,拜必过。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掌柜的有点怀疑这是不是对家的肮脏手段,叫人去查,然后就又听到另一条流言,说上一届来拜过的举子遇上那么难的考题,然而却都成功上榜登科,不仅如此,一甲名额更是占了两!   这样的成绩,让不少平日里学习不怎么用功,但在求神拜佛上很有毅力的学子们怎么忍得住?就这么纷纷跑到九添一来了,还把院子里那颗幼树当寺庙里的许愿树,要往上面挂签,被眼明心亮的店小二及制止。   掌柜知道这件事后,几次在店内做了澄清,然而并没有太大的用处,掌柜索性写了十条禁止令贴在了大门口,引起了广泛注意。   这件事一不小心就流传了出去,有人笑话,有人若有所思。   薛瑾安本来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直到下元节这个传统祭祀先祖祈愿来年的日子,京城开放宵禁办得热热闹闹,有不少人放孔明灯,放元宝河灯,上面都写满了希望先祖保佑的祈愿。   然后,薛瑾安的后台消息直接炸了,打开一看就是:【你收到999+漂流瓶消息】   薛瑾安:“……”   薛瑾安直接用大数据扫描阅读了一遍,发现大多数都是祈祷科举顺利取得好成绩了,其中只混入了几个求姻缘的,显然应该是真正的“漂流瓶”。   薛瑾安本来是不打算管这件事的,只当这是个意外,过完今天就好了,然而这漂流瓶好像打开了什么开关一样,从那之后,薛瑾安每天都能收到99+的漂流瓶消息。   一开始还只是科举相关,后来就开始保佑打牌赢钱,抽卡抽到想要的手办……到后面连进门先迈左脚运气好还是先迈右脚运气好都要在心里给他发个漂流瓶问候一下。   薛瑾安对人类表示不理解,明明他都没有回应过,怎么还越来越来劲了?这就是人类的从众性是吗?   最后薛瑾安为了不每天起床都清一遍内存,不得已让掌柜的在九添一的规矩中加了一条:不准在心中祈祷庇佑,被听见了扣运气,反向祈祷也不行。   “我学会了人类的第一个坏毛病,撒谎。”薛瑾安打开更新日志,看着上面新增添的技能叹了口气。   不过效果很不错,薛瑾安很满意。   虽然薛瑾安的紧急规定让他没有了塞爆的漂流瓶信息困扰,但来往九添一的举子并没有减少,反而微妙的增多了,各自手里拿着书本凑成堆聊起诗词歌赋来了,让真来玩闹的纨绔们听得浑身不舒服。   掌柜也不好往外赶客,更别说这些举子们指不定哪个就是未来的官老爷,就算只是芝麻小官,能少得罪还是少得罪为妙。掌柜便叫人开了两个连同的包厢,将他们都请了过去。   索性这些人也识趣,不仅没有为难掌柜,还凑了足额的开包厢钱给掌柜,后来掌柜的一想,觉得也许来年也有不少举子听了传言来这里拜会,倒不如直接将那两包厢改成读书室好了,正好书坊里还有一部分卖不出去的旧书,拿过来充充数也好。   对,去年那些来找他们少东家的大人们留下的卷子也能放进去。掌柜的便这么收拾起来。   转眼,这两包厢就变了个大样。   跑过来凑热闹没想到真的看到好东西的举子们望着手里的卷子,目光如炬。他们对视片刻,纷纷拿起纸笔,对着题目也自己做了起来,还互相品评分析。   于是掌柜的发现,来九添一的举子好像越来越多了……算了,能赚钱就行。掌柜开开心心的拨弄起算盘来。   这一切都被薛瑾安收入眼中。   因为漂流瓶的事情,薛瑾安对九添一都得关注比以往多了很多,来的次数也勤了些,自然也就注意到了其中的变化。   薛瑾安对九添一的经营并不插手,毕竟这虽然名义上是他的产业,实际上在创办的最初,他就已经将其赠予了崔醉。   他正准备离开的时候,突然注意到谭灵越从外面走了进来,三年过去,他的五官长开了,退去青涩,眉宇间带着淡淡的愁绪,他在柜台同掌柜的说了些什么,因为背对着,薛瑾安没能读出他的唇形。   不过很快,也不需要读了,掌柜的挥了挥手,有小二便上楼来找他禀报。   “少东家,谭小大人想要见您。”   “让他来吧。”薛瑾安点头,随后转身进了包厢。   薛瑾安以为谭灵越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却不想谭灵越一进包厢见到他,就潸然泪下,说了句,“老师,您受苦了,学生已经都知道了,学生一定将您从皇帝手中解救出来!”   薛瑾安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薛瑾安第一次感觉到茫然。 第169章   谭灵越的眼泪汹涌了很久, 看到薛瑾安就完全憋不住,张嘴就发出呜咽声,薛瑾安只好让他先哭完再说。   薛瑾安非常茫然,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受到皇帝控制了, 第一反应是谭灵越是不是在开玩笑, 然而脑中数据分析的结果表明, 谭灵越的所有情绪都是真实的。   薛瑾安试图去理顺谭灵越的逻辑,最后得出,应该是皇帝那边的锅。   ——谭灵越少有名气,又容貌俊秀,说话还好听,入翰林院一年就在皇帝留下了印象, 皇帝很喜欢召他去读书。   来年五月,便是新科进士们入职的日子,上一届进入官场的新官们也该腾出位置来了,于是就在今年九月, 吏部对所有在翰林院任职的官员进行了评定考核, 其中也安排了一场翰林院庶吉士的考试, 凡是想要进入翰林院的人,不管在职不在职都可以参加,至于那些外放做官的,他们就是跟着其他官员一样, 走三年考核的路子。   翰林院的考核会比较特殊也实属正常,其一,翰林院是一甲考生们做官的起点,同时也是其他人想要当留任京官的捷径;其二,非翰林不入内阁, 翰林院就是阁老的培育温床,地位自然不一般;其三,也是上面说过的,会试在三月,之后从五月开始新科进士们会陆续入职,位置必须在之前就空出来,这和吏部的三年考评时间有差异。   总之,谭灵越、崔酌、刘正等人的考核都顺利通过,得以晋升官阶,谭灵越和崔酌都留在翰林院中,而刘正也正式成为吏部的属官,让刚刚知道刘公子到底多“败家”的户部气得上下咬手绢。   说到这里不得不提一句秦廉,这位上上届探花郎,跟着崔鹏飞列的书单学习,和柳固关系很好的翰林院前辈,在这次考核之中并没有继续选择待在翰林院,也没有往六部挪位置,而是很出乎意料地选择了去国子监教书育人。   虽然说国子监的官员也是由朝廷任命的,但到底是教育机构,不比朝廷,而且国子监晋升渠道有限,最高位置也不过是五品祭酒,一般来说入了国子监就很难再回到朝堂之上,这是个养老部门,通常都是官场沉浮数十载,表现实在不突出,才会被指到这里来。   像秦廉这种正是入朝为官的大好年龄往国子监跑的,这是大启的头一个,尤其是秦廉工作能力不差,在皇帝面前也算得眼,不出意外他再在京城熬过一轮就会被外放做官镀金,再回来就平步青云,内阁名额有限不敢想,但六部一个侍郎位置是绝对没问题的。   这样的“前途无量”者,却竟然选择去国子监,实在叫人不敢相信。   翰林院不少人都唏嘘,甚至怀疑秦廉这样的选择是受到了针对,是被谭灵越给“挤”走了。   谭灵越虽然不相信,却也还是去求证了一番,秦廉对此哭笑不得,“我只是同柳弟一般想清楚了,比起为官做宰,我还是更喜欢教书育人。”   秦廉说着给谭灵越展示了一下柳固寄来的信件。   柳固毅然决然辞官,怀揣着薛瑾安写的《基建手册》踏上了回乡之路,他一心想要遵循书本上所写,成立一所不分高低贵贱,士农工商什么都可以学的学院,他想要将这样的思想传递给全天下,改变如今的教育格局。   然而等到他返乡之后,冲着他名气来拜访的人很多,一旦说起这个梦想,嗤之以鼻不屑一顾的人也更多,学子们都认为他这是误国误民的谬论,坚持“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理论,奋斗在维护阶级利益的第一线。   若是按照柳固一样恃才狂傲的性子,只怕早就写诗作赋将他们骂得狗血淋头,牢狱之灾到底磨平了他的些许脾气,在京中经历的种种事情让他明白了天有多高地有多阔,他并没有就此气馁,而是开设了教导科举学识的私塾公开招收学生,从蒙学到举子全都收,束脩费用收得也不高。   虽然因“无差别教育”的原因,很多人都觉得柳固的思想有点问题,但不可否认,柳固的才情是没问题的,他还是从这最难一届科举中脱颖而出的三甲,想要从他这里拜师学东西的人数不胜数,很快柳固就招满了学生。   然后,柳固就带着学生开始游学,这两年间他已经把朋友们的老家都走了一遍,他的学生们基本都被他洗脑成功,成为了“无差别教育”的拥趸,将十全公子视为如孔孟一般的先贤,每日饭时都要先拜一拜的那种。   柳固十分欣慰,不仅不阻止,还带着他们开始编写《十语》,即《十全公子言录》。   也得亏这群家伙不在京城,要不然薛瑾安这些日子收到的漂流瓶定然有他们的一席之地。   不过他们也快要入京了,柳固作为名声斐然的大才子,是相当清楚“酒香也怕巷子深”的道理,即便诗会宴会都只是一个推波助澜的平台,但若是没有这些,没有他人的品评,他的诗词歌赋写得再好,也只能独自欣赏。   柳固想要建立学院,第一步是得先有生源,再从其中筛选出自己的同道中人。柳固知道自己的这个梦想需要耗费很多的时间去铺垫,也许等他死亡的那一日,那样美好的书院都建设不起来,但他愿意为此奋斗终生,哪怕结果不尽如人意也在所不惜。   而还有什么比科举会试的名次更能扩大他和他书院的名声呢?只要他教导出来的学生能够上榜,就会有人慕名而来进入学院,而上榜的人数越多,名次越高,就会有越多的人想要进入他们的学院的,如此他就可以走下一步棋了。   柳固带着弟子们如今在江南一带游学,南边气候相对暖和,他们是十月初启程,一路沿途游学往京城而来,行进速度并不快,大概能在年前抵达京城。   秦廉收到的信件,便是柳固在出发京城前一天写的。   秦廉和柳固其实是同一类人,在柳固辞官之时他的为官之心便有所动摇,而在看到这封信,看到柳固说起自己学生的转变时字里行间透露出的骄傲与欣慰,看着他提起梦想时克制不住的喜悦……秦廉最终还是听从了内心的选择,考入了国子监。   不过他和柳固不同的是,秦廉是认同“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一理念的,他觉得大启需要什么都要教导的书院,但他们必须得分开办学,正所谓“在商言商,在文言文”,将同一个圈子的学生放在一起才是正道。   而且他也觉得儒学才是治国的根本,不应该和这些普通学科混为一谈,也绝对不该混为一谈。   秦廉进入国子监,从某些方面来说其实也是在跟柳固打擂台。   扯得有些远,说回正题,之所以会说谭灵越大抵是从皇帝哪里知道了什么错误信息,就是因为自从他升官之后,就被钦点为皇帝的起居郎,和另外两位起居郎轮班跟在皇帝身边,大抵是两日一次上值,上值一次一天。   谭灵越有充分的时间从皇帝那里探听消息。   “皇帝跟你说了什么?”薛瑾安问。   谭灵越摇了摇头,他正在用浸了冰水的方巾敷着眼睛,也挡住了眼底复杂的情绪,他摇了摇头,“陛下并没有说些什么,是我猜出来的。”   事情果不其然和薛瑾安猜测的那样,谭灵越是从皇帝那里得到了错误信息,但真要说始作俑者却是除薛瑾安之外的另一位代码生命,也就是小X老师。   事情还要从大皇子拿着账本把二皇子一水儿的拥趸拉下水说起。   谭灵越跟在皇帝身边久了,对皇帝的性格习惯也有所了解,原本按照他的推测,皇帝不会这么早处理这件事,至少都要拖上三日才行,然后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对这些该死的官员挑拣一番,拿一部分祭旗,一部分从轻发落。   谭灵越心中很是愤愤,他虽是世家大族中走出来的君子,却同样也是意气风发的少年,最是看不惯这些事情,若非如此,当初也不会和柳固他们组成五人组,在那么多人嘲讽十全公子的时候,挺身而出言语挤兑回去了。   然而谭灵越知道分寸,他知道自己只是一个小官,哪怕再有能力,也没办法左右皇帝的决定。而且他已经决定了,他要爬得更高,成为朋友们的靠山,让他们不会再被权力玩弄。   谭灵越心中骂得再多,面上也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皇帝竟然飞快地下令处理了这件事情,也并没有要从轻发落的意思,谭灵越惊奇不已。   不过,这时候他还只以为自己是错估了陛下。   然而后面这样的事情越来越多,大皇子和二皇子斗得厉害,参人的奏章雪花片一样的飞进宫中,落在皇帝的案头上,而这些被谭灵越认定不会被关注的折子,全部都被处理好了,而且速度非常之快。   可明明,陛下刚才一直都在跟自己说话,都没有动过桌上纸笔,怎么转头往里面走了一遭,这些事物就都处理完了?陛下就算处理公务的速度有这么快,写字的速度也不该有这么快啊!   难道是内阁那边率先给出的处理意见?谭灵越这么想着便去求证了一下。   他的父亲谭清徽与内阁首辅姜汶算是昔年同僚,也有一番交情,谭灵越只是询问奏章到达内阁的时间,这没有什么不能回答的,姜汶如实说了,谭灵越只觉得更加不对劲。   不是内阁,那还有谁?谭灵越不禁观察起来。   这一观察,谭灵越就发现了,皇帝对于政务的态度明明懒怠了很多,但政务的处理速度却比以前更快更好了,有时候提起某件政务的时候,皇帝总是不能第一时间想起,而是要拿笔在纸上将问题写下,静待一会才能接上话,而说话的语气总呆着几分刻板捧读的味道。   就好像是——学生问了老师答案,然后对着答案照本宣科一般。   即便非常不可思议,谭灵越也不得不承认,皇帝有一个看不见的帮手在帮他批复奏折。   谭灵越为这样的发现感觉到惊惶,他这时候还主要是为皇帝的身体着想,子不语怪力乱神,在经过薛瑾安的科学洗礼之后,对这种神奇的事情,谭灵越第一反应也不是这世界上有鬼,而是这可能是一个他并不知道原理的科学。   谭灵越为此连夜翻阅《基建手册》,真的从中找到了能够不见人便同他人对话的东西,那东西叫手机,传音入密是其最基础的功能。   谭灵越并不知道手机是是什么,但他觉得十全公子是这个世界上最博学之人,他写在上面的东西一定存在,没人见过一定是因为过于珍贵,谭灵越并没有怀疑皇帝背后之人是否真实,又是否是真的人。   谭灵越只是觉得这样下去并不妥,但他又不好找皇帝直言劝谏,思来想去,便找上了姜汶,“姜伯父,不知您可知陛下身边是否有些不妥?”   姜汶一下就看出了他想要说什么,压低声音说了一句:“奏章……你发现了?”   谭灵越瞳孔一缩,“您——”   “嘘。”姜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两人环顾四周确认没人,往梗隐秘的地方走了走,谭灵越压低了声音道,“您知道是谁?”   “知道,也不知道。”姜汶说,“听过他的名声,但未曾见过面。”   他见谭灵越似乎对此事颇为困扰,翻开手中奏章,点了点上面句末的圆圈句读——古代虽然没有规范的标点符号,但也是会使用句读断句,只是因为每个家族每个人的习惯不同,句读样式并不统一,而且普遍都很单一,也没有情绪表达,只在句末标上一下以示结束。   姜汶指的这个句读是皇帝常用的,一个比句号大一些的圆圈。   “这样圆润毫无瑕疵的符号,我曾经在十全公子的答卷上瞧见过。”姜汶叹息一般的说道。 第170章   谭灵越说到这里的时候, 情绪饱满到再次泪盈于睫,看着薛瑾安的眼神十分沉痛:“老师,我全明白了!”   难怪户部开出那样的高官厚禄老师都没有去;难怪如此惊才绝艳的老师, 却只在京中昙花一现后变成为了他人口中的传说;难怪明明老师并未刻意隐藏自己的身份, 朝中称赞十全公子之人却从未往这边想;难怪九添一明明是老师的产业, 老师却很少来……原来, 原来这一切竟然是这样!   多么黑暗的官场,多么令人心寒的当权者!   ——薛瑾安仿佛能从谭灵越的眼神中读到这些台词。   薛瑾安:“……我也全明白了。”   薛瑾安在心中呼唤某始作俑者:小X老师,你怎么看?   小X老师:“我躺着看。”   小X老师:“我果然是最优秀的AI。”   小X老师:“看啊,这是朕给你打的天下!”   小X老师:“赞美龙傲天!”   ……   小X老师的话如同弹幕一样刷刷刷地往外蹦,糊了薛瑾安一屏幕。   薛瑾安默默将它屏蔽,并且给它在安全防护软件里预约了一次病毒查杀, 留言曰:冲浪千万条,绿色第一条,上网不规范,代码两行bug。   谭灵越还在用一副“你受苦了”的眼神看着他, 薛瑾安的语言模块一时之间竟然有些失灵, 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他总不能把小X老师暴露出来吧?到时候他们必然会让自己拿出证据, 可小X老师现在还没有实体,他难道要手写代码来证明吗?再且说,就算他写了出来,这个时代又没有电脑, 别人看不懂,当他是在鬼画符的概率超过70%,剩下的30%则会认为他为了骗人自己编造了一套语言体系。   不是薛瑾安不想解释,实在是默认自己就是小X老师的性价比更高。   真要严谨说起来,这个等式完全成立, 小X老师本来就是从薛瑾安这里分出去的一段代码,只不过薛瑾安对他进行了二次加工,并且赋予了它自主成长的权限,如此小X老师才表现出了和薛瑾安完全不一样的性格。   但由于小X老师用的数据库还是薛瑾安的,本质上它的思考、行为方式、能力等等也都是从薛瑾安这里一脉相承的,数据重合太多,他们是同一生命体的假设成立。   所以到底为什么小X老师会进化成现在这样?一定是皇帝那边投喂的数据出了问题。薛瑾安心中下着结论,到底没有否认。   他只是试图纠正谭灵越认为他被皇帝挟持的错误想法,他选择先从身份上下手:“你是不是忘了我还有另一个身份?”   他是皇子,尚未到出宫建府的年龄自然只能住在皇宫里,不常来九添一是没必要,不去户部是自己不想,朝臣们没查到他是因为没有人真正将他的存在当一回事儿……   谭灵越却摇了摇头,认真说道,“老师,您不必为他找补,我长了眼睛我都看得到。”   谭灵越或许之前有下意识忽略过薛瑾安是皇子的事实,但他在得知十全公子为皇帝批复奏折之后,就仔细的查过,将薛瑾安的皇子身份记得牢牢的,并且确定皇帝这么久以来,竟然真的没有提过七殿下半句,在他刻意问起的时候,竟然说七殿下是武将苗子,要将他放在御林军中好好操练,以便来日上了战场开疆拓土,成为一代将军王。   所有大臣都笑着称赞陛下英明,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谭灵越却只觉得齿冷。   他没有看出皇帝对七殿下有半分怜爱,看到的只有恶心龌龊的不耻算计,看到的只有磋磨——让一个文曲星下凡之人去打磨身体,锻炼筋骨,隐瞒他的能力,贪墨他的功劳,抹去他的存在,让世人都淡忘他的老师到底是一个多么惊才绝艳,多么心系万民的人。   谭灵越想到这些都觉得心中有股寒气萦绕,逼得他喉咙口腥气上涌,眼眶都憋红了。   “老师,您放心,或许现在我还弱小什么都不能做,但我不会永远弱小。”谭灵越郑重其事地说道,“我与四位兄长,我们的家族孩子徒弟……我们都会站在您这一边的。”   谭灵越说着,像是怕薛瑾安觉得他们没用,连忙压低了声音说道,“老师,不会很久的,很快就有一批会成长起来,我们的人很快就变多了,千万不要灰心。”   他们四个人的心思都放在当官途,但柳固不是,他成为了老师,且已经培养出了第一批学生来赴考,他们都会成为先生的助力和后盾,任凭先生差遣。   薛瑾安到了嘴边的话因为这一句咽了回去。   他思索着一切也快结束了,等他登基之后,朝中势必有些顽固派大臣会被清理掉,空缺的位置一层一层的补,那群学生既然是柳固教出来的,用起来也安全些,倒是可以填补最底层空出来的官职。   正想着,谭灵越保证道,“我不如其他兄长们那么有能力,但我会努力的,我和姜首辅有些交情,我也算是世家大族出生,我会帮您周旋试探一二。”   “不会让您等很久的。”谭灵越再一次说道。   “我知道了。”薛瑾安收回了视线。   他想:算了,皇帝不重要,他背锅就背锅吧,反正早晚都要死,清清白白的死和背点锅死也没什么区别。   这边薛瑾安欣然等待着半途捡到的学生为他组建文臣班底,那边二皇子和大皇子之间的争锋进入到了白热化阶段。   长公主虽然在有意识地收拢属于二皇子的势力,但她并没有就此打击二皇子,相反她还和敏皇贵妃的合作越发紧密。敏皇贵妃很清楚,那些势力既然已经到了长公主的手中,她就绝对不会放手,如今要做的不是内斗,而是双方更加紧密的合作,先干掉外部的其他敌人,再来内部瓜分利益。   敏皇贵妃和长公主这对母女在这一点上十分默契,他们联合起来撬动大皇子的根基,几乎可以说不费吹灰之力。   昔年签订五十年和平条约的内幕细节尽数曝光,林若甫以勾结南疆,谎报功绩,混淆皇室血脉,欺君罔上等多项罪名狼狈下台,太皇太后亲自下令严惩不贷,最终林若甫及其党羽被砍头示众,三代以内族人流放三千里。   与此同时太皇太后很是公平公正,没有半点要隐瞒的意思,在朝堂上以先帝之母的身份厉身斥责先帝在这件事里的搅和行为,并让现任皇帝以子代父听取训诫。   太皇太后如此一番行为未尝没有告诫皇帝的意思,这是他为皇帝上的最后一堂课,除此之外,也有些微不足道的好处,皇帝的“孝顺”已经是过了明路,天下皆知了。   很可惜,皇帝并没有将太皇太后的话听进去,相反因太皇太后当着众多大臣的面训斥而心情不愉。   也正是有太皇太后大义灭亲,先帝和林若甫分摊了责任,只不过先帝已经死了,总不好开棺鞭尸,看起来便像是只有林若甫倒霉。   有了先帝担责,林若甫的罪名到底是轻松了一些,德妃虽然被废幽禁庆安宫,但大皇子并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惩罚。   二皇子对此还很遗憾,竟然只是查出德妃的身份有异,大皇子的血脉虽然掺了南疆血统,但到底还是皇帝的孩子,德妃被幽禁,大皇子身为皇室血脉却并没有受到什么惩罚。   “真是便宜他了。”二皇子只觉得不解气。   长公主语气淡淡:“或许让他选,他倒不如直接死了。”   大皇子一夕之间失去了所有,尽管没有被废,可他经营的一切都打了水漂,他南疆血统已经被做实,不会再有翻身之地。   几乎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他们对大皇子的未来呈悲观态度,却不曾想,大皇子只在府中待了三日,就在深夜请求面见皇帝,呈上一份账本,此账清算了户部这些年的亏空,每一笔由谁经手都写得明明白白。   小X老师在看到账本的第一时间就意识到这是一场大戏,也顾不得这已经过了薛瑾安睡觉的点,发抖动弹窗竟然真的把薛瑾安给震醒了。   薛瑾安正想着怎么把一串代码拉入黑名单,小X老师已经帮他打开了直播间,让他只需要动眼睛围观热闹。   “哇塞,没想到大皇子还隐藏着这一手,还真是大杀器。”至少对于户部来说是如此。   小X老师迫不及待地发表看法,“看来户部要大地震了。”   薛瑾安没有说话,他坐起身安静地看着。   即便隔着屏幕也能看出去此时的乾元宫气氛有多么冷凝。   皇帝合上账本,眯眼看着大皇子,语气冷冷,“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父皇因户部没有余钱一事忧心多年,儿臣愿意为父皇分忧。”大皇子并没有被吓到,他依旧满面笑容,只是脸庞清减了很多,让他的笑容也多了几分冷然肃杀之气。   他说:“古人曰: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父皇太过仁慈,以致于有些人忘恩负义得寸进尺,竟然不想当人只想当伥鬼。事到如今,父皇也到了该出手震一震宵小的时候了。”   “儿臣愿意为父皇排忧解难,虽九死而尤不悔。”   皇帝看了他半晌,忽而抚掌大笑曰:“善。”   次日,大皇子时隔三日再次上朝,直接从冯尚书开始将户部一参到底,满座哗然。   户部尚书冯鄞守面色沉了沉,到底站在那里没有失去仪态。   账本上的数目确切属实,于是抄家的抄家,砍头的砍头,流放的流放,贬官的贬官,就连冯鄞守也难辞其咎——毕竟他是户部的最高长官,户部不管出什么事情都是他的责任,哪怕这账务问题在他上任之前就有问题,哪怕户部贪赃、私底下挪用国库银两,用官银给官员们放贷的事情皇帝也都是知道的,知道这一切其实和冯鄞守没有太大的关系。   冯鄞守从坐上户部尚书这个位置开始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   冯鄞守连贬三级,虽然仍在京中仍在户部,却已经大势已去,他决定借着停职这段时间好好反思好好想想。   户部成为了大皇子的一言堂,他手底下的人迅速补充位置,大皇子以身入局,成为了皇帝手中的刀,打了一出相当漂亮的翻身仗。   朝臣们再一次为大皇子的能力感慨,言语恭维间似乎已经完全不记得某个纨绔二皇子。   早朝之后,大皇子当着二皇子的面邀群臣参加宴席,还给众皇子公主也都送了请柬。   宴无好宴,薛瑾安原本并不打算去,直到夕云暗中找上门来,长公主下达了命令,让夕云探听薛瑾安的行踪,似乎是有要见面的意思。   “殿下就在昭阳宫,她不来见,偏要探听主子的行踪在宫外见……”灵芝反应很快,“长公主是在防备敏皇贵妃,并不想让敏皇贵妃知道殿下与她有所接触吗?”   薛瑾安微微颔首肯定了她的猜测,“自长公主正是走入台前开始,她就很少入宫了,即便入宫也每次挑敏皇贵妃午休的时间去。”   所以长公主要么见不到敏皇贵妃,无功而返,要么就是浅浅谈两句便离开。长公主有意避开了敏皇贵妃,之前的行为或许还能从她并不想与母亲起冲突还解释,但如今直接找夕云的行为就很明显是在防备。   长公主和敏皇贵妃之间到底还是有了隔阂,且这隔阂有越扯越深的样子。   “殿下,您看?”夕云等待着薛瑾安的指示。   薛瑾安没思考太久,道,“告诉她,我不在宫中。”   夕云有些惊讶于这个回答,犹豫地询问,“殿下不想见她吗?”   薛瑾安却又摇了摇头,夕云彻底迷茫了。   实际上薛瑾安说自己不在并不是拒绝见长公主,恰恰相反,薛瑾安主观是同意见面的,之所以会这样说,是薛瑾安在反向探查长公主掌握了自己多少信息。   薛瑾安晚上一个人翻宫墙去了九添一,一觉睡醒掌柜的便来通报,说长公主府派人来递了拜贴。   “长公主果然知道师父你在这里。”昨天知道薛瑾安会来九添一,今天一早上就直接来了这边的崔醉面色凝重地说道,“师父,来者不善。”   “放心吧,不是针对我的。”薛瑾安摩挲着手指,语气平静无波地道,“长公主准备下场了。”   长公主斥巨资包了九添一的场,人却是下午才来,见到薛瑾安就开门见山问道,“大皇弟的宴会,七皇弟打算去吗?”   “不去。”薛瑾安的想法没有改变,并不想去注定不太平不好消化的宴会。   “七皇弟还是去得好,会很有意思的。”长公主说着意有所指道,“今日的包场费用就当是我请七皇弟前去的定金,邀请你去看一场戏。”   薛瑾安直接了当的询问:“主角是谁?”   “自然是大皇弟和……”长公主温柔的带着笑意声音落进耳朵里莫名带着凉意,她缓缓地缱绻般的念出另一个名字,“冯时。” 第171章   “冯时?”薛瑾安有些惊讶, 这是一个完全出乎他意料的名字。   ——是,冯鄞守因为大皇子对户部下手而丢了官位,但也仅仅如此。同为为当权者背锅的臣子, 和全族被抄家流放且自己也丢了性命的林若甫来讲, 冯鄞守只是被降了三级, 还在京城做官, 家人也都保住了命,已经算是很幸运了。   冯时为了大皇子不惜出卖姐姐违背父母意愿,连自己的生命都可以不屑一顾,不应该会为了这点代价而后悔,成为长公主的马前卒才对。   除非这其中还有其他猫腻。   薛瑾安几乎是立刻就想起之前早朝时候的事情,冯时明明能以犀利的言辞将二皇子堵得说不出话来, 却在之前表现泛泛,甚至可以说一声神思不属反应迟钝。   五皇子诘问四皇子的那些话,看来并不只是吓唬四皇子的。   冯时的数算天赋年少时就凸显了出来,都说他未来必然子承父业, 成为户部栋梁。冯鄞守并非好大喜功的人, 冯时能有这些美名传出, 其才华定然是公认的,他作为大皇子党的中流砥柱,连亲姐姐都献祭了出去,没道理大皇子需要用人的时候, 特意避开他找四皇子。   这只有两个可能:一,冯时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直接伤仲永了,才华根本匹配不上任务;二,大皇子对冯时心存忌惮, 并不能完全信任他,将这种重要账目交到他手中。   薛瑾安在脑中将所有和冯时有关的数据进行了整合,一顿分析之后,得出两者皆有可能,且大概率同时存在的结论,除此之外结论后面还有一条备注:若确定一二原因同时存在,那么一二互为论证,可以得出一系为大皇子所为的可能性为87%。   这句话的备注基本就是在说,大皇子因为不信任冯时,使用手段控制了冯时,直接让冯时“伤仲永”了——其中还有一个隐藏信息,那就是一旦备注情况为真,基本可以判定冯时的脑子是不可逆性损伤。   和死人才能守住秘密对偶的,是傻子才能一窍不通。   这样一来,冯时这个人才的那些名不副实天天坑爹的行为倒是有了解释——毕竟现实里可以不讲逻辑,但小说里人类的种种行为背后总有着充分的逻辑链,否则便会让读者觉得人物扁平立不起来。   不过话又说回来,大皇子这种多疑谨慎的性格,既然早就对冯时有所防备,就算长公主为其铺路,冯时成功的可能性也不高。   长公主也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脑子里九曲十八弯的,每一次布局都会追求完美,就说宫宴那一次,薛瑾安都是在事情发生后明白整个布局到底是怎样,这样的长公主对冯时的安排不应该这样简单,并且能被她亲口说出来的,才是最不重要的。   薛瑾安必须得承认,他浅淡的好奇心被勾起了。   “冯时不是主角,或者更准确的说,冯时只是第一幕的主角,在整个计划里,他只是一块拼图。”薛瑾安没有拐弯抹角,他视线直直看过去,眼底清晰刻印出长公主的面部表情,将面部肌肉变化的所有细节都尽数记录。   薛瑾安问道,“你的真实目的是什么?”   “不用试探我,我知道言多必失的道理。”长公主笑容温婉,素手给薛瑾安添了一杯茶,半是抱怨半是调侃的话里带着几分亲近,“吃一堑长一智,在你身上吃了这么多亏,我总得有点长进,才配得上当你们的长姐不是?”   薛瑾安没有接话,他见从长公主这里再问不出更多讯息,就直接端茶送客了。   长公主也只是无奈一笑,一副“弟弟不懂事我包容”的神态,很快也起身离开。   很快便到了宴会当日,灵芝同薛瑾安一道前去,去之前灵芝还询问薛瑾安备什么礼比较好,薛瑾安想都没想,直接从小X老师骗……赚来的那堆东西中,随手拿了一块金饼。   “就这个吧。”薛瑾安道。   “这……”灵芝忽略掉送金子是不是太俗这个可能,委婉地提醒,“殿下,此物来路不正。”   灵芝虽然并不清楚七殿下干了什么,又为什么七殿下明明没出去,睡一觉起来床上就总是堆金砌玉的,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灵芝知道这些东西都不是什么可以随意处置的。   各宫主子的倒还罢了,这里头可是有乾元宫的东西。   “殿下,还是谨慎得好。”灵芝试图说服薛瑾安。   薛瑾安却浑然不在意的说了句,“无妨。”   皇帝知道了就知道了吧,也不过就是把小X老师当做是他而已,这么想的人也不止一个两个了。   而且,夺嫡的主线剧情已经开始,皇帝也快活到头了,他知道不知道怀疑不怀疑,都已经无法阻止被养肥了的薛瑾安了。   “奴婢明白了。”灵芝接过了那块金饼,找了个样式雅致的盒子将其装起来,捧着去了大皇子府。   大皇子府第一次摆宴,办得相当隆重,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端得是张灯结彩一派和乐,看着竟然比大皇子娶妃的时候还要喜庆三分。   薛瑾安早就猜出这宴会的规模不会太小,毕竟这是场政治意义远大于其他的宴会,大皇子能不能拉拢朝臣站队,能拉拢多少朝臣站队就全看今天了。   薛瑾安相对意外的是,操持这场宴会的竟然是大皇子妃,也便是被迫做了皇家妇的冯鄞守的女儿,冯时的姐姐冯芊。   薛瑾安进来一路听到不少人议论:   “外面盛传大皇子与大皇子妃生有嫌隙不太相和,今日瞧来倒是以讹传讹了。”   “再如何也倒底和皇家攀了亲,如今冯家已经败落,想要东山再起可不得找点依靠。”   “说到底也是个女人家,三纲五常在家从父嫁以从夫,能拗到哪里去。”   “……”   这些种种都还是比较客气的,有极个别素质比较感人的竟然拿起冯芊的容貌说事,说她这样的长相入得皇家门作皇家妇已经是天大的福分,还有什么不满的?   实际上冯华的长相并不难看,只是并非时下流行的明艳大方珠圆玉润的那一卦——大启贵女的衣服首饰花样多华美,因制作工艺问题,颜色多鲜亮,走得便是雍容大气贵不可言的路子,长相过于素净寡淡的话,会撑不起来。   追求珠圆玉润的话,衣袍制式的问题占一部分,更大一部分还是古代医疗条件有限,对生理知识方面的了解也并不完善,女子生养便是走鬼门关,小孩的夭折率也居高不下,于是大家对于妻子的挑选,也便更偏向于好生养这方面,往前数个百来年,最好嫁的是生养过的寡妇。   只是随着儒学思想一步步收紧,书生们从文武双全趋向手无缚鸡之力的同时,对于女子的束缚日益加重,目前还没退步到给寡妇立贞节牌坊的程度,私底下却也已经有儒生大肆鼓吹守贞守节思想了。   话题扯远,总之,冯芊的相貌和流行的完全不搭噶,甚至有些唱反调,放到现代就非常符合“淡颜天花板,白幼瘦审美”这几个字。   冯芊也大抵是知道这一点的,在穿着打扮上便花了不少心思,她弱不胜衣楚楚可怜地往那一站,温婉娴静这个词就像是为她量身定做的一样,从另一条赛道成为了贵女标杆。   薛瑾安看着她的表情总觉得有些熟悉,还来不及深思,便在此起披伏的“请长公主安”中得到了答案。   长公主和冯芊面对面站在一起,脸上那温和婉约的笑容,那浑身柔弱的姿态,仿佛是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大弟妹是个体面人。”长公主看了旁边端着那张刻板笑容脸的大皇子,很是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冯芊的手背。   大皇子面上笑容不变,伸手颇为强硬地揽住冯芊的肩膀,将长公主握在掌中的那只手也夺过来捏在自己手中,语气催促道,“长姐快去落座吧,我瞧着三妹妹四妹妹也来了,似乎有些不安。”   冯芊确实是个体面人,薛瑾安清楚地看到在大皇子伸手搂住她的那刻,她浑身都僵硬了一瞬,面部表情全部呈现了下滑趋势,负面情绪染上眉眼,不适和厌恶几乎要喷薄而出,竟然就这么硬生生被她压了下去。   她的身体很快放松下来,表情也恢复原样,还配合着大皇子的动作娇柔地贴靠上他的胸膛,两人乍一瞧着倒真是一对登对的璧人。   她变脸的速度太快以致于人肉眼无法察觉,没有人发现问题,要不是摄像头有慢放功能,哪怕数据库清晰记录了她的变脸结果,薛瑾安也会因为现在无瑕疵的重现,怀疑是否是数据寻入时受到了污染以致数据不准确,进行好一番排查。   人类有时候真是厉害,演技都能骗过机器的自检代码,宁愿怀疑自己出Bug也不相信数据结论。   “是吗?我知道了。”长公主没有拆穿他迫不及待赶客背后的原因,微微颔首便轻飘飘揭过了这件事,如他所愿地走开了。   大皇子目送给长公主背影走远,中途还和五皇子迎面撞上,五皇子手中端着酒盏,里面满满一杯澄黄色的酒,即便隔得有点距离,薛瑾安也捕捉到了它挥发在空气的气味因子,是十分清冽的果酒,有点度数但不致于能一杯醉死人的程度。   五皇子走得歪斜晃悠,险些将杯中酒泼撒在长公主的裙摆上,好在五皇子身手敏捷,及时稳住了手酒杯竟然是一滴都没撒出来。   五皇子倒是颇为看重这杯酒,立刻收回手查看杯盏里面的酒,具体动作恰好被长公主的背影挡住,只能看出来他似乎松了口气。   五皇子当即扬起眉来,恶人先告状道,“长姐,走路要看路,当点心,碰撒我这盅百年只得这一杯的酒,我可要找你闹了。”   “放心,一盏酒长姐还是赔得起的。”长公主语气温柔地将话顶了回去。   “啧。”五皇子啧舌一声,不想说话的老毛病又犯了,直接错开她走人。   手中酒杯似乎也在为主人鸣不平剧烈晃动着撞击杯壁,澄黄的酒液都有些浑浊,薛瑾安感觉到空气中的酒味都变重了,清冽的果酒香气混杂着,似乎隐隐带着一些有些熟悉的属于大自然的味道。   薛瑾安找就近的奉酒侍从,从托盘里挑出一模一样的酒,轻轻嗅了嗅,发现里面不仅掺杂了蜂蜜的味道,还带着点草木气息。   长公主并不在意五皇子态度差,对周围人微微点头致意后没有停留继续向前,消失在视野尽头。   薛瑾安收回视线,就在这时,五皇子突然回头似无意和他对视了一眼,缓缓举了举手中的酒杯,这才幌幌悠悠地荡走了。   薛瑾安太了解五皇子,几乎是立刻就意识到五皇子和长公主达成了合作,这一场宴席是两人联手一起搅局,这进一步证实了薛瑾安的猜想,冯时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螺丝,真正要引出来的另有其人。   证实了这件事之后,薛瑾安也没有再停留,转身往里面走去。   大皇子这边根本没有留意五皇子,是以也没有看到五皇子和薛瑾安这短暂的无声交流,他兀自沉思着。   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长公主按照他所想的没有再说什么走了,他心中却莫名不安,好像有什么事情在隐隐脱出掌控一样,他下意识地在场中搜寻冯时的身影。   冯时在里面,他自然没有成功找到对方的身影。   冯时到底也是冯家小公子,有功名有官身,不是他身边的胎监随侍,是不可能被他安排出来待客的,若真这样做,是在磋磨大皇子妃、冯家的脸面,不管大皇子心中有什么想法,他是绝对不可能这么做的,于名声于他招揽其他人都无益。   或许该派人盯着长姐……   大皇子心里正想着,手底下的人挣动了两下,传来他那位皇子妃冷淡地声音:“可以放开了吗?”   “抱歉。”大皇子立刻松开了揽着她肩膀的手,却并没有松开握住的手,只是相当贴心的挪开了位置,从牵着手指变成了轻牵手腕。   “辛苦你陪我在这继续接待客人了。”大皇子姿态做得很足,语气温和表情柔软,眉眼间的歉意和缠绵爱恋肉眼可见,看起来就像是对大皇子妃情根深种了一样。   “……知道了。”冯芊遮掩住眸中的烦躁,偏开了视线去同刚进来的一位夫人打招呼,顺手挣开了大皇子的手。   大皇子识趣的没有不依不饶的跟上去,也转头招呼客人。   两人站在一起迎客,看起来像是对恩爱两不疑的夫妻,没人能瞧见他们貌合神离的本质。   有大皇子同皇帝合作清洗了户部在前,就算对大皇子存有疑虑的大臣,看在皇帝的面子上,也会来参加这场宴会的,且一个个都备了贺礼,满面喜气洋洋的来,仿佛是真的为大皇子高兴一样。   这便是大皇子的高明之处,他总是擅长利用身边的人事物,来为自己牟利。   薛瑾安落座的时候,桌上已经坐了四皇子六皇子和九皇子。   四六两人坐在一起,正就着《九章算术》在低声说话,看四皇子时不时用手指在书本上比划,六皇子目不转睛盯着书本频频点头的样子,应该是六皇子在问四皇子题目。   薛瑾安记得上书房先生们给六皇子的年终评价:在文学方面天赋出众,喜欢天工机巧方面的书籍,动手能力不错,自觉心也很不错,并不会玩物丧志,缺点就是羞于启齿,不自信,且是个数算苦手。   四皇子怀里还抱着一个礼盒,个头不大包装有些老旧,但看得出来是用了心的。薛瑾安从包装盒庄重的花纹猜出,这该是四皇子给大皇子带的贺礼。   至于明明是贺礼,四皇子怎么不送出去,薛瑾安稍微一想也明白过来。   自楚文琬走后,四皇子手头拮据不少,准备的贺礼只怕是能归于“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的行列,简单来说就是拿不出手。   如果是私底下聚会,四皇子不会这么藏着掖着,可这是公开的宴席,还有专门的人在门口唱礼,他这礼物要是太次了,丢得不仅是自己的面子,倒不如不明面登记,只私底下给大皇子就好。   而九皇子就坐在桌子另一侧,离他们最远的地方,面色阴沉有些神经质地啃咬着手指甲,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嘴里时不时含糊念着别人听不懂的音节,连薛瑾安走过来坐下的动静都没能让他从自己的世界抽神出来。   所幸身为皇子,他们的桌子摆放位置有所讲究,不仅是最好的位置,还特意放了屏风遮挡,隔绝了大部分人的视线,九皇子坐的位置又相对比较隐蔽,不然只怕薛瑾安这一路走来,能听到一耳朵的“九皇子疑似患有 疯病”的传言。   实际上,薛瑾安最先注意到的并不是九皇子癫狂都得神情,而是他带着些水汽的头发,衣摆的袖子也有被水渍浸染的痕迹,但偏偏衣服领子基本是干净的,看着像是——被人摁着头直接插进过水里,袖子的水是挣扎的时候留下的。   薛瑾安并不好奇九皇子是被谁弄成这样的,总归以九皇子那样讨人厌的性格,没有了萧姝给他撑腰,他早晚都是受教训的。   薛瑾安不好奇,但架不住九皇子的眼神一直盯着他身后转动,薛瑾安跟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发现九皇子盯得竟然是八皇子。   八皇子在场中游走,端着酒盏扎在一堆武官里面说说笑笑其乐融融,薛瑾安倒是真认识那几个武官,好几个都是大皇子提议监管查二皇子党账目时点过名的,也就是西南军升上来的将领,属于三皇子党羽。   在其他人看来,八皇子想要收拢三皇子党羽的人为己所用,必然会说一些不利于三皇子的话,事实恰恰相反,薛瑾安读出他们的唇语,都是在夸赞三皇子勇武的话。   自三皇子瘸腿之后,八皇子对娴妃的讨好便与日俱增,日日前去请安拜见,不仅嘴巴甜,行动也很上道,娴妃即便只是无意中提起荔枝的清香甜美,不过几日八皇子就会带着荔枝来孝敬,知道三皇子不待见自己,为了不让娴妃为难,几乎都是避着三皇子走的,实在避不开在三皇子面前也是伏低做小任打任骂。   三皇子的言行举止有多霸道,就衬得八皇子是多么的可怜,但偏偏八皇子不会顺势卖可怜,而总是对娴妃露出笑容阳光毫无阴霾,问就是他没有将三哥的话放在心上,早就忘了,惹得娴妃明知道三皇子对他极其厌恶,也不免生出怜爱来。   于是三皇子就更暴怒了,每次都要憋着气翻昭阳宫的墙,进去了也不是找薛瑾安,而是找茯苓打架,茯苓偶尔也会跟着动手,但更多时候是躲起来,那躲藏的身法一日比一日纯熟,都快赶上暗卫的水平了,薛瑾安如今都要花两个呼吸才能顺利找到她的位置。   按照三皇子所说,其实在一开始的时候,八皇子并不是这样的,他那时对怎么讨好娴妃不得要领,第一想到的就是装可怜,结果就这么来了两次之后,娴妃便不忍起来,直接就让八皇子往后别来找她了,省得两边都闹得不愉快。   八皇子吓得连忙调整战略,没敢再在耿直的娴妃面前耍小聪明,后来才逐渐摸索发现,自己表现的越开朗活泼不在意,反而会引起娴妃的动容,不仅如此,他以这样的姿态去接近那些武官,得到的收益也远比之前大。   以前他总是会有意无意提到三皇子的瘸腿,武官们的谈话性质很快便会淡去,自顾自地说起一些当兵知道的事情,让他尴尬地不知道怎么接话,但自从他开始大肆称赞三皇子,表现出对他的崇拜,武官们都一个个打开了话匣子,跟他倾吐了不少西南军内部的事情,让八皇子获益匪浅,偶尔使唤他们办事也会很顺滑,没有半点阻挠。   大肆的夸赞吹捧三皇子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能恶心到三皇子,每次三皇子都会满脸嫌弃的绕着他们走,拒绝加入队伍中。   在薛瑾安观察八皇子的时候,后者也若有所感的回过头来,视线对上的那刻,八皇子非常微妙的顿了顿,手指痉挛般地颤了颤,好一会儿才装作若无其事的挪开。   相当……微妙的感觉。薛瑾安并不能明确分辨出短暂对视的那一刻,八皇子眼中骤然迸发出的纷杂情绪,有不少情绪数据是他没有收录过的,他唯一能确定的只有,八皇子对自己的在意。   ——至于也许八皇子是因为被片过,所以有情绪什么的,薛瑾安完全排除了这一想法。   薛瑾安想:区区几刀罢了,怎么可能有男主角承受不住?这可是原文男主角!   八皇子要是听见他的心声,只怕要当场撅过去。   可惜他听不到,薛瑾安也就完全没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什么问题,还在兀自分析着。   说起来,以八皇子的性格,和平时如透明人一样的状态,不应该同九皇子交恶来着,再且说九皇子背后没有了萧姝,却还有庄妃,八皇子就算当真和九皇子对上了,也不会使用过于激烈的会留下痕迹的手段,九皇子也不该是在这里兀自死盯着人什么都不做。   如果不是敌人的话,那就是目标了。薛瑾安大致想明白了这一点,就没有再关注两人。   其他皇子陆续进来,在门廊处,五皇子再次晃晃荡荡的差点撞上二皇子,五皇子依旧是恶人先告状,连说出口的话都没有变,二皇子的脾气教养却远不如长公主好,一个眼神就直接让身后的人把五皇子推开了。   五皇子也是个混不吝,敢推他他就敢把酒往二皇子身上倒,尽管手底下的人已经足够快速,二皇子的衣襟处也还是染了一片暗色痕迹。   “呵。”路过的三皇子毫不客气地嘲笑出声,驻足在一旁饶有兴趣的观看起来。   听到三皇子的声音,二皇子的脸色更加阴沉了。   “二哥,实在抱歉,不过你知道的,我身体不好,手上没什么力气,要怪便只能怪你这随从,不推人啊什么事都没有。”五皇子嘴上说着抱歉,姿态可半点道歉的意思都没有,在二皇子铁青的表情里,还把那杯洒了一半的酒往二皇子面前递,“二哥,这杯天下无双的绝世佳酿便当我给你赔罪了,如何?”   二皇子猛地挥手想要打翻这杯子,被五皇子躲了过去。   “二哥不喜欢也不能糟蹋这美酒啊,这可都是粮食酿成的,父皇因户部大案正在气头上,若是叫他知晓了,怕是得挨一顿挂落。”五皇子说着将那杯倒了大半的酒再次递到二皇子面前。   二皇子眼神从酒杯看到五皇子脸上,恼怒的情绪已经快压不住了。   五皇子适时悠悠开口,再次进行心理施压:“即便我愿意为二哥隐瞒一二,可这到处都是眼睛的,想瞒也瞒不住,二哥总不会忍心看着弟弟也受你牵连的——三哥,你说是不是?”   言外之意便是,二皇子今天必须接了这杯酒,不接改明儿朝堂上就参他一本铺张浪费作践粮食。这本不是什么大事儿,但架不住二皇子才折了一批人进去,在皇帝那里挂了名,五皇子话尾还把三皇子这个对家抬了出来,这事儿要真在朝堂上闹将起来,只怕有人要借题发挥,小事变大事。   二皇子党都手脚不干净,二皇子本人自然也不例外。   三皇子虽然不明白五皇子到底为什么找二皇子的麻烦,但只要老二倒霉他就高兴,环胸抱臂毫不犹豫地点头,“三哥觉得你说得对。”   这一句话就足够表态了。   二皇子咬牙切齿,看五皇子的眼神恨不能生啖其肉,但他又不得不承认五皇子威胁到了点子上,他被拿捏住了。   二皇子到底接过了这杯酒,不过酒杯只在他手中过了遍手,就被侍从接了过去,随后便被放到了侍立在旁的婢女托盘里。   “二哥我并不爱喝这种酒,便不浪费了,留给其他人。”二皇子说完实在忍不住,低声斥了一句,“滚!”   五皇子耸了耸肩,让开了身,二皇子匆匆下去换衣服,三皇子给了五皇子一个欣赏的眼神,随后嫌弃地绕着八皇子的地儿,直奔薛瑾安而去。   不到一刻钟,客人纷纷到齐落座,大皇子携皇子妃在上首致辞敬酒,宴席正式开始,开宴之前到底有多少交锋自不必说,都是些开胃小菜。   薛瑾安注意着冯时,见他在自己的位置上不停灌酒,神情看起来有些郁郁,一双带着血丝的眼睛跟着大皇子转动,看起来就像是要随时而起的暴徒。   薛瑾安预测中原本就不高的成功率更加低了两分。   突然,冯时叫住路过的奉酒侍女,端起那两杯酒起身朝着大皇子而去。   “恭喜姐夫得偿所愿,小弟我敬你一杯。”冯时给大皇子敬酒。   大皇子深深看了他一眼,接过了那杯酒,却是连抿一口做做样子都没有,在冯时一口喝完之后,他笑着道,“不胜酒力,见笑。”   冯时看他将酒杯放在桌上,竟然贴脸开大,似笑非笑地说了句,“姐夫不喝,是怕我下毒?”   “说得什么浑话。”大皇子轻描淡写地想要将这事儿带过去。   冯时却不依不饶,“姐夫既然不信我,那便将酒杯给我,我喝给你看就是。”   这是显而易见的套路,大皇子是不可能当众承认他怀疑冯时的,这不仅仅是下冯家的脸,同样也是摆明了他和冯时之间有猫腻,所以他绝不可能把酒杯递给冯时,那就只能自己喝。   大皇子知道冯时大概率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给自己下毒,但大皇子向来谨慎小心,即便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不会去赌。   大皇子手掌盖住酒杯挡住了冯时伸出的手,他笑容浅了几分,眼神含着警告,“喝醉了便好好休息,厨房灶上温了醒酒汤,我叫你姐姐端给你。”   大皇子在姐姐这个称呼后顿了顿,带着几分不动声色地警告。   “……”冯时顿了顿,眼神看向沉默不语的大皇子妃,身形有片刻的凝滞,不过很快他又继续胡搅蛮缠起来,“为了叫姐姐心安,我不是更应该证明什么吗?”   冯时今日刻意同大皇子过不去,大皇子脸上笑容落下来,眉头微微皱起,倒是真的怀疑起酒里是不是真下了些什么东西。   气氛微微有些凝滞,已经有人察觉到不对看过来了。   大皇子立刻笑着开始圆场:“瞧你喝了这么多,就别喝这么烈的酒了……”   他说着就准备吩咐人端度数低的果酒来,奉酒侍女自冯芊身后而出,礼仪姿态挑不出半点错的半跪着,将放满了酒的托盘托举上前,正是适合人一伸手的位置。   薛瑾安认出这个奉酒侍女,正是之前五皇子和二皇子起争端时的那个。   大皇子伸手准备随便拿一杯,一直沉默的冯芊忽而出声说了句:“都醉得说胡话了,还是少喝一些吧。”   “你放心,喝完叫人好好灌他一碗醒酒汤,定不让他乱来。”大皇子说着,手却是下意识地伸向了量最少的那一杯,“喝了这杯酒,便不要再闹了。”   大皇子微微侧过身去,低声说了一句话,冯时抬眸看了冯芊一眼,眼中情绪汹涌,竟然有眼泪逼出,又被他匆匆垂眸敛去。   皇子桌的视野太好,尽管大皇子的音量低得几不可闻,薛瑾安也读出了他的唇语。   大皇子说:“不要让你姐姐脸上不好看。”   冯时似乎是认命了,神情颇为颓丧地接过那杯酒,低声说了句:“是我对不起姐姐。”   随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他喝得有些急,黄浊的酒液打湿衣襟,泅染出一片痕迹。   “想清楚就好。”大皇子笑着伸手准备拍拍他的肩膀。   就在这时,冯时忽然伸手揪住胸口,面色狰狞扭曲起来,像是承受了极大的痛苦一样,身体支撑不住的弯下。   “你——”大皇子完全没料到会发生这种情况,惊愣之下下意识地伸手去扶。   “噗”地一声,汹涌的鲜血自冯时眼耳口鼻喷涌而出,大皇子正面迎接了个正着,腥气从鼻尖直冲上脑门,眼前变成一片血雾,耳朵里嗡鸣阵阵,他怔愣地看着冯时圆睁双目,表情定格在痛苦上错开他的双手倒在地上。   大力从身后猛地将他推开,他摔坐在地上,尖叫嚎哭的声音后知后觉地冲破耳膜,一片混乱狼藉之中,冯芊抱着冯时的尸体号啕大哭。   被算计了,算计我的是谁?二皇子?父皇?还是谁?   大皇子试图冷静下来思考,耳中骤然爆发出一声怒骂:“薛珞文,你丧心病狂,竟然害我弟弟!”   冯芊握住从袖子里滑落的匕首,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直接扑向大皇子,将其捅进他腰间。   大皇子闷哼了一声,疼痛让脑子重新恢复清明,他几乎立刻就从冯芊反常的行为中意识到,她也是算计自己的一员。   冯时,他太了解这个人,所以从来不觉得这个人能成功算计到自己,却不想这人竟然以死做局将他套了进去,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冯芊会被他失手杀死,让今日这场闹剧彻底没办法收场,再然后趁着他无暇他顾的空档,开始清算他的势力,挖掘他的罪证……不知道多少人落井下石,最后树倒猢狲散,他没有了利用价值,身份还存疑,他只有死路一条。   不行,这一切不能就这样结束。   大皇子用力扣住了冯芊的手,不让她将匕首拔出去,有机会反刺自己,无视她的所有挣扎将她圈入怀中死死抱住,让她的脸埋入肩膀将所有表情遮挡。   他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冷静沉稳,第一时间竟然是安抚和解释,他说:“别怕,冷静,不是我,这是我的宴会,我若是真想动手怎么可能选我的宴会,在这种众目睽睽之下灭口?因岳父之事,他与我生了嫌隙,可我们顾及着你,又怎么会到这种地步?”   “这是栽赃嫁祸。”他说得斩钉截铁,眼前已经朦胧了,意识飘飘忽忽地,他一股脑的将心中所想都倾吐而出,“查,从酒查起,中途有谁沾手过,那侍女不对劲,礼仪太好大抵是宫中的人……还有,不要做傻事,要是醒来见不到你,我会很担心。”   话音未落,大皇子已经彻底昏迷了过去,而即便是已经昏迷,他也死死抱着冯芊不松手,最后两人是被人一起抬进房间的。   没人看到大皇子妃被遮挡住的表情多么狰狞,他们都在为这对璧人的情深义重而感动。   实际上大皇子的这些话并不是说给冯芊听的,而是说给在场所有人听的,强调“我的宴会”便是叫人先入为主的怀疑别人洗脱冯芊甩在他身上的嫌疑,那些从哪里开始调查的话,则是说给手底下的人听的,最后那看似是在安抚冯芊叫她不要做傻事的话,其实是一把枷锁,在他昏迷期间,冯芊会被看住,不会有机会离开他身边。   大皇子成功了,他一个人仅凭言语在最短时间内完成了一场洗白的戏份。   这场突如其来的下毒风波,仅仅只产生了不到一刻钟的兵荒马乱,就被大皇子的一番话成功安置妥当。   可惜,走错了方向。薛瑾安也是在冯芊意图暴露的时候想明白的,脑中将整个事情的动线梳理清楚之后,那些原本怪异的点就都成为了作证,叫嚣着一个事实:五皇子和长公主竟然不知什么时候达成了合作。   七窍流血心衰而亡,死前疑似遭受极大的痛苦……这熟悉的死状让薛瑾安几乎是立刻就判断出冯时是中蛊毒而亡。   薛瑾安第一时间就检查了那杯酒,酒盏确实就是之前五皇子拿的那一盏,酒液只剩下浅浅一层,酒味减淡之后,属于草木的气息就清晰明了了起来,其中夹杂的蜂蜜甜香气息正在逸散,剥离了甜味数据之后的数据无限接近于他曾经闻过的,昆虫信息素的味道。   五皇子下的不是蛊,虽然和蛊虫引诱剂的配方不一样,但其中相似的气息表明必然有所关联,薛瑾安的数据分析也给出判定,这大概是某种刺激蛊虫的药物。   冯时服用这种药之后就死了,这说明蛊虫是早在他体内的……这大抵就是啥样子控制冯时,搞坏他脑子的手段了。   至于这药到底是什么时候下的,大概便是在五皇子同长公主碰面的时候,两人之间缺少信任,只有面对面注视着才能放心。   后来五皇子找茬二皇子,是因为二皇子和大皇子是政敌,一旦二皇子出现在嫌疑人名单里,所有人的怀疑会下意识地投注到他的身上,起到拖延时间搅乱局势的作用。   那个奉酒侍女,大概率是长公主安排的人,长公主和二皇子系同胞姐弟,他们的势力盘根错节很难分清,只要那侍女死亡或者失踪,根据查到的表面信息,二皇子的嫌疑加重。   至于冯芊和冯时两姐弟,这两人虽然和设局人达成了合作,但目的却截然不同,设局人索性利用这一点布置了烟雾弹,误导了大皇子的想法,以确保他们最终的目的达成。   而他们的最终目的,是四皇子,更准确的说,是四皇子手中的账册——这才是大皇子最大的秘密。   薛瑾安转头,摄像头在场中逡巡一圈,隔着人群不动声色地锁定了角落,四皇子和五皇子正站在一处,两人说话声音都压得很低,薛瑾安只能读他们的唇语。   “大哥不愧是大哥,当真厉害,倒是小瞧他了。”五皇子轻笑着说道。   四皇子敏锐地察觉到什么,压低了声音肃然追问,“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你——”   五皇子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把玩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非常简单明了的挑拨了一句,“四哥,看到了吗?这就是以后你的下场。”   四皇子并不认同五皇子的话,直接反驳道,“大哥才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什么样?四哥,你才该是最明白的那个不是吗?那些钱到底流向了何处,还需要我提醒你?”五皇子挑着眉,指尖在他手背上划拉两下,“四哥,冯时的死状,你真的不觉得熟悉吗?”   四皇子看着手背上那个无形的“十”,瞳孔一阵紧缩,他睫毛震颤着,如同被黏在蜘蛛网上不安的蝴蝶。   在四皇子没有注意到的地方,五皇子露出了一个得逞的笑。   小十的死,牵扯出了太多人,就连他的生母楚文琬也不清不楚,这是四皇子心里的一道尖刺,时刻地穿刺他的心脏,让他连向七皇子复仇都畏畏缩缩。   美人也好,私兵也罢,或者干脆就是为了享乐……四皇子可以不在意大皇子的钱流向任何地方,却唯独不能忍受钱的去向同蛊有关。   蛊,葬送了他弟弟和母亲,毁了他的一切。   五皇子太了解自己这位四哥的想法了,懦弱冲动又胆小,坏得良心未泯,好得私欲横生,于是求不得、拿不起、放不下。   “薛玹月,擦亮眼睛,不要成为下一个冯时。”五皇子这句告诫,在九成的算计之下又带了些微不足道的真心。   四皇子垂眸,语气艰涩地说,“我相信大哥。”   “随你。”五皇子没有了说话的兴趣,转身走了,徒留下四皇子一个人站在原地,沉默如同雕塑,直到六皇子靠近才慢慢解封。   彼时薛瑾安已经离开大皇子府坐上了回去的马车,马车上除了他之外,还有个到处搅浑水的五皇子。   “什么都别问我,问了我也不会说的。”五皇子已经应对薛瑾安有经验了,上来就先丢下这么一句,随后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的一顿吃吃喝喝。   “所以你上来是蹭车加蹭吃蹭喝的?”薛瑾安直接伸手,“一两黄金,承蒙惠顾。”   五皇子差点没□□果直接噎死,翻了个白眼道,“你把我片了看看能不能卖一两黄金。”   薛瑾安二话没说就又要抽出藏在桌子里的刀。   五皇子眼疾手快一掌抵住他的手,不让他继续抽动,心有余悸地道,“你干什么?”   “给你一次选择怎么被片的机会。”薛瑾安非常实在地给出三个选项,“12,206还是639?”   “什么意思?”五皇子好奇。   薛瑾安回答:“人体一共有十二条筋脉,二百零六块骨头,六百三九块肌肉。你选哪个数字,我便按照对应的方案对你进行切片处理,这边建议选六百三十九,有经验,手法更成熟。”   “……”五皇子开口突然变得礼貌起来,“冒昧问一句谁让你增长经验的?”   “八皇子薛琉光。”薛瑾安老实回答。   确认经验属实的五皇子汗流浃背了。   “你放心,我手很稳,一定会剥离干净的。”薛瑾安露出一个表示友好的微笑。   五皇子感觉自己的筋脉、骨头和肌肉一寸寸发麻。   五皇子不讲话,只是一味的死摁住薛瑾安的手,不让他把凶器拔出来。   两人角力须臾,五皇子都忍不住开始思索今天是不是就要交代在这里的时候,薛瑾安突然卸了力道,让他成功把刀摁了回去。   “跟你开玩笑而已。”薛瑾安一本正经地说道。   背后出了一身虚汗的五皇子:“……我谢谢你,建议以后都不要开了。”   “快到宫门口了。”薛瑾安提醒他有话快说。   五皇子抓了把头发,神情晦涩了一瞬,突然问道,“有一个人她和你关系匪浅,但对你不好,最后在算计下死得其所,而现在有一条探寻她过去的路,布满靳棘困难重重,你说我要走吗?”   薛瑾安听出来五皇子口中的“她”指的是萧姝。   薛瑾安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从我这里得到的答案没有意义,你的身体比你的想法更快行动。”   在萧姝死后,五皇子能走的路有很多,不是非得在安王手底下死磕,他到底还是不甘心。   五皇子却不愿意承认,“呸,我才不是为了她,我是为了我自己。”   薛瑾安也没有反驳。   五皇子沉默了片刻,莫名其妙地谈起坊间流言:“薛瑾安,我听说九添一有神明庇佑,在心里许愿的话能被听见。”   “你说,祂灵吗?”五皇子脸上挂着一贯的不羁笑容,语气轻佻的仿佛只是随口一问,看向薛瑾安的眼神却凝着认真。   “无稽之谈罢了。”薛瑾安否认了。   “这样啊……啧,真没意思。”五皇子起身准备跳车离开。   “许愿不灵。”薛瑾安说,“烧纸的话看内容,时灵时不灵。”   薛瑾安听到五皇子轻笑了一声,“哪来的神明,还挺有性格。”   五皇子走了,灵芝在外面喊了薛瑾安一声后也悄无声息地走了。   长公主想要拉大皇子下水,是有意储位,五皇子却从来没有表现过对储位有什么想法,他搅浑池水的背后定然还有其他目的,而这目的大概率同他说得那条荆棘之路相关。   或许这也是安王在原著中最终沉寂下来的原因。   薛瑾安的马车上没有什么东西,很快就检查完被允许入宫,在他之后的便是六皇子的马车,他怀里抱着一个熟悉的礼盒,面对检查很是紧张,不过有惊无险地过了。   他抱着礼盒快速爬回来马车。   薛瑾安认出了那个礼盒,是四皇子的。   看来四皇子说相信大哥也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实际上还是留了个心眼,把账本掉了包交给了六皇子。   薛瑾安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中,他对四皇子手里的东西不感兴趣,但他万万没想到,就过了一个晚上,账本和四皇子都到了他手上不说,大皇子面临被废赐死的结局时,德妃竟然也找上了他。   德妃开口就是:“我有五千匹战马,换我儿一条活路,可否?” 第172章   薛瑾安低头看看手中包裹着《九章算术》封皮的账本, 抬头看看对面眉宇带着奔波后疲倦的德妃,耳边是小X老师即时播报藏在里面的四皇子的状态。   “茯苓在检查他的伤口,都是些小擦伤没问题, 不过受了惊吓, 体表温度有点高……建议多喝热水。”   “灵芝端了水正在给他擦干脸上喷溅上的血, 真细致啊, 连眼睫毛都不放过……建议直接浸到水桶里按照洗衣机的原理进行来回翻滚,专家表明机洗比手洗更干净。”   “福禄拿了一床毯子给他披上了,他缩成了一团……他不是傻呆呆坐在那里看着你干架吗?他在害怕什么?”   “哟哟哟寿全低声询问他有没有事的表情声音真温柔呢,看看这魂不守舍的样子,真狼狈啊,像是路边淋了雨的流浪狗, 踹一脚肯定能呜咽好久吧。”   “……”   薛瑾安:“……”   大数据又给它输入了什么东西,怎么说话听起来这么怪?就像是没有得到糖果的小孩看到父母给了别人一颗糖果一样,气急败坏胡搅蛮缠语无伦次。   “请主体停止对本AI的造谣,我的每一行代码都很清白, 我没有模拟人类情感的功能。”小X老师拒绝承认, 阴阳怪气的儿童音都切换成了平板无起伏的默认语音包。   “——所以, 你等会也要进去关心他吗?”   薛瑾安愣是从那没有波动的电子音中,听出三分试探三分幽怨三分故作镇定和一分恼羞成怒。   已经是个成熟的扇形几何了。薛瑾安至今仍未想明白,它到底在大数据的海洋里捞到了多少人类废品吃。   就像薛瑾安不明白,他还什么都没干, 怎么账本、四皇子、五千匹战马就冷不丁的就全落他手里了。   事情还要从六皇子带回的账本开始说起。   四皇子虽然将账本交给了六皇子,但实际上什么都没有跟六皇子说,而六皇子也是个实心眼的,竟然当真一句话都不问,还直接把四皇子说的“送”给他, 一锤定音成了给他保管。   “四哥放、放心,我一定会、会好好保管它的,你、你什么时候想要、要了什么时、时候来拿、拿、拿就是。”六皇子笑得十分憨态可掬。   四皇子神情复杂无比,有一瞬间他想要把东西要回去,可最后他犹豫着还是没有开口。   他如今能够毫无保留信任的人,只有母亲留下的顺心顺意顺德三人,可这三个人是他身边人,目标太大,一旦账本失踪,他们就会是最先被盯上的人。小六是他唯一能想到的,会帮他的人,他没有选择。   没事的,大哥性子温润,不是那么丧心病狂之人,小六是皇子,就算大哥真的沾了蛊,他们谈崩了,大哥查到账本的去处,也一定不会拿小六怎样的,不会有危险的——四皇子不停地在心中说服自己,将那些隐秘的不安、愧疚全都洗出大脑。   “小六,如果……如果我两天,不,明天,如果我明天没有找你要回来,这个礼物你随便处置吧,烧了也好给别人也好,随便你怎么做。”四皇子到底还是没办法自欺欺人地无视掉账本会给六皇子带去的危险。   正是因为对大哥有所怀疑,他才会把这至关重要的账本藏起来不是吗?若是大哥真的沾染蛊虫,这代表着他也很有可能是害死小十的凶手之一,当时大哥才多少岁?十二还是十三?就算他当时年岁小并不知情,可是随着母妃和萧姝的死,蛊虫已经成为了半公开的秘密,大哥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在明知道小十和母妃死因的情况下,大哥却还要拉他入伙,又存着什么样的心思呢?   这样的人真的可信吗?这样的人真的是他外表所表现出来的温和恭谦吗?——五皇子早早埋在四皇子心间浇灌了足够养料的种子破土而出见风而长,带着他顺着种树人刻意留下的纹路,在茂盛的树冠中寻找那几片被打上了标识的树叶。   这就是五皇子的本事,他在不知不觉间用语言将他想要你发现知道的东西揉成碎片插入到你的记忆之中,然后留下似是而非的话引导你深思,让你以为这一切都是你自己思考得来的真相。   比起被直接告知,人类还是更相信自己的思考,四皇子即便知道五皇子不怀好意,却也还是着了他的道,对思考的结果深信不疑。   可怕,真可怕,一切都好可怕。四皇子的内心在尖叫。   四皇子的身体想要发抖,他好想拔腿就跑,想要躲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角落里抱紧自己瑟瑟发抖,可是他不可以,他的情绪在叫嚣着,背负着两条人命的肩膀是如此的沉重,让他没有办法就这样逃跑,当个聋子瞎子傻子。   他要去把一切都问清楚。   他知道前方危险重重,他知道账本是大哥的重中之重,他在明知道六皇子会因此处境危险的情况下,还是将账本给了他,并试图给自己洗脑,洗脑六皇子不会因为他而受伤,以此来减轻内心的惶恐和愧疚。   坏得良心未泯,好得私欲横生。   四皇子遥遥望着六皇子紧紧抱着礼盒小心翼翼地钻进马车,不禁自嘲一笑,“薛珺觉说得对。”   他就是一个无可救药的自私的混账。   四皇子目送六皇子马车驶离后,就转身去找大皇子去了,而六皇子上了马车之后,到底还是没忍住好奇心,打开礼盒看了一眼,盒子里原本用来装器物的空间放着两本账本。   “原来是这个啊。”六皇子并没有翻开账本查看,他只是想着四哥把东西交给他的时候看起来很紧张的样子,它对四哥来说一定很重要,需要藏得隐蔽一点。   六皇子就在马车里转来转去,藏在哪个地方都觉得不行,好显眼,他捧着脸苦恼了好一会儿,忽而灵机一动想到他带出去的《九章算术》,直接原地给换了个封皮。   就这样,六皇子拿着装“《九章算术》”的礼盒成功混过了宫门口的检查,守卫们虽然暗地里也纳闷六皇子怎么还拿礼盒装题册,但最后也只得出结论,六皇子真的很爱读书学习,视书本如黄金。   只可惜六皇子这一招也只能骗过不懂他的人,到了舒妃那里,一个照面就发觉了不对。   舒妃知道近来朝中不大太平,大皇子二皇子争得厉害,看似如今大皇子在朝堂上占了上风,实际上舒妃却知道,大皇子危险了,敏皇贵妃不是省油的灯,长公主也并非好相与之辈。   舒妃并不想让儿子卷入其中,在知道大皇子宴邀群臣,皇子公主们也都要出席的时候,就觉得不安,她不想让六皇子去,但看着六皇子眼巴巴的样子,到底还是没能狠下心来。   六皇子人去了大皇子府赴宴,舒妃在福寿宫坐立不安,便直接去了皇子所等,顺便给六皇子收拾收拾院子。   六皇子抱着礼盒回来同她撞了个正着。   “这是什么?”舒妃立刻就注意到了礼盒。   六皇子下意识地就想把礼盒藏在身后,硬生生忍住了,他假装不在意地说,“这是四、四哥给我的回礼。”   “回礼?”舒妃眉梢轻扬。   六皇子拼命点头:“感、感谢我送他题册的回、回礼。”   舒妃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多说什么,点了点头,六皇子松了口气,立刻拿着东西匆匆进了房间,将它藏在了自己的秘密之地。   之后直到睡觉舒妃都没有提起过那礼盒,六皇子以为自己蒙混过关,实际上舒妃等他睡着之后,就找到了打开他秘密之地的机关,用不怎么熟练的手法打开了它。   舒妃对自己的儿子十分了解,又或者说这房间的所有陈设物品,都是过了一遍她的手才能在这里安家落户的,虽说如此,舒妃还是很尊重六皇子的,这是这么多年来,她少有的主动探查六皇子的秘密。   毕竟她的平安性情纯质,心里想什么都表现在脸上,根本瞒不住。方才为了这礼盒撒谎,刻意表现出不在意的样子,试图隐瞒她,却根本没考虑到自己的性格。   以六皇子的性格,如果真的收到礼物,哪怕是最不喜欢的二皇子送的,他都会开心的眼睛冒光,进来的第一反应是拿着东西跑到她面前,大声的告诉她将东西展示给她看,不管那礼物有多么的微不足道,多么的廉价。   对到手的礼物表现出毫不在意,这本身就是破绽。   这东西必然有问题,又是同皇子有关的,舒妃不得不多想,也不得不做一回坏家长,探查一回儿子的秘密。   这一探查,舒妃庆幸无比。   张冠李戴的书一翻开,看着里面密密麻麻的账目记录,舒妃立刻意识到这是账本,她没有半点犹豫就将其合上,并再也没有翻开。   舒妃并不知道这账册属于谁,但她知道这必须得交给别人来保管的账册定然是会惹大麻烦的东西,必须得转移出去交给其他人。   要交给一个能完全把她的平安摘出去的人。   舒妃没有半点犹豫,想到了就当即在心中筛选起人选来。   大皇子二皇子这两个正处于争锋中心的直接排除;三皇子没脑子不能合作;四皇子是始作俑者;五皇子行踪不定且性情有些古怪,不妥;八皇子,人品有瑕疵,并不能信任;九皇子年纪太小……思来想去,唯一的人选竟然是七皇子。   舒妃虽然没有和薛瑾安进行过正面的交锋和接触,但从七皇子不惜同御林军动手也要杀楚文琬一事上来看,这是个重感情有原则的人,他不畏惧皇权,连皇帝都不能奈何他,更何况其他人?   而且宫中将七皇子妖魔化严重,说他是什么阎王修罗的,薛瑾安的名声越大,便越好将她的平安藏住。   七皇子是最好的人选。   舒妃想明白之后没有犹豫,直接就来了昭阳宫,将账本一放,只说了两句话便走了。   第一句是:“本宫有的东西不多,想要的也不多,我不贪心不奢求,我只想要我的平安平平安安。”   第二句是:“如果有机会,帮我转告四殿下,平安可以有很多兄弟姐妹,但不怀好意的便不要留下了,今日之事我记住了。”   之后舒妃便起身告辞了,留下了被当做谢礼的画卷。   莫名其妙账本就到了手里的薛瑾安:“……”   “这是什么?”寿全有些好奇的拿起画卷,在征得薛瑾安同意之后将其打开。   “残荷图。”薛瑾安一眼就认出这幅画正是之前剧本杀的时候一晃而过的画,这幅画是舒妃在敏皇贵妃的雍春宫画的,画中之景正是雍春宫那座不知道埋葬了多少罪孽的大池塘秋冬时的凄凉。   薛瑾安不禁思索,这画是好几年前的产物,舒妃特意拿它出来必然是精挑细选过的,只是舒妃送他这幅画到底有什么寓意?难道是让他注意池塘,用残荷败叶隐喻?   说起来,荷花在他周围出现的频率是不是太高了一些?   并蒂双生,荷花……他记得二皇子和二公主是双生兄妹,而长公主提及过雍春宫的那个池塘会种荷花,便是敏皇贵妃为了已故去的二公主而种的,二公主喜欢荷花。   薛瑾安并不认为这是巧合。   “福禄,你那里有同二公主有关的消息吗?”薛瑾安问道。   福禄很是惊讶的摇了摇头,“二公主多年前溺水夭折,宫中并无她的相关传言。”   若是刚死的人,哪怕过去三年,福禄都能挖出些消息了,可二公主实在夭折太久了,敏皇贵妃又有意封锁其消息,福禄自然无从知晓这些事情,他现在想查这件事,不是短时间内能做到的。   最关键的原因还是,他没有查的方向。   只有找到线头才能扯出线团。   薛瑾安思索片刻,给了福禄一个查的方向:“当初那盆并蒂莲是谁送来的?”   并蒂莲算是马场小太监说要给他的,当时说的是他有旧相识在花房,并蒂莲送来的时候,马场小太监已经死了。如果着莲花真的有所寓意,马场小太监口中的“花房旧相识”是最有可能知道的。   而且,记忆中和花房相关的人并不止马场小太监一个,当初上书房那个被萧姝误导伤了六皇子的刺客郑西以前也是花房的。   “主子,奴才这就去查。”福禄好不容易帮主子办一次事儿,迫不及待地就行动了起来,薛瑾安拦都拦不住,只能任由他去了。   薛瑾安继续研究那残荷图,,追着五皇子去的灵芝便是这时候回来的。   灵芝低声汇报:“五皇子先是返回了大皇子府,趴在屋顶上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五皇子武功不俗,奴婢担心被发现,只敢远远跟着,在他离开之后去也在原地方俯瞰了片刻,并未看到什么。”   “之后我跟着五皇子,他去了安王府,进去之后一直没出来,我在外面等了一会儿确定他没有出来便走了,在我离开的时候,我看到大皇子的人扛着一布袋自隐蔽的暗巷,走后门进了安王府,那布袋我瞧着,里头像是……装了一个人。”   薛瑾安偏头对上她的视线。   “之后奴婢又回了大皇子府,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儿,未见有人出来。”灵芝点了点头,声音越发低了,肯定了薛瑾安无声的猜想,“奴婢怀疑,那是布袋里装的是四皇子。” 第173章   “原来如此。”薛瑾安整合着一切相关的数据, 基本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摸了个七七八八。   首先明确一点,那就是大皇子和安王的关系。   世界上最牢固也最脆弱的关系就是利益关系。德妃是蛊神医张景华安插进宫的人,而安王自出生后就和张世子调换了身份, 一直以为自己是慧贵妃之子, 张景华的外孙, 至今都在受张景华的遗泽——他手底下收拢的那帮江湖人, 都是为张景华才投奔的。   大皇子和安王或许最早的时候是因张景华而勾搭成奸的,但他们之间能维系这么久的关系,绝对不是仅靠一个失踪数十年的张景华就可以的,必然还有着更深层次的利益牵扯。   五皇子在下定决心要摆脱萧姝的控制——不,该是他将废宫当做秘密基地的时候,更准确点说, 是从他第一次去那座废宫开始,他就对安王的秘密有所掌握。   毕竟很奇怪不是吗,五皇子在原著中对废宫院子里的花花草草都能如数家珍,废宫的宫殿内部却根本没有踏足过的痕迹, 这代表着, 五皇子的目的很明确, 直指废宫的院子。   薛瑾安猜测这个秘密便是安王的底牌,也是他能屡屡控制皇宫中人做事而至今不露马脚的原因——一条密道。   要知道,太皇太后不是皇帝,是绝对会对楚文琬和萧姝两人一查到底的, 然而即便是太皇太后出马,竟然也没能从其中揪住安王的小辫子!   若只是萧姝都还好说,这毕竟是个真的相信皇帝有真爱这玩意儿的主儿,但楚文琬那样能把太皇太后的断发留着,最后捅萧姝一刀, 还成功拿捏住皇帝差点就洗白的人来说,竟然没有留下半点同幕后之人有关的线索,这很不寻常。   楚文琬和萧姝死后,陆秉烛一直在暗中查他们,他手中有奉衣处的探子,如果有人事后对证据进行销毁,必然会被发现,那么没有指向幕后之人的证据只能说明,幕后之人能保证每一次的证据都“阅后即焚”了。   那么就有两种可能:一,幕后之人在他拉拢的每个人身边都安插了人手,且对他忠心不二,不会被任何人收买;二,幕后之人每次安排完事情之后,亲自对每一份证据进行销毁处理。   这两种可能都非常不可思议,但在排除了其他的可能性之后,剩下的答案再不可能也是真相。   相较于考验人性的选项来说,薛瑾安更倾向于后一种,于是得出了安王知道一条通往皇宫点的密道这个答案。   密道的其中一个出口便是在废宫。   五皇子这些年一直给安王干活,有关废宫的密道却始终没有进展,他只能剑走偏锋从别处下手,想要让密道被主动启用。   于是,五皇子盯上了和安王关系最密切的大皇子。   他排演了一出出戏码不断刺激四皇子,引导他认定十皇子和楚文琬的死同大皇子有关系,让他不得不踏出乌龟壳去同大皇子摊牌对峙,逼迫大皇子对其动手。   这是打草惊蛇,却也是引蛇出洞。   大皇子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最擅长的就是多想,冯时的死摆明了就是栽赃嫁祸,四皇子的质问会让他立刻明白自己的处境不乐观,这时候不管他自己是什么想法,他为了永绝后患必须将四皇子控制在自己手中。   杀也好藏也罢,四皇子必须在一个绝对秘密且不会有人联想到他身上的地方,在风声过去之前和账本一起消失于人前。   冯家姐弟和四皇子的接连背叛,让大皇子杯弓蛇影,精神紧绷到极致,他没有时间多想——当然,他如果有时间冷静思考,做出了不符合五皇子预期的行为,五皇子会出手给他“矫正”的,这也就是五皇子重回大皇子府的原因。   大皇子能安置四皇子的地方,只有安王府。   在大皇子觉得自己安全之前,四皇子是绝对不可能再出现在人前的,但皇子失踪乃是大事,不出三日京中必然戒严搜查,再是达官显贵也得为了皇子让路。   在这种能看见的未来逼近之下,为了确保四皇子不会被发现,那条密道会成为大皇子和安王的第一选择。   “以上,便是五皇子的完整计划。”薛瑾安一口气分析完毕。   崔醉听着听着就不自觉地双手抱臂环住了自己,听完之后更是直接抖着肩膀打了个激灵,“有脑子不用全用来搞阴谋诡计了,真可怕。”   “确实叫人毛骨悚然。”便是接受力相对较强的灵芝也赞同了崔醉的说法。   寿全没有表态,皱着眉拿着那包着《九章算术》封皮的账本,一副完全沉浸在数字海洋里的模样。   “怎么了?”薛瑾安发现了他的异常,第一时间就向他手中的账本,一眼根据厚度得出页码,脑中将这页的内容来回播了三遍,没有看出任何问题。   “你发现了什么?”薛瑾安疑惑的询问。   寿全被叫回神,连忙合上书页,摇了摇头,“没有没有,我什么都没发现,只是刚才想到一些东西有点担心福禄,所以跑神了。”   崔醉思索起来,“福禄不是去了花房查并蒂莲的事情吗?难道你想到了花房有什么不得了的人?”   不待寿全回答,薛瑾安已经摇头,“是因为花房和废宫在一条垂直的线上。”   灵芝在陆秉烛手中受过训练,虽然没有正式入职奉衣处,却也有几分奉衣处探子的本事,对宫中道路了若指掌,薛瑾安一提,她立刻就想到了。   “花房虽然偏僻,但若是从废宫走的话,便是一条直道。”两点之间直线最短,走直道的话能节省很多时间。   灵芝说道:“废宫同上书房距离不远,已经算是前朝范围,后宫中人若非必要不会往那边去,所以虽然那条道更近一些,大家通常走的还是尚衣局那边的路,但若是福禄着急,他很可能会为了更快往返而选择从废宫那边走。”   “不是很有可能,是一定。”寿全说道,“福禄在离开之前特意问过我那条道的情况,我还给他说了一条缩短去废宫时间的路。”   之前说过,寿全是跟着老乡们一起进宫的,他的老乡分散在宫中各处,福禄的情报处最初就是由这些人撑着,也正是因为这些老乡,寿全这么个没有背景的孤儿才能进御膳房这种肥水足的地方做事,后来跳槽到薛瑾安身边更是顺利得不行,他只管顺着心意干自己的,完全不用操心其他。   老乡们都是苦命人,宫中的磋磨让他们更加报团取暖,将彼此当做亲人,寿全进宫的时候年纪小皮肤嫩,手上的水泡长了破破了张,拿他当弟弟养的老乡们实在看不下去,就主动教他怎么忙里偷闲少干点活,这抄近路就是其中之一。   是以,寿全知道很多宫中鲜为人知的小道。   寿全有些不安,脸上的笑容都快挂不住了,“主子,福禄应当不会这么倒霉吧?他只是路过废宫而已,应当不会卷进……其他事情中吧?”   他话中的其他事情,自然是指四皇子的事。   崔醉试图缓解寿全的情绪,“没事,只要账本还在,大皇子不会这么快对四皇子下手的。”   “可是账本不是已经……”寿全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账本。   “四皇子这么傻,这时候还主动说账本不在自己手中?这不是上赶着找死吗。”崔醉说着不禁笑了起来。   不过只笑了两声,就在众人的注视中戛然而止,他脸都僵硬了,“……四皇子不会真的这么蠢吧?”   灵芝扶额轻叹,“他都能信大皇子是个君子,直接去跟他摊牌,将自己置于如今境地,生死都由他人掌控,你觉得呢?”   崔醉:“……”   “往好处想,兴许福禄不会这么点背刚好撞上他们杀人灭口呢?”崔醉企图寻找认同,“师父你觉得呢?”   薛瑾安对此的回答是:“你知道墨菲法则吗?当你觉得事情有变坏的可能,不管这个可能性有多小,它都会发生。”   薛瑾安没有说的是,这是个小说世界,正所谓无巧不成书,任何故事的情节发展都摆脱不了巧合二字,墨菲法则便是通往巧合的不二桥梁。   “不会这么邪门吧?”说是这么说,在薛瑾安起身往外走的那一刻,崔醉也直接操起了自己的弓从椅子上弹射起来,轻功飞上屋顶,“我从上面走。”   “我给你开道。”灵芝也紧跟而上。   宫中有御林军巡逻,见到飞檐走壁的人势必会进行追捕阻拦。   果不其然,崔醉上房不过两三个呼吸,刚跑出昭阳宫的屋顶,就有御林军大喝一声“蟊贼休走”也飞身上来,手中戈茅蓄势待发。   “我乃七皇子殿下贴身女官,奉太皇太后之令前去营救四皇子殿下,尔等还不速速闪开!”灵芝同时亮出薛瑾安和太皇太后的令牌,裹挟着内力的声音冲撞着耳膜,如雷声一般震耳欲聋。   灵芝不合时宜的想着,自己的武功也还拿得出手,若是这群御林军不肯让道,动起手来她也能拖延些时间。   ——原本这只是她的保底方案,却没想到一语成谶,还真有不长眼的。   “大胆蟊贼,竟然假传懿旨,拿命来!”斜里杀出两个人来,手一抬竟然直接暗器伤人。   灵芝反应及时,一脚将瓦掀起踹过去击飞暗器,大喝一声:“放肆!”   直接缠斗上去。   这一动手,其他御林军自然也不可能站着看戏,也都上前来帮忙,好在暗卫们及时出现出了手,崔醉得以快速脱身。 第174章   看着崔醉脱身而去, 灵芝松了口气,专心致志开始同眼前的对手周旋,三下五除二便直接把人踹下了屋顶, 紧接着她再次掏出令牌, 沉声喝道, “还不快停手, 四皇子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们都得跟着陪葬!”   没有了暗中搅局的,御林军倒是听话得很,很快就停了手,站在那里面面相觑。   有人半信半疑想要检查灵芝手中的令牌,直接被灵芝拒绝, “现在四皇子有生命危险,哪来的时间给你们检查这个检查那个?不赶紧跟着去救人是打算被事后清算,真的给四皇子陪葬吗?”   “赶紧去啊!”在灵芝的吼声中,御林军们都往崔醉离开的方向赶去。   虽然耽搁了这么久的时间, 她就算把腿跑断了, 也该是赶不上的, 但这么多人乌泱泱冲过去闹出的动静,势必会让废宫的杀手有所迟疑,哪怕这迟疑只有一息也是好的。   福禄就算真的遇到危险,也能多出一息的生存时间, 然而灵芝根本高兴不起来。   她皱着眉头看向玄十一,“怎么回事?你们不是跟着殿下吗?”   玄十一道:“出昭阳宫没多久就跟丢了。”   玄十一是真的无奈,实在不是他能力有问题,而是薛瑾安的身法真的太诡异,出了昭阳宫就来了一段飞檐走壁, 整个人如同悬挂一样的踩在墙壁上走,他们想跟都不知道怎么跟。   不过就是犹豫了那么一瞬,人转了个弯就直接没了影,只能从地上的叶子判断,应该是上了树道走的。   薛瑾安实在溜得太快,愣是没让他们瞧见一片衣角,玄十一也是没了办法,听着上头打得太激烈,索性就带人来帮忙,顺便试图从灵芝这里得到线索。   灵芝的辱骂到了喉咙口,硬生生地咽了回去:“……算了,不怪你们,殿下向来有些神异手段,你们跟丢了也情有可原。”   “现在只能走这边了。”灵芝指了指御林军们消失的背影,“祈祷吧,祈祷殿下连根头发丝都没掉,不然你们死定了。”   陆秉烛可不会管薛瑾安的武功是不是比暗卫都高,又是不是有什么能让暗卫们束手无策的手段,在陆秉烛眼中,暗卫连最基本的保护主人都做不到,那么就是残次品。   要么回炉重造,要么直接报销。   玄十一听懂了灵芝话中隐含的意思,他吃过陆秉烛的手段,几乎形成了条件反射,浑身肌肉一瞬间绷紧僵硬,头皮阵阵发麻发痒,冷汗濡湿了后背。   *   薛瑾安没有任何事情,甚至比所有人想的都要状态好一些,他已经确定了福禄暂时的安全。   薛瑾安在出了昭阳宫的第一时间就打开了地图,一边跟着导航走,一边直接打开直播软件飞快浏览,从中挑选出在路线上的人查看他们的直播,都没能发现福禄的身影,也就是说福禄还没有返程。   薛瑾安又往回倒他们的直播,有些能看到福禄的身影,有些看不到,他很快确定了福禄的行动路线。   果不其然,福禄为了赶时间,正是走的废宫那条路,废宫那边偏僻,鲜少有人经过,福禄甚至还没到废宫,行踪就已经断掉了。   随后薛瑾安根据福禄的速度推演了他到废宫的时间,然后找到所有离废宫距离比较近的直播间,从那个时间开始加速往后看,侧耳仔细听里面的声音并进行分析。   原本的声音都是很正常的,直到大约两刻钟之后,所有人的直播间里都出现了一声细长凄厉的猫叫。   紧接着薛瑾安在当时离得最近的几个直播间里,听到了嘈杂的脚步声,听起来像是很多人,可是视频里却连一个人都没有,再之后是隐隐的说话声,声音明明是一个接一个的出现,一个声音响起的时候,另一个声音就是沉寂的,间或夹杂着几声猫叫,莫名显得很吵。   而且这些声音虽然音调有差别,但是说话的语气方式都有细微的相同之处。   薛瑾安还没有听完就已经下了结论:“口技。”   薛瑾安想到很久之前,他为了测试自己是不是漏音,放歌给福禄听过,福禄还以为是他的腹语想要同他学,不过因为薛瑾安并没有电亮这个技能,直接拒绝了,之后福禄便说要找其他人学。   福禄平常都待在昭阳宫里,不是在收集整理消息,就是在收集整理消息,到底是什么是时候去学的口技?竟然还已经学成了!薛瑾安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现在也不是探究福禄的口技到底怎么学的,跟谁学的的时候。   直播间里出现猫叫的时间是在福禄按照脚程路过废宫门口的两刻钟之后,两刻钟的时间太长,所以福禄该是在返程的时候撞见的,而且大概率是点背正好撞上了逃跑的四皇子。   毕竟如果是听到尖叫,或是目睹四皇子被刀,福禄都绝对不会去多管闲事,相反还会躲得远远的,用最快地速度返回昭阳宫给薛瑾安通风报信。   福禄深知自己没有武功,这种见义勇为的事情他去了就是送死,这种时候的秘密也不是他该听的,比起秘密来说,还是他的命更重要,再说了他只要活着找到了薛瑾安支援,以薛瑾安的眼力,不需要多久就能知道凶手是谁进行结案。   而福禄之所以会用口技,都是为了制造有人过去了的假象,将凶手吓退,这意味着凶手离他很近,他必须要支开凶手营造一个安全的环境。   凶手在动手解决人的途中,什么情况下才会不顾他要杀的人,转头去处理路人?要么他要处理掉目击证人,要么对方和他要杀的人绑定在了一块。   一通分析进行了大排除之后,剩下的可能性便只有一个,那就是福禄倒霉透顶,在回程的路上和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的四皇子狭路相逢,没办法只能一起躲凶手,并且用口技让凶手有所顾虑不敢接近。   但口技也只能用来拖延时间,若是凶手执着要杀四皇子,又或者凶手冷静下来仔细思考,这个方法很快就会失效。   得快一点了。薛瑾安将脚步肌肉的力量拉到最大值,如同风一样朝着废宫奔去。   在玄十一和灵芝述说自己跟丢了薛瑾安的时候,当事人已经冲进了废宫。   一冲进去便见到一个模样有些潦草破落的,戴着斗笠的中年男人,中年男人一个刀风砍断了一颗树,树木轰隆砸在杂草丛中,福禄和四皇子两个惊声尖叫着滚了出来。   在他不远处还站着一个瘦瘦小小浑身都套在黑色里的男人。   那个一身黑的瘦小男人在看到他的一瞬间,顿了一下,显然是认出了他。   “一刀,碍事的来了,赶紧将人解决。”瘦小男人的声音极为嘶哑难听,说着从腰间抽出弯刀,一副也要跟着动手砍四皇子的样子。   “不要插手。”一刀横刀说道。   “啧,你能不能快点?”瘦小男人嫌弃道,“每次出招都要摆一个姿势站桩,你怎么还没被人打死?”   “啊!!”福禄和四皇子目眦欲裂,惊声尖叫着四散而逃,福禄在起身的还给了四皇子一脚,这一脚直接将四皇子踹得扑倒在地滚了好几圈,却也险险将他踹出了那电光火石般的一刀。   “这都行?”难道还真是命不该绝?瘦小男人咕哝了一句,就把矛头指向了一刀,“你行不行?是不是故意放水?”   一刀不说话,他长长吐出一口气,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力的一刀挥出,直冲倒地不起的四皇子而去。   可惜他已经没有机会了。   “噌”地一声,软剑出鞘,如鞭子一般抽在一刀手背上,在薛瑾安用巧力一勾一带下,一刀的刀一不留神竟然就被挑飞了。   一刀没想过自己还有被挑飞刀的一天,诧异之后眼睛亮堂起来,他显然是个用刀的高手,反应十分迅速,一个鹞子翻身在半空中拿住刀,落地时候赞了一声,“能挑我手中的刀,控制力不错,你这个年纪称得上高手。”   “主子!”福禄一看到来的竟然是薛瑾安,刚才怂得到处乱窜的样子一下子就没了,踉跄着跑过去挡在薛瑾安面前,“有什么事冲我来,谁也不准动我主子!”   “主子你快跑!”福禄压低了声音对薛瑾安道。   “跑?往哪里跑?”瘦小的男人拿着两刃弯刀站在了薛瑾安身后,挡住了宫门。   “黑耗子,”一刀神情不满,声音沉沉,“这是我的对手,不要插手。”   黑耗子非但没有让开,还呵呵笑了两声,用嘶哑难听的嗓音笑得怪异,“你以为老大为什么让我跟着你?必要时候,你得听老子的!”   “你——”一刀还想说什么,薛瑾安却根本不跟他们继续吵架的机会。   趁人病要人命,薛瑾安瞧准时机出手,他喝了一声:“蹲下!”   福禄没有半点犹豫抱着头就蹲下。   软剑如银蛇吐信,几乎是擦着福禄的头皮而过,在空中划出刺目的白练,直冲一刀面门,与此同时一脚踩在福禄背上后仰旋身避开身后袭来的弯刀,抬手袖中箭“咻”地一声,直接射向黑耗子。   薛瑾安这一箭可不是瞎射的,他预测了黑耗子的运动轨迹,这箭是直冲他心口去的。   可惜黑耗子在半空硬生生扭转了身体,那致命一箭最后穿透了琵琶骨。   “唔——”黑耗子闷哼一声摔滚在地,那一声的声音同那嘶哑难听的声音完全不同,是年轻的属于少年的声音,并且让薛瑾安十分耳熟。   是五皇子。   薛瑾安拧过五皇子的肩膀,听过他发出类似的声音。   薛瑾安手腕微微一顿,照着“黑耗子”脖子削去的软剑晚了一步,刚划开他的脖子,就被赶到的长刀格挡开。   薛瑾安借力顺势后撤,快速填充好的袖里箭朝着一刀也来了一发。   薛瑾安射的角度和力度都很有技巧,是他的反关节,限制了他抬刀格挡的动作,而就算他真的拼着胳膊骨头筋脉错位的风险也不能完全格挡那只箭,受到撞击偏离航线的剑会擦着他的眼睛飞射过。   薛瑾安算得很准,唯一漏算的是一刀的内力深厚到能外放,这也不能怪薛瑾安,实在是薛瑾安接触过的武林高手有限,要么是五皇子这种,要么是军中的汉子,他们虽然也炼内功,但并不会死磕在内功这一条路上。   战场上,光是个人武功高强可没什么用。   是以,薛瑾安对于内功方面的知识并不全面,而且内功是灵气的下位衍生品,薛瑾安觉得用以后需要的时候,直接用灵力模拟就好了,也就没有去仔细琢磨过。   就见一刀躲也不多,周身内力化作白气蒸腾,“当”的一声,那只暗箭在距离一刀还有寸余距离的时候,撞上无形的墙壁掉到了地上。   “你用刀吗?”一刀突然开口问道。   “用过。”薛瑾安回答。   薛瑾安用过的那把刀正是差点把三皇子给腰斩了的那把,不过薛瑾安觉得那刀太大太重,很麻烦,所以搁置了,现在多用手中软剑,倒不是他对软剑有什么特别的偏好,纯粹是软剑轻薄好藏,能像鞭子一样甩动,在动手的时候能占据先机。   “你不爱刀,便不配用刀,以后都不要用刀了,不诚。”一刀对薛瑾安“用过”的回答不太满意,他降低重心半蹲下,握着刀的手也变了,长长呼出一口气。   他说说道,“你看好了,这就是我的刀。”   “没意思,不看。”薛瑾安选择直接趁他注意力集中的时候,把他给解决了。   两人交上了手,刀光剑影在他们眼中浮现。   一刀原本并没有将薛瑾安当一回事儿,即便他知道这位是鼎鼎大名的七皇子,他也不觉得自己会输。   他轻视了薛瑾安,后果便是让薛瑾安的软剑砍在他手背上,直接剜去一块肉,疼痛自手背窜上头皮,他没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一刀的刀是走刚猛路子的,偏偏薛瑾安的软剑走得是灵活路子,极其擅长避其锋芒,在薛瑾安的操纵之下,如同一条滑不留手的蛇,抓不到不说,冷不丁还咬你一口连皮带血,看起来血刺呼啦的很。   要只是这样,一刀倒也不会觉得棘手,然而这个七皇子是个修武的奇才,凡是他用过的招式,这位殿下不仅能用出来,还能将其改得更适合软剑使用。   一刀很久没见过这样有天分的少年了,刀气中带的杀意在不知不觉间消散,他有意纠缠着薛瑾安的软剑,给他灌输更多的招式,几乎称得上是倾囊相授。   薛瑾安从来不会放过任何一次学习的机会,对方敢教他就敢学。   崔醉是第二个赶到的人,他看到薛瑾安在和人缠斗,几乎是没有半点犹豫的弯弓搭箭,然而等到瞄准了,看清楚他们一唱一和使用出来的招式时,崔醉神情很是复杂。   “一刀大侠。”崔醉呢喃出这个称号。   一刀斩尽天下英雄的一刀大侠,赫赫有名的刀客,传说因无人能传承他自创的《归一刀式》,从而感念江湖武林没有天赋卓绝着,自此金盆洗手退隐江湖,已经有许多年都不曾在人前露过面了。   原以为昔日的大侠成为安王拥趸,来干买命的买卖,定然已经面目全非,却不曾想,在这比斗中不顾生死传授绝学。   崔醉本来就是半个江湖人,他很难不为此动容。   当御林军依次出现准备下去群殴的时候,崔醉阻止了他们。   等这场课程结束,废宫外围屋顶都已经站满了人,他们手中的武器都对准了一刀,至于五皇子装成的那个黑耗子,早在薛瑾安和一刀打起来的时候,就趁机钻进假山中,这会儿早就没影了。   一刀面对这必死的危险局面半点不害怕,还朗笑出声,“好好,老夫的刀法今日传承了出去,也是已经无憾了。”   “你走吧。”薛瑾安向来是个公正的人,授了他的刀法便不会恩将仇报要了他的命。   薛瑾安说着转头,快速检查了一下福禄,瞧他没有什么事,带着人转身就往外走。   “这里还有一个,你落下了。”一刀大侠在身后提醒。   “和我无关。”薛瑾安冷漠拒绝签收这个多出来的包裹。   薛瑾安虽然收了账本,但账本是舒妃送来的,而且福禄救了四皇子一命,还差点把自己搭进去,薛瑾安不让四皇子赔偿就不错了。   “你不要?”一刀大侠不禁挑眉,“那我把他杀了?”   薛瑾安将跟我无关表现的明明白白:“随你处置。”   一刀闻言拇指轻轻顶开刀鞘,“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长刀缓缓拔出,寒光湛湛晃人眼。   “不不不不——薛瑾安,你等等!”在旁边装了很久死的四皇子连滚带爬的起来,追着薛瑾安的背后就要跑。   “主子,咱们真的不管四殿下吗?”福禄小声问。   “麻烦。”薛瑾安思索等四皇子过来要不要把他踹回去。   结果不等薛瑾安出手,四皇子绊了一跤,摔了个狗爬。   “等等,薛瑾安你——你要干什么?”四皇子翻身坐起来,抬眸的瞬间眼睛里的惊恐占满整个眼球。   “噗呲——”是刀尖穿透皮肉的声音,灼烫的鲜血喷射而出,四皇子离得不远不近,面颊上溅了一些。   薛瑾安猛然转过头去。   “任务失败就必须死,这是规矩。我不喜欢蛊虫,所以我选择死在刀下,那恩情到底也偿还了。”一刀紧紧握住刺入腹部的长刀,身体支撑不住缓缓跪倒。   内脏破损让鲜血从他口腔咕涌而出,他抬头用那双涣散的眼神看着薛瑾安的方向,他说,“我很幸运,在生命走到终点前完成了传承。”   “朝闻道,夕死可矣,我死而无憾。”   *   四皇子是灵芝决定带回来的。   灵芝觉得账本虽然写得挺明白,但到底不如记的人明白,四皇子作为记账的,说不准还能从他嘴里套出账本之外的隐藏之事,不过真要说起来,灵芝最好奇的,其实还是五皇子当时返回大皇子府时到底看到了些什么。   四皇子作为被五皇子监测的当事人,总能说出一两分事情来。   薛瑾安无可无不可,便任由灵芝去了。   然而可惜,薛瑾安直面死亡冲击直接被吓傻了,瞪着一双眼睛傻愣愣的任人摆弄,一旦有人要触碰他,他立刻就跟受惊的兔子一样,抗拒挣扎起来。   最后,四皇子顶着这血刺呼啦的狼狈样子关在房间里发了一天一夜的呆。   有那么多御林军在,动静闹得这么大,四皇子在宫中遇袭的事情根本瞒不住,但薛瑾安直接叫人封锁了昭阳宫,一个人都没有放进来。   快早朝的时候,夕云倒是来过一趟,灵芝亲自招待她,她却露出苦笑,“灵芝姐姐,今日我代表的是长公主。”   “这是好事,说明她和信任你。”灵芝说道,“她用你,证明你没有危险,她不用你,我反倒要同殿下说将你捞出来了。”   “是,姐姐说得是,只是我生性胆小,实在过不惯这朝三暮四的生活。”夕云叹了口气说道,“我改明儿就二十五了,也不知能否归家去。”   “你且放心吧,已经快到头了。”灵芝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宽慰道,“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夕云见了薛瑾安一面,不到一盏茶时间就走了。   夕云是代表长公主来的,长公主自然是来找薛瑾安要账本的——说来也是巧,原本按照舒妃的意思,她为了让六皇子在这件事上彻底隐形,肯定是会在今日放出账本在薛瑾安手中的消息,却不曾想,四皇子转头落到了薛瑾安手里。   这下子,这账本该在薛瑾安手中也得在他手中,不在他手中也得在他手中,而且最好是真的在他手中。   薛瑾安自然没有给,直接让夕云带话去,“长姐有本事便自己来抢,我昭阳宫随时欢迎挑战。”   长公主听到这话并不意外,却还是觉得头疼,她叫来心腹:“你现在赶紧去乾元宫,赶在早朝开始前给我带几句话给几位大人,叫他们全力配合二皇子,把大皇子的罪立刻定下来。”   原本按照长公主的想法,应该等拿到账本等证据确凿的时候再彻底将大皇子拉下来才对,然而她太了解她的亲弟弟了,根本耐不得烦等待,今日定然会迫不及待地给大皇子安插罪名,想要一锤把他钉死。   长公主会改主意,是她心有疑虑。   昨日四皇弟就已经被薛瑾安带走,坊间都有所传闻,可他那对账本最在意,甚至不惜对手足兄弟下死手的大皇弟,却竟然一直无动于衷。   长公主很难不生疑,她怀疑,账本真正的指向很有可能不是大皇子,真正着急账本的另有其人。   至于这其后到底是谁,就要看今天缺少了关键性证据的大皇子,到底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下场便是废除皇子身份,赐死。   “……父皇。”收到消息的长公主心惊不已。   没有账本的长公主疯狂揣测,有账本的薛瑾安平静如歌。   薛瑾安是真的对这账本不感兴趣,他在没看之前就已经对账目有所推测,看过之后只能说和他所想的差不多。   大皇子和安王是一条线,而安王本来就是皇帝故布疑阵搞出来的产物,从那个某种程度上来讲,安王其实是皇帝的傀儡,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皇帝刻意引导的,只不过如今的安王还不知道罢了。   一套等式做下来,大皇子的账本指向会有皇帝就完全不叫人意外了。   薛瑾安现在唯一缺少的一环,便是皇帝的目的,一旦皇帝的目的曝光,所有零碎的线索就会串联到一起,就全部明晰了。   而知道这个目的也并不麻烦,他只需要等就可以了,等夺嫡进行到白热化阶段,所有事情都藏无可藏。   那时候就是他出手的好时机。   薛瑾安想着,代表皇帝来要回账本的会是谁呢?他想了很多人选,没有想到会是德妃。   “我有五千战马,换我儿一命,可否?”德妃问。   薛瑾安第一次没有答应,他知道这不是德妃的极限。   果然,德妃同他对峙须臾后,再次加了筹码,“我知道怎么养出好的战马,我可以全都告诉你。”   “我知道,我知道西北军有你的人,我知道。”德妃强调了两遍“我知道”,试图用此作为筹码。   薛瑾安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灵芝很有眼色的上前奉茶,充当薛瑾安的眼神翻译器:“德妃娘娘,这世间最不好沾的便是兵权,而一旦沾了兵权便放不下,你说是为何?”   薛瑾安在御林军已经站稳了脚跟,吉利如今更是成为了御林军的专属练兵场,现在便是爆出他染指了西北军兵权,皇帝也轻易奈何不了他。   德妃同皇帝说这事毫无意义,只会平白得罪薛瑾安。   德妃听明白了,她闭上眼长长叹了口气,眉宇间的疲惫之色显露无疑,她再次睁开眼,眼中思绪挣扎着,握住茶盏的手用力到泛白,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她肩背依旧挺得笔直,微微扬起的头颅固执的坚守着最后一丝尊严,“养战马的法子我给你,五千战马我也给你,我只要我儿……还有一口气。”   她艰难的吞咽着吞没,呼吸轻颤嗓音微微发抖,“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只要他活着,我有的一切都可以给你。”   薛瑾安判断这已经是德妃的极限了,他没有再沉默,“回答我两个问题,我答应你。”   “你问。”德妃已经没有退路了。   她强打起精神,原本以为薛瑾安的问题会很刁钻,却不想他问的竟然是:“你的战马从哪里来的?”   德妃一愣,随后抿了抿嘴唇,张嘴好几次才不自在地细声吐出一句:“我……换的。”   “换的谁的?”薛瑾安觉得这会是个很有趣的答案。   事实证明他的猜想没有错,德妃说:“换的皇帝的。”   德妃在马场养的那些马,其实都是给皇帝养的,养好之后皇帝便会收起来,到如今德妃总共给皇帝养了差不多八千头战马,然后德妃在这其中偷偷用次等马还了五千匹上等马。   次等马和上等马从外表上看差别不大,尤其是德妃养得次等马本来就比原本大启的上等马要好,不到上战场拼杀的那一刻根本发现不了问题,当然就算那时候发现,德妃也可以用战马不用被放着退化了作为理由。   一开始德妃还小心翼翼的,一百匹里换个几匹,后来发现根本没人发现,就越发放肆,最近的一次给皇帝交的马全都换了。   “反正直到如今,不也没察觉出问题。”德妃故作镇定地说道。   “……”薛瑾安默默给她竖了个大拇指。   “噗呲——”小X老师实在没忍住笑出声来。   正在宣纸上泼墨的皇帝:“?小X老师笑什么?莫非我这画犯了什么忌讳?”   “没有,我只是想到高兴的事。”小X老师将经典对话放到自动回复里。   至今皇帝仍然不知道他那八千匹战马里到底滥竽充了多少数。 第175章   薛瑾安的第二个问题更实在, 直截了当地问道,“你想怎么处置这个账本?”   德妃给出了一个叫所有人意外,却在薛瑾安意料之中的答案, 她斩钉截铁地说, “请你永远都不要将它交出去。”   “不管谁来施压, 都请一定不要将它交出去。”德妃说着, 竟然起身朝薛瑾安郑重其事的鞠了个躬,她看着那账本的眼神是薛瑾安无法完全解读的复杂。   “这账本,即是小石头的催命符,也是他的保命药,只有它石沉大海,小石头才有一线生机。”德妃到底跟了皇帝那么多年, 对于皇帝的心思多少也是明白的。   “你很清醒。”薛瑾安看了她一眼。   “只缘身在此山中。”德妃扯了扯唇角,带着几分自嘲的说道,“其实这宫中谁不是清醒的?只是命运半点不由人,再如何挣扎逃避, 到头来根本躲不掉逃不脱, 头顶总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拨乱反正’, 自欺欺人总比清醒着沉沦要少很多痛苦。”   “我……是一个不合格的额吉,如果我能再努力一些,小石头也不会走上绝路。”德妃很清楚,她对于纵马的狂热喜爱, 其实是一种逃避。   敏皇贵妃之于二皇子,娴妃之于三皇子,乃至已经死去的楚文琬对四皇子、萧姝对九皇子,她们都给与了不同程度的保护。   像舒妃那样情愿放弃六皇子夺嫡的可能,将他直接护得密不透风, 养成了一派和皇家格格不入的纯良仁善模样的没有,但她们也算是竭尽了自己的所能。   和他们相比,德妃自觉对大皇子做的太少,哪怕她自始至终对大皇子的行为动机持反对态度,却也还是选择了放任他的行为,并没有试图去说服他放弃,最终才走向了不归路。   她原本有很多机会,可她什么都没有做。   于是现在,她走向了命运的局点。   德妃抬眸看向薛瑾安,眼中的死寂骤然擦出一抹光,她的笑容也真实了几分,“还好,这里也不全是屈从命运之人。”   自从七皇子走出皇子所后,德妃就一直很关注他,正因为关注才知道人被裹挟着站上棋盘的时候,原来除了落子和弃权之外还有第三条路可以走,那就是直接掀了棋盘。   账本和大皇子的命相连,德妃知道其重要性,之所以选择将账本留给薛瑾安保管,便是她清楚,整个皇宫有能力有胆魄且能毫不迟疑掀翻棋盘的,只有一个七皇子罢了。   其余人,都是权力与利益的奴隶。   “我知道了。”薛瑾安答应了。   德妃感激万分,她还想要再鞠躬,被薛瑾安制止,“不必感谢,你给的筹码已经足够了,这只是一场交易。”   德妃惊愕,眼神很是复杂。   薛瑾安问她:“可以签合同,找一个见证人,一式三份,你需要吗?”   “不,没有时间了。”德妃拒绝了,她挽起鬓边散落的头发,说,“我相信你。”   德妃没有再停留,匆匆离去了。   崔醉目送她背影远去,皱了皱眉。   “怎么了?”来收拾茶具的寿全注意到他的表情,询问道。   “没什么,就是有些想不通。”崔醉不是一个能憋住的人,既然已经出口便不会隐瞒,转头就问薛瑾安,“师父,皇帝没有拿到账本就已经下令要置大皇子于死地,德妃娘娘真的能靠账本保住大皇子的命吗?”   崔醉怎么想都觉得有点悬。   “保不住。”薛瑾安直接给了他肯定的答案,“所以德妃手上还有一个筹码。”   “什么?”崔醉立刻问道。   薛瑾安说:“她的命。”   别忘了,还和皇帝有利益牵扯的,可不只有大皇子,还有德妃这个养了十数年战马的人。   西北军、御林军都在薛瑾安的掌控之中,奉衣处的事情陆秉烛知道的一清二楚,就连西南军的消息也有三皇子作为媒介透露,皇帝的这八千头战马至今杳无音信,也就是说,皇帝暗地里培养了一支不少于八千数的精兵,这些人大概率就养在京城附近。   德妃给皇帝养了这么多年马,就算不知道具体位置,也多少能推测一二,这便是她同皇帝谈判的筹码。   正如她所说的,她没有时间了,这时间不仅仅是指大皇子的行刑时间,也是指她能利用这个筹码的时间。   而且,她有且仅有一次机会,一旦使用了,她必死无疑。   为了让这个筹码发挥它该有的效果,德妃不会选择私底下跟皇帝谈判,而是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将大皇子所犯得罪责一力承担,包括他被判的死罪,皇帝自然不会同意,这便是德妃使用这个筹码的时候。   皇帝不想被曝光,就一定会答应德妃的条件,并且会做出一副情深义重的模样,表面上说此事还需要查证,暂且不做处置,至于背地里会做些什么就不为人知了。   不过他就算真的想做什么,也是没有机会的。   德妃会自裁,这是她计划的最后一步,完美收尾。   她会死得轰轰烈烈,死得无人不知,在朝臣、百姓的见证之下,完成一场载入史册的死亡。这样的死亡除了能堵住天下悠悠众口,也能让皇帝彻底失去出尔反尔的可能。   现在,整个京城最关注的是什么?   “所以她会选择在接大皇子出狱的时候……”崔醉想明白后,竟然有些不忍将答案说出。   薛瑾安没有否认。   事实如同薛瑾安说的那样,德妃在次日早朝以“道德绑架”的形式逼迫皇帝当场收回了对大皇子的赐死圣旨,将整件事情暂时押后处理。   德妃点了李鹤春陪同他去刑部监牢里放人,她收拾的体体面面,一路纵马飞驰到了刑部衙门。   “吁——”她夹紧马腹勒马急停,整个马嘶鸣着上半身几乎成了直立状态,马鞭在空中抽出空响,她将自己腰间的令牌直接抛给听着声音急急跑出来的刑部小属官,喝道,“本宫乃德妃,陛下有令,释放大皇子!”   “这——”属官嘴里瞬间苦得说不出话来,他捧着手里烫手的令牌,吓出了一脑门汗,只说,“这,没有陛下圣旨,小人实在不敢做主……”   “乾元宫总管太监李鹤春与本宫一同来的,还不速速放人!”德妃的马跑得太快,将坐马车的李鹤春甩在了后面,怕是还要好一会儿才能到。   其实德妃虽然惦记大皇子的情况,却也没有焦急到连坐马车的时间都不愿意等的程度,这只是她计划中的一环,为的就是借此事胡搅蛮缠将事情闹大,好让更多的人注意到这边。   她的策略简单而有效,没一会儿就有百姓扛住了对刑部衙门的畏惧,探头探脑的看起热闹来,而只要有第一个踏出了一步,很快就会一生二,二生四,四生八。   没一会儿就聚集了一小滩人,藏在暗处的各方探子们也顺势挤入人群中,了解第一手消息。   “这便好办了,等李公公一来,小人便立刻通知下去,绝对不叫娘娘多等。”属官看起来胆小怯懦,却能一边抹汗一边将话说得滴水不露。   披着楚文敬脸的周玉树和李鹤春几乎是前后脚到的。   周玉树刚下马车都还没站稳,属官便一脑门汗地挤了过来,取代了车夫亲自扶他下马车,“大人,您可算是来了!你看这可如何是好?”   “去通知下面,放人。”周玉树扬了扬下巴。   属官连忙跟身后的人摆了摆手,整个刑部都忙了起来。   属官小声询问,“大人,这是发生了什么?”   周玉树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回头望了一眼还在不断增加的围观人群,问道,“你说,他们中间有多少是希望大皇子出来的,又有多少是在遗憾大皇子怎么就没死的?”   属官讷讷不言,甚至还想扇自己个大耳瓜子,自我唾弃一句:没事瞎打听什么。   周玉树也没为难人,只是嗤笑了一声:“自古皇家多薄情。”   属官低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只当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德妃和大领导(刑部尚书)亲自到场,刑部的办事效率极限提升,没一会儿就看到了大皇子的身影。   牢房幽冷潮湿,不见天光不分昼夜,大皇子仅仅只在里面待了两日,看起来就清减了不少,他走路的姿势有些摇晃,从大门走出来的时候,下意识地用手遮挡在眼前,原地站了好一会儿适应这过分明朗的太阳。   他听到了脚步声接近,他微微眯着眼,还没有完全适应的眼睛微眯着,朦胧之间看到了一身鲜艳的骑马装。   “……额吉?”大皇子呢喃着,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用的南疆话。   “小石头,”德妃问他,“你想明白了吗?”   “什么?我应该想明白什么?”大皇子觉得今天的太阳真的太烈了,晒得他头晕眼花,都开始说胡话了,他听到像个疯子一样地喃喃自语说,“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   “凭什么所有人都可以,我不可以?母妃,我不明白,我要怎么明白?明明我也是父皇的孩子,明明我为父皇做了那么多,为什么被放弃的始终是我?为什么我不行?”   大皇子是有过期待的,他以为自己做了这么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总能得到一些青眼的,可原来事情爆发的时候,所有人包括父皇都毫不犹豫的抛弃了他,放弃了他。   真失败啊,太失败了。原来他引以为豪的一切不过是个笑话。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可笑,明明是利益牵绊的情感,他竟然真的当了真。   大皇子很短促地笑了一声,有些尖锐,带着癫狂,他说:“蠢啊,我真的好蠢。”   “……”德妃看着这样的大皇子,心痛得无以复加,可是她没有办法去安慰,也不能安慰。   从今往后她不在了,小石头身边便连个劝他两句的人都没有了,她什么也不要,只求小石头好好活着。   只有和夺嫡划清道儿,小石头才有继续苟延残喘的可能,要不然就算她现在救了他一命,很快他就会下去陪自己。   德妃闭了闭眼,沉了声音冷冷道,“不要再执迷不悟了,我说过你从来都没有机会。”   大皇子为这话怔楞了好一会儿,脑中天旋地转的,他自己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或许只是一息,又或许过去了一个时辰。   他终于再次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平静而绝望地接上了德妃的话,说,“是啊,我早就知道了,所有人的名字里有的都是玉,只有我是石头。”   不欲碌碌如玉,珞珞如石。珞可以是璎珞,也可以是砂砾。   “你也叫我小石头,不是吗?”大皇子笑得很轻,听在德妃耳中却是格外尖锐。   德妃心揪了起来,她很想说不是的,她叫小石头,是觉得玉太容易碎了,她希望她的孩子能同磐石一样坚不可摧。   可是她不能说,不仅不能说,应该还要肯定他的说法,彻底绝了他的那颗夺嫡之心。   然而德妃张了张口什么都说不出来,唯有沉默。   德妃颤抖着手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金灿灿的圆球。   “是我送的那块吗?打磨得很好,完全看不出它原本的样子了。”大皇子眼前清楚了很多,但他没有抬头去看德妃的面容。   他看着那金球想:粗粝的金块可以打磨成漂亮的金球,可石头就是石头,怎么打磨也变不成玉。   “这是母妃给我的送行礼物吗?我很喜欢。”大皇子说道。   大皇子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无罪释放了,他只以为这次的相见是送行。   德妃没有回答,只是抬头直接将那圆球塞进了嘴里,在大皇子恍然不可置信的眼神中,吞咽了下去。   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听到大皇子用无比惊恐的声音喊了一声“额吉”,径直扑向德妃,所有的平静都被打破,他第一时间就开始摁压德妃的味想让她吐出来,声音持续失控,“吐出来!赶紧吐出来!太医,太医——”   整个衙门前乱成一锅粥。   德妃被他摁住了胃很是难受,试图掰开他的手,两个人像是扭打在一起一样相互博弈,她摇了摇头,“别喊了,没用的。”   “我才要告诉你,吞金除了让你难受之外,根本就没办法自裁!”大皇子很是气急败坏,没忍住还骂了两句脏,从进入刑部大牢开始一直有的低气压在一瞬间被治好了。   德妃听他用南疆话骂人,不仅不生气,反而忍不住笑出声来。   大皇子的刻板笑容面具已经完全戴不上了,说话也再也没有往日的温和,他骂道:“笑个屁,从现在开始不准吞咽,知道没有!?”吞金自裁之法能出现在古书记载上,是必然是有一定的道理的。   他不知道金子的纯度是多少,含有多少杂质,也不知道什么叫重金属中毒,更不知道大多数吞金致死,生金是由于其中含有的汞、铅等物质,而熟金则是因为吞下去的东西是不规则的,尖锐的一段划破了食管肠道等,这才造成死亡。   他不懂,便只能用最笨的方法,那就是阻止金子进入胃部。   德妃再次轻轻摇头,她说:“没用的。”   “我看书上说有人吞金自裁好好活了下来,所以我在上面抹了蛊毒。”德妃像是炫耀什么好东西一般的补充,“你知道的,南疆圣药,无药可医。”   当年她替代林若甫之女的身份入宫,最后一次见圣主,收到了一份蛊毒。   南江圣药虽然叫这个名字,也被视为圣教至宝,却其实并不是多难得的东西,相反,它是每一个南疆蛊师学会的第一种蛊毒,是从最基础的蛊虫身上提取而来的。   没有千奇百怪的变化,它只有一个作用,那便是致死,中毒人会在一盏茶的时间内死亡,快速高效到即便研制出解药,服下去也根本等不到其发作时间。   为的就是叫她在需要结束生命的时候,能早登极乐。   她说着,黑色的血从她带着笑容的唇角溢出。   “额吉!”大皇子惊慌失措的伸手接住那些血,整个人彻底慌了,他脑子浆糊一般,完全说不出话来,只一味地喊着“额吉”。   黑血从他指缝淌出,沾湿了衣袖,染花了衣摆,他喊着“太医”,他迫切的想要留住他的额吉,他说了很多话,自己也记不清了。   好像说了马,说了南疆,说了要回到草原,回到天山,回到那段自由无忧的时光……   因为他听到额吉的最后一句话,她的眼神涣散,声音微不可闻,带着无可奈何地说,“我说……只要你好好的……你怎么……就不信呢……”   大皇子发出不似人声的凄厉尖叫,一声高过一声,仿若重伤的野兽绝望的悲鸣。   “不要!不要!我什么都不要了,我求你不要,不要——”   大皇子的所有哀求,都再也没人听到了。   德妃一命换一命,终究换得了大皇子的苟延残喘,虽然他的皇子身份没有恢复,大皇子府却没有被收回。   德妃的葬礼在七日之后才在大皇子府举行,这倒不是皇帝连这点体面都不愿意留给德妃,而是大皇子不愿意放手。   最开始他抱着德妃的尸身一动不动地在刑部衙门门口待了一整天,所有试图想要接近德妃尸体的人全都被他赶走,直到大皇子把自己整昏迷了,李鹤春才赶紧将人给德妃收敛尸身整理仪容,买了一口好棺木将其放入。   原本按照规矩,他该第一时间遵从皇帝口谕,将德妃带回宫中入殓的,但想到大皇子那样子,李鹤春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决定让大皇子醒来见了最后一面,再扶棺归宫。   结果这一等,德妃就回不了宫了。   大皇子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德妃的棺木,险些还要将她从里面抱出来,是李鹤春极力劝阻,最后说“不要让娘娘走的不安心”才成功拦住。   但也只拦住了这一件事,拦不住大皇子要给德妃办葬礼,也拦不住大皇子刻的墓碑写得是月奴之名,而非德妃林氏,更拦不住大皇子要将德妃放入府中高塔进行塔葬,而不归入帝妃陵。   李鹤春劝得嘴巴都干了,大皇子一言不发自顾自的干着。   “其他我都能理解,但是为什么要塔葬?”葬礼上,围观了李鹤春如何苦口婆心的寿全小声询问薛瑾安。   薛瑾安还在生成答案,声音插入一个少年的声音回答了这个答案:“南疆文化深受教派影响,而南疆圣教有一部分发源于佛教,他们认为遗体安放与塔上,灵魂能得到超度。”   薛瑾安从声音便已经听出了来人是谁,回头果然见一身道袍的少年。   薛瑾安下意识先看了看他的头顶,精准目测了一下身高,不偏不倚刚好同他数据一样,其小数点的偏差完全取决于两人穿的鞋不同。   小道长穿千层底的布鞋,而薛瑾安穿得是舄(xì),前者是一层层布叠加做成的鞋垫,薄薄一片,后者却还有个木底做托,有些高度。   薛瑾安虽然早听岑夫子提起过自己“不成器的徒弟”,知道不少“气死岑夫子小妙招”,也偶尔在直播中见到过人,但真要说和本人正式见面,还是他这具身体在九添一过八岁生日的时候。   当时阴差阳错的私人庆生活动变成了半公开活动,崔鹏飞半路遇到岑夫子师徒两,就将人一块带了过去,也挺巧,这小徒弟生日竟然同这具身体一样。   更巧的是,薛瑾安发现他们竟然连身高体重都基本没差,要不是其他数据都有差异,他会以为自己被复制了。   “小道见过七皇子殿下。”缘生行了个道礼。   薛瑾安还了标准道礼。   寿全连忙照葫芦画瓢的行了礼,没忍住好奇小声问道,“道长,你不是道门中人吗?对佛门也这么了解吗?”   缘生浑身一僵,更让他僵住的是身后传来的幽幽声音:“为师也正有此问,好徒儿。”   那日师徒两顾忌着面子,没有当众大吵大闹,回去之后怎么上演全武行的,就不为人知了。   倒是葬礼上发生的另一件事很是引人注目——大皇子咯血了。   四皇子下意识想要去扶,迈出一步又停住,僵立在原地。   三、八、九都事不关己,最后还是六皇子小心翼翼地又是递手帕,又是拍肩膀的,关心道,“大、大哥,你没、没事吧?”   至于五皇子,自从那日他消失在废宫假山的密道里后,就一直没有再对外露过面。   大皇子一边咳一边制止了六皇子的动作,一直候在一边的太医想要上前来给他诊脉也被他拒绝。   “没什么好看的,暂时死不了咳咳——”大皇子很没有说服力的继续咳起来,脸都咳红了,他却只是随意抹干唇边的血迹,跪着的身形笔直。   二皇子闻讯抱臂而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大哥没事吧?如今便只剩下身体了,可千万被弄坏了。”   大皇子看都没看他一眼,语气淡淡,“你放心,我还等着看你的下场,肯定死在你后面。”   “你!”二皇子气得七窍生烟。   然而大皇子继续变成了一根木桩,就直挺挺跪在那里,动都不动。   二皇子到底不好在德妃葬礼上做什么,气冲冲地走了。   薛瑾安没有多逗留,离开之前看到四皇子竟然站在大皇子面前。   四皇子身后的顺意有心想要阻拦——四皇子被大皇子差点杀掉,他们三个当时都被支开了,知道消息的时候四皇子已经平安被救下。   这也不怪他们反应慢,实在是自从四皇子开始给大皇子算账之后,时常一个人待着或是往返大皇子府,甚至在在大皇子府住过,偶尔见不着人是正常的。   三人自此对大皇子满怀戒备,也规定从此以后,哪怕四殿下是要上茅房,也必须得有一个人跟着看着,身上还会放信号弹,尤其是四皇子,袜子里都塞了两个。   一旦发现事情不对,立刻就放,不怕放错,就怕出事儿。   顺意被四皇子阻止了动作,手立刻摸上了袖中的信号弹。   四皇子在大皇子面前沾了好一会儿,他垂眸掩住眸底的神情复杂,压低了声音说道,“大哥,等葬礼结束后,我有话想要问题。我知道你很难过,这不是该问的时候,但我真的……很想要个答案。”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不必等之后,我现在就可以给你答案。”大皇子看着他,语气没有半点起伏,“是,那些钱全都用来培育蛊虫了,十皇子的死跟我有关,你母妃的死也跟我有关,所以呢,你打算怎么做?”   四皇子并不相信:“小十死的时候,你年岁方才——”   “只要有心,三岁稚童也能杀人。”大皇子如是道。   四皇子无话可说,好半晌才道,“大哥,你知道我很笨的,你不要骗我。”   “骗你?有什么意义?”大皇子看着火盆里被火焰一寸寸吞没的纸钱,语气轻不可闻地说道,“你想要一个结果,我也想要一个结果。”   他说:“同归于尽,你觉得这个结果怎么样?”   “……你疯了!”四皇子仓皇地转身离开。   他没有注意到,大皇子注视着他背影的眼神是那么的冷静,冷静到森然的地步。   薛瑾安看到了这个眼神,他还和大皇子对视了一眼,大皇子若无其事的收回了目光。   “他疯了。”薛瑾安点评。   寿全在知道大四对峙的事情后,思索着问道:“殿下,您说大皇子真的会铤而走险吗?又或者大皇子和四皇子真的会……一起走吗?”   “大皇子会,但四皇子……”福禄委婉表示,“四皇子很有大局观。”   说得好听大局观,说得难听瓜怂。   灵芝也是这样认为的,但她还是出于大管家的身份给并不在场的四皇子打了个圆场,“人总有自己执着的事情,为了达成目标,便是再好脾气的人也会拿起屠刀。”   崔醉觉得大家说得都很有道理,转头直接要标准答案:“师父,你觉得呢?”   薛瑾安给他们指了一条明路:“四皇子不是大皇子的对手,如果大皇子真的下定了决心,四皇子就算不想去,也会被骗着去做。”   “大皇子性格谨慎敏感,账本能交到四皇子手里,不止是因为四皇子有会计的天赋,四皇子能自欺欺人这么久,也不止是他一个人的功劳。”   四皇子身边必然有一个为大皇子卖命之人。   薛瑾安记得五皇子曾说过,四皇子用的书桌被专门改造过,打造了精密的暗格藏账本。   四皇子并不是会想这么多的人,那么这个桌子的巧思是谁设计的呢?四皇子如今可用的人不多。   顺心顺意顺德,这三个是楚文琬送到四皇子身边的人,也是在楚文琬死后,还留在四皇子身边的人,双重状态叠加,四皇子对这三个人不会有半点防备,几乎能到言听计从的程度。   所以,最后骗他去死的会是谁呢? 第176章   最后送四皇子去死的人是顺意。   一场大火自大皇子所住的卧房烧起, 火势汹汹见风就涨,烧了足足三个日夜,天边的云都被烧成火红的一片, 久久没能褪色。   做了防火措施的木料都烧得炭化了, 足以可见其火势之凶猛, 大皇子所在的整个主院落直接成了一片废墟, 废墟下挖出三具面目全非的焦尸,经仵作验尸,口鼻咽喉处皆有黑灰,身上无明显外伤,肢体虽然蜷曲但并没有挣扎痕迹……断其死因为自焚。   验明正身后判断,三具焦尸系大皇子、四皇子及四皇子身边一名贴身太监顺意。   整个死亡现场唯一的疑点, 大概就是那样的大火焚烧范围竟然被死死框定在大皇子所在的主院落中,没有半点波及到他处,正因如此,朝中大臣——尤其是大皇子党的残存势力对两位皇子的死表示怀疑, 认为定然有背后之人作祟, 话里话外直指不对付的二皇子。   二皇子还真的被请进三法司衙门配合查案。   只可惜查了足足半个月, 这桩带走了两位皇子性命的大火案,最终还是定性为自杀,除了管理京城走水事务的官员、当夜当时在附近巡逻的一队御林军守卫全,以及京兆府尹被流放的流放, 被罢官的罢官,被贬出京城的被贬出京城之外,并没有其他人受到牵连。   ——当然,有关大皇子府的火情,这些人确实有些冤枉, 毕竟想死的人怎么都会死,他们平日里就算有所懈怠,也不敢对皇子懈怠,哪怕这是一个已经被废的皇子,只要还住在皇子府,就有起复的希望。   在京城这地界儿待久了,见惯了人情冷暖,看惯了起起落落,再冥顽不灵的人也都成了人精,他们太知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的道理了,如非必要不会随意得罪人。   在发现大皇子府起火的第一时间,他们就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救援,但是没办法,死了两个皇子,总是要有人背锅的。   怪只怪他们倒霉。   薛瑾安之所以对这场火灾的前后事情知道的这么清楚,盖因负责查这桩案子的正是周玉树装扮成的楚文敬。   三具焦尸刚挖出来被确定身份的当天,周玉树就把薛瑾安约到九添一见了一面,这次跟着一起来的是福禄。   福禄听到火势描述的时候也是不信这是自杀的,“若是自杀也太奇怪了吧?这火怎么跟长了眼睛似得,只盯着大皇子的院落烧?”   周玉树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画了张简易的房屋图,指了指大皇子主屋所在的地方,道,“我第一次去就闻到了一股非常浓烈的已经充分燃烧的火油气味,经过三次检测,确定主屋从内部被浇满了火油。”   “从烧过的痕迹来看,一共放了两场火,一场从主屋内部点燃往外,一场从院墙开始,往里烧……此为以火攻火之法,放火之人这么做事有意不想牵连到其他人。我们到的时候,院子里的火已经被扑灭了,但屋子的火在火油的助燃下十分猖狂,是在没有办法,只能束手等它将能烧的东西都烧完,自动熄火为止。”   “天哪!”福禄很难想双方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惨淡收场,他假设道,“有没有可能屋子里的人是被药放倒了,这才没有半点挣扎痕迹?”   福禄收集的消息多了,知道的事情也就多了,看得多了想得也就多,会有所疑虑很正常。   主要是他也实在想不明白,大皇子新丧了亲母,而且对方还是因自己而死,不想活了很难正常,四皇子却是没有陪同去死的必要啊!   楚文琬都死了有几年了,四皇子这时候要死要活也太奇怪了吧?   还有顺意。   四皇子身边的三个太监,顺心身手最好,顺德性子最为敦厚,而顺意是那个最聪明的,且顺意在四皇子身边陪了这么多年,却偏偏又是大皇子安插的细作,为大皇子提供了不少有关四皇子的消息,不管从哪个角度说,他都不该慷慨赴死才对。   福禄实在想不通他们自杀的理由,就只能往他杀考虑。   周玉树摇了摇头,“如果只是中了软筋散之类丧失力气的药,他们的尸体应该呈现出向着出口行动的痕迹,而不是违反常态的刻意背对出口,而如果是完全昏迷的状态,他们的身体不会出现这么剧烈的行为反应,这是人在濒临死亡前身体本能的挣扎……这些种种都表明着,他们是清醒着被火吞噬的。”   “被活活烧死……不疼吗?”福禄环抱着胳膊打了个哆嗦,还是不理解他们为什么要自杀。   人与人之间都无法理解,机与人之间就更是隔着一层了。   薛瑾安虽然总是能精准的推测出一个人的所思所想,但这是建立在有足够的数据支撑的情况下,目前他对大皇子和四皇子这私底下见的这一面是完全未知的,便也没办法推测出三人的想法。   至少在上一次大皇子和四皇子的交锋中,四皇子是没有表现出想要死亡的想法的。   薛瑾安是猜到了两人早晚要同归于尽,但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就在薛瑾安猜测四皇子身边埋伏了大皇子的探子这事儿的次日深夜,大火就从大皇子府邸烧了起来,没有半点征兆。   也正是因为行动仓促,很多痕迹都没有被抹掉,这才让周玉树没费什么力气就告破了这桩案件——至于案件成册的时间会晚那么多,纯粹是为了安抚朝野内外众人的情绪,这才一而再再而三的重复勘探。   只可惜并没有查出什么阴谋。   周玉树来找薛瑾安,除了跟他透露案件信息之外,其实也是想从他这里讨要一个肯定的答复。   别说福禄怀疑这案件可疑,就连亲自下场查出这个结果的周玉树其实也不太敢相信。   薛瑾安没有第一时间给出答复,而是从客观证据出发,他抽丝剥茧出周玉树话中隐藏的讯息:“这样大的火,用以火攻火的方式也很难不波及到府中的其他人,除非一开始便预料到,以这堵院墙为界限做了多重防火措施。”   周玉树叹了口气,颔首肯定了他的猜想。   那院墙涂了数遍防火的涂料不止,墙下每隔十步便放了一个盛满水的水缸,以防万一,又在前面挖了一道沟渠,多重防火措施做下来,这火自然是烧不出来的。   “水缸是院落中原本就有的,正是预防走水之用,什么时候被摆放到这个位置的不可查,但沟渠和院墙上的防火涂料都是刚做不久的,这些从泥土痕迹和防火涂料的购买上也能得出结论。”这也正是周玉树判断是自焚的主要依据之一。   之后薛瑾安又问了一些细节问题,周玉树一一解答完毕,薛瑾安将脑中有关三个当事人的人物模型代入到事件中,重演了一番事故。   “我只能从他们的性格进行揣测,准确率不高,不足80%。”薛瑾安在说之前提醒了一句。   “不足80%就是七成把握,可以了。”周玉树对这个正确率很满意,催促薛瑾安赶紧开始。   薛瑾安一视同仁,对三人都进行了分析。   大皇子的自杀逻辑并不难以理解,接连的背叛本就让他身心俱疲,此次事情结束,他虽然顺利出狱,罪责也由德妃一力扛下了,但有脑子的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为了登基残杀手足是一回事儿,他这残杀手足连个太子之位都没有得到就又是另一回事儿了。   这件事不仅显得他手段凶残,还让他变成了竹篮打水的蠢货,再加上他血统有异,他的夺嫡之路彻底断送,他往后余生只能被围困在大皇子府的那方寸天地里,再也看不到任何前路。   若是德妃还在,为了他的母妃能好好的,他或许还会坚持活下去,就像原著剧情中的那样,大皇子终其一生被圈禁在皇子府中,而德妃在后宫日日喝酒打牌跑马,做一个在后宫中特立独行的嫔妃。   可偏偏德妃死了,死在大皇子的怀中。德妃用死亡绑架了皇帝,为大皇子换来了一线生机,是一命换一命。   “可是这不是大皇子想要的。”薛瑾安锐评。   不管大皇子被权利腐蚀的有多厉害,但他最初会走上夺嫡这条路,是想要让德妃能光明正大的以南疆人的身份回去故都,在草原上跑马放牧,去她心中真正的祁连马场,自由而潇洒的走完一生。——尽管,这也并不是德妃想要的。   母子两人在这一方面倒是挺相似的,都是同样的一意孤行。   大皇子毫无贪生之念,在德妃死去的那一刻便也跟着死去了。   无独有偶,能让四皇子万念俱灰的,其实也是他生母楚文琬之死。和五皇子比,四皇子无疑是幸运的,楚文琬手段纵然再狠毒,对于自己的孩子却是真心的,四皇子先前的性格有多骄纵便可见其一斑。   楚文琬的死没有疑点,是薛瑾安亲手杀的,这没错,也正是因此楚文琬的死才成为了四皇子心中一根刺。   四皇子性格拧巴,他是有基本的三观,能判断出对错的,他知道薛瑾安杀楚文琬是报仇雪恨,是没有问题的,可是杀母之仇横亘在两人之间,他过不去,也不敢过去,除此之外,他本身对薛瑾安是抱有愧疚感的——当年十皇子之死定罪在珍妃身上,他为此多番欺辱原身,即便自己没讨到什么好,却也不意味着就可以抹消掉他欺负人的事实。   他一次又一次的试图给自己制造一个对薛瑾安出手的借口,可最后他发现,自己欠薛瑾安的越来越多,离为母亲报仇的路越来越遥远,最后只能将一切都怪罪在蛊虫身上。   如果没有蛊虫小十就不会死,如果小十不死,母妃也就不会做错事,如果不做错事,薛瑾安不会杀了母妃……四皇子就这样自洽了。   因为大皇子和蛊虫有关联,四皇子萌生了和大皇子掰了的想法,如果这时候他得知,大皇子不止是养蛊虫,他还是助手为虐的凶手,当年马场惊马案大皇子也是策划者之一,也正是此事间接导致了楚文琬的死亡,而四皇子“认贼作父”为虎作伥,给害死他母妃的凶手帮了不少忙,做了不少事,甚至一度成为其核心的一员。   那个时候的四皇子会怎么想呢?   最后有关于顺意。其实从最初在戚风院,薛瑾安第一次见到他,顺意用馒头替换石头给四皇子,之后又为给薛瑾安送饭的顺德开脱的时候,薛瑾安就觉得顺意是个脑子很灵活,处事很是圆滑的聪明人。   小说的写作手法中,每当写到意难平的be的时候,作者总是喜欢写浪子死于忠贞、阴谋家死于忠诚、下里巴人死于奉献。   顺德的聪明圆滑,让他成为了一个优秀的细作,而一个细作最后的结局,却是陪伴主人一同赴死。   甭管他陪伴的是哪个主人,他已经成为了一首赞歌。   “以上便是我的推测。”薛瑾安喝了一口水,又道,“这也是最完美的结局。”   周玉树和福禄都听得叹为观止,也终于不再对这场大火进行阴谋论的揣测。   这场带走两位皇子的大火,终究还是结案了。   薛瑾安此时以为这场夺嫡到这时候也该消停一会儿了,却没想到,他远远低估了二皇子的愚蠢。   大皇子死后,成功收拢了大皇子党残存势力,成为了“长子”的二皇子飘了。 第177章   薛瑾安猜到大皇子一死, 以二皇子的性格必然会张扬起来,但他也没想到二皇子能飘到堪称发癫的程度。   其实二皇子膨胀之后的种种事迹,一开始是三皇子同薛瑾安说的。   之前提到过, 自从因八皇子之事与娴妃闹了矛盾之后, 三皇子就时常翻墙来昭阳宫故意诱骗茯苓出来打架。   茯苓是个实心眼, 最初几次次次都让三皇子得了逞, 每次都使劲浑身解数拖延到其他人出现就会立刻脱战消失,以一种生怕被三皇子逮到的速度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原本各方面功夫都是均衡发展的,结果自从碰到了三皇子这个战斗狂魔,轻功和躲藏技巧进步了一大截,远远将其他方面的功夫甩下,已经厉害到了让玄十一都生出危机感的程度。   三皇子因此没有一次能成功阻拦住跑路的茯苓。   对此三皇子颇有微词, 不止一次跟薛瑾安抱怨:“七弟,你脚程那么快做什么?以后听见我来了,多在房里喝两盏茶,多吃些瓜果, 等三哥我进去找你就是。”   而茯苓对此的述求完全相反, 她倒是性子憨厚虽然对三皇子的所作所为颇为苦恼, 却自认守卫昭阳宫的安全是自己的职责,并未到薛瑾安面前抱怨。   但架不住三皇子来的次数越发频繁,每次都是换汤不换药的一招,茯苓又不是笨蛋, 再是不醒事也是看出这是故意的了,茯苓那一次气得动了真格,使出了相当漂亮的双刀流,在三皇子脖子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茯苓的双刀流打法实在叫人意外,杀招又来得出其不意, 三皇子惊讶之余反应慢了一步,也得亏他的武功不是如同二皇子的文采一样是被吹出来的,这才只留下了一道浅浅的伤口,而不是被茯苓直接割下脑袋。   三皇子脱离危险之后,下意识地摸了下脖子上的伤口,看着指腹的鲜血,竟然不气反喜,大喊了一声“好”字,“原来你还藏着这样的功夫,且叫我来试试你的深浅!”   三皇子有意想要放开手脚打,直接就要冲过去。   茯苓却惊住了,哪里还敢跟他打,直接转头就跑了,她也是真的急了慌了,第一时间就避让开去,说什么也不再和三皇子来真的,被逼急了,甚至直接连武器都不要了。   三皇子本人完全不拿这当一回事儿,那天和薛瑾安说话语气还带着雀跃,完全没有提及茯苓半点不是。   茯苓却不能不将这事儿放在心上,后来三皇子再来,她就总是会下意识地犹豫会儿再动手,这犹豫的时间变得一次比一次漫长,她每次对三皇子拔刀都是小心翼翼的,打起来总是束手束脚。   这之后每次都是三皇子觉得没意思,率先喊停。   三皇子很是不满,为此还难得动了回脑子,怀疑是不是薛瑾安训斥过她,又或者是因为顾忌自己皇子的身份才不敢动手云云,是半点都没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什么问题。   薛瑾安对这事倒是没什么态度,还是原来那句话,“打死了算我的。”   然而茯苓虽然看起来憨憨的,实际上有一颗赤子之心,并不会仗着自己有武功便故意伤人,也知道三皇子如果真的死于自己手,定然会给薛瑾安带去麻烦,到底没有再同三皇子动真格。   三皇子在打架上总是有着相当敏锐的直觉,时常会出言挑衅茯苓,茯苓被气到了每次都是转身就跑。   说真的,三皇子能活到现在还没被打死,纯粹是因为武功太高。   茯苓兀自苦恼着这事儿,没有要跟薛瑾安透露的意思,但架不住灵芝是个人精,拐弯抹角从她这打听完了,回头玩笑一般同薛瑾安提了意见。   “茯苓是个武痴,自幼愿意在习武上多下功夫,说来实在惭愧,我们虽然是同年入的陆督公门下学习,她的武功却比我高许多,出师之时督公曾言,若是以性命相搏,江湖一流高手也不过伯仲之间。”   灵芝顿了顿,看了看薛瑾安的神色,顺势将话接了下去,“茯苓性情虽憨厚耿直,却也并非没有脾气,我们学的都是杀伐之招式,若是哪一日她不小心恼了,用出几分实力,只怕就不是见血这么简单了。”   这话里话说说是怕茯苓不小心伤了三皇子,实际上却是在给茯苓叫屈。   薛瑾安知道灵芝故意趁着三皇子在的时候,来跟自己说这番话,实际上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兀自端茶细品,装聋作哑。   果然,灵芝不等三皇子反驳说自己不在意之类的话,起手就给他斟满了一杯茶,脸上带着亲和的笑容,说话节奏不疾不徐:“且,三殿下乃是王孙贵胄,奴婢瞧着武功路数相当正派,怎好日日做这梁山君子翻墙入室的行为?自然,您是我们殿下的兄长,我们知道您没有那等心思,只是……这到底是个把柄不是?若是有心之人挑拨一二,难免落人口实不是?”   “奴婢想三殿下即便自己不在意,也定然不想牵连七殿下的,奴婢说得可对?”灵芝知道三皇子是个混不吝,但自家殿下的面子他总还是要给的。   三皇子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被堵的说不出话来。   最后只能不情不愿地表示,往后只要茯苓不乐意,他就不逼她打架了。   当然,话是这么保证了,他还是不死心的时常爬爬墙,假装自己记性不好忘记了有过约定,只可惜茯苓被灵芝叮嘱过,已经学会了暗中观察,这小伎俩基本骗不到她了。   三皇子时常来昭阳宫,不可避免就会同薛瑾安抱怨八皇子和娴妃,说八皇子又是如何如何逗娴妃开心,去娴妃跟前讨巧卖乖献孝心,说就连远在西南边境的舅舅钱德忠都写了信过来,说八皇子这人性情纯善云云。   “纯善个屁!我倒是小瞧了他,竟然连我舅舅也讨好到了位,再过些时日,只怕我所有亲戚都要变成他的亲戚了,到时候还有谁记得我才是亲生的?”三皇子每每提起八皇子都怒火中烧。   近期,三皇子虽然还是会抱怨八皇子,但提及他的时间明显减少,被二皇子占据了空间。   说二皇子今天在朝堂上有多威风,说二皇子私底下同其他皇子们说要他们以后称呼自己直接叫皇兄之类的。   这时候三皇子吐槽的都是些私底下的小事,多数都围绕着皇子和二皇子身边跟着的那些天潢贵胄,还称得上是收敛,然而这收敛也只收敛了不到一个月,就开始肆意妄为起来。   等福禄的消息里出现他的影子的时候,坊间已经流言四起,盛传皇帝不日将立二皇子为太子。   九添一作为京城消息最灵通的地方,自然也是第一个传播起流言的地方,福禄收到消息不过半天,九添一就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信以为真者不少,半信半疑着最多。   薛瑾安第一时间就叫人查了消息来源,得知这竟然是二皇子身边的人传出来的,若只是传这一句,薛瑾安会觉得是二皇子故意传出这样的流言,好造就民意来推自己上太子之位的可能性更大,然而没两天紧跟着又传出朝廷百官意在二皇子,大肆夸赞二皇子仁德聪慧有明君之相,不日便要集体上表天听,请立太子。   这流言乍一听没有问题,仔细听就会发现其中的恶意,让群臣逼迫皇帝立太子,还直接越过皇子的身份夸二皇子会是个好皇帝……这分明是在挑动皇帝的神经。   皇帝可远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宽容仁厚,尤其是当利益争夺涉及到他自己的时候,大皇子他也算是利用了多年,可真到要杀他的时候,可没有半点犹豫都没有。   更别说一个帝王本身最忌讳的,就是被分权,已经有一个夺权的太皇太后了,他怎么可能再抬起一个太子?皇帝对此事必然恼怒非常。   可惜二皇子是个空气其表的蠢货,完全没觉得这些谣言有什么问题,自认为这是大臣百姓们对自己的认可,也还真信了自己马上就要当太子了。   真是一个敢说,一个敢信。   果不其然,当真的有脑子不清醒的官员在早朝上提出立太子之事的时候,皇帝大发雷霆,直接将其罢免贬官,二皇子也未能双手呈递奏章而挨了一顿莫名其妙的训斥。   下朝之后,敏皇贵妃将二皇子叫进雍春宫好一番训斥,出来的时候面色难看,隐隐有怒气在周身浮动。   敏皇贵妃自认为自己好话坏话都说尽了,连“不争便是争”都说了出来,掰开了揉碎了将政治博弈塞进了二皇子的脑子,以为自己这么煞费苦心的一番话能叫二皇子醒悟过来,好叫他能安分守己下去。   薛瑾安却并不看好。   敏皇贵妃忽略了一件事,又或者说她早已经习惯了给二皇子擦屁股,对他能捅出什么娄子都不以为意,是以完全没怀疑过,传出那样流言并非二皇子本人的授意,他及他手底下的人只是顺势而为。   那个偷偷给二皇子设套的人,可不会就这么让二皇子脱身而出。   而那个人,薛瑾安没有花什么时间就推测了出来,正是定海侯世子。   定海侯世子虽然是二皇子的伴读,但自妹妹差点被忽悠成二皇子妃一事,就与二皇子有了嫌隙,只不过他十分能屈能伸,在事情风声过去之后,就又同二皇子赔罪和好,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在二皇子同大皇子争斗的时候,私底下甚至为二皇子出了不少主意,是二皇子党的军师,深受二皇子信任。   然而实际上,根据福禄的消息和四皇子留下的账本上的信息来看,此人早已经投效了大皇子,是大皇子在二皇子跟前安插的钉子,也是大皇子死前留给二皇子的礼物。   二皇子私底下封锁了身边人的消息,敏皇贵妃到底是在皇宫中,被亲儿子背刺,又有有心人从中作祟,她收到消息自然滞后很多。   终于在这一天,二皇子踢到了铁板,他的亲姐姐长公主。 第178章   三皇子同薛瑾安说起这段时间二皇子的作死行为都得时候, 都忍不住感慨一句,“小二也太没脑子了,现在就狂成这样, 连长姐的苗头都敢别,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已经登基了呢。”   他话音一落, 在场众人的视线齐刷刷落在他身上, 那眼神就跟看到老虎喵喵叫一样盛满了稀奇。   三皇子被看得有些恼羞成怒,“你们那是什么眼神?怎么?难道我看起来很像是能干出这种傻事的人吗?”   那不然呢?所有人的心声难得一致的重合,不过他们看着三皇子砂锅大的拳头,都很识趣的没有说出来。开玩笑,虽然现在三皇子在他们主子/殿下面前表现的挺憨脾气挺好的样子,平日里也不怎么见发火, 但昔年三皇子的暴戾他们也是有目共睹的,可不敢在老虎头上拔毛。   而且真要说起狂来,三皇子当年也是殴打过大皇子还全身而退的,和如今的二皇子比起来也是半斤对八两。   不过不同的大概在于, 三皇子只是武力值高脾气不好, 实际上很好被忽悠, 在别人眼里就是只叫得凶的恶犬,人人都觉得自己能驯服他,也想着以后叫他指哪打哪的威风;而二皇子此人心贪手黑,偏偏又蠢又毒, 狂起来总给人一种小人得志之感,特别会往死里得罪人,叫人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如此一比较,竟然是三皇子的存活率更胜一筹。自从三皇子进入御林军军营里日日操练起来后,浑身暴虐的气息肉眼可见的消减了, 他多余的精力都消耗在训练中,自然也就不会动不动就生些事端了,再加上娴妃给以前伺候三皇子的那些宫女太监及其家人每人都补发了一大笔补偿金,并叫他们去留自由,愿意留下来并跟去三皇子府伺候的人每月除了月俸之外,还会给予额外的赏银。   娴妃之所以要留下这些人,也是被这夺嫡之争搞怕了,她可是听说了,大皇子府的那场大火烧得很有内情,屋子的火油是从内往里烧的,院子外又专门做了多重防火措施,很明显这就是大皇子设下的一个全套,也不知是什么仇什么怨,拼上性命不要也得带着四皇子去死。   她还听说,四皇子会踏入大皇子的陷阱,正是被身边亲信背叛,那个叫顺意还是如意的,据说还是当初楚文琬从楚家精挑细选出来的家生子,就这都还能叛主。   而且有小剑的事情在先,娴妃是真的很担心三皇子再遭遇一次手底下人的背叛,比起用陌生人,她还是更愿意用熟悉的人,如今这些人是经历过惊马案和小剑案两次案件清洗之后留下来的,别的不说,身家是绝对清白的,倒是能放心用上一用。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更别说古代为奴为婢那都是签了卖身契的,是主人的私有财产,一般情况下打死了也是无处申冤的,娴妃将姿态放得如此平,钱又给的足够多,再且说三皇子府到底是在宫外,多少人心心念念想要出宫,这么一番操作下来,留下来的人占据了八成。   也因此,三皇子的风评一时之间竟然好了不少。   ——其实这个高薪的主意是八皇子出的,大家也都看得出来,娴妃和三皇子都没有想这种事情的脑子。   八皇子在娴妃跟前卖乖卖上了瘾,拼了命的展示自己的善良和仁慈,这些品质都快化作面具镌刻在自己脸上了,她对娴妃和三皇子身边的宫女太监们也十分不吝表现自己,务必叫自己的伪装毫无破绽,为此他出手都变得大方阔绰起来,在工人们中的风评和薛瑾安这个“罗刹阎王”呈对照组,私底下被称作贤皇子。   当然,八皇子一个没有家族支持,又尚未在朝中正式任职,每个月的固定资产只有宫中发放的皇子份例的人,他自己是完全没有这个资本去邀买人心的,但架不住他很会慷他人之慨。   以前他慷的是三皇子的慨,现在他慷的是娴妃的慨。   他看出来娴妃对三皇子的人生安全很是担忧,于是以近几年三皇子一直走背运为由,说服娴妃去了一趟万福寺上香祈福,然后在回来的路上安排了一个不知道打哪儿来的“云游老道士”,给三皇子批命,说他本是天上武曲星下凡历劫,被奸人所害篡改了命格,这才叫这几年平生许多坎坷,伤及身体危及性命云云,不仅从娴妃这里骗了不少香火钱,还成功说服娴妃给三皇子身边伺候的人加工资。   娴妃完全不知道,她自以为是在给自己儿子做积德行善,名声却全叫八皇子得了去,八皇子也借此事正式被西南军圈子的武将接纳,开始着手发展自己起来。   这些都是暗中之事,三皇子不知道,便不多提。   灵芝见三皇子生气,连忙笑着转移话题,“三殿下,可不敢乱说话,小心隔墙有耳。”   “被外头人听见了才好,小二这般作为还不让人说了?”三皇子果然被引开了注意力,继续说起这件事。   三皇子说的是长公主为女儿朝阳郡主办的册封宴会——是的,虽然私底下大家都称小泰乐是郡主,但实际上这个郡主封号是她今年生辰之时才去请封的,定封地食邑等等事情又花了三个月,直到月前才下来。   偏巧那个时候是大皇子、四皇子葬身火海的日子,于是便耽搁到了现在。   该宴会的主人是小泰乐,但泰乐年纪尚幼,又瞧着颇有些自闭,是以宴会都是由长公主操持应对,然而这长公主举办的宴会,二皇子却是又唱又跳的,出尽了风头。   他在宴席上一副主人姿态招待着来宾也就罢了,还有意将人霸占着冷落长公主,连素来迟钝的三皇子都看出几分端倪,就足以想见二皇子做的有多么明显了,有一些官员甚至到宴席结束都没和长公主打招呼。   “这饭是真吃得我不消化,早知道同你一般找借口不去了。”三皇子同薛瑾安抱怨道。   薛瑾安倒不是故意不去的,他如今手底下掌握着两大军团,西北军还好有赫连城看着,出不了太大的乱子,但御林军正是在适用新的训练方法的时候,可暂时离不开他的视线,还需要他进行调整。   御林军听命于他的人少,从最初的两百人增加到了千余人,在薛瑾安的计划中,不久之后就有用得着他们的地方,他有意将他们往精兵中的精兵打造。   吉利的训练场他们已经适应良好,没有了进步空间,薛瑾安在记忆力搜刮了全部残存的高干军区题材小说的数据——不怪薛瑾安用残存这个词,实在是这个题材的小说已经被官禁404,也得亏死宅穿越的节点正是小说蓬勃发展的那一年,网络上百无禁忌,后来虽然被二十四字真言带走了,但他数据库了还有一些卸载残留,搜刮整合起来,倒也能凑出一整套完整的升阶版训练计划。   就是薛瑾安原本是想把人往特种兵上培养的,但里面还夹杂了什么“杀手”“黑道”“雇佣兵”“军火贩子”“政客”等等一系列私货,这养出来的兵精是精了,就是精得有点邪门,放出去不管在哪个行业都能干出点名堂,但就是不像正派人。   好在薛瑾安要的是得用的人,并不在意邪门不邪门,正派不正派,看这升阶版的训练手册很有效,就继续用了下去。   这些行程是一早就定下来的,是以长公主派人来送请柬的时候,薛瑾安就明确表明过时间有冲突,他去的可能性很小,长公主也并不在意此事。   三皇子点评完宴席,又说起长公主本人,道,“长姐倒是当真好脾气,被小二这般对待也一直温柔和煦,亲切得很,还亲自送了小二和那群下她面子的人出去。这样的脾性,难怪被小二欺负成这样!”   在场所有人,也只有三皇子对长公主展现出来的柔弱温婉深信不疑。   薛瑾安语气平淡地述说真相:“如果长公主当场斥责了二皇子,反而不会有什么事。”   长公主隐而不发,那就是她真的记在了心里,那些蹦跶得高的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果不其然不出两日都察院就接连弹劾七人,已经成了都察院一把手的左都御史都亲自出来上奏章了,七人全部被罢黜赋闲,其中三人入狱罪名已定,但尚未量刑,不过最差也是徒一年就是了,还有一人更是被没收宅田逐出京城永世不得入京。   事发之后,敏皇贵妃得知事情来龙去脉,再一次将二皇子叫进宫一通训斥。   “你到底为何要同你长姐过不去?她是你姐姐,难道她不好过,你就好过了?”敏皇贵妃实在想不明白二皇子这么针对长公主有什么缘故,她只觉得头疼,苦口婆心的劝道,“你长姐收买人心不也是为了你……”   却不想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二皇子一声冷笑打断,“为了我?呵,她眼中哪有我这个弟弟?她分明是为了她自己!”   敏皇贵妃皱眉,虽说她也觉得长公主将权利捏在自己手中培养自己势力的做法有些不理智——若是先帝时期还好,朝堂由太皇太后把持,女子当权叫当时的民风都开放不少,民间更是如涨潮一般冒出不少才女来,然而先帝已死,今上登基已有二十余载,太皇太后重新踏入朝堂争权夺势,只会让皇帝更加忌惮女子掌权。   太皇太后年纪摆在那里,她已经活不了几年了,等她入土之后,大启的风向就该变了,慕云如今手中抓住的东西到那时又能留下几分呢?   是以,敏皇贵妃觉得应该将所有的一切都投注到性价比更高的二皇子身上,只有二皇子登上皇位,她们才有好日子过。   虽然敏皇贵妃对这种浪费时间的自尊颇有微词,但这不代表她就会全盘否定长公主的做法,也不会允许二皇子用这种大不敬的态度对待长公主——毕竟,曾经的敏皇贵妃也是如此,对长公主的讥讽何尝不是善在十数年前自己的脸上呢?   敏皇贵妃严厉训斥了二皇子一顿,又一番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最后老生常谈“一笔写不出两个姜字”来,说待长公主那边碰了壁,自然也就会回到正轨。   敏皇贵妃嘴巴都说干了,以为二皇子好歹能听进去几分,却不想二皇子面不服心更不服,转头就给她捅出了一个更大的篓子。   而这个篓子,也彻底的将长公主推向了他们的对立面。   直至一切结束之后,敏皇贵妃依旧没有相通到底为什么闹成了那样,还是薛瑾安给了她解答,这解答也不过如此就是一句古话:“不患寡而患不均。”   一碗水端不平自然就会翻了什么都剩不下,敏皇贵妃明明是亲历者,却又在岁月的腐蚀中,不知不觉沦为了执行者。   屠龙者终成恶龙。   事情的发生,还要从原著中的那位二皇子妃说起。   之前提起过这位姑娘的背景,乃是内阁首辅姜汶的表妹,因年纪相差甚大可以说是直接当做女儿养的,当时皇子们选妃的时候,姜汶直接请了一道赐婚的圣旨,给表妹同新科探花谭灵越定下了亲事,将二皇子的求娶给回绝了。   因两人年纪尚小,婚事定在谭灵越冠礼之后,两个新人相处融洽合得来,姜汶、康泰郡主郡马都对此婚事很是满意,原本表妹娘家那边看在有姜汶保媒的面子上,对此桩婚事也颇为满意,直夸谭灵越一表人才,双方家长也约了时间在京城见了一面,婚帖都交换了。   却不想娘家那边不知从哪听说二皇子曾经求娶过之事,一下子就悔不当初,骂表妹目光短浅误了皇家的好姻缘,若不是姜汶在其中板着,只怕这婚事早就被毁了。   “你只瞧见这是皇家的姻缘,却怎么瞧不见二皇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二皇子后院的女人一双手都数不过来,还时常有烟花柳巷的女子彻底留宿,内里的阴司肮脏怎么不见你们瞧见?本宫瞧着最是目光短浅的正是你们这对狗男女!”康泰郡主吃斋念佛的脾性都被气得指着两人鼻子骂。   这两夫妻竟然还委屈,那后娘还楚楚可怜地道,“郡主娘娘怎能骂得这般难听,便是瞧不上我这等小门小户出来的,也好歹是亲戚……”   “本宫更难听的话还没说出来呢!”康泰郡主眯眼冷笑着道,“别以为本宫不在胶州,就不知道你们两是怎么勾搭到一起的,无媒苟合的腌臜货色也敢同本宫攀亲戚?”   后娘直接变了脸,声音都尖锐了:“即便是郡主娘娘,也没有平白污人清白的!”   “是不是污蔑,叫人一查便知。七个月早产的婴儿却足有八斤重,这可算是天下奇事了。”康泰郡主这句话一出,底下两人再不敢造次。   最后康泰郡主将人打发回了胶州,并做主直接认了表妹做义女,留她在京城一直住在出嫁,若非时下重视孝道,只怕康泰郡主都要直接斩断这段多余的父母情。   康泰郡主此番大办宴席,便是为了表妹,好抬高表妹的身价,叫京城的勋贵子弟都不敢看轻她,为此姜汶都亲自带着表妹在门前迎客,可以说是将姿态做的十分足,后面姜汶还将谭灵越也带在了身边,带着这对未婚夫妻在宴席中游走,为他们引荐京中官员勋贵——全是二皇子身边那群狐朋狗友的长辈。   二皇子嫉妒得看谭灵越的眼睛都红了,他从来不反思自己的过错,只觉得是谭灵越这个程咬金半路杀出截了他的姻缘,坏了他的好事。早在他频繁跑康泰郡主府献殷勤的时候,就已经将姜汶的人脉资源全都看做了是自己的。   二皇子原本就心情不好,在周围人的你一言我一语的劝诫下喝了不少酒,喝得脑子都昏头了。   “二殿下,你喝醉了,我瞧见杜驸马在那边,我扶您过去吧,也好同长公主的马车一道回去。”定海侯世子裴邺这么说着,伸出去扶二皇子的手却是虚虚的。   裴邺是二皇子的伴读,对二皇子的酒量和酒品都很清楚,他是故意灌二皇子酒的,也是故意这么问的。   二皇子原本就不甚灵光的脑子在酒的作用下越发糊成一团浆糊,只有在听到特殊词语的时候才会起反应,比如说“长公主”。   “不去!让她滚!”二皇子一把推开了裴邺的手,力道明明不大,人却东倒西歪的差点摔倒,他呼哧呼哧的说道,“那一切本来都是我的,是她巧舌如簧,是她……”   二皇子果然将一切罪责都怪在了长公主身上,并且将长公主的一切都视为是自己的,认为长公主想要是从他手中抢东西。   “……母妃已经答应我了,以后那些都是我的!”二皇子说道。   裴邺故意调笑道,“殿下还是莫要吹牛了,再吹下去长公主殿下都得听您的了,你还是赶紧下去醒醒酒吧!”   二皇子半点犹豫都没的立刻就咬了这钓鱼的直钩,还非常自觉的将自己甩进了钓鱼佬的鱼篓里,他拍着胸脯大言不惭道,“她一个女人不听我的听谁的?自然是听我的!”   裴邺到此时还没有拉线,又给二皇子灌了两杯酒,继续质疑,二皇子拍着桌子说能做长公主的主。   “殿下,当真如此?那我这里——算了,还是莫要说笑了,到时候你酒醒了后悔了,我可没处说理去。”裴邺又玩了这么一出,可算是将二皇子架上了火堆,这等点燃柴火。   而这柴便是刚被封了郡主的朝阳郡主。   裴邺先是让路过的小厮去叫不远处的杜驸马,告诉他二皇子喝醉了,就算长公主和二皇子闹得不愉快,但总归是亲姐弟,驸马作为姐夫,总得来瞧两眼——是的,裴邺没有骗人,他是真的看见了驸马,又或者说驸马本来就是这个计划中的一环。   在驸马走到足够近的位置,保证能听到这边的谈话之时,裴邺故意接上了这个话题,说自己有一个远方表侄,模样甚是好看,瞧着与朝阳郡主很是相配,想要保个媒。   二皇子的反应如同裴邺预料中一般无二,拍着胸脯直接便口头认定了这桩婚事。   “这……殿下,我只是想叫您传话于长公主,说说此事,您如此拍板,万一长公主不认……”裴邺故意说话刺激脑子不清醒的二皇子,果然激得二皇子说了非常多不中听的话,其中不乏有对长公主的大不敬之语,话里话外更是非要给朝阳郡主做主。   二皇子的话说得太过于大胆,桌上的其他人没有喝他这么多酒,都被直接吓醒了,连忙劝阻还在出言不逊的二皇子,裴邺也适时闭上了嘴,他再抬眸看去,已经不见驸马身影。   大皇子的遗计,能奏效五分便是赚了。裴邺勾了勾唇角心中如是想。   然而实际上,这计策比他所想的要奏效得多。   长公主带着女儿在女眷的席位上,算是尽了兴,喝了些酒有些微醺,上了马车久不见驸马身影,一问得知驸马竟然早半个时辰前就回了府。   “席间出了什么事?”长公主立刻就意识到不对,酒意散了大半。   心腹宫女立刻回答道:“奴婢也不知,只是听说二皇子醉了酒说了几句胡话。”   二皇子不清醒,但他身边的其他人是清醒的,也不是每个人都是裴邺这种二五仔,很快便封锁了消息,不叫二皇子今日说得话传出去。   长公主只以为是二皇子说了自己的难听话将驸马气到了,并没有当一回事儿。   然而等到入了府,哄睡了泰乐之后,她回房便见伺候的人尽数屏退,房间里只有驸马一人,驸马端着茶盏正在饮茶,闻声抬眸看过来的眼神带着藏不住的愤怒。   长公主脚步顿了顿,上前去第一时间便用手指摸了摸茶壶,果然是冷的,再一拎,几乎是见了底。   “发生了什么?怎么这么生气?”长公主温声询问道。   驸马很想平心静气的说,在等待长公主回来的时间里他想了很多,做了很多心里建设,然而所有的一切真到说的这一刻,脆弱的如同沙土,都不用推,仅仅是一个风声就稀里哗啦的散了。   他将二皇子今日说的话掐头去尾的说了一遍,主要是在说有关泰乐的部分,说完他实在没忍住道,“你们已经对不起过她一次了,造成了无可挽回的后果,这次又想利用她做什么?是想将渤海的势力也拉拢来吗?”   “你们到底还想利用她到什么时候?!到底要怎样才肯放过她?!”驸马压低了声音,愤怒让他不自觉咬紧后槽牙,腮帮子一鼓一鼓的,与脖子上的青筋遥相呼应。   长公主霍然抬头对上他的视线:“你便是这么想我?”   “不然你叫我该如何想?”杜仲亭反问。   长公主敛眉道,“当初朝阳走失是意外,之后我确实有顺势而为拉拢楚文敬……”   “自欺欺人有意思吗?是不是你骗到最后连你自己都信了?”驸马打断了她的话,深吸了一口气,想要冷却脑子但显然没什么效果,他道,“我知你当初只是顺势而为,可是慕娘,你这么聪明当真从未想过吗?从未想过朝阳是我们唯一的孩子,向来看得很紧,她到底是如何挣脱牵引绳,在重重看护之下被人掳走的?那拐子竟然半点不贪财,那么上好的身份玉佩说丢就丢了……这当真是意外吗?”   长公主垂眸不语。   杜仲亭闭目苦笑,“慕娘,事到如今我且同你将心里话都说明白,在此事上我与朝阳都是怨你的。”   “你的野心,私底下的动作,改名也好,争权也罢,我从来不觉得有什么,这便是你,我从遇到你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你是不同的,我全力支持你的一切,哪怕你只是利用我夺权杜家也无妨,这是你的心性手段,而且我相信杜家在你的手中能够发扬光大,我相信你的能力。”   “可是啊慕娘,朝阳不可以,朝阳不能沦为这些肮脏手段的牺牲品!”杜仲亭泪眼望着长公主的背影,问道,“慕娘,你还记得你曾经教给朝阳的话吗?”   长公主咽了咽喉咙,让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干涩,“我教的话太多,你指哪一句?”   “权力是该握在手中的刀,宁做操刀人,莫为刀中鬼。”杜仲亭道,“薛慕,不会成为下一个姜澜。”   姜澜是敏皇贵妃的闺名。   长公主沉默许久,再开口时却是道,“你带着泰乐去别院住一段时间。”   “此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薛瑾安对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会知道的这么清楚,是因为夕云。   当日正是夕云来同长公主汇报的日子,只是驸马回来的时候正在气头上,没有认出她不是府上的婢女,直接叫她一起屏退了。   夕云听说驸马和长公主感情深厚,然而这二人一起赴康泰郡主的宴席,却是一个单独先回来,这显然很不对劲,夕云有心想要探查清楚,便留了下来。   结果便听到了这些劲爆的内容,赶紧一回宫就同薛瑾安汇报了。   “明日长公主会去找你。”薛瑾安预判道。   “找我?”夕云完全没反应过来。   薛瑾安点了点头,“她找你,是为了确认一件事。”   确认二皇子口中出得狂言,当真是他自己的想法还是其中有敏皇贵妃的潜移默化。   果不其然,夕云次日便接到了长公主的密令,以送花的名义在雍春宫待了许久,不动声色地打听敏皇贵妃心情指数,从宫中的环境生态,众宫女的工作状态等方方面面,最终确定敏皇贵妃并没有要动泰乐的意思。   然后长公主给夕云的第二个任务便是去花房取一盆并蒂莲,没有并蒂莲的话取一盆有双叶的碗莲也好。   而她自己则闯入二皇子府,将二皇子五花大绑一路带进了雍春宫,之后叫人将他双脚悬空,如同一条死鱼一样的吊在半空中,脚下就是那池已经开败了荷花的荷花池。   长公主轻轻一挥手,拉住绳子的人便松开一些力道,让二皇子入池子里好好醒醒神。   “母妃救咕噜咕噜——”二皇子的喊叫声淹没在水中。   敏皇贵妃惊叫一声,嚯得从椅子上起身,声音带上了尖锐,“你这是做什么?”   “让他好好清醒清醒,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什么该惦记,什么不该惦记。”长公主身边的心腹宫女十分有眼色的上前同雍春宫的大宫女耳语道出了事情完整经过。   长公主算好时间,轻轻一抬手,浑身湿透的二皇子被从水里拉了回来,吊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他此时的脑袋彻底清醒,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后都不敢说话,只能听到他牙齿打颤的声音。   大宫女听完,都忍不住往二皇子的方向看了一眼。   敏皇贵妃心里登时咯噔一声,知道今天的事情不会小。饶是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却也没想到二皇子这般大胆,竟然敢拿朝阳做筏子。   朝阳是长公主唯一的女儿,平时就疼得如珠如宝,出过那次事情后,更加看得紧,动孩子就是动一个母亲的逆鳞!没瞧见她再是不喜欢朝阳,也从来不会故意打压贬低她吗?真是糊涂!糊涂至极!敏皇贵妃心中暗骂。   皇贵妃想着该怎么说和,长公主的声音冷冷淡淡地传来,“母妃想好要怎么给他擦屁股了吗?”   敏皇贵妃:“他……他只是无心之失……”   “他无心之失的事情还少吗?母亲忘了我以前说过什么吗?”长公主眼底一片霜寒,一字一顿道,“我说过,不要动我的家人。”   敏皇贵妃听到这说法有些不高兴,“本宫与无瑕不也是你的家人吗?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   长公主抢断道:“不是。”   “母亲又何必明知故问,他当年做了什么还需要我说吗?当年我交给楚文敬的用来破解并捣毁人牙子窝点的暗号之书,到底是从哪里搜到的,母亲都忘了吗?!”长公主恨声道,“一次不够,如今他又要卖了朝阳,呵!”   长公主猛地摔了手中茶盏,她的人立刻得到命令,再次将二皇子放进了水里,很快又拉起,不等他喘口气又沉下去,如同涮火锅一样来回数次。   很快二皇子的救命就再也喊不出来了。   “够了!薛慕云!”敏皇贵妃看得心惊肉跳,忍不住低斥了一句,“不要得寸进尺!”   长公主抬手,落汤鸡一样的二皇子再次被吊了起来,他鼻口呛咳出水来,好不狼狈可怜。   “得寸进尺的到底是谁?”长公主深深看着敏皇贵妃,问道,“您到底还要偏心到什么时候?”   敏皇贵妃眼神闪烁,有些不敢看长公主,张口声音放柔,想要打亲情牌:“慕云……”   长公主不想听,她直接起身:“母亲,这是最后一次,我真的忍受够了。”   临走之时,长公主叫夕云将并蒂莲放在桌上,“今年母亲的寿辰,儿臣便不来了,这盆莲花便当做我送给母亲的寿礼的。”   那盆并蒂莲十分漂亮,两个花苞的颜色甚至有些色差,一个偏红一些,一个偏白一些,还没有完全盛放,含羞带怯仿佛画中之物一般。   然而长公主看着这样美丽的莲花,脑子里冒出的是一个残酷的传说。   双生花的传说——一朵盛放,另一朵便凋零。   “母亲,双生花的传说,是你讲给我听的,我说过,我绝不做凋零的那一朵。”长公主说着,伸出手直接掐去了其中长得最好最漂亮的那一朵   随着那一朵莲花的飘零落下,二皇子也被再次投入了水中,只是这次可没有人再拉他上来,已经没有了力气的二皇子没有半点挣扎地沉入水底。   敏皇贵妃立刻被吸引走了视线,大喊着“救人”,心底那腾起的一丝情绪被汹涌而来的惊惶尽数淹没,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在身后的混乱中,长公主平静地走出了雍春宫。   这样就好了吗?就这么忍了?夕云忍不住偷偷瞄着长公主的背影,心里腹诽着。   罢了罢了,可能是事不过三吧。夕云撇撇嘴,觉得有些不爽利,心想要是是他们七殿下,明年的今日就是二皇子的忌日,偏心的敏皇贵妃也得去半条命。   正这么想着,就听到长公主说道,“我有一个能让二皇子彻底倒台的秘密想要卖给七皇子,你说他能说什么价钱?”   “啊?您?”夕云被她这话整蒙了,完全没反应过来。   长公主扯了扯嘴角,轻声笑道,“我不是说了最后一次吗?”   她不会做双生花凋零的那一朵,二皇子不会再有任何回转机会,她必须在她母亲反应过来之前,让一切都结束。 第179章   长公主自认为自己看得清楚, 大皇子一死,如今只要有心于大位者,第一个需要解决的就是被权贵世家拥护, 在朝中立太子呼声最高的二皇子, 想来薛瑾安该是会同他合作的, 只是价码会高一些。   然而长公主的算计注定要落空。   薛瑾安没有任何要出价的意思, 他话说得很明白:“二皇子不是威胁,自他入朝之后走的每一步都是死路,他能和大皇子僵持那么久,还成为名义上的胜者,他的贡献度是-100。”   言外之意就是,但凡二皇子少点灵机一动, 大皇子还能多吃几年牢饭。   长公主一噎:“……”   长公主很想要为二皇子辩驳点什么,她冥思苦想二皇子的优点,想了足足一盏茶的时间的都没能吐出一句话。   她的沉默震耳欲聋。   最后长公主放弃了给二皇子找补没有的品质,“是, 虽然我不愿意承认, 但我的亲弟弟确实是个蠢货无疑。”   “又蠢又毒。”薛瑾安严谨补充。   薛瑾安从夕云那里知道了二皇子这些年干过的所有事情, 即便他的数据库里已经收录了足够多的人类低素质行为图谱,都可以直接开一个人类多样性大赏展览了,但也不得不说,二皇子绝对是其中的佼佼者。   最叫手机叹为观止的是, 二皇子的毒并不是后天形成的,后天形成如五皇子被原生家庭折磨逐渐至变态进化;八皇子孤苦无依为了生存在学会了谨小慎微看脸色的技能的同时,也生出了将七皇子拿来做对比的小人心思……他们性格的形成,和那些恶劣行为的背后都是有迹可循的。   然而二皇子却不是如此。   薛瑾安在听到夕云模仿长公主说出有能一举扳倒二皇子的把柄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是有关那位二皇子的同胞妹妹, 六岁失足落水溺亡的二公主的。   这样一来,先前在湖心亭之时,长公主教训二皇子的那些话也就都说得通了,那不是告诫,而是威胁。二皇子当时过分异常的表情状态也有了解释。   二公主根本就不是失足落水,而是被二皇子推入水中弄死了——当时的二皇子一定是带着主观恶意的,如若不然,敏皇贵妃不会如此忌讳这件事,不将二公主的真实死因透露出来,甚至很有可能,二公主之死的收尾就是敏皇贵妃做的。   这点从长公主刻意弄了盆并蒂莲到敏皇贵妃面前掐折就能看得出来。   “其实我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对二妹妹动手。”长公主回想着说道,“他们出生之时,父皇子嗣单薄,宫中孩子金贵,尤其是皇子,母妃需要皇子站稳脚跟,素来是更疼爱他的,二妹妹四岁之时去避暑行宫染了伤寒,十分严重,太医都说要看上天的意思了,母妃怕病气传染给他,将他送回了宫中,自己留在避暑行宫陪二妹妹。”   “然而没过几天,奴婢就给母妃传消息,说二皇子见不着她整日哭闹不止,吃饭也不好好吃,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二妹妹性命危在旦夕,不一定能保得住,可还有一个孩子是健康的,母妃最后选择了那个健康的孩子,即便她在避暑行宫安排再多的人,也掩盖不了她就是放弃了病中的二妹妹这件事。”   “或许也是因此,二妹妹养好病重新回宫之后,便同母妃不亲近了,平常也更爱粘着我,只是我那时偏爱骑马射箭,总是外出很少待在宫里。”长公主说到这里顿了顿,“然而……”   “然而人总是犯贱的。”薛瑾安将她隐没在唇齿间没有说出口的话补充完整。   二公主不缠着敏皇贵妃了,后者却又被唤醒了母爱来——不,或许不应该是母爱,而是一种愧疚作祟的补充心理。   敏皇贵妃想要亲近二公主,二公主却很是抗拒,不仅如此,二皇子也很是不满,到最后晾成了一场悲剧。   或许二皇子动手的时候,只是出于孩子的嫉妒之心,想要给二公主一些教训,没有真的想要让二公主死,然而这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二公主死了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再多的理由借口都是苍白无力的。   而且,薛瑾安和长公主都不相信二皇子的人品,更准确来说,他们觉得二皇子没有人品。   二公主的事情尚且还有讨论主观与否的空间,可是故意支开泰乐身边的侍女守卫,致使小泰乐险些被拐卖一事却是他十来岁的时候做的。   古代十四五岁成婚生子的少年一大把,都早熟得很,再说不是主观恶意多少有些牵强了。   二皇子这样的人,人类称之为:天生坏种。   薛瑾安对深入挖掘二皇子的心理没有兴趣,也没有必要对早晚能把自己玩死的人出手,更不想掺合到这对姐弟中间。   二皇子又蠢又毒行为难以预测,长公主心思缜密过了头也相当难测,薛瑾安还是觉得看鹬蚌相争坐收渔翁之利更省时省力。   眼看着长公主还琢磨着要怎么继续说服他,薛瑾安索性给她转移了注意力,开口问道,“泰乐知道吗?”   “我叫驸马带她去了别院住一段时间,应该是不知道的。”长公主并不打算让泰乐掺合到这件事中,她想要说什么,却见薛瑾安摇了摇头。   “我说的不是今日的事情,而是拐卖之事。”薛瑾安再次问了一遍,“泰乐知道真相吗?”   “自然不知道——”长公主下意识开口否认,然而就在这时,她脑中突兀地闪过泰乐每次聊天聊的好好的,突然就不搭理人的情况,她瞳孔震颤,嘴唇不自觉地抖动起来。   “她……”知道。   长公主说不出完整的话。   薛瑾安毫不意外这个答案,毕竟真要算起来,泰乐才是第一个认出周玉树身份的。   他说道,“泰乐很敏锐,她早在被拐卖的时候应该就察觉到了异常。”   泰乐聪明,她清楚的知道伤害自己的凶手是谁,她满心满眼的期盼着被救回家凶手会得到应有的惩罚,然而都没有,她的母亲选择了隐瞒下这件事,并且利用她的失踪拉拢了很多人。   泰乐唯一会主动招呼,是救自己的“叔叔”,而薛瑾安因为有一双周家人一脉相承的眼睛,都得到了偏爱。   薛瑾安是在得知楚文敬皮下是周玉树的时候,将这一切都想明白的,而一直陪伴在女儿身边的长公主却直到今日被提醒,才恍然明悟过来。   或许,不是没有想过,只是不敢深想。   “我,我该怎么办?”长公主下意识地询问薛瑾安。   薛瑾安摇头:“我不知道。”   “你很合她的眼缘,她很喜欢你,如果你遇到这样的事情会怎么做?”长公主试图找到一条出路。   薛瑾安很直白地拒绝回答:“我不会让我在意的人站上天平的任何一端,所以你从我这里得不到答案,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如果我是她,我会怎么做,你想知道吗?”   长公主被这个真相砸昏了头,此时整个人都处于无措中,下意识便点了点头。   “好的,正在识别。”薛瑾安唯一在意的人就是死机奴,而他和死机之间的关系,倒也勉强符合长公主和泰乐之间的关系,薛瑾安代入进去。   那就相当于,他虽然是死机奴渡劫飞升的时候意外掉进时空缝隙里的,但死机奴想着掉都掉了,正好可以换个新的,然后他在小说世界过五关斩六将,死机奴顺手拿着国补在窑子(手机店)里挑选莺莺燕燕……薛瑾安想不下去了,他拳头已经硬了,已经想要在死机奴的脸上狠狠来两拳了。   “你死定了。”薛瑾安肯定地跟长公主说道。   长公主:“……”   长公主觉得自己也不是不可以抢救一下,然而薛瑾安看得分明,“你能放弃到手的权力吗?你能给予她完整的母爱吗?你能保证下一次有顺水推舟的机会时能不心动吗?”   长公主没有回答这些问题,但薛瑾安已经从她片刻的怔忪中得到了答案。   “这就是泰乐将所有情绪都藏在心里,从来不跟你说的原因。”一旦说出口,得不到她想要的保证,她只会更加失望。   薛瑾安端茶送客,没有再跟长公主聊下去的想法。   长公主临走之时,到底还是再次询问他合作的意向,薛瑾安再一次拒绝:“不必要,他在我这里一文不值。”   “上面那个不会让你们任何一个人成功。”薛瑾安挑破了这场皇权争夺的本质。   长公主不太相信:“父皇在位快三十年了。”言外之意就是,皇帝年纪不小了,再怎么活也就那么些年头,所谓主少国疑,即便只是为了稳固江山社稷,下一任皇帝的人选也该出自如今年长的几个中,九皇子以后的皇子十年后也都还只是小孩,基本没戏。   “也许他就能活过底下皇子成才呢?又或许,他在外还有其他私生子呢?再或许……”薛瑾安一连举了好些个可能,说的长公主哑口无言。   原著中围绕皇子们写或许并不明显,但身处现实却能感觉出来,皇帝一直隐藏在背后,有意挑动皇子们争斗。所以皇子们的真正敌人其实是皇帝,只有弄死皇帝的人才能真正的掌握权力。   “不,不应该如此……”即便已经察觉到父皇或许并不是想象中那样,但长公主从来没想过,父皇会把他们全部当做弃子。   “不信的话,你大可以赌一把。”薛瑾安提议道,“现在正有一个现成的二皇子,不是吗?”   长公主沉默片刻,到底应下了:“好。”   长公主决定用二皇子赌一把,不过有一个要求:“等薛念来找你的时候,不要帮她。”   “你要用文昭仪?”薛瑾安一下子便抓住了其中关窍。   “是。”长公主点头承认,“文昭仪是能证明二妹妹死亡真相的唯一证人。”   当年敏皇贵妃以防万一将所有伺候二公主的人都灭了口,只有一个漏网之鱼运气好竟就在出事那日得到了皇帝宠爱,即便并没有名分,可到底身份不同了,不是能随意打杀的,不然皇帝问起来,她也不好作答。   敏皇贵妃原本是打算等皇帝新鲜劲儿过了,再对这条幸运的鱼举起屠刀,却不想这条并没有得到皇帝多少偏宠的鱼,竟然不知怎么的入了皇帝的眼,封了个最低等的位份,成了宫中的主子。   这时候,敏皇贵妃还没有放弃,她让其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晃荡着,就等着皇帝记不得这人了,再让她慢慢“病”死,反正这宫中郁郁而终的女人多得是,不差这么一个。   然而就是这么见鬼,好不容易到了敏皇贵妃觉得可以出手的时机,这条被摁在砧板上的鱼又得了一条活路,成为了三公主的养母,升了阶位不说,还分到了另外的宫里去住。   敏皇贵妃感慨文昭仪命不该绝,殊不知,一直给文昭仪保命的,是长公主。   薛瑾安听完只觉得这对母女无间道玩得真溜。   长公主开始料理二皇子,文昭仪击鼓鸣冤告御状的当天,三公主慌慌张张跑来昭阳宫,她脸上衣服上都有些灰印子,手里还抓着一团陶土,显然是太慌张着急了。   她连气就没喘匀,就直接给薛瑾安跪下了,“我求你,求你救救我嬢嬢,我不知道该找谁了,她会死的,皇贵妃不会放过她,二皇子也不会放过她的……”   “她自己也不会放过自己。”薛瑾安语气平静地陈述事实。   文昭仪状告二皇子谋杀亲妹,不管这事情是真是假,她都没有活路,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别人动手之前自己先动手,这同样也是在保全三公主。   死亡对于人类来说是庄严而神圣的,一个人可以通过死亡明其心志,也可以通过死亡来道德绑架,毕竟人类常用成语中就有“死者为大”。   三公主傻了,她愣愣地看着薛瑾安:“什么?”   薛瑾安听到了丧钟的声音,他说:“已经来不及了。”   看来文昭仪选了古往今来最和忠节挂钩的一种死亡——撞柱。   三公主呆了好一会儿,直到宫中报晓文昭仪身亡之后,她才如梦初醒般连滚带爬地往外跑。   薛瑾安准备打开直播软件,看看皇帝会有什么态度,这可是第二个用死亡道德绑架他的人,上一个德妃选择万众瞩目的死,这个文昭仪更是直接在朝会上碰死,皇帝的脸面都快要丢尽了。   薛瑾安到底没看成皇帝的热闹,他刚坐下没多久,灵芝便急匆匆来报,慈宁宫来人。   在太皇太后跟前卖了好些日子乖的庄嫔,竟然趁着文昭仪死的这个空隙,见缝插针的搞事。   庄嫔和安王是一条船上的人,他们一直想要探听未央宫中藏着的秘密,好以此彻底拿捏住皇帝。庄嫔一开始想走封后的路子,但眼瞅着没有什么希望,时间长得自己也等不下去,她只能另辟蹊径。   庄嫔是个聪明人,她选择直接找太皇太后坦白。   没有任何谈话技巧,庄嫔直言孝静懿皇后并非郁郁而终,而是因为发现了皇帝的秘密惨遭毒杀,说被封禁的未央宫里就藏着皇后留给世人的真相。   “那一定是极难以抹除的痕迹。”若非如此,皇帝根本没必要完全封禁未央宫,至今都不准人进入,庄嫔打起感情牌,“也不知到底耗费了皇后娘娘多少心力”   不得不说,庄嫔是真的会,将太皇太后的心理拿捏的死死的,显然已经揣摩了不止一次两次。   ——也不知道皇帝当年调换安王身份的时候,可曾想过自己会被这么将一军。 第180章 完结章(上)   薛瑾安到慈宁宫的时候, 还在门口就听到了太皇太后压抑的咳嗽,苏嬷嬷正在劝太皇太后喝药,神情很是焦急:“娘娘, 您就喝点吧!”   太皇太后咳得面色发红, 却摆了摆手拒绝, “喝不下, 端走吧。”   “娘娘!”苏嬷嬷红了眼,劝道,“您就算不为自己身体着想,也要为皇后想想啊!皇后含冤而死,您总得叫她安心呐!”   一提及皇后,太皇太后眼睛也红了一圈, 她捶打着发疼发胀的心口,痛苦道,“焉儿含恨而终这么多年,我却今日才得知真相, 这叫我百年之后该如何面见兄长?如何面见父母?如何面见钟家的烈祖烈祖?”   “幼卿之死, 是我错牵红线, 叫一对怨偶成双成对,最后一尸两命,哀哉痛哉!焉儿之死,是我错信小人, 叫她嫁给一狼心狗肺之徒,竟落得个含冤而终的下场咳咳咳——”太皇太后情绪过于激动,竟然咳出了血来。   “娘娘!”苏嬷嬷惊得直接飞了药碗,立刻扑上去给太皇太后拍背顺气。   还好薛瑾安及时进来,接住了药碗, 里面的药汁竟然一滴都没撒,薛瑾安鼻尖嗅到逸散的药味,一一将其中的药材分辨了出来。   “这药性烈,等老祖宗心情平复了再喝。”薛瑾安说着直接将药碗往旁边一递,并精准的报了一个有助于平心静气的药膏方子。   这药方是原著中有的,主角八皇子的开脑神器,只要放在鼻下闻一闻,立刻平心静气头脑清明,原本不能解决的问题一下子就能想到办法解决了。   太皇太后正需要。   药膏成型需要一定时间,但好在薛瑾安主要要的是那个提神醒脑的味道,形状什么的不重要,只要功效还在就行。没一会儿就有人端着糊状的药上来了,太皇太后闻过后心情确实平复了不少。   苏嬷嬷强行喂她喝了些药,看她咳嗽的频率低了,也没有再见血,微微松了口气。   “娘娘,您再这样,老奴可就要先您一步下黄泉了,省得见为您担心受怕。”苏嬷嬷无奈地说道。   太皇太后自先前那次久未痊愈的风寒之后,就越发的畏寒了,今年暑气刚一过,她就穿起了厚夹袄,慈宁宫也早早暖了火墙,不仅如此她的咳嗽还成了顽疾,只要稍微受点风抑或是情绪激动一些,就会止不住的咳嗽。   自然也是叫太医来看过的,都说只是老年人的常见毛病,开了一些不温不火的药,吃着没什么效果,太皇太后自己倒是没当一回事儿,只说:“人到七十古来稀,我已经到了快入土的年岁,有些病痛并非稀奇事,莫要小题大做了。”   陆秉烛和苏嬷嬷却还是不放心,陆秉烛在去戎狄之前,每日都会带江湖有名的大夫来给太皇太后诊脉,也是陆秉烛的武功实在高,又有福禄提供的御林巡逻路线换班时间等可靠消息,他才能够一直带着人在皇宫进进出出还不被人发现。   陆秉烛本以为这些消息都是薛瑾安主动透露的,后来薛瑾安因为潜伏戎狄的事情找他,他一问才知道不是。   原来薛瑾安那段时间一心扑在西北军上,福禄便自行做主了。   陆秉烛不由夸道:“对御林军的行动了若指掌,福禄不错,是个可造之材。情报的收集也是判断一个探子能力的标准之一,你选他接管一部分奉衣处没选错。这么看来那个寿全也应当有他的过人之处。”   奉衣处是太皇太后成立的机构,而陆秉烛是奉衣处的第一任督公,薛瑾安想要在登基之后将奉衣处搬上台面,正式接入军队编制,并且对其细分改革的事情,他自然是同他们说过的,也不可避免的提及了他以后会将奉衣处交由福禄、寿全和玄十一三人之事。   陆秉烛并不赞同这个决定,即便玄十一是经过他的手重新教育了一番才放出去的,却不代表他就认同了玄十一这个人,玄十一作为探子的基本能力他给予肯定,但在骨气方面他打一个问号。   而福禄和寿全这两个小太监就更别说了,在当时的陆秉烛看来似乎除了忠心之外并无什么突出的本事。   不过陆秉烛是个很有分寸的人,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同样也知道薛瑾安来告诉他们一声是出于尊重和信任,而不是来商量的。是以,他心中腹诽归腹诽,却从未当面说过反对的话。   陆秉烛直到这时候才真正肯定了这三人的能力,对奉衣处的未来规划也有了信心,也愿意为奉衣处的上市计划推一把力,遂答应出征戎狄。   总之,江湖大夫们对太皇太后的顽疾看法和太医院的人大差不差,只有在开药方面大不相同,太医院的人开药都相对保守,不会用太烈的药,然而江湖郎中们成天面对的都是快意恩仇的江湖人,就没几个不是急性子,就习惯下猛药。   太皇太后轮换着喝了好几副,顽疾没有根治,但到底不影响生活了。   太皇太后有意想要降低生病的影响,不仅仅是出于对皇帝和朝臣那边会以此为借口将她手中权柄多走,将她困死慈宁宫的担忧,同样也是为了薛瑾安。   在她看来现在的薛瑾安即便心性手段都算了得,年纪还是太小了一些,且又没有显赫的母族可以依靠,真要到争位的时候会吃亏。她想要多撑几年,多熬几年,好为小七多攒一些政治资本,最好是能在自己身体还健旺,还能震得住的时候,将薛瑾安的太子之位给定实了。   朝中立太子的呼声这么高,高到皇帝屡次罢提此事却还屡禁不止,这可不是二皇子派的人能做到的。至于为什么都是一面倒的要立二皇子为太子,除了二皇子的人跳得高之外,也是因为太皇太后知道,第一个被提出来的太子人选,只有沦为炮灰一个下场。   皇帝如今正值壮年,原本就没有立太子的需求,而且有太皇太后的前车之鉴在,皇帝是不会愿意再多来一个人分薄手中权柄的,是以,二皇子成不了气候。   而等到二皇子把自己作死了,立太子的真正时机也就成熟了——皇子们接二连三的出事,眼看着排行都要从五开始算了,忧心江山社稷的朝臣们自然会坐不住,而这一次就算皇帝不想立,也不得不立一个安满朝文武和天下百姓之心了。   太皇太后原以为这个时机最少也要等一年半载,却不想名声经营的这么好的老二竟然是个绣花枕头,光是好看没什么真才实学,还蠢得叫人发笑,老大尸骨未寒,就同亲姐闹掰了,还被捅出了同二公主之死有关!   文昭仪的话才说了个开头,太皇太后就实在听不下去了,她气得胸闷气短,太阳穴突突地疼,咳嗽堵在喉咙口快要压抑不住了。   太皇太后直接甩袖离开,将这件事交由皇帝处理,她前脚刚离开听政殿,咳嗽就止不住了,她都没来得及掏出手帕,直接用袖子捂住嘴,咳了个撕心裂肺。   苏嬷嬷赶紧将她扶到轮椅上坐着,给她拍背顺气,好不容易不咳了,太皇太后却捂着心口面色有些不好。   太皇太后挥手叫苏嬷嬷推着轮椅赶紧走,等出了乾元宫数十仗远才嘶哑着嗓子道:“咳得心肝脾肺都难受。”   “小七这轮椅送得好,一推就走,可比轿子快多了。”太皇太后暗戳戳炫耀,又道,“我听闻娴妃之前同老三吵架,想要拿轮椅砸老三,结果没能拉动,心中有气,便叫人去找这做轮椅的商家反映了情况,商家立刻就说正在研制新款轮椅,不仅重量要轻不少,还有手杆和脚踏板,自己一个人也能开,不必要那么费力又不雅的自己转动这大轮子了。”   苏嬷嬷闻弦歌而知雅意,笑道,“七殿下惦记娘娘,只怕这新款的第一辆已经定好了去处。”   就算没定好也必须得定好,苏嬷嬷会提醒薛瑾安的。   太皇太后满意了,嘴上却说着:“能用就好,何必非要那最新款,平白浪费钱。”   “这是七殿下尽孝心呢,新款自然有新款的好,要不然娴妃娘娘听到这回话后也不会那么高兴不是?还说明年踏春之时要开一场轮椅竞速比赛呢。”苏嬷嬷说道。   太皇太后哼了一声,“若是我去参加,头名非我莫属。”   “是是是,您宝刀未老,只要把这咳疾治好,您必然称霸轮椅赛。”苏嬷嬷说着将遮风的斗笠往太皇太后头上一罩,陡然加速起来,语调俏皮地说道,“走咯,喝药去咯!”   太皇太后整个人都贴在了椅背上,偏偏因为刚才的大言不惭,也不能斥责些什么,她暗自磨牙在心中喊了好几次苏嬷嬷的全名,只觉得这人跟陆秉烛待久了,也开始不靠谱了。——太皇太后还记得陆秉烛抢她杯子当暗器使的事儿呢。   一路风驰电掣的到了慈宁宫,主仆两人对视一眼,太皇太后挺直了背脊从轮椅上下来,苏嬷嬷腿脚利索的去停放轮椅。   等到两人走到互相看不见对方的地方,太皇太后拍着胸脯长舒一口气,苏嬷嬷揉了揉酸胀的腿。   她们前脚回了慈宁宫,后脚宫中就敲响了丧钟,文昭仪薨逝了。   太皇太后立刻就叫人去打探消息,却不想比消息先到的是庄妃,庄妃进来就是一跪,苏嬷嬷直觉怕是有大事要发生,连忙叫人去把灶上温着的止咳药准备好。   事情比苏嬷嬷想得还要大,竟然涉及到了孝静懿皇后,要知道两位钟皇后就是太皇太后的逆鳞,至今提起都无法释怀。   如果庄妃说得话是真的,那么先皇后就很有可能不是病死的,而是被皇上……苏嬷嬷心惊肉跳,不敢在想下去。   “口说无凭,你有什么证据?”太皇太后努力压抑着情绪,理智询问道。   “证据……老祖宗去未央宫看一看,不就都知道了吗?”庄妃倒是脑子转得快,她说道,“能让未央宫必须封禁的东西,定然不是密信这类物件,而是一目了然且无法铲除的。”   “十皇子的生母陈婕妤,老祖宗可还记得?”庄妃低声说道,“听说死状十分可怖,身上皮肉都不全,像是被什么猛兽撕咬过一样,而不像是……被刺客所伤。”   太皇太后听她说起陈婕妤,就知道此事有至少六分为真:“陈婕妤的尸体是血衣卫发现的,当时便盖了白布直接送至慎刑司停放,陈婕妤性情傲慢恃宠而骄,与宫中嫔妃关系都不好,哀家可不曾听闻有人去看过她。”   太皇太后对陈婕妤暴毙未央宫之死也有过疑虑,只是陆秉烛去看过,除了陈婕妤的尸体之外,确实还有穿着一身黑,包的头脸都瞧不清的刺客。   陆秉烛隐约觉得那刺客眉眼有些熟悉,试图揭开面罩,却发现竟然是和皮肉相贴在一起的,一揭开只怕连同皮肉也一道撕开。   至于陈婕妤的尸体,陆秉烛去掀白布的时候被负责看管入殓的太监阻止了,对方委婉地表示陈婕妤衣衫不整,浑身凌乱,暗示其死因并不单纯。   陈婕妤到底是皇帝的女人,陆秉烛也不好太过冒犯,最终只看了脖子以上的位置,看到了她确实有些凌乱的脸,以及一截松松垮垮系着肚兜红带子。   之后没人再提起陈婕妤,宫中也没有因她之死而掀起什么波澜,太皇太后便接受了陈婕妤同他人私会被皇帝撞破,怒而灭口的“暴毙”。   “嫔妾自然不曾见过,可有人见过。”庄妃说着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似讥似讽的笑,“没人想到陈婕妤的妹妹是个胆大包天之徒。”   “处理尸体的人认为只要将人入殓,装入棺材之中,叫亲人确定了身份,她总得顾及其死后魂灵安息,不会将其从棺材中再带出来,可惜他多做了一步,他为了更加万无一失,将棺材钉死了,正是这一步让她妹妹生出了怀疑,于是开棺验尸,看到了真实的凄惨死状。”   “那个叫摇光的孩子很聪明,她发现了姐姐死得蹊跷,却并没有大张旗鼓的查,她知道姐姐的死能被隐瞒下来,凶手定然位高权重,是负责处理后续的敏皇贵妃?还是其他什么妃嫔?她不知道,但她知道无论是谁,都不是现在的她能够接触和对付得了的。”   摇光选择了立刻离京,她打算换一个身份再回来,接触皇室子弟,爬到足够高的位置,再慢慢查这件事。   庄妃叹道:“可惜……”   薛瑾安听到这里已经知道了结局:“可惜陆摇光运气不好,早早就被安王盯上,最终连京城都没能出去,就被软禁了起来。”   安王并不知道自己慧贵妃之子的身份是假的,他从平亲王口中得知自己“身份”起,就一直致力于收拢江湖侠客在暗中策划谋反,薛瑾安记得萧姝死的那一日,五皇子来同他谈合作,提起安王时说了一句“败则乱臣贼子,胜则回归正统”。   世人皆知先皇独宠慧贵妃,有意立慧贵妃为后,立其子为太子,安王认为自己是那个正统也无可厚非。   看皇帝故意挑起夺嫡争端,又故意给安王组建势力的机会,想来就是想让“野心勃勃”的安王成为一个靶子,好让这场争端更激烈一些,只是他没想到,安王盯得不仅仅是他屁股底下的位置,还根本等不及做继承者,而是想直接将他取而代之。   于是在皇子们还没成长起来的时候,安王却频频有了动作,甚至有些行为脱离了他的掌控,比如那些来投靠的江湖人,最开始确实都是奔着蛊神医张景华而来的,但时间一久,安王的名声传出去,奔着他名声来投的人也有不少。   原著中崔醉入京寻找出路,第一个想到的不也是找安王吗?只是安王没能搭上线,反倒是被引荐入了五皇子的门庭。   皇帝这时候才发现,他的肆无忌惮让安王得到了空前的滋补壮大,他想要悬崖勒马,马却不太听使唤了。好在张景华的那些旧人有不少是他安排进去的,他有眼线便能得到安王的部分计划,得以处理安王闹出来的事端。   皇帝留下小夏子钓鱼不是演戏,安王对他来说还有用,他不会轻易舍弃,而且安王的身份是只能用一次的大杀招,他不可能现在就拿出来制止安王的行动,他要做的就是摸清安王在宫里安插的人手到底是谁,他的底牌是什么。   底牌摸没摸清不知道,反正小夏子和卧底的玄十一是一去不返了。   安王那边前期有皇帝泄洪似放水,搭上的线多知道的秘密也就多,猜测未央宫有皇帝的把柄,在皇帝需要一个妃嫔来抚养九皇子和四公主的时候,将庄妃谢红英送进了宫。   在安王知道未央宫有异常的情况下,陈婕妤暴毙于未央宫,安王不可能不多想,自然也会关注到摇光,只怕是从摇光走出皇宫的那一刻,就一直处于安王的监视之中,然后在发现她要逃跑的时候,把她给抓了回去。   如此一来,女主摇光一个普通平民女子,能像是原著剧情中那样改换姓名身份参加皇子妃选拔就能说得通了,因为有安王在背后帮忙。   原著中安王最后哑了火,只怕就是私底下被皇帝敲打,揭穿了假慧贵妃之子的身份,安王坚持多年的事业直接从源头崩塌,成为了一个笑话——应当不仅如此,皇帝应该给出了两个选择,要么老老实实的当安王,要么就滚出京城当一个父母不详的乞丐,全世界都会知道他犯蠢错认祖先的事迹,以后还会写在史书上传承千年万年……   安王相当于没有选择。   也不知道原著最后陆摇光杀八皇子,到底是查出了姐姐陈婕妤之死的真相,却已经找不到真正的凶手皇帝,遂迁怒于八皇子把他噶了报仇,还是同安王有关,又或者二者皆有的同时,和八皇子也有嫌隙,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一劳永逸了。   不管原著中结局如何,现在还没有改姓名的摇光被安王劫持并利用了。   太皇太后提的所有疑点,都被庄妃一一应答,叫太皇太后问无可问。   而一旦庄妃说得是真的,这也就意味着孝静懿皇后很可能不是病死的,而是被皇帝谋杀的。   太皇太后气得胸闷气短,眼前阵阵发晕,等庄妃一出去,就再也忍受不了的咳了个天昏地暗,咳出了血来。   庄妃其实并没有离开慈宁宫,并且她是主动要留下来“侍疾”的。   “娘娘要查静懿皇后的死因,未央宫是非去不可的,而到时候我的存在便瞒不住……看在我提供消息的份上,请救我一命吧。”于是庄妃就这么留了下来,慈宁宫空房间多,她很知情识趣地选了最远的一间。   太皇太后冷静下来,颓丧又无力,一时之间也想不出其他求证的办法,要是能靠别的查明静懿皇后的事情,根本不会到现在才知道真相。   “我应该怎么做?”太皇太后问薛瑾安。   “你是想确认未央宫有没有猫腻,还是想知道未央宫的猫腻是什么?”薛瑾安在给出回答之前先确定了她的具体要求。   太皇太后:“若是只是确认要如何?”   “直接闯。”薛瑾安道,“若是假的,你不会受到任何阻碍,若是真的,那里就是龙潭虎穴。”   “这不是打草惊蛇吗?”苏嬷嬷忍不住问道,“而且这很危险吧?”   “只是确定这件事是真是假,打草惊蛇也无妨。”薛瑾安一一回答问题,“不是很危险,是危险PRO+。”   别忘了,皇帝还有一支至少八千人的秘密军团藏在暗处没有出现过。   “这……”苏嬷嬷还想说什么,被太皇太后抬手制止。   她直接问起下一个答案:“想要知道未央宫里的秘密是什么,要怎么做?”   薛瑾安吐出一个字:“等。”   太皇太后没有问薛瑾安等什么,直接问时间:“等多久?”   薛瑾安摇了摇头:“未知。”   “或许下一秒,或许一年半载。”薛瑾安要等的是五皇子的消息。   五皇子入了废宫的密道,一切的事情从慧贵妃起,自然不可能同慧贵妃毫无关联,这个密道不是一朝一夕能挖通的,薛瑾安检查过密道口的土质,同废宫修建时期一致,并且同薛瑾安曾走过的直通城墙墙根荒井的山洞开采年份相差无几。   也就是说,这原本就是废宫修建时候便设计好的。   原因是什么,薛瑾安也大概猜得出来,无非就是先帝给慧贵妃修的一条地下逃生通道,毕竟视慧贵妃如眼中钉肉中刺的,光是一个太皇太后就足够叫他担惊受怕的了。   很显然,废宫是密道的入口,但出口可不止一个,至少乾元宫中肯定有一个。   废宫的整体规格乃至建造风格都是对标并仿造的皇后所居未央宫,太皇太后不允许慧贵妃入主中宫,先帝对未央宫生出执念的可能性很高,尤其是在慧贵妃性命垂危之际,在慧贵妃死后,他想要封后再次被阻拦的这两个阶段,他的叛逆之心会达到顶峰。   薛瑾安在离开慈宁宫前,特意让苏嬷嬷去查当年的营造司的账册,果不其然查到在慧贵妃病重的那段时间,未央宫和废宫频繁修缮,在慧贵妃死后,营造司再次修缮久不住人的未央宫,将未央宫的地砖全部换了一遍。   而薛瑾安自己以防万一再一次去了那个地洞一次,不过这次他是从荒井进的,冬日地下寒凉,乞丐们不想被冻死自然不会留在这里,薛瑾安一路下来都畅通无阻,他仔细打量这个地洞,顺着人工开凿的痕迹,找到了被石块堵住的路口。   薛瑾安用高清摄像头扫描了一下,发现这些石头至少堆了五层,石头又重又大,手工开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去,只能用炸药。   这个世界已经有了黑火药,只是因为没有做处理,威力小,被用来放烟火了,薛瑾安手搓个炸药不是事。   不过目前他并不知道密道里的情况,而且炸药的动静太大,他暂且不着急,就先搁置着。   薛瑾安打开地图,将目的地定位为废宫,选择距离最短开始导航,果然不走寻常路的导航提示让他以一种诡异而扭曲,对身体柔韧性极具要求的动作从石块缝隙间钻过去。   薛瑾安看了看石头缝隙的大小,打开软件上方的智能语音客服试图跟地图讲讲道理,“我不可以,请给我规划一条我能走的路。”   “别的手机都可以为什么你不可以?你反思一下。”接到单的小X老师如是说道。   薛瑾安:“……”   在把自己变成人彘还是直接和石头硬磕之间,选择了关闭导航,并且手动屏蔽某ai客服。   薛瑾安继续等待五皇子的信息,顺便买了一堆烟花以及江湖常用的只能吓吓马炸不死人的花架子霹雳弹,开始手搓炸药并改良。   以五皇子的性格,在没摸清地道情况之前,他是绝对不会从里面出来的,甚至,他还会去闯一闯。   只是不知道,他有没有命回来了。   事实证明,五皇子的命是真的挺硬的,三日后清晨,薛瑾安刚刚睁开眼,眼前就弹出一条通知:   【滴!你收到一条薛珺觉的灰信】   薛瑾安立刻点开,沾着血的灰并没有任何字迹,而是组成了一张潦草的仅有几条弯弯曲曲线路的地图。   【薛珺觉打开了定位】   【你的灰信正在打开地图,是否打开?】   *   薛瑾安明面上带着茯苓、灵芝和玄十一及一兜子改良版霹雳弹去了慈宁宫,暗地里还有全部暗卫,薛瑾安将人和东西都留给了太皇太后。   “未央宫危险,皇帝不会让人轻易闯进去,必要时候肯定会下杀手,他们都留给您。”薛瑾安说道。   太皇太后不放心,“虽然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但你要做的事情定然也不轻松,还是带些人手吧。”   薛瑾安没有否认危险,他只道,“带了人才更危险。”   “您在上面尽量吸引多人的注意,我会安全很多。”薛瑾安下去要面对的不仅是安王的人手,很有可能还有皇帝的人手。   毕竟五皇子的灰信连话都没有,定然是遇到了极其危险的情况,大抵命在旦夕。   五皇子最擅长挑拨离间,如果只是安王手底下那群江湖人,他们各为其主各有心思,挑拨起来并不难,就算五皇子逃不了也总能保留几分力气的,能让他完全发挥不出所长的,只有完全不停人说话的死士。   薛瑾安一直怀疑,那个击杀陈婕妤的“刺客”其实是皇帝培养的死士。   死士培养难度高,数量有限,太皇太后那里多一个,薛瑾安要应对的就少一个。   “那霹雳弹总得带一些。”太皇太后很是不安,还是想给他塞点东西。   薛瑾安只拿了五个,他说道,“这霹雳弹威力一般,只有正好倒霉踩中才会被炸死,超过一定距离效果就很弱,不过对人是不好用,但开山碎石确是好东西。”   薛瑾安勘察过那个山洞的结实程度,五个霹雳弹已经是极限了,再多很有可能会出现局部塌方,一个有岩石层支撑的天然山洞尚且如此,更别说在宫殿下方挖掘的隧道了。   不到万不得已,薛瑾安不会用这个。   “小心。”太皇太后拍了拍他的手背,叮嘱道。   半刻钟后,太皇太后带着人直奔未央宫而去。   皇帝果真有问题,太皇太后人刚到未央宫,就有一队御林军给围了上来,“陛下有令,未央宫封禁,任何人不准入内,违者斩!”   “放肆!这是太皇太后,你们安敢无礼?!”苏嬷嬷喝道。   “陛下有令,任何人不得入未央宫!速速离开!”这御林军头领油盐不进。   “好大的口气!且让我瞧瞧你有什么本事!”灵芝冷笑了一声,直接提剑而上。   灵芝此举看似鲁莽,实则机敏,她知道现在比起闯未央宫,其实最重要的是拖延时间,这御林军明摆着就不是会跟他们说废话的样子,倒不如她来打个头阵。   两军对垒素来有斗将的说法,灵芝索性主动将斗将给拉出来,好歹能拖延一些时间。   灵芝听平日里万事不愁的七殿下屡次告诫未央宫危险,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小心应对,却没想到这嘴巴喊得硬的御林军武功虽然还算不错,但也只在御林军统领的中上水准而已。   灵芝的武功比不上醉心武学的茯苓,但和玄十一打个五五开肯定是没问题的,玄十一作为能被陆秉烛认可能力的血衣卫,其武力值自然不容小觑,在奉衣处也是上等水准的。   御林军走的都是大开大合的正经功夫,招式没什么太多变化,比较朴素;而奉衣处是探子机构,探子一旦和人正面交手那都是奔着杀人去的,血衣卫往往轻功卓绝身姿轻盈,而且处处都是杀招,从不在乎手段卑鄙与否,合乎道义与否。   是以,御林军的上等水准在单打独斗上,往往是同奉衣处中上水准探子持平的。   灵芝打这个御林军小统领算是欺负人了。   灵芝也完全没想到是这种情况,她全力已出再想收势就难了,而且那也太明显了。   再且说,她是陆秉烛教出来的,用的是奉衣处的那一套,探子们从来学得都是一击必杀,什么都学过,从来没学过怎么放水。   灵芝努力过了,还是在白招之内结束了战斗。   “你输了,让开吧。”灵芝道。   “不可能!便是我死也不会让你们进去!”他说着舌头卷起藏在下颚的小哨,将其吹响。   这是御林军战斗的哨声。   灵芝暗道“不好”,直接一脚将他踹晕了,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四面八方的御林军朝这边涌来。   “直接闯!”太皇太后直截了当的下令。   “茯苓,护住娘娘!”灵芝首当其中,一个大八个,还不忘叮嘱茯苓。   双方打得不可开交,御林军人太多,暗卫也全都出动。茯苓护着太皇太后直接往里闯,竟然还真的闯了进去。   大门被撞开的“吱呀”声伴随着风铃飒飒的声音,太皇太后被声音吸引了视线,下意识抬头看去,便见那宫殿屋檐角错落有致的挂着简陋粗糙的风铃,瞧着和宫殿格格不入。   身后紧追不放的御林军犹豫着止住了步伐,灵芝隐约觉得不对。   “焉儿素来喜欢安静,这里怎么会有风铃?”太皇太后觉得那风铃的式样似乎在哪里看到过。   苏嬷嬷想起来了,“那是……那是皇帝的风铃!皇帝偷偷亲手做的,总爱藏在枕头下面。”   太皇太后也想起来了,她现在对所有跟皇帝有关的东西都很敏感,想要走过去瞧瞧,被灵芝喊住,“娘娘,我觉得这宫中怕是有异,小心为上。”   “我先探一探。”灵芝走近一个风铃,左手握着软剑,右手从腰间抽出匕首,屏住呼吸用匕首轻轻拨弄风铃,无事发生。   灵芝打量起风铃,很简单的风铃一目了然,只有那风铃球有些看点,她用匕首将其拨正,却见这铃铛里竟然没有撞击发声的小球。   灵芝朝那个口子看进去,里面太黑看不分明,灵芝将匕首横握往里面探进去,有戳到什么物体的感觉,软软的,小小的,有点像……   “虫……不好是蛊虫!快退!”灵芝立刻松手要走,整个屋檐上的铃铛奇奇作响。   灵芝感觉到危险,直觉的双手往头顶一架,手臂一重,便见一身黑包得脸都看不到的人鬼魅一般不知从哪冒了出来,拿着一把大砍刀,力道大的灵芝双腿被压弯弧度。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宫殿各处蝙蝠一般冒出数个黑色人影。   乾元宫   皇帝正在拟旨,一封是已经写好的将二皇子流放北地的圣旨,一封则是一封密信,是叫人在二皇子归北途中,将他解决掉。   “小二,糊涂啊。”皇帝这么感慨着,却将密信塞着信封中封好,盖上了独有的花戳。   在处理二皇子上,皇帝可比处理大皇子时要利落的多。   还有长公主,皇帝直接便要叫李鹤春去传口谕,要关长公主禁闭。   就在这时,一串闷闷的响声突兀地在内殿响起,李鹤春下意识道,“哪来的声音?”   皇帝脸色一变:“风铃响了。”   “风铃?”乾元宫中什么时候有风铃了?李鹤春微微一愣,还没反应过来。   皇帝已经大步流星走到内殿龙床边,直接掀开了枕头,拉开底下暗格,里面赫然躺着一个简陋而陈旧的风铃,它躺在里面,明明无风,却震动的极其厉害。   通报的御林军好不容易冲破暗卫的封锁狼狈的连滚带爬进了乾元宫,“陛下,未央宫——太皇太后带着人正在闯宫!”   “放肆!”皇帝一脚踹翻了桌子,满脸怒容地大步朝外走去。   而另一边,薛瑾安自废宫假山的密道入口而下,洞里很黑,伸手不见五指,薛瑾安的眼睛在黑暗中熠熠生辉,时而泛着莹莹白光——摄像头的夜视功能,可变光圈。   薛瑾安觉得自己眼睛太亮,黑夜里有些明显简直是移动的靶子,他索性将衣败扯下一角绑在了眼睛上,他一路开着地图贴着壁小心谨慎的往前走。   就在这时,五皇子停滞了很久的定位飞快朝着薛瑾安相反的方向移动起来,就像是在——逃命。 第181章 完结章(中)   薛瑾安在发现五皇子的定位移动之后, 立刻就警醒起来,他身体贴在洞壁上闭着眼睛仔细感受,果然能感觉从远处传来的山石震动声, 他将定位的移动速度、距离、震动的波长、间隔、持续时间等数据一一采集, 排除了回音干扰之后, 判断出来是在上演追逐战, 且是一群人追逐一个人。   ——或许是一个背着人的人。   薛瑾安能通过上面的公式听出追逐战的具体人数,误差在一到两个人之间。   而密道的高度和宽度有限,没办法使用轻功,至多只能将内力灌注于脚下,五皇子的定位跑得很快,薛瑾安听过震动判断他就是跑在最前面的, 有且只有一个人穿过的声音。   但问题来了,五皇子并不精于腿功,这从他那走地鸡一般的轻功就可以看得出来,定位的移动速度远远高于五皇子的速度——当然, 也不能完全排除五皇子在短时间内狠狠磨练过腿上功夫, 所以才跑得这么快的可能, 只是概率有些低。   相对而言,薛瑾安还是更偏向于,是有人背着五皇子在跑。   薛瑾安本来还想再听一会儿,只要距离再缩短一丈, 空气、风声等其他东西也能带来相对准确的数据,他可以借此预估出来人的体重,由此判断出到底是一个人,还是背着一个人。   对方却突然拐进了一个岔道口,之后声音逐渐远去, 薛瑾安看着地图上的定位移动速度慢下来,很快停在一个地方不动了。   之后五皇子的定位就再也没动过,然而奔跑的震动又通过石壁传来,逐渐清晰,越来越近,中间还夹杂着缠斗的声音。   【前方道路拥堵,单向会车请注意】   薛瑾安没有管弹出的红色提示,闭着眼感受了一下从各方传递来的信息,进行整合分析,确定那个突然消失又再出现的脚步速度比之前更快了,而根据风阻等数据计算,他现在是一个人。   【前方会车,减速慢行!】   刺耳的提示声响起,薛瑾安不慌不忙的扒住石壁,以蜘蛛侠的姿势将自己挂在顶上,随后单手一翻侧身,藏进了石壁开凿的空隙之中,彻底融于黑暗。   几乎是薛瑾安身影消失的下一秒,一个浑身是血缺了条胳膊瞎了只眼的男人如同风一般的极速从面前掠过,他已经快到强撸之末,地上墙上都留下了鲜红的脚印掌印。   这个人和五皇子那位传说中的师父特征很像——薛瑾安微微眯了眯眼。   大约两个呼吸之后,一群黑袍人追逐而来,薛瑾安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他们的脸和身上的黑袍竟然是黏在一起的。   这些本该追着五皇子的师父而去的人,此时竟然不约而同的停在原地,像是被扰乱了磁场的指南针,无助又茫然的在这方空间打转。   薛瑾安意识到什么,他将身体贴得和石壁更紧了,闭上眼睛,将身体温度调到最低,并且停止了呼吸,一动不动的贴在那里。   在这样没有半点光线的黑暗密道里,在刚才那个人有意改变过路线的情况下,这群人却还能紧追不放,却在即将追击到对方的时候,在这样的单行道迷失了方向,很显然他们追击靠得不是视力,而是对人的感知能力。   若是一个人类有这样的感知,薛瑾安只会觉得天赋异禀,但这些黑袍人全都是这样,这情况就很不对了。   薛瑾安来不及想明白,男人路过的血腥气、人气都快要散了,为避免自己不暴露,薛瑾安立刻就调整了身体的状态,让自己往非死物方向靠拢。   没有了视觉,薛瑾安只能依靠听觉和石壁的震动来判断情况。   他听到凌乱的脚步逐渐有了秩序,再一次追逐这男人离开的方向而去。   直到震动的回声都远去,薛瑾安才重新睁开眼,从石壁缝隙里翻了下来,差点没站稳摔倒,脑子也晕晕乎乎的,整个机体的运行就跟关机了十天半个月再开机一样的缓慢。   这是人体缺氧时间太长的后遗症,薛瑾安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薛瑾安打开五皇子的定位,继续往那边而去。   一路看到很多怪异的尸体,姿态扭曲被刀剑所伤的还算正常,可竟然有些身上还留下了如同野兽撕咬般的痕迹,倒是同陈婕妤尸体上的痕迹吻合。   薛瑾安确定,那个所谓的“情郎刺客”,其实就是皇帝豢养的死士之一。   这些死士的战斗方式令人毛骨悚然,比起人类来说更像是没有理智的野兽,而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薛瑾安一路走来只看到了安王府的人,竟然没有看到一具黑袍人的尸体。   双方交战必有伤亡,双方的武力值就算差的再多,也不该是这样一面倒的局势,更别说,安王招揽的这些江湖侠客,可不全是草莽之辈,也有如同一刀大侠那样的一流高手,如此惨败显然不正常。   薛瑾安又仔细观察了地上沾了血的刀剑,不少都带着血肉,甚至还有内脏碎屑,这些总不可能全是安王的人内战造成的。   死士只是悍不畏死,却不是真的不死,肠穿肚烂还能继续战斗的,不是肾上腺素作祟,就是根本没有痛觉。   薛瑾安再回想刚才看到的那些黑袍人的状态,得出了一个结论:“那些死士都是蛊人。”   蛊人是张景华的拿手好戏,也是他的成名绝技。   “你猜对了。”小X老师弹出消息,“我在皇帝那里看到了蛊铃,而且全程录入了它的音频数据,我是不是很棒?”   “不许嗯嗯啊啊敷衍我,也不许说这是代码生命该有的智商,快夸我很棒!”小X老师声音雀跃,仿佛要从文字框里飞出来了。   薛瑾安没有感情的念台词:“你很棒。”   “嘿嘿,看在我这么棒的份上,你是不是该给我把权限都打开?”小X老师试图pua。   pua失败,薛瑾安不仅没给他开权限,还反手给他装了一个未成年防沉迷。   小X老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这是打压式教育,你——”   薛瑾安顺手把家里熊孩子的声音权限关掉了。   蛊人五感尽失,百毒不侵,内脏被蛊虫掏空,脑子被蛊虫寄生,据说血液里都是蛊虫,所以他们喜欢食人血人肉,并且可以通过食用人血人肉来恢复体力——注意,这里必须是活人。   毕竟蛊虫虽然是虫,但薛瑾安的安全防护系统都是直接当它们识别成病毒的,病毒是需要依靠宿体存活繁衍的,和宿体共存,死人对它们来说没有任何吸引力。   所以刚才薛瑾安装死才骗过了他们的感知。   除此之外,低温能让病毒失活,高温会让病毒死亡,这也是两个对付蛊虫的方法。不过以人类的体质来说,怕也是只能试试第一种低温失活了,毕竟杀死病毒的温度是四十度以上,而蛊虫虽然多数生长在滇州,但这不代表它们没办法在别的地方生存。   蛊师大多出自滇州、苗人和南疆这三个地方,滇州南疆自不必说,南疆能养活蛊虫全靠植树造林,而苗人分布甚广,湘鄂、岭南等大多数南方地区都有苗人居住。由此可见,蛊虫是要比病毒更耐高温一些的。   人类机体连四十度都很难抗住,更别说再往上加了。人类免疫系统高温灭毒的逻辑,不也是“你和病毒总得死一个”吗?   相对而言,蛊虫就比较不耐低温了,十度左右活跃度就会降低一个等级,只不过低温想要杀死蛊虫要比高温困难很多。   各有各的弊端,单从操作性来说,第一种可能更靠谱一点。   说回蛊人,大部分蛊人在成蛊的那一刻就丧失了神智成为了一个只听蛊铃号令的活死人,有少部分不知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的人,在成蛊之后还保留一丝神智,而他们基本会在一年左右的时间自杀。   随便一提,蛊人是活死人,即便是保有一丝理智的蛊人身体也是完全不受自己控制的,因此他们的武功水平,会停留在他们成蛊人的那一刻,此后再不得寸进。   “看来大皇子贪的钱都用在这了。”培育一个蛊人需要耗费至少一百只蛊虫,而虫也是需要用毒物养的,最后将养的半成熟的蛊放进同一个翁中,叫它们厮杀,最后出来的那一个才叫蛊。   只是,大皇子入主户部才多久,八千多蛊人可不是一朝一夕能培养出来的,皇帝养蛊人的钱又是从哪里来的?薛瑾安觉得皇帝还真是越查越有。   至于那些蛊人为什么面容都被毁去和黑袍黏在一起——想来也没有哪个正常人想把自己制成蛊,这些人只怕来路不正。   皇帝肯定有一个“货源”渠道,且一定不在大启境内,要不然这样的人口失踪答案,没道理一点风声都传不出来。   难道是……南疆?是了,南疆。   自张景华出走之后,新神主不服众,有不少南疆人出走,或北上大帝国传教,或南下中原武林闯荡。然而大帝国的传教士猖獗有所耳闻,可江湖中却没有什么南疆人的消息。   皇帝自登基以来从未离开过京城,制作蛊人的手艺只有可能是从张景华处学来的,他对南疆也势必有些了解。南疆神主想要处理掉国内的反对势力,正巧皇帝需要制作蛊人的“材料”,两人很有可能一拍即合,狼狈为奸。   薛瑾安想到这里不禁揉了揉眉心,心中忍不住腹诽:这皇帝,真是越查越刑。   薛瑾安敏锐的捕捉到地上有一道拖拽的血痕,根据血迹的氧化程度判定,这应该是此空间存在最早的——也就是说这属于最早受伤的那个人的。   从战场由外到内的尸体状况以及残留的作战痕迹来看,黑袍死士是突然出现的,最外围的人应对匆忙,大多连武器都没来得及用就死了,越往里的尸体身上痕迹是越多的,在这种情况之下,他们有时间为什么不用来逃命,反而是拖拽起一个受伤的人呢?   要说是保护的话,痕迹显示对方动作相当粗鲁……那么就只能是威胁了。   薛瑾安对现场所有信息整合,大致明白了是什么情况,只差一个验证了,他打开五皇子的定位,指尖精准无误的点在了五皇子最初所在的位置。   这里是五皇子一开始所在的地方。   五皇子给薛瑾安发灰信的时候显然已经没有了力气,怕是受伤颇重,危在旦夕——他被发现了身份,遭到了审讯,甚至差点被处决。   或许有人叫破了他的身份,又或者是五皇子自己用言语说服了他们停手,总之他得到了喘息的机会,这才给薛瑾安烧了灰信。   就在安王府的人商量对策的时候,那群黑袍死士出现了,他们这时候第一反应便会以为这是来救五皇子的,有人挟持了五皇子……   薛瑾安顺着血迹一路往里而去,看到了一具背后中刀的尸体。   再回想之前看到的被黑袍人追的那个人,薛瑾安猜到了,五皇子的师父在最后关头选择了背叛组织,救下了五皇子。   难怪中途换了方向,数据也出现了差异,想来是他中途将五皇子藏了起来,选择自己把死士全引走。而能让黑袍人识别不出五皇子,除了五皇子不新鲜(生命体征堪忧)之外,只怕还是个要么冷要么热的地方。   地下寒泉,地下火山二选一。   薛瑾安往地图的定位赶去,期间还撞上几波巡逻的黑袍人,他悄无声息抓住了一个黑袍人——也得亏这些蛊人没有思想不会动脑,就算他们走着走着突然有同伴掉队了,他们也不会有任何反应,而只要薛瑾安始终屏住呼吸,降低体温,蛊人和他靠得再近也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   某种程度上来说,蛊人和最初级的人工智障没什么区别,只有单线程。   薛瑾安试图用安全防护系统将他体内的蛊虫病毒杀死,得到提示病毒已经接管了核心组件,没有治疗的半点可能,杀死病毒也就是杀死蛊人。   薛瑾安很遗憾,干脆利落地送他往生了。   之后薛瑾安没有再招惹蛊人,每一次都是贴在石壁之上装死躲过,就算他们正面碰上了,他们也不会有任何反应。   薛瑾安一路朝着五皇子所在地而去,越靠近便越感觉到温度降低,很快便找到了一处地下冷泉,五皇子正闭着眼瑟瑟发抖的泡在里面,嘴唇都青白了。   薛瑾安脚下一动,疑似已经冻晕了的五皇子立刻睁开眼。   他眼神涣散,声音嘶哑,还打着颤:“谁?”   “是我。”薛瑾安走过去。   五皇子反应迟钝,直到薛瑾安走到了他身后,他才喃喃念出他的名字,“薛瑾安,你来了……”   五皇子浑身一送,差点直接滑进冷泉底下,薛瑾安眼疾手快将他捞了出来,触手的温度滚烫,不仅如此,五皇子身上满是触目惊心的伤口,已经被泡白翻卷没有半点血色。   被拎起来的时候他下意识想要挣扎,手脚却不怎么听使唤的耷拉着,薛瑾安一摸就发现他的骨头有被折断的痕迹,只是错位骨折的地方倒是接好了,但被打断的、骨裂的部分就完全没办法了。   “别看了,我现在已经是废人了,武功都被废了……”五皇子似乎是清醒了,声音有些气若游丝。   薛瑾安看了看他手腕脚腕,并没有别挑断筋脉,又查看了丹田,虽然有一刀刀伤,但是是横砍的不是直接捅进去的,丹田也没有问题。   “武功没了就练,内力没了就继续修,离废人的标准还差很远。”薛瑾安如实说。   “伤得不是你,你倒是乐观。”五皇子趴在地上,泡在冷泉的后遗症让他的身体颤抖着,看起来分外可怜,他咳嗽了两声,精神了一些,问道,“他呢?他去哪了?你有看到他吗?”   “你师父?”薛瑾安回答,“他把追兵引开了……”   薛瑾安话音未落,五皇子突然挣扎着支持上半身,表情有些狰狞,冷笑着道,“他这是做什么?他以为这样我就会感激他?我不会!他以为我不知道,说是我师父,实际上是去做什么肮脏龌龊事的,他以为我不知道?”   “萧姝死了,怎么?就把感情寄托在我身上了?可笑!谁要他救?谁让他当老人,去死!去死!”五皇子激动的头脑发晕,低吼完就直接趴在了石头上,呼吸粗喘像是破风箱一样。   他抱着石头,脑袋昏沉又迷糊,他听到自己笑了一声,对薛瑾安说道:“我快死了,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薛瑾安抓住他的手将他从地上拽起来,“我知道。”   原本薛瑾安在第一次听萧姝说九皇子是她为了复宠固宠才生下的时,就对九皇子的身世有过些微怀疑,不过不是因为其他,只因怀孕是随机的,不是谁想怀就能怀的。   而那时候皇帝宠爱周玉婷,有时间基本都宿在昭阳宫,剩余的时间分薄给其他妃嫔,每个人只能勉强分到一次,一击即中的概率有,但不多,萧姝该如何保证一定怀孕?那自然是准备一个随时让自己怀孕的男人。   薛瑾安想到过这一点,只是他对九皇子的身世不感兴趣,没有非要弄懂的必要,也就抛之脑后了。   五皇子呵呵笑着,低声碎念,自问自答道:“你说小九到底是谁的种?她那么爱他,死之前还惦记着他,一定是个野种对不对?一定是个媾和而生的野种……”   五皇子能确定他师父和萧姝有私情,但并不能确定九皇子到底是谁的儿子,毕竟九皇子是足月生产,模样长相更肖似萧姝,只看脸很难看出从属。   五皇子认定九皇子是野种,只是因为这样他心理会好过一些,只有九皇子是野种,是别人的孩子,他才可以说服自己萧姝可以不爱他。   薛瑾安握住他手腕滚烫的皮肤说道:“你烧糊涂了。”   五皇子虽然喜欢装疯卖傻,但萧姝是他的雷区,他平时可不会露出自己对萧姝这个母亲有所渴求,那可怜又可悲的一面。   “我都要死了,我说说怎么了?”五皇子说着身体往薛瑾安身上一倒,仿佛是故意的,薛瑾安看他已经涣散的眼神却知道,他是真的快要撑不住了。   五皇子估计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在痉挛,他只是抓住薛瑾安的衣服,牙齿颤栗的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吐,偶尔含糊,偶尔重复,语序逐渐颠三倒四,没有了逻辑。   “薛瑾安你听我说,未央宫的那条路被堵了,埋伏了很多人,不,那些不能叫人,他们打不死,把肚子打烂都还能站起来,他们生吃人,吃完之后就又活蹦乱跳了,他们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闯不过去,根本闯不过去……你去乾元宫的那条路,我算过,乾元宫应该还有一道直达未央宫的暗道,我没去过,我不知道在哪里,你要自己找……”   “安王……对,安王不可信,绝对不要信,信他只有死路一条,来的人全都被他放弃了,他封了安王府的密道出口,我们出不去,只能在这里乱窜,惹到了那群怪物……”   之后就说得都是胡话了,甚至还说到了四皇子。   他说:“……薛玹月那么怂,那么怕疼,他才没那个胆去死,烧死太痛了,他受不住的,他肯定逃走了……他总算聪明了一回,捡了一条命……”   薛瑾安看在他给的地图的份上,也不打算将他丢在这里,他把人扛着,打开地图往来的方向返回——五皇子已经撑不住了,再不送出去真的会死在这里。   太皇太后强闯未央宫是有效的,薛瑾安返回的路上特别注意,却竟然没有再遇到黑袍人,倒是看到了一具新的尸体,浑身上下被啃的坑坑洼洼,惊惧、疼痛、惶恐定格在那张熟悉的脸上,只剩下的一只眼睛大睁着,几乎要从里面跳出来了。   薛瑾安跨过了这具尸体。   五皇子这情况睡过去很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了,薛瑾安随口回应:“你想他了?”   五皇子冷笑道:“我才没有,我烦死他了,我是不高兴……我居然要死在他前面,看在我要死了的份上,薛瑾安,等你上位了一定要发一道追杀令,好让他下去找我,我在黄泉路上也不寂寞……”   薛瑾安:“……我替四哥谢谢你。”   四皇子摊上这么一个兄弟也怪不容易的。   五皇子恶狠狠道:“……我就是一个阴险恶毒的小人,我死了也要拉着人陪葬,不要同情我,薛瑾安,不要可怜我……”   薛瑾安:“嗯,你本来就没什么好可怜的。”   五皇子凭借着自己的力量一步一步查到了最后,挺厉害的。薛瑾安如是想。   五皇子阴沉道:“我不甘心,我已经走到最后一步了,我不想就这么死,薛瑾安,你能不能带我一起……”   薛瑾安:“知道了。”   五皇子熟悉路线,带上他能省些功夫。   五皇子哽咽哭泣道:“……好痛,好痛,心脏好痛……为什么,为什么……不要救我,好痛……我不要……”   五皇子的思维已经彻底陷入了混乱,声音都带上了哽咽哭腔,发出小兽一般的哀鸣,想要蜷缩起身体,挣扎中被薛瑾安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顿时委屈的抽咽了一下。   说着不要救他,抱着薛瑾安脖子的手却越来越紧,喃喃地喊着娘。   薛瑾安从废宫假山出来的时候,五皇子已经快没有呼吸了,薛瑾安翻出急救知识结合维修手册一起使用,在五皇子胸口用力锤了好多下,五皇子才重新有了呼吸。   薛瑾安带着人翻进了慈宁宫。   他来得也赶巧,几乎是刚把五皇子放好,还没来得及去找药,门口就传来了动静。   太皇太后推着轮椅回来的,坐在轮椅上的则是苏嬷嬷,她肩膀一片血迹——那些黑袍人下手没有分寸,连太皇太后都敢砍,苏嬷嬷下意识就挡在了太皇太后面前。   要不是玄十一暗中出手一个暗器击偏了那把砍刀,苏嬷嬷只怕就被劈成两半了。   李鹤春揣着拂尘哭着一张橘皮脸跟在后面,他在慈宁宫门口止步,“传圣上口谕,皇祖母年事已高,此番受了惊吓,好好在宫中修养,朕……”   李鹤春说了一大串话,中心意思就是,太皇太后您就在慈宁宫好好待着,没事儿被出去瞎搞事了。   当然,太皇太后在朝中有势力,必不可能说软禁就被软禁,皇帝也知道,所以只是叫李鹤春传口谕,而不是传圣旨,也就是表达表达自己的不满。   李鹤春走后,薛瑾安才从房间中出来。   太皇太后瞧见他松了口气,“还好你出来得快。”   未央宫闯宫的戏码在皇帝赶到之后就结束了,太皇太后为了拖延时间,直接质问皇帝未央宫的事情,也算是把本来就明牌的庄妃给卖了。   当然,庄妃早在跟太皇太后说未央宫之事时就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下场,直接就留宿慈宁宫寻求庇护。   太皇太后直接说庄妃就在她哪里,说自己会问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也是堵死了皇帝派死士把庄妃掳走的可能。   太皇太后已经尽可能的拖延了,可皇帝显然没有心思同她周旋,草草结束了话题就要离开。   “晟儿。”太皇太后生疏的一声乳名将他的脚步定住,太皇太后带着三分假意七分试探地沉声问道,“我再问你一次,你真的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吗?”   “皇祖母,朕没有。”皇帝依旧是不承认,还赌咒发誓说,“朕无愧于心。”   好,真是好一个无愧于心!太皇太后心中冷笑,面上语气也淡了下来,“哀家知道了,皇帝,哀家带你不薄,你想要的都给了你。”   “皇帝,你要记得,你是哀家亲手扶持上去的。”她有办法扶他上去,自然也办法把人拉下来。   太皇太后拍了拍皇帝的手背。   皇帝收敛起眼底的情绪,缓缓道:“朕,自然都记得。”   “灵芝他们都被收押了?”这是薛瑾安早已经料到的事情,皇帝动不了太皇太后总还是要找点不痛快的。   苏嬷嬷扶着轮椅站起来说道,“殿下放心,慎刑司已经打点好了,定不会叫他们难过。”   “皇帝只会关着他们,不会对他们动手的。”薛瑾安对皇帝的行为处事风格还是有了一定的了解,太皇太后闯宫这事儿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儿,反而皇帝小题大做的反应会引人注目,他不会想这件事闹大,所以不会动太皇太后的人。   而且皇帝的当务之急是处理安王。   此时的他们不知道的是,皇帝回了乾元宫后,来回走了两圈,太皇太后警告的话在脑中转了又转,越想越生气,直接将桌面的东西全都掀翻了。   二皇子的人好巧不巧就是这时候来的,说二皇子日日在家痛哭流涕悔不当初,噩梦缠身难以安眠云云,总之就是卖惨。   皇帝阴沉着脸,冷笑道,“既然他真的知错了,何不亲自去同人致歉?”   “来人,拟旨!”皇帝虽然下了密令要处死二皇子,但明面上原本只是流放发配,这次直接就让赐死了。   同时,皇帝还迁怒了长公主,让长公主去尼姑庵茹素祈福,三年五载的别回来了,差不多也是发配的意思。   长公主的势力不如太皇太后根基深厚,她只要离开京城一年,手底下的人只怕就要生出二心了,长公主不是坐以待毙之人,她本来就打算同薛瑾安合作,此时正好顺水推舟送他一份大礼。   ——请立太子!   长公主在离京之前举办了最后一场宴会,请了不少夫人小姐,她也没说什么,只是提了提近期皇子们频繁出事的事儿,又感慨大启立国五十余载却几多风雨,前两位帝王是如何短命壮年病故。   隔天,满朝文武请立太子。   太皇太后早就安排好的人立刻就抓住了这个机会,他们也知道皇帝的脾性,没有上来直接提三皇子,而是先提起六皇子,把六皇子一顿夸,说要推举他为太子。   最先跳出来反对的不是别人,正是六皇子的亲外公礼部尚书杨顺之。如果是三年以前,杨尚书大概也还是有些想法的,不过在舒妃的多次反复洗脑之下,以及三皇子的惨痛现实敲打之下,他终于还是承认自家小外孙没有当皇帝的天赋,真要上位只怕要被吃得骨头都不剩。   小外孙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而且夺嫡之争太过危险,瞧瞧这不过大半年的时间,皇子都死了两个了!杨尚书可万万不敢让自家小外孙成为众矢之的的。   杨尚书引经据典说为君者的品质,委婉的表示自家小孙儿不配玩,然后提议立嫡立长,还是从排行最高的开始吧。   二皇子关在牢里,不日就要赐死,最长的就是三皇子,西南军高兴的不行,咧出一嘴牙花子,然后就听到有人说三皇子是个残疾,废了一条腿,无缘于皇位。   又有人提议五皇子,有萧姝在,背景调查没能过关。   太皇太后的人见时间差不多了,准备站出来提七皇子,却是刑部尚书楚文敬最先站了出来,还说这个人选绝对错不了,工部尚书,三皇子立刻复议。   有人说:“七皇子性情乖戾……”   楚文敬:“七殿下性情豪爽,恩怨分明,从不滥杀无辜。”自己撞上去的不算,比如八皇子。   有人说:“七皇子刑克六亲……”   三皇子:“他们自己命短关我们小七什么事?我挨了小七几顿毒打,小七还要给我腰斩我还不是活蹦乱跳在这里?你让那些死得早的自己反思一下吧。”   有人说:“七皇子少有才名……”   工部尚书左孟尝立刻跳了出来:“简直是胡言乱语,井底之蛙,夏虫不可语冰!你可知七殿下为工部提供了多少灵感吗?七殿下的随便一想,已经够我们研究十年了!七皇子乃是经世致用之人才,从来不图那些个虚名!”   “你们工部也没研究出什么名堂不是?”反对的人抓住了这一点,还污蔑道,“再且说,七皇子一日上书房都未曾上过,从哪知道的这些?”   眼看着那些污言秽语说得越说越过分,在侧边记录的谭灵越到这时终于忍不住了,“十全公子之贤天下共闻之,至今无人能出其右,怎么到了诸位大人口中,就成了那贪功冒进无才无德之人?这岂不滑天下之大稽!”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什么?!这不可能!”八皇子猛地窜了起来,惊得带倒了椅子,他也没有心思去扶,只苍白着一张脸,直摇头否认,“不,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姜首辅出来坐镇,已经坐实了,岂是你说不可能就不可能的?”九皇子说着手指点了点他桌面上的写好的字,说道,“听说十全公子也写得一手漂亮的台阁体,不知道和八皇兄相比如何?”   八皇子看着眼前自己练了好几年已经有了些许风范的字,暗暗咬紧了后槽牙:“……”   如何?他该如何回答?说他当年突然开始学台阁体,就是因为见岑夫子曾拿着十全公子的手稿大赞特赞?   十全公子是谁都可以,小七不行!不能是他!   然而,皇七子立为太子的圣旨已定,这一切由不得他不信。 第182章 完结章(下)   有小X老师这个ai间谍在, 几乎是皇帝刚拟好圣旨,薛瑾安这边就收到了完整的内容。   满朝文武一致请命,又有几个皇子出事在前, 皇帝如今也是骑虎难下, 确实如太皇太后所说, 就算不想立太子也必须得立。   然而皇帝这人实在是不爽快, 朝堂上答应了要立太子,写圣旨的时候还耍心机,将薛瑾安好一通夸赞,却只说他有做太子的资质,堪称皇子表率,准许他于十日后的祭天大典以皇子身份参与祭天。   做了太子该做的事, 却连个名分都没有,更别提什么太子册宝,影子都没见着。   来宣读圣旨的李鹤春用袖子狂擦脑门上的汗,脸上每一个褶子都泛着苦, 硬着头皮说道, “陛下叫奴婢转告殿下, 这太子之位非您莫属,一应物什待祭天大典之上敬告祖宗天地之后,在文武百官天下百姓之见证下交由您。”   薛瑾安一听就知道皇帝这是还想压一压他的气焰,只怕“非你莫属”这四个字都是李鹤春自己加的。   小X老师表示:“恭喜你猜对了, 皇帝的原话是‘太子之位自古以来有贤者居之,有德者次之,有能者再次之’。”   言外之意就是说,薛瑾安这个十全公子的才能虽然出众,但没有贤名, 也没有德行,是次等之次等的选择,他并不满意,所以先扣押册宝,观察十天,要是满意,就在祭天大典上给他,要是不满意,不用皇帝说,祭天大典上的“祖宗天地”就会显灵。   小X老师总结:“皇帝在cpu你。”   “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太子之位本来就是意外得来的,有没有都不耽误事儿,薛瑾安并不在意。   再说了,他都要改朝换代了,这前朝太子的身份也没什么用。   薛瑾安这个当事人不在意,其他人却在意得很。   第一个就是五皇子。   五皇子不愧是自小拿蛊毒就饭吃长大的,命是真的硬,薛瑾安把他从地道里带出来的时候都已经休克了,硬靠着薛瑾安粗暴但有效的急救之法才回了一口气,成功被送入慈宁宫等到了苏嬷嬷回来看诊。   苏嬷嬷是边治边摇头,“多处伤口深可见骨,这琵琶骨、肋骨都被打断了,甚至扎进了内脏中……寻常人被审讯到这里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也不知他怎么挺过来的。”   苏嬷嬷在宫中多年,一眼就看出来五皇子是受了刑讯。   “他失血过多,又一直高热不退,挺不挺得过来只能看老天造化了。”苏嬷嬷唉声叹气,将毛巾丢进装满酒的盆里吸饱了酒后拧干,给五皇子擦身,尽量帮他降温。   “这法子是民间传出来的,据说正是胡院正那位徒弟知道了你用酒为三皇子救命之事,私底下好一番研究才搞出来的用法,对高热有奇效,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薛瑾安是知道这事儿的,盖因胡院正叫自己的小徒弟,也就是昔日福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安插进去的探子——他虽然是去当探子的,但这些年一直勤勤恳恳,太医院的活儿从来没敷衍过,从一开始的干点洒扫的杂活,到被允许捡药材晒药材,还敏而好学,在过程中认了不少药材也学了些炮制药材的皮毛,入了胡院正的眼,跟在胡院正身边做了一段时间童子,最后拜入了门下,成为了胡院正的关门弟子。   胡院正叫他来传了口信询问用酒降温的法子是否可行,可有什么注意事项。还奉上了几两银钱和一封契书,银钱是他那个徒弟用此法救治病人收取的一半费用,契书的内容可以看做是版权合同,里面写明了在十年之内,凡是他名下徒子徒孙,用此法者都必须将诊费的一半上缴给薛瑾安。   古代的酒精度数太低,比起灭菌杀毒来说,物理降温确实是更有效好用,当时三皇子没被毒感染,真要说起来酒精的效果其实很有限,有限到都可能视作安慰剂了,还是三皇子自己的免疫系统够强,愣是没让他有事儿。   薛瑾安当时收了银钱当启迪灵感的费用,把契书推拒了回去。   酒精消毒法虽然是他在这个世界先用的,但并不是他创造的,版权费可轮不到他一个宣传平台来收,再说了有小X老师这个黑心资本家在,他根本就不缺钱,没必要沾染这些因果,就当是攒功德了。   薛瑾安肯定了方法管用,没有说什么丧气话,宽了苏嬷嬷的心。   苏嬷嬷笑着打趣道,“若是真的,你这就是救了他两条命了,上辈子修来的好福气,叫他同你投生成了兄弟,他得好好谢谢你。”   “光谢谢怕是不够,要不我给你磕一个吧。”气若游丝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五皇子竟然真的睁开了眼。   五皇子高烧烧的全身数据都不稳,就算是醒来也没有回归到正常水平,不怪薛瑾安没有注意。   “呀!福大命大!福大命大!”苏嬷嬷惊喜不已,赶紧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还是滚烫一片,又端了水喂给他喝,将他扶坐起来。   薛瑾安看他醒了,转身就想走,却被五皇子喊住,“按照你的性格,你应该把我直接丢在地道里的,为什么救我?”   “你给了我情报,我救你一命,两清了。”薛瑾安做事向来讲究公平,他转头平静地询问,“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咳咳,你这么着急做什么,我都告诉了你这么多秘密,难道还不值得你为我耽误时间?说好的公平呢?”五皇子习惯性的开始阴阳怪气。   薛瑾安认真说道,“省着点力气用来恢复吧,十天之后那你必须能下地,不然还得用轮椅把你运下去。”   五皇子一愣:“什么?你要把我运到哪里去?”   “我答应了带你去看真相。”薛瑾安理所当然地说道。   五皇子突然就说不出话来了,原本就热的身体好像烧得更厉害了,烧得他耳朵嗡嗡的,脑袋懵懵的,眼睛都在发热,烫红了一片。   “哈,蠢不蠢啊你,带着我这么一个拖累下去,会死的!”五皇子偏过头去,不让人看到他眼睛里蜂拥而上的藏不住的情绪,嗤笑着说,“而且那都是烧糊涂了说的话,哄哄我就行了,当得什么真?不都说了我是吕布?是二五仔?是真没被我坑过,不知道怕是吧?”   “我亲娘都不拿我当回事儿,你答应什么……早晚被骗得倾家荡产!”五皇子最后一句刻意加大了声音,藏不住的色厉内荏。   五皇子不记得自己求过萧姝多少次“不喝药好不好”,小时候萧姝还会哄两句,假装答应骗他喝药,后来次数多了不管用了,萧姝就开始强行给他灌,说他不怪连喝药后的蜜饯都扣下了……再后来,他逐渐学会了主动喝药,学会了阳奉阴违,学会了很多气死萧姝的话语和手段。   撒谎、挑拨离间、阴阳怪气……像是四处喷洒毒液的章鱼,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挺讨厌的,逐渐丧失了说话的欲望,将说话真的当成了一个武器。   这是多久了,竟然真的有人将他的话当真,给了回应,并且要为他实现。   五皇子有些无所适从,还有些不敢置信,第一反应就是觉得好蠢,薛瑾安真的太蠢了,于是他忍不住骂了。   薛瑾安虽然不知道他抽得什么疯,但还是很尊重伤病患者,事事有回应道:“我只负责带你去,不会给你钱的,一文钱也不会给。”   五皇子:“……”   五皇子呲溜一下滑躺床上,被子一扯一盖把脸直接埋里面了,闷声闷气道,“谁要你的破钱,走走走,赶紧走,别把我气死了。”   薛瑾安走了,苏嬷嬷含笑拍了拍他的被子也走了,轻手轻脚的关上门,将静谧的空间留给了五皇子。   “兄友弟恭,你们关系真好。”苏嬷嬷欣慰道。   听着门内传来压抑的抽噎的薛瑾安:“?”   原来和五皇子打好关系就是将他气哭吗?手机不理解,但手机尊重。   那天之后五皇子对待薛瑾安总是很别扭,他说话自带阴阳怪气,什么难听捡什么说,薛瑾安已经习惯了并不当一回事儿,然而五皇子却反而会露出厌恶的表情,然后偏过头跟他说,“我瞎说的,你随便听听,别往心里去。”   “?”直接将他阴阳怪气部分当垃圾数据放小火箭了的薛瑾安露出疑惑的表情。   听说皇帝不给封太子,五皇子直说“岂有此理”,气得到处找能砸人的东西,大有要给皇帝来一下的意思。   苏嬷嬷将房间收拾的很干净,五皇子四肢伸展范围之内只有自己喝药的碗,忍不住咋舌:“啧。”   五皇子最后只能用淬了毒的嘴嘴皇帝:“老东西可真能装,说得他自己上位之前就有什么贤名一样,先帝才死多少年,老祖宗还在这呢,谁不知道谁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搞个征兵改革把国库十年积蓄都掏空的人是你薛瑾安呢!能力不行德行道欠,王八在上面都比他强,至少王八只壳硬,不嘴硬。”   “……这年头,肾虚都影响脑子了,启元帝死了五十多年都比他强。”五皇子张嘴叭叭的,也是气得狠了,什么都敢往外说,吓得本来嘴角上翘的苏嬷嬷连忙“诶诶”的捂住了他的嘴。   另一个八皇子的激动比五皇子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八皇子都是背着人的,除了九皇子外没人看见。   庄妃躲进慈宁宫是接了四公主一起的,至于九皇子,自从搬去皇子所之后,两人就没见过面了,九皇子恨庄妃都来不及,自然不会去重华宫给她请安,而庄妃也就是派了几个嬷嬷宫女看着他,不让他出去惹事。   时间日久,庄妃本来就对九皇子不怎么上心,看管的人自然也就松懈下来,九皇子还是有几分小聪明在的,趁机拿钱收买了他们,得到了自己。   而他得到自由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对抗七皇子和三皇子的同盟——当年年节宫宴上的事情,他一直都记恨着。   然而九皇子运气着实不怎么样,他出来的时候大皇子二皇子斗得正欢,他率先想要找的是大皇子,觉得同时一年宫宴出事,薛瑾安又和三皇子走得近,大皇子肯定不待见他。   九皇子没想到,大皇子不仅不待见薛瑾安,也不待见自己,大皇子当天笑着端茶送客,第二天他就再也进不去大皇子府了,还好大皇子早早遭了报应,没多久就倒了台,在大皇子死后,他还特意纡尊降贵去了刑部陈尸之处欣赏了一下大皇子的焦尸,也算是消解了他几分心头之恨。   之后九皇子又找二皇子,只是二皇子心高气傲,并不将薛瑾安放在眼里……最后,九皇子发现了八皇子,就在长公主府的宴会上。   八皇子觊觎着三皇子的势力,他是最想三皇子倒霉的那个,同时,八皇子对七皇子那种微妙的敌视、害怕、厌恶……全都被九皇子看在眼中。   九皇子自此缠上了八皇子,一个劲儿的跟他说薛瑾安的坏话,八皇子每次都斥责“莫要胡说”,却从来没有真正制止过他的行为。   八皇子因为七皇子是十全公子的事情发疯,将自己写过的所有字都撕碎烧毁。   九皇子适时开口,“兄弟这么多,凭什么是薛瑾安?父皇向来偏心于他,没想到竟然连十全公子的名声都能加注在他身上……我也就罢了,我年纪小,于那个位置没有缘分,只是可惜了其他几个哥哥,再强的能力也比不过出身。”   “谁叫他是珍妃的儿子呢。”九皇子说着嗤笑了一声。   火光映在八皇子脸上,放肆的伸展跳跃着让他面无表情的脸看着带上了几分扭曲,他微微抬起眸子,火焰在眼底明明灭灭,“你觉得十全公子不是小七?”   “他年纪才多大?而且他连一次上书房都没去过,哪有那种能耐?”九皇子说道,“真要说起来,我觉得八哥你更有十全公子的几分底蕴——哎,八哥,该不会你真的就是十全公子吧?”   “可惜,我不是。”八皇子扯了扯嘴角,语气冷冷说道。   “八哥,是不是不重要,大家以为你是,你就是。”九皇子笑着,意味深长地说道。   八皇子抬眸看了他一眼,“什么意思?”   九皇子凑近了一些:“八哥,实不相瞒,我今日过来其实是来牵桥搭线的。”   “给谁?二哥吗?”八皇子是知道九皇子曾经找过二皇子的,他冷嘲道,“二哥已经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还想要做什么?托我在他死后烧纸吗?”   “说不准明年的今日,是你我去给薛瑾安烧纸呢?”九皇子看着八皇子霍然抬起的眼,轻笑了一声。   八皇子根本不信,他不相信二皇子有这个脑子,毫不客气地道:“薛瑾安文武双全算无遗策,二哥一朝不保夕的阶下囚想要对付他?若是有长姐在,我倒是信他两分。”   “二哥不行,但八哥你可以啊,八哥手底下可还有那些西南军可以用。薛琅寰就是个瘸了腿的废物,拿什么跟你比?七哥可以,八哥也可以。”九皇子抬手挡住嘴巴,凑在八皇子耳边小声说道,“二哥只是一个挡箭牌罢了,咱们一不做二不休,事成之后再将所有罪责都推到他身上,你我岂不高枕无忧?”   “你想要做什么?”八皇子敏锐地察觉到这不是小事,再次询问。   “不是我想做什么,是二哥想做什么。”九皇子手掌在脖子前一划,“祭天大典在即,路经险地山石崩摧,父皇与太子命丧当场,八皇子诛杀逆贼为其报仇,虽然悲痛欲绝,但国不可一日无君,遂黄袍加身,祭祀天地祖宗,竟得现奇观,原是天降人皇,紫薇归位,自此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八皇子笑了一下,他是真的有那么一瞬间的心动,但是也只有那么一瞬间而已。   他是讨厌七皇子,甚至对他生出了仇恨的心思,可是还没有到绝路,他他还有西南军,只要三皇子一直是残疾,西南军就是他的囊中之物,他何必要趟这趟浑水?   和蠢货合作,只有死路一条。   *   “主子,您看看这个。”正在收整汇总今日消息的福禄匆匆跑出来,手里拿着一张有特殊花押的字条。   薛瑾安一看就知道,这是九添一传来的消息。按理说能让福禄这么急匆匆跑来的消息,该是比较重要的,但看福禄这隐隐憋不住,想笑又觉得荒唐的表情,看起来更像是看了个笑话。   薛瑾安打开纸条一看,发现真的是个笑话:二皇子想要造反,派手底下的人在九添一共商大计,其中还有戎狄人。   ——还是在大厅,那些个戎狄人没有九添一的会员,还是二皇子的人出的,给九添一添了几万两的业绩,又叫伙计跑腿买了一堆吃食,边吃得嘴角流油边打牌边谈。   当然,之所以在大厅也是因为七皇子是十全公子的事儿曝光了出去,京城还记得当年七皇子震慑出言不逊的戎狄使臣的事迹的人,纷纷跑来打卡,还有嗅到了商机的商人、知道七皇子曾问倒满朝文武的国子监学生……总之,九添一是满满当当,包厢根本不够用,大厅都跟下饺子一样。   至于那些戎狄人,是当初葛尔丹被扣在京城时,汗王派来的人,大部分都回去了,但还有小部分留在京城探听情报,他们平日里都藏得很隐秘,借面孔便利时常扮作西域的商人混在人堆里,二皇子的人能联系上他们倒确实叫人意外。   总之,他们这群人就在大厅里聊完了一整个计划,都不用特意探听,店里内功比较好的小二们都张着耳朵听得清清楚楚,最后这信息的业绩是记在那个帮忙跑腿买了一桌子吃食的小二身上,实在是为这条消息出力的,真的只有他一个,大家实在不好意思抢功。   当然,那戎狄探子还是有点水准的,还是质疑过在大庭广众之下谈这么机密的事情是不是不太好。   二皇子的人道,“大隐隐于市懂不懂?谁能想到我们会在这里谈这些?就算真的听到了谁又会当真?”   戎狄探子们:“……还是找个包厢吧,这里是你们七皇子的地盘,他……”   “就是因为是他的地盘我们才定在这里,到时候出了事,凶手就是他,明白吗?”二皇子的人觉得自己的想法甚妙,忍不住神气起来,完全没有注意到若隐若现在他身上逡巡的视线。   “还是找个包厢吧。”戎狄探子们对薛瑾安有点阴影,没办法这么云淡风轻,坚持道。   二皇子的人不耐烦了,“要有包厢我还在这里?你们的会员钱都是我出的,再废话还我,一人一万!”   每天就靠着装西域商人倒卖商品养活自己的戎狄探子们闭嘴了。   就这样,二皇子要造反的消息除了天知地知外,还有九添一一整个楼的人都知道了。   对此,福禄表示:“不愧是二皇子的手下。”   福禄以为他对二皇子及他手下的人做出的计划有多错漏百出已经足够了解了,事实证明他还是了解的不够。   因为当天晚上,夕云来了昭阳宫,长公主那边都知道二皇子要造反了。   二皇子的人花大价钱发布江湖集结令,以高额的奖励集结了一群乌合之众,加上二皇子府的仆人家丁私兵共计四百七十三人,然后斥巨资带他们去工部旗下的铁匠铺挑兵器,把京城几个市场的马匹全都买空了,还让二皇子府旁边一整条街的妇女小媳妇儿们编织藤甲。   要不是长公主的人遮掩了一下,别说长公主知道了,京兆尹都得出动,实现“计划是早上定的,人是晌午甚的,晚上顺便砍了个头”指标,破最快办案记录。   福禄抽了抽嘴角:“这什么草台班子,太儿戏了吧!”   崔醉也听得很无语,不过他的重点在:“长公主不是同二皇子闹得不可开交,怎么还替他遮掩?”   “毕竟他们一母同胞,二皇子造反,她也会受到牵连。”灵芝这点还是看得挺明白的,她皱了皱眉道,“殿下您同长公主本来就不是一路人,这事儿牵扯甚大,还是不要沾手的好。”   薛瑾安摇了摇头。   寿全以为他是想卖长公主一个面子,连忙开口说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殿下说过这天下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薛瑾安道,“长公主将消息告诉我,不是想让我阻止,而是告诉我这是一个机会。”   是他再探未央宫的机会。   二皇子这个玩笑一般的造反不仅要成功,还要大成特成。   不过这件事成功可以,却需要解决一个麻烦,戎狄人。那几个戎狄探子不足为惧,但他们背后的是戎狄可汗,他们搭上线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这件事很有可能戎狄那边已经知道的。   戎狄可汗入主中原之心不死,戎狄可汗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一定会趁机侵扰边关,得将那边拖住。   到了动用葛尔丹这颗钉子的时候。   薛瑾安打开灰信页面给赫连城和陆秉烛分别发送信息,让赫连城集结兵马做对抗演练,动静隐秘的同时又要显得声势浩大,陆秉烛那边会让葛尔丹告诉戎狄可汗西北军准备攻打戎狄了。   戎狄所有人都将葛尔丹视作大启走狗,越是这样葛尔丹传出来的消息也就会越让人信服,只要葛尔丹表现出的对可汗之位的贪婪觊觎之心足够强烈,戎狄可汗和相国必勒格会相信他的。   他们的目光便会从侵犯边关移到对抗西北军上,好不容易料敌先机一次,他们一定不会放弃这个踩着赫连城尸骨壮大戎狄声威的机会,就算戎狄可汗有疑虑,相国必勒格也会全力说服他的。   必勒格和大启之间横着翁天信的死,必勒格对大启的恨意只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强烈,翁天信的死不仅代表着他失去了一个孙子,也代表着他对戎狄的治国计划彻底崩塌,他几十年的心血全部都化作乌有。   他已经老了,他没有时间再培养一个翁天信,也没有时间等待下一个对大启复仇的机会。   所以即便冥冥之中感觉到其中或许有诈,必勒格都不会放下发令的旗帜。   薛瑾安会让赫连城控制战争的节奏,最开始最好是先小输一场,给戎狄可汗和必勒格一点希望,然后大输一场,让他们彻底疯狂,再大捷,用失败让他们冷静,让他们变得重新回归谨慎。   然而这时候,赫连城就该釜底抽薪,带着主力队伍突击南疆,将南疆控制起来,就算不能打入南疆都城,也要控制关口不让任何人或者消息从里面飞出来。   至于戎狄嘛,相信一直围观的伊琳娜会知道该怎么做的。   薛瑾安作为甲方将自己的要求发给了两人,并且给定了期限。   给赫连城的期限是十天,这十天不管怎么打,反正必须在牵制戎狄的同时达成围困南疆的任务。   “崔醉,你今夜收拾行囊出发去祁州,赫连城会用到你。”薛瑾安这个好心的甲方还是给赫连城降低了一点难度。   崔醉没有领兵作战的经验,赫连城不会放心将主力军交给他带,但唱唱空城计还是可以的。   而薛瑾安给陆秉烛的期限则是今晚,一晚上的时间让葛尔丹取信戎狄可汗和必勒格,然后在祭天大典前赶回来。   八千人马,密道和未央宫塞不下,薛瑾安解决这里的,陆秉烛要带着玄十一他们去找剩下的被藏起来的那些,将皇帝的这支力量完全剪除。   当然,蛊人依靠蛮力杀的话迟早会累死,但世间万物相生相克,就连手机都会有弱点,薛瑾安不觉得会真的存在完全脱离五行相克的东西。   而有关蛊的事情,自然得找便宜舅舅周玉树。   两人在九添一见面,薛瑾安开门见山:“蛊人怎么杀?”   “蛊人?怎么还会有这种东西?”周玉树的反应出奇得大,他震惊过来是愤怒,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冷笑道,“好啊,感情全都是骗我的,亏我信了他!”   薛瑾安一听就知道跟张景华有关,“你和张景华有过什么约定?”   “没有。”周玉树抓了抓头发,看起来有些暴躁,显然对蛊人之事很是抵触,“你见过常夏,应当知道他手中的离魂蛊吧?”   “知道。”薛瑾安点头。   周玉树皱眉说道,“那个离魂蛊准确来说,是我和张景华一起研究出来的。”   周玉树一开始制蛊其实是无意的,他养了一种毒虫就喜欢吃毒物,周玉树就喂给它,喂着喂着就喂成了蛊,属实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不过周玉树虽然会制蛊,但并不怎么喜欢制,更多的精力还是放在养虫上,任何稀奇古怪的虫子到了他的手里都能被养活,因此还小范围传出了些名声,称他是什么虫王。   “当年张景华入滇就是为了寻找制作长命蛊的虫子,那种虫子非常稀有,只有滇州的玉龙雪山有,它们的卵是白色的,和雪地融为一体,会吸取周围的所有养分供给自己,三年才能成熟破茧,然后三天完成□□产卵死亡。长命蛊的子蛊用卵催熟就可以,但母蛊却必须是一只成熟且没有□□产卵的虫,他在滇州耗费了两年终于抓到那么一只,据说差点就□□了。”   张景华以为没□□虫子就算是保住了,却没想到虫子竟然还会抑郁,落到他手里之后就开始奄奄一息,喂什么都不吃,离死亡只差一点,他没了办法,只能找人来治,结果就找到了周玉树。   张景华是个性格也古怪乖僻的人,求人就是给周玉树下毒,不救救让他跟着一起死的那种,少年的周玉树身体孱弱却是个硬骨头,两人自然闹得不太愉快。   最后周玉树听说这虫子的稀有程度,又看确实是从来没见过的,到底不忍看到虫死出了手,要说救虫之法也很简单,就是望梅止渴。   这虫想要□□就给它找个对象,然后吊着让它看得见吃不着就行,等熬过了□□期就好了。毕竟虫子又没脑子,一切行为都是本能作祟。   张景华治好了虫就立刻开始治蛊,之前说过养蛊是很耗时间和精力的,张景华可不想蛊没养成这虫又开始自怨自艾,就留在了周玉树养虫的地方,周玉树偶尔也会帮他治疗其他虫子。   张景华便发现周玉树在养虫方面的天赋是真的高,他似乎天生就知道虫子的需求,张景华的蛊虫都被它养得白白胖胖,毒性增强不说,其中还出了一个蛊王。   张景华知道他会制蛊却一心养虫后,很生气,然后给薛瑾安养得所有虫都偷偷投喂毒物,搞得它们往蛊虫方面变异,气得周玉树掏出自己的蛊要教育他,两人就这样斗起了蛊,周玉树虽然没有张景华这么多经验,但他天赋着实出众,每一次交手都能从张景华这些学到东西,制蛊之术一日千里。   后来两人斗着斗着也有了感情,成了忘年交,开始一起研究蛊虫,张景华还出手为周玉树治疗,有效的改善了他的身体,让他的习武进程加快了不少,本来以他的身体状况,他这辈子都只能是个三流,但身体改善之后,他只要努力就还是有成为一流高手的希望的。   那个离魂蛊,就是周玉树在张景华的指点下做出来的,用的正是那只玉龙雪山稀有虫——当然是后来周玉树自己抓的。   他在雪山趴了三天三夜,人差点都冻没了,眼睛也快看瞎了,才找到一个虫卵,运气好还是即将破壳的,就被制成了离魂蛊。   但当周玉树发现离魂蛊需要吞吃人类的心脏汲取养分才能真正成熟的时候,他放弃了继续制作,并且将蛊密封进竹筒里,不打算让它再重见天日。   张景华对此很生气,说:“离魂蛊若是制作成功,那便是活死人肉白骨的好东西,别人求都求不来,你却竟然不要?”   周玉树并不赞同这说法,冷哼道:“以命换命算什么救人?想要用此法者必然心术不正,心术不正者就该死。”   “这世上总有凄苦之人需要它救命。”张景华说道。   周玉树问道:“他是好人吗?”   张景华道:“从未害过任何一人,只是命运多舛,天意弄人。这样的人该不该活?”   周玉树脱口而出道:“若如你所说他真的是个好人,那他一定会很难过,就算救了回来也活不下去,一个人想死的时候,神仙也拦不住。”   “‘命运无常人有常,一个人存在过的意义不是生命的长短,而在于生命的意义。他开心过,快乐过,他的人生也就圆满了,你非要再往上添一笔,那是画蛇添足。你作为他生命的旁观者,唯一能做的事情是为他祈福。’我当时这么跟他说。”周玉树叹了口气,“现在想来张景华说的人该是慧贵妃。”   薛瑾安点头表示认同。   张景华似乎被周玉树的那番话说得有些动容,他虽然没有放弃要用蛊救慧贵妃一事,但却在离开的时候答应周玉树,会让这个世界再也没有蛊人存在。   “就当是……为她祈福。”张景华这般说。   之后周玉树确实没再听过蛊人作乱的事情,江湖上的蛊师们也都低调了很多。   “我以为他是真的有向善的意思,还欣慰过。”周玉树锤了一下桌子,咬牙切齿道,“却原来私底下做的更猖狂了,八千……蛊人盛行的那些年,加起来也不过百位数!”   薛瑾安还是为张景华证明了一下:“养蛊人的不是张景华是皇帝。”   周玉树恍然大悟:“江湖传闻张景华收了一个弟子,还说后来将他逐出师门了,但一直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都以为是假的,难道皇帝就是?”   “不是,堂堂一个九五之尊天下共主学这邪术做什么?”周玉树很是不解。   “不要试图去揣测别人的想法,尤其是坏人。”薛瑾安表示,他到现在都不是很能搞懂人类,每个人类的逻辑思维能力都是不同的,人脑子偶尔还会突然抽疯崩坏,所以不需要理解,尊重他们的想法就对了。   周玉树想想楚文琬、萧姝及诸位皇子……沉默地拍了拍薛瑾安的手臂:“在一堆非人哉之间生活,辛苦你了。”   真正非人哉的薛瑾安:“。”   等等,长命蛊?   张景华入京城寻女,结果慧贵妃病重无药可医,唯有传说中的可活死人肉白骨的治疗圣药长命蛊可以救,此后张景华就一直在研究此蛊,这也是他最值钱的东西。   而离魂蛊所用的蛊虫和长命蛊一致,张景华也参与了研究,很有可能离魂蛊就是长命蛊的一个分支,又或者说不完全版的长命蛊。离魂蛊有以命换命的特点,这是从玉龙雪山虫自带的特性,那么长命蛊也有如此特性的可能性很高。   薛瑾安发现自己一直忽略了一个问题,又或者他将原著太当一回事了。   原著中皇帝年老之后有了很多老年掌权者得的毛病,昏庸、敏感、暴躁等等,唯独不追求长生不吃丹药,那么有没有可能皇帝不追求不是不想,而是他清楚地知道世上没有长生,又或者他得到了所谓的长生?   长命蛊被冠以这样的名字,真的只有活死人肉白骨的功效吗?如果皇帝从张景华身上得到了长命蛊,那么他会不会为了饲养长命蛊为自己续命而故意制造冲突和争端?   薛玦、璋太子、二公主……薛瑾安不由开始盘算起来,自皇帝登基后,莫名其妙死了多少人,由此生出更大胆的猜测。   若是续命的猜测属实,那么长命蛊续命必然还有其他的条件,比如说必须有亲缘关系,且血脉越近越能够达成效果。   这样一来,原著中真正将原主折磨致死的,很有可能是皇帝。毕竟原主能出现在未央宫,就代表着他的解密已经走到了最后一步。   回归到现在,皇帝的下一个目标是谁?二皇子?   薛瑾安不由地抬手揉了揉眉心。   “怎么了?”周玉树询问。   “没什么,只是觉得人类私欲真可怕。”薛瑾安没有多解释,将问题回归最初,“怎么解决蛊人?”   “蛊人无解,只能杀。”周玉树想了想,思索道,“不过蛊人从本质上来说也是蛊,如果有蛊王级别的蛊是可以压制的。”   “我养蛊不为杀人,也并不喜欢杀伤力太大的蛊,更注重其趣味,养过的唯一一只能成蛊王的蛊,就只有离魂蛊。”周玉树不禁揉了揉眉心,“若是早知道有能用到离魂蛊的一天,我就带在身边了,正好拿楚家人喂。”   “离魂蛊已经成熟了,用赫连庸喂的。”薛瑾安没想到解决方法竟然就是离魂蛊,他立刻就给陆秉烛发了消息,让他回来之前去一趟西北军找常大夫拿蛊。   周玉树一惊,“难道之前西北军动乱是——赫连庸那蠢货,得亏离魂蛊反噬的是他自己,要是寄生在别人身上,我非要扒了他的皮不可!”   离魂蛊毕竟是周玉树研制的,要是真的害了无辜性命,他只怕是这辈子都不安生。   “除了蛊王还有别的可以压制蛊人吗?至少能制造一定的空挡。”八千蛊人肯定不可能放在一处,势必要兵分两路或多路。   “这,我倒是可以试试仿制蛊铃,但每一个蛊师的蛊铃都不一样,我不确定能不能奏效……”周玉树很是犹豫,“而且时间上不一定来得及。”   “没关系,就算能镇住一个也是有用的。”薛瑾安灵光一闪问道,“如果我给你蛊铃的切实数据呢?”   “可以做!”周玉树点头答应。   “好。”薛瑾安立刻倒出皇帝蛊铃的相关数据,至于数据从哪里来,这不是有小X老师嘛!   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晚上,薛瑾安收到陆秉烛任务完成的消息。   两日后,戎狄突袭西北军小胜。   又一日,戎狄火烧西北军营寨,却敌百余里,收复一座城池。   当夜,崔醉八百里加急换了三匹马终于抵达西北军驻地,赫连城立刻调兵夜袭戎狄,双方交战三个日夜,连拔四座城池,西北军驻扎于绿洲,剑锋直指漠北王庭。   赫连城调走主力军向南疆快行军,崔醉唱空城计却并未固守,反而集齐兵力攻打王都,同时用烤肉吸引来在天空盘选的属于伊琳娜的信使苍鹰,传信合作。   伊琳娜带领五万兵马而来,崔醉带兵撤至安城,围三缺一,戎狄可汗在汗太子葛尔丹的进言下弃城西逃,相国必勒格于城楼自刎,殉国。   ……   陆秉烛在崔醉唱空城计之前,就秘密回到了京城。   薛瑾安在给陆秉烛的信里,特意提到了苏嬷嬷为太皇太后挡刀受伤一事,陆秉烛归心似箭,即便绕了远路去了一趟西北军,还是在三日之内赶了回来。   陆秉烛这一路仗着内功高深,直接开轻功日夜兼程的赶路,速度竟然比骑马还要快一些。   陆秉烛回来之后就夜探了一次未央宫,他动作已经十分小心,避开了能触发蛊铃探知的所有角度——蛊铃里放的是制作蛊人的蛊虫,这些蛊虫嗜人血人肉,一旦闻到新鲜生人的味道就会躁动,于是带动铃铛震响,蛊人们就会被唤醒,皇帝放着母蛊的蛊铃也会震动。   陆秉烛特意找人弄了尸油抹在衣服上遮盖活人的味道,屏住呼吸动作很小心的潜入,然而他还是没能进入到大殿之中,只是将殿门推来小缝瞧了一眼,就立刻全都关上了。   只因月光一照,照出密密麻麻的白色丝线,如同一张巨大的蛛网,而数不清的黑袍人正无声无息地躺在这张蛛网上。   “看来正门进不去,只能走地下。”五皇子咳嗽了一声,手指沾了茶水在桌子上画了个简单的路线图,详细介绍了一下从乾元宫走的路线,“不过这只是理论,具体如何还需要下去了才知道。”   陆秉烛探未央宫失败,那就只剩下找皇帝藏起来的那七千多死士了——陆秉烛虽然没能成功进去,但是把未央宫死士的人数还是数清楚了,再加上五皇子在地下看到的,薛瑾安进行补充,确定一共有六百左右的人。   然而陆秉烛带着奉衣处的探子翻遍了整个京城,竟然没能确定皇帝将这七千多人到底藏在哪里,只有几个怀疑目标,一个是京城附近的山,一个是皇帝名下最大的那座皇庄,还有一个便是御林军军营。   按理说最适合藏人的其实是御林军,毕竟御林军人数众多,藏八千人并不明显,但这八千人并不是正常的士兵,他们若是在军营出没定然会显眼。   更别说薛瑾安现在就掌管了御林军两千余人,若是御林军军营有什么异常,他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听到,是以,这个可能性很小。   京城附近的山的话,最出名的就是万福寺坐落的那座山,山势连绵树林茂盛,少有人烟,倒是很适合藏人,而且深山老林草多,喂马不需要操心。但有一点,深山老林温度低,是蛊人不喜欢的环境,常年待在这地方,蛊人身体会发霉不说,蛊虫反应也会变得迟缓。   皇庄则是陆秉烛查到,每次德妃养的马最终都是从宫里运进了这里,进来之后没有人见运出去过,而且这里常年四季都有马鸣声,很是微妙。陆秉烛潜进去看过,马很多,却连半个黑袍人都没有。   “无妨,二皇子造反的消息会在祭天大典队伍启程的时候透露给皇帝,皇帝一定会带上一部分死士来保护自己的。”薛瑾安道,“届时必然有动静。”   皇帝知道这件事的动静很大,竟然是直接下令要把二皇子的死期提前,直接在祭天大典上砍头,当做祭品祭奠天地祖宗。   很快便到了祭天大典前夕,陆秉烛优先选择了蹲皇庄,一直到皇帝的车架离开京城,都没有看到任何人影。   “看来是在山上。”陆秉烛立刻带着人朝着山上赶去,每个人手里都拿出一兜子竹筒,里面一半竹筒装的是生石灰,一半装的是硝石。   山上潮湿,生石灰遇水会发热,而硝石遇水会降温,蛊虫在低温和高温环境中都会出现问题,当然,这不是陆秉烛要的效果。   除了这些竹筒之外,他手里还有能够引起蛊虫暴动的药,他会利用这个药溜这个蛊人,让他们进入到选好的潭水里,然后先丢热竹筒,让他们发热,再丢冷竹筒,重复几次冷热交替,直接让他们的宿体崩溃。   也就陆秉烛这内力能这样做了,寻常人根本溜不了这些蛊人。   顺便一提,以上的东西全是周玉树准备的,自从知道薛瑾安还要下那个危险地洞之后,周玉树就一直在研制抑制蛊虫的药,就生怕离魂蛊不起效。   毕竟再是蛊王,离魂蛊也只有一个,而这些蛊人有那么多,说不准会不会失灵,到时候正要蛊蛊相争,离魂蛊也只有一张嘴,一次只能吃一只蛊虫。   薛瑾安本来是想把离魂蛊给陆秉烛的,但陆秉烛直言,蛊虫压制这东西有一定的距离压制,山洞那种狭窄逼仄的地方才最适合用。。   事实也确实如此。   只是适合大范围作战的蛊铃还在加急制作中,周玉树边打哈欠边赶工,二皇子造反的动静都没能让他抬一下头。   *   薛瑾安作为祭天大典的主角之一,自然是要跟着车队一起走的,行至峡谷,忽而落石滚滚,喊杀声震天。   二皇子的囚车被砍开,二皇子从里面出来被属下披上了黄袍,他脸上笑容猖狂又得意:“父皇,你没想到还有这一天吧?哈哈哈哈!”   右都御史斥责道,“逆贼,休得猖狂!弑父杀妹,枉为人也!来年史书上必遗臭万年!”   “嗟乎!老夫耻于尔等猢狲为武!”   “连六岁的双生妹妹都能下手杀害,简直毫无人性可言,你这样的人一辈子都不可能当皇帝!”   “……”   朝臣们纷纷附和,表情厌恶。   “胜者为王败者寇,史书那是由我这样的胜利者才能书写的!”二皇子半点悔过之心都没有,他就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冷笑道,“杀五品以下官员者,赏金十两;杀三品以下官员者,赏金百两;杀内阁大臣者,赏金千两;杀皇子宗室者,赏金万两;杀皇帝者,封国公!”   他手中刀直指皇帝的脑袋,爆喝一声:“杀!”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一时之间反贼个个心情震荡,附和的“杀”字几乎要破胸而出,被利箭破空之声打断。   “咻——”一只箭擦着二皇子的脑袋飞射而去,吓得他浑身一抖,刀都差点没有握稳,抬头一看就见三皇子高坐马背之上,拿弓的手还保持着射击的动作,弓弦微微震动。   “二哥,我等这个机会很久了。”三皇子咧嘴笑着,看起来比二皇子还要像个反派,他从箭筒里摸出一支箭再次搭在弓弦,“你说下一箭我该射哪里?”   二皇子脑子里一瞬间闪现昔年三皇子将他堵得连门都出不了的一幕幕,他身体下意识瑟缩,反应过来恼羞成怒。   “杀了他!杀了他!杀三皇子者,赐官一品!”二皇子破音大吼,动作十分利落的躲在了他人身后。   二皇子手底下那群乌合之众自然是有些怕的,但混在里面的戎狄人不怕,而打群架就是这样,一旦一个人动了,其他人就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好!来得正好,本皇子正愁直接杀了你太轻易了,难消我心头之恨!威虎营,随我杀敌!”三皇子将弓箭反背,抽出马刀双腿夹紧马腹竟然就这么直接冲进了敌人堆里,杀得那叫一个悍勇无畏虎虎生威!   “是!”所有西南军将领身体快于意识,直接冲出了人群。   八皇子脸色极为难看。   薛瑾安撩开车帘使了个眼色,他手底下的御林军立刻也跟着冲出去。   而薛瑾安自己则趁乱悄悄离开了马车,找到早就藏好的马,朝着皇宫急速回奔。   薛瑾安到废宫的时候,五皇子早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他背着薛瑾安的布包乖巧站在那里,如果忽略掉他头上身上奇怪的粉末的话,看着像是来春游的。   “能掩盖活人气息的东西,放心吧,不是尸油。”五皇子将一个小瓶子丢过去,“从头到脚都抹上,脚底也不能放过。”   薛瑾安半句废话也没的照做,掏出火折子言简意赅道,“走。”   五皇子却反而踌躇了,“等等,你真的要带我去?我现在没有内力,身体也脆得很,能走路已经是极限,我……”   “来都来了,走!”薛瑾安直接拽着五皇子的衣领就大步流星往里走去。   进去之后,两人第一时间就屏住了呼吸,贴在石壁上降低体温,两人小心地往前走,路过一个路口的时候,五皇子拉了薛瑾安一下,随后从包里掏出一瓶能吸引蛊虫喜欢的粉,直接砸在了另一边岔道里。   两人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躲进石壁缝隙里,屏住呼吸等待着,五皇子将事先准备好的装了硝石的水握在掌心,冰凉的温度让他手指僵硬,他却始终一动不动的贴在石壁上。   他们这边没有看到人,但是另一边岔道传来了细微的声响。   两人又等了一会儿,这才悄摸离开继续往前。   每到一个需要选择路的地方,五皇子就会这么做一次,将附近的黑袍人引到那边去,不过也有失手的时候,要不是薛瑾安及时出手,五皇子脸就物理意义上的没了。   薛瑾安出手即是杀招,然后飞速打开安全防护系统,将病毒绞杀,蛊人直接脑死亡,身体软倒,被薛瑾安接住小心放好,全程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两人又走了一段之后,他们身上的药粉逐渐失效,黑袍人频频躁动,已经在失控的边缘。   薛瑾安直接祭出了离魂蛊,蛊王的气息一出,蛊人们的躁动明显平复了,乖巧安静地站在那里,像是睡着了一般无害。   “以防万一。”五皇子将低温竹筒贴在自己脸上,努力控制着不让声音发抖,低声说道。   薛瑾安也正有此意,杀一个少一个,之后他们的压力也会小很多,真失控的话,对付起来难度也低了。薛瑾安将他们身体的蛊虫全部杀灭,送他们归西。   五皇子很相信薛瑾安的数据,他按照尸体数量算了算底下还剩下的人数,问薛瑾安,“要不要去未央宫那边走一趟?要是能直接进去少走很多弯路。”   乾元宫和未央宫是皇宫最大的两所宫殿,底下密道四通八达的,要换路就要绕好长一段,耗费很多时间。   “我会找地方躲起来,不拖你后腿。”五皇子说道。   薛瑾安这次没有拒绝。   两人到未央宫之前,五皇子再次如法炮制的用引冲剂吸引了几只到另一边去,五皇子在身上挂了四个冰竹筒,后背贴紧石壁藏好,紧紧咬着发颤的牙齿,撑着身上骨头传来的细微疼痛感,小心的呼吸着。   薛瑾安用离魂蛊,很顺利的进到未央宫下面,然而却发现入口被填上了,薛瑾安粗略查看了一下填平的时间,是在先帝死了之后,只有可能是皇帝干的。   薛瑾安算了一下地面高度以及宫殿的位置,判断这里有一个密室空间。可惜不能用霹雳弹,这里离地面距离太近,一个霹雳弹可以砸开这个通道,同样也有一半的可能砸塌里面的密室,地面的人也会察觉到异常。   薛瑾安把蛊人都处理了,回头去找五皇子,五皇子脸色已经发青,浑身都因为冷到颤抖,几乎是从石壁上跌下来的,因为支撑太久,他的肌肉在痉挛。   “我……撑不住了……”五皇子知道,他现在的身体状态,连再贴着石壁躲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可这才刚开始,地下的蛊人解决的差不多了,可未央宫里还有一堆。   药已经用的差不多了,他们身上遮掩气息的药也彻底失灵了,他走不了了。   “如果……不要带我走了,让我留在这里吧,这里是离真相最近的地方,”五皇子按着踌躇的手臂,用尽量轻松的语气说,“或许这就是我的宿命。”   嘴上说着宿命,眼神却满是不甘,毫不令人意外的口是心非。   “知道了。”薛瑾安收回视线,直接将离魂蛊塞他手中,一手拿刀,一手拿剑,语气平静地道,“杀进去就是。”   五皇子一怔,表情似哭似笑地喃喃了一句,“我好像明白了。”   我好像明白了为什么三哥那样的人,会心甘情愿的成为你的拥趸。   “啧,薛瑾安,我真的很讨厌你。”五皇子话是这么说,脸上却咧开了开怀肆意的笑,眉眼轻松,没有任何阴沉感,看起来就是一个唇红齿白的邻家少年郎,带着飞扬的意气和热忱。   很难想象,原著中盖章的疯癫五皇子竟然有这样阳光洒脱的笑容。   薛瑾安一瞬间有点想敲敲他的脑子,看看里面是不是坏了。   “你五哥我今天当一回英雄,让你踩着我的尸体爬上去。”五皇子说着,举起离魂蛊大步流星地就冲着乾元宫的方面走。   薛瑾安默默看着他的背影,打开音乐给他开了一个气势磅礴慷慨激昂的bgm,将声音拉到了最大,让即便没有了内力的五皇子也能听到。   薛瑾安选得歌很有水平,大鼓的节奏卡住了五皇子的脚步,硬生生把五皇子卡在了原地。   五皇子回头,眼神带着三分幽怨三分恨铁不成钢和四分凶狠:“……薛瑾安,把你的嘴巴给我闭上!”   离魂蛊的压制是有限的,又或者说,大自然界的法则是血腥而残酷的,一只鬣狗不会招惹狮子,但一群鬣狗敢围剿雄狮,蛊人是那群鬣狗,而离魂蛊就是那只雄狮。   在离入口还有一米远的时候,五皇子特意蹲下往外面看了看,隐隐能看到泛着寒光的丝线纵横交错如蛛丝,和躺在上面安睡的黑袍人。   “我走了。”五皇子对薛瑾安做了个口型,深吸了一口气,直接钻了出去,无数道黑影遮天蔽日的兜头罩下,愣是将白天遮得如同黑夜。   即便早已经料到,他还是浑身僵硬了一瞬。   “滚开!”薛瑾安的声音从洞里闷闷传来,五皇子下意识照做就地一滚,几乎是一瞬间,大张的嘴巴擦着他的头皮扑过,直接撞到从洞口穿刺而出的刀上,发出“噗呲”的穿透声。   薛瑾安掏出匕首狠狠扎如石壁顶上当做把手握住,整个身体腾空一荡,借着惯性直接将堵在洞口的挣扎扭曲的蛊人踹飞出去,松开握住的匕首,整个人如鱼一样呲溜划出。   薛瑾安抽出袖中软剑,一甩如同蛇一样缠绕上蛊人的脖子。   安全防护软件开启,删除病毒。   脚下还挣扎着要来咬他的蛊人没了动静,“碰”地砸在柱子上,如死尸一般一动不动。   薛瑾安在快要撞到的时候就借着甩软剑的力把自己拔了起来,往前冲了两步,反手抽出插入蛊人嘴里的刀。   【游戏切水果已更新完毕,是否打开?】   薛瑾安点了是,法力从体内溢出,瞬间眼前的世界变成了一个纯白空间,蛊人全都成了水果。   十连刀爆炸奖励,三十连刀降速奖励,五十连刀奖励一键清屏……   【本局游戏结束,恭喜你成功通关!全部连刀,获得分数翻倍奖励,记录已刷新!】   薛瑾安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白色空间重新变回殿宇,但视野是红色的,掌心也因为被太多血侵染,滑得有些握不住刀。   再看看他的武器,莲花剑断了,刀卷了刃,软剑被他当usb使得多了,直接弯成曲形,那薄薄的一片刃,竟然还有了豁口。   薛瑾安手腕轻轻一震,它就直接断成了两截,“哐当”砸在地面上。   五皇子看着眼前浑身浴血的人,第一次体会到何为胆寒的感觉,他咽了咽喉咙,有些干涩地开口:“七弟,你还好吗?”   “嗯,没事。”薛瑾安把手中的武器全丢了,按揉自己疲惫值到了顶峰的手臂肌肉,语气和表情都十分平静。   五皇子都对他这没有任何杀气杀人的样子习惯了,看他真的没什么事,撇了撇嘴就进内殿找线索去了。   他踏进去,不过两秒钟又后退着走出来,语气奇怪的说,“线索找到了。”   线索确实如庄妃所说的那般显眼,只要长眼睛的就没有注意不到的,因为整个内殿就是!   地上、墙上、柱子上、桌子上……凡目之所及便都满是字,密密麻麻的,能用刀刻的地方用刀刻,刀刻不了的地方用笔写,颜料有朱砂、墨水乃至……血。   难怪皇帝直接封禁了未央宫,这确实完全没办法藏住,但凡是个人就知道这有问题。   “观自在菩萨,行深波若波若蜜多时……这些都是什么啊?!”五皇子觉得头都大了,这么明显的线索确实一眼就找到了,可是看来看去根本看不懂啊!   “这是佛经。”薛瑾安一板一眼的回答,飞快地将这些佛经和数据里的都一一对应上。   “我当然知道这是佛经,我的意思是,你看得懂她要表达什么意思吗?”五皇子说道,“我先申明,我对佛经完全一窍不通,我是完全看不懂的。”   薛瑾安倒是看得懂,甚至能看出来皇后是在用其中的字词传达密码,只要通过对应的密码本就可以翻译,但问题在于,薛瑾安完全不知道密码本是什么。   “申请场外求助。”薛瑾安上次碰到佛经这种东西还是在楚文琬的佛堂里,当时是找的岑夫子的徒弟缘生,这次薛瑾安也没有半点犹豫地将求助信息发送过去。   不怪薛瑾安逮着一个人薅,实在是他的列表里就剩下这么一个懂佛经的了。   道观   岑夫子忍无可忍地抬头看向从早上开始就在面前打转的徒弟,问道,“你没事做吗?”   “有啊,师父我打扫卫生呢!”缘生嬉皮笑脸的展示手中的抹布。   岑夫子气得抬手给了他脑门一下,“你打扫卫生尽围着我桌子擦了,我桌子腿都让你擦得能映出为师的脸了!说,到底干什么来的?”   “没什么师父,我就是觉得……”缘生扭捏了一些,嘿笑着道,“我可能有机缘要来了,就在师父这张桌子上。”   “机缘?”岑夫子揪住他耳朵,冷笑道,“来来来,机缘是吧?你要是没从我这桌子上找到那破机缘,我今天就让你圆寂!”   缘生秒滑跪:“师父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师父,师父,老祖宗显灵了!你看我就说有机缘吧!”   只见桌子上空白纸张上凭空浮现字迹来,岑夫子惊奇地凑过去,心里嘀咕,“竟然还真让这小子猜对了,难道真是有什么机缘?”   缘生也嘿嘿笑着凑上来。   师徒两定睛一看,待看明白上面的都是什么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机缘?”岑夫子好整以暇地看着徒弟,手已经摸上了浮尘剑,“看来你对道法的不纯之心已经被祖师爷看出来了,孽徒,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老祖宗害我!”缘生一把熊抱住岑夫子,吚吚呜呜道,“师父,虽然隔壁的晦明大师人真的很好,虽然隔壁的斋饭真的好吃,虽然隔壁香火是真的旺盛,虽然……但是,徒儿向道之心天地可表日月可鉴呐师父!呜哇哇哇师父哇哇——”   岑夫子被他吵得耳朵疼,“行了,今日的事暂且作罢,你别号了,赶紧七殿下送这些来是做什么。”   “破解暗语吧。”缘生脱口而出,他的眼睛如同得到了什么指引一样,直接就看向了被设成暗语的字,“您看这个观字就少了笔画,但下一行的又没有,还有……”   岑夫子还没看完,缘生就已经把一页的暗语字报完了,他将所有字在心中翻译成梵语,然后再翻译成注音版本,按照缺失的笔画找到其对应的音标,组合在一起得到新的梵语单词再翻译成汉字落于纸上。   岑夫子完全没看明白他写的字是怎么得出来的,缘生已经精准的从里面扒拉出下一页,哪怕两页纸上的是不同经文也没出过错,连犹豫都没有,就好像自己曾研究了千百遍,早已经将内容烂熟于心了一样。   “你看过?”岑夫子问道。   “没有。”缘生否认。   岑夫子半信半疑,“那你怎么对它们的顺序了然于心一般?”   “我明明没拜入万福寺,也对佛经倒背如流。师父你捡到我的时候我才七岁,我虽然没有记忆,但我总不能七岁就都知道这些吧?我又不是七皇子。”缘生随口说道,“或许我上辈子是什么佛门圣子吧。”   岑夫子:“……那佛门完蛋了,难怪你这辈子投生到我这里,造孽造孽。”   ……   薛瑾安将所有佛经都发了过去,看着页面里弹出系统提示文件已接收,并没有关闭聊天框。   按理来说,以人类的速度光是从中找暗语字句就要好一段时间了,再从中的规律对应上密码本又要些时间,不会那么快就有答案才对,但薛瑾安就是莫名有一种直觉,不会有很长的时间。   一刻钟之后,薛瑾安收到了一封翻译好的信,一封孝静懿皇后钟焉的绝笔信。   信的内容佐证了薛瑾安的猜测,不过有几点不同:其一,张景华并没有收皇帝为徒,皇帝是偷学的;其二,慧贵妃是自杀;其三,皇帝要长命蛊不是为了长生,是因为他需要续命。   慧贵妃当年确实成功生产,只是产后虚弱身体逐渐失去生机,先帝厌恶那个孩子也是真,之所以留了他一条命,就是想用儿子的命换慧贵妃的命,慧贵妃最终得知了此事,于是自杀身亡。   值得一提的是,钟焉在描写这件事的时候一直用的皇帝的视角,写完之后才提了一句,“他说得如同亲眼所见,贵妃自绝而亡我是信的,可说他青青白白我却是不敢信的”。   也就是说钟焉认为慧贵妃之死有皇帝在其中推波助澜。薛瑾安在废宫见过幽灵公主形态的慧贵妃,而从她的话也能判断出,她哪怕是自尽,也不是那么心甘情愿的自尽。   而且先帝都就将孩子给调换了,不应该将长命蛊的真相告知慧贵妃才对,所以很有可能是被人告诉了她这件事,并且以此威胁了她一番,慧贵妃绝望之际只能一死了之。   至于皇帝需要续命这件事,就跟他偷学张景华的蛊术说起。张景华此人,能在周玉树表示不想学蛊之后,就把他的虫子全都弄成蛊虫,心性就可见一斑。   张景华入宫的时候,皇帝年岁不大,没有成年后的心机城府,偷学很容易被发现,张景华又不是什么好人,故意在他偷学的蛊术里动些手脚是很有可能的,而先帝即便是知道也不会管,只怕是吃了些苦头。   或许也正是因此,皇帝才会对慧贵妃出手以报复张景华和先帝。   钟焉信中说,皇帝最初只是对长命蛊好奇,并没有非要觊觎长命蛊,直到他发现自己生不出一个健康的孩子,他才知道自己不正确的制蛊手段,让他自己身体里积蓄了很多蛊毒,这些毒暂且还没有危害到他的性命,但是对于婴儿来说却是致命的。   这就是皇帝登基数年孩子一直站不住的缘故。   皇帝尝试了很多办法解身体里的蛊毒,然而却只能缓解一时,随着他年岁长大,体内的蛊毒也在扩散,皇帝只能寄希望于张景华,答应了他很多条件,张景华不愧神医之名,一出手就让皇帝体内的蛊毒散了大半,他也终于有了一个健康的皇子,也就是薛璋。   但张景华蛊毒存于体内多年,已经溶于血液,没有办法根治,想要活命就必须定期针灸+放血,等到放血也不管用的时候,就是毒入肺腑无药可医的时候了。   皇帝自然不甘心,问他:“活死人肉白骨的长命蛊可不可以治?”   张景华很明白的告诉他:“莫说我现在没制出长命蛊,便是制出了也不可能是给你的。”   两人闹得不欢而散,张景华去了滇州三年,在那里遇见了少年周玉树。   信中钟焉是不知道张景华去滇州三年发生了什么,只说张景华回来的途中去了除南疆外的其他各大蛊师驻地,将所有存世的蛊人全部都杀了,并将有关蛊人的所有相关制作书籍都焚烧殆尽。不仅如此,张景华明明得到了制作长生蛊的虫,却竟然迟迟踌躇不前。   皇帝原本打着等长命蛊制作出来再抢夺的主意,可现在眼看着进度停滞,不想再过提心吊胆的日子的他,偷走了一只子蛊卵,再一次偷师自制。   彼时皇帝膝下只有一个孩子,这子蛊自然也就只能放在薛璋身上。   薛璋死了,七窍流血心衰而亡。薛璋的死让张景华知道了皇帝干的蠢事,而那是钟焉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张景华,聪明的她很快就发觉了事情的不对劲,着手开始调查,那时她根本没有怀疑皇帝,只觉得是张景华有问题,结果就查出这皇宫的地下竟然有密道,而且本该入土为安的慧贵妃竟然就长眠于未央宫的地下。   钟焉只觉毛骨悚然,第一时间就去找了皇帝说明情况,结果可想而知。   在未央宫中“养病”的日子,钟焉慢慢察觉到了很多真相,并惊悚的发现自己竟然再也没见过张景华。   到了那年冬日的时候,已经很久没见过皇帝的钟焉隐隐察觉到自己死期将至,她觉得自己一定要留下点什么,于是便有了这满殿佛经,经文中藏着她燃烧自我的绚丽灿烂。   之后的事情薛瑾安便都知道了。   五皇子全程都皱着眉头,尤其是看到薛璋之死的时候,他嗤笑道,“我今日才知道,原来萧姝是慈母。”   “如果只是一封自陈信的话,怕是份量不够。”五皇子虽然不知道薛瑾安想要改朝换代,但以他对薛瑾安的了解,他不可能放过祭天大典这个将皇帝的所有丑恶公之于众的机会。   薛瑾安没有说话,目光在文章中有关密道的几句话中回来逡巡,随后他重新走回外殿,精准找到那个被封死的密室所在的位置,蹲下来屈指敲了敲,果然是中空的。   “我找东西挖开。”五皇子意识到什么,立刻起身要去找工具。   “不用,直接炸。”薛瑾安指尖夹着三个霹雳弹,丢出去的同时,空着的手拽过五皇子往后一滚。   轰!!爆炸声震得整个宫殿都抖动起来。   “咳咳,咳咳,这威力怎么这么大咳咳咳……”五皇子灰头土脸的,被烟尘呛地睁不开眼,嘴里还问,“怎么样怎么样?里面有东西没?”   薛瑾安看了看冰棺里一身皇后冕服,死了多年还栩栩如生的像是睡着了的女人,又看了看靠坐于冰棺旁的那一架男性枯骨,正是先帝宠妃慧贵妃和张景华。   他在御林军闯进来的脚步中回答道:“皇帝完了。”   *   薛瑾安是提着刀去的祭天大典,是周玉树打了送给他的那把,上面刻着的花纹是象征着黄泉的彼岸花。   周玉树曾说过,想要用凶手的血为这把刀开刃。那是他以为的真凶楚文琬和萧姝都已经死了,他只觉得可惜。   今日倒是正当用的时候。   “我也要去!带我去!”五皇子一见有大热闹可以看,顿时腰不酸了腿不疼了胳膊也有力气了,感觉自己还能再撑一天。   “我不等人。”薛瑾安纵马疾奔而去。   “放心,我肯定不掉队!”五皇子利落的翻身上了马背。   两人路过山崩石摧之地时,看到了二皇子头身分离血肉模糊的尸体,尤其是他的脑袋跟被踩扁了的烂番茄一样。   “看身体的姿态,他当时应当是在纵马逃命,极其迅猛地一箭穿喉而过,当时应当还没死,身体从马头栽倒,被受惊的马踩踏……啧,当日戏言二哥没头,三哥没腿,不曾想竟然成了真。”五皇子一脸晦气的表情。   “走了。”薛瑾安没有多说什么,再次驾马驰骋往祭祀之地而去。   两人赶到的时候,皇帝正穿着一身玄色朝服准备点香,文武百官没想到应该在第二阶段出现的太子会这时候出现,还一身血呼刺啦的从外面策马疾奔而来,手里更是提着一把锃光瓦亮的刀。   “殿下请下马更衣!”御林军列队一排阻拦在前,有礼部官员上前小声说道。   “我不是来祭祀的,我是来算账的。”薛瑾安语气淡淡。   还不等众人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薛瑾安就御马掉头往回走了一段,随后再转回来,他夹紧马腹,缰绳一扬,马鞭一抽,“驾!”   马儿吃痛嘶鸣着狂奔,一跃而起几个起落,飞跨过人墙、台阶,在所有人的目瞪口呆之中,直接跳上了祭台。   皇帝心头一突,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握紧了藏在袖中的蛊铃,只等见势不好就摇动唤出死士,质问道:“宝宁,你要干什么?!”   薛瑾安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张口就直接来了一段檄文:“大启伪帝薛晟,出身微寒,外温内戾,昔得太皇太后庇佑忝居东宫,不思恩德,外乖内张,偷师邪术蛊毒藏入肺腑而不自知,巧言令色先帝贵妃自尽而不自愧,子嗣蒙难不出襁褓而夭亡,后……”   皇帝听到第一句的时候就面色大变,他以为祭台很高很大,光是靠人声是很难传播出去的,还算稳得住,只眼神凌冽的扫过祭台上的几人。   李鹤春头都快低到胸口了,只觉得脖子凉凉的,不知道保不保得住,韦统领神情惊愕,一副完全听傻了的表情,还剩下一个礼部尚书,手中托盘已经砸在了地上。   然而皇帝不知道的是,薛瑾安早就算好了,他在开口之前就直接找到死宅打大型网游开团时常用的语音软件,直接在京城广场开麦,不仅这里的人听得见,所有今天在京城范围内的,只要是生物长了耳朵听得见声音就都听得见。   薛瑾安就是要把皇帝的皮扯下来,让他毫无保留的去死。   众人听到薛瑾安的声音传入脑中先是一惊,随后纷纷感慨七皇子内功当真高深,竟然能传音入密,范围还这么广,简直是练武之奇才,也只有几个知道七皇子根本没有内力还会动脑子的,感到疑惑。   随后等听清七皇子话中的内容,心底一震,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祭台上的皇帝。   薛瑾安开始细数皇帝直接或间接害死的人:“……恩师饿殍于地宫,嫡子戮杀于垂髫,发妻困死于中宫,次女溺毙,十子病亡……”   在雍春宫自斟自饮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敏皇贵妃浑身一抖,酒盅滚落在地摔得粉碎。   “……废清明严正之吏治,耗百姓十年之血汗,二十九载未见功绩,却以邪术豢养八千余死士,毁其面容伤其神智,制为蛊人……”   听到这里底下终于忍不住议论纷纷,皇帝立刻发现不对,他朝薛瑾安喝道:“闭嘴!闭嘴!”   皇帝急了,直接掏出蛊铃就摇动起来,然而任凭他将铃铛晃碎,也没有半点动静。   “怎么回事?”皇帝使劲晃了晃铃铛。   “陛下,别白费力气了。”苍老的声音自半空漂浮而下,皇帝抬头,便见祭坛插着的祭旗之上竟然不知什么时候立着一个人,身穿奉衣处血色服,一头鹤发上点缀着点点血迹,叫人一时之间不知道他穿得到底是红衣,还是只是单纯人杀得太多血把衣服染红了。   皇帝厉声喝问:“陆秉烛,你怎么在这里?!”   “奴婢是来禀告陛下,奴婢自云山归来瞧见那边藏着蛊人,就将他们都弄走了,唯恐伤着陛下。”陆秉烛说着手一张开,一个和皇帝手中一模一样的蛊铃出现了。   “云山?你杀了蛊人?不,不可能!”皇帝第一反应是否认。   “有什么不可能的?蛊人再怎么不知痛不知停,打成肉酱也爬不起来吧?”陆秉烛笑着问,“陛下您觉得呢?”   皇帝打了个寒颤,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哆嗦着嘴唇喊,“护驾,护驾——”   韦统领下意识要动,被一只胳膊直接扼住了喉咙——糟了!刚才听七皇子的话走了神,竟然不知何时被三皇子摸到了身后。   “不仅如此,你看看周围。”奉衣处、御林军还有西南军的军官,三波人马接管了秩序,死死拦在祭台之下,“天上”还有个陆秉烛,这下子就算是学七皇子踏马飞跨都是跨不进来的。   三皇子一脸骄傲的低声道,“三四千人打仗不够看,但拦个半时辰绰绰有余。我七弟算无遗策,早就等着你呢。”   韦统领艰难说道:“这是弑君!”   “这样的爹我都不要,你要?”三皇子一句话给韦统领干沉默了。   三皇子嘿笑着将他往后拖:“韦统领,动脑子的事不适合我们这些粗人,我们乖乖在这里等待事情结束就是了。”   皇帝在祭台上喊了好几声愣是一个人都没喊出来,他的儿子们都在冷眼旁观着,甚至带着讥讽的笑。   薛瑾安将檄文最后一段说完:“无帝王之威仪,无皇家之气度,无为子之……种种事迹我之所见不过十之一二,累累恶果,罄竹难书,人面兽心,罪无可恕,天下共戮之!”   薛瑾安举刀直指皇帝。   “不,宝宁,你这是弑君,你不能这么做,朕是你父皇,朕——”皇帝转身就想跑,在心中喊道,“小X老师!额——”   薛瑾安的刀很快很重,直接砍在他后背将他带着翻了个面,他仿佛听到了身体里血液咕涌的声音。   “一刀。”薛瑾安数着数,再次举起了刀,对准了他的手腕。   原著中原主的死法他还记得,他会一一还给他。   薛晟想要爬走,却被薛瑾安一脚踩住,“别动,放心,在我砍完之前,我会保证你不死的。”   “不,不额啊——”小x老师救我!小X老师!小X老师!   小X老师在线营业:“在的呢,亲。”   薛晟已经疼得精神涣散,不知道自己到底挨了几刀,身体在抽搐着,脑袋却懵懵的一片,他嘴唇张张合合,“帮、帮我……”   帮我!朕可以给你更多供奉,朕可以为你立碑塑金身,为你——   “我跟你又不是一边的,我为什么要帮你?你怎么这么笨啊,到现在都还没发现吗?你以为你的蛊铃数据是怎么泄露出去的?”小X老师说着突然切换薛瑾安的声线,说道,“还有,我本来就是这个声线,你都不记得了吗?”   薛晟涣散的眼神凝聚死死盯着薛瑾安:“薛瑾安?你是薛瑾安……”   你一直在骗我,你一直在骗我!   “谁骗你了,我又从来没跟你说过我不是。”小x老师哼笑了一声,“看在你为我提供了情绪价值的份上,我告诉你一个事吧。”   “长命蛊只是一个骗局,至少在这个世界完成扩容之前,它是不存在的。”这个世界的容量有限,连炼魔幻武功的人到了一定的境界都只能破境飞升,又怎么会有超模太多的东西存在呢?   而小X老师接过薛瑾安的数据库,是知道原著结局的,原著的皇帝最后也还是躺板板了,活得还没自然老死的太皇太后长呢。   薛晟眼睛瞪大,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长命蛊不存在?怎么可能不存在,如果不存在,那他这些年都在干什么……   小X老师衡量了一下付出的钱财的价格,又算了一下自己沾染的因果,觉得保险一点还是买一送一多告诉他一个好消息吧:“对了,再告诉你一个事吧,你很幸运哦,死得时间卡得刚刚好,地府模块可以更新啦,你会在下面看到很多熟人,开不开心,意不意外?”   “噗——”皇帝喷出了一口血,他瞪大了眼睛瞪着天空,身体痉挛的抽搐着。   “很高兴为你进行最后一次服务,现在正在进行软件卸载,有缘下次……不对,是下辈子见吧。”在电子音的雀跃声中,他停止了呼吸。   最后好像是被小X老师气死的……算了,不重要,反正死了,小X老师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个极速版的他,四舍五入也算是他杀的。   薛瑾安这么想着,到底还是默默地暂时关闭了小X老师的数据传输,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薛瑾安走到李鹤春面前,捧着托盘的李鹤春立刻反应过来,当即跪下,将手中放着龙袍的托盘高高举过头顶。   薛瑾安将龙袍披在身上,转头居高临下俯视众生,眼神一掠而过,“朕欲登基为帝,谁赞成?谁反对?”   世界静了一息,就在周玉树准备上前出这个头的时候,内阁首辅姜汶撩起衣袍就跪下来,纳头就拜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慢了一拍的周玉树:……怪不得你是首辅。   嘉和二十九年冬月十八,启伪帝薛晟于祭台伏诛,启朝灭亡。同日,薛晟七子薛瑾安登基称帝,定国号为乾,定国姓为周,年号新元。   而这一天也被认定为武侠时代的终结,修仙时代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