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文男配又攻了男主角》作者:禾煦子【完结】   文案:   世上言情男主千千万万,总有一种得你心。   或是深情追妻,坐拥万贯家财却连一张飞机票都买不起的胃病霸总;人前受人尊敬背后搞纯情暗恋的摘星影帝;亦或者是自愿化为贴心保镖的忠犬杀手。   但无论是哪一种,在男主达成抱得美人归的   happy end的HE结局,总会有这样一种人存在。   他们被深情称为:男配。   他们的作用一为助攻,二位衬托男主的好,三为衬托男主的妙,男主的呱呱叫。   他们可能是霸总的家庭医生;娱乐公司的总裁;青梅竹马里的竹马……   但无论哪一种,他们都逃不开成为“炮灰”的命运。直到一天,某个自称是116的系统闯进一个又一个小世界,绑定了一个又一个被当做工具人的男配后,命运的齿轮发生了转动。   但只可惜这齿轮只转动了一半,觉醒了的男配为了维持小世界的运转必须达成HE结局,所以——他们在助攻男女主爱情的道路一去不回返,只是谁能告诉他们为什么男主看他们的眼神会越来越不对劲。   简而言之,这大概是一个:兄弟,我真没想掰弯你的故事。   *   ①古早霸总文:吊儿郎当二世祖医生攻vs有蛇精病的霸总受   116:“你是霸总文只有一句‘你怎么能把人搞成这样’台词的私人医生,在原著中,由于无良作者烂尾霸总追妻火葬场ICU没成功,无法HE。”   男配:“好说好说,究其所以只要把追妻虐文变为小甜品就好了嘛,so so easy。”   结果,当晚某男配与某男主滚了床单。   第二天晌午,116:“你怎么能把人搞成这样!”   ②末世求生文:温柔坚定医疗师攻vs刀尖舔血杀手受   116:“你是男主成长路上的哪里需要哪里搬的那块砖,由于某不知明原因,男主刀了女主。”   男配:“我不仅要完成HE任务,还要帮男主找个女主?你看我从实验室辞职改非诚勿扰主持人的可能性是多大?”   对此某男主表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116:“?”   #论哪一步出了错#   #扒一扒116完成任务的那些年#   其余页面加载ing……   排雷:   1.第二个小剧场位于第三个页面   2.gksk慎入。   暴躁小辣椒偷心“甜”弟vs稳中带皮假高冷酷哥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系统 甜文 现代架空 男配 单元文   主角:年上攻 、年下受   配角:116   其它:he   一句话简介:当男配和男主搞到一起   立意:敬自由的灵魂    第1章   【沈席言!沈席言!醒醒!快醒醒!】   【宿主大大!把持住!把持住!加油加油!】   【胜利就在眼前!不要让欲/望压过你的理智啊!宿主大大!】   【呜呜呜呜!快清醒过来吧,求求了,求求了!】   116叮呤咣啷急躁地满屋子乱飞,橘色光芒闪烁不停,活像一个即将耗尽生命的油灯。   它连飞带蹦到床边,还欲再挣扎挣扎,一个蓬松抱枕从床头横飞过来,吧嗒一下给它打飞,打得116眼冒金星,直接宕机。   沈席言头疼欲裂。   脑袋沉得活像灌了水泥,昏沉又迷糊,分辨不出何时何地,四肢百骸都如置火炉,浸满热意,也滚烫似火寸寸撕扯割裂着神经。   唯一的突破口就是身下的人。   汗水浸湿眼睫,看什么都隔了层雾气,虚虚实实。   沈席言费力挣起眼睛,一滴汗趁其不备滚落至眼睫,视线更加迷糊,只能看清身下人咬得充血的嘴唇、紧闭的双眼和泛着不正常潮红的脸庞。   他紧紧捆住这个唯一“突破口”,在一片火热中疑似想起了什么事情,动作戛然而止。   116匆忙枕头底下挣扎出来,萌生了簇希望:【宿主,宿主大大,你醒了对不对!】   然而希望来的太快,就像是龙卷风。   就在沈席言寻找这可疑声音来源时,躺在他身下的人忽然发出一声难耐的呻吟,声音细弱蚊蝇又暧昧模糊,十足地勾人,同时搭在他肩上的手也带来点力道,向下按去,是索取的姿势。   热都要烧成灰烬的沈席言哪里受得了这种刺激,登时什么都不想了,揽着这人结实清瘦的腰身向下探去。   圆床剧烈晃动,头顶灯光明亮,各司其职。   不知道过了多久,圆床停止了动荡,晌午阳光也取代了灯光。   一截盖在鸭绒被下的手臂动了动,手臂修长,肌肉紧致,几道血色抓痕覆盖上方,平生几分色/气。   沈席言勉强从宿醉状态中抽离,掌心抵着太阳穴眯眼直起身,浑身酸痛疲惫尚且来不及追究,被褥下的大腿触碰到一个细腻温热的身体。   空气凝滞,沈席言动作也猛然而止。   头脑受到刺激清醒了些,连带着记忆一并回来,昨晚意识尚且清醒之际,他隐约看见一张面容,清冷矜贵,倨傲斯文……甚至熟悉。   沈席言陡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试探性地放下手,探着身子慢半拍看向身旁躺着的男子。   对方尚在昏睡中,长长睫毛紧闭,落下鸦青色阴影,裸露在外的肩头尽是暧昧的、深浅不一的吻痕,严重些甚至变了色,不难从中看出昨晚的荒唐程度。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那副即使在睡梦中依旧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长相,无不昭示着这人身份,赫然是他的好兄弟谢羡予!   沈席言惊讶都顾不上了,毕竟俗话说得好,没有最糟,只有更糟——   就在沈席言被完蛋了三个字疯狂刷屏时,一道没有任何起伏的声音响起:   【你终于醒了。】   “靠。”沈席言受到惊吓,压着嗓子惊呼出声,和面前这个光芒暗淡到只剩层灰的光球面面相觑大半天,硬邦邦挤出几个字来:“你怎么变成灰的了。”   116幽幽道:【因为我已经心死如灰,哀莫大于心死。】   “你先别死。”沈席言同样生无可恋,但还是抱着一丝希望道:“事情一定还有转机的,对不对。”   116冷漠脸反问:【你觉得呢,宿主。】   沈席言暗道这回真得玩完了,竟然连宿主大大都不叫了。   116语气微妙:【宿主大大,你都把男主给攻了,不死翘翘都是好的了,还指望有什么转机。】   沈席言:“……”   此言有理,但他不能出声肯定及附和。   几个小时前。   沈席言照常和几个好友在未央VIP包厢喝酒聚会,一个自称是系统的家伙找上门,不顾他个人意愿强行绑定了他。   然后,沈席言发现了一件足够颠覆他二十七年世界观的事——他竟然生活在一本小说里。   小说名为《囚于永爱》,光是听名就知道是篇古早霸总文,事实也确实如此。   该书讲述了谢家当家人谢羡予与清纯小白花苏听一系列她逃他追她插翅难飞的虐恋故事。   男主谢羡予是位标准的不懂爱但爱得深情的霸总人设,这本没什么,毕竟读者爱吃这一套,可苦就苦在女主。   由于谢羡予的不懂爱,第一次见面就因下药被迫和女主来了个一/夜/情,第二次见面更是提出恶心人的保养合同。   接下来就是各种虐妻操作,包括但不限于让苏听在暴雨如注的天气站在谢家主宅门前等上一整夜、当着所有人羞辱女主、故意亲热女配、与当代绿茶精订婚……   之后的故事更是极其套路。   打脸来得飞快,在经历一系列事情后谢羡予终于爱而自知,偏偏此时苏听已心灰意冷,黯然神伤退了场,于是,重点来了——谢羡予开始了数次进ICU的追妻火葬场。   从小说的传统套路来看,谢羡予没追上不太可能,可在临近结局时,小说跟故意作对似的中道而止了。   是的!作者压根就没有交代谢羡予有没有追上!直接烂尾了!   不知道是不是虐点撒得太多了,作者自己圆不回来。   这也正是116找上他的目的所在。   言情小说以达成HE吸引读者为最终目的,由于诸如烂尾等因素无法达成HE,导成基于小说形成的小世界内核不稳定,故需随机挑选有缘人助力HE。   按照116的说辞,他就是那位命运之子,被光选中的男人。   但沈席言又不是中二少年,一开始就是个大写的拒绝,这简直是个宇宙无敌霹雳大的麻烦。   奈何116给他科普了番:【宿主大大,这是不行哦,言情小说以HE为结局来服务大众,倘若无法HE,那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哦】   简而言之就是一个字:死。   谢邀,他现在就想死一死。   开玩笑嘞。   好死不如赖活。   沈席言只好接了这烫手山芋。   顺带一提,他在这本小说里不是深情温润的男二,更不是偏执疯魔的反派,而是只有一句“你怎么又把人搞成这样子”的富二代医生朋友。   曰。   也不知道是哪个无良作者写的。   刀了他。   身为从小和谢羡予一起长大的好友,沈席言向来是帮亲不帮理,在看到谢羡予后期数次进ICU的情节,说不眼疼嘴疼心疼是假的。   但疼也没办法,谁叫谢羡予前期太作太渣。   按照剧情发展,昨天应是谢羡予和苏听的第一次见面,也是原著的一个重要剧情:谢羡予被炮灰女配下了药,意外撞上了在未央会所勤工俭学的苏听,来了场419。   沈席言想得很好,为了尽快达成HE的欢天喜地结局,其中的狗血误会自然是能省则省,HE大计从长计议。   一夜情断然不可取!   毕竟原著里谢羡予生猛的一夜可谓是给苏听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导致苏听有段时间一直很怕他。   沈席言梳理完毕,立刻去解救喝了加料的酒且上楼休息的谢羡予,谁料竟然有人觉得谢羡予太难钓,把心眼打到他身上,一杯酒下肚后药效竟然也在上楼途中发作了。   于是,两个都被下药的人自然是饥渴难耐,天雷勾地火,无一幸免。   这两人如鱼得水,唯独就苦了116,好不容易能出任务,结果好死不死,第一任宿主就和男主搅到一块去了,扯脖子喊了一晚上不仅没让宿主清醒,还兜头迎了枕头一击。   就问谁能倒霉过它。   116依旧顶着一个灰色光芒:【那现在怎么办,宿主大大?】   沈席言心说你问我我问谁去。   “凉拌吧。”沈席言瘫着张俊脸道。   116:【……】   “或者说你有什么办法?”   116忸怩了瞬:【人家只是起辅助作用,关键还是要看宿主大大的,最重要的是做人应该脚踏实地,不能走捷径,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负……】   沈席言赶忙伸手叫停,看着系统,用最平静的语气说着最嘲讽的话:“说白了就是你什么作用都没有,只会发光当手电筒呗,现在还灰了,连手电筒都充当不了。”   【呃……】   116哼哧哼哧地想为自己辩解,话还没说出口,就见原本躺在床上的谢羡予眼睫忽然颤了颤,身子跟着动了几下,带过一阵被褥摩擦声。   靠,要醒了。   但很快沈席言就发现是他想多了,谢羡予只是翻了一下身,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动作,唯独盖在身上的被子意外滑落,露出身上惨不忍睹的痕迹。   昨夜两人意识都不清,沈席言下手也就没有轻重,都被挂在架子上炙烤,哪有心思做什么安全措施。   沈席言犹豫一瞬,到底是良心更胜一筹,用干净的毛巾沾上热水给谢羡予做了简单清理。   也幸好昨夜折腾得太晚,谢羡予睡得熟,沈席言手上动作又轻,不至于把人吵醒。   昨做这一系列活动后,沈席言重新拉上被子火速撤离,毕竟谢羡予指不定什么时候醒来,他可能不想在这个时候触霉头。    第2章   “医院那面不缺人手?都宅家两天了。”   沈席言正看着霸总追妻电视剧积攒经验,闻言回头对着容貌与他有八分相似,只是眼眸更为平和的男子说:“请假了。”   沈湛行神色并无变化,显然对他弟弟不着调的品行一清二楚,冷笑一声做出合理猜测:“莫不是辜负了哪个姑娘,躲家里来了。”   沈席言在私人医院上班,为了工作方便早就买下套单身公寓,平日无事绝不回来,此时倒一反常态回了松山主宅,要说无事发生怕是不太可能。   被戳中心事的沈席言脸色一僵:“……”   前天从会所溜出后,沈席言就给谢羡予发微信解释了他也被下药的事实,但谢羡予没有给他回应,不知道是没看见还是不想回。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身为一个正常男性被一个男得给捅了都不可能是如此风平浪静。可事实确实如此,莫说谢羡予到沈家本宅来逮人了,就连沈家在未央会所那面的人都没带出一点有关谢羡予的风声。   沈湛行见沈席言不说话也没太纠结,自顾留下句话:“你也老大不小了,玩乐的性子收收,多和谢羡予学学,沉稳些。”   “知道了,知道了。”沈席言敷衍地一挥手,趁他亲哥不注意胡掉身上瓜子壳,跳下沙发,溜回二楼房间。   116适时飞出来,提醒沈席言面对惨淡现实:【宿主大大不要忘记你还有任务在身。】   “忘不了。”   那傻逼任务他死都不会忘。   搁在桌上的手机响了,沈席言看都未看直接接了电话。   “喂,是沈医生吗?”电话那头的人说。   沈席言听着熟悉的声音,眉头一皱换了只手:“吴妈,是我,有什么事吗?”   那头的吴妈焦急地握紧手机,回头瞄了眼躺在床上眉目紧闭,额头浸满虚汗谢羡予,放轻音量小心翼翼道:“沈医生你能过来一下吗?先生他已经连发两天高烧了,现在体温还维持在四十度高烧不退。”   “多少?”   沈席言只是象征性地一问完全不需要吴妈再回答,在吴妈又重复一遍好后径直挂了电话。   下楼、启车、开往谢家,一气呵成。   谢家距离沈家本宅并不远,皆位于松山山庄,依山傍水,闹中取静,可谓是宜庆市的底蕴所在,寸土寸金的地界,所住之人非富即贵。   一辆通体纯黑的汽车疾驰而过,引擎声由远及近,最终稳稳停在谢家本宅门前,带起稀碎灰尘与落叶。   沈席言迈大步从车上下来,输入密码走进谢家大宅。   吴妈早已恭候多时,见到沈席言登时迎了上去。   沈席言面色微凉,眼皮都没掀,径直步入正题道:“阿予在哪?”   “先生在卧室,医药箱已经备好。”   沈席言嗯了声,没用吴妈引路,轻车熟路踩着楼梯上楼前留下句话:“烧点开水,连续两天高烧,不脱水才奇怪。”   卧室房门未关严,沈席言轻轻一推就推开。   房间寂静无声,窗户紧闭,白色窗帘半遮半掩,在地板上投下明暗分明的分界线,恰好将床上昏沉的人切割成半明半暗两部分。   谢羡予平躺在床上,平日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因发烧缘故削减不少,发丝垂落,嘴唇显得毫无血色,活像是多天没有进食,遭受了什么非人折磨。   怎么惨兮兮的。   沈席言放下医药箱,熟门熟路给谢羡予挂上水。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后吴妈水也烧开了,端着温水敲门上来道:“沈医生,水好了。”   “多谢。”沈席言看了眼即使在睡梦中依旧紧锁眉头的谢羡予,决定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接过水杯沾湿棉签,弯下腰用棉花那头一点点触碰谢羡予干涩的唇瓣。   双唇完全润湿,沈席言才停下。   药物顺着输液管缓缓送入谢羡予体内,沈席言放慢些输液速度,腾出功夫问道:“发了整整两天烧,为什么今天才打电话。”   沈席言身为谢羡予好友兼半个“御用”医生,可谓是承担着维护谢羡予身体健康的责任,更遑论谢羡予现在身体不仅是他的,更是千千万万人的。   毕竟《囚于永爱》这本小说以谢羡予和苏听为核心。核心没了,小世界一崩,就是“全都给我陪葬”的真实写照了。   吴妈表情为难,吞吞吐吐:“先生昨天下午从外面回来神色就不对,但我没有多想。晚饭期间我见先生发烧了,提了嘴要不要叫医生,谁料先生脸色更难看了,还郑重警告我不许叫医生,我这也是没办法只好应了,之后就是一拖再拖,拖到现在不能拖的地步。”   沈席言理顺了前因后果,陡然生出种不好预感。   他以拳掩唇硬邦邦咳嗽了声,转移话题道:“挂水来得快,阿予估计快醒了,先去熬碗清淡易消化的粥食。”   吴妈不疑有他:“好的,沈医生。”   打发走吴妈,沈席言赶忙把门关严实了,保险起见更是锁上门,随即绕到床侧,深吸一口气,做足心里建设才掀开被子,摸过某处向下一扯,飞速一瞥又飞速合上,惊魂未定地后退一大步。   完了,不好预感真成真了。   沈席言悔得肠子都青了,恨不得读档重开。   但理想很美好,现实很骨感,他不得不面对这惨淡的悲催现实,直面猛烈暴风雨。   他当下立断从医药箱里翻找出盒消炎药,按出两粒,正准备就着温水喂谢羡予吃下去,116忽然飞出来了。   116语气既痛心又感慨:【你怎么能把人折腾成这个样子?】   沈席言:“……”   沈席言他无话可说。   而且这台词莫名熟悉,总感觉应该由他来说。   沈席言在心里直骂娘,边俯下身,正准备把消炎药喂入谢羡予口中,一股蛮力猝然袭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攥住他手腕。   沈席言心一颤手一抖,想逃又逃不开,掌中两个白色药片滑落至被褥,与烟灰色被子形成鲜明对比,突兀又显眼。   沈席言丝毫不敢动,当然他想动也动不了。   他腰部僵硬在半空,难受得过分,但他连个屁的声都不敢放,只敢就着这个别扭姿势眨巴着眼打了个别扭招呼:“嗨,阿予,好久不见啊。”   “沈席言——!”   谢羡予强忍着身体不适起身,攥着沈席言手腕的手越发用力,面如菜色又青白交杂,堪称是难看至极。   一字一句从喉咙深处挤出这三个字,阴沉情绪饱满到极点。   沈席言忍着疼痛,露出一个伸手不打笑脸人的标准笑容,乖乖巧巧地回答说:“在呢,阿予。”   “你还敢来。”   长久未喝水的嗓子沙哑至极,谢羡予并未在意,他只要一想到那晚发生的事,就能压过心间所有情绪。   沈席言丝毫不怀疑谢羡予此刻想刀了他的心,立马认错,语速要多快有多快,语气要多诚恳有多诚恳:“前晚的事就是个误会,我也被人下了药,我给你发了微信但你可能没看见,当务之急是找到下药的人不是吗,嘻嘻……”   再说当晚都被下了药,到了神志不清需要用下半身思考的程度,哪里还能分清个东南西北、子丑寅末。   沈席言完全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不提还好,一提谢羡予就无法扼制地回想到身体不受控制那夜。表情愈发难看,阴沉得仿若能滴出水。   他当然知道那夜的不对是被人下了药,尽管没有查证沈席言的话也可以信八九分,但身体的不适以及眼前的人都在提醒着谢羡予发生过什么。扼着沈席言腕部的手松开,只是表情一如既往地难看:“你还有胆子提。”   沈席言动动酸痛的手腕,深呼吸了几口气。   *的,霸总的医生朋友可真是高危职业。   沈席言讨好地笑笑:“不敢,那这事暂时算……”   谢羡予面无表情瞥了沈席言眼。   过了两字吃进肚子里,沈席言不说话了,左右谢羡予挂了水刚又是一副生龙活虎找他算账的样子沈席言也就放心离开。   门带上,恰逢吴妈也熬完粥端着上楼,沈席言交代了吴妈几句注意事项,就打算离开,走之前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忽然说:“吴妈,你有没有想过换一个工作。”   吴妈是谢家的保姆,在《囚与永爱》这本书中和沈席言的作用一样也是一个只有“小姐,你是少爷带回家的第一个女生”这一句台词的配角。   沈席言以前去谢家没什么想法,自动把吴妈当成保姆一样的透明人,可自从知道这是本巨大的狗血小说后,他不免生出几分惺惺相惜之情。   毕竟后期女主苏听雨夜下跪发高烧,男主谢羡予训斥吴妈不知打伞;苏听心血来潮做饭打翻盘子划伤手指,男主训斥吴妈不知收好碗碟;苏听忍辱负重强忍生病痛处,男主依旧训斥……   总之除了训斥还是训斥。   此时见了吴妈沈席言悲从心生,不由多提点一句:“或者说是换一家做保姆?”   吴妈一愣,想不通沈席言好端端劝他换工作的原因,但不妨碍她说:“不用了沈医生,谢先生待我很好。”   沈席言当然知道吴妈说的是事实。谢羡予对待自己人一向周到有理,待遇丰厚,笼络人心手段高超,可谓是八面玲珑,不然也不会被誉为宜庆市世家楷模。   虽说小说中谢羡予人设与他认识的谢羡予性格大不相同,但在爱上苏听之后一起都是未知数,沈席言很难确定。   他依稀记得后期有一处剧情是苏听因恶毒女二陷害,脚踩楼梯滚了下来。谢羡予不仅没调查清真相,反而开除吴妈,虽然这离不开恶毒女二把吴妈当枪使的缘故,但谢羡予这么做着实不该,竟是完全不顾吴妈将他照顾大的情分。   沈席言有心再说什么,一道蕴着凉气的声音冷不防自身后响起。   “怎么,沈家连保姆都请不起了吗,挖人挖到我这了。”   沈席言下意识转过头,目光在谢羡予贴着输液贴的手背上停留一瞬,才迟缓移动到谢羡予脸上。   不得不说身为言情小说男主谢羡予的长相确实是无可挑剔。   一身纯黑色丝质睡衣衬得整个人端庄矜贵,标致立体的五官因尚在病中带着几分病态与脆弱,阳光一照,宛如透明,唯独先前就被润湿的双唇透着点微弱血色。   沈席言生怕谢羡予不打算放过他,伸出小拇指,对着谢羡予讨好一笑:“没,我就是有点好奇,一点点而已。”   谢羡予眯了眯眼,嗓音剔透:“我记得沈家在非洲有医疗项目,想必沈二少尚未去过非洲,定是好奇。”   呵呵,果然霸总都对非洲情有独钟。   “没,没有的事。”沈席言面上灿烂一笑:“我这不是还兼职你的家庭医生吗,哪里能腾得出功夫。”   谢羡予冷冷剜了沈席言眼,未发一言往另面走去。   “做什么去?”沈席言见谢羡予停在一扇门前,想起这是卫生间,扯脖子喊了句:“你烧没退,还不能洗澡。”   谢羡予仍未回他,进去后嘭地把门关了。   沈席言刮了下鼻子,暗道不听医生言,吃亏在眼前。交代吴妈盯着谢羡予把消炎药吃了,并再发烧一定要打电话才离开谢家主宅。    第3章   一连过去数天谢羡予都没主动联系沈席言,更没到沈家主宅找人,沈席言自顾理解为过去了,专心走下一段剧情。   虽然男女主初遇的剧情让他毁掉了,但也勉强阻止了419这处剧情,不至于给苏听留下心理阴影,只是阻止的方式有些一言难尽……   鉴于这本书是本古早霸总文,英雄救美的剧情就如同火锅里的毛肚不可或缺。   而酒吧等娱乐会所绝对是此类情节的高发区,在此文中便是如此,苏听为凑够爷爷的手术费,不得已到未央华庭做服务员。   未央华庭是什么地方,是娱乐会所,更是销/金/窟,酒囊饭桶的二代三代不少,某个王姓公子垂涎苏听美貌,另边的谢羡予虽然怀疑苏听是在仙人跳,但鉴于一见倾心的传统套路来看谢羡予明显对苏听上了心并展开一出英雄救美,三言两句就解救了苏听。   这也正是苏听心动的开始,更是前期谢羡予如何做如何渣苏听都不愿意离开的原因。   沈席言自认为是谢羡予的闺中死党,自然要促成这场英雄救美,将剧情拨到正轨。   沈席言下午排了几场手术,结束时距离今晚的聚会晚到近半个多点,推门进入先听到一声调侃。   “大忙人啊。”   发出这声的人坐在谢羡予身侧,是标准的奶油小生长相。   沈席言在路星辰另侧坐下道:“是比不得你悠闲。”   路星辰嗤了声:“纯给自己找活。”   沈席言微笑:“没办法啊,我喜欢做医生,谁叫阿予小时候总在受伤。”   路星辰:“……”   路星辰瞥眼沈席言,惯例互怼:“既然如此你今天怎么没和阿予坐一块,有事求我?”   沈席言:“……”   路星辰音量不高不低,坐在身侧的谢羡予刚好听见。   沈席言心说我谢谢你哦。   距离那日过去挺长时间,事后沈席言也有委托他人调去监控寻找下药的两人但监控早已销毁,沈席言猜测是谢羡予先下了手,就没再管,只不过两人微信聊天记录还在那不尴不尬摆着。   沈席言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我雨露均沾一下不好吗?”   路星辰:“滚啊,谁要你的雨露均沾。”   沈席言笑了声,如路星辰愿滚了,谢羡予身边还有位置沈席言顺势坐下后道:“听说徐方正今晚也在。”   谢羡予视线瞥扫过去,没什么情绪地嗯了声。   沈席言也就知道这事算翻页了,呼出口气能够专心走任务了。   他口中的徐方正是本书温柔多金的男二号。   英雄救美这场戏他也在,只不过是才回国身份还处于保密阶段,那王姓公子不知者艺高人胆大,只当是拎不清身份的小角色,因此尽管掺和一脚却没能救下苏听,还需谢羡予出手,这貌似也注定了苏听日后会与谢羡予和徐方正纠缠不清。   娱乐兴致聚会谈论的都是宜庆市最近发生的新鲜事和与事实拐去十八弯的小道消息,沈席言听了会儿就有些厌倦,幸好116很快敲响警钟。   【叮!】   【女主苏听还有半分钟出现!】   【还有半分钟抵达剧情点。】   沈席言勉强打起精神,联想起那混乱的一晚,沈席言以防万一询问道:“剧情当真无法改变?”   116严谨地纠正沈席言用词:【是剧情节点无法改变。】   “什么意思?”   116卡住了,白光变成了黄色,在沈席言灼灼的询问目光下尽可能地义正言辞道:【诸如第一处剧情短是一夜情,即便男女主因某些事发生了意外没能顺利走下去,但为了维持小世界在既定轨道上行驶,必定会因填上,也就是宿主大大和男主的……】   116说得含糊沈席言却懂了。   腕表秒针不慌不忙转了半圈,包厢门自内而外推开,一行穿着统一制服端着酒水的服务生踩着廊外的光线走进来。   沈席言抬眼,一秒便锁定目标。   小说世界的男女主确实是和常人有壁,自带光环的长相气质轻易夺走人目光,清纯但不娇弱,无害但不愚钝,是浑然天成的璞玉,怪不得男女主一见面就会有种旁人融不进去的氛围。   视线慢慢向左移,是在脸侧打下点阴影的挺直鼻梁。   确保谢羡予是在目视前方后沈席言放心了。   尚未到英勇救美的节点,沈席言先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远没到半分钟,酒瓶破裂声出现中断了所有人思绪与话语。   映着灯光的酒液从桌上淅淅沥沥撒了一地,加深的地面中混着碎玻璃片,苏听就跌倒在这片狼藉的正前方。   “小爷我看得上你是你的福气!”   “别他*地给脸不要脸。”王姓炮灰脸颊咬肌突出,双目狠厉突起死盯着苏听。   苏听脸色惨白却仍在倔强道:“我不做这个。”   王公子怒极反笑道:“这是什么地方,来前心里没点数,你玩呢。”   鉴于男女主现在少了一个剧情,沈席言也不确定谢羡予方才与苏听的心灵交流进行到哪一步,只好先想办法引着谢羡予注意力道:“真够丢脸。”   谢羡予闻言目光慢慢地由沈席言转着酒杯的修长手指移到前面,但他去得快走得也快,是毫不关心的模样。   沈席言:“……”   沈席言有点懵,搭在酒杯上的手不动声色地收回。   这么简单的吗,那些一眼万千一见钟情非卿不娶都集中在这一个不足半秒的眼神里吗?   沈席言匪夷所思地问116:“怎么回事?”   116沉默了,原谅它一个星际智能也没感受到男女主间所谓的粉红泡泡磁场,看来还是它学艺不精。   116的沉默收入眼底,沈席言无声一啧决定靠自己。   这块剧情无论如何也得走下去,不然男女主相遇一推再推后续更难进行,沈席言决心再试一次,一声咳嗦确保谢羡予在看自己后道:“我听说这王公子是个爱玩会玩的,人落在他手里肯定讨不着好,更遑论刚下了人面子。”   谢羡予道:“所以?”   所以……个屁……   沈席言呵呵一声。   “你不觉得这女生挺可怜的吗。”沈席言尝试唤醒谢羡予那丝少得可怜的英雄救美心:“看这年纪只怕是大学都没毕业,出了这事不说毁了一辈子,也会留下阴影。”   “同情心泛滥。”谢羡予冷冷下了定论,收回目光自顾饮下杯酒。   这样的事在未央华庭不说每日发生却也不少,自己或许没做过,但要说没撞见或遇见却是绝无可能。   谢羡予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如此。那些人尽管可怜,却也都是自己的选择,选择就要承担后果。   未央华庭来钱快且多,想从中获油水那就得付出代价,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不是空口白话的说说而已。   那人一贯如此教他。   谢羡予也一向深以为然。   沈席言放弃和一心追妻火葬场进ICU的人说话了。   按照116的说辞节点不会变,也就是英雄救美谢羡予不走也会有人走,鉴于徐方正也在场这个设定很明显是谁走了。   沈席言不可能将这个机会白白让出去。   “我现在就明确的告诉你,你今天不做也得做。”   王公子从沙发上站起身,作势要薅起地上的苏听。   沈席言嘴唇一张,打好的说辞腹稿正要脱口,又声音先一步。   【叮!】   【男二徐方正已出场。】   沈席言直起的身子一下坐回原位,徐方正声音不比王炮灰的胡嚷嚷,那王炮灰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这会儿已经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了,沈席言不太能听清徐方正具体说了什么。   不过他倒不担心,事实和原文大差不差再一次验证了原文的必然发生。由于徐方正回国仅有两天,身份正处于保密阶段落了下风。   王公子脸上露出得逞笑容,向苏听伸出魔爪,在即将得手之际,沈席言以一个不高不低但又全都能听见的音量道:“王少,玩过了就不好吧。”   盛着酒液的酒杯撂在桌上,沈席言眼睛看着王炮灰:“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没必要自降身份。”   降个屁的身份,谁知道你是哪号人物。   沈席言笑道:“你看我说的对吗?”   王炮灰霎时脸色一绿,面如菜色,且不提沈家在宜庆市地位如何,单是沈席言与谢羡予的关系就够他喝一壶。   他只敢眼神不甘又凶悍地盯了苏听眼,暗道自己今天水逆,一个两个地都出来掺合脚,更是牵扯到了沈席言,也不知道一个小小服务员从哪来的本事。   这出戏勉强唱下去后沈席言心情好了不少,但好心情没维持多久很快就被一道不和谐的声音摧毁:“你管得过来?”   沈席言侧目,是谢羡予。   沈席言扯了扯嘴角。   他没那么好心,苏听于他而言只是一个陌生人。   但苏听极有可能是谢羡予未来在乎的人,更是小世界的核心沈席言也就不得不管了。   沈席言直言:“管不过来。”   谢羡予继续点评:“多管闲事。”   沈席言又是一声啧,很礼貌地询问:“晚上吃饭了吗?”   话题跳跃地太快,谢羡予反应不及地说:“没有。”   “哦,那就对了。”沈席言推着一碟点心到谢羡予面前:“缺饭变杠精,请吧。”   谢羡予:“……”    第4章   散场后沈席言三节台阶尚未迈下,先撞上一具白色身影。   苏听站在未央华庭门口,发丝凌乱几缕粘在脸颊上,一阵应景的风吹起宽大衣衫,更添柔弱清瘦,单薄得好似薄薄纸片。   她不时张望几下,双手不安揪着衣摆,一看就是在等人。   左瞄右看了许久,对上沈席言目光后立马迎了上来,小跑两三步不知道想到什么又直愣愣立在原地,好不突兀。   路星辰细了细眼睛,打趣似的一拍沈席言胸膛,眼里全是在说沈席言艳福不浅。   沈席言一把打掉路星辰作乱的手,对谢羡予点下头:“阿予,你们先回去,我这有点事。”   谢羡予看看苏听又看看沈席言,不知道想什么地嗯了一声。   沈席言慢慢走向苏听,带着她前往会所一侧的露天小亭里。   “请问是有什么事吗?”沈席言坐到石凳上明知故问。   苏听没有坐下,只站在沈席言面前,显得有局促,过会儿才抬头亮出霸总小说里的灵动无害小鹿眼眸,小声说:“谢谢你。”   沈席言一听,顿时影帝上身和善一笑,堪称如沐春风:“这位小姐你感谢错人了,要知道王公子家大业大,我一个小小医生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苏听在未央华庭工作没多久,并不清楚这些弯弯绕绕,显然有些困惑:“什么意思?”   沈席言笑笑,表情悠远又意味深长:“你要是真想感谢就感谢谢羡予吧,如果不是他叫我出言相救,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是万万不敢。”   沈席言在这里谎话连编,仗着苏听不了解宜庆市圈子东扯西扯,总之就是和他没有一分一毛的关系,都是他好兄弟谢羡予的吩咐。   英雄是谢羡予,救美也是谢羡予。   沈席言坚定贯彻朋友妻断不可欺的至理名言,最重要的是他也不喜欢这种小白花。   苏听直接愣住了,显然没料到还有这层关系。   沈席言趁着苏听没反应过来,继续添油加醋:“啊,对,你还真不知道谢羡予是谁。谢羡予就是刚刚在我身边穿白衬衫那人,话说回来这人也是能装,明明想帮你,结果帮了却连提都不提,哎。”   这就纯纯是抹黑了。但沈席言这人惯常轻佻,一旦正经起来那张惯来低眉浅笑的脸很难不让人打心底信服,果不其然尚在大学未经历社会险恶的苏听信以为真。   苏听回想了下沈席言说的那人,只记起一张面容矜贵但冷肃的脸。她并未怀疑反而向沈席言鞠了一个万分真诚的躬,起身时说:“能不能代我向谢先生道个谢,就说今晚的事情苏听很是感谢。”   沈席言挺痛快的:“没问题,这声谢谢我会帮忙带到。”   苏听又说:“还有那位长得很和蔼的先生,如果可以……能不能也帮我代谢一声。”   苏听善解人意道:“我知道他已经尽力了。”   那位很和蔼的先生不出意外就是徐方正,沈席言心里冷笑一声去你的,嘴上却还在装模作样:“放心放心啦,我肯定都会带到的。”   等苏听离开已经是半个小时后。   在这短短半个点内,沈席言从多方面入手,推销自己的好兄弟谢羡予是多么多么顶顶好的人物。   苏听听得满头雾水,实在想不明白,她不过是来道个谢怎么被迫听了这么多活像相亲牵线人的话。   不明白归不明白,为表感谢苏听还是认真听了这番长篇大论。   等沈席言终于说完苏听解脱似的松了口气,赶紧告辞,生怕晚一步就又被沈席言扯着听些不明不白的话。   待苏听走没影了,沈席言伸着懒腰走出凉亭,勾着车钥匙往出走,没走出个两三步电话就响了,沈席言直觉没好事边接了电话。   电话一接,吴妈那大嗓门霎时刺了回来:“喂,沈医生吗!先生他胃病犯了,你快来看看吧!”   沈席言:“……”   他就知道。   沈席言还能怎么办呢,只能乖乖回答好。   沈席言到谢家时已经深夜十一点半。别墅内一片寂静,半天声音全无。谢羡予喜静,家里厨师、园丁……白天上班晚上离开,只留下从小照顾他的吴妈。   沈席言来得匆忙,穿的还是在未央华庭时的那件黑色衬衫。   客厅灯光明亮,沈席言一眼就看见胳膊撑着脑袋支着沙发扶手的谢羡予。   他快步走进谢羡予,在这个过程中谢羡予始终保持着闭眼假寐的动作,未动一下,直到沈席言将医药箱撂在茶几上,发出一声磕碰声,对方才迟缓地睁开眼。   沈席言站在谢羡予斜前方,挡住丝白光,谢羡予也看得更清楚了些,见是沈席言明显一愣放下撑着脑袋的手,蹙眉道:“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就不能来了。”沈席言弯下腰,从医药箱里翻出胃药,并着吴妈刚烧开的热水一同递给谢羡予,“赶紧吃了。”   谢羡予胃病这毛病持续了好几年,这玩意不是什么大病,但发作起来实在磨人。   就比如此时此刻沈席言清晰看见谢羡予额头冒出的冷汗、难耐的眉头、紧抿至惨白的唇。   谢羡予家里备有胃药,想来是吃没了没及时补上,沈席言从医药箱里拿出三盒未拆封的胃药交给吴妈说:“吃完了早点和我说,及时备上。”   沈席言最初还会以为谢羡予是因挑食、不爱吃饭等原因造成的胃病,如今再一看,只怕这“胃病”又是一个霸总的设定,一个促进男女主感情的设定。   “胃病”还需爱情医,等谢羡予与苏听修成正果后,这胃病的设定也就消失了。   在此期间沈席言这个医生朋友医术如何高超也是治标不治本,谁让他只是个配角。   但知道归知道,让沈席言继续看谢羡予难受下去是不可能的。   谢羡予就着热水咽下了片胃药,刚把水杯放下,沈席言从口袋里摸出来从未央华庭那顺来的糖伸到谢羡予面前:“喏,草莓糖,祛苦味的。”   谢羡予看了眼粉腻腻的包装,直接用一个偏过头的动作告诉沈席言,他不吃。   沈席言稀奇地咦了声,谢羡予小时候分明是喜欢吃着甜了吧唧的东西。   霸总口是心非的通病吗?   难道也是只有女主才能治好吗?   “爱吃不吃。”沈席言咕哝完,扒开糖纸,心说谁管你。   糖纸声窸窸窣窣,谢羡予下意识转过头。沈席言轻而易举捕捉到,捏着硬糖的手迅速而直接抵在谢羡予唇上,顺着唇缝塞了进去。   沈席言见人含住了,直起身拍拍手,眉梢一挑:“都说了是祛苦味,叫你吃你就吃,怎么一点都不听医生话。”   谢羡予含着那块糖,语气凌厉,像是不满意沈席言的不打招呼以及擅自做主:“沈席言。”   沈席言最烦不遵医嘱的病人,要不是看在谢羡予是他兄弟的份上早就走人了。   “你就当我是蹬鼻子上脸好了。”沈席言招呼过吴妈,“给这位不遵医嘱并且还没吃晚饭的谢先生做点热乎饭。”   “不吃。”谢羡予从沙发上站起来说。   胃药吃下后身体不适感缓解了许多,他自觉自己不需要吃饭,左右吃与不吃都是一个结果,又不是灵丹妙药,吃了就能痊愈。   这么多年都是如此。   沈席言见谢羡予作势离开,眼疾手快攥住谢羡予手腕:“想去医院?”   谢羡予视线从沈席言拉着他手腕的手,移到沈席言这张时刻都笑眯眯的脸上,薄唇吐出四字:“杞人忧天。”   “是不是忧天以后就知道。”沈席言按着谢羡予坐回沙发,重新对吴妈吩咐说:“一碗面条,再加个荷包蛋,全熟。”   “不许去。”谢羡予挣开沈席言抵在他肩上的手。   哎我去了。   沈席言脾气上来了,他就没见过这么不听话的病人,也不知道他上辈子是不是炸了银河系,摊上个医生好友这么个作孽职业。   在一起前需要他给男主看病,在一起后需要给女主看病,偏偏一个两个还都是不听话的主,全他妈的拿医嘱当废话,左耳进右耳出。   这就很操/蛋。   沈席言收回手,命令道:“去,吴妈。”   谢羡予:“不许去。”   沈席言:“去。”   “不许。”   “许。”   “……”   几个来回过去,谢羡予终于意识到问题,这是谢家他为什么要和沈席言嚷嚷这没用的废话,一挑眉:“这是谢家,你问问吴妈是听你,还是听我的。”   不知道为什么,沈席言硬是从谢羡予这没什么声调的语气中品出一丝丝的骄傲。   沈席言为自己的脑补一阵恶寒抖抖肩,看向吴妈:“吴妈,你听谁的?”   吴妈……吴妈她沉默了,一会看看谢羡予,一会看看沈席言,完全是副不知道该听谁的架势。   沈席言揉了揉眉心,心说真是越活越回去,竟然和谢羡予这个弟弟犟上了,朝吴妈挥了下手说:“行了,不用做了,吴妈你先下去吧。”   吴妈走了,谢羡予也跟着站起身,上二楼前留下句:“垃圾带好再走。”   这是在说留在茶几上的糖纸。   我去你的。   等人上了楼,沈席言特有骨气对着空气就是个中指,泄愤过后则挽起袖子走进厨房。   深夜别墅内灯光昏黄。   谢羡予盖着被子躺在床上,先前被药物压下的疼痛感再一次如潮水般袭来,甚至因胃部空空而变本加厉。   谢羡予手搭在胃部,另只手摸过床头柜上药瓶,正准备再吃一片药强压下,忽然响起了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   “我进来了。”   沈席言站在门外询问地有礼貌,却根本没等谢羡予回答就自来熟推开了门。   沈席言进得突然,谢羡予手搭在药瓶上还没收回,自然被收入视野。   沈席言意味不明地挑眉,关上门端着拖盘放到床头柜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摸过药瓶,笑得特欠:“别人都是是药三分毒,你这倒好,直接把药当糖豆吃,真够牛的,真当自己百毒不侵啊。”   谢羡予:“……”   沈席言见谢羡予被怼无话可说,满意一点托盘:“红豆沙,暖胃。”话罢见谢羡予依旧没动,摸着下巴想了想添了句:“我亲手熬的。”   谢羡予看向沈席言,掠过沈席言手肘,他黑色衬衫衬衫向上挽起,堆叠出褶皱,端着托盘的手指兼具力量与美感。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总之是不怎么抗拒了,乖顺地从托盘上端起尚且冒着热气的牛奶红豆沙。   沈席言不会做饭,更没地方需要沈二少亲自下厨,也就会点简单的粥食,还只能说是一般般。   牛奶红豆沙刚从锅里下来,放置了三五分钟,依旧热。谢羡予拿着勺子吃得小心缓慢,活像是在咽药,但沈席言挺知足,毕竟吃了,吃了就行。   他与谢羡予相识多年,见过谢羡予小时候比现在吃饭还费劲的模样。   有了对比自然可接受了。    第5章   谢羡予床头常年放着电子闹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生活足够他形成生物钟,时间一到身体自动唤醒,闹钟成了摆设。   但也许是昨夜那碗温热的牛奶红豆沙让他犯了懒,醒来时床头柜上的电子钟显示已经是上午九点半。   谢羡予头疼地揉了下眉心,踩着拖鞋推开门,洗完漱下楼,冷不防听见一声打破了安静的环境。   “你已经睡了十个小时。”   谢羡予抬头望去,是极度自来熟穿着他白衬衫的沈席言。   沈席言袖子挽起,露出结实有力的小臂,手里端着装有煎蛋的盘子,瞧见谢羡予下来,微微侧过身,没有打理过的额发零散垂落,是慵懒又私人的模样。   沈席言道:“你要是再不起,我都怀疑昨天给你吃的是安眠药了。”   谢羡予自动忽略沈席言后半句,不解地蹙眉:“你怎么还在这里?”   “我不在这在哪?”沈席言反问完谢羡予,才假模假样地贴心解释说:“吴妈儿子昨天晚上碰巧发生车祸,连夜走了,我担心你半夜有事,就留下了。”   谢羡予说:“严重吗?”   沈席言知道谢羡予是在问车祸的事,如实相告说:“不严重,小车祸,一周就能出院。”   谢羡予闻言点点头,没再多问,到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折回了二楼。   沈席言就静静站在餐桌看着谢羡予这一连串动作,等人再次下来时谢羡予已经换好了西装西裤,熨贴妥当,察不出一丝褶皱,标准的精英总裁模样。   谢羡予路过餐桌时打量了眼桌上早餐,目光略显挑剔:“吃完收拾干净再走。”   “什么东西。”沈席言手搭在谢羡予肩上,叫住他,下巴朝餐桌一抬:“早餐给你做的,吴妈不在,我这个医生就得再兼职下保姆。”   “不吃。”谢羡予吐出简单二字,作势要出门。   沈席言勾着下巴,看着谢羡予换鞋的背影,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喏了声又开始在老虎头上拔毛:“怎么,总裁也怕上班迟到?”   谢羡予动作一顿,眼里是说不出来的冷意,就差直接叫人闭嘴了,毕竟他今天确实起晚了。   沈席言讪讪收回目光,暗道谢羡予是怎么做到小时候和现在变化差距如此大的,怎么小时候一口一个喊着哥哥追着他跑的弟弟一个不留神的功夫就高冷上了,动不动就用眼神威胁他,发动眼神攻击。   男主的逼格?   沈席言比划了手动拉链闭麦的手势,顺势帮谢羡予换个话题:“吴妈怎么也需要一周才能回来,正巧我之前在医院附近买的房子准备重新翻修下,所以——”   沈席言话一顿:“我要借住一段时间。”又一点餐桌:“借住费,想必阿予不会拒绝。”   谢羡予从喉咙深处溢出声气音,说不上是嘲讽多些还是嘲讽多些:“那你还真是想多了。”   话虽这样说,谢羡予却从玄关绕回餐桌,用手机给助理发了条消息,才开始吃沈席言做得这份简陋早餐。   沈席言做饭是真的不行,虽然早餐不容易出错,但对比吴妈往日做的还是差一大截,偏生沈席言自己不觉得,等谢羡予走了,一个人对着还剩下一半食物的餐桌自言自语:“挑食怪成精了,就是苦了吴妈。”   甚至是带了点同病相怜。   116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宿主大大,你家真的装修了?】   沈席言打了个眼泪花:“呵呵,假的。”   初出茅庐的116一愣,果断给予了强力谴责:【怎么可以骗人!】   “近水楼台先得月的道理懂不懂。”   沈席言今个医院轮班轮不到他,现正窝在谢羡予家的牛皮沙发,从假寐中抽出份心神回答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要撮合男女主,自然得时时刻刻伴着陪着,了解感情状况。”   116虽然不懂,但很给面子:【喔哦,好厉害!】   沈席言在谢羡予家里躺尸似的窝了大半天,才慢悠悠地从客房大床上爬下来。   他没什么做饭天赋,利用冰箱里仅有的几根菜叶倒腾出三道菜,保温盒一装,去了公司。   沈席言完全是不打招呼就来,前台认识他,知道是自己老板好友,连通报都没通报,直接将人放了进去。   沈席言大大咧咧地敲门进了办公室。谢羡予以为是哪个不懂规矩的新人,“出去。”   “别啊,阿予。”沈席言走过去把保温盒放在办公桌上,随意扫了眼谢羡予。   谢羡予听到沈席言这散漫一声,勉强从堆叠如山的文件中抬头睨了他眼,发现这人穿得依旧是他上午那件白衬衫:“你辞职了?”   反问的语气谢羡予说得语调平平,倒像是在复述现实。   “没有。”沈席言知道谢羡予是他讽刺他无事可做,但俗话说得好真诚才是必杀技,绕个圈坐回沙发上:“猜到你没吃饭,就过来了,不用感谢。”   谢羡予头都没从文件上抬起,张嘴就是:“吃过了。”   这话沈席言能信那才是真有鬼。   沈席言估摸了会儿,也不知道哪来得自信:“你们公司的饭菜能有我做的好吃?”   谢羡予掀了眼皮,嗓音一如既往地清冷:“你知道人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什么?”沈席言从果盘里挑了个橘子,漫不经心地一问。   谢羡予平静的语气下裹着满满讽意:“是自知之明。”   沈席言剥桔子手一顿,侧过脸给谢羡予来了个飞吻,随即换上了副哀怨表情:“这样说就不好了吧,阿予,我可是会伤心的。”   说话怎么能这么难听?沈席言不禁发问。   他没指望得到回答,自顾站起身,把保温盒里饭菜同碗筷一并拿出,整齐摆放到谢羡予面前,比了个请的手势:“饭都摆你眼前了。”   谢羡予又看了眼双目含笑的沈席言,才从他手里接过筷子。   饭吃到一半助理手里抱着一沓文件敲门进来,全放在谢羡予桌面一角:“谢总,这是人事部层层筛选出的助理名单及简介,还请过目。”   沈席言耳尖一动,暗道自己这趟没白来,天赐良机。   等助理一走,他施施然走到谢羡予面前,光明正大地看着简介:“要选助理啊?”   谢羡予默许了沈席言的动作:“耳朵聋了就去治。”   沈席言:“……”   请问这位谢姓霸总说话好听点是能少块肉吗?   想到这,沈席言忽然视线下移,目光落在谢羡予黑色西装包裹下劲瘦的腰。   算了,难听就难听点吧,要真少块肉就不好了,毕竟谢羡予已经够瘦了。   “看什么?”   沈席言视线灼灼,谢羡予要是察觉不到那是完了。   “没什么。”沈席言收了心思,指尖一点那一沓简介:“我能看看吗?”   不是什么大事,沈席言又与他知根知底,谢羡予嗯了声就随沈席言去了,但不过三分钟,他就发现他这个决定大错特错。   沈席言这张嘴根本就闲不住,一会儿以这人没工作经验把简介甩到一边,一会儿以这人长得差点意思影响工作心情给pass,也不知道是谢羡予选秘书还是他选。   在沈席言即将再一次啪地一声把简历合上时,谢羡予眼疾手快按住了,半是冷淡半是无奈:“你选还是我选。”   沈席言丝毫不反省,反而振振有词:“阿予,助理这职位和普通职位不同,要选必定要选个各方面都称心如意的,不然对付找个,完全是给自己添麻烦。”   人事部自然知道助理这个职位不比其他,层层选拔才挑出十来个,结果到沈席言这直接这不行那不行上了。   谢羡予直接气笑了:“这么说,还没有能入你眼的了。”   “那可不。”沈席言言笑晏晏,很是体贴周到:“不过没关系,我倒是有一个想法,免费说给你听。”   谢羡予不看文件了,伸长腿,椅子划出一小截:“说来听听。”   “我记得瑞泽和宜庆大学有科研合作,瑞泽更是在宜庆大学设过瑞泽科技奖学金。宜大也是数一数二的高校,现值毕业季,求职的学生不少,正巧宜大一年两季的双选会也到了,不如去碰碰运气。”   谢羡予没说好或不好,抬头看他:“瑞泽什么时候轮到亲自下场去挑人了。”   沈席言一噎,谢羡予这话倒是没错,瑞泽集团名下涉及各行各业,建筑、医疗、电子科技均有涉猎,每年投简历的人不在少数,还真不用亲自下场。   但知道归知道,他今天折腾这一趟可不能白来。   “话不能这么说。”   沈席言道:“除了六月份的双选会,宜庆大学还不举办了场校友会吗,我都收到邀请了,更别提你了,去看看今年的双选会不过是顺路而已,不费什么功夫,没有和心意的……”   选助理是其次,双选会、校友会更不重要,重要的是苏听在宜庆大学,苏听在,他是无论如何也得叫谢羡予去一趟。   沈席言碰了下那十几份简介,偏浅瞳孔一弯:“再从这里挑。如何,阿予?”    第6章   “你想法倒是多。”谢羡予嗤笑一声。往年校友会他都婉拒,倒不是不想去,单纯忙不开,今年……抽空去一趟也并非不可以。   “哪里哪里。”沈席言说。   谢羡予不答这话,看着又回沙发上躺尸的沈席言,开始撵人:“饭也送了,还不回去?”   “不回去。”沈席言维持着动作,浑然不知客气为何物一挥手:“没开车来,等你下班送我一程,左右我住你家,顺路。”   谢羡予哦了声,意味深长道:“那你就等着吧。”   彼时的沈席言还不知道这话什么意思,比了个OK的手势,点开游戏开始战斗,玩到手机没电自动关机,用谢羡予充电器充上电,再打开手机一看,惊人发现早已是晚上八点。   再一看还在工作的谢羡予,又颇为感慨地摇了摇头,果然就连霸总就逃不开加班的社畜命啊。   沈席言又苦坐了半个点终于熬不住了,一合手机:“什么时候下班?”   谢羡予置之不理,从抽屉里掏出车钥匙,往桌上一甩:“自己回去。”   沈席言撇撇嘴,摸过车钥匙,上下扫了几眼又放了回去:“算了,我还是再等会吧,回家这事急不得,得慢慢来。”   谢羡予看了沈席言眼,沈席言已经瘫倒在会客沙发,玩手机的两只胳膊都提不起劲儿。他捞过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往门外走去。   “喂,你干什么去。”沈席言以为谢羡予大晚上的还有应酬,不悦地喊了句。   谢羡予回过头在沈席言脸上扫了圈:“不是要回去?”   沈席言当机立断,站起身:“你早说啊。”   项目临时出了问题,加班到八点半,谢羡予早就让司机回去了。   走到地下车库,谢羡予打开驾驶座车门,沈席言一个箭步上前,抢先一步坐到驾驶座,系上安全带后才去看眉心打成死结的谢羡予,挑起眉道:“工作一天还有精力开车?”   沈席言瞳孔倒映着他,谢羡予莫名其妙地闪过丝怔忪:“用你管。”虽是这样说,却还是把车钥匙甩到沈席言身上。   车钥匙扔到身上,沈席言拿稳时闪过声哂笑。   口是心非的臭毛病。   车子缓慢行驶在路上,徐徐停在别墅地下车库。   沈席言解开安全带,转眼一看,谢羡予双眼紧闭。   这是睡着了。   他动作顿了顿,犹豫着要不要叫对方起来。   沈席言目光一一划过谢羡予在梦中得到舒展的眉头,然后顺着往下看去,挪到谢羡予长得过分的睫毛、高挺得能打下片阴影的鼻梁、抿成条直线的唇……   有点好看是怎么回事。   毕竟是小说男主,不好看那才是说不过去。   不过……以前怎么没发现?   不知道是不是沈席言过于明显,总之尚在睡梦中的谢羡予睫毛颤了颤,双眼缓缓睁开。   才醒来即便是熟悉的环境眼里带点不宜察觉的茫然。   “我睡多久了?”谢羡予揉了下太阳穴,强制让自己清醒过来。   谢羡予脸上是挥之不去的疲惫,沈席言再次感叹这霸总也不是谁都能当的。晃了下手机:“没多久,才到家五分钟。”   沈席言说罢车钥匙还给谢羡予下了车,合上车门时谢羡予依旧坐在车上,走到副驾驶敲了敲车窗玻璃,车窗降下后狐疑道:“下车啊,还需要我充当司机给你开车门不成。”   沈席言张嘴吐不出象牙,谢羡予懒得和他一般见识,升上车窗前撂下句话:“密码你知道,我去趟翠湖。”   话音一落,没等谢羡予打开车门从副驾驶下来挪到驾驶位,一嘭一啪间沈席言重新坐回车上,手握方向盘露出一个堪比太阳灿烂的笑:“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既然如此我就再送你一程好了。”   谢羡予想叫沈席言下去,沈席言抢先一步驶出地下车库。   翠湖全称翠湖庄园,名为庄园,实则是一座私人疗养院,专门为他们这个阶层的人物提供健康管理和康复训练。   环境宜人,远离尘嚣。推开窗是成片的翠色松树林,又依湖而建得名。   沈席言曾出过诊,依稀记得谢羡予祖父谢家老爷子谢玮就住在那。   沈谢两家离得近,沈席言却还真对这位谢家老爷子知之甚少,只知道是个铁血手腕的人,如果不是上了年纪身子骨不行,不可能轻易退下。   开了二十分钟后,车停在疗养院入门口,沈席言道:“我这个小小司机就不进去了。”   谢羡予嗯了一声孤身走进院里。   沈席言手搭在方向盘上,有一搭没一搭敲着,方才在路上他忽然从记忆深处抽丝剥茧出些关于小时候的某些事。   他从小到大都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惯爱上房掀瓦,走街串巷,某次他与路星辰一同到谢家找谢羡予,撞见谢玮拿着一二厘米厚的戒尺训斥谢羡予。   谢羡予犯了什么错闯了什么祸一概不知,只看见厚重沉闷的戒尺一下下抽打在谢羡予手心。   那个时候的谢羡予尚且稚嫩,手心被打得充血红肿却也未说半字,另外只空闲的手背在身后,小小身板站得笔直。   太多的细节记不清了,最后是他和路星辰走近叫了声阿予。谢玮见有人在场,才收了戒尺。   费力气想些往事有些耗神,沈席言降下车窗,夜风吹进来,勉强好受些。   窗外月上西窗,树影婆娑,疗养院内一片寂静。   谢羡予陪谢玮下完了半局象棋,喂了两个子,等谢玮拾了棋局才作罢。   “推我出去转转吧。”谢玮坐在轮椅上,七十多岁的年纪头发半百,却不见半分老态龙钟,周身气度尽数隐藏,唯有双眼晴可窥见年轻时的果决与锐气。   谢羡予未发一言却依言照做,找出小毯盖在谢玮腿上,推着轮椅出去。   外面风不大不小,微风扶来间带来松树清香与湖水清冽,恰到好处抹去那点悬在心尖上的焦躁。   “公司一切可好?”   谢羡予握着轮椅扶手,跟在他身后,依旧是话不多的样子:“稳步发展。”   谢玮点点头不再多问,让谢羡予推他到石桌前坐下陪他说会话。   谢羡予一一照做,奈何他实在不知与谢玮说些什么,只尽可能挑些公司的琐事说与他听。说到一半,谢玮突兀地开口了,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还会怪我吗?”   谢羡予愣了一下,闪过稀碎埋藏在心底的片段。谢玮的眼球凹陷,与曾经在对他体罚时自然而然浮现的苛责与冷漠截然不同。   谢羡予道:“不会。”   这个话题有些沉,谢玮也不会信,自然而然换了话头:“没事可以多交些志同道合的人。”   谢羡予应允下来补充说:“我与沈路两家关系都不错。”   “沈家?”谢玮粗糙的手覆在谢羡予手背上,细细回想着,记起是谁后叮嘱道:“沈家那孩子我记得,是个稳妥周到的,你可以好好相处着。”   谢玮明显是想错了人,误以为是沈湛行,不过不是大事也就顺着说了句好。   又谢玮说了几句,谢羡予起身告辞。   翠湖疗养院大门关上,两侧松树留下比夜色重的阴影,沈席言就靠在车旁。   月亮的光线并不明朗,只有几缕月辉照在沈席言肩头,在上面留着淡淡色泽。   谢羡予身上的疲惫感没有掩饰遮挡外显着,沈席言视线在他垂落在身侧的手转了几圈,徐徐收回,勾着车钥匙露出笑来:“出来了啊,你要再不出来我都准备进去捞人了。”    第7章   谢羡予不着痕迹避开沈席言看过来的眼睛,打开车门:“捞什么人?”   “捞你啊。”沈席言坐回副驾驶,瞥过谢羡予系着安全带的手指意有所指道:“看某个人会不会因为工作等某些原因,被人给扣住。”   谢羡予手一停,知道沈席言只是单纯调侃嘴欠:“开车吧。”   “不客气啊。”沈席言随后回了句才启动。   回去时已是十点半,沈席言边下车边打了一个哈欠,听见谢羡予在他身边问道:“在公司让你提前走,为什么不提前走。”   沈席言分心道:“我开你车走了,你开什么车?”   谢羡予顿了顿,不知道是无语了还是无奈了:“公司车库有不少车。”   沈席言哽住了,脑袋清醒不少,一时间竟然忘了这茬,没尴尬一会儿又一挥手:“算了吧,我怕某人因工作加班,加班到精神恍惚,回家路上发生车祸,我可是医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沈席言说着也被自己夸大的事实逗乐了,上手戳了戳谢羡予肩膀:“听到没,我救了你,得好好对我这个救命恩人。”   沈席言手指一下下抵着他,衬衫薄触感便清晰起来,谢羡予不太适应地蹙了一下眉别开视线,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沈席言抱臂站在原地看着谢羡予背影,不禁感叹,还真是阴晴不定。   116出来给沈席言一刀:【所以人家是男主,而你只是个男配。】   沈席言嫌116这话说得难听,弹开光球,露出笑容:“祸从口中出的道理统统你应该懂,所以想让我老老实实地完成任务,就给我好好说话。”   116这个闪着白光的小球直接变成了紫球:【好的,宿主大大,我一定牢记使命。】   沈席言这才满意了,施施然走出地下车库。   翌日一早,沈席言收拾妥当,轻车熟路走进谢羡予衣帽间,玩奇迹暖暖似的给自己搭配了身衣服,奈何谢羡予衣帽间翻来覆去就是衬衫、西装,还都是基础款,实在搭配不出什么花样来。   沈席言最后也只是挑了个中规中矩的灰色衬衫,与谢羡予不同,他不喜欢佩戴这些起规范性的领带、袖箍、衬衫夹等,只找了件衬衫与西裤。   沈席言穿上西装,套头脱掉睡衣,正要穿上西装,身后忽然传来咔嚓一声。   是有人开了门。   偌大的别墅吴妈请了假,只剩下他和谢羡予。   沈席言大大咧咧转过身,谢羡予尚穿着睡衣,侧身让开条道:“找衣服?”   谢羡予打量沈席言一眼。   沈席言身材确实不错,肌肉恰到好处,卡在清瘦与精壮之间,既不过分羸弱也不过于强健,宽肩窄腰,腰部牵连的肌肉线条埋在西裤之下,典型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你先把衣服穿上。”谢羡予现在已经懒得追究沈席言又穿他衣服这事了。   沈席言本来都打算穿上了,但谢羡予一提,恶劣又冒出一分,斜靠在衣柜旁,笑得分外不正经:“害什么羞,又不是没见过。”   小时候还会在一起洗澡戏水呢。   谢羡予找衣服的手一顿,十分成功地会错了意,目光凉飕飕地看向沈席言,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这目光想装看不见都难,沈席言心说什么毛病,晴转阴的速度快到令人咋舌,刚想问句怎么了,忽然想到了那迷离的一夜,表情一僵,笑也不笑了,钝着脑袋看向谢羡予。   不用谢羡予再说了,沈席言就知道两人是想到同一处了。   沈席言酒量不错,即使被下药导致当时意识混乱事后也不至于断片,只不过是他不愿意去想罢了,但此时此刻大脑却不由自主开始回想。   气氛顿时暧昧浮躁起来,隐隐暗流涌动。   虽然不知道那两个不知天高地厚下药的家伙如何,但沈席言时候没打听到,想来是被谢羡予私下处理。   沈席言这人惜命得紧,见谢羡予突然有抬头的动作,以为这人要给他拳,大跨步匆忙扣住谢羡予两只手:“等等等,都说那什么百夜恩,咱们先说好,先说好,动什么都不能动手。”   沈席言这一招来得又快又急,谢羡予因惯性直接被带到身前,肌肤相贴着。   最重要的是沈席言还没穿衣服,谢羡予虽然穿了,但睡衣以舒服为主,衣料偏薄,沈席言身体的温热自然轻而易举地渗透传递过来。   谢羡予这回是真的想给他拳了。   谢羡予挣了挣手腕,腕部肌肤摩擦过沈席言掌心,向来克制平淡的情绪竟然隐隐有压制不住之势,但他还是勉强止住,用没什么情绪起伏的语调道:“还不起来。”   沈席言见谢羡予没有揍他的趋势,连声称好,临走前还不忘带走刚翻找出的灰衬衫。   带上门前沈席言回头瞥了眼。   耳朵红了,被气成这样?   门关上沈席言碰了一下鼻子,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说个真话都不行了。”   在暗处观察的116都无语了,实在搞不懂为什么它刚出任务就摊上个这么不着调的宿主。   116探出脑袋,插/入条提示:【嘘,宿主大大,别骚了,男主此时此刻的愉悦指数已经跌倒负数了。】   沈席言:“?”   沈席言:“什么意思?”   116转了一圈,像是在表示谢天谢地宿主大大你终于问了:【我是助力HE系统,可以检测HE进度,而在人在心情愉悦的情况下更容易产生多巴胺,容易心动,所以愉悦指数算是我的一个附带功能。】   沈席言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问了他最关心的问题:“现在HE进度多少?”   116一顿,虽然不忍但还是尽可能地安慰道:【已经是0.1%了,宿主大大你超棒的哦。】   116为了让沈席言好受些,特意用了它最欢快的语调,殊不知在沈席言听来更加讽刺。   沈席言两眼一黑,身形一个踉跄,急忙忙扶住墙,堪堪稳住身形,不至于没出息地跌倒。   在《囚于永爱》这本小说中,男女主是一见钟情、再见钟心、三见虐妻——呸,不是。   总之这两人一见面就有说不清的磁场,冒出噼里啪啦相见恨晚的火花,只不过谢羡予本人心动不自知,才搞出后续一系列虐妻骚操作。   沈席言不小心改变了第一处一/夜/情的剧情,第二处谢羡予与苏听相遇却未改变,两人更有顺利会面,既然如此谢羡予的一见钟情去哪了?   虽然当晚谢羡予冷漠寡淡的模样也不像一见钟情,但沈席言自动当成了谢羡予性冷淡的原因,谁知今日再一看这心动指数,还真他*的不是一见钟情。   不过没关系今天就是第三处剧情点了,此路不通那他就换一路。英雄救美行不通,那就美救英雄。   一本古早霸总文里男主没点心理创伤是不可能的,而女主作为被圣光普照的小白花,自然是用爱的圣光去感化他,治愈他。   虽然他不明白他一向寡言少语的兄弟能有什么心理创伤,但小说说有那就是有。   接下来这场美救英雄的戏份发生在宜庆大学,这也是沈席言费心思叫谢羡予参加校友会的原因。   在这段剧情中谢羡予衣服被水打湿需到楼上更衣室更换衣物,意外与苏听被困在电梯中。   其中谢羡予受到什么刺激小说并未多提,在原小说中这一章节描写更多的是谢羡予的痛苦以及苏听的救赎。   这处剧情点是谢羡予与苏听关系发生改变的一个重要转折点,同时也是谢羡予虐妻的开端。   这遭变故让谢羡予意外发现苏听在他身边无端会安心许多,便开始无所不用其极地将苏听囚禁身边。   从开始虐妻之路长路漫漫,追妻之路任重道远。   行驶在路上等红绿灯的间隙,沈席言从后视镜中又看了眼谢羡予。   对不起了兄弟,为了你今后的幸福生活,这一劫你且先忍耐一下。   要相信苦难是一时的,幸福才是一辈子的事。    第8章   宜庆大学简称宜大,知名学府,为各行各业培育数不胜数的人才,每年校友会均特办重办,期间更是邀请历年历届优秀校友上台演讲,算是种变相的鼓励与激励。   沈席言与谢羡予均有邀请在内。   他们出发不算早,到时已有不少人,路星辰远远瞧见沈席言和谢羡予,快步走进后直接化身十万个为什么:“你两怎么一起来了,路上碰着了?对了,阿予你每年不都是直接拒绝吗?”   沈席言手肘大大咧咧地支在谢羡予肩膀上,“一起来的,阿予他被我哄来的。”   话音才落身侧凉飕飕的眼神袭来,沈席言讪讪放下手勉强正经道:“有正事。”   路星辰从鼻子里哼笑一声。   沈席言从谢羡予身上收回目光,眼角一瞥,瞥见了一个挺拔身影,满腹狐疑:“徐方正怎么也在?我记得他读得是国外大学。”   谢羡予突然来了句:“你很了解他?”   沈席言道:“那倒没,道听途说罢了。”   “这就是你消息不灵通了。”路星辰顶着头粉毛道:“宜大双选会持续两天,今天恰好是最后一天,估计是亲自到场想挖些人才。”   沈席言点点头,还有正事要做随意寻了一个借口抽身:“我许久没来看过老师了,先走一步,开始了给我发个微信就行。”   走出场地沈席言招呼出116:“我记得在原著中男二徐方正并未出现。”   116给出合理解释:【原著里确实并未提及,但小说是女主视角,可能是视角原因。】   沈席言嗯了一声,男二和女主虽然不是官配,但也有一束看不见的线系在两人手指上,为了防止出现意外他不得不再一次确认:“重要节点真的无法改变吗?”   提到这个116可就来劲了,就差拍着胸脯打包票了:【宿主大大,你尽管放心哒。】   【剧情在作者笔下产生,由作者制定塑造,受作者约束限制。】   【从一开始就已既定,无法更改。】   116一板一眼念着星际系统手册第二十五章第七条内容,念完后瞄到最后一行还有个“注”字,后面紧跟着一句话,正想告诉沈席言,又想起执行官大人说过这种可能性约等于无,便偷了个小懒。   沈席言顿时放下心了,带着系统在校友会场地绕了数圈,没见到苏听后眉间褶皱越发加深,不得已让116搜索苏听身影,最后在校双选会上发现苏听身影。   沈席言躲在暗处,斜前方是四处投简历又四处碰壁的苏听:“按照剧情来说,苏听应该出现在校友会,而不是在这。”   116也同样不解,在搜索前后节点后才道:【发生误差了,宿主大大,按照原书,此时的苏听应该隐忍负重,身负谢羡予买她第一次的100万巨额,苏听爷爷的手术费足够,不用着急找工作,但……】   116后面的话没说尽,沈席言却懂了。   但因为他的缘故,导致两人错过,之后又是一系列因果。   而116方才说重要节点无法改变,也就是[电梯事故]的情节不会受到改变,至于是不是女主苏听救赎的就不好说了。   *的,沈席言烦躁地扯扯领子,他还真成爱情保安了。   骂归骂沈席言还是任劳任怨回到车上,脱下自己身上这件衬衫装进袋内,单穿外套下车快马加鞭回到校双选会。   沈席言迅速调整好表情,脸上挂上得体的笑容走到刚被一家公司拒绝的苏听身后,弹了下苏听肩膀:“你好啊,苏小姐,又见面了。”   苏听转过头甚是诧异:“沈先生你怎么在这?”   沈席言八风不动,影帝上身:“不用叫我沈先生,太生分了,叫我沈席言就行,至于我为什么在这,自然是有正事。”   他只说是有正事,却未说是什么正事。沈席言说话惯爱如此,说了又像什么都没说,叫人不好意思再追问下去。   “你这是在找工作?”沈席言看眼苏听手里的简历。   苏听声音发闷地嗯了声,勉强打起丝笑:“但好像没有看中我的。”   沈席言哎呀一声,眼睛弯起,泛懒的声线带着股浑然天成的风趣幽默:“不要妄自菲薄啊苏听,有时候hr不是看不上,只是机会未到罢了。”又一眨眼:“叫你大名没问题吧?”   拉近关系最直接的方法就是直呼其名。   “当然没问题。”苏听跟着笑了下:“但愿吧。”   简单说了两句后沈席言兜里手机忽然响了,是提前设置好的小程序。他朝苏听打了一个手势,接听电话后眉头皱起,嗯嗯哦哦好几声才挂,之后表情为难地看向苏听。   苏听不明所以:“怎么了,是有什么急事吗?”   “急事倒是没有。”沈席言说:“就是谢羡予身为荣誉校友需要到礼堂做个演讲,但是衣服湿了,我这里倒是有一件,本打算送我表弟当毕业礼物,现在倒是有别的用途了,只是我和老师约好了见面时间,有些走不开。”   他什么都没说,但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果不其然苏听立马上当:“我现在倒是没事,不如我帮忙送一下吧。”   沈席言得了便宜还卖乖,比小白花还小白花:“这会不会太麻烦了?”   “不麻烦的,更何况谢先生上次在未央也救过我。”   沈席言不好意思地腼腆一笑,袋子递给了苏听:“那好吧,真是太谢谢了,对了,谢羡予在礼堂隔壁文化宫的四楼更衣室。”   116探出脑袋,目瞪口呆道:【宿主大大,我发现你不当演员还真是可惜了。】   “知道就好。”沈席言弹了下116脑袋,伸着懒腰,浑身上下都透着淡淡倦意:“接下来等好消息就行了。”   虽然在第一处一夜情剧情点时宿主翻车了,但也勉强解除了苏听留下心理阴影这个炸弹,更别提第二个剧情点也顺利完成。   116此时此刻对他绑定的宿主早已是深信不疑,闻言重重弹了一下,权当点头:【没错!】   校友会在礼堂举行,除了即将毕业的大四生几乎全员到齐,苏听走在路上,拎着装有衬衫的袋子脚步飞快,唯恐耽搁了自己救命恩人。   苏听脚下生风走进文化宫,远远看见半开的电梯正在匀速合上,嘴唇张开想要大喊等一下,忽然一个人从拐角出现,惯性致使苏听嘭撞到那人身上。   “你没事吧?”   苏听揉揉撞得酸痛的脑袋,抬起头,看见了如春风般温和的一张俊逸面容。   徐方正虚扶住苏听手臂,低眉浅笑:“是你啊。”   ……   沈席言心情畅快哼着小调,悠哉悠哉地往礼堂走,很不得昭告天下他完成一件大事后心情是多么多么美妙。   他迈进大门,眼角扫见从远处飘来一抹粉红。   路星辰胸膛起起伏,满头大汗,也不知道是热的还是急的,总之抹了把额头,攥着沈席言胳膊,语气难掩焦躁:“阿予不知道去哪里,我给他打了好几是个电话都没接。”   去哪了,能去哪,自然是美人在怀,治疗那劳什子不知道是真是假的心理创伤。   沈席言安抚似的拍拍路星辰手背,正想先批评他慌里慌张成何体统,突然听见有人大声叫了他下名字。   “沈席言——!”   沈席言搭在路星辰手背上的手都没有收回,头却下意识先转了过去,接着他就眼睁睁看着苏听和徐方正边挥手边一路小跑过来,脚步匆忙混乱。   苏听气息不稳停在沈席言面前,没有注意到沈席言怀疑人生的眼神:“不好了不好了,电梯出故障了……”   沈席言不信邪打断她:“等会儿,你谁?”   虽然这个可能微乎其微,但万一呢,万一这人是苏听的孪生妹妹……   “嗯?”苏听已经无瑕思考沈席言是在开玩笑还是在真挚发问了,只争分夺秒道:“我是苏听啊!”   嘭!   沈席言眼冒金星,眼前黑了又黑。   靠!   你是苏听=苏听在礼堂!   那谁和谢羡予困在电梯里?!    第9章   【电梯内光线暗淡,空气中氧气挤压至稀薄,每呼吸一下都需要用尽全力,胸膛剧烈起伏,是令人窒息的沉闷。】   【谢羡予犹如孩童一般蜷缩身子,明明是高大的身形,此时此刻却躲在电梯冰凉一角,竭力降低存在感。】   【他双手抱头,发丝凌乱,指尖泛白用力到青筋暴起,额头更是浸满汗珠,眼眸紧闭颤抖,不敢睁开一丝一毫,面容狼狈不堪。】   【在电梯又一下摇晃中,谢羡予蓦然睁大了双眼,黑眸漆黑惶恐又无助,仅能做到紧盯电梯门,眼中是无尽的绝望与祈求。】   【苏听如何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在宜庆有权有势、手眼通天的谢羡予会陷入如此无助的境况中。】   ……   沈席言不等苏听说完话大步流星向文化宫跑去。   116想叫沈席言别急,在小世界运行法则中男主无论如何都不会有事,但见沈席言一路匆忙焦躁只好闭了嘴。   沈席言喘了口气,稳稳定在四扇电梯前方,电梯全部出现故障不能使用:“系统,谢羡予在哪扇电梯,第几层楼?”   都火烧眉毛了,116不敢有半分耽误,飞快排查搜找:【第三扇电梯,四楼。】   沈席言对着第三扇电梯点点头,记在心里后绕步推开消防通道防盗门。   防盗门厚重,合上带起嘭地一声巨响,稀碎灰尘与尘埃弥散空中。   沈席言大步跨上楼梯,一步两台阶停在四楼,拐弯推开消防通道大门,大跨步行至在三号电梯前。   三号电梯门紧闭,沈席言被汗洗了的手拼命按墙上电梯按钮也无济于事,始终处于熄灭状态。   沈席言无声骂了句,对着紧闭只留了一条缝的电梯喊说:“阿予我是沈席言,你能听见吗?”   在正常情况下,对电梯喊里面人能听见,但沈席言现在根本不确定谢羡予是否处于清醒状态。   按照原著小说来看,谢羡予在电梯里的表现更像是陷入了梦魇。   *的,这下玩脱了。   沈席言悔不当初。   他想再说几句判断谢羡予是否真如同小说中描写一般,可话到嘴边竟然哽住了,罕见地憋不住一句话一个字。   早知道就不按剧情走了。   沈席言悔得肠子都青了,116这个没眼力见和人情世故的系统却还在火上浇油,很难说是不是故意的:【不可以哦,宿主大大,根据调察显示,按照剧情走是男女主相爱的最快捷、最迅速方法。】   “闭嘴。”沈席言没工夫听116掰扯。   没了116的哼哧声,沈席言控制着力道拍了拍电梯门,以一个谢羡予能听见的嗓音言简意赅道:“修理师马上到。”   沈席言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没底,按照小说原定轨迹,为了让苏听名正言顺地救赎谢羡予,作者特意安排了修理工因堵车迟到的恶俗桥段。   身后传来粗粝吱呀一声,沈席言没回头,直到路星辰和苏听等人赶过来才问:“修理工来了吗?”   “还没。”路星辰呼吸有些不稳,他不知道谢羡予乘坐的电梯停在那一层,给沈席言打电话这小子更是直接静音了,只能一层层找去。   沈席言问:“救护车呢?”   路星辰面露疑惑:“叫救护车做什么?”   “让你叫你就叫。”   “不是你……”   沈席言眼神成功逼退路星辰,路星辰摸出手机骂骂咧咧给私人医院打电话。   时间在等待中格外漫长。   苏听蹑手蹑脚走到沈席言身边,小声说:“对不起。”   沈席言实在是打不起微笑的心情:“跟你没有关系,不用揽过错。”真要论,是他的问题,是他没算好时间,把握好时机,更是他过于自大,以为掌握上帝视角就能把握好剧情走向,却不料早就发生偏移,早就不一样了。   “而且如果不是你,我们还不知道阿予被困在电梯里。”   沈席言说完修理工也上来了,勉强对着苏听笑了笑:“所以,我和阿晨还得谢谢你。”   一名修理师解释说:“实在抱歉,路上堵车,耽误了不少时间。”   沈席言早有预料,没什么表情点头:“里面的人是瑞泽总裁,容不得差错。”   修理师满头大汗,连连称好。   倒不是沈席言威胁修理工,而是电梯内有紧急按钮,这是基本常识,谢羡予不可能不知道,这么久修理工都没来,只能是没当回事,未放在心上。   漫长的十分钟。   信号灯终于亮了。   两扇电梯门自中心向外徐徐打开,每展开一毫光照进一分,到最后完全照亮蜷缩在角落,双手抱膝的谢羡予。   操。   他低骂了句,谢羡予还真有那劳什子心理创伤。   沈席言迈入电梯,弯下腰拍了拍谢羡予肩膀:“阿予醒醒,电梯开了。”   谢羡予没能给出沈席言答复,更没出现睁开眼睛蠕动嘴唇之类的细微举动,身体僵硬并长久维持缩在一角的姿势,垂落的发丝刚好遮住眼瞳,是最没有安全感的姿势。   沈席言心中一咯噔,这心理创伤貌似有些严重。他不再指望谢羡予醒过来,俯下身拨开挡住视线的凌乱碎发,双手穿过谢羡予膝窝,拦腰抱起,走出电梯。   救护车已经到了。   沈席言抱着谢羡予往救护车走,路过某处时陡然停下,眼眸一动看向徐方正,颇具几分意味深长:“徐少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应该知道。”   徐方正一愣,点了头。   不是沈席言多虑,而是防人之心不可无,谢羡予的反应绝对不是正常人被困在电梯该出现的,身为竞争对手只要有心,再加上徐方正的身份地位想要细查肯定就查到蛛丝马迹。   也许是周围环境有些吵,也可能是刚走出室内,太阳光打在薄薄一层眼皮上,谢羡予靠在沈席言怀中眼睛动了下然后睁开。   谢羡予眼里带着点茫然迷离,眼前笼罩了层白雾。   他勉强打起精神眨了眨眼,入目只能看到绷成一条直线的脖颈与清隽的下颌,让他判断出这人是沈席言。   认识到这点后,谢羡予绷了许久的神经无端一松,声音沙哑又犹豫地唤了一声:“沈席言。”   沈席言脚步一滞,半垂着眼眸向下,扫见冷谢羡予睫毛因汗水干涸而黏在一起,嗯了一声:“怎么了?”   他记得谢羡予小时候是个矫情性子,最怕疼了,被谢玮打了手板罚了站,表面上坚强得像小白杨,实则最喜欢藏在被窝里对着红掌的手心偷偷哭。   他撞见过好多好多回。   谢羡予摇摇头,想说没事动作间擦过沈席言胳膊,后知后觉当前是什么姿势,他动动身体想要起来。   但沈席言没给他机会,察觉到他的意图手臂反而更收紧了:“老实点。”   谢羡予没说话忍着疲惫脑袋稍微地向外避避,以免染上沈席言高于他的体温。   沈席言垂眸又啧了一声,像有点不耐烦的样子但又不全是:“你能不能遵点医嘱。”    第10章   瑞泽旗下私人医院,保密性强,环境宜人,阳光充足,病房更是足够明亮宽阔。   医生站在病床床头,调试输液速度,做好记录走出病房。   沈席言尾随医生叫住他:“阿予是怎么回事?”   医生戴着口罩,并未多言:“昏迷罢了。”   这就纯属是说三分留七分了,沈席言自己也是医生,虽然是心外科,但当下的情况只要是学过医都明白绝不可能是昏迷这么简单。   沈席言扫过医生胸前的透明的亚克力牌,和善一笑:“刘医生,你这话说得有点……我和阿予从小一起长大,互相还真没什么秘密,不是亲人胜似亲人。何况谢沈本就亲如一家,倘若我向阿予讨要些东西,阿予断不会拒绝。”   沈席言没说任何句不妥的话,可细听细瞧之下又全是不妥。   沈席言知道没有谢羡予的吩咐这位刘医生断不会含糊其辞地糊弄他,但他本就不是什么好人,没道德心惯了,什么尊重隐私的原则在他这里通通不存在。   以谢羡予的性子哪怕是清醒了他追在身后刨根问也不会吐露半个字,这人从小到大一贯如此,沈席言只能从这位刘医生入手。   眼前的年轻人眉眼弯弯,他却下意识后退半步,后脚还没落地,肩背又抵上只手,托着肩膀扶稳他,随即从身后走出直到与沈席言并肩为止。   路星辰脸上是比沈席言更加灿烂的笑容:“算我一个,阿予是我兄弟,说说吧,怎么回事。”   刘医生叫苦不迭,都说这沈二少与路家小少爷惯来好相处,今天是怎么了,怎么一个个地都在追问他,还让不让人活了。   保护客人隐私是医生基本职业道德,更别是谢家名下私人医院,倘若泄露雇主病情在业内是不用混了。但刘医生更知道沈席言说得是实话。   刘医生深知民不与富斗的道理,着急忙慌地擦擦额头不存在的虚汗,狠下心,压低声一鼓作气秃噜出来:“谢总他有幽闭恐惧症,本来经过脱敏治疗都好得差不多了,但谁知道……今天出了这事。”   “幽闭恐惧症?!”路星辰语气难掩惊讶,就差一蹦三尺高了:“阿予怎么会得这个病,日常生活完全看不出来,和我们相处也没异样啊!”   刘医生又擦了擦汗,考虑着要不要一股脑全交代了,就在他犹豫不决之际沈席言开口了:“刘医生你先回去吧,这有我和阿辰在,有突发情况再叫你。”   刘医生受宠若惊地连声称好,脚下生风一溜烟开跑。   外人走了,路星辰侧过头跟看什么稀罕物似的打量起沈席言,直到沈席言眉宇间再次浮现出懒得伪装的烦躁与不耐,才摸着下巴中肯地点评:“笑面虎一个。”   沈席言对路星辰的评价不置可否,施舍他半分眼神回了病房,撂下句话:“你去御玺斋买点清淡饮食,我估计阿予快醒了。”   路星辰抓了抓头发,炸毛的脑袋开始冒问号:“不是,凭什么是我?”   回应路星辰的是病房门强制合上的动作。   没了路星辰的瞎嚷嚷沈席言清静不少,拉过椅子坐在床头,谢羡予面容依旧憔悴没有血色,又调缓了些输液速度。   调完后沈席言无事可做地拨了拨谢羡予睫毛。   他还算有良心没太过分,只轻轻一拨就收了回来。   在撤开时谢羡予先前黏在一起的眼睫浮现在眼前,沈席言手一滞,后知后觉那不是汗水而是眼泪。   沈席言一点谢羡予鼻尖,讪讪收回。   幸好没被人撞见,不然你可就真的里子面子都丢尽了,等你醒来可得好好感谢我。   沈席言在病房绕了圈,摸过棉签和温水,有一搭没一搭地洇湿谢羡予干涩的嘴唇。   “真能睡啊。”   按理来说一个小时过去谢羡予该醒了,但此刻谢羡予却没有半点动静,而且路星辰估计也快带着吃食回来了,饭菜热乎才好吃,凉了再加热以谢羡予挑剔又龟毛的性子绝对不会吃上一口。   想着想着沈席言忽然俯身凑近细细打量起谢羡予紧闭的双眼,自然自语咕哝了句:“再不醒,我可就要亲你了。”   沈席言只是嘴欠地随口一说,万没想到这话还真他*的起了作用。   只见谢羡予以一个匀速徐徐睁开阖上的双眼。也许是没那么快意识到当前的处境,谢羡予眼中闪过一丝与他本人极不相称的迷茫,眨了几下眼才注意沈席言放大的脸,慢半怕蹙眉道:“你做什么?”   “准备吻你啊。”人一旦醒了,沈席言放下心就开始犯病,打了个飞吻的动作:“睡美人嘛,不都是这样,得亲一下才能醒。”   谢羡予才醒,没工夫理沈席言,对着沈席言那张放大版的俊脸就是四个字:“离我远点。”   他口吻冷漠,嘴里说着威胁的话,但殊不知他这幅因昏迷而稍显苍白柔和的面容上,没有丝毫的威胁之力,甚至是起了反作用。   沈席言起身,视线大大咧咧地将谢羡予从头到尾扫视了两三圈,换上个被伤透了心的语气:“你未免太无情了些。”   “要知道可是我抱你上的救护车。”沈席言向来看热闹不嫌事大,哪怕事落在自己身上,也是如此:“你当时可是紧紧抓着我衣服不放,紧搂着我脖子,还叫我阿言来着,怎么一醒就叫我离你远点。只怕是大难临头各自飞的鸟都没你这么绝情。”   谢羡予脸色一黑。   就算谢羡予当时神志不清,也能肯定沈席言一定是在无中生有、颠倒黑白。   也许是谢羡予眼神太正色,也可能是看在谢羡予刚醒的份上不能大逗特逗,沈席言勉为其难道:“好吧,前面是假的,但最后一点可是真的。”   说归说闹归闹,沈席言也没忘正事:“你被困在电梯这事,多亏了苏听,如果不是苏听我和阿晨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发现,等你出院了最好是请苏听吃点饭之类的表示感谢。”   “哦,对,我记得你不是在找助理吗?我看苏听就不错,手脚机灵又是个老实的,你要是担心苏听没工作经验,你就先让林助带带她。”   “你看行不行?”   谢羡予才醒思维还没跟上就听沈席言噼里啪啦说了一大串,问了一个最关键问题:“苏听是谁?”   沈席言:“……”   他忘记男女主还不认识了。   沈席言心里直骂人,面上却如沐春风:“苏听就是那天在未央华庭的女生,也是今天告诉我你困在电梯那女生,说起来,你真应该好好感谢她……”   沈席言后面的话谢羡予没太听清,在经历外界刺激后人的身体机能都会自动选择遗忘。   谢羡予也不例外,即使没过去几小时当时的画面却模糊朦胧。   只记得是黑色。   谢羡予身子颤抖着,好不容易消散的梦魇再次附在骨骼皮肤上,他困在四四方方的电梯……不对,是地下室。   他奋力拍打着门板,手掌拍得通红麻木都没有人来,五感只剩下拍门的听觉,在一次次试图反抗中他妥协放弃,如愿学会审时度势。   被困的次数多了也就习惯成自然,身体机制更会自我疗愈,不需要他再花太多的精力时间。   只是……他看了沈席言一眼。   【叮!心动指数+10%,HE进度+10%!】   【恭喜宿主大大!】    第11章   正在剥橘子的沈席言霎时一喜,眼睛一亮。   这就是命中注定吗?   谢羡予甚至没正式见过苏听,光是听他说多亏了苏听才能及时发现这件事,HE指数就飙升到了10%。   那可是十分之一!四舍五入一下不就是100%了吗!   灵魂伴侣,诚不欺我。   这样一看HE进度百分百还不是轻轻松松,易如反掌。   116绕着沈席言飞了一圈,假模假样咳嗽一声,教训道:【宿主大大,不要骄傲,谦虚谦虚。】   沈席言眉飞色舞地敷衍:“知道知道。”   谦虚使人进步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   谢羡予正想着事,侧目见沈席言嘴角都扬到太阳穴了:“你怎么回事?”   “没什么,没什么。”沈席言又是一个飞吻,搂着谢羡予脖子直接将人抱住,头埋在谢羡予脖间:“我就是太爱你了,超爱你,哈哈哈哈哈哈哈。”   沈席言动作来得又快又急,谢羡予躲不开,直接被抱了个满怀。应激反应让他差点给沈席言拳,还幸好看在对方救了他的份上勉强克制住。   对方后半句明显是在胡言乱语,谢羡予动作有片刻的僵硬,还没想好说什么做什么时沈席言先松开了他。   沈席言整个人都透着股神清气爽:“你听我兄弟我一句真言,你要是真碰上了或者是遇见了什么喜欢的人,一定得好好把握……”   沈沈席言越说越来劲,根本就停不下来,这是他好兄弟人生第一次心动,实在让他有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错觉来。   “对了,你还不知道心动是这么感觉。”沈席言一拍大腿,想起谢羡予不懂爱这个设定贯穿了全文,尽可能地解释道:“心动就是嗯……就是个还没熟透的柿子,半黄半绿,甜中带酸,酸中带甜……”   谢羡予全然不知道沈席言在说什么,只当这人在胡说八道,耐着性子听了会,眉头越皱越深叫停:“瞎说什么?”   沈席言抛去了个我懂我懂我都懂的眼神,HE进度才10%尚不足以叫谢羡予意识到自己心动,还需要添把柴加把火。   “这个先不提了,我方才提议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就是让苏听去做你助理的事。”   经沈席言一提醒谢羡予总算是想起苏听是谁了。   率先浮现眼前的是张清纯面孔,未加雕琢粉饰的清丽干净,再然后是在等待在未央华庭门口单薄似纸的身影。   谢羡予没什么情绪地看了沈席言眼,意味不明道:“你小女朋友放我身边?”   沈席言:“?”   “我小女朋友谁啊?”沈席言眼睛瞪大,指着自己反问:“我怎么不知道?”   沈席言困惑神情不似作假,但谢羡予仍是道:“苏听。”   沈席言:“!”   沈席言一惊:“能别开这么吓人的玩笑吗?”   谢羡予眯了眯眼,哦了声意有所指道:“那天晚上我胃病犯了,吴妈给你打电话后你半个点才到,还以为会发生些什么。”   事关男人尊严,沈席言情绪不免有些激动:“我是哪里让你产生了我如此快的错觉,仅仅半个点,我多长时间你不是最——”   最清楚不过。   沈席言戛然而止,险而又险地把后半句咽回去,心虚咳嗽几声,看着谢羡予黑如锅底的脸色,在心里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干巴巴地找补:“阿辰这家伙跑哪了,叫他去买个吃食到现在也没回来。”   “我谢谢你哦,亏你还记得我。”   沈席言侧头看去,路星辰拎着大包小包连个手也没有,只能用肩膀撞开病房门,随后一大袋吃食放到床头:“不知道阿予喜欢吃什么,就都买了。”   沈席言扒拉几下袋子,支起桌子的间隙还不忘说句风凉话:“啧,连阿予喜欢吃什么都不知道。”   “滚。你知道,你知道怎么不去买。”   “我自然是留下照顾阿予。”沈席言转向谢羡予。   谢羡予:“……”   路星辰:“……”   “吃点东西吧。”沈席言拆了双筷子,从打包盒里拿出吃食。   谢羡予垂下眼睫,懒懒打量几眼桌上吃食,什么都没说,是变相的拒绝。   从昏迷状态中醒来,胃里一直空空如,本应垫垫肚子,但他实在提不起胃口吃东西。   沈席言拿着筷子伸到谢羡予跟前,和谢羡予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才放下,随即从袋子最低下掏出一碗用简陋塑料盒装的皮蛋瘦肉粥,拆了双新筷子,一点点把里面的皮蛋挑出来,推到谢羡予眼前:“先对付吃口。”   谢天谢地谢羡予总算是接过筷子,给面子地吃了几口,垫了肚子。   谢羡予一口一口吃着挑出皮蛋的粥食,随着弯腰动作发丝垂落在额前,倒是平添几分与他本人不相称的乖顺温和。   谢羡予身体各项指标全部正常,当天下午就可以出院。   沈席言以家还没装修完继续赖在谢羡予家里。   沈席言手握方向盘,目不斜视开着车,状似不经意顺嘴一提:“我提议叫苏听做你助理这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谢羡予头靠在后座椅闭目养神,闻言睁开一瞬又合上:“助理不行,私人实习助理可以,从我私人账户上划钱,表现良好再正式入职。”   沈席言鲜少麻烦他什么事,难得一次,谢羡予愿意帮下忙。   只是他仍旧不解,既然苏听不是沈席言小女朋友,那沈席言如此费心思是为了什么?   谢羡予在想什么沈席言或多或少能猜到几分,毕竟对方一向多疑,但怀疑就怀疑呗,左右任凭你心动前多么酷炫狂拽,心动后还是妻管严一个。   沈席言暗暗窃喜,面上还要装一装,不太好意思的啊了声:“这不太好吧,阿予。”   “有没有人说过你。”谢羡予揉着太阳穴,实在是不想看沈席言演,耐着性子提了句。   沈席言:“说过什么。”   谢羡予直言不讳,用最少的词说着最嘲讽的话:“说你演戏很假。”   “……”   谁说得,最起码116觉得他演戏很好。   沈席言撇撇嘴,不再和不懂他的人对牛弹琴。   吴妈仍在休假中,偌大别墅空无一人。沈席言旷了两天班,再无缘无故旷下去只怕会被开除。   将谢羡予送回去后,他不忘叮嘱道:“晚饭没人做,我给你叫餐,至于工作旷一天也没什么。”   说话间对上谢羡予不满神色,沈席言心说这什么眼神,搡着谢羡予肩膀给人推到屋里:“不用担心,瑞泽少你一个人照常运行,股票一路飙升,红得很。”   谢羡予只觉得沈席言碰过肩胛骨火烧火燎的,以为是沈席言问题,面色一凝道:“别碰我。”   “事多。”沈席言嘀咕了句。    第12章   谢家住宅是座老宅,谢家直系历代都居住在此,曾经人丁兴旺只是不知哪一代出了差错,直系越来越少,到谢羡予这辈竟然只剩下一人。   谢羡予喜寂,白日还好,一旦到了夜晚夜幕笼罩,五层高别墅静静矗立其间,不免显出几分孤寂。   亮白色灯光闪过,稳稳停在别墅前院空地。沈席言开门进屋,入目深不见底的黑色。   这么早就睡觉了?   沈席言没开灯,充分利用116的照明功能换了鞋。   上到二楼,沈席言本打算问问谢羡予幽闭恐惧症是如何得来,但没有丝光亮从门缝里透出来,在门前短暂停留几瞬只好转身离开。   沈席言是外科医生,对于心理疾病虽了解但不多,因此没有在谢羡予醒来之际就询问,如何也该给谢羡予点缓和适应时间。   心里有事沈席言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中途半夜醒来又去了一趟厕所。   客房没有独立卫生间,沈席言推开门去对面卫生上厕所,解决完生理需求正准备回房,眼角瞥见楼下客厅亮着点微弱光芒。   小偷?   哪个小偷这么艺高人胆大敢偷到这。   但确实如果这一票干成功了,这辈子都不愁吃穿了。   沈席言在这头胡思乱想。116头顶大白光开口了:【宿主大大,不是小偷哦,是谢羡予。】   “你们做系统的都不用休息吗?”   沈席言边说边往下看去,眯着眼睛抓过116为自己照明,在辨认到楼下那个手脚都蜷在一起,缩在沙发上的单薄身影时,沈席言终于坐不住大步下楼。   116一看自家宿主跑了,赶紧飞到沈席言耳边嗡嗡拦住他:【喂喂喂!宿主大大你干什么去!现在这是在走剧情,谢羡予现在不痛苦,明天正式上班时苏听就无法安慰他,让他感到温暖。】   在原著里,苏听与谢羡予一直都是一个单向救赎的关系,谢羡予的家世就决定了他不会拥有快乐,但苏听不一样,家境虽普通,却永远是个发光的小太阳,永远热情,永远希望。   人嘛,总是会被没有的东西的吸引。   谢羡予的心动不难理解。   沈席言下楼脚步一滞,116以为沈席言是恢复理智了,结果下一秒这家伙又开口了。   沈席言面向116,在夜里懒得掩饰懒得装,没了笑容点缀的一张脸,瞧着竟是与谢羡予如出一辙的冷漠:“如果不是在教我如何完成任务,那你可以闭嘴了。”   116一急,口不择言:【那……那就算宿主大大你下去有什么用,谢羡予该痛苦还是得痛苦。】   沈席言一把揪住116:“阿予痛不痛苦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要痛苦了。”   116:【嘤】   116处于高维度,沈席言不能对它造成伤害,但它出厂时身体遍布机械神经,被人类握在掌心里的感觉真的好难受。   沈席言放开116,踩着楼梯继续下楼。   116急得都冒红光了,就算重要剧情节点无法改变,可沈席言这么玩想不改变都难。它有心说什么,沈席言已经嫌它碍事一把扒拉开他,“别来烦我,哪凉快哪待着去。”   沈席言又笑了,116以前还会被沈席言如沐春风的笑容迷惑,觉得沈席言是个顶顶好的人,现在再一看只想用人类的语言骂一句去尼玛的。   沈席言没管116想什么,径直下楼走到谢羡予面前。   沈席言弯下腰,叫了声谢羡予,等人发愣缓缓地抬下头,顺手按亮了落地台灯然后撩开谢羡予被冷汗浸湿的额发:“有床不睡睡沙发,玩自虐?”   沈席言来得突然,谢羡予慢了半拍避开沈席言的手。   撩在额发的手一撤开刚还乖顺的头发霎时在空中四仰八叉,再配上谢羡予这幅明显不在状态的表情,沈席言笑出了声。   谢羡予后知后觉发生了什么,刚被沈席言碰过的额头、肩膀哪里都难受:“离我远一点。”   “行行行,不碰。”沈席言这个时候意外好说话:“问你呢,怎么还不回床?”   谢羡予嘴唇一抿,原本就偏浅唇色更淡了,几乎是失了血色:“不用你管。”   还不用我管,我不管你谁管你。   沈席言哎呀一声直起身,拍了拍膝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又戏多地伸了一个懒腰:“那好吧,我走了,我可要回去休息了。”   话音落了,沈席言前脚刚迈出去,后脚垂下的手腕忽地被某人牢牢攥紧了。   沈席言眉梢一挑,他就知道。   沈席言迫不得已重新面向谢羡予,入目是暖光下谢羡予攥着他因用力而泛白的指尖。   沈席言慢慢挪着视线到谢羡予脸上,笑了笑:“这是怎么了,谢大总裁再霸道也不能不允许我睡觉吧?”   谢羡予没有回,可能是不知道回什么,做医生的从不缺耐心,沈席言安静等了会儿听见谢羡予道:“我让你走了吗?”又说:“留下来。”   是谢羡予惯来命令的腔调,沈席言不吃这套,他向来都是吃软不吃硬,如果谢羡予对他服个软说个怕字他可能还会勉为其难留下来,但现在……   久久没等到回话,谢羡予有些焦躁,也许是在夜里,也许是因为某些不知名原因,总之情绪一直再放大,并且全都聚焦到某一处。   攥着沈席言手腕的力道越发松懈,到最后彻底松开了他。   现在么……也是能陪的。   沈席言自顾在心里怒其不争地叹气,也不知道是在叹谢羡予不懂得服软的气,还是在叹他又心软的气,可能两者皆有吧。   沈席言重新蹲下身:“命令我啊?我不照做你是不是还要趁雨夜把我撵走,并且还不给我把雨伞?”   谢羡予不解一怔:“你在说什么?”   沈席言说的是原著小说里谢羡予惯喜欢用的手段。说完,他对着满脸困惑的谢羡予摇了摇头:“没什么。”   书中毕竟是书中。   他重新低下头,看着谢羡予再一次圈住他手腕的手道:“害怕就直说,不丢人。”   言情文的受众是女性,书中就没有长得丑的,身为男主的医生朋友容貌自然挑不出差错,其中眼睛生得最为好看出挑,眉眼飞扬间总是有种说不出来的味道。   此时此刻沈席言偏浅色的瞳孔倒映着谢羡予身影,眼尾挂上与他平日里懒散勾人截然不同的温和的笑意,足够的反差就足够吸引人:“比如我还怕蜘蛛、毛毛虫这些会爬的动物呢。”   才不是。   骗你的。   沈席言想了想又补充道:“这样一对比我才是胆小鬼。”   谢羡予不说话了,半响才憋出一句话来:“我不怕。”   沈席言差点憋不出又乐了,这究竟是自欺欺人还是掩耳盗铃。   “你笑什么。”谢羡予盯着沈席言直直地问。   沈席言偏了一下头才转回来:“我哪里笑了,你不要血口喷人好不好?”   沈席言单膝半蹲着,一手撑在沙发上,俯身凑近谢羡予,碎发和眼皮都微微掀开,好像执着于谢羡予是否看清。   谢羡予视线移了移,沉默不语。   “搞什么。”   沈席言拍拍手直起身,让你看你又不看,不让你看又污蔑。   沈席言扫眼腕表,晚上十一点,决定再给谢羡予一次机会:“我明天有早班,最后问一次回不回卧室?”   谢羡予依旧默声。   客厅沙发宽敞也恒温,谢羡予在客厅睡一晚不会出事,但这不是睡哪里的问题。   沈席言神思一动:“我陪你睡。”   谢羡予一下抬头了,想说不用,但沈席言没给他机会,拉着他起身,沈席言用的力气并不大,是一挣就能挣开的程度,但谢羡予难得犯懒了,他对自己说太晚了,没有力气挣扎了。   上楼,回房,盖好被子。   沈席言握住谢羡予手将手臂塞进被子里,一碰谢羡予跟块千年寒冰似的手腕,缩了一下才重新碰上。   他想下楼给谢羡予倒一杯温水,谁料谢羡予眼疾手快再次攥着他手。   沈席言转头,用眼神询问做什么,谢羡予并不答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绕到沈席言身上。    第13章   两人面面相觑好一会儿,谁都没有动作,沈席言只好率先先打破僵局:“我去给你倒杯温水。”   谢羡予听罢也没撒开:“我不渴。”   他这句话里多少带点自暴自弃的意思,可能是左右已经在沈席言面前丢过人了,也不缺这一星半点。   沈席言无奈瞥了谢羡予一眼,想说谁问你渴不渴了,自己手是个什么温度心里没数吗?   目光在谢羡予脸上绕了几圈,沈席言道:“那你是打算这么一直牵着我吗?”   谢羡予眼睛动了一下,是要松开的趋势,但沈席言的动作很快,他反手握住谢羡予,将热源递到他手里,随即又弯下一点腰直到视线与谢羡予齐平:“之前叫我离某人远点的人是谁来着,谁来着?”   某人成功被沈席言问到发不出声。   沈席言承认自己有些趁人之危,换做往日他绝对不会这么对谢羡予说话,但谁叫今晚的谢羡予是个没安全感的小可怜,这反差太大了。   “怎么不说话了?”沈席言语气和善地推测:“是丧失语言功能了吗?只可惜我不是耳鼻喉科。”   谢羡予皱皱眉像是嫌弃沈席言烦人的样子,但还是有问必答:“没有。”   “没有啊,没有就好。”沈席言装模作样地点点头,终于逗够谢羡予了,掀开被子自顾躺下去,甚至还不满足地挤了挤他。   谢羡予眼睛因沈席言突如其来的动作瞪大一瞬:“你在干什么?”   “干什么,还能是干什么?”沈席言不想回答明知故问的问题,一揽谢羡予把他团吧团吧塞进被子里,暗灭了床头灯:“自然是睡觉啊。”   床足够,谢羡予无法判断沈席言是不是故意往他身边挤了又挤,不得消停。谢羡予忍无可忍地下命令:“你出去。”   这是又开始翻脸不认人了?   好样的,不愧是有逼格的霸总。   沈席言陪谢羡予折腾了二十多分钟已经是好意,结果谢羡予铁了心一味折腾他,不让他走,又不让他上床,难不成让他跟尊雕像似的守上一晚上。   沈席言知道谢羡予是因电梯的事睡不着觉,白天还好,到了晚上免不了胡思乱想,但只要一想到他明早还要上班,顿时没了怜香惜玉的心,最重要谢羡予还不是那块惹人怜的玉,只是块冻人的千年寒冰。   沈席言不悦地撇撇嘴,用足力把谢羡予压制在怀里,恶狠狠地威胁:“你最好给我老实点。”   谢羡予:“……”   谢羡予动了动身子,没从沈席言怀里挣开只好放弃。   黑夜让人困倦,谢羡予磨蹭了会儿只好作罢,闭着眼睛竭尽忽略沈席言靠近带来的热源。   无果后谢羡予又向后退了退,直到退到与沈席言二十厘米的位置才停下后,闭眼睛眯还没五分钟又浑身不对劲,只好磨磨蹭蹭回到原位。   直到沈席言身上温暖的气息与热度将他包裹后才再次阖眼。   谢羡予动静不小,窸窸窣窣声在黑夜无限放大,偏偏本人没有察觉,沈席言为了保全谢羡予所剩无几的面子,只好闭眼假装不知。   谢羡予白天神经一直处于紧绷状态,终于到了个熟悉空间,放松下来,困意也姗姗来迟。   谢羡予睡得好,就苦了沈席言。   沈席言刚要熟睡一个大冰块就直往他怀里钻,一刻都不停的那种,甚至还能不打招呼就把手往他睡衣里塞。   虽说都是男的,还是好兄弟不存在被占便宜这种说法,但谢羡予这手也太凉了,冰得怪难受。   沈席言睡不着觉大脑活跃,神经发散,莫名想到白天的事:“统统,你知道阿予的幽闭恐惧症怎么来的吗?”   很多细节原著都没有交代,沈席言通篇阅读也没读出谢羡予有什么心理创伤,这个设定似乎只是个设定,一个让苏听名正言救赎谢羡予的设定。   想来是当小说变成独立世界自动补全了。   116:【不知道啊,宿主大大,我只知道苏听会治愈谢羡予。】   沈席言嗯了声,不再问了。   一夜无梦到天明,日上三竿。   谢羡予眼皮一颤,被太阳晃得眉头紧皱,身子也挪蹭着寻找避光地,动了几下后脑袋抵上柔软一处。   成功寻找到合适避光地,谢羡予舒服安心地蹭了蹭,眉心随之舒展开。   沈席言完全是被碰醒的,他昨晚理剧情理到凌晨,总算在规避原本狗血的单向救赎剧情的基础下,寻找了条新的助力HE方法。这一熬就熬到了深夜。   鼻尖瘙痒得过分模模糊糊间辨认出是一个人脑袋,沈席言下意识把手插进这人头发里安抚似的一揉,想让他老实点:“别闹了。”   谢羡予发出一声轻哼,不知道是在表达不满还是什么。   总之是这一声叫两人齐齐回过神。   谢羡予察觉到有人搂着他,沈席言意识到怀里有着人。   一瞬间原本贴得密不通风的两人齐刷刷睁眼,惊愕诧异的眼眸纷纷在半空中交汇。谢羡予混沌了一晚上的记忆纷纷回归,唰地直起身。   沈席言被谢羡予这动静吓了一跳,也跟着坐起来,掌心依稀存在的柔软触感让他不自觉地搓了搓。   这么惊讶做什么,前不久都滚过床单了,怎么还表现的跟个纯情小男孩似的。   谢羡予这反应好玩得紧,沈席言似笑非笑正准备调侃下,恢复了理智的谢羡予又冷冷开口了:“下去。”   沈席言发出疑惑:“嗯?!”   谢羡予看向他,一点表情都没有地重复:“下去。”   *的,没良心的,昨晚搂得他喘不过气的人谁来着,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   沈席言试图讲理:“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谢羡予蹙眉反问:“下床。”   沈席言低声嘀咕了句,也不知道是在咕哝什么,估计是在骂人吧。   掀开被子,沈席言踩着拖鞋下床,整理下衣摆。   谢羡予攥着被头在沈席言身上绕了圈,视线在某一处陡然顿住。   沈席言觉察到某处反应,低头扫了眼,咳嗽声:“我都说了不太好了。”   “滚。”谢羡予一张臭脸直接变成了黑脸。   沈席言看着谢羡予不讲人情的模样,暗中感叹一个人的反差怎么能如此大,昨天还是没有安全感的小可怜,今天就是话不多的高冷霸总。   沈席言捡起昨天晚上被谢羡予踢掉的枕头,抬头瞧见谢羡予乱成鸡窝的脑袋,朝他勾了勾手指:“阿予,过来。”   谢羡予攥着被角的手发紧收缩:“你做什么。”   “叫你过来你就过来。”沈席言带上了点医生惯常的命令口吻。   谢羡予慢半怕地往沈席言那面挪了挪。   沈席言就静静看着谢羡予跟蜗牛似的移动,最后耐心耗尽一拉谢羡予胳膊将人扯到自己面前。   沈席言动作来得突然,却带着从未有过的强硬,谢羡予整个人都愣了下。   沈席言带着暖意的指尖落在谢羡予头发上,理了理他睡得不成样子的乱毛:“头发乱成鸡窝了,是想孵蛋吗?”   “……不用你管。”   沈席言现在都免疫了,继续弄着头发,懒叽叽地说:“好说,是我想管你,是我一厢情愿行了吧。”   116想叫沈席言别骚了,又想到这位宿主大大骚话一箩筐一箩筐的,实在管不过来,而且又不影响什么,只好作罢。   谢羡予坐在床沿不说话了,从他这个角度能清晰看到沈席言从半掀开眼睫中投下来的剔透目光,是很吸引人的专注样子。   唯一美中不足的大约就是窗外阳光太调皮,落在沈席言脸上,叫谢羡予看得不太清。   房间太安静,其余感官一一放大,沈席言指尖落他头发上的触感清晰,靠近时的体温气息清晰,垂眸落下的柔和眸光清晰。   【叮!心动指数+10%,HE进度+10%,HE进度已达20%!】   【恭喜宿主大大!】   沈席言动作一顿,收了手说:“好了,我先走了。”   推门离开,独留谢羡予一个人在屋内。   沈席言出去后直接表演了一秒变脸,“阿予才醒,还没和苏听见面或者有交流,HE进度怎么好端端地涨了10%。   116发生一声疑惑的嗯,琢磨了会儿给出了个特不合理的猜测:【可能是谢羡予一想到马上就要上班,马上就要见到苏听就抑制不住开心。】   沈席言:“……行吧。”   反正他是不太能理解这种社畜生活。   而且光是想想就上涨了10%这任务也太简单了些吧?    第14章   沈席言下班绕路去了瑞泽。   一天下来沈席言心里隐隐不安,倘若按照116所说早晨光是想想就心动了10%,白天一整天怎么可能一点提示音都没出现。   乘电梯前往21楼。21楼除了总裁办公室就是会议室以及助理工作地。   苏听工资从谢羡予账户上划款,算谢羡予私人助理,没有独立办公地,在谢羡予办公室外简单支了张工作桌。   沈席言到时苏听正支着脑袋,不停地打瞌睡。   沈席言怒其不争地叹了口气。   机会都递到你们眼前了,谢羡予就知道工作,苏听就知道打瞌睡,一个两人的怎么连点恋爱的粉红泡泡都没有,还需要靠他这个医生朋友助攻。   沈席言走到苏听身后,对她耳侧打了个不算响的响指。   苏听触电似的从椅子上起来,毫无预兆的那种,看都未看沈席言眼,一个劲鞠躬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谢总,我保证我再也不敢了,对不起……”   “停,你先看看我是谁?”沈席言心道谢羡予这是要求多严苛啊,能把人吓成这样,真是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   苏听迟钝抬头,看到是沈席言时,面上一喜:“沈席言!”   “嘘。”沈席言手指抵上嘴唇,张望几下办公室,“小声点,别被谢总发现,小心工资给扣光。”   “啊?”苏听磕磕绊绊地反驳:“谢总……他人挺好的。”应该不至于扣得一分不剩,并且今早还关心了她家庭情况。   苏听吞吐犹豫的模样太明显,以沈席言对女孩子的浅薄了解顿时明晓,女孩子嘛面对喜欢的人都会不好意思,既然如此那问题一定出现在谢羡予身上。   “看来你对阿予印象还不错。”沈席言又开始笑眯眯地套话了:“对了,你今晚有空吗?”   苏听摇头乖乖回答:“和朋友约了饭。是有事吗?”   “什么朋友啊?”沈席言只是随口一问,苏听有什么朋友他不关心,只要别影响HE就好,随即立马换了话题:“阿予今晚有个晚宴,我想着提议带你去打打下手,争取早日转为正式助理。”   苏听那句和徐方正约了饭还没说出口,沈席言又开口了。   他放轻音量,说起悄悄话:“而且晚宴上有些多美味的菜肴,况且当务之急有什么比转正更重要的事情吗?”   苏听细细琢磨起,这份工作她真得很需要,转正后也多了份保障,很快答应下来:“那我先和我朋友说一声。”   “当然可以。”沈席言很是痛快。   解决完这事沈席言也没走,反而和苏听说些有的没的话,他惯会把握与人相处的距离,既不让人觉得过分讨好,也不会话不投机半句多的少言少语,正经的话用不正经的语气说出,总能逗得人捧腹大笑。   沈席言撑在桌子旁,见时机差不多了正准备不动声色将话题引到谢羡予身上,身后忽然传来语调平平的一声:“沈席言。”   沈席言转头,在和谢羡予打上照面时单侧挑了一下眉:“好巧啊,阿予。”   谢羡予:“……”   谢羡予提醒:“这里是瑞泽。”   沈席言哦了声,不觉哪里不对,笑嘻嘻地说:“那就更巧了。”   谢羡予瞬间决定不再浪费口舌,他五官俊美,周身气度又冷如寒潭,偏本人是毫无攻击性的长相,只不过在气质的包裹下常让忽略先天的长相优势。   就比如此时此刻,谢羡予眉眼下压,语气发闷,只要不是瞎子傻子都能看出谢羡予心情不是很美妙。   沈席言当然知道谢羡予这是因为什么。   不就是吃味了吗。   沈席言早就练成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能力,闻言微微一笑:“我们刚刚再说你。”   谢羡予脸色稍霁:“说我什么?”   沈席言看着谢羡予阴转晴的面色撇撇嘴,真有出息吃醋吃到他这位发小身上:“说你帅。”   谢羡予看了眼,又很快收回。   沈席言摸不准谢羡予这眼神是什么意思,推着谢羡予肩膀往办公室走,边胡言乱语:“不要总是板着脸好不好,我刚刚说你小时候喜欢上房揭瓦。爱去我家后花园放风筝,风筝挂在树上就自己爬上树,下不来需要我去解救。”   谢羡予没料到这档子陈年窘事沈席言还记得,有些发愣地看着沈席言,回过神后板着脸用四个字做总结:“胡言乱语。”   “是不是胡言乱语你心里清楚。”沈席言随手关了办公室门,指着自己眼睛,铁了心拆谢羡予台:“你当时还哭得稀里哗啦的,一个劲叫我阿言哥哥,说什么救救我,我下不来了——”   沈席言后半句话戛然而止,谢羡予手动打断了他的话,捂住了他嘴。   “闭嘴。”谢羡予冷声道。   沈席言睁大双眼,没料到谢羡予竟然说不过就直接上手,这都多少年没玩过的无赖把戏了。   谢羡予瞪着他,意思很明确,只要闭嘴就松开。   沈席言要能听话就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他嘴唇蠕动起来,咿咿呀呀的看样子是想说话,一张一合间柔软唇瓣擦过谢羡予掌心。   谢羡予触电似的收回手。   沈席言浑然不觉:“你怎么了?”   谢羡予又瞪他眼:“老实点。还有现在是上班时间,不是让你来和我员工说闲话的。”   谢羡予身上都醋味冲天了,沈席言讨好笑起保证道:“知道了知道了。那我先走了。”   办公室门开合,沈席言路过苏听工位时打过招呼:“谢总只是面冷,其实还是很友好的。”   苏听心说真的假的,继而感叹道:“谢总和沈医生关系真好。”   沈席言心中附和,嘴上却谦虚:“一般一般。”   “可我看谢总不像是……”喜欢与人接触的。   苏听还想说什么,沈席言却没了耐心,假模假样看眼腕表说:“我这有点急事,先走一步了,晚宴见啊,拜拜。”   走出瑞泽大楼,116久违的系统提示音来了。   【叮!心动指数提高2%!HE总进度已达32%!恭喜宿主大大。】   沈席言:“……”   沈席言看疑惑地看16:“心动指数怎么还延迟,bug?”   116不服气:【才不是,我想一定是男主太迟钝了,所以才稍稍慢一点。】   “好吧,你是系统你说了算。”   沈席言勉为其难接受了这说法。   宴会徐家主场,名义上徐家老爷子70大寿,实则是把徐家下任当家人徐方正推到台前。   当然这晚宴目的是什么,沈席言不关心,他只关心当晚在原著剧情中发生的事。   在原著中这是一个谢羡予与苏听关系突飞猛进的关键剧情。   谢羡予来来往往因应酬喝了不少酒,这个时候苏听上场了,彻夜未眠地照顾了谢羡予整整一夜。   沈席言自然是不会放过这段剧情,最重要的是他必须想办法规避徐方正在这场晚宴爱上苏听的剧情。   沈席言到得晚,入场时偌大宴会厅聚集不少人。   他端着香槟扫两圈,没找到苏听后微微蹙眉给人发了微信。   两人上午加的好友,话没说上几句。   沈席言三言两语套话了个底朝天,事情起因经过全部明了。敢情是谢羡予这个追妻预备役没让苏听来,留她在公司加班。   沈席言直接气笑了。   虽说这种晚宴苏听没有机会来,但原著中谢羡予可确确实实带苏听来了,也不知道是哪一环出现了偏差。   沈席言饮口酒润润喉,眸中闪着细碎的光,给苏听发了晚宴地址,开始说谎不眨眼:“如果你没事的话就来吧,今晚有不少人找阿予套近乎,我估计阿予一个人忙不过来,到时谢总怪罪下来就说我叫你来的,不会怪罪你。”   沈席言话赶话,面面俱到把一切都考虑在内,苏听没理由不同意,果不其然没等上十秒苏听回了他一个“好”字。   沈席言安心收了手机,开始闲逛起来,三十分钟后没在大厅碰见苏听,正想着发微信问问,眼角向外一瞥,瞥见苏听身影。   大门外,保安静立两侧,两尊石狮子似的板着脸拦住匆匆赶来的苏听,视线右移一个穿着白西装的高挑男人正往那面赶去。   那人眉眼温和淡然,一身白西装衬得他越发高洁如玉,当真是翩翩公子。   不是徐方正又是谁。   沈席言是真服了,怎么男二和女主的烟缘线如此结实,怎么扯都扯不断。   沈席言盯着那处,紧急赶到入口,调整好呼吸与表情对着苏听和徐方正一笑,佯装路过:“苏听你来了,阿予等你半天了,快进来吧。”   苏听呆呆地朝沈席言哦了声,作势要走,手腕忽地被徐方正攥住,他声音温柔语气却不容置喙:“你和他认识?”   苏听有些懵,没反应过来。沈席言抢先一步笑说:“徐少,这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苏小姐是阿予助理,有急事找阿予,倒是你……”   视线在交握的手一停,沈席言笑意加深:“拉着苏小姐手不放是什么意思?要知道苏小姐可是有急事啊,耽搁不得,而且瑞泽与鸿宇互为竞争关系,徐少与瑞泽的人走近是不是……”   沈席言语气如沐春风,神色也是如常,只是这话一说口就不对味了。   徐方正看着沈席言,沈席言八风不动,无论是表情还是动作都挑不出丝差错。   回国前,他找人打听各个世家情况,外人都道沈家二少是位医者仁心的医生,周到有礼,谦虚和蔼,与之相处最是轻松,但他心知肚明,能和谢羡予玩到一块的人能有几个没手段的。   这不就应验了吗,三言两语间就把一口屎盆子扣他头上了。   一旁的苏听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神色慌张,不知道是不是心虚,声音越来越小:“不是这样的,沈医生,徐少他没有而恶意,而且……而且徐少就是我先前和你提到的约饭朋友,我也是后来才得知徐少说得饭就是今晚的晚宴……”   沈席言:“……”   沈席言人都麻了,他一会儿不在错过了什么剧情,两人直接变成朋友了,这剧情发展也太过山车了吧。   沈席言心里狂风骤雨,电闪雷鸣,面上泰然自若,从容不迫:“这个我自然知道。不过你先进去吧,我估计阿予正等着你呢,我和徐少有点事需要商量,先行一步。”   目送苏听离开沈席言也没收了笑,反而上前几步,帮徐方正弹了弹肩膀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没几下被徐方正拉住手腕。   沈席言佯装不解:“你这是做什么,徐少?”   徐方正面对沈席言这幅言笑晏晏的虚伪模样,也跟着笑了一下:“这话应该是我问沈二少才对。”   沈席言转了转手腕,目光也跟着一寸寸挪动,同时身子侧过向前压去,直到与徐方正侧身交错时才偏头,一字一句宛如情人低语:“徐少,你要知道,有些人你碰不得。”   不等徐方正做出任何反应沈席言替对方整理几下本就熨贴的西装轻轻一笑,迅速抽身离去。   徐方正独自一人在门外站了会儿,也许是在思考沈席言方才的话,中途爷爷给他打过电话催促,挂了电话正打算回去,迎面走来了个人。   黑衣黑裤,浓重的颜色几欲与夜色融为一体。   是谢羡予,徐方正脸色一变。   这个圈里的人谁不知道谢羡予,二十七的年纪,明明才接管瑞泽却经验老道,手段狠厉又雷厉风行。   更别提他从前还与谢羡予有过不轻不重的摩擦。   在徐方正犹豫说些什么时,谢羡予已经缓步行到他身边。   谢羡予不含情绪的黑眸扫向他,连叫声名字的简单寒暄都不愿,单刀直入道:“不该碰的人不要碰。”   徐方正一愣,他承认他是对苏听起了心思。但尚未到非她不可的地步,他愣住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一向情绪淡薄到极致的谢羡予会对苏听起心思。   下一秒,谢羡予接下来的话将他的困惑击了个粉碎。   只听,他说:“最好离沈席言远一点。”   徐方正:“……”   谢谢,他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第15章   话说得足够明白,徐方正如何选择就是他的事了。倘若徐方正什么都不做,那自然无事发生,但若当真对苏听起了心思,也不必客气。   他清清楚楚记得在原著中,谢羡予后期因徐方正吃了多少苦头。   后期谢羡予爱而不得,精神疯癫,情绪失常,再无往日高高在上的模样,令人唏嘘。   在某一次徐方正与苏听的剧情中,徐方正终于下定决心带苏听远走高飞,意外被谢羡予撞见。谢羡予那时已处于抑郁崩溃边缘,在开往机场的路上神情恍惚,撒狗血出了车祸,进了ICU生死不明。   小说剧情也就停在谢羡予进手术室这一幕,没有告知谢羡予的手术结果,作者毅然断更,剧情戛然而止,就好似谢羡予的生命也走到了终点。   既狗血又无奈。   沈席言不喜欢这个结局,亦或者说是不喜欢这个连个结局都称不上的终章。   谢羡予出车祸的根源不是徐方正,虽有徐方正的因素在,但沈席言也不至于这么无理取闹,把未来不会发生的账算到徐方正头上。   只要徐方正要老老实实,他自然不会做什么,他还是很讲理的。   116洞悉到沈席言自我评价,不禁怒骂一声:【呸,好不要脸。】   “你懂个屁。”沈席言对116又是另副嘴脸:“我还没问你苏听和徐方正是怎么回事?”   116蔫了,发出低落蓝光:【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能是两人间的线太结实了。】   “结实?”沈席言琢磨了下这词,冷笑道:“按理来说应该是谢羡予与苏听间的线更结实。”   按照原著剧情确实如此,但116总觉得有哪里发生了改变,发生了偏移,细说却又说不上,只好把这猜测咽回去。   沈席言在宴会厅绕了三四圈,找到谢羡予和苏听。   谢羡予不知道做什么去了,总之脸色不太好,虽说他本来脸就臭,但见苏听迎了上去顿时脸色更糟糕了。   沈席言暗道这一天天都什么事边走了过去,一副哥俩好的姿势揽住谢羡予肩膀,在他下巴上一碰:“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脸色怎么臭成这样?”   谢羡予斜眼睨了他下,未发一言,只是这目光带着几分深意。   这眼神怎么跟惹你生气的人是我似的。   谢羡予不说话,沈席言自然也未说些什么,眼睛一弯静静和谢羡予对视起来。   几秒过去,谢羡予先一步别开视线对苏听道:“暂时不需要你,你先随便逛逛,记得注意身份场合。”   苏听懵懵懂懂点头,走了。   沈席言正想批评谢羡予,给你制造机会都不懂得珍惜,反而让苏听自己去逛,谁料谢羡予发出嘲讽一声,也跟着走了。   徐家晚宴办得豪华,宴会厅可容乃万人。名义上是祝寿,实则是把徐方正推到台前,徐老正式卸任。   徐方正实力如何众人不知,但今晚却实实在在有条大鱼,有半数人来这名利场是为了瑞泽,或者说是谢羡予。   以谢羡予的身份地位已无需喝酒应酬,但生意场上每秒都是瞬息万变,下一秒还在金字塔上的人下一秒就能坠落,谁都说不好,谢羡予远没有自大到那个地步,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强的道理谁都懂。   谢羡予有胃病,不常喝酒,几个和瑞泽有合作的合作商似是喝高了,拉着谢羡予絮叨起不知道哪门子的旧来,啤酒肚囊,胡天海地。   喝多了的人不讲道理,谢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脱身,正准备寻一个僻静地方醒醒酒,有人叫了声他,推着轮椅朝他走了过来。   徐老已经是七十之高龄,腿脚虽不利落,却不见半点老态龙钟,目光清明。   他由徐方正搀扶着勉强站起身,朝服务员打了个手势,接过托盘中的一杯酒,和蔼一笑:“小谢,这是我外孙,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了,你和方正啊以前是一个中学,以后还请你多多关照。”   谢羡予自然是记得徐方正,要真忘了那才是奇怪。毕竟他曾因徐方正再一次被关入地下室。   但不过是些陈年旧事罢了,在谢羡予数百次地下室的经历中实在不算什么。   “徐老说笑了。”谢羡予声音不变,表情谦虚淡然一笑。   “那这杯酒我就先干了。”徐老对谢羡予的上道表示赞扬。   徐老即便退下身份地位也摆在着,谢羡予怎能让徐老先敬酒,作势要从托盘拿过另杯酒,可有人比他更快一步。   有人从他手里夺走了这杯酒。   谢羡予微微一愣,顺势看去,最先映入眼帘的是被黑色缎面衬衫包裹下一节有力小臂,再往上移,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脱了外套,单手托着酒杯的沈席言。   沈席言唇角微扬,眼眸含笑,虚抬了下酒杯看向徐老:“徐老真是说笑了,阿予与徐少都是同辈人,何来关照这一说话,不过是互相学习罢了。”   谢羡予原本蹙起的眉微微舒展开,胃部的疼痛得到一点缓解。   生意场上没有撕破脸这一说法,不过是你来我往的打太极。徐老听闻也并未生气只道:“是我说笑了。”   “哪里,哪里。”沈席言连声谦逊,将酒杯中酒一饮而尽:“这杯酒我就先代阿予喝了。”   空空如也的酒杯重新置于服务员拖盘上,沈席言一颔首:“徐老,我找阿予还有点事,先行一步。”   似乎是怕谢羡予不愿走,沈席言径直拉过谢羡予小臂,目不斜视地离开。   等走出那地,沈席言才松开谢羡予勾唇一笑:“倚老卖老。”   沈席言久久没等到谢羡予回话,回头一看谢羡予,这人目光垂下着,不知落在哪处,是发呆发愣的样子。   这样谢羡予不常见,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沈席言不免多看了几眼,随后在他眼前打了一个响指:“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谢羡予拨开沈席言手指,不去看他:“没什么。”   他不差徐老那杯酒,喝与不喝他心中有数,喝是给徐老面子,并且喝了也不见得日后生意场上关照,场面话罢了,但他不得不承认有人挡酒的感觉确实不错。   沈席言才不信,顺着谢羡予目光寻了会,恍然不悟:“啊对,我忘了你不喜人碰你。”他嘴上这样说,胳膊却故意似的直勾勾搭在谢羡予肩:“下次注意,下次注意啦,别生气了好不好。”   谢羡予最烦沈席言不打招呼就碰他的行为,总搞得他没由来心烦意乱,可无论说多少次了,沈席言都不知悔改。   真得很烦。   谢羡予看着沈席言这幅混不吝的模样就莫名生气,没什么情绪地瞥了他眼,什么都没说直接走人。   人一走,116后知后觉响起提示音。   【叮!心动指数+5%,HE进度+5%,HE总进度已达40%。】   【恭喜宿主大大!】   沈席言:“……”   “你先别恭喜我了,我只想知道你到底有没有bug,距离苏听和谢羡予相处已经过去二十多分钟,就算再延迟也不会延迟到这个地步。”   116:【……】   116也很疑惑,陷入了它是不是真得需要返厂维修的怀疑中。   沈席言现如今彻底对116是新手系统的事实深信无疑,“算了,反正也没指望你帮上什么忙,提示晚点就晚点吧,只要心动指数增加了就好。”   116声音恹恹,打不起精神:【哦。】   沈席言难得安慰回:“别瞎想了,阿予心思咱们捉摸不透,也不一定是你问题。”   116一听开心了,不纠结了,发着橙光绕着沈席言飞好几圈才停下。   按照原著谢羡予喝了不少酒导致胃病发作,苏听彻夜照顾了一整晚,感情持续升温。   沈席言本打算按照剧情走,但想到谢羡予有胃病这个设定……只好作罢。   酒过三巡,晚宴散场。沈席言候在一旁给苏听发消息,问她有没有驾照是否方便松谢羡予回家,却听苏听支支吾吾道不出完整一句话。   沈席言笑容一凝,心道不会有出意外了吧,边握着手机稳住情绪:“怎么了,是有急事不方便吗?”   苏听声线微弱,声音哽咽:“不好意思啊,沈医生。我……我现在在医院。”   苏听从未来来过如此豪华的晚宴,得了谢羡予应允后正好奇闲逛,忽然接到医院病危通知,通知她爷爷的情况持续恶化。   她虽在意能否跟在谢羡予身边升职转正,但爷爷的生命却更为重要。   沈席言怔住了,想起自己忘了什么,他宽慰几下苏听挂了电话,以谢羡予名义给医院院长打去电话,命人多关照苏听爷爷,手术费治疗费以及后续康复费用皆算他账上。   挂了电话,沈席言揉着眉心,难得感到头疼。   原本只是截胡了谢羡予与苏听的一夜情,竟然忘了苏听将谢羡予买下初夜的一百万用作医药费,被谢羡予误认拜金女的情节,更没料到这段蝴蝶掉的剧情会在今天给他当头一棒。   但没关系,还能补救,一会儿见了谢羡予从头再议。   打定主意,沈席言歇息过后站起身,叫司机把车开回去,随后在门口等谢羡予,远远见到黑衣黑裤的谢羡予,靠在车上手指不怀好意地一勾。   外科医生的手没有不好看的,沈席言也不例外,他手指修长,骨节突出,肌肉覆在上面,是说不出来的勾人。   谢羡予低头轻轻一掠。   “什么?”他问。   “车钥匙啊。”沈席言又开始没骨头瘫在谢羡予身上,靠着他肩膀,先前说过的话忘得一干二净:“司机临时有事,我送你回家。”    第16章   沈席言容貌张扬夺目,尤其是双眼睛,弧度自然的眼睛挽起时像轮弯月,月光浅浅地搁置里面,明亮地倒映他看见的一切。   谢羡予在这上面停留一瞬,难得配合起:“多少钱?”   谢羡予依旧是话不多的样子,沈席言却接受良好,毕竟指望谢羡予这个不解风情的人开回玩笑比登天还难。   “唔,这个嘛。”沈席言佯装思考,过会儿轻拍谢羡予胸膛说:“这位小哥哥长得帅,不收费了。”   谢羡予嗤了声,车钥匙甩到沈席言身上,趁对方手忙脚乱接住时,抬脚走下石阶,撂下两字:“走吧。”   沈席言勾着车钥匙坠在谢羡予身后,眼睛描摹着谢羡予独自一人走向黑车的背影。在这人开车门前一个健步跨上去,拉开车门,一躬身:“请吧,谢少爷。”   谢羡予看了沈席言眼,似是在思考这人戏为什么这么多,边坐回车内。   沈席言开车瞄着谢羡予脸色边说些没营养话题,嘘嘘哒哒墨迹了半个点才步入正题:“我看苏听那女生不错,你怎么就看不上人家呢?”   谢羡予闭目养神的眼睛睁开了,想到他先前瞥见的入口一幕,意味不明:“你喜欢没必要所有人都喜欢。”   “什么?”   沈席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觉得他兄弟脑回路有些奇怪。   沈席言有心细问什么,瞧见谢羡予抿成条直线的唇,打听的话在肚子里绕了个圈,说出来时就变了味:“哪里难受?”   谢羡予不愿意说,也许是觉得没必要,也可能是单纯觉得示弱丢人。   “哪里难受?说话,阿予。”沈席言语气不自觉加深加重,生怕自己原著看漏了什么,那个无良作者又往谢羡予身上加些鬼都没有的折磨人设定。   谢羡予终于交代了个字:“胃。”   他知道自己有胃疼的毛病,有刻意看管着,但生意场上向来是无喝酒不生意,哪怕瑞泽已是高楼大厦,也逃不开规矩。   即使后面有沈席言拦着,他也是喝了四五杯。   在路上沈席言不方便做什么,只从扶手箱里拿出一个暖宝宝,单手递给谢羡予:“贴在胃上,暖一暖。”   谢羡予看了看沈席言拿在掌心的东西,暖宝宝是少女心的粉红色,没动。   沈席言目视前方,单手握着方向盘:“我现在在开车,如果你不怕两尸两命我可以帮你贴。”   谢羡予只好一声不吭接过,眼睛下垂专注盯着手中的暖宝宝,嗓音低沉缓慢:“从哪里拿来的?”   “自然是车上。”   谢羡予:“……”   塑料袋摩擦碎裂声响起,沈席言眼尾一瞥,见谢羡予有乖乖听话,隔着层衣物贴上粉色暖宝宝后才好好回答起:“我放你车里的。”   谢羡予似乎只是随口一问,得了正经答应也没发一声,过了许久,在下一个红绿灯时才闷声哦了一下下。   沈席言被谢羡予这幅样子逗笑,又恰好红灯,自动主张把右手搁在谢羡予胃部上。   “你做什么?”   谢羡予因沈席言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跳,一双狭长的眼睛都瞪圆了,也真是够难为他。   沈席言乐了,怎么一惊一乍的。   “嘘,给你揉揉肚子,干巴巴贴着热度不易扩散。”   似是预防谢羡予不信,沈席言又添了句:“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信我的,阿予。”   谢羡予满腹狐疑地瞄了沈席言眼,闷不吭声地放下质疑。   觉察到谢羡予身子缓缓放松,沈席言心情也跟着轻松起来,搭在谢羡予胃部上的手绕着圈徐徐揉动起。   动作轻柔又不失存在感。   原本局限于小块区域的热意当真如沈席言所说的扩散开来。   舒服得紧,谢羡予靠着椅背眯了眯眼睛。   大约二十几秒,红灯进入三秒倒计时。沈席言刚好卡着最后一秒撤回手,重新启动车子。   手撤走了,胃部上面的存在感也随之消失。   谢羡予看着在夜里闪烁的绿灯,不知为何,陡然生出种怅然若失的奇异感觉。   后半段路程车速加快了些,没多久车稳稳停在大门入口。   沈席言下车透着车窗一看,谢羡予不知在思考什么深奥难题,目光一反常态地呆愣,只好任命绕到副驾驶,给谢羡予打开车门,手同时撑在车顶道:“回神。”   谢羡予一点点聚焦意识,看了沈席言眼又慢半拍地下了车,也没说等等沈席言自己就走了,一点良心都没有。   沈席言蹙眉盯着谢羡予背影,生气了?   是因为我又不打招呼地碰他吗?   “这是又开始阴晴不定了?”沈席言如实点评着,往回走途中忽然低头看了眼自己手指,一搓一碰,加了一个后缀:“矫情啊。”   沈席言点评完才记起自己忘了什么,连忙进屋一路追到谢羡予卧室。   谢羡予正准备换下衣服去卫生间,沈席言不打招呼进来解扣子的手瞬间停下,露出凹陷盛着盈光的锁骨:“你做什么?”   沈席言不着痕迹地移开目光:“那什么……”   “我晚宴碰见苏听随意说了几句话,苏听眼眶红得跟兔子似的,再一打听,才知道苏听爷爷是生了大病,在医院里住着。”   沈席言三言两语交代完前因后果,撑着门等着谢羡予表示,谁料谢羡予仍是八风不动,稳如泰山。   沈席言:“?”   你这个时候不应该露出很心疼很心疼的表情吗?   你这幅冷酷无情酷炫狂拽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一股烦躁逐渐浮起,阴魂不散地缠在心上,谢羡予忍着关门的欲/望,冷冷掀开眼眸扫向沈席言:“所以?”   所以……?   沈席言气极:“我觉得你身为瑞泽的总裁,应该主动关心员工身体和心理健康。”   谢羡予薄唇轻启:“我很闲?”   说罢,便合了门。   沈席言:“……”   翌日一早,沈席言放慢吃饭速度,等谢羡予从楼梯下来后,拿着筷子歪头对打起招呼:“早啊,阿予。”   谢羡予穿着黑色丝绸睡衣,因昨晚的事语气仍算不得和善,带着股生人勿近的冷漠:“你怎么还在这?”   “房子还没装修完啊。”沈席言说谎不打草稿,怕谢羡予追问下去,换了话题:“路星辰晚上约了纽帕丝赛道,来吗?”   谢羡予十分莫得感情:“不去,忙。”   忙什么忙,沈席言不打招呼地把苏听也约了,如果谢羡予不来那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沈席言怎么可能允许,再说有什么比肾上腺素飙升更叫人心动的吗。   沈席言双眼眯眯一笑,试图打感情牌:“别啊,阿予,咱们都多久没有出来玩过了,出来放松一下不好吗,不会耽误什么的。”   谢羡予脚步一顿,跟中了邪似的问了句从前打死他也不会说的问题:“你想让我去?”   沈席言没有意识到哪里不妥:“当然想。”    第17章   纽帕丝赛道位于宜庆市东南部梅林山区,利用天然险要地形人工改造而成,因独特的地理环境与良好的视觉效果而闻名,可谓是得天独厚。   不少赛车比赛想征用租借,奈何纽帕丝赛道是路星辰玩票性质与人合开的私人产业,尽管眼馋也得作罢。   沈席言到得稍有些晚,路星辰开着他那辆通体荧光绿内饰全黑的迈凯伦塞纳跑了三四圈。   路星辰挥洒完汗水明显心情不错,瞄到沈席言身边跟着苏听,暧昧一笑:“谁啊,不介绍介绍。”   他这人忘性大,早就把那天在未央华庭的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沈席言一听就知道路星辰误会了什么,懒得理他:“跟你没关系,跟我也没关系,总之别打听,别瞎猜。”绕着赛场四处张望了圈:“阿予人呢?”   “中途出去接了个电话,估计是有事。”   正说着谢羡予也打完电话从休息区缓步走来,瞧见沈席言身后的苏听眉心轻蹙:“你怎么在这。”   还能怎么在这,自然是我带来的,你小子看见自己未来对象就偷着乐吧。   沈席言心里无语腹诽,跳出来打圆场:“苏听,我朋友,多带个人不介意吧。再说都下班时间了,你这个领导管得再宽也不能管天管地吧。”   沈席言不说后半句还好,一说谢羡予本就平淡的神色越发冷峻。   “离我远点。”谢羡予撂下这四个字自顾离开。   沈席言一怔,他又哪句话惹都这人了。   沈席言这会儿烦躁劲儿上来了,不太愿意搞那些花里胡哨的撮合手段,径直对苏听说:“你去陪阿予待会,我先跑几圈。”   苏听左看看和路星辰一块进跑道的沈席言又看看远处的谢羡予,欲哭无泪,沈医生过于坑人,好端端地叫她来玩,结果是跑到这人烟罕至的赛车场,而且这个模样的谢总她哪里敢去说话了,她怕冻成冰渣。   苏听心理活动沈席言一概不知,在他眼里男女主间总是带着旁人所不理解的且没有的心灵相犀,不然怎么能称为灵魂伴侣。   苏听迈着小碎步悄咪咪挪到休息区,打了个磕磕绊绊的招呼:“谢……谢总。”   谢羡予瘫着俊脸反问:“我很吓人?”   “没……没……”   苏听话没说完,忽然一道和缓含笑的声音从身侧徐徐传来:“谢总就不要为难她了。”   徐方正信步从入口走来,身边还跟着一人,以前谈过合作,医泰药业的孙浩涆,与路星辰关系不错。   谢羡予神色冷漠冷锐,视线在徐方正身上轻飘飘一落就收回,丝毫不关心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徐方正也不觉得尴尬,只笑笑顺便询问起苏听:“你怎么会在这?”   苏听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那天晚宴过后,在公司她或多或少听见些有关谢总与徐少关系恶劣的传闻。   似是察觉苏听为难,谢羡予道:“实话实说就好。”   苏听深吸口气,一鼓作气:“我……沈医生叫我来的。”   徐方正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晚沈席言与谢羡予对他说的话分别响在耳边,笑了一下,这三人间的关系还真是有趣。   他随意挑了个位置坐下:“看来你与沈二少关系还不错。”   苏听老老实实地回答:“还行还行,沈医生人很好的。”   不知道为什么,在她说完这句话后周围温度下降了好几度,就怪冷的,忍不住搓了搓胳膊。   赛道上赛车奔驰的引擎声呼啸而过,徐方正心念一动,提议说:“想不想玩局,我带你感受下。”   “啊……我,这。”苏听不明白徐方正怎么好端端地把话题引到这上了。   徐方正转动桌上水杯,见谢羡予目不斜视看着赛道,摆明试探道:“谢总应该没那么小气吧,借你人几分钟没问题吧。”   谢羡予偏过头,与徐方正视线对峙片刻,一人笑容和煦,佁然不动,一人神情漠然,静观其变。   也许是觉得没有意思,谢羡予过了片刻撤了目光,想说随便。   “说什么呢?”   方才还在赛道上的沈席言在众人不注意时退了场,与路星辰一并从出口走来,率先夺了谢羡予注意力。   与穿着一身赛车服的路星辰不同,沈席言穿着明显要随意许多,才从医院下来衣服没脱,穿着仍是白大褂里的灰色衬衫。   衬衫解开了两枚,露出沾有薄汗的清隽锁骨。   晚十点,赛车场灯打在沈席言上半张脸,他嘴角勾起,眼尾上扬,是含笑的模样,但灯光自然形成的阴影落在眼瞳里,那点笑意就变成了不怀好意的审视。   “这么热闹也不带我和阿晨一个。”   沈席言抹了把夏六月晚微出汗珠的额头,额发拢至脑后,走到谢羡予身边,捞过桌上矿泉水,饮了口后道:“借什么人啊,说来听听,也不差我一个。”   徐方正但笑不语。   苏听不知如何是好。   谢羡予毫不关心。   因此没有任何人回沈席言。   但即便是鸦雀无声的局面沈席言也能把独角戏唱下去:“要是借不来,我还能帮忙谋划谋划。”   旁边的路星辰无语翻了个白眼,他俩下场的功夫早把阿予与徐方正那小子的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也就沈席言这不要脸的家伙在这飙戏。   路星辰不喜徐方正,没别原因,就是觉得虚伪,虽然沈席言平日也挂着笑,但这不一样,沈席言的笑是欠打的笑,徐方正的笑第一眼就让人觉得……浑身难受。   好吧,很不是理由的理由,他是有些双标了。   可偏偏这赛车场是他与孙浩涆一同开的,孙浩涆带徐方正来,他怎么也该卖个面子。   “这就不麻烦沈二少了,只不过苏听是我朋友,我想着带她兜圈,从谢总手里讨个人罢了。”   徐方正故作苦恼地一笑:“我这也是没办法,尽管现在是下班时间但苏听毕竟是谢总手下的员工。”   “兜圈啊?”沈席言摸着下巴琢磨了瞬,佯装大悟,故意曲解:“看来是苏听对赛车感兴趣,正巧阿予也会,不如让阿予带你兜圈好了。”   我不是,我没有,沈医生你别瞎说。   苏听在心里疯狂摇头。   解决完这茬,还剩一茬。沈席言一点徐方正又一点自己:“至于讨人,不如就讨我吧。我听闻徐少在国外也拿过FIA,参过不少大赛,不如拉我一程,让我好好见识见识。”   徐方正嘴角终于挂不住笑了。   联想起谢羡予那日的警告,深觉偷鸡不成蚀把米。   偏偏沈席言誓不罢休:“光是兜圈有什么好玩的,不如来场比赛。我呢,对赛道勉强算得上熟悉,徐少没兜过,我刚好能充当个领航员。这也是个难得切磋机会,想必徐少不会放过。”   沈席言寥寥几句生动诠释了什么叫软刀子也能伤人。徐方正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自然是、可以。”   “好。”沈席言打了个响指:“那就这么定了,但没赌注不过瘾,我看不如就南岸的风力发电厂。”   风力发电厂项目作为一项大型的清洁能源项目,且不提它的投资价值,单论社会影响力光进军绿色产业一项就能提升不少公司声誉。   徐方正笑容僵硬:“未免有些儿戏。”   “哪里儿戏了,再说我的胃口也没那么大,做医生的都怕消化不良。”沈席言道:“只不过我们三刚好都有点兴趣,希望徐少给个机会。”   “当然,我们不是什么都不拿。阿予输了,算我的,徐家旗下下半年医疗设备我以私人名义出三成。”   沈席言背靠在松软椅子,言笑晏晏地询问徐方正意见:“你看成不?”   徐家不主医疗,但旗下也有医疗产业,每年投入也不少,富贵险中求。徐方正琢磨了会,也就应允下来。   赛场入口,沈席言站在主驾驶前,车钥匙扔给谢羡予说:“一路顺风。”   谢羡予闻言偏过头,依旧是副冷淡模样:“我好像没答应吧。”   都走到这了明显是答应的意思,沈席言自顾把这话当成是谢羡予在闹霸总脾气,说:“拿个 第一回来,回去给你做牛奶红豆沙。”   谢羡予面无表情地睨了一眼,没说好还是不好,却是上了车。   等谢羡予安稳做上驾驶位,沈席言绕路去了徐方正驾驶的那辆科尼塞克副驾驶。   沈席言扣上安全带,再次重复起:“徐少,我貌似说过有些人动不得。”   沈席言不装了,徐方正也不再笑脸相迎:“你是说苏听?”   “你是以什么身份对我说这话?谢羡予朋友?苏听朋友?”徐方正不需要沈席言回答,自顾说下去:“你想撮合苏听与谢羡予,谢羡予知道吗?你觉得他会答应?”   谢羡予心比天高,苏听不是不行,但性格未免过于柔软,而且……以谢玮对谢羡予近乎严苛的要求,怎么可能允许。   更何况……   谢羡予对沈席言是个什么态度还不好说。   沈席言不屑冷笑,心说你懂个屁,剧情就是这样设计的。抬眸看了眼工作人员,下了最后句:“徐少,手伸得太长小心有来无回。”   徐方正同样回说:“不劳费心。”   话音方落,枪声响起,夜幕低垂,惊扰林间。位于同一起点的两辆赛车同时出动,溅得尘土飞扬。   沈席言坐在车内,神色轻松,疾驰而过的呼啸风生好似无他无关,在下一个弯道即将开到来时,开口报路:“前60米处右四,紧接快。”   徐方正未犹豫,按沈席言所说顺利通过。沈席言是聪明人,没必要为了点蝇头小利在赛道上耍小手段。   两辆车几乎是并驾齐驱然,一个弯道时谢羡予猛然加速,飘逸而过,成功拉出距离。   谢羡予一旦有了机会,那就别想从他手里夺走。事实证明,也确实如此,在赛道上分秒必争,只要被落下,极难追上。   沈席言坐在车里,随意一瞥,掠过徐方正握着方向盘泛白的指尖,歪头带笑提点了句:“Calm Down啊,徐少。”   只是他语气畅快轻松,实在不像安慰,反而像看热闹不嫌事大。   比赛毫无疑问,谢羡予率先抵达终点,同一时间,比赛结果也由大屏传至山脚。   沈席言解开安全带下车,理都没理徐方正,脚步轻快地走到谢羡予身边,眼里亮着兴奋愉悦的光:“表现不错,阿予。奖励你两碗牛奶红豆沙。”   谢羡予才从赛道上下来,肾上腺素还处于飙升状态,脖颈的汗蒙了层沁凉,声音也带点哑,唯独在开口时一如既往的话少:“随便。”   沈席言深知顺毛捋总没错的道理:“行行行,三碗三碗。”   谢羡予:“……”    第18章   说话间沈席言也从口袋里掏出手帕,作势上手。谢羡予眉头轻蹙,攥住沈席言手臂,肉眼可见的烦躁:“做什么?”   沈席言耸了耸肩,对谢羡予的大惊小怪习以为常,只当是洁癖发作:“擦汗,没用过。”   谢羡予尾指一挑,无声和沈席言对视起来,掌心温热不知是他的还是沈席言的。   沈席言不明所以一抬手腕:“怎么了?”   “没什么。”谢羡予讪讪收了手。   沈席言只当谢羡予又双叒叕开始了,手帕强硬塞进谢羡予怀里:“擦擦吧。”   谢羡予捏着帕子在原地站了几秒,再转过身时某人已经不见了,跑去副驾正手搭在车门,弯下腰与苏听讲话。   苏听发丝凌乱,也许是被他开车吓到了,一张清纯柔和的脸五官都皱在一块,表情既委屈又后怕。   沈席言依旧那副万年不变的样子,眼皮垂下间配合着一张一合的嘴唇,逗着苏听笑了又笑,很好地缓解了赛车过后的惊险。   垂下的手越发用力,捏着帕子道道褶皱深陷。   从山上下来时是深夜十点,徐方正不是玩不起的人,但赌约能履行到哪一地步就说不准了,即便风力发电厂的项目掺合不了一脚也是白得个便宜,路星辰身心舒畅,自掏腰包提议说:“去不去吃饭,我请客。”   徐方正输了赌约,实在是没心情,自然告辞,至于陪徐方正来的孙浩涆则是打算留在赛车场跑上几圈。   苏听以为他们要去它在霸总小说里什么私人餐厅、食府之类的高档地方,只觉承担不起,正要告辞,沈席言还没挽留,路星辰倒先拉过苏听说:“好不容易遇见个正常人,一起来呗。”   苏听想不通路星辰是如何得出没个正常人的结论,一脸懵:“啊,我……”   路星辰可不管,拉着苏听胳膊强硬把人带走,塞进车里。   谢羡予在一旁冷冷道:“很好玩?”   沈席言看热闹不嫌事大:“嗯,当然好玩。”   路星辰请客由他带路。沈席言本打算让苏听和谢羡予坐一辆车,但苏听头摇得跟泼浪鼓似的,只好放弃。   沈席言手搭在谢羡予车门上,拽了下没拽开,敲敲车窗,眼神询问怎么回事。   谢羡予置之不理,降下车窗,语气平平:“坐前面,我是司机吗。”   沈席言撇撇嘴,坐上副驾驶,等离开赛车场,好言相劝了句:“阿予,你不觉得你话有些少吗,你可以试着多笑笑。”   以免苏听都被你吓得不敢坐你车,如果不是有116随时报告HE进度,沈席言实在看不出谢羡予已处于逐渐动心状态。   谢羡予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紧,脸色黑黑的臭臭的,称不上友好:“关你屁事。”   沈席言:“……”   二十分钟车程很快结束,沈席言下车最先看见的就是苏听站在路边烧烤摊呆呆矗立的身影。   沈席言好似能猜到她在想什么:“想什么呢,我们也不全是山珍海味,珍馐美馔。”   苏听:“……”   路星辰自来熟地找到了老位置,一拍桌子,呼叫老板:“老规矩,先上五十个羊肉串。”   苏听:“……”   苏听秉持着打不过就加入的原则,酒上来了,脸庞微红,举着冰啤畅饮。   一喝上酒,再配上恰当好处的气氛,不管什么人话都变多了,更别提本就话不少的路星辰:“这家店开了得有十多年了,我还记得我们三高中时就喜欢来。”   “高中?”苏听惊了。   路星辰嗯嗯点头,开了话匣子:“高中压力大,结束一天课程出来搓顿烧烤别提多快活了,尤其是阿予,你别看他现在一副深沉模样,以前可不这样……”   路星辰的声音逐渐虚化成了背景音。   从前他们三人确实是翻墙逃课的常客惯犯,但……沈席言视线一一掠过谢羡予被衬衫西裤包裹的腰身、手臂、大腿……只怕这事说出来人人都和苏听一个表情。   谢羡予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只静静听着路星辰絮叨,撸至手肘的小臂有一搭没一搭转着酒杯,目光不知落在哪处,也许虚空,总之眉眼专注,甚是晃人。   路星辰说到某见趣事,谢羡予有了兴致,喝了口啤酒。   在谢羡予又要饮第二下时,沈席言拦了一下:“冰啤,少喝些。”   烧烤街老旧灰扑,灯光也是泛了黄,蒙了雾,虚虚实实地照在沈席言望过来的眼里,那点总是存在的不着调模糊了边缘,比平日里多了几分温柔。   唠得欢的两人没注意到这一小块插曲,谢羡予握着酒杯的手短暂一颤,一反常态地顺从放下。   沈席言笑了,分外真挚夸赞道:“真听话,回去再奖励一碗。”   谢羡予一噎。   自己真是有病,为什么要听沈席言的话。   各种话翻来覆去在谢羡予嘴上绕一周,再开口时全都变了样:“我没那么能吃。”   沈席言很好说话:“哦,这样啊,那就一碗吧。”   谢羡予:“……”   下一瞬沈席言就装不下去了,破功笑出声:“谢羡予,你怎么这么好骗?我说你就信?说四碗就是四碗,少一碗都不行。”   谢羡予:“……”   在烧烤摊胡吃海喝了一个多点,回程已是一个多小时,谢羡予酒量浅,回去后没再工作洗完个热水澡正准备睡觉,敲门声响了。   这么晚了吴妈不会找他,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沈席言。   “阿予,我进来了。”沈席言这样问着,却不等谢羡予同意就进了屋。   “怎么这么早就洗漱了。”沈席言手端着托盘一抬,白瓷碗放在床头柜。   谢羡予低头一扫。白瓷碗装着粘稠红豆沙,氤氲着热气,牛奶的奶白飘在枣红色上,光着瞧着就让人胃口大开。   谢羡予本以为沈席言只是随口一说,没料到还真做了,此时看到沈席言端着那碗红豆沙不免一怔。   “你这是什么表情。”沈席言看着谢羡予呆呆的模样,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顿时心痒得过分:“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我哪回说话没算数。”   这话谢羡予就不答了,双手捧着碗牛奶红豆沙,用沈席言带来的瓷勺一口一口吃着。   热乎乎出沙的红豆粥散发着奶香,混杂着淡淡甜味,顺着咽喉滑下去,暖得过分。   【叮!心动指数+2%,HE+2%,HE总进度已达40%!】   沈席言垂下看谢羡予的眸光陡然变了方向,直奔在空中的某球。   某球:【……】   它真的没有bug,没有bug!   沈席言心说我信你个鬼,想再追问116,谢羡予已经将喝光的白瓷碗放入托盘中,发出清脆的一声。   沈席言心里有事没注意到谢羡予看他的目光不对劲儿,端起托盘正要走,衣摆被人揪住。   沈席言疑惑地嗯了声:“怎么?”   谢羡予不说话。   沈席言也不说话。   两人沉默对视一会儿,沈席言才懂谢羡予的意思,乐了声说:“四碗喝不下,一天一碗。”   谢羡予这才一点一点收了手。    第19章   沈席言道完晚安回客卧重新追问起116:“阿予现在心动指数增长的对象还是苏听吗?”   116不是很懂了,花了一番大力气理顺思路:【当然是苏听,从头到尾都是苏听。】   沈席言搓了搓手指,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116:“你看是你是煞笔还是我煞笔,一两次还可以用谢羡予迟钝解释,多了你不觉得奇怪吗?”   116:【……】   116整个球都变成了委屈的紫色:【那……那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嘛。】   沈席言:“……”   沈席言:“打个商量,你才出厂几个月?”   116底气不足:【三……三个月。】   沈席言:“……”   头疼,医生果然是高危职业。   沈席言心里隐隐有个猜测,但这猜测太他*的离谱,简直是离谱他*给离谱他*开门了,而且这只是一个猜测,还需要验证。   保险起见,还是得走剧情。   沈席言揉揉太阳穴联想下一男女主感情升温的剧情点:“重要剧情节点真得无法改变?”   116依旧是如此回答,不留余地,语气坚决:【剧情在作者笔下产生,由作者制定塑造,受作者约束限制,从一开始就已既定,无法更改】   【宿主大大,小世界以小说为基础产生,一旦改变后续会发生什么,无人得知,包括我,任务只怕会难上加难。】   【即便剧情改变了,节点也不会变,谢羡予被困在电梯的事故证明了这一点。】   沈席言听出了116劝告他不要试图改变重要剧情的言外之意,略一思忖,蕴着笑活跃气氛:“这么严肃做什么啊,统统。”   116:【……】   明明是你先严肃的,好不好?   沈席言答应了116不改变剧情节点,然而深夜躺在床上时仍是不免联想到下一剧情。   【四周皆是碎石沙砾,呼啸狂风从四周穿堂而过,溅起尘土,渗水的墙壁阴冷黑暗,像座囚笼囚禁其中的人。】   【梦魇如影随形,宛如只无形的大手牢牢扼紧谢羡予咽喉。谢羡予呼吸由最开始的急促变为艰涩,嘴唇张张合合,却发不出完整音节,似是比登天还难。】   【“让我出去……”】   【“让我出去……”】   【“求求了……”】   【苏听被谢羡予困兽的狼狈模样吓到,黑眸瞪大,惊愕跌坐在地,心中反复权衡犹豫是否上前,上前……】   沈席言头疼地啧了声,这段烦人剧情到底该怎么走下,头疼越发严重,眼不见心不烦地闭上眼决定等剧情节点即将来临时再说。   昨天心动指数莫名其妙增加到底给沈席言预了个警,有什么不受控制的东西在萌芽,在发展,等一个机会破土而从出。   也许是为了防止某些意外,也可能是某些不知名原因,沈席言在中午休息时去了一趟瑞泽大楼。   三、四十层的大厦高耸入云,六月毒辣阳光刺得眼睛半眯下。   瑞泽是典型的家族企业,谢羡予小学和初中跳过级,毕业时不过二十岁就接手了瑞泽,也不知道是如何震得住那些个倚老卖老的家伙,一一整肃董事会,重新洗盘。   他们三人中似乎只有谢羡予身上担子最为重,沈家有沈湛行,不需沈席言多费心,至于路星辰,他上面更是有个铁血手腕女强人姐姐,唯独谢羡予什么都没有。   如果谢羡予父母没有早早去世,他似乎能轻松些。   116探出脑袋:【宿主大大,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沈席言为自己的伤春悲秋感到好笑,摇了摇头道:“走吧。”   乘电梯上楼,电梯门徐徐打开,沈席言心不在焉没注意到来人,直到面前的人轻唤了句:“小言?”   沈席言掀开眼皮,看清了人。   他一身灰色休闲装,年纪不大,也才三十多岁,眉眼柔和带着天然的恬淡与落拓,又因发丝垂落,平添几分不符合年龄的少年气息。   “五叔?”沈席言微微一怔:“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都没听说?”   谢彬郁淡然一笑:“前不久就回来了,只不过忙着找房子,才安顿下来,想着来看看阿予如何。反倒是你,我记得现在是上班时间。”   “才结束场手术,中午休息一个点。”   “行,那你去找阿予吧,我就先走了。”谢彬郁拍了拍沈席言肩膀道:“我六月末在市中心有场艺术展,你和阿予得了空可以过来看看。”   “我是没问题,就是不知道阿予有没有时间。”沈席言下巴朝谢羡予办公室方向无奈一抬:“五叔,你也知道的……”   他话没说尽谢彬郁却懂了,语气不自觉放缓放轻:“也是怨我。”   谢玮膝下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最小的就是谢彬郁。像谢家这样的大家族儿女一旦多了,纷争也随之而来,但不知道谢家是不是被下了什么诅咒,与谢彬郁一辈的哥哥姐姐相继离世,不是天灾就是人祸。   上面哥姐没了,瑞泽与谢家理应一并交到谢彬郁手中,谢玮也是把谢彬郁当继承人培养,但谢彬郁小时候被哥姐们宠惯了,吃不得这苦,说什么也不愿,于是父子拉锯了四五年。   直到上大学时谢彬郁一声不吭跑到国外学起了艺术,这场纷争才告终。   偌大的谢家一时间竟也寂寥起来,幸好谢家老二,谢彬郁二哥留下一子,也就是谢羡予,免了谢家落得个无人局面。   于是这位子兜兜转转也就到了谢羡予手中。   年纪大了,再一想当年的事未免觉得过于幼稚,你既然享受了种种优惠待遇,理应承受随之而来的责任。   多年世交,谢家那点子事沈席言也清楚。   他不是局中人,评议不了,但身为谢羡予发小却是能说上几句:“五叔说什么客气话。我虽然不说完全了解阿予,但多年好友,阿予心思我也能猜上几分,我想阿予定不会怨小时候总喜欢给他买糖吃的五叔。”   沈席言笑容爽朗,敛了玩笑神色,难得正经,更因多年从事医生气质沉淀,透着一股可信劲儿。   谢彬郁跟着宽慰笑笑:“你这孩子倒是会说话,怪不得阿予与你关系好。”   沈席言面上谦虚连称没有,心里却暗暗吐糟。才不是呢,谢羡予平日里和他说上没几句就叫他闭嘴,他埋怨得如此理直气壮,倒是完全不记得自己先说了些什么讨打的话。   与谢彬郁又说了些有的没的,沈席言告辞去了谢羡予办公室。沈席言自来熟惯了,敲两下门推门进去。   除了沈席言没有人敢没他应允就进来,谢羡予都习以为常了。   一进门就是谢羡予伏在桌上签字的身影,肩背挺直,没有驼背的通病,眉目宁和沉静,握钢笔的指尖修长有力,滑动勾勒间腕骨转动。   日中阳光金灿,穿透一整扇落地窗,一半打在桌案,一半落在谢羡予垂下的长长眼睫,映得根根分明。   沈席言脚步一顿。   还真是美颜暴击,幸好他是直男。   “谢大总裁这么努力,让我们这些普通人怎么活啊。”   意味不明的腔调从谢羡予头顶响起,伴随着淡淡的消毒水味。谢羡予笔尖迅速一停,头也不抬:“你来做什么?”   “来看你啊。”沈席言暗暗在心里补充,准确来说是看你与苏听进展到哪一步,顺便再验证一个猜测。   谢羡予敬谢不敏,合上文件,哦了声特莫得感情道:“那你可以走了。”   “别啊。”沈席言假模假样地拨起谢羡予桌上摆件,不经意一提:“我哥前些日子给我介绍了不少人,叫我好好瞧瞧。我也才突然想起阿予你貌似还没谈过恋爱,就想着来关心关心。”   办公室无端闷热起来,谢羡予解开抵在脖颈喉结处一枚纽扣:“我还得谢谢你想着我不成,趁着午休时间专门跑来趟。”   “不客气。”沈席言虚心接受,转了圈坐回松软沙发,“阿予啊,我跟你说人要是心动了可得好好把握,绝对不能干出强迫人的事,放下身段好好追还能有你追不上的人。”   谢羡予不明白沈席言怎么好端端把话题绕到这上面,但不妨碍他冷嘲热讽:“不劳你费心。”   “费心倒不费心。”沈席言铁了心叫谢羡予一拳打在棉花上,眉梢挑起:“谁叫你比我小三个月,都是我这个当哥的应该做的。”   谢羡予有心想回怼,办公室先出现敲门声,只好收下话。   得了声请进后苏听端着杯咖啡放在桌上:“谢总,你的咖啡。”   苏听余光瞧见沈席言,碍于上班只挤眉弄眼地打了个招呼,先行告辞。   谢羡予将这幕收入眼中:“真是劳烦你不辞辛苦跑一趟。”   沈席言跟不上谢羡予阴晴不定的脑回路,嗯了声,鼻尖嗅到散发着咖啡清苦醇香的咖啡,下意识说:“我记得你喜甜来着。”   谢羡予小时候最喜的是牛奶,一定是要加蜂蜜或桂花的那种,蜂蜜不能太多或太少,桂花一定要五朵,这样既美观又好喝,哪怕后来喝咖啡也是只喝拿铁或卡布奇洛。   谢羡予翻过页文件,翻页声与平平语调一同送入沈席言耳中:“提神。”   沈席言迟缓地点了下头,谢羡予喝苦咖时眉心半分不动,沈席言却走上前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奶糖扔进杯子内。   乳白色奶糖坠入深褐色咖啡,眨瞬消失。   “医院小朋友送我的,我借花来献尊大佛。”沈席言说:“加糖的也能提神,对自己好点。”随即低头看眼手表道:“我午休时间结束先走了,晚上见,阿予。”   人走了,谢羡予依旧盯着那杯咖啡,过会儿,托着杯子轻轻饮了下,尝到了融于苦涩中的一丝丝甜味。   【叮!心动指数+3%!HE+3%,HE总进度已达44%!】   才走出瑞泽的沈席言欣然一笑,语气轻松释然:“这么快就涨了,不愧是男女主啊,只不过是送个咖啡就提高了3%。”   沈席言说得笃定,116不疑有他,跟着骄傲十足地附和:【当然了,人家那是灵、魂、伴、侣。】   沈席言拉开车门,皮笑肉不笑回了句:“知道知道。不用再重复了,你都重复N遍了。”    第20章   谢彬郁艺术展定在这周日,两张票提前三天送到沈席言手中,垂眸扫了几眼,开门声响起时对着下班的谢羡予扬了扬手中的票,说:“五叔艺术展去吗?”   “不去,没时间。”谢羡予工作了整天,有些疲倦:“要去你去。”   沈席言又开始说瞎话不眨眼了:“别啊,五叔好不容易回来趟,下次见面指不定什么时候,再说五叔千叮嘱万嘱咐叫你去,你就勉为其难去趟呗,别辜负五叔心意。”   沈席言话赶话说着,又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谢羡予正头疼的,不自觉被他带跑偏了,反正等他意识到时已经应允了下来。   “对了,出来玩就不要总穿西装了,换点休闲款式,我上次回家从家里带来几套衣服都放在衣帽间了。”   沈席言尽职尽责提供建议,没顾谢羡予是否应允,总之说完这话带着另张票回了卧室。   沈席言拍了张门票给苏听发了消息。   -我朋友搞艺术的,送了我几张艺术展门票,其他人都太忙。   -就想问你感不感兴趣。   沈席言打字的手删删减减,到底是把决定权交给苏听,苏听回复得有些慢,等待途中沈席言开始没话找话:“如果男女主最终没HE该怎么办?”   116:【……】   116:【宿主大大你在说什么糊涂话,男女主是作者一开始就设定好的,只要相遇就会有旁人看不见的火花,心动点来的也比旁人容易。】   【就比如是一碗白粥,别人给男主做男主会挑剔嫌弃没有营养,甚至是嫌脏,但女主给男主做那就不单单是一碗白粥,里面加了爱神丘比特的魔法药水和月老的仙丹药丸,是撼动磐石的那关键一环,是治愈心理疾病的灵丹妙药,里面凝结着女主的爱心光波和男主的千年眼泪……简言之不HE是天理难容!】   沈席言嘴角一抽不理这话:“假如就是假如,做个假设怎么了。”   116:【……】   能不能不要再说废话了和做不可能的假设了!   【宿主大大,小统在绑定时就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言情小说以HE为结局吸引读者,你连HE的结局都没有了,谁还看啊,不被因烂尾在书圈里避雷都不错了,同理等量代换:因这本小说产生的小世界也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沈席言头疼得整个人呈大字型瘫倒在霸总标配的即便是客卧依旧是两米大床上:“……”   果然,霸总小说中任何职业都是都是高危的存在。   同一时间苏听也发来了消息。   -有兴趣有兴趣!   后面还紧跟着一个小兔子欢快蹦跶的表情。   沈席言只觉那个兔子每蹦一下都踩在他心口,这下不仅头疼连心脏也开始了。   谢羡予说没时间倒不是空话,而是瑞泽最近新接手了个项目,如果这项目成了瑞泽必定能更上一层楼。   趁秘书进办公室送文件的功夫,谢羡予道:“下午什么安排?”   “和复夏银行黄总约了饭,还有金锐建材的邵总。”   谢羡予嗯了声,思忖道:“下午行程空出来,黄总和邵总送点礼赔罪,礼你来安排。”   林特助有些惊讶谢羡予会将工作排在后面,心下好奇却也知只有听话的份,应了声退出办公室处理后续。   林特助才走,苏听敲门进来,表情既尴尬又心虚:“谢……谢总,我下午有点事,想请一下午假。”   谢羡予嗯了声。   艺术展定在下午三点。谢羡予下午两点出门,本打算直接去艺术展,坐在车上时却不受控制记起沈席言昨晚说得话,眉心微微一蹙,吩咐司机道:“掉头,回趟谢家。”   沈席言确实带了不少衣服过来,谢羡予之前没注意,今天仔细一数大约有十五套左右,还都是不同款式不同类型。   谢羡予已经许多年没有穿过这类型的衣服,换上时或多或少有些不适应,但一来一回折腾了不少时间,只好歇了再换回去的心思。   艺术展建在市中心,市中心人流密集,一路堵车。谢羡予烦躁地揉揉太阳穴:“还有多久?”   司机从后视镜看了眼谢羡予:“谢总,大约还需要二十分钟。”   早些出来好了。   谢羡予暗暗后悔:“行,你尽量开吧。”   抵达艺术展时接近三点半。谢彬郁在国外多年,闯荡出不小名气,虽没到大师水平,但也不容小觑。此时光是艺术展外就已一片人山人海。   谢羡予以前喜欢这种地方,一是热闹,二是人多,但自从接管了瑞泽与谢家,性子越发喜静,此时到了这人多的地方难免有些不适。   而且他也不知道沈席言去哪里了,他明明晚到了半个小时,沈席言却一个电话都没打来。   艺术展光入口设计了足足六个,通向各个展厅,谢羡予又是个路痴路盲加转向的性子,在艺术展前看了良久平面地图,才找到展示画作“色彩的交响曲”展厅。   为了贴合主题艺术展内部设计得四通八达,七纵八横。   艺术展入口有工作人员发放小地图,谢羡予拿着小地图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半天也没看出所以然来。   一个人在原地僵持很久,谢羡予无可奈何摸出手机给沈席言打了电话。电话盲音响了几秒才接听。   “喂,阿予。”   低沉而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谢羡予好似闻到了那股足够叫人安心的消毒水味,缓了缓硬邦邦地说:“我迷路了。”   那头的人先传来一声轻笑,是刻意压着声,随后又开始用那种不正经的语气调侃:“不是有地图吗?”   谢羡予闭了下眼,很不愿意承认,但还是说:“我看不懂。”   沈席言又笑了,这回却没再压声:“地图正着拿,然后按照上北下南左西右东地看,懂了吗?”   谢羡予:“……”   谢羡予沉默数秒,问了一个很愚蠢的问题:“左右是按照我的左右手看吗?”   沈席言:“……”   沈席言放弃了,“你在哪?”   谢羡予握着手机,嘴唇不自然抿起:“我在《静谧》这幅画前。”   沈席言回句知道,转头把谢羡予位置告诉了苏听,然后对谢羡予说:“等会哦,人马上就来。”   谢羡予有些懵,想问什么人,沈席言开口了:“我医院这面临时出了点问题,可能到不了,抱歉啊阿予。不过我托我朋友过来了,你先待在原地等会儿,我朋友马上到。”   说完,沈席言那面似乎是有事,又道了句抱歉便匆匆挂了电话。   电话挂断后盲音也再度响起,与先前不同谢羡予情绪下沉许多,期间更夹杂着些许烦闷与不满。   粗略一扫,视野里都是由三三两两人群组成的圆圈,聚在一起衬得谢羡予孤身一人像极了异类。   谢羡予呼出口气,想再仔细看看地图,动作间在两侧环形廊道瞥扫过熟悉的削瘦身影,是苏听。   谢羡予神色一变,神奇地直觉沈席言提到的朋友就是苏听。   说不上什么原因,谢羡予不太想让苏听看见他。   谢羡予回头扫眼画作,头也没抬转身离开,心里想着避人的事,脚下速度加快,一时不察拐弯功夫直愣愣撞上一人。   谢羡予不喜欢与人亲密接触,今天对他来说真是槽糕透顶。   他稳住身形要说上句道歉的话,那人先一步扶着他胳膊,谢羡予闻到了熟悉的气息。   “能不能看点路啊?”   谢羡予瞳孔瞪大,对上了沈席言眸中含笑的眼睛。   沈席言双手搭在谢羡予小臂上,似是见谢羡予脸上太过愕然,叫了一声:“阿予。”   谢羡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本能反应道:“不是不来吗?”   此言一出谢羡予反倒自己先吓了跳,这满满的埋怨口吻是怎么回事。   沈席言没有察觉,眸光从眼尾瞥扫过去,开始胡言乱语模式:“不放心来看看,不行吗?”   才不是。   沈席言暗自嘀咕,谢羡予与苏听这两人感情迟迟没有重大突破,甚至是谢羡予心动指数离奇地拐了一百八十度,到现场来监工和纠正是必然的。   沈席言只好出现,毕竟谢羡予遇到麻烦从不轻易麻烦人,等他下次打电话主动告诉自己位置还不知是猴年马月。   【叮!心动指数+4%!HE+4%,HE总进度已达48%!】   116亮着开心橙光绕着沈席言转了好几圈:【恭喜宿主大大!贺喜宿主大大!进度已过半,胜利即在眼前!】   与116疯狂蹦跶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沈席言的安静如鸡。   要不要这么地……   沈席言看着谢羡予眉头紧蹙,如临大敌,正准备旁推侧敲番说些什么东西,身后传来一声:“沈席言。咦?谢总,你也在?”   沈席言转过头。   苏听从另侧走来,沈席言解脱似的松了口气,果然小白花女主就是活菩萨,是普度众生的存在。   沈席言宛如遇见了救星快步走上前,不管三七二十一,开始一心只走剧情模式:“是挺巧,我刚给你发完阿予位置,你就赶到了。”   不需要苏听吱声,沈席言一个人也能把独角戏唱下去:“我突然想起我医院还有事,得先告辞了,艺术展持续一下午呢,你们二位慢慢看。”   沈席言走到苏听身边,跟领导下任务似的一拍苏听肩膀,眼睛眨了下:“记得照顾好谢总。”   沈席言不带走一片云彩离开后苏听左瞧瞧又看看,两眼懵逼,对着谢羡予磕磕绊绊:“这……谢,谢总,沈医生他……就这么走了?”   谢羡予脸色提铁青,只觉自己被沈席言这家伙耍了,面色越发难看。   苏听打了个冷颤:“那……那个谢总,我们还要继续看吗?”   谢羡予侧目看她:“你想看。”   苏听登时站得笔直,眼神坚定,语气坚定:“不想!我不想!我一点都不想!!”   谢羡予冷冷下结论,边往出走:“先回瑞泽。”   走出艺术展厅,苏听蹑手蹑脚上了车,梗着脖子身子本本分分坐在一侧,不敢有半分逾矩。但哪怕如此谢羡予生人勿近的气场依旧充斥整个车厢。   苏听心里滚过一万个不同的哭泣表情包,天知道她多好奇沈医生为什么如此坑人!   司机在前方开车,后座两人各坐一旁,互不干扰。苏听在心里默默祈祷司机开快点,再开快点。   虽然谢羡予平日里表情变化也不大,但女生天生的第六感在告诉她,谢总此刻的心情不太美妙。   苏听这头没有思考出谢羡予心情不美妙原因,谢羡予忽然出声了。   谢羡予语气平平,听不出喜怒,口吻更像是在复述现实。   他道:“沈席言想追你。”   “哈?”    第21章   苏听懵了,彻底懵了。   反应过后,苏听颤颤巍巍咬了舌头似的说:“谢……谢总,你在……在说什么?”   沈医生追她,这可真是个天大的玩笑!   谢总到底是从哪里得出的结论!!   与外在表现出的后怕不同,苏听在心里厉声咆哮质问。只可惜没人能回答这问题。   后视镜将苏听瞪大双眸的表情映得一清二楚,谢羡予胸膛有些闷,想解开纽扣却发现今天穿的是沈席言的休闲装,只好叫司机打开窗户,随后又执着重复了遍:“沈席言喜欢你。”   谢羡予神情不似开玩笑,苏听一时间搞不懂谢羡予在扯什么,只能干笑好几声,“谢……谢总,你真的真的误会了。”   风灌进来,非但没有消减这股闷劲,反而越演越烈,说不上哪里不对,谢羡予只后知后觉自己这话说得莫名其妙,这种没经过大脑思考的话实在不像他能说出的。   谢羡予偏过头细细打量了苏听数秒。   苏听生得单纯无害,是最容易让人心生好感的长相,巴掌大的小脸上是黝黑圆润的双眸,鼻尖挺翘,嘴巴小巧。   如果……如果沈席言喜欢上苏听似乎也不难理解。   苏听不知道谢羡予在想什么,只拼了命否认:“谢……谢总,你听我说,你看我和沈席言私底下并无交集,仅有的几次交流也是沈席言来公司找你,最重要的是以沈席言的性子只会和谁都能交好,我实在算不上特殊。”   谢羡予默默沉思好一会,眉峰下压。苏听在一旁欲哭无泪。   沈医生太太太坑人。   过会儿谢羡予大约是想到了什么:“未央华庭时沈席言为什么救你。”   谢羡予这话说得着实无情,却也是实话,这个圈里的人对于那日在未央华庭发生的事司空见惯,不是不想管,而是管不过来。   最重要是的沈席言也不是个烂好人。   此言一出苏听最先注意的不是谢羡予这话多么冷漠,而是谢羡予那句“沈席言救她”。   苏听两眼只发懵,摸了摸脑袋,犹豫琢磨许久,还是选择实话实说:“谢总……那……那晚,不是你叫沈医生救得我吗?”   话音落了,苏听反思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到底该不该说,却见原本坐姿端背靠椅背的谢羡予猛然转头逼视而来,面露愕然,只有嗓音勉强算得上平稳:“你说什么。”   “啊……”   苏听吓得一个激灵:“谢……谢总,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谢羡予只失态一瞬,很快恢复了先前的冷静平和,手指落在西装包裹的膝盖细细点着,看向苏听:“我让沈席言帮你解围这话是谁告诉你的?沈席言?”   苏听再傻也能看出几分不对来,也许是女人天生的第六感,总之潜意识告诉她不能再说了,奈何谢羡予得不到答案誓不罢休,持久地盯起她。   苏听无端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压力,后背都冒出了冷汗,脸色也跟着变了又变,没坚持几秒摇了白旗:“是……是沈医生。”   谢羡予直接笑出声了,嘴角勾起,眼里没有丝毫笑意,纯纯是被气笑了。   苏听尽可能地往车门那边缩,瞥着谢羡予阴冷讽刺的笑容,只觉得山雨欲来。缩到紧贴车门的位置,苏听摸了摸裤兜的手机,思忖着要不要和沈席言说一声。   毕竟这个样子的谢总实在是吓人。   苏听才碰到手机,幽幽的一声在耳侧响起:“做什么?”   苏听心一抖一颤,手机嘭地一下从手里滑落,掉到了座椅上。   苏听条件反射去够,谢羡予已经先一步摸过手机,指尖夹着手机举起示意:“想通风报信?”   “没……没有,怎么会呢,谢总。”苏听脸上堆起来讨好笑容,双手作势去接手机。   谢羡予并未为难苏听,手机递给回了她,倒是难得多说了几句:“苏听,希望你能清楚你在谁手底下做事。”   谢羡予这话都不是暗示了,是明示,苏听不懂也得懂,心中过了好几番最后重重一点头:“我明白的,谢总。”   话音刚落,车子也徐徐停在瑞泽大厦前方。苏听手搭在车门上,想了想又上道地补充了句:“谢总,你放心,今天的事我不会告诉沈医生的。”   谢羡予并未多言,只略一颔首。   苏听走后谢羡予让司机也先行离开,自己一个人在车里坐了好一会。   六月艳阳天,天空澄蓝,艳阳高照,却照不进车内。谢羡予坐在阴影里泄了力道,倚在后座揉了揉眉心。   虽然搞不懂沈席言想做什么,但是直觉告诉谢羡予,从沈席言的尿性来看,一定一定没好事。   与这念头一并想起的是沈席言响彻天际的喷嚏声。   沈席言揉揉鼻子。   “沈医生,感冒了?我办公室有感冒冲剂。”   沈席言顺着声音看去,看到与他同科室的李医生,微微一笑:“没有,就是鼻子有些痒。”   怎么可能是感冒,哪个好人家六月份感冒。   打发走李医生,沈席言又碰了下鼻子继续查房。   要论哪个职业最社畜,医生必须站首席。沈席言下午排了三四场手术,还都是两个小时打底,结束时沈席言感觉自己骨头全都打碎重组,浑身酸痛。   每每此时,沈席言都要反问自己句,为什么放着好好的富二代,来当社畜。   当然他也只是随口一句抱怨,回办公室喝点水润润喉,休息会儿摸过搭在椅背上外套,正准备下班,忽然想起了件至关重要的事:“统统,今天下午一个心动指数和HE进度都没涨?”   116同样疑惑,“没有。”   沈席言做手术容不得分心,就关闭了提示音,手术结束提示音再开启。他已经休息了半个多点,按理来说116这个初出茅庐的系统设备再不到位,再有bug也应该响一声,或者是……放个屁?   每每想到116口中的男主和女主心动指数来得容易,沈席言都想骂一句我去你的,但偏偏不能说。   谢羡予晚上工作没加班,在员工食堂勉强填饱肚子后就回来了。   沈席言给他发过值夜班的消息,他回了一个嗯的消息后没洗漱直接上了床,现在才八九点,距离他以往睡觉时间还有几个小时,谢羡予摸过床头书本看了几页。   以往只需几秒就能看懂的文字无端变得晦涩难懂起来,谢羡予揉着太阳穴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然而反复几次仍不见效果,只好放弃,自暴自弃合上书本。   人一旦无事可做便容易想东想西,谢羡予得了空闲,沈席言曾经那话再一次回响在耳际,经久不散、不消。   他想不通沈席言为什么要对苏听说是他帮忙解围。   更想不通沈席言为什么要总对他说这些似是而非的话。   他有很多想不通的东西,但最想不通的是沈席言为什么要这么做。   两者间隐隐有些必然联系,偏偏半遮半掩,欲言难止,他能窥探其中一角,却不愿掀开全部,也许是真的不懂,也可能是逃避。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每每沈席言说这些话时,都叫他心烦意乱,不受控制。   他讨厌死这种感觉了。    第22章   沈席言这几天有刻意把握着与谢羡予相处的度,虽然没正式从谢家主宅搬走,但特意和同事换了夜班,刚好和谢羡予活动时间错来。   沈席言午休时翻看着林恺乐发来的邀约,林恺乐也是一个圈子里玩得比较开的,沈席言依稀记得这又是一处虐点。   只不过虐点在苏听身上。   按照原著来看,这个时候的谢羡予要求苏听寸步不离,商业化的游轮派对自然带了苏听做女伴。   小白花女主苏听自带吸渣和万人迷体质,未央华庭的王公子那日也在场,对于谢羡予的女人可真是垂涎欲滴,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趁苏听上厕所时强行将苏听掳走,就在要发生……时候谢羡予破门而出。   右勾拳右勾拳外加不知道多少击扫堂腿,倘若不是有他和路星辰这两人名为霸总朋友实则是后勤人员拦着,谢羡予能不能脱身还不好说。   沈席言靠在办公椅上想一出是一出:“统统,这处剧情的主要对象就是那个王公子,我托人将那王公子套进麻袋暴打一顿不让人去游轮派对不就行了吗?”   116:【……】   116:【宿主大大我已经提醒过你很多遍了,剧情不会不会改变,即便王公子不来,也会有下一个李公子、张公子……】   沈席言嘴角一抽。这么说他还必须得去了,最起码他知道那王公子五官都拼在哪一处,而不是糊成马赛克的赵田孙李周吴郑王公子。   “麻烦,那女主不来总行了吧。”   116:【宿主大大请你看我的手。】   沈席言:“你有手?”   【有。但是你看不见,因为他是皇帝的新手。】   116说:【宿主大大你阻止得了一时阻止不了一世,苏听也会在皇帝之手的作用下以各种你想的得到想不到的原因登上邮轮,咱们就小心翼翼地走剧情,然后在剧情的合理范围里扫除障碍HE好嘛?】   沈席言:“……行吧。”   鉴于谢羡予的心动指数有点蝴蝶,蝴蝶多少不知道,可能只有最后的4%,也可能更多或更少。   但无论多少,撮合HE的事情只能先放一放,先扫除威胁HE的障碍再说。   沈席言点开聊天框发了条消息试探。   -晚上的邮轮派对你去吗?   -去。   -带女伴吗?   谢羡予回得有点慢了。   -什么意思?   沈席言啧了声,他这四个字意思很明确了好不好,谢羡予下条消息弹出。   -你想带女伴?   沈席言觉得自己阅读有点障碍,谢羡予是拐了一百八十度大弯才拐到他身上吧?   -我带苏听。   沈席言回了嗯,手机干脆利落倒扣桌面,翻起病例。   男女主啊,灵魂伴侣。   童叟无忌,诚不欺我。   *   晚上八点,夜幕低垂,夜风中带上几分秋天特有的飒爽。   邮轮停靠在江岸,灯光璀璨远胜月光,船舱内欢声笑语与觥筹交错一并送入耳中。   今天是林恺乐攒局,明面上是庆祝拿下深海油气开发工程,实际是进一步扩宽人脉。   沈席言没等谢羡予先一步跨入邮轮,露天观景台聚着不少打扮简洁但不简单的商业政客。   沈席言一一应付过打招呼的人群踩着旋转楼梯走近主宴厅,主宴厅亮如白昼,三四米高的香槟塔与多层蛋糕成了不值侧目的道具摆设。   人群喧嚣,入目都是流光溢彩的璀璨琉璃,映得沈席言脑袋疼,想问问谢羡予到没到,整个宴厅像是上课打铃时的最后一秒般安静了。   主宴厅连接观景台,旋转楼梯下缓步走来一男一女,男生面容清冷,黑色西装恰到好处地勾勒身形,女生略显青涩,白色短裙青春明媚,正是谢羡予和苏听。   沈席言接过侍从托盘中的香槟抿了一口,静静看着这一幕。   简直是小说中大型哇哦现场。   “谢羡予身边这人谁啊?”   沈席言偏头,主办人林恺乐不知何时漂移到他身边,正双眼发光地盯着苏听。   沈席言笑了声,香槟搁置在托盘上:“也许你可以亲自问问。”   林恺乐讪讪一笑,不动声色地挪开目光:“我这不是看你和谢羡予还有路星辰形影不离吗,就问问。”   沈席言就不说话了。   晚宴各有各的活,沈席言喝了杯酒提神后脑袋清醒不少,利用116的导航系统开始搜寻[游轮事故]关键剧情人物——王公子。   找到一半碰上路星辰,路星辰也是个八卦性子:“阿予和苏听怎么回事?”   沈席言心说我怎么知道,然后开始给路星辰下任务:“你今晚帮我注意点苏听。”   路星辰:“……”   路星辰:“这不太好吧?”   沈席言头疼:“今晚来往生意合作伙伴太多,阿予照顾不来苏听,你我两个后……好友帮忙照看会儿OK?”   “OK。”   确保成功唬住路星辰,沈席言责任山大地一拍路星辰肩膀,按照116.的定位寻找那位王公子。   穿过来往人群,沈席言在邮轮顶楼找到王公子。   彼时王公子真是潇洒至极,靠着栏杆吹着晚风喝着美酒。   沈席言上前几步顺着王公子视线看去,果不其然焦点在楼下观景台的苏听,眼神如痴如醉,恶劣下流。   苏听是谢羡予带来的人,按理来说如何都不至于落单,但明眼人都能看出苏听身上尚未经雕琢的青涩劲儿,外加霸总标配的不近女色传闻,也就没人当回事,放任苏听寻吃的去了。   很快路星辰就从后方出现,沈席言也就稍稍放下心来。   服务生人来人往,王公子随意叫住其中一名,端起香槟的酒拿下又放下,比划了个请的手势。   沈席言坐在斜后方借助116这个大灯泡将这人下药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待服务生离开拐弯处劫下这杯,顺势倒入垃圾桶后踩着顶楼木板走向王公子。   脚步声不轻不重地身后出现,王公子回头很快堆上笑容:“沈二少,好久不见。”   “是好久不见。”沈席言说:“上次未央华庭多有冒犯。”   王公子哈哈一笑:“不碍事不碍事。”   “这可不行啊。”沈席言哥俩好似的揽住王公子肩,“上次坏了你兴致,这回我赔了你个上等货色。”   王公子拉开点距离:“你这是说笑了。”   沈席言哎呀一声,说悄悄话似的压低声:“我知道王少在新能源方面多有建树,就想来请教请教,以免我爸妈老是说我不务正业,这不如沈湛行,那不如谢羡予……”   王公子眯了眯眼,心里的怀疑消散了几分:“那……带个路。”   “好嘞!”   沈席言边说边在前方带路,从新能源方面一路说到某些暗示性话题,王公子已深信无疑,甚至做好操劳一夜的准备。   邮轮备有客房,沈席言房卡推开开好的门,灯光洒满了屋,玫瑰花香气随着薄纱晃动一并袭来。   王公子嗅着这股香气,迫不及待走进卧室:“会玩啊,沈二少。”   “是啊是啊……”   会玩你个大头鬼的会玩,希望一会儿还能觉得会玩!   沈席言抄起客厅装饰作用的棒球棒,二话不说给了王公子当头一棒。   疾风呼啸带过,王公子迅速回头棒球只打到王公子肩头。   沈席言:“……”   王公子疼得呲牙咧嘴:“操!沈席——!”   靠,这玩意儿在小说中难道不是一击就晕的兵家利器吗!   来不及想太多了,沈席言配合着一棒子又一拳下去,这煞笔王公子拳脚功夫不行,干扰人的本事却是一流,又是踢又是踹,还时不时挠几下,沈席言折腾出了一身汗才用床单将人制服平捆绑到床上。   白色西装甩倒地上,沈席言咧嘴一笑:“叫啊!我看看今天谁能来救你!”   王公子五花大绑地倒在床上,满面愁容:“沈二少,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一个劲儿地坑我。”   沈席言乐了,没什么笑意,全是嘲讽:“因为你他*地动了谢羡予的人。”   王公子:“……”   沈席言摸出西裤里的手机,三下五除二剥去王公子一身衣冠,配上满床的玫瑰花咔咔咔三十六连拍:“你要是再敢把心思打到苏听身上你的这些照片保证会是宜庆市的头条,大到LED大屏小道街头海报杂志日夜不停歇。”   王公子:“……”   该警告的、威胁的全都圆满完成,沈席言将屋内香薰换上带来的N倍浓缩辣椒和芥末香薰点满整个屋子。   沈席言捡起地上的西装外套,带上卧室门留给王公子一点生存念头:“放心,我明天就来接你。”   沈席言心情愉悦地出门,眉梢刚挑起一下迎面撞上身姿高挑的一人。   沈席言:“……”   谢羡予:“……”   操。   沈席言一惊:“你怎么在这?”   谢羡予不语,视线一一划过沈席言凌乱的衬衫领口,锁骨的划痕,翻折的袖口和印有鞋印的白色西裤。   谢羡予目光由距沈席言身侧最近的一扇门移到本人身上:“这话该是我问你。”   “我……”沈席言哈哈一笑:“太困了,过来睡会觉儿,你呢阿予?”   谢羡予道:“路星辰和苏听划拳喝酒到肚子疼,过来送药。”   沈席言:“……”   死路星辰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沈席言抓抓头发:“那你快去吧,我先走了。”   谢羡予点点头,踩着长廊向内走,与沈席言身形交错间浓烈香水味扑鼻,蹙眉的眉眼不露声色舒展开:“阿言,你晚上回来吗?”   沈席言一激灵:“啊,回,当然回。”   谢羡予放下心说好然后站在原地目送沈席言离开,在熟悉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后给随行秘书拨去了电话。   交代完吩咐推开门,路星辰在床上疼得直打滚,药扔到床上,路星辰赶紧咽下:“我就知道阿予最好了。”   谢羡予道:“出息。”   苏听不太好意思:“我没想到自己点这么好。”   路星辰抱拳:“从此以后你就是幸运女神,哦,对了我回头还得找沈席言算账。”   谢羡予问:“算什么账?”   路星辰撇撇嘴:“沈席言这家伙说阿予你今晚太忙,照看不过来苏听,就托我看看,谁料是个女中豪杰。”   苏听:“……”   谢羡予未发一言。   气氛隐隐有些尴尬,路星辰挠挠头心说这是怎么回事,想说些什么缓解这气氛,很快一阵手机铃声传出来。   谢羡予去了客厅,接通电话。   秘书办事效率高,很快速搜查到谢羡予吩咐下的信息:“谢总,是614,通用房卡在邮轮三楼前台。”   挂断电话后谢羡予取了房卡,房卡四四方方硌在掌心。   沈席言为人谢羡予还算了解,不会在心怡苏听的前提下与人胡来,但……但是那股玫瑰香精味实在刺鼻。   滴——   房卡插入卡槽。   玫瑰花味愈发浓烈。   谢羡予脚步停滞在门口。   嘭——   卧室里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谢羡予眉心蹙得更深了,声音不对,他果断拧开门,与玫瑰花截然相反的刺鼻味道疯狂涌来,直往人耳朵、眼睛、鼻子里钻,刺得谢羡予险些流泪。   同时一个一米八的巨大条虫也在向谢羡予咕涌着身子,谢羡予险些维持不住表情地后退一步,勉强从这张青紫交加鼻涕泗流的脸上认出这是个人。   “谢少,谢少!”   “你饶了我吧!”   “我再也不敢对苏听起歪心思了!”    第23章   一辆几欲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车驶进谢大主宅, 明亮车灯划破黑夜,映亮两侧树木郁郁葱葱。   沉席言停好车,潇洒勾下车钥匙,往别墅里走,打开门最先闯入眼帘的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沉席言摸黑打开玄关灯, 灯光暖融投落在玄关这块小小的方圆之地, 向外辐射开的模糊光芒远远分给沙发一角, 于是沉席言看到了孤坐在沙发上的谢羡予。   以沉席言的角度,只能看到谢羡予的侧脸,眉眼冷冽,鼻梁高挑,嘴唇紧抿,无一处不在昭示着主人心情不悦。   沉席言察觉到不对劲,眉头一皱:“怎么不开灯?”   他记得谢羡予是怕黑的。   谢羡予视线平移,看向他:“你在这做什么?”   沉席言踩着灯光投下的虚影往里走,神色脚步如常:“我不在这在哪?”   谢羡予对于沉席言习惯性反问的话术早就免疫了,跳过这问题, 平铺直述道:“我给名泉湾物业打了电话, 他告诉我1501根本没有维修。”   名泉湾是沉席言住所,有没有维修沉席言比谁都清楚,但他没料到谢羡予居然发现得这么快,毕竟谢羡予没有理由去怀疑他说的话。   沉席言知道这事是他不占理, 他当初住在谢家是为了时时刻刻关注谢羡予与苏听间的感情状况与进展,但这话他不能说。   沉席言状似不满意不赞同地一摇头:“你调查我?阿予。”   谢羡予对沈席言倒打一耙的本事甘拜下风,笑出声来,“如果我不去问,你是不是要一直骗我?”   沉席言一愣,眸光落在谢羡予平静发问的脸上,心下一跳,道不明缘由,又不清楚谢羡予为何会好端端扯到欺骗上,他直觉这不是个好问题,选择先打马虎眼越过去:“怎么会呢,阿予。”   沉席言继续说,指着自己方才莫名跳过的心口,端的是真情实感:“我这不是想和你多待会儿吗?但又怕你拒绝我,所以只好出此下下策了。”   “沉席言。”谢羡予生硬地叫出他名字,看向他:“你又骗我。”   沉席言忘记了眨眼,怔愣得凝视谢羡予好几秒,直到眼睛酸涩才眨了两三下,下意识攥住谢羡予手腕:“阿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又?”   沉席言这幅询问的样子落在谢羡予眼中就是明知故问,越加愤怒,一把甩开沉席言胳膊,几乎是磨着牙说:“别再碰我。”   谢羡予知道他情绪不对,但他不想管,也不想去思考情绪不对的缘由,只想发泄。   沉席言在原地和谢羡予目光交接,对峙数秒,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一人平静,一人怔忪,到最后到底是谢羡予率先从沙发上站起来。   这个动作打破两人间岌岌可危的磁场,沉席言也终于回过神,一把拉扯住已转身离开的谢羡予小臂,强硬地移到他面前:“谢羡予,你把话谁清楚,我还有哪里骗你。”   沉席言问,谢羡予却不愿提了。   “说话,阿予。”沉席言眼睛凝着他,重新说。   沉席言掌心触感鲜明,如同他这人一样存在感同样强,谢羡予感受到沉席言的手在用力用力再用力,偏生沉席言本人没察觉。   疼意细细缕缕萦绕在小臂,谢羡予不愿说,也不想提,甚至在心里贪恋沉席言能够再用力些。   过了许久,谢羡予才调整好方才那些不属于他的情绪说:“你欣赏苏听,那你就去追。”不要总扯上我,也不要撮合我和苏听,虽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但我很难受,也很不开心。   说到这,沉席言可算是懂了,特么的谢羡予是在吃醋,吃他和苏听走得近的醋。   我可去你的。   我特么的辛辛苦苦、勤勤恳恳为了谁,还不是看你喜欢苏听不自知,防止你以后火葬场进ICU ,真是个……没良心的。   竟然吃醋到他头上了。   你有本事吃醋,你有本找苏听,对着我发什么脾气。   沉席言在心里一顿输出,面上却想解释下,谁料谢羡予先一步开口了:“既然没在维修,现在就搬走。”   沉席言不敢置信:“今晚?!”   谢羡予盯着他,语气不容置喙,不留余地,一字一句道:“现在、立刻、马上。”   沉席言笑出了声,往日带笑的面容瞧不出半点笑容,反而讽刺意味甚浓,说不上是嘲笑谁,也许是自嘲吧。   妈的,苏听竟然比他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医生朋友”重要。   虽然按小说来看这是事实,但真到了这刻,沉席言心里还是说不出的烦躁,而且十分不爽,想把谢羡予揍顿。   算了,毕竟人家是男女主,他就是个小小的助攻男配。   有了老婆忘了兄弟是正常……个屁!   沉席言干脆利落地上了楼,回了他暂住的客房。沉席言是个委屈谁都不能委屈自己的性子,选的这间房虽是客房,装修格局却堪比主卧,他在谢羡予这住了将近一个月,屋中零零碎碎多了不少东西,但都不是什么重要物品,扔了也没事。   于是本想上楼收拾东西的沉席言又两手空空地下了楼,回客厅时谢羡予早已不见踪影,估摸是回房间了。   沉席言想了想掏出手机给谢羡予发几条微信。   -我走了。   -喜欢就去追,别犹豫   -你可是谢羡予,没人会拒绝。   谢家距离名泉湾不算近,沉席言开车到家已经是晚上十点,沉席言累得一根手指都不愿动,在床上躺尸半天才爬起来冲了个澡。   冲完澡,这一番折腾下来反倒不困了,只好下床从床头柜抽出个笔记本百无聊赖地写写画画。   116瞧见沉席言的狗爬字一阵牙疼:【宿主大大你写的是天书吗? 】   沉席言笔头一碰116 ,调整好了心情懒叽叽道:“你就当是医生间的加密文字吧。”   116似懂非懂地一蹦:【宿主大大,很快就到下一个剧情点了。 】   沉席言听不出情绪地嗯了声。   116似乎是能看出沉席言心中所想:【宿主大大,不能跳过这个剧情,这个剧情是男女主感情再度升温的关键,也是在这时男主意识到了自己喜欢女主。 】   “我知道。”沉席言对116的苦口婆心左耳进右耳出,挑眉道:“但谢羡予已经快意识到了自己喜欢苏听,这个剧情还需要走?”   116对沈席言跳脱的性子已经免疫了,一板一眼道:【剧情由作者精心构造,结合男女主人设及多方面考量所创。 】   【因此,按剧情走是男女主心动助力HE的最佳途径。 】   116说得在理,沉席言听着莫名地不舒服,对着116露出个天衣无缝的笑:“既然如此,那你说说在《囚于永爱》这本书里谢羡予是个什么人设。”   116搜索全文,瞬间道:【男主谢羡予谢家当家人,瑞泽集团总负责人,为人冷漠孤僻,厌世凉薄,曾践踏真心,后以爱为囚,困于终生。 】   沉席言瞬间冷嗤呼声:“停,不用再说了。”   “书中的谢羡予和我所认识的谢羡予全然不同。”沉席言打断116 :“我和阿予从小一起长大,阿予什么样我一清二楚,他坏毛病一堆,挑食、龟毛又洁癖,但优点也不少,学习好、工作能力强,最重要的是——对朋友也很好。”   沉席言歪头对着116笑了下,和煦的面容眼里却带着威胁:“和你口中那人完全不同,阿予不过是面冷,不是凉薄,你说的那人是某个断更的作者所创造,不是阿予。”   沉席言说:“阿予只是阿予,不是别人。”   116一哽,想说谢羡予本就是那个断更的作者所创下,是同一人,但触及沈席言不达笑意的双眸,116识时务地闭嘴了。   116只问了个他只关心的问题:【那宿主大大,你是打算不按剧情走了吗? 】   沉席言没把话说死:“再说,阿予是我朋友,我如何也得考虑番。”   沉席言打一巴掌又给了个甜枣:“而且,阿予喜欢苏听都喜欢到不分青红皂白乱吃起我醋上了,HE还不是指日可待。”   他没把谢羡予今日突然的“抽风”放在心上,在他看来这都是那个无良作者强硬地给谢羡予添加的“阴晴不定”设定,等明天谢羡予气消了,他再好好解释解释就行了。   只是沉席言没想到谢羡予这气生得如此持久,三天过去了,他给谢羡予发的消息全都石沉大海。   医院工作忙,沉席言前几周能趁正午午休赶业务似地去瑞泽,这几天忙得却是连午休时间都挤没了。   才从手术台下来,沉席言换好衣服回了办公室,洗去一身疲惫摸过出手机,手机滑开依旧是空空如也的消息栏,没任何通知。   并且在这三天之内,116也没传来任何心动指数和HE进度增加的提示音。   全然是一朝回到解放前。   沉席言咸鱼躺尸瘫在椅子上,思忖着晚上和人换班去堵谢羡好好解释的可能性,想到一半,手机嗡嗡响了起来。   与和谁都能打成一片的性子不同,沉席言手机里的人少得可怜,沉席言脑袋搭在椅子上持续性望棚发呆,看都未看直接懒叽叽问:“喂,谁啊。”   “小言,是我。”   谢彬郁声音从电话里传来。   沉席言打起精神咸鱼翻了身:“五叔,有什么事?”   谢彬郁在电话那头对着躺在床上的谢玮,半挡住手机询问道:“小言,你能来趟翠湖吗?我父亲他突然昏倒了。”   沉席言腾地一下恢复了正形,“五叔,别急,我马上到。”   撂下这句沉席言直接挂了电话,匆匆收拾完医药箱交代好同科室同事,开车去了翠湖。   谢老爷子谢玮已70多岁高龄,常居翠湖疗养身体,虽不如早年间强健,但也没什么顽疾,都是些小毛病。   事实也正如沉席言所料,谢玮并无大碍,开了药两个点左右就能苏醒。   沉席言边调药边出言宽慰在一旁踱步的谢彬郁道:“五叔,谢爷爷他并无大碍,长时间睡眠缺乏导致血压生发,突发高血压,我已经开了降压药。”   “那就好那就好。”谢彬郁擦了擦额头冒出的虚汗,在沈席言寥寥几句话中不自觉放松下来。   谢彬郁焦虑缓解了,后知后觉不好意思起来:“疗养院里有医生护工,突然就突然在几个医生去做了学术交流,只留下几个护工,其他人又信不着,思来想去只能叫你了,没耽误什么事吧?”   “没事。”沉席言笑了笑,给床上昏迷的谢玮输液道。   “对了,小言,今天事不必与阿予所说。我怕这孩子想东想西。”   我想说也没地说去,谢羡予还在和他闹别扭。   沉席言在心里不痛快地发牢骚,嘴上说着:“没问题,五叔。”   沉席言知道谢彬郁这么说的原因,自然是应允下来,输完液临走前添了句:“五叔,等谢爷爷醒了,我希望你能带我捎句话。”   谢彬郁轻声询问:“什么话?”   沉席言看着谢玮床头放着的财政报表以及下半年瑞泽总揽项目记录,直言道:“就说,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好了。”   谢彬郁顺着沉席言目光看去,自然没放过那份财务报表,他隐约猜到沉席言会说什么,唯独没料到会如此直白。   毕竟沉席言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只要了解他的人都知道,沉席言可以换句更委婉的话,可他偏偏选择如此。   “五叔如果为难我亲自说就好,”沉席言状似体贴地一摊手:“想必谢爷爷断不会与我这个晚辈一般见识,我那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也权当是脑袋一抽的心血来潮罢了。”   这是什么话都让沉席言说去了,谢彬郁拿他没办法地摇摇头,“行了行了,这话我会带到,我订了明早的机票,本想着今晚回去再看看阿予,谁料……算了,总之我今晚就现在这住下,麻烦’你这个小辈’帮我给阿予捎句话,行不?”   沉席言假装听不出谢彬郁话里拐弯似的打趣,一个劲地得了便宜还卖乖:“五叔说得是哪里话,我自然是乐意效劳。”   谢彬郁手指无奈一点沉席言,念叨几句说与自己听的算了,才道:“就与阿予说,凡事不必苛责,过犹不及,过刚易折。”   “父亲他……”谢彬郁瞥了眼谢玮,重新看向沉席言时眼里多了些许复杂情绪:“罢了。小言,你不用帮我带这话了,我哪来的立场说,完全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何出此言。”沉席言眉头蹙起,斟酌着开口:“五叔,你是阿予亲叔叔,怎么会没有资格?”   谢彬郁语气感慨,眼里漫上几丝悔意:“正因为我是阿予叔叔,才没资格。”   谢彬郁这几句话说得半遮半掩、欲言难止,但稍一联想前后就明白谢彬郁在纠结什么。都说搞艺术的脑回路都和常人不一样,心思细腻,沉席言今个算是见识到了。   沉席言对谢彬郁伸出小拇指,笑着打趣宽慰说:“阿予真没你……这么的多愁善感,他不会在意的,而且你怎么知道接手瑞泽对阿予来说不是个好选择,五叔你对润泽和谢家避而不谈万一阿予他就以此为目标呢?”   他又一摊手:“所以啊,五叔怎么能知道这不是上天最好的安排?”   沉席言话说得在理,谢彬郁这回却不赞成的一摇头,眼神复杂:“这不一样,即使如此,我该对不起阿予还是对不起阿予。”   沉席言敏锐嗅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五叔,这是从何说起?”   谢彬郁扫了眼床上的谢玮重新看向沉席言,推门走出房间,行至室外碧绿翠湖边,清新空气涌入肺部,那股压抑情绪才缓过来。   谢彬郁目不斜视盯着翠湖某一处:“我父亲他……过于要强了,或者说自从我几个哥哥姐姐因各种意外突然离世后我父亲就已经过刚易折的折了。”   沉席言听得一知半解,没有出声打断谢彬郁,只充当一位合格的倾听者。   “好几年了,我还记得我在高中一次模拟考失误,他险些将我腿打断,我在禁闭室修养了一整月才下床,三个月才彻底痊愈。”   谢彬郁嘴角牵起一抹自嘲的笑:“我当时愤恨,在禁闭室那段日子不说是暗无天日但也和死了差不多,禁闭室拥挤逼仄,只有一扇被木板钉死的小破窗户能稍微照进点阳光,定时定点吃饭睡觉,甚至上厕所都有人看管,跟犯人差不多。”   “我不明白我父亲这么做的意义,但当时生不出反抗情绪。”   谢彬郁一点一滴回忆着,“父亲对我要求严苛,只要我有丁点没达到他要求便会上家法……也就是戒鞭,在这个过程中,你必须身着白衣服,因为他要你时时刻刻保持清醒,要你细细感受着你后背清爽的白色衣物如何被鲜洇湿浸染。”   “父亲这样做只是因他说,只有这样深刻体会过,以后才不会犯如此低级错误。”   谢彬郁终于看回了沉席言,一字一句道:“他企图在打碎我后重塑我。”   谢彬郁说完这句,坐到了翠湖边树下长凳上:“我依稀记得某次从禁闭室出来,我浑身酸痛难耐躺在床上,阿予蹑手蹑脚地进了我房间从怀里变戏法似的摸出一堆糖豆放在我床头,对我说,叔叔,吃了它们就不会痛了。”   “也不知道阿予是怎么想的?”   沉席言笑了下,一并坐在长凳上,自然而然地接过话茬:“也许阿予是小时候被动画片洗脑了,认为这糖豆是仙丹,吃了就不痛了。”   谢彬郁一阵惘然,慢半怕意思到沉席言说得可能是真的。   “我是家里老幺,哥姐又相继离世,这都是我应该承担,但我当时不懂,只想逃,于是在高考填志愿的前夕我走了,虽然被谢玮抓回在床上躺了一整年,但我不后悔。”   谢彬郁眯眼回忆,语速缓慢:“我只后悔把阿予推上去,毕竟他那时候也才五六岁。但要说我走的前夕没有想到这种可能性那是假的,毕竟偌大的谢家只剩下了我与阿予两人,可我退缩了,我当时逃离的欲/望胜过所有。”   “五叔。”沉席言轻轻唤了声他,直到谢彬郁看向他,才问:“倘若再给你次机会,你还会走吗?”   或者说你还会选择把阿予推上去吗?   谢彬郁陷入一瞬怔愣中,看向沉席言的目光愕然又奇异,过了会儿留下一声轻叹:“小言你……”   “会吗?”   答非所问,那沉席言就继续追问。   “会。”谢彬郁终于认命了:“我想我依旧会走。”   没人会愿意在那种压抑到极致的地方停留。   沉席言对谢彬郁的答案丝毫不感到意外:“既然如此,那就不要后悔。”   说罢,沉席言站起身,拂了下坐下时产生的褶皱,语气神色与往日并无差别:“五叔,我这头还有急事就先走了。”   谢彬郁抬头逆者光看着沉席言,没有挽留:“好。”   走出翠湖大门,沉席言终于再懒得掩饰,眉眼下压,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戾气外泄,藏都藏不住,或者说他根本懒得藏。   “嘭。”   沉席言甩上车门,坐回车上,凝着一动不动安静如鸡的116 :“这也是小说设定的一部分。”   116看着沉席言这幅质问的样子,长久沉默不语。   “我叫你说话。”沉席言一敲中控台:“回答我。”   116吓得光球一抖,暖白光都褪了色,哼哧哼哧挤出一个字:【是。 】   116紧急找补:【但……但这都是剧情需要,而且……而且谢羡予不经历风雨怎么能见彩虹……】   沉席言挥手打断116,比划了个大拇指:“真厉害。”   116:【……】   “既然你说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那你说说谢羡予的彩虹是什么,是追妻火葬场追不上,还是无良作者断更,导致谢羡予结局停留在重症病房,生死不明。”   116瞬间哑口无言,许久后才说:【但谢羡予的追妻火葬场是他自己先前咎由自取,最后的车祸也是在赎罪。 】   “别拿你那冠冕堂堂这套堵我。”沉席言从储物隔里摸出只烟,点燃,烟雾缭绕间模糊了他面容,于是116只能听到沉席言的声音。   “我先前与你说过,我这人一向没原则,帮亲不帮理惯了。阿予是我兄弟我朋友,他做什么我都支持。”   “我完成这个傻逼HE任务,也是看在阿予喜欢苏听面子上,懂。”   沉席言没烟瘾,这烟估摸是路星辰上次坐他车留下的,只抽了两三口便熄了,于是烟雾散了, 116也看见沉席言敛了笑意分外认真浓烈的眉眼。   沉席言没指望得到116这个一岁系统回复,说完这句,小臂伸出窗外顺手扔了半截烟才驾驶着车子返回医院。   沉席言回医院马不停蹄换上衣服进病房进手术室,各种事情把他塞得团团转才能让他分不出心思去听谢彬郁讲述的全部。   中途闲下来了,沉席言还会觉得谢羡予也是真不够意思,什么都不与他说,总一个人生抗,眼下得知了这些事,倒是能很好地解释为什么谢羡予总是突然失踪一阵。   他仍记得他上学时与路星辰惯喜欢做些找打的勾当,每每此时本着兄弟主义精神都会捎上谢羡予。   谢羡予虽然不愿但总会陪着,只是每次做完那些事总会消失个三两天,到谢家找人出面的也都是谢玮,说是谢羡予忙着学习不方便之类的云云。   现在想来,他也真是心大,一点都没察觉。   下午三点,沉席言将车停在谢家老宅楼下。   六月的天应景似的刮起了风,乌云遮蔽天空,气温转速瞬下降。   沉席言抬头看了眼乌云过境的天,思考下雨的可能性,无果后又侧头看向被柳条缠绕一截的老宅大门,目光深沉,含义不明。   良久,沉席言缓声开口,凝着虚空中的某一处:“统统,这个时候谢羡予一定在上班,你说我能在谢家找到谢彬郁口中的那个禁闭室吗?”   116不明白沉席言这么问的缘由,只模棱两可道:【呃……也许吧。 】   沉席言没指望116能说出些什么东西,打开车门进入谢家。   关于禁闭室的位置沉席言早有猜测,踩着楼梯稳步行至二楼,目标明确行至最东侧。   沉席言从小到大没少到谢家溜达,不说细节到一砖一瓦,也到闭着眼请不会走错的地步。   他可以说出谢家老宅地下布局,一二楼乃至阁楼每间房用途,唯独二楼最东侧里间这处他未曾到过。   沉席言实质目光落在门上,落在门把手的手腕微微用力,试探性地轻轻一转,门竟然开了。   房间不知是多久没打开过了,门板移动间发出老旧的吱呀声,像是正遭受什么药石无医的旧疾,更像是迈入坟墓的老人企图下床时发出的骨骼碎裂声。   沉席言忍着阵阵恶寒迈步进入禁闭室。   禁闭室一片漆黑,唯一从门口投进的光晕染不开,只停留在边缘,像一柄天然匕首切割成明暗两部分,沉席言被迫划开手机手电筒。   手电筒笔直光束划破陈年积攒的灰尘,沉席言忍耐着缠绕在鼻尖的霉味,继续往里走。   凭借手电筒的光,沉席言终于看清这间禁闭室的全貌。   五叔说这是监狱,在沈席言看来,却是连监狱都不如,毕竟监狱都比这间禁闭室要大得多,而且犯人均可以出来望风透气。   沉席言视线一一从墙上挂着的各种戒鞭扫到缩在角落的木头桌子,再到容纳一人都过分、连被子枕头都没有的铁床,最终定格在用水泥强硬封锁的小窗。   暗无天日。   是真的暗无天日。   胸腔闷得过分,又涨又难受,一大团浸了水沉甸甸的棉花压在他心脏上,堵塞在他喉咙里。   这感觉太奇怪了,沉席言无法说是因为什么,也许是禁闭室的空气浑浊,也许是其他。   沉席言不愿意再想了,也不能细想,只想离开这处。   他舌尖抵着牙齿准备逃离,动作间瞄到正对面木桌下方露出类似日记本的一角。沉席言上前几步,弯腰从底下抽出。   日记本用牛皮包裹,外封保存良好,内里却褪色泛黄。   沉席言没道德惯了,全没尊重别人隐私的想法,熟练翻开日记本。   ××年3月28日   第一名。   ××年5月2日   第一名。   ××年7月28日   第二名。   疼。   ××年10月1日   第一名。   ××年12月24日   第一名。   ××年4月3日。   第三名。   很疼。   ××年4月4日。   疼醒了。   ……   沉席言指腹停留在这一页,死死按压着“疼”字,眼神狠厉地锁定着,似是直到盯穿才肯罢休。   这就是116口中男主必须经历的风雨吗?   沉席言不知道创造这个世界的人是谁,但如果可以,他真的真的很想好好地质问那个名义上作者,好好得问一问,为什么是男主就必须经历这些,难道只为了日后的虚假救赎打下基础吗。   116见沉席言久久未动,轻唤了句:【宿主……】   沉席言骤然从浓烈情绪中抽离,恍然合上笔记本,没理顺的心情像团乌云阴沉,恰巧这时又来了电话。   沉席言没心情和人交流,想挂断,瞄到来电人是苏听耐着性子接了。   “沉医生,谢总是在你这吗?”   苏听声音急匆匆闯来。   沉席言眉头蹙眉,瞬间产生股不好预感:“不在我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谢……谢总他不知道去哪了。”   沉席言本就七上八下的心再度悬起,顾不得宽慰那头的苏听:“怎么回事?阿予怎么会不见?”   苏听宛如热锅上的蚂蚁:“正午时谢总独自开车出了门,连司机都没带,我和林特助都以为是谢总有私事,谁知这都一下午了,谢总还没回来,电话等通信设备也联系不上,更何况谢总三点半还有个竞标要参与,耽误不得。”   沉席言眉心越发加深,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退出通话界面时恰好一条关于台风过境的推送传来,瞬间瞳孔猛缩。   该死的小说设定,该死的剧情。   沉席言顾不得其他,一步三个台阶下楼,边道:“苏听你先稳住,竞标一切如常,整理好关于此次竞标所有文件,到翼界俱乐部交给路星辰,将情况说明,他自会明白,至于阿予这面无需担心交给我。”   沉席言握着手机的手发紧,硌得掌心生疼保持冷静:“明白了吗。”   “明……明白。”   得了肯定,沉席言立马挂了电话,快步开车驶离谢家,开往工地,去寻找某个失踪人口。   在《囚于永爱》这本书中有两场典型的美救英雄,一处是电梯故障,苏听发现了谢羡予的幽闭恐惧症,另一处则是台风过境,两人齐齐被困在工地,苏听默默陪伴了谢羡予一整夜。   这两处剧情是谢羡予爱上苏听,关系突飞猛进的关键。但无论是电梯故障还是台风被困,无一例外全是以谢羡予曾经鲜血淋漓的伤痛为前提、为基础。   逼迫着谢羡予把好不容易愈合的皮肤再一次撕裂开,打着爱情与救赎的幌子,用着最浓烈刺激的药物。   依据原著的发展,这处剧情应该是半个月后,沉席言有充裕时间决定是走是规避。但尚未有下步动作,这处剧情就已发生。   沉席言不知道是不是他冥冥之中改变了什么,导致剧情提前。   他只盼望着谢羡予能没有这么热爱工作,瞧见台风即将过境的消息能立刻、马上离开工地。   车外的风越来越大,吹得两处的行道树猎猎作响,稀碎石头、落叶、土块……都被风吹起,尘土朦胧飘散在空中,模糊了大半能见视线。   时间一分一秒地消逝,外面的风越来越大,树木摆动的浮动像是要随时给人一个大嘴巴子,几乎是连根拔起,街道商铺纷纷闭店打烊,关门谢客。   沉席言一路上超了数个红灯,单手紧握方向盘,目视前方糊上了一层沙土的挡风玻璃,另一手每隔五分钟给谢羡予拨过去个电话。   沉席言现在除了后悔就是后悔,他不应该这么早搬走,倘若继续留在谢家,他能对谢羡予的行程了如指掌,也就不会发现不了谢羡予视察工地,错过剧情提前的事实……   电话的盲音一阵高过一阵,沉席言终于忍无可忍放弃了持续拨打电话这种无畏的挣扎,油门踩到最低部,飞速行驶。   一路风驰电掣,终于在台风彻底到来前抵工地。   沉席言才下车,风兜着工地沙土扑了他一脸,车门更是被剧风吹得险些报废。   但这些沉席言都顾不上,用胳膊挡着狂风艰难行到后备箱,拎着装着从谢家勉强翻出的冬季衣物与装有药物的防水袋往未完工的酒店大楼里走。   工地的各种零件全被掀起,东倒西歪,天空黑云压城,压抑逼仄又沉闷,冰凉雨水斜挂在身上,在台风作用下,刺得沉席言生疼。   他在心里直骂娘,脚下速度却不减,没有犹豫权衡冲进了未完工的建设内。   宜庆市市区近年来发展不开,计划扩张至郊外,这处正是瑞泽承包的一家星级酒店,算得上是上面审批,规模不必多说,在这里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但别说是在海里捞针,就算是在四大洋里捞针这个人也得找到。   台风剧烈,来得声势浩大,沉席言光是跑进工地就花了不少体力,更别提拎着个包袱在这么多层建筑物里找人。他记不清自己跑了多少个地方,多少层楼,只记得在如此寒冷刺骨环境下额头与后背冒出的汗珠。   沉席言从小到大没吃过什么苦,上面有个哥有什么事都是沉湛行顶着,要说唯一吃过的苦大约就是学了狗都不学的医,今日却是把没吃过的苦都吃了个遍。   未完工的水泥楼四面漏风,雨水全都斜打在沈席言身上,与滚热的后背、汗珠混杂,冷热交织,堪称是冰火两重天。   沉席言不愿意想自己此时是多么狼狈,每爬上一层楼梯都花十多分钟寻找谢羡予,体力告急严重,他已经开始怀疑谢羡予是否在这的真实性了,即便116定位显示谢羡予就在这所未完工的大楼里。   他直起身,重新拾阶而上,似是踩到了什么硌脚东西,脚下动作一顿,挪开脚时看清了,这是个被灰土包裹的金色袖扣。   沉席言捡起它,拨去了灰尘,牢牢握紧在掌中,力气大得似是要嵌进掌心软肉。   这枚袖扣是他送给谢羡予的生日礼物。   谢羡予就在这层。   沉席言目光坚定清明,寻了某个方位跑去,他没有把握能找到谢羡予,但凡事都有万一,就这样漫无目的的找了十多分钟,终于在一面四面涂饰水泥墙角找到了谢羡予。   外面已黑云过境,像末日里能吞噬一切的黑墙兜头而来,遮蔽太阳,什么都不看真切。   “谢羡予!”沉席言远远地喊了一嗓子,飞跑到谢羡予身边,紧急刹车停在身边,轻拍这谢羡予脸颊、额头:“阿予,醒醒……”   谢羡予颤颤巍巍地睁开眼,攥住沉席言胡乱碰他的手,面脸不悦,嗓音艰涩地吐出几个字:“闭……嘴……”   “你没事?!”   沉席言大喜过望,不需要谢羡予回答,自顾自笑了出来,卸了力气一屁股坐回地上,喃喃道:“没事就好。”   谢羡予头与后面的水泥墙有半圈的距离,不需要昂头就能触及到沉席言亮得出奇的黑色眼眸。   谢羡予心胡乱一颤,呼吸发沉,别过脸转移话题道:“你怎么在这里?”   “先别管我为什么在这。”沉席言语气严肃,对着谢羡予胳膊、小腿、腹部一顿乱摸,见当真没受伤后才松了口气。   谢羡予挥开沉席言上下其手的手,不耐烦:“你怎么在这?”   见人没事了沉席言就就又犯病了:“自然是当踏着七彩祥云拯救你的白马王子。”   谢羡予:“……”   他就知道沉席言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指望他说点有营养的话比登天还难,自是一声冷笑,伸手拍了下沉席言左脸颊:“你?白马王子?”   两个问句就把讽刺度拉满,除了谢羡予估计也没别人能做到。   不用照镜子沉席言也知道自己此时多狼狈多不堪,身上衣服都看不出本来面貌,更别提他脸了。   沉席言向来是游刃有余,哪怕大学时某个学长污蔑他抢了人女朋友,不分青红皂白给他一拳,他都能笑呵呵地说上句误会,事后再寻机会报复。   此类情况,不枚胜举。   今倒是头一槽,真是生平最狼狈一面偏巧让谢羡予见了去。   沉席言看着谢羡予状似无奈地摇摇头,笑道:“那就黑马王子吧。”   “我看也不错,你先对付一下。”    第24章   谢羡予突然就不说话了,盯着沉席言。沉席言不知道来之前经历了什么,脸上东一道西一道落满了灰尘,头发也乱糟糟成了鸡窝。   哪里都不是沉席言,却又哪里都是沉席言。   也许是脸上其余五官覆上灰黯淡到自动虚化,衬着沉席言那双专注看他的眼睛分外好看,满是生机,谢羡予心一松,半响才压低声嘀咕了句:“神经。”   “别神经了。”沉席言下巴朝谢羡予一抬:“我估计台风没个一整夜不会过境,如今就你和我两个活物,好好珍惜吧。”   “所以——”谢羡予打量目光在沈席言身上转了圈:“你来这的作用是什么?”   “这你可就说错了。”沉席言逮到谢羡予小辫子就不可能放开,从方才还被他视为累赘的包袱内翻出两件御寒衣物,将其中一件紧紧披在谢羡予身上,随即自己也穿上其中一件棉袄。   外面气温骤降,正值夏季,谢羡予身着单薄,此时沉席言带来的棉衣无异于雪中炭火。   谢羡予没制止沉席言,任由沈席言不合规矩的逾矩动作。   披在身上的棉袄成了天然屏障,将寒冷隔绝在外,内里又是个暖炉,严丝合缝地包裹全身,谢羡予双手虽然没回温却比之前好了太多太多。   棉衣长到脚腕,确保谢羡予从头到脚只有个脑袋露在外头后沉席言满意一笑:“叮咚,你的铃铛猫已到达,请注意查收。”   谢羡予缩在棉衣里,苍白嘴唇紧抿,过会儿蹦出句特不符合他人设的话:“不是了铃铛猫,是哆啦A梦。”   沉席言先是一愣,后立马笑了,他哪里还记得那个蓝色的猫叫什么,只记得有这么个角色:“行行行,不是铃铛猫。”   谢羡予:“……”   谢羡予又抿了下唇。   不想和沈席言说话了。   信号中断,唯一的联络工具手机成了废铁,外界墨水晕染天边,狂风暴雨,电闪雷鸣,里面是极速下降的温度与笼罩在心上挥之不去的恐惧。   在这样环境下,人对外界时间流逝的敏感度会降低,倘若生熬着未免太过乏味枯燥。   沉席言挪着步子坐到与谢羡予并排的位置,脑袋倚着墙,随意闲谈着:“阿予,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玩捉迷藏,你偷藏在阁楼里,我和阿晨谁都没有找到,以为你不守武德偷溜回了家,没再找,留你一个人在阁楼一整夜。”   说完,歪头看着谢羡予,企图得到谢羡予答案。   谢羡予十分不给面子:“不记得。”   “啧,亏你还学霸呢,记性这么差。”   听到这句谢羡予终于给了反应,瞪了沉席言眼正要发作,沉席言却朝他温和一笑,方才的损人口吻极速消失,取而代之的说不出的坚定:“别担心,明天一早台风肯定会过去。”   沉席言说得笃定,明明是没有任何依据的话谢羡予硬是从中感受到丝安稳。   孤身一人困在未完工的建筑,面临从未经历过的恶劣台风天气,说不害怕是假的,即使从沉席言出现到这里,他就竭力保持冷静清明,但阖眼时下意识轻颤的眼皮、散发凉气的手指……都在暴露主人的内心。   虽然他很不想承认,谢羡予依旧不得不坦言道,沉席言毫无征兆地出现确实给予了他不少的……安全感。   谢羡予闷声应了声:“嗯。”   对于谢羡予短促的一个嗯字,沉席言没有生气,毕竟他没忘记谢羡予正处于与他单方面冷战状态。   台风彻底到来,吞噬最后幸存的一丝光亮,沉席言已经看不清谢羡予面容,视野所及除了黑就是黑。   唯一值得庆幸得大抵是谢羡予没有像原著中描写那般受伤与困于梦魇,但对比身体伤害更严重的是心理压力,这样浓重的天实在叫人生不出希望。   和深夜一样寂静的空间容易唤醒潜藏在心中的恐惧与慌乱,沉席言避无可避地想到了那间狭小逼仄的禁闭室。   沉席言阖上眼,企图将这一幕祛除,但人往往越逃离什么越容易陷于什么。   明明没有见过,沉席言脑中却自动勾勒出画面。   那个时候阿予不大,可能才到他腰部,不对……到他腰也高了,应该是才到胯部,小小的一只,躲在墙角的铁窗双手抱膝将自己缩成一团。   电闪雷鸣的阴雨天,没人能开门,没人能救他,带着鞭打崭新的伤口跳下床,疯狂拍打一扇明知不会打开的门……   沉席言瞬时睁开眼,打破幻想,目光一片清明,扭头去看谢羡予影影绰绰的侧脸轮廓。   阿予,你的幽闭恐惧症是这样来的吗?   沉席言没收敛自己视线,他不怕谢羡予发现。   也许是似有所感,闭眼假寐的谢羡予发生声短促闷哼。   沉席言轻而易举捕捉到消融于夜色的气音,呼唤道:“阿予。”   似石子投入湖水,留下圈圈涟漪后转瞬消失,沉席言这声阿予无人应答,不知是说予谁听。   “谢羡予……”   沉席言一声声叫着,探出手正要去够谢羡予,谢羡予却兵不厌诈抢先一步出了声。   他说:“沉席言,我冷。”   沉席言面露愕然,夜色里瞧不清谢羡予神情面容,喉结滚动好几遍,最后沉缓道:“哪里冷?告诉我。”   他又说:“哪里都冷。”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这声音又轻又缓,像是怕惊扰什么人。   沉席言小心翼翼向谢羡予挪过去,将自己身上棉袄也披盖在谢羡予身上,掀开一角,没有任何阻拦地双手抱住谢羡予,以自己身体为热源传递热度。   谢羡予浑身冰凉,沉席言自己也不遑多让,但与谢羡予相比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沉席言冻得牙齿打颤,强硬压住冻得逃离的欲-望:“现在好些了吗?”   谢羡予脑袋深深埋进沉席言臂弯,呼吸清浅,不愿意说出半字,发出半点声音,沉席言猜测谢羡予应该是懊丧,懊丧自己没忍住向他求助。   毕竟谢羡予脸皮薄得很。   或作平时,沉席言不打趣番逗得谢羡予恼羞成怒实在是不可能,但今日他实在是打不起心情,在这样环境下哪怕是沉席言也感受到力不从心。   他从毛衣底下伸出手,安抚似的揉了揉谢羡予脑袋:“睡一觉吧,阿予。”   方才悬在半空的心瞬间稳稳落地,谢羡予抵在沈席言小臂上的脑袋偏了个方向,稳稳当当对着沉席言,他知道沉席言看不见他,依旧执拗地去看他。   夜色朦胧,目光却清晰,谢羡予胡乱地冒出沉席言找到他时那双灿若星眸蕴着无限惊喜的眼眸。   真的……真的很好看。   胳膊上的细微痒意提醒着谢羡予还没入睡,沉席言见状僵硬掰过谢羡予脑袋,叫他倚在自己肩膀,指尖在下巴处留恋地一停留,重新说:“睡吧,睡一觉天就亮了。”   离得近,沉席言温热气息萦绕在谢羡予耳际,鼻息间是沉席言身上独有的味道。沉席言身上的消毒水味已经很淡了,衣上沾着雨水、汗水、灰土,但并不难闻,反而真实,真实地告诉谢羡予他是存在的。   谢羡予在沈席言肩膀蹭了几下,寻了个舒服姿势,终于安稳地闭眼上,发出声气音:“嗯。”   谢羡予阖眼后当真是没了动静,呼吸也逐渐趋于平稳。沉席言不敢放松,谢羡予睡眠浅,一点声音就容易醒来,更何况外面还是一片狂风暴雨。   沉席言也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眼皮沉重地一睁一合,借着116发出的一点光看了看谢羡予。   谢羡予眼睫熨贴闭着,面容踏实又放松。沉席言看着看着,忽然探出指尖作势要给一向爱干净的谢羡予擦去脸上沾染的灰尘,在距离目的地还有一厘米时流畅作用戛然而止,倏然一顿后讪讪收回。   沉席言手指蜷缩着挪回,看着谢羡予睡颜,肩膀随之放松下来,脑袋后搭在灰墙闭目假寐。   一旦放松,身体和心理的疲惫双重袭来,原本小憩的沉席言在潮水般袭来的困意下,很快陷入深度睡眠。   外面风雨不停歇,不知疲倦,分明不是另人放松的睡眠环境,困于台风中的两人却是接受良好。   时间漏斗伴着雨水滴滴答答流着,一颗接一颗的豆大雨滴砸在身上,越演越烈,一道道夜幕下闪电穿透黑暗又迅速消退。   沉席言不是被夺人眼球的黑色巨大风雨幕布惊吓醒的,是怀里乱拱的人吵醒的。   听见谢羡予含糊不清的气音,沉席言困意眨眼消失,一把抓过在黑夜里撑起一丝微弱光的移动手电筒116。   116:【QAQ】   我是什么实惨的工具人吗?   原来依靠在他肩上的某人不知何时缩回去了,沉席言掀开棉衣的一小角,看见双手抱膝,竭力藏进被子里的谢羡予。   谢羡予面色苍白,眼皮颤抖,嘴唇蠕动,似是在发出什么呢喃。   沉席言一手拿着116 ,一手带着安抚力道一下下拍着肌肉紧绷的后背,企图让呈防御状态的后背放松下来。   尽管徒劳。   沉席言轻抚着,同时也侧过头,耳朵贴近谢羡予嘴唇,想要听清他在说什么。   谢羡予的声音太小了,听不出一星半点,沉席言都要怀疑谢羡予是不是压根就没出声,只是在表达不安,于是沉席言又搂紧了他。   包裹着他的气息热烈又坚定,于是谢羡予终于可以卸下负担,他不在担心坠落,会有人接住高悬他,谢羡予窝在肩窝的声音终于大了一点点,沉席言也得以听清。   “沉席言,我疼。”   沉席言瞬间呆如木鸡,浑身发冷,在日记本看到的疼字占满了整个眼球。   谢羡予仍在不停呢喃:“沉席言,我疼。”   沉席言迟钝回神,转着生锈的脑袋去看谢羡予。   谢羡予几乎整个头都缩在抱住双腿的臂弯里,只露出一点用来喊疼的嘴唇。   “沉席言,我疼。”   “沉席言,我疼。”   ……   每一声的疼都是谢羡予下意识发出,他没有醒来,只是在梦魇中依靠本能向人求救。   沉席言避无可避去想,在关在禁闭室时,谢羡予是不是也发出过这样的声音?   这个问题无从考证,能做到的只有当下。   沉席言在心里咒骂那个傻逼的断更无良作者,边将谢羡予揽入怀中,揉着他头发,一声声道:“我在,我在,我在……”   沉席言指腹温暖干燥,嗓音轻缓坚定,谢羡予却没有好转,依旧在不停念叨着疼。   谢羡予肩膀瑟缩颤抖,沉席言分不清是不是冷得,正要再给谢羡予掖一掖棉衣,动作手指碰到谢羡予额头,沉席言这才发现对方额头滚烫发热,灼人掌心。   沉席言只能庆幸自己出门时带了药物,虽然不知有没有退烧药,但也能止疼。   他放缓声叫了几下,见谢羡予迟迟不醒硬是晃着胳膊将人叫醒。   谢羡予颤颤巍巍地抬起头,肌肉酸疼,神色迷茫。   谢羡予看不清沉席言,沉席言却能借着116的光将他看得一清二楚,于是这才发现谢羡予额头已冒出一片细细密密的汗珠。   赶在谢羡予出声找他前,沉席言先一步开口:“阿予,起来吃点东西。”   说着,沉席言没给谢羡予拒绝的机会,从药板里拿出片药,强硬抵在谢羡予干燥唇瓣上。   谢羡予难得顺从张开嘴,咽下药片,苦涩的药顺着咽喉划入食道,谢羡予不悦地皱皱眉:“苦。”   沉席言指腹在谢羡予嘴唇上稍作停留,收回之际道:“忍一忍,等我回去给你做牛奶红豆沙。”   他又说:“你想要几碗就几碗。”   明知道谢羡予看不见,沉席言还是尽全力朝他露出个笑。   谢羡予脑袋又昏又热,跟灌了水泥似的难受,缓了许久才艰难吐出一个字:“好。”   可能是有人在身边,谢羡予忽然就生出一种有恃无恐的情绪,多年来不曾对别人泄露的软肋轻易探出,不能说的话也随之脱口:“阿言,我真的好疼啊。”   沉席言浑身一颤。谢羡予有多口是心非他比谁都清楚,可就是这样的人对你露出柔软肚皮上的伤口,实在是……杀伤力巨大。   他渴望说些什么,可当真正需要时才发觉平日里的花言巧语是多么无力,任他再能说也不能分担谢羡予半分疼痛。   他笨拙地伸胳膊揽住谢羡予肩膀,把人往自己怀中带。   谢羡予不能拒绝沉席言,老老实实靠在他怀里,小心翼翼地汲取热源。   沉席言下巴抵在谢羡予发顶,轻声说:“睡一觉,睡着了就不疼了。”   “天一亮,我就带你出去。”   沉席言的声音总是那么沉稳有力,不疾不徐的嗓音平滑入耳,像是天然的纯音乐,在这种举目无助孤立无援的环境下坚定地选择你。   这里是那么的黑,伸手不见五指,夜幕笼罩下没有丝星光,好似终年不见天日,迎不来属于他的白昼。   那个地方也是这样。   几乎是一模一样。   谢羡予无厘头的想,为什么沉席言没有早一点发现他,找到他,这样也许就会在他无助拍打门板时带他出来。   这样他就不用一个人蜷缩着身子,数着时间去度过一个又一个的黑夜。   谢羡予想去看沉席言,但太黑了,他根本就看不到只能拼尽全力去睁大双眼,时间长了,眼睛泛酸干涩,自动分泌处液体,浸满了眼眶。   谢羡予眼睫湿润,眨了一下又一下眼,强硬压下一切自认为不属于他的情绪,可他失败了,因为这些情绪都属于他。   在面对时苏听和沈席言含笑交流时的烦躁是他。   在得知沉席言意图撮合他与苏听时的憋闷是他。   在看到沉席言一身狼狈来到他身边时的踏实是他。   在沈席言说要带他离开时时的委屈是他的。   ……   这些这些的共性,全是沉席言。   谢羡予自暴自弃地闭上眼,唯心地牙关紧咬不发出一丝声音,咽下一切哽咽。   他终于知道了他多天情绪失常的原因了。   即使不愿承认,即使有意逃离,仍是避无可避。   沉席言不清楚谢羡予的台风过境,摧枯拉朽,只知道谢羡予久久没出声,不由紧张起来:“阿予?”   谢羡予不想叫沉席言发现他的异样,撑着发涨的脑袋回他:“什么?”   “没什么。”沉席言碰了碰谢羡予额头,“我看你一直没回我话,以为你睡着了。”   谢羡予额头似乎还藏在沈席言方才掠过的余温,眼睛瞪圆了瞬干巴巴道:“没有。”   他只是突然发现了一件事。   【叮!心动指数+30%! HE+77%,HE总进度已达77%! 】   【恭喜宿主大大!成功突破50%大关!希望宿主大大能够再接再厉,一路高歌猛进助力HE! 】   116在沈席言脑里放鞭炮放烟花,搞出了一副皇帝登基大赦天下的场景。   与116的欢天喜地不同,沉席言是截然相反的凝重神色,从近50%蹿到近80%都不能用不可思议来形容,全然是白日做梦。   沉席言依旧记得最开始做任务时推动进度条的艰难,除了第一次电梯事故猛涨近20%,之后的几次有不少都是一格一格蜗牛前进,而这……一下子涨了30%,沉席言实在不难多想。   最重要的是明明是心动剧情节点,苏听又不在场,心动指数怎么会好端端地提升这么多多多……   116洞察到沉席言的想法,难得充当回人生导师,宽慰起想不开的宿主:【哎呀,宿主大大你不要想这么多啦~你怎么知道不是谢羡予在心里偷偷想着苏听。 】   116越说越激动:【凭借着对苏听感天动地的伟大爱情战胜风雨,迎来人生中的彩虹! 】   沉席言:“……”   沉席言心说,我信你个邪。    第25章   116见沉席言一直没说话,以为是不信,继续说【这有什么不对,宿主大大你不要杞人忧天啦。那可是男女主,月老的红线就差缠两人身上了,心动指数一下子提升那么高有什么不对。 】   【再说我有不少同事, 男女主第一次见面一见钟情HE直接100%了! 】   116沾沾自喜, 觉得完成任务指日可待, 到时候回到空间站他一定会得到执行官的表扬,说不上还会得到个大红花!   沉席言不对116的话不置可否,现在也不是想这么多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谢羡予。   谢羡予正牢牢靠在沈席言身上,像只寻了安全地独自舔砥伤口的懒猫,听了这声阿予,心满意足地嗯了下。   “你……”沉席言斟酌着话:“你和苏听相处的还好吧?”   谢羡予一下子睁开了眼,没了刚才舔毛的松懒劲,直盯着沉席言幽幽质问:“你喜欢苏听。”   沉席言:“……”   他莫名听出一股埋怨劲是怎么回事?   虽然对谢羡予神奇的脑回路早有预料,但沉席言还是想为自己呐喊一句,这两者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他问问谢羡予与苏听相处如何,为什么就能扯到他喜欢苏听!   就算你是男主也不能这么无理由攻击!   对着谢羡予这幅护食模样,沉席言感到莫名其妙地感到一丝挫败,没什么情绪地解释说:“我不喜欢苏听,大可放心。”   得了肯定,谢羡予满意了,重新窝回沈席言肩上,阖上眼忍着头疼度过后半夜。   谢羡予这一觉睡得安稳踏实,多年来如影随形的黑色褪色,睡梦中时间拉长,逐渐失去时间概念,只知道再次醒来时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天花板一样的白。   谢羡予仰躺在一片柔软,眼睛茫然看着天花板,直到闻到一股熟悉的消毒水味,才意识到这里是医院。   先前的台风早已过去。   “醒了。”   一道含着欣慰的声音自身边响起。   谢羡予侧目看去,看到早已收拾妥当,再无半点狼狈的沉席言。   发昏发涨的脑袋闪过一片片记忆碎片。   焦躁急切的飞奔,温和坚定的我带你走,抵在嘴唇上柔软的指腹……   谢羡予嗯了声,重新看回天花板。这里安静祥和,没了电闪雷鸣,没了狂风骤雨,一切都已尘埃落地,可他竟然生出一种不合时宜地空落落,就好似高/潮过会的平静,燃烧过后的余烬,怅然若失。   谢羡予知道他这是在贪恋,贪恋夜里的温度。   似是察觉到谢羡予兴致不高,沉席言主动寻了话题,指尖一指被夕阳染红的橘色窗外:“你已经睡了整整一天。现在是晚上八点,如果不是知道你只是单纯发烧晕过去了,我真的要给你从头到尾再检查一遍了。”   谢羡予顺着沉席言指尖看去,看到了金乌西沉,落日余晖。   这里是沈家名下的私人医院,谢羡予住得更是VIP病房,巨大的落地窗将窗外每一片霞光收录,谢羡予先头不合时宜的情绪稍微好了些,但也仅仅是一点。   沉席言支着下巴去看他,是谢羡予最熟悉的眉眼含笑样子:“我怕吵着你,所以没让阿晨他们来,现在醒了,要见吗?”   “五叔本打算今天走的,结果台风打乱了计划,外加你现在住了院,将行程改到了后后。”沉席言掰着手指一一道:“啊,对了,还有苏听……”   沉席言莫名地就不愿再说下去了,自顾略了后半句说:“要见吗?我看他们都挺担心你的。”   谢羡予一点都不想从沉席言嘴里听到苏听这两个字,即便他知道沉席言对苏听没有意思,他也说不清是在和谁怄气,总之特孩子去地转过身,不去看沉席言,闷闷地憋出两个字:“不要。”   “行。”沉席言觉得谢羡予回答挺有趣,他毫无不能逗弄病人的自觉性:“那你等等,我去厨房给你找点饭吃,这个要不要?”   谢羡予:“……”   谢羡予不想说话。   沉席言没指望能得到谢羡予回答,对着谢羡予自己生闷气的后脑溢出声轻笑,去了VIP病房自带的厨房。   谢羡予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饭菜一直备着,现在人醒了,简单加热一下就行,不到五分钟,沉席言回到病房,招呼过谢羡予,把混杂着蔬菜的营养粥递给他。   谢羡予直起身和飘着蔬菜叶子的营养粥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最后不满地一拧眉。   沉席言见状是真的想笑了,打心底觉得谢羡予心思过分好猜了,那些说谢羡予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全是放屁:“现在还不行,等你彻底好了,出院了再给你做牛奶红豆沙。”   谢羡予掀开眼皮和沈席言对视会儿,目光清醒又探究地判断沉席言说谎的可能性,对于谢羡予的怀疑,沉席言则是不卑不亢、八风不动地回视。   几秒后,谢羡予勉为其难信了这套说辞,给他面子喝了半碗。   沉席言没逼谢羡予喝光,端着还剩半碗的粥去了厨房,病房的门没关,声音徐徐送到正躺在病床闭目养神的谢羡予耳中。   “招标的事不用担心,没有耽搁,我事先交代了阿晨,问题不大。”沉席言洗着碗说:“你昏迷期间我给你做了检查,营养不良又低血糖,这段时间你先好好养养身子,把瑞泽的事放一放。”   “听到了吗?”沉席言关了水龙头。   谢羡予声音发闷:“知道。”   沉席言一愣,走进病房,身子斜靠着门框,抱胸调笑:“莫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今天怎么这么听话。”   确实是一反常态,换做以往,谢羡予怎么也得说一句别管我,今个倒是出奇,沉席言都已经做好了一番唇枪舌战的准备。   谢羡予果断不答这话,沉席言太了解他了,一个不小心就会知晓。   谢羡予必须小心小心再小心,不能让沉席言发现一点异样。   谢羡予醒来时已是晚上八点多,简单吃个饭发会呆夜晚便来临。沉席言拉上窗帘,遮上月光,“明早会有保姆来做早饭,上午可以出院,记得先在家休息两天,我先走了。”   谢羡予双手攥住被子,紧紧盯着沉席言开门动作,犹豫半晌最终还是没忍住道:“你做什么去?”   沉席言脚步一顿,心说这是什么鬼问题,我当然是回去睡觉。   他无辜一摊手:“我去隔壁客卧睡觉啊,我总不能连这点权利都没有吧?”   “哦……”   谢羡予依旧揪着被子,强压下不安。   沉席言狐疑地看了谢羡予眼,走过去把床头灯开了,“我走了。”说着,推开了门。   门合上,室内陷入黑暗,唯有一盏床头灯,散着萤火一样的微薄光亮。   谢羡予牢牢抱住被子,密不透风地缩进去,蜷成一团,咬牙闭眼上。   床头灯打在薄薄眼皮上,勉强驱散一些聊胜于无不安,困意萦绕不散,却又做不到真的放松,一半松懈,一半紧绷,像是走在钢丝上,拉扯着神经。   困意如潮水般袭来,到底是疲于应付,谢羡予尽可能地不叫自己去想那些糟糕的、恐慌的、混乱的……   浅睡眠的人总是一点外界因素就能吵醒,即使谢羡予竭力忽视,潜意识的记忆片段也会叫他深陷其中。   睡梦中的人越来越不安,额头冒出来虚汗,被子下身子颤抖了瞬,疑似苏醒的前兆。   谢羡予仿佛置身于冰窖,手脚冻得发麻,哪里都冷,哪里都难受。   床头灯不知疲倦亮着,照在身上,明明不是热源,谢羡予竟意外感受到丝暖意,于是,眉心稍一舒展。   沉席言侧身躺在病床一角,从背后揽住谢羡予,借着灯光窥探到谢羡予终于安稳舒展的睡颜,似是而非地落下叹息一声:“真的是,口是心非的毛病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改一改。”   “我又不是外人。”   日上三竿,天光大亮,阳光穿透室内。   谢羡予醒来时沉席言已到医院报道,没办法,身为一个社畜只要不是世界末日这个班就得上,富N代当到他这个份上也是没谁了。   昨天晚上谢羡予才醒,谢彬郁与路星辰怕吵到谢羡予休息都没来看望,今早有了时间一股脑全涌进来,不知道的还以为谢羡予是得了什么绝症。   谢羡予不擅长应付这种情况,随意应付几句,谢彬郁见并无大碍后先行离开。   VIP病房阳光和煦,晒得被子上蓬松,让人不自觉放松,谢羡予陷在柔软床铺里,不一会睡意再次袭来。   这一觉睡得昏沉,再次醒来时已是下午一二点,谢羡予暗暗感叹,他这是要把从前缺失的觉都补回来吗?   睡得时间长,肚子饿得厉害,谢羡予趿拉着拖鞋去厨房觅食,推开门,意外看到了本应在谢宅的吴妈。   吴妈正在打电话,谢羡予没出声打扰她,去了客厅。   “嗯嗯,谢先生才醒。”   “我都记得的,看着谢先生吃饭……”   谢羡予心不在焉地打开电视,盖过厨房的说话声,略看了几眼又心烦意乱地闭上电视,同一时间,吴妈也打完电话。   谢羡予眼睛瞄着黑屏的电视,状似随口一提:“沉席言?”   “是沉医生。”吴妈擦擦手,端着饭菜出来:“沉医生说医院的饭菜有可能吃不惯,就把叫我过来了。”   “麻烦。”   谢羡予说着往餐厅那边走。   吴妈在一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谢羡予虽是嫌弃的口吻,可眼睛分明是弯的。   吴妈照顾谢羡予多年,对谢羡予习性一清二楚,饭菜可口,色香味俱全,最重要的是符合谢羡予口味。   吃过饭,谢羡予不愿医院做过多停留,正好吴妈在这里,不用他再跑一趟去办理出院手续,外加身子也恢复得差不多,收拾收拾就出了院。   沉席言叫他这段时间好好休息,瑞泽的事先放一放,谢羡予听从建议在医院躺了整天,身子恢复过来回谢宅后,谢羡惊讶地发现他竟然无事可做起来。   瑞泽旗下子公司众多,涉及各行各业,谢羡予每晚回家都需处理分部事务,几乎深夜才睡,大大小小的事填充每一个空隙,充实又繁忙。   谢羡予无所事事地在别墅内闲逛起来,从后花园绕到地下车库,又回到一楼健身房,最后干脆做回沙发发呆起来,干巴巴坐了半个钟头按耐不住推门去了书房。   随意从书架上抽出本看过但忘了情节的书,细细看起,手头有了忙碌的事不会再觉得时间难熬,两个钟头转瞬即逝,谢羡予放下书本揉揉眼睛走出书房。   晚十点,别墅内万籁俱静,谢羡予洗完漱去楼下接杯水,正往楼上走着,客厅忽然传来“滴”的一声开门声。   “阿予。”   谢羡予端着水杯脚步一顿,侧头看过去。由于没料到沉席言会好端端突然出现,谢羡予瞳孔瞪大一瞬。   沉席言将谢羡予愕然的神色尽收眼底,车钥匙搁置玄关往谢羡予那面走去。   “出院也不和我说声。”沉席言站在楼梯下方,自下而上看着谢羡予眼睛,眼里没有责怪的意思,偏偏要用一副责怪的口吻:“害得我下班后白跑了趟。”   谢羡予被沉席言带偏了,下意识跳过沉席言突然出现原因,握着杯子的手一紧:“你回来做什么?”   沉席言手搭在楼梯扶手上,含着笑去看他。   很奇怪,沉席言明明只是一手落在扶手上,左侧还留有可供半人通过的空余,后背没有阻拦也有退路,谢羡予却硬生生有种被包围的错觉。   谢羡予想不明白,自顾当成了错觉,抬眸和沈席言对视眼,慢半怕想起沉席言还没答他上一个问题,但他也只是随口一问,不答也没关系,想通后作势要上楼。   然而,谢羡予才转过身,沉席言忽然没丁点预兆地开口了。   “我不回来,万一你又跟昨晚似的做噩梦了怎么办?”   谢羡予:“!”    第26章   谢羡予动作比闪电快,立马转身逼视沉席言,眼里既有被人戳中的恼羞成怒,也有叫人轻易看透的不好意思……总之四五花八门,什么都有。   谢羡予可算是知道为什么后半夜睡得如此踏实了,敢情是某个要去隔壁房间的人“去而复返” ,偏生他还蒙在鼓里。   谢羡予气急败坏, 恶狠狠道:“闭嘴, 忘了。”   “好好好。”沉席言举起手,是投降认输的手势, 说得却都是找打的话:“闭嘴可以,但忘了就有些难。”   言下之意你得给我点好处。   谢羡予:“要什么?”   沉席言还真没什么想要的,他就是纯属嘴欠,毕竟谢羡予……实在太好逗了,摸着下巴佯装思考了会,才说:“嗯……改改你口是心非的毛病就好了。”   见谢羡予没有回应,沉席言继续道:“想要什么、喜欢什么直说就好,害怕也可以告诉我,你什么样子我没见过……”   谢羡予无法回答或应允, 习惯早已刻入骨髓, 并非简单的三言两语就能更改。   “你要是不答应我,那我就一直在你耳边提。”沉席言向来是想一出是一出,无赖性子彻彻底底:“你昨天晚上搂我搂得特别特别紧,我都要呼吸不了,还把头埋进我的肩窝,我怎么躲都躲不开,我都不知道你原来这么粘人……”   沉席言复述地细致又认真,精确到谢羡予每一个举动与呼吸, 谢羡予耳朵瞬间火烧火燎,强硬打断:“我答应你!”   说罢,谢羡予没再分给沉席言一个眼神,紧赶慢赶地上了楼。   沉席言看着谢羡予背影无声勾起唇,好呆哦。   距离谢羡予出院已过去三四天,瑞泽事务繁忙,休息三天积压不少工作,趁谢羡予明天投身于工作前路星辰组了场饭局,美名其曰为大病初愈,接风洗尘。   这话说得好似谢羡予得了什么疑难杂症,不过谢羡予也不没计较太多,同意下来。   路星辰是个爱玩会玩的性子,这次聚餐地点没约在未央华庭,反而约在了一家酒吧。   酒吧一楼是寻欢作乐的男男女女,二楼独立包厢,包厢外是半敞开的连廊,推门就能将一楼全部景色映入眼帘。   谢羡予到时路星辰正站在包厢里DJ台上,跟随着节奏操作音乐设备,声音震耳欲聋,连谢羡予到都没发现,最后谢羡予忍无可忍一把扯下路星辰耳机,“沉席言人呢?”   路星辰耳朵还没转过来:“什么,阿予你说什么。”   谢羡予:“……”   谢羡予果断把耳机怼回路星辰手里,让他自己一边玩去。   包厢宽敞,灯光明亮,谢羡予随意挑了个空位坐好,正打算给沉席言发个消息,包厢门推开了。   指尖手机转了圈,谢羡予迅速收回,抬眼去看沉席言。   沉席言显然也被路星辰着震天响的DJ声下了跳,走到路星辰面跟前:“我是真不知道该不该说你还挺有道德心的没去楼下舞台公然扰民,只逮着我和阿予羊毛薅。”   “还有,下次尽可能别定在酒吧,楼下香水味熏得我鼻子难受。”   沉席言说着侧头一点阿予,瞧见谢羡予穿着白衬衫窝在沙发上微微一怔。   明明是惯常的打扮,沉席言竟然觉得碍眼得过分。   路星辰没给沉席言发怔的时间,勾下耳机即使不知道沉席言在说什么,也能猜到是拐弯抹角骂人的话,冷嗤一声:“你懂个屁。”   沉席言反唇相讥:“我是不懂你这个屁。”   路星辰:“……”   沉席言撂下这句,自顾挑了个谢羡予身旁空位,窝了回去解释说:“临时安排了场手术,来晚了。”   沉席言这话是对谢羡予解释,谁料路星辰神经兮兮凑近来,打趣说:“手术床冷冰冰的,哪里有温香软玉好。”   沉席言懒得和他一般见识,比个中指给挡了回去。   “对了,阿予,你明天是不是要回去上班了?”沉席言是真的有些累了,靠在沙发声音发懒。   “有不少文件需要我过目和签字。”谢羡予看着沉席言回说。   沉席言嗯了下,做好了听到谢羡予想起苏听心动指数上涨提示音的准备,谁料并无任何声音响起,飘在半空的116也没有任何要提示的样子。   他隐隐觉得不对,谢羡予每次心动指数上涨点离奇,大部分时间苏听都不在场, 116给出的解释与猜测都是谢羡予每回都在心里偷偷地思念苏听,但这回……莫不是他暗示不明显?   沉席言给自己倒了杯酒,继续旁推侧敲:“我记得你住院时苏听还来看你了。”   即使知道沉席言对苏听无感,谢羡予仍对沈席言提到苏听的行为感到不悦、不满。   沉席言觉得自己的暗示已经足够明显,谁知提示音仍没有响起,甚至谢羡予眉眼间浮上一股肉眼可见的烦躁与憋闷。   谢羡予真的喜欢苏听吗?   这不是沉席言 第一回对剧情安排产生怀疑,却对是第一次对116常挂在口中上天注定的缘分产生怀疑。   沉席言不是谢羡予肚子里的蛔虫,猜不透他全部心思,只好不再提。   前方舞台中央的路星辰似乎打碟归隐了,勾下耳机,浑身上下写着一个爽字走到台下,给自己灌了杯加冰的威士忌,说起宜庆市最近发生的新鲜事。   “华章科技的林承平与东盛酒店的季又琴联姻了,你们知道吗?”   “这有什么稀奇的。”沉席言翘着二郎腿,特不给面子:“一老牌一新贵,也算得上门当户对。”   “错,大错特错,重点不是这个。”路星辰没卖关子:“前段时间阿予住院,估计是不知道,那林承平竟然在订婚宴上跑了——”   路星辰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拍大腿:“是的,你们没听错,他跑了!留那季又琴一个人在订婚宴。这等八卦我怎么可能放过,我事后一打听才知道那林承平包养了个女大,玩着玩着整出感情来了,竟然不顾家族颜面……啧啧啧,真是自顾’情’字最伤人。”   话落,路星辰惊讶地发现他这两发小没一个对他说的事感兴趣,反而一个比一个沉闷。   谢羡予是目光发愣,不知道考量什么。   沉席言却是隐约想起段剧情,《囚于永爱》这本书是真的集所有狗血与一身,在后期谢羡予还真就冒出个联姻对象来,联姻对象对谢羡予一见钟情,所以——对苏听展开了一系列绿茶白莲花操作,当然身为一本追妻火葬场文,男主必定是幡然醒悟,在婚宴上当中跑路。   随带一提,在小说中谢羡予逃婚留下的烂摊子还是靠他和路星辰收尾解决,一个医生朋友一个混球发小硬生生被搞成了两个后勤人员。   沉席言饮下一杯加冰的酒,举杯抬头间瞄到谢羡予灯光朦胧下的侧颜,长成这样,可不就是个蓝颜祸水。   趁路星辰出去放水功夫,沉席言多提点了句:“阿予,你要是喜欢上什么人一定要去追,只有行动才会有结果,而且——”   想到后期的囚禁情节,沉席言又一停:“而且如果你真的喜欢一个人,不用想着将她困在你身边,倘若她喜欢你,会心甘情愿地来到你身边。”   “对了,你还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滋味。”沉席言也不太懂,但他有作弊神器,对着116找出的一段《囚于永爱》旁白念起:“喜欢一个人是伤他所伤,疼他多疼……”   “爱一个人替他所伤,替他所疼……”   “也许焦虑,也许自卑,也许躲闪,但终会自信……”   “最明显的是你渴望得到他的回应……”   沉席言心不在焉念着116蓝色光屏上的字,觉得这玩意写得真是太矫情,完全是给小学生看的,怎么会有人不知道自己喜欢上或者说是爱上什么人?   沉席言心里诽谤不止,谢羡予却突然扔下枚导弹,引得平地惊雷。   谢羡予说:“我知道。”   “啊?”沉席言完全不在状态:“你知道什么?”   谢羡予目光从眼尾瞥过去又收回,端起桌上的酒小口饮了下,目光不知是落在哪里,总是半遮半掩道:“我有喜欢的人了。”   “所以,我知道。”   不徐不疾的五个字平滑入耳,沉席言却直接炸了:“啊!”   谢羡予瞧了沉席言眼,意有所指地缓慢道:“怎么,我不能喜欢上什么人吗?”   沉席言尴尬一笑,摆手说:“不是,当然不是,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谢羡予不罢休,继续追问,颇有些咄咄逼人的意味:“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有些惊讶罢了。”   沉席言说着去够桌上的高浓度威士忌,不知道是不是犹豫,手腕一个不稳,金色酒液波澜摇曳。   沉席言忽然没了喝酒的心情,放回去朝谢羡予露出个笑:“谁啊,怎么这么突然?事先一点消息也没有。”   116在空中敲锣打鼓,觉得沉席言明知故问甚是奇怪:【宿主大大你在问什么鬼问题!谢羡予心动对象肯定是苏听啊! 】   “闭嘴。”   沉席言板着脸地教训完116 ,又去看谢羡予。   谢羡予在沈席言注视下,缓声依次回答了沉席言提出的问题。   “你认识。”   “不突然。”   “没有消息很正常。”因为他也才意识到不久。   沉席言在心里惦念着这三句话,沉思会儿粲然一笑,端得是真心十足模样:“她知道吗?或者说你有追人的想法吗?”   谢羡予出乎意料地有问必答:“不知道,也不敢让他知道,而且,我和他……”   他话一顿,犹豫着是否继续剖白,抬眸眼对上沉席言等回答的眼睛,目光短暂一相接,沉席言朝他挑眉,好似再问怎么不说了?   谢羡予一抿唇,终于补上了后半句:“……好似没有在一起可能。”   沉席言不太理解:“为什么?”   谢羡予视线在沈席言脸上一停留:“因为,他不喜欢我。”   这话沉席言就不爱听了。   在他看来谢羡予地上无,天上更无,根本就不会有不喜欢他的人。   最重要的是——谢羡予长得真的真的很好看。   沉席言知道谢羡予质疑更多的是来自内在的怀疑,与谢羡予少时的经历脱不了干系,但即使脱不了干系又如何。   沉席言前二十八年顺风顺水,向来以自己喜好为主,现在也是如此,他不喜欢听这话,就不让谢羡予说。   沉席言挪到谢羡予位置,屁/股大爷似的坐到沙发扶手上,哥俩好地揽住谢羡予肩膀,掰着人脑袋往自己这面带,说着曾经说过的话:“拜托,你在想什么啊,怎么可能有人不喜欢你,你可是谢羡予啊。”   沉席言气息温度扑面而来,像是一簇簇小火苗照在谢羡予心上,照亮他躁动难耐的心。   说不上是从哪来得勇气,也许是沉席言的寥寥数语,总之谢羡予强装镇静,对着沉席言分外真诚地反问道:“你……也喜欢我?”   沉席言一怔,不经意间对上谢羡予被灯光镀上一层朦胧的眉眼,他竟然心一跳,但很快又反应快来,抬手一个飞吻,勾唇笑得分外不正经:“拜托,我可是超爱你的。”   谢羡予默了默,算不上失望,早有预料,对沈席言这个人,问也问不出什么。   似是洞察谢羡予一瞬间低落下去的心情,沉席言指尖毫不避讳地一勾谢羡予肩膀:“啧,别不开心了,出来玩,开心最重要。实在不行我教你怎么追人。”   谢羡予拨掉沉席言作乱的手指,垂头撵着指尖,他不想和沈席言这么迟钝又自以为是的人说话了。   “信不着我?”沉席言自顾把谢羡予沉默理解为质疑,“我可以打包票保证,我这些经验都是精华中的精华,保证没有你想追却追不上的人。”   谢羡予闻言勉为其难地掀了掀眼皮。   沉席言知道谢羡予是回心转意了,伸出三个手指侃侃而谈:“追人这还不简单,就是三个方面,一深入了解,二嘘寒问暖,三甜蜜约会。”   “只要你按我这三个步骤走保准你马到成功、旗开得胜。最重要的是,你还有一个别人都没有的终极秘密武器。”   “什么武器?”   沉席言语气激动一拍大腿:“你长得帅啊!”   谢羡予:“……”   “你别不信,我说真的。”沉席言一本正经,言辞凿凿:“现在是一个看脸的社会,只要你放下身段那什么那什么下,然后再装装可怜卖卖惨肯定能成!”   谢羡予脸色黑黑的,臭臭的,但还是试图求证:“你也看脸?”   沉席言这一通胡言乱语自己都不信,偏偏谢羡予还真听进去了,真的还怪反差的……   他忍着笑重重点头:“当然了,谁不喜欢看帅哥美女,养眼啊!”   谢羡予忍着不痛快,再一次求证:“真的?”   沉席言绕到谢羡予正前方,眼睛亮亮的,装模作样地比了个对天发誓的手势:“保真。”   “我骗你我就是小狗。”   才怪……    第27章   这话也就是骗骗谢羡予, 当然也只有谢羡予才会信。   沉席言没有一丁点不能辜负这份信任的自觉,在谢羡予面前弯下腰笑盈盈回视他。   包厢内木质调的无火香氛填充整个空间,氤氲袅袅,散发着与楼下玫瑰香水味截然不同的芬芳,但沉席言却觉得谢羡予身上的味道比这两种都要好闻。   说不上是什么味道,只是清冽又爽朗,像是晴空初霁,又像海洋一样广袤深远,隔绝掉那两种沉席言都不太喜欢的香味。   沉席言鼻尖嗅着这股总能吸引到他的味道,没头没脑地发问:“你用的是什么香水?”   谢羡予眉心沟壑加深,实在跟不上沉席言话题转变的速度。   沉席言耐心等着答案,包厢门“吱呀”一身,是出去放水珊珊归来的路星辰。   路星辰瞧见两人贴得过分近的距离,不假思索道:“干什么呢,贴这么近?刚进来没看仔细,还以为谁叫了人或是搞了通艳遇。”   “怎么可能。”沉席言从谢羡予身前回了自己座位:“我和阿予洁身自好得很。”   话落,谢羡予默不吭声地看了沉席言眼,又默不吭声地转了回去,怎么看都像是欲言又止。   沉席言接收到目光短路的脑袋一下好了, 想起他也是一杯加了点药的酒下肚就开始用下半身思考的人,实在没资格说这话。   沉席言不禁汗颜。   谢羡予明天回瑞泽, 工作积压数天得忙个两三天, 下次出来还不知是猴年马月,今日自然趁难得的休息时间好好玩乐番。   路星辰是个会high乐high的人,他不敢找谢羡予,那就拉着沉席言对着吹,沉席言没进医院前也是个贪玩的性子,跟路星辰不说是臭味相同也是半斤八两,简言之——没个好人。   沉席言今个心情好,好兄弟谢羡予终于开窍,貌似还是很喜欢的样子,不然也不会病急乱投医,竟然听他一个母胎solo的追人建议。   了却一桩心事,沉席言只觉神清气爽,仿佛下一秒就能飘飘然羽化登仙,一连饮了不少酒,他喝酒上头慢,给路星辰送走,坐上车时才慢半怕地感到头晕。   出来玩没带人,谢羡予纡尊降贵给沉席言充当回司机,开车送沉席言。   黑色迈巴赫缓慢驶向主干道,在等红灯间隙里,谢羡予漆黑又别有深意的眸光从眼睫深处看向沉席言,裹着沉席言看不懂的情绪:“去松山还是回名泉湾?”   是去我家还是回你家?   沉席言听出谢羡予话里的深意,眨了眨眼,有些发沉的脑袋叫他思考慢了不少,于是谢羡予等待的时间也延长了些许,但他并不着急,他有足够的耐心。   沉席言目光不受控制地在谢羡予身上绕了几圈,最后定格在谢羡予攥着方向盘泛白的指尖,笑说:“我自然是和阿予一起。”   谢羡予眼睫一颤,特高冷地嗯了声,开车驶向松山。   行至半途,谢羡予开了车窗,车窗自上而下徐徐下降,飒爽夜风涌入,街道商铺霓虹灯光一点点打在沈席言闭目养神的双目、鼻子、嘴唇,像镀上了层清亮月光。   谢羡予小心翼翼地瞄了几眼,又克制收回,心跳没出息快了几分,勉强克制住这股悸动,匀速驶向谢家。   停好车,谢羡予解下安全带,动作间瞄到沉席言,下车动作忽然就中断了,轻声道:“沉席言。”   沉席言没有给予他回应。   谢羡予试着又叫了两三声,似是确认了某种东西,于是最后一次,长舒出一口气,唤道:“阿言。”   沉席言依旧没有睁眼。   谢羡予不再叫了,手一紧,忽然冷冰冰道:“醒了就别装睡。”   得了这话,沉席言缓缓睁开眼,目光澄净,哪有半分睡意。   沉席言根本没有睡着,他就是犯了懒劲,周围是舒适的环境,呼吸间是清爽的空气,又恰好有熟悉的人在身旁,什么都不用担心,身子自然而然放松到不想动的地步。   再说以谢羡予的脾气误以为他睡着了,不应该直接把他扔车上吗?结果竟出人意料地叫他好几声,尤其最后一次竟然叫了他阿言。   他可能没有说过,他尤其喜欢谢羡予的声音。   往日里清醒知道克制,不会表现出来,但喝醉了就会冒出点任性,于是他就没动也没醒,安静听着谢羡予叫他。   “没有醒了还装睡。”沉席言语气散漫,没有丝毫自觉:“我本就没睡着。”   谢羡予:“……”   谢羡予知道自己说不过沉席言这张嘴,无声一抿唇,先一步下车。   沉席言撇撇嘴,没着急下去,脑袋晕得厉害,思维开始变得模糊,沉席言知道这是酒劲上来的前兆,揉着太阳穴侧过身吹风,透过四四方方的车窗掠至独行于夜色里那一抹纯色的白。   沉席言忽然就生出一股冲动来。   他想管一管谢羡予。   他不想再让谢羡予穿白衬衫了。   为了防止在醉酒的情况下真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沉席言在外面吹了五分钟风才回房。   冲完澡出来,沉席言晃晃还有点晕的脑袋,犹豫着是否去楼下搞碗醒酒汤,但想到还得下楼还得进厨房瞬间放弃,开了床头灯,走到门口正准备卧室灯,房门冷不防被人敲响了两下。   这个点了除了谢羡予就没别人。   沉席言忍着脑袋疼开门。   门外的谢羡予端着碗不知道什么的东西的东西,见沉席言开门了,手腕一抬:“蜂蜜水,对付喝点。”他不会做醒酒汤。   沉席言头发没擦,额前一滴水珠滴进眼睛里,于是视线更模糊了,沉着声嗯了下,侧身让开,让谢羡予进来。   谢羡予不明所以却顺从地走进,将那碗他反复冲了三次的蜂蜜水放在床头柜上,正要离开,后背忽地抵上一具温热又坚实的胸膛。   谢羡予瞳孔猛缩。   太近了。   沉席言没有察觉,或者说他故意为之,将手搭在谢羡予腰侧,困住谢羡予,鼻尖抵在面前人耳垂,轻轻呢喃,声音沙哑:“阿予。”   谢羡予身体一颤。   沉席言喝了酒体温过高,哪怕刚冲了冷水澡降温也只是一时,现在醉酒的热意源源不断传到谢羡予身上,谢羡予感觉自己也跟着醉了。   沉席言随心所欲惯了,改不过来也不想改了。他已经忍谢羡予身上这件碍事的白衬衫很久了,眼下得了机会,实在不想再忍了。   他捏着谢羡予贴着脖颈的衬衫领口,是掌控的姿势,却偏要用上一种商量口吻:“以后不要再穿白衬衫了,好不好啊?”   谢羡予呼吸变得急促,想逃又不想逃,两种念头苦苦拉扯着神经,终于有一方更胜一筹。   “为什么?”他说。   谢羡予只是平静地反问,想知道一个原因,但落在喝醉就不想克制的沉席言身上,这话就被他曲解为不愿的意思。   沉席言不满地蹙起眉,手顺着衬衫领口拨到脖颈,指腹克制又放肆地摩挲两下,引得谢羡予一声闷哼。   沉席言耳朵听着这声,眼睛黏在谢羡予暴露在眼下的一节脖颈,手痒地在上面一按,再一次试图商量说:“阿予,别穿白衬衫了。”   他说着没给谢羡予回应的机会,胳膊用力,将谢羡予面对面抵在床头,手落在谢羡予系到脖颈的一枚纽扣,当医生的手指向来比寻常人灵活,沉席言轻轻一拨,第一枚纽扣自动解开。   谢羡予后脑抵在墙上,胸膛起伏一瞬,攥着沉席言手腕,像是要阻止他接下来的动作,偏生没用上什么力,瞧着倒像是欲拒还迎。   不管是不是,反正沉席言自顾定义为欲拒还迎,于是又轻巧解开第二枚,再然后谢羡予脖颈完整地暴露在沈席言眼中。   凸起的喉结,清晰的锁骨轮廓,盛着暖光的凹陷……   沉席言莫名地想起了那一晚,带着滚烫汗珠与浓重喘息的那一晚。   其实,他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谢羡予克制又难耐时的表情,很好看很好看。   于是,沉席言又上前一些,拨开谢羡予额发,凝视着他眼睛,对他说:“阿予,你真好看。”   凑得那么近,沉席言含笑的脸庞撞进谢羡予眸中,像是心照不宣,两人皆停下了动作,恰好此时,一滴水珠从沉席言额前未擦干的发尾处滴下,不偏不倚落在谢羡予锁骨正上方,一瞬间的冰凉刺得谢羡予如梦初醒。   出窍的灵魂回归,谢羡予猛然抬头,手腕发力从沉席言手下挣扎出来,他不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力,沉席言有没有伤到,这些他都顾不上,只凭借本能,脚步踉跄着从沉席言房中离开。   房门开上又合上,沉席言盯着那扇门,目光灼灼,明亮又清醒,哪里还有点半刚才醉酒的朦胧模样。   沉席言转了转刚被谢羡予用蛮力弄疼的手腕,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劲也太大了些。”   在一旁看热闹的116飞了过来:【宿主大大,你没醉? 】   沉席言坐在谢羡予方才坐过的位置,轻佻一笑:“我怎么可能喝醉,只不过是脑袋有些不清醒罢了,冲完凉水澡早就醒了。”   说着,端起床头柜上蜜蜂水,一饮而尽。   116被沉席言的的厚颜无事惊到了:【那你还这样对男主。 】   沉席言搓着刚碰过谢羡予喉结的手,眸中情绪渐深,厚重深沉得如同墨色乌云,看不清内里阳光,他闻言一勾手,招呼过116 ,生动地演绎人的下限可以低到什么地步:“更亲密的事都做过了,还差这点?”   116:【……】   116都想给沉席言竖个大拇指了,还得是你。   都说蜂蜜水解酒,沉席言身体是不醉了,但意识还醉着,不然他怎么会一直想那晚的事。   似是察觉到沉席言出神, 116好奇一问:【宿主大大,你在想什么? 】   “我能想什么,我自然是在想HE的事啊。”沉席言一点116 ,声音低而缓也不知是说给谁听:“你绑定了我,那我肯定要尽心尽力完成任务。”   “我只是有些好奇,倘若谢羡予与苏听无法HE,基于小说形成的小世界真的会崩塌吗?”   执行官掌管甜文happy ending小世界众多,需定期筛查,一旦无法HE失了读者也就没了存在意义,没了意义的东西必然消亡。   116回答完看向他亲爱的宿主大大:【你问这个做什么? 】   “好奇罢了。”沉席言扯起嘴角,说罢没给116反应机会径直关了灯。   一夜就这么各怀心事过去了。   常年的生物钟致使沉席言哪怕前天晚上喝了不少酒,第二天不定闹钟也能按时醒来。   沉席言穿好衣服下楼,意外瞥见了谢羡予。   谢羡予是霸总中的劳模,劳模中的霸总,上班时间比沉席言早半个点,所以沉席言脚步一停看眼腕表,确定他没有起晚或迟到后才继续下楼。   当看到坐在餐椅上的谢羡予,沉席言眼睛霎时一亮。   这人不知道是不是真听从了他昨晚建议,脱下了半永久的白衬衫,除此之外最令他惊讶的是谢羡予竟然也没有穿灰色或黑色,而是身着一件紫色衬衫。   当然以谢羡予的性格并没有选择高调的亮紫色,而是那种深沉神秘的暗紫色,低调中又不失巧思。   衬衫剪裁精致,线条流畅,深紫色衬衫低调内敛,泛着淡淡光泽。衬衫领口微开,露出谢羡予修长的脖颈线条,半遮半掩,引人遐想。   直到走到谢羡予身边,沉席言才道:“很适合你,阿予。”   气息喷洒在耳边,谢羡予微微偏了一下头,他不是鱼只有七秒记忆,昨晚的事像烙印一样存在脑海里,一想起就浑身不自在。   谢羡予隐隐觉得自己触碰了线,只差一步就能跨过,于是给自己做好心里建设回视沉席言,可沉席言早就先一步走到对面,只给谢羡予留下一道背影。   他……喝断片了?   这个问题他得不到回答,谢羡予也就没再纠结,寻了个话头:“昨晚睡得好吗?”   沉席言嚼着三明治,含糊不清道:“嗯,睡得挺好,怎么了?”   “没怎么。”谢羡予拿起装有牛奶的杯子摇摇头,想了想又问:“那脑袋还晕吗?”   沉席言似是察觉到不对,掀眸看了他眼:“早就不晕了。”   “那……”谢羡予绞尽脑汁想着还有什么可关心的:“那……”   “哐当——”   沉席言放下筷子,向前探出手,手背紧贴在谢羡予额头上,很认真地询问:“阿予,你是生病了吗?”   他又说:“怎么感觉你怪怪的。”   谢羡予:“……”    第28章   又是一声“哐当……”   谢羡予筷子直接掉了。   “这么惊讶做什么,讳疾忌医吗?”沉席言嚼着三明治好笑看着谢羡予,眉眼间既有调侃又有关切。   谢羡予忍着落荒而逃的欲/望,捡起掉到地上的筷子,抿唇道:“没有。”   谢羡予难得没出声讽刺他, 只是用正常语气去回答, 不冷不冰, 但看起来就是莫名有些乖……   想到这,沉席言忍了会儿终是憋不住了,偏过头以拳掩唇,肩膀抖动好几下,天知道他忍这么久才笑是多么艰难的一件事。   笑够了沉席言才慢悠悠转回去,但面对谢羡予阴沉得能滴出水的神色仍不知收敛:“阿予,你今天怎么呆呆的?”   瞄到谢羡予目光呆滞的一愣,沉席言再一次不假思索笑说:“你难道没有发现吗?”问完,也不等谢羡予回答,自顾咕哝说:“还怪不适应的。”   谢羡予抓着筷子的手一紧,也许是在强硬怒气,也许是在压抑些什么,但最终还是在沈席言一声更比一声放肆的笑音下沉声直呼:“沉席言。”   沉席言喉结笑得抖动, 冒出声气音:“嗯?”   “不吃饭可以滚。”谢羡予板着脸。   笑得东倒西歪的沉席言立马板正了,朝谢羡予一阵挤眉弄眼:“对味了。”   谢羡予:“……”   吃完饭,沉席言叫住谢羡予,谢羡予以为沈席言是有什么正经事,回头用眼神询问怎么。   沉席言笑而不语,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两张游乐园票,朝谢羡予献宝扬了扬。   谢羡予看着熟悉的花花绿绿图案,陡然生出种不好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秒预感成真,沉席言淡笑着开口:“明天游乐场的票,上回约你去没成功,不知道这回谢大总裁能否再赏个面,全了我这个小小心愿。”   沉席言是典型说的比做的好听,谢羡予看着两张票顿时明了,事到如今沉席言竟还没歇了凑合他与苏听的心思。   他实在不清楚沉席言脑袋到底是怎么长的,非要把他与一个明知不可能的人凑到一起,两个缺口完全不同的拼图再怎么用力硬塞也不会严丝合缝。   “你和我?”谢羡予凝视着沉席言双眸再一次确认。   沉席言眼神躲闪一瞬,很快欲盖弥彰转回去,直勾勾看他说:“当然了。”   谢羡予在心里冷笑一声,既是对自己感到憋屈,又是对沈席言的所作所为感到不满。   沉席言举着两张游乐场票,对谢羡予百转千回的心思一概不知,只当这人是不愿的意思,语气带上了些哄骗成分:“来吧,阿予。”   他想的很好,HE进度条已接近80%,距离100%只差临门一脚,需得趁热打铁才行。   谢羡予转念一动,想到沉席言昨晚的话,改了主意接过两张游乐场票。   沉席言见两张票都被谢羡予拿了去,正要抽回张,谢羡予却先一步将其中一张对折叠起,学着沉席言曾经的模样与动作,将合上的票塞进沉席言胸前衬衣口袋,指尖在上面留恋一勾、一点:“行。”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谢羡予看都未看沉席言眼,不知是心虚还是不敢,总之在开门临走前才回头,眼中含着许多沉席言看不懂的情绪:“那就——不见不散了,阿言。”   关门声响起,沉席言掏出衬衣口袋里合二为一的游乐园票,飞走的思绪回归:“统统,我刚刚是不是被阿予撩了?”   116一口盐汽水差点喷出来,调整好表情立马亮起红色警告:【宿主大大,请注意,这里是bg向言情小说。 】   “什么bg ?”沉席言虚心请教。   116心说这你都不懂:【bg是boy and girl的缩写。至于宿主大大你说的那是属于bl,也就是boy's love。 】   沉席言心不在焉琢磨了瞬,暗道这玩意真够细致的,都赶上学术研究了。   “我就是开个玩笑。”沉席言嘴角又挂上了那种情意绵绵的笑,凑近看116 :“这么严肃做什么?”   116立马亮起红灯:【警告!宿主大大,人和系统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   沉席言切了声,重新把票放回去,懒懒点评道:“没劲。”   谢羡予三四天没去瑞泽,办公室依旧整洁如初,看上去并无无异,唯独办公桌上摞起层高高文件。   谢羡予疲惫地一揉太阳穴,还没开始就已经累了,暗自感叹人果然不能休息,一旦休息戒断反应是真难。   看了两个小时敲门声再度响起,谢羡予喊了声请进,苏听抱着高度已到她下巴的一堆文件:“谢总,这是林助这段时间经手的文件,可以再过目遍。”   谢羡予一点桌面:“行,放着吧。”待苏听放下文件,谢羡予没让她离开,而是道:“沉席言有联系你吗?”   苏听先是摇摇头,后又点头:“沉医生问我明天有没有空,但……但还没等我回答,沉医生突然就开始说起些有的没的话,全然没有等我回答的意思。”   苏听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又拿余光偷偷瞥向谢羡予。   谢羡签字的笔一顿,没有隐藏自己目的单刀直入:“沉席言有没有提要送你游乐场票的事?”   苏听霎时一愣,明白谢羡予是什么意思后果断道:“没有!沉医生只单纯地问我有没有空。”   谢羡予笑了声,笑意不打眼,嘴角的弧度尖锐又冷冽,虽不知道沉席言不等苏听回答就转移话题的原因是什么,但他能肯定沉席言又动了将票转赠苏听的心思。   谢羡予勾上笔帽看向苏听,黑白分明的眼眸不含一丝情绪:“沉席言不再问你,你也不用再提这事,但……倘若沉席言又问了你,你只管说有空,随即他一旦提了送你游乐场票的事,你只说恰好你朋友明天约了你,有票即可,懂了吗?”   苏听虽猜不透谢羡予的意思,但也深知上司的事少过问的不成文规定,重重点头:“好。”   等人走了,谢羡予重新看起文件,文件上白底黑字印着密密麻麻文字与数字,往日通俗易懂的文件在此时也变得晦涩难懂起来。   白天效率过低,一晚上加班加点才看完所有文件,回到别墅已至深夜,谢羡予难掩疲惫瘫坐在沙发闭目养神,迟迟没有上楼,似是在等人。   熟悉开门声响起,沉席言今天值夜班,回来有些晚,看见暖色灯光下的谢羡予惊讶道:“怎么没回房睡觉?”   “睡不着。”谢羡予抱着沙发抱枕说,面前这人给他带来太多太多从未有过的情感,面对这些陌生的情绪,他笨拙至极,想解决偏偏又无从下手,只能生熬着。   沉席言当是谢羡予犯了老毛病,快步走过:“怎么回事?”   沉席言眉心蹙起,谢羡予在那处稍作停留隐约猜到沉席言是误会了什么,但他不想解释,任由他误会:“积攒下的文件有些多,头晕。”   “那……我给你揉揉太阳穴?”沉席言绕到身后,试探着说,他知道谢羡予不喜与人接触,没立马上手。   谢羡予闭目靠在沙发靠背上,用气音发出一声嗯。   沉席言便笑了,带着薄茧的指尖落在皮肤上,轻轻揉着太阳穴,一下下力道恰到好处,细致又熨贴。   暖黄落地灯脉脉披在这一出,像是盖上了独属于他的印记。   谢羡予本不头痛,但在沈席言动作下还是感觉舒服不少。   医生本就辛苦,沉席言又工作了整天,谢羡予不想让沉席言在他身上再浪费精力。搭在膝盖上的手抬起向上轻轻一握,按住沉席言抵在太阳穴上的手。   沉席言动作被迫中断,感受到谢羡予握在他手腕上的细腻触感,他克制住冲动迟缓侧头去看他:“怎么了,阿予?”   谢羡予指腹一点沉席言腕骨,转瞬即逝,克制放下,眼里带着两种矛盾至极的情绪,像是期待又像是惧怕:“你明天不会突然有事吧?”   下班前,苏听说沉席言并未再联系她,但谢羡予仍是不放心,踩空楼梯的落空感不会消逝,只因得到落地答案而随时间愈演愈烈。   沉席言没太懂,顺势坐到谢羡予身边去看他:“什么意思?”   谢羡予黑眸深沉,目光灼灼盯着他,像是企图望进他心里:“比如说是医院突然有事……反正就是某些需要你中途离开的事。”   沉席言倏然陷入枉然中,有那么一瞬间他确信谢羡予洞悉了他内心全部全部的想法与意图,心虚不受遏制涌上,他压抑住全部交代的冲动朝谢羡予眨下眼:“怎么可能。”   他先前曾想过将票转交苏听,但就在发出消息的那一刻,他莫名想到谢羡予看向他时、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期盼渴望,以及递着票到胸前口袋时指尖的温热。   促进HE的方法真的很多很多,谢羡予也是真的很久很久没去过游乐园了。   “重新给我一点信任吧,阿予。”沉席言朝他伸出食指,是他与谢羡予儿时惯爱做的拉勾手势:“不会再骗你了。”   谢羡予掀开薄薄的眼皮,沉席言食指在沙发上留有小截影子,他盯着那处影子慢慢挪到沉席言眼上,沉席言含着笑回视他,于是他便如同受到蛊惑般探出食指与沈席言相碰。   翌日一早,沉席言换好衣服,出门时撞上才从衣帽间里走出的谢羡予。   谢羡予依旧没有穿白衬衫,或者说他今日没有穿衬衫,而是换上了英文字母做装饰的短袖,搭配牛仔裤,干净利落又清爽,全然不见半点往日端坐于办公室的严肃正色模样,看着倒像是从校园里走出来的男大学生。   沉席言眼前一亮又一亮,还没来及感叹调侃,忽然发现了不对,摸着下巴视线赤/裸地在谢羡予身上绕了数圈:“阿予,你这身衣服那么眼熟呢?”   谢羡予今早在衣帽间待了整整一小时也没定出满意搭配,他衣柜白色居多,但……沉席言貌似不喜欢他穿白色,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总之目光不经意一瞄,瞄到沉席言不知是哪次遗留在这、吴妈顺手收起的衣服,抱着几分不为人知的心思换了上去。   谢羡予知道沉席言在装模作样,但面对沈席言满是打趣意味的目光他实在做不到视若无睹,纠结一番只好冷冰冰道:“你看错了。”   谢羡予自认为自己这个回答过于生硬和智障,谁料沉席言不知道笑点是怎么长得,又笑了搡着羡予肩膀往外走,笑吟吟地对答如流:“行行行,是我看错了,有时间我去挂个眼科。”   谢羡予:“……”   游乐园距松山有些远,开了半个点车才抵达目的地。   沉席言开车门与谢羡予一同下车。今天赶得巧,正逢周日,游乐场内人山人海,好不热闹。   不过主要人群除了家长陪同的小孩子,就是趁假日出来约会的小情侣,衬得沉席言与谢羡予像个异类。   也许是手牵手的小情侣刺激到了沉席言,沉席言久违想起了还有任务这事,拿手碰了碰谢羡予手背:“你追人追得怎么样了?有进展了没?”   谢羡予看了沉席言眼,“还在追。”   沉席言莫名其妙觉得谢羡予看他的这一眼别有深意,而且明明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嗓音,他却硬是品出一股幽怨和……控诉。   真的是。   沉席言正想说走吧,他的拇指突然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下,小心翼翼却又带着大胆试探,截然矛盾的两种感受同时出现,他低下头一看,是谢羡予勾住了他手指。   沉席言一怔,正想问些什么,谢羡予率先说道:“怕走散。”   这三个字已经算是漏洞百出了,谢羡予不爱与人接触却总是时不时贴近他,更何况即使走散了还有手机,而且他又不是路痴可以带着谢羡予,怎么会走散。   但这些对沈席言来说都不重要。   沉席言朝他一笑,意味深长道:“怕走散?”   谢羡予似是被太阳晃了眼,眨了下眼才点头。   “这还不简单。”   话罢,贴着谢羡予手腕的手转了个圈,勾着谢羡予手向下滑,寻到修长五指牢牢扣住,接着对面露惊讶的谢羡予安抚一笑:“这样不就好了。”   似是瞧见谢羡予没反应过来,又晃了下手,带他进入游乐园大门:“走吧,阿予。”   恰逢节假日,人流密集,密密麻麻地人群扎了堆,穿梭其间似是进了两堵间隔不过二十厘米的墙,逼仄又压抑。   更遑论恰逢烈阳天,日光灼灼,不仅炙烤大地更似要把人心煎炸烹煮炖闷炒都来个遍,直到把各种浮躁、烦闷都烤出来。   人潮如海,摩肩接踵,混杂着香水味、汗液……各种味道,总之是给鼻子来个十大酷刑还不罢休。   沉席言紧蹙着眉,看着缓慢行进的人群,不免有些心烦气躁,开始后悔现在这地,毕竟他都已经难以忍受,别说谢羡予了。   沉席言手指戳了戳谢羡予肩膀,等谢羡予双好看的眼睛面向他,才说:“不舒服咱们就回去?”   谢羡予看了沉席言好几秒,才认真地摇了摇头,“我没事。”   谢羡予是宽慰的话,谁料沉席言听了眉间锁得更深,“不用勉强。”   谢羡予:“……”   触及到谢羡予无语的眼神,沉席言可算是信了,拉过谢羡予穿过里三圈外三圈的人,走到一个带又遮阳棚的冰激凌店前,按着肩膀将人安置在椅子上,说:“吃冰激凌吗?”   谢羡予看眼冰激凌单,睨着沉席言忽然没头没尾道:“你请我?”   沉席言:“?”   这幅小孩子争宠的幼稚口吻是怎么回事?    第29章   “行行行, 请你请你。”   沉席言挺好说话,没纠结谢羡予奇奇怪怪的口吻。   谢羡予发出声嗯的气音,尾音持续上扬,好像在说这还差不多。   谢羡予对自己还蛮好的, 丝毫不知“节俭”为何物, 要了店内最贵的冰激凌圣代, 还一点都不肯亏待自己, 大手笔地点了三个冰激凌球。   外面酷暑难耐,冰激凌店着实是个好地方、好去处,天然的降温器冒着凉风,四肢百骸都浸着沁凉。   沉席言大手一挥,要了份和谢羡予同款的冰激凌圣代,坐到对面一勺勺吃起。   吃过冰激凌圣代,沉席言正要提议再四处逛逛,忽然瞄到某处,指着自己嘴角说:“擦擦。”   谢羡予嗯了声,抽出纸巾, 按照沉席言指的位置擦去, 但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不偏不倚地避开了那处。   做医生的人都有点强迫症,沉席言也不例外,见谢羡予没找对位置,指腹隔着层纸巾凑过去,擦去了那点挂在嘴角的痕迹。   确保干净了,纸巾顺手丢进垃圾桶,沉席言拍拍手道:“走吧,还有挺长时间,里面游乐项目不少,总不能只干坐在这,抱着个冰激凌啃。”   沉席言这话说得在理,可惜只对了百分之五十,游乐项目确实不少,奈何人多,光是排队就能从一个项目排到另个项目。   沉席言在队尾耷拉着眉眼,只觉自己全部耐心都花在排队上了,并暗暗发誓绝对没有下次,不然他就……他就……一阵冰凉抵上他后颈。   沉席言转过身,一顶遮阳帽扣在他头上,遮挡了大半视线,带来片片阴影,有人比他动作快,替他调整几下,于是直视前方的眼睛看见了谢羡予。   沉席言下意识攥住谢羡予手腕,“哪里搞来的?”   谢羡予空闲的手随处一指:“路边买的。”   沉席言讪讪一笑松开谢羡予,眉眼弯弯:“谢谢阿予,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谢羡予没把沉席言这两句话当回事,沉席言惯来如此,惯来没分寸,平日里不觉有什么,可一旦心思发生转变,带给人的感受当真是天上地上,不尽相同。   沉席言不知道谢羡予在想什么,即使知道他也会自欺欺人,撂下这两句,也从路边买来顶遮阳帽,扣到谢羡予脑袋上,整理几下说:“先随处逛逛吧,不然光是排队这一天就什么都不用干。”   谢羡予自然是没有问题,只要沉席言在他身边就好。   排除某些前往热门游乐项目的既定路线,一些种着绿植的小路上人倒是少了许多。   没了人挤人,肩抵肩,空气都清晰,风穿梭在绿意正盛的树叶间,送来阵阵好闻的气息。   沉席言鼻尖一动:“阿予,你用的什么香水,还怪好闻的。”   类似的话沉席言在几天前也说过,但今日仍是没得出答案。   “没用香水。”   “行吧。”沉席言耸耸肩,没太纠结这问题,继续往前走,即将走到下个路口时,瞧见一个小摊。   摊前人不多不少,摊主是个少年人,面前摆着一个水箱,水箱里水波荡漾,迎着日光,泛着金色浮光,几只色泽鲜艳的金鱼在水中游动。   旁边里立着个牌子,十元一次。   沉席言目不斜视正想绕过,忽然间不知道想到哪里:“来不来?”   这人嘴上在问,但根本没给谢羡予回答的机会,扯着谢羡予手腕就将人带到来小摊前,特大手笔地抽出红艳艳的一张递给摊主,然后朝谢羡予挤眉弄眼:“咱们先来个十次。”   “你先请。”沉席言从盒里拿出一个未拆封的纸糊网兜,递给谢羡予。   谢羡予打量沉席言眼,看模样是想拒绝,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坐到塑料小凳上。   谢羡予拿着网兜正要往水里放,沉席言又有事了:“你怎么不问问我要哪一个?”   谢羡予:“……”   谢羡予瞥他眼:“想要哪个?”   沉席言:“……”   他就是纯犯贱,谁料谢羡予真按照他要求问了。   沉席言莫名其妙地开始不自在了,一碰鼻子心说我怎么知道我要哪个我就是纯嘴欠纯嘴欠懂不懂啊你应该懂得啊和你既然懂为什么还要问我真是的……沉席言随便挑了个顺眼的金鱼一点:“想要这个。”   谢羡予目光坚定、嗓音坚定地嗯了下,然后捏着木柄用纸糊的网兜去抓这条被沉席言“选中”的幸运小鱼。   然后……没抓到。   谢羡予眉头一皱,都不用沉席言递网兜了,自己动手拿了第二个,开始新一轮。   然后……   然后……嗯,没抓到。   谢羡予不信邪,开始了第三轮,嗯……鱼没死网破了……   谢羡予拿着破了的网兜低头反思,沉席言好死不死笑了声,谢羡予立马寻到目标逼视过来。   沉席言比划出个拉拉链的手势,等谢羡予开始第四、五轮又失败后才开口说话:“没事,不是你的问题,都怪这条小鱼,也太没有眼力见了,你说这让你抓到了,回去还不得吃香的喝辣的,啧啧啧,真是不懂得把握机会……”   谢羡予:“……”   这哄小孩的语气不仅没“哄”好谢羡予,反而助长了谢羡予该死的胜负欲,他义正言辞道:“不行,我今天一定得抓到。”   行吧……   沉席言大手一挥,又掏出五张红艳艳。   他动作自然,丝毫没有意识到谢羡予抓小鱼为什么是他掏钱这个问题。   等他意识到这个问题,谢羡予已经开始新一轮的“奋战”。   谢羡予身子微弯,薄薄的棉质短袖贴在皮肤上,脊背清晰,轮廓分明,清瘦又……引人遐想,更别提俊逸的侧颜,眼睫分明,鼻梁高挑。   是真的好看。   啧,男人的劣根性。   沉席言神神叨叨地叹了声气。   事实证明,老天爷是公平的,霸总学习天赋高并不作用在各个方面。   虽然谢羡予从小到大学习能力超强,但在抓小鱼这方面实在是有所欠缺,在谢羡予又浪费了一百五大洋后,摊主终于于心不忍地开口了:“其实,如果你们实在想……”   “马上。”谢羡予忍着烦躁打断摊主的话。   谢羡予面容周正,眼尾又没什么上挑或上扬的弧度,一打眼给人的感觉就是冷冰冰,即使他外轮廓或其余五官柔和。   果不其然,撂下这二字摊主立马闭嘴了,瞧着两位的穿着也不像是差钱的,只好顺着他们去。   在又奋战一张红艳艳后,谢羡予终于捕到了沉席言指定的那条金鱼。   摊主用盛了水的塑料袋装好金鱼递给谢羡予,谢羡予没接,下巴倨傲朝沉席言一抬,意思很明显。   沉席言谨遵皇命双手接过,特给面子:“阿予,你真的太棒了。”   谢羡予对沈席言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实在无话可说,瞥了眼对摊主道:“你刚才想说什么?”   “啊?”经谢羡予这么一提醒,摊主想起来了:“我刚才是想说,如果你们真的喜欢这条金鱼的话,可以买下来。”   谢羡予:“……”   沉席言:“……”   你为什么不早说。   见谢羡予脸色黑黑的,臭臭的,沉席言果断把人扯走,理智换了话题,一扬手里的小金鱼说:“取个名吧。”   谢羡予有点没反应过来:“我取吗?”   沉席言理直气壮:“不你,难不成是我,你抓到的就你来。”   谢羡予这时候倒和他犟上了:“送你的就是你的。”   沉席言盯着谢羡予会儿才妥协,摸着下巴想了想,灵光乍现,凝视着谢羡予道:“不如叫小予好了。”   “小鱼?”谢羡予看了沉席言眼,神色不明:“你这名字还真是朴实无华。”   哪里朴实无华了?   沉席言一撇嘴,后知后觉意识到谢羡予会错了字,不过……会错也没什么,万一谢羡予知道把他名按到个小金鱼身上,就讨不着好了。   想到这,沉席言隔着塑料袋一点在水里游的小金鱼,小金鱼受到来自外界的影响,摆着尾巴飞快游了圈。   两人都有工作要忙,请了半天假已是忙里偷闲,捉完金鱼已是晌午,随意找了家餐厅吃完饭便启程离开。   沉席言开着车, 116懒洋洋地窝在中控台琢磨起奇奇怪怪毫无规律可言的进度条。   就在刚刚心动指数又增加了5 %,同理, HE进度也增加了5 %, 116实在搞不清为什么女主苏听不在,心动指数却增加了,次数少还好,次数多了, 116不免怀疑是不是自己真的出bug了。   TT,不要啊,它不想返厂维修。   沉席言开着车也能洞悉116所思所想,“放心吧,不是你问题。”   116更懵了,沉席言先前明明信誓旦旦说是它的问题,怎么这回又说不是它的问题了,它一个小小系统球着实搞不懂了。   116琢磨一路,有心想问沉席言是什么意思,开口间意外发现半个点的车程除了它最开始与宿主大大简单交流几句外,竟然半点声音都没有。   从上车开始,谢羡予就开始双手捧着装有水和金鱼的塑料袋,不发一言,动作小心又谨慎。就连平日里话贼多的宿主大大都没发出一声。   沉席言和谢羡予不约而同地保持了一路沉默,像是对持的两方,只要有一方先动,就会陷入岌岌可危的局面。   但到底是谢羡予先开了口:“阿言。”   “嗯?”沉席言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紧:“怎么了?”   “没什么。”谢羡予说:“我就是在想,如果我送我喜欢的人礼物,会不会加分?”   沉席言对于谢羡予上进心的甚是满意,勾唇道:“自然会,没有人会不喜欢礼物。”   得了肯定回答,谢羡予久久未言,一个劲盯起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色,过了许久才放低音量说道:“我知道了。”   之后,再也没有别的交流。   在漫长的三十分钟后,终于抵达谢家老宅。谢羡予并未着急下车,而是从储物格里拿出一个包装精致的盒子递给沉席言。   “怎么了?”沉席言没接。   谢羡予盯着他说:“送你的。”   “原来是送我的。”沉席言一愣,迅速调整好表情,挂上招牌笑容:“我记得离我生日还有几个月,这是提了个大早送我?”   谢羡予皱了皱眉,对沈席言拐弯抹角的说话本事他实在无计可施,只好退一步点了点头。   “那就谢谢阿予了。”沉席言很给面子,当着主人的面拆开盒子,层层包装剥开,立马露出做工精致的手表。   沉席言认得这个牌子,同样认得这个款式,千万起步。   虽说对于他们这样的家庭算不得什么,但在一个没有任何意义的某天突然送出,也足够引人深思。   沉席言没拿出佩戴,只道:“有心了阿予。只可惜我上班不方便,不然我怎么也得日日夜夜戴在身上。”   谢羡予对沈席言的话不置可否,推开车门径直下了车。似是将这手表的处理全权交给沉席言。   沉席言视线漫不经心地在手表上绕了几圈,虽然没戴却径直把手表拾进自己口袋后才下车。   一进屋沉席言就注意到客厅里多出的水族箱。抓到那条钦点的小金鱼后,沉席言便给吴妈发了消息,叫人事先准备好。   水族箱立于客厅,阳光明亮澄净,打在水面上,落在金鱼上,鱼尾每一次摇曳摆动都是浮光跃金。   “阿予。”沉席言叫住要上楼的谢羡予说:“我刚才突然发现已经在你这住了将近两月。啧,也就你不嫌弃我。”   沉席言表情真挚,似是对叨扰感到抱歉,也似对借住表示感谢,但……沉席言真会感到抱歉或感谢那他就不是沉席言了。   谢羡予对沈席言这幅言笑晏晏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   “所以?”谢羡予摩挲着楼梯扶手,嗓子莫名地发干。   沉席言说:“所以——我今晚就回名泉湾,也省得再麻烦你。”   “可以吗?”    第30章   “……好。”   沉席言没料到谢羡予答应得如此痛快, 实在是出乎意料,不过这也恰恰证明了现在发现还不算太晚,还能及时矫正……   沉席言得出结论后朝谢羡予点点头回了客卧,收拾好东西打算与谢羡予说声,路过时却见谢羡予房间时见房门不留余地地紧闭。   他试探性举起手想敲门, 只是不知为何又放下, 转为发了微信, 不出所料没得到回复。   沉席言自顾叹气一声,暗道这都是些个什么事。   踩着楼梯下楼,一路行至主宅外。   沉席言站在车门前,一只手垂在裤缝边缘,另只手在口袋里摸着谢羡予送他的那只表,指腹在上面反复勾勒几遍后到底是摸出扣到手腕上。   做医生的都有一双好看的手,手指修长,筋骨凸出,覆着薄肌,清瘦腕骨上带着银色金属质地表带,恰好卡在腕骨上,阳光一晃,剔透无瑕,平添几分禁欲气息。   116一蹦一跳地担当捧哏:【不愧是男主, 眼光就是好! 】   沉席言面无表情睨着116,他严重怀疑这个球是故意惹他不痛快,不然怎么能这么巧地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盯着116说了声是吗,随即不等116回答就摘下表,重新收进口袋。   116:【……】   它怀疑沉席言针对它,但它没有证据。   沉席言懒得去猜116在想什么,转身上了车,驶离谢家。   116窝在中控台,见沉席言离开得果决,不免好奇问道:【宿主大大,为什么要从男主家里搬出来,当初住进来不就是为了时刻关注谢羡予的感情动态吗? 】   沉席言谎话张口就来:“ HE进度已经达到82 %了,距离完成任务还不是指日可待,用不着时时刻刻盯着。”   116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不再问了。   过了会儿驶到红绿灯路口,沉席言手扶着方向盘低低地叫了声:“统统。”   116一哆嗦,沉席言只要一叫它统统就没好事,但为了HE任务, 116还是笑脸相迎:【怎么了,我亲爱的宿主大大? 】   真得了回应,沉席言反倒沉默了,过了半晌才道:“假如,我是说假如……谢羡予第一次产生心动指数的对象不是苏听,而是S ,那之后的每一次心动指数增加是否都是对S……而不是对苏听?”   他最后一个字咬得极为重,但“星际智能”116全然没察觉出一星半点的不对。   116嗯嗯几声说:【当然,但是这个假设宿主大大你就不用想了,谢羡予无论出生经历还是敢情动态早就被规划好了,他只会对苏听心动。 】   沉席言正盯着倒计时的路灯,听闻此话动作霎时一滞,朝116勾唇一笑,但无论是眼神还是口吻全没笑意。   “话不能这么说。统统,你说剧情无法改变,但每一处男女主感情增温的剧情点苏听都不在,所以说……剧情已经改变。”   沉席言这幅正经的语气弄得116浑身不自在,它瞧着沉席言眉眼下压,十分识时务地咽下一肚子话。   离开谢家老宅,沉席言开车去了医院,自从他绑定116后请假的频率着实有些高,沉席言难得反省一番。   在医院忙忙碌碌一下午,在进手术室与查房两项任务反复横跳数个来回,终于熬到下班点。   沉席言从病房走出,尚未来及回办公室,忽然听见阵阵喧哗声。   最里面是间手术室,此时手术室灯光熄灭,从沉席言的角度只能看见里三圈外三圈的人群,声音嘈杂听不真切,只能从人挤人的缝隙间勉强捕捉个三两声。   这三两声足够叫沉席言心里有数,他视线绕了圈,找到同科室的一名女医生,下巴朝前方一抬:“怎么回事?”   女医生对眼前的场景见怪不怪了,“宜医大新来的小实习生,年纪少,你也懂的。看409病房的阿婆可怜,儿子上班腾不出人手,主动照顾了一头午。   “巧就巧在那阿婆下午就进了手术室……没抢救回来,那实习生也……到底是经验不足,失声痛哭被那家的儿子瞧见,非说那实习生害死了那阿婆。”   沉席言抬头,一打眼看见有两人在手术室门口拉扯不停。   实习生年纪确实小,估计也才二十多出,眼泪止都止不住,眼眶哭得通红,一半是真伤心难过,一般是则因恐吓威胁。   至于那个“儿子”,沉席言是一点伤心难过没瞧出来,只顾薅着实习生的手腕,唾沫横飞。   沉席言毫不怀疑,如果不是有前面几人在做阻拦,这唾沫星子都能飞溅到他身上,想到这沉席言一阵恶寒。   “哭,哭个屁的哭,我老妈死了还没哭,你倒是猫哭耗子假慈悲上了。”男人薅着实习生的手就要往外拖拽,嘴上也是不停歇,骂人的词一个接一个往外冒。   这大嗓门震得沉席言耳朵疼,伸手揉几下,他不想多管闲事,只想找个空隙穿过赶紧下班。   没成想那男人直接开始无差别攻击,人群中一眼锁定沉席言,薅住即将穿过人群的一片衣角,嘴里嚷嚷着:“你是医生对不对,你是这小护士的上司对不对!你们医院害死人难道不负责吗!”   沉席言扯着男人拽得皱巴巴的白大褂,和善一笑:“所以?你想要多少?”   男人一愣,没料到这人居然这么好说话,省了他不少麻烦,反应迅速伸出个手指:“一百万。”   “一百万!”   凡事只要先开口了,后面的话也就好说了,因此男人越发坚定:“一百万买条人命也不多!”   沉席言噗嗤一下乐出了声,从口袋里掏出个一角硬币,“嘣”地一声弹到男人脸上,又惯性落地。   “赏你的,好好珍惜吧。”   男人扬拳怒喊:“你他妈的!”   “先别光顾着骂人。”沉席言侧身躲开,一点楼顶监控:“我该怎么称呼你?”   “你衣服领子上有白色粉尘,腰间般突出,指腹茧子厚重,腰间更挂有宜庆实验中学校园卡,或者我该称你为……”   他本就因谢羡予这事心情烦躁一下午,如今这人算是撞上枪口了:“人民教师吗?你说如果我把你这幅疯狗乱咬人的模样发布出去,哪个学校还敢用你?当然你也别想把那一百万拿到手。”   “都什么年代了还想着来医闹,是真是假自有证据来说明,有警察来断定,不是你上下嘴皮下一碰张嘴闭嘴就是百万。”   说完趁着男人愣神间,沉席言整理好衣袖直接走人。   事后这事如何解决沉席言暂时不知,不过吃完晚饭那个小实习加了他微信,和他道了谢,看模样是没什么事发生。   沉席言回了个不客气退出聊天框,在谢羡予头像上一停,隔空留恋一点迅速返回主页,眼不见心不烦。   各个软件百无聊赖切换一通,沉席言无事可做地合上手机,用力揉着打着死结的太阳穴,没揉几下手机响了,掏出来一看是路星辰。   沉席言直觉没好事,接电话的动作却不拖泥带水。   路星辰不知道在哪,背景音乐混乱,并且生怕沉席言听不清,直接吼了出来:“沉席言!阿予他喝多了,你过来接一下,他没带司机,其他人我不放心!”   沉席言心说那你干什么去,只可惜路星辰下句直接把他这话给怼了回去:“哦对了,阿予他好像又犯胃病了,总之你赶紧过来吧!地址发你手机上了!”   说完没给沉席言拒绝机会,吧嗒一下挂了。   坑爹的玩意。   沉席言忍着暴揍路星辰一顿的冲动,去看他发来的地址,开车离开。   地址是兰亭,市里有名的高档餐厅。估计是谢羡予谈生意喝酒给自己又喝出病了。   宜庆市夜生活繁华,各色各样的霓虹灯折射在车窗上亮如白昼,雨丝淅淅沥沥地冲刷,与灯光交互成为道道光线。   沉席言到之前给路星辰发了消息,但不知道路星辰又去哪鬼混,连个标点符号都没回。   沉席言只好把车停在一边,准备自己进去去找谢羡予。   才合上车门,尚未走进兰亭,一抬眼不期而遇瞧见某人站在亭下影影绰绰的人影。   其余生意伙伴可能早就离开,只剩下谢羡予,他穿着纯黑色的衬衫,几乎是陷于黑沉沉的夜幕。   沉席言眨着眼看了许久,才辨明出他的动作。   他正孤零零地站在亭内与亭外模糊不清的边缘,五指伸开,掌心摊开着上前,任由亭外的细雨一点一滴落在手中。   沉席言暗道这人是个什么毛病,喜欢淋雨?   路星辰叫他来接,自然有告诉谢羡予,现在没看到他就不知道发个消息吗?只知道傻站着,又不不是三岁小孩,难道还需要他教?也不知道当初是怎么接管的瑞泽。   沉席言在心里BLBLBL吐槽不停,动作却干脆利落,从后备箱摸出雨伞,踩着朦胧雨雾淋湿的地面走向亭内的谢羡予。   “干巴巴站在这扮演木头人吗?”沉席言撑着雨伞在谢羡予面前站定。   “没有。”谢羡予脸上半点惊讶都找不到,好像是断定沉席言会出现,他嗓音低沉,注视着沉席言一字一句:“等你。”   沉席言握着伞柄的手一紧,谢羡予大抵永远都不知道他一本正经说话的样子有多么叫人难以拒绝。   沉席言默了默才继续上前,黑色撑在谢羡予头顶,遮挡住聚在兰亭亭檐正往下滴落的雨水:“既然等来了,那走吧。”   从兰亭到车内没几步路的功夫,但也许是共处于同一把伞下造成一种另类私密的错觉,致使空气粘稠,延缓了时间流逝,让沉席言生出一种过了许久的错觉。   但……既然是错觉那就总有恢复的时刻。   看着谢羡予坐回副驾驶,沉席言收好雨伞上车,坐回驾驶位他没着急开车,而是从中央扶手拿出一个一次性纸杯递给谢羡予。   谢羡予没有接,只用一双好看的眼睛去看沉席言,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蒙在眼上的潮湿成功消融了从前的冷锐,看起来……   “你这是什么眼神?”沉席言笑了笑:“放心,不是毒药,热牛奶,来之前买的,用来暖胃。”   也许是太热,太烫,接过时谢羡予蜷缩了下手指,缓了缓才双手捧着那杯热牛奶暖手。   【叮。心动指数+1%,HE+1%,HE总进度已达83%! 】   沉席言:“……”   沉席言假装没听见提示声,自顾自开车离开兰亭,只留下116一个球在中控台上疯狂冒问号。   车子驶出兰亭,开往主干道,阴晴不定的小雨持续了不到十分钟如烟散去,车窗半开,热牛奶也不再烫手,谢羡予小心翼翼地尝了几口。   沉席言余光瞥见谢羡予动作,嘴角勾起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笑意。   在又一个红绿灯路口稍作停留,沉席言点着方向盘解释道:“路星辰喝醉了叫我来接你,说其他人他不放心。”   谢羡予抱着杯子嗯了声,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沉席言发觉自己真的有那么点的恶趣味,就比如他现在此时此刻非常非常地想聊骚。他这人随心所欲惯了,一向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于是声音沾上了点轻佻:“不过我看你现在的样子倒不像是喝醉了。”   谢羡予不看沉席言,一个劲盯着正前方,一板一眼道:“喝醉了。”   沉席言嗓音发懒发倦地哦了,又拖着调子问:“真的吗?”   也许是“一不小心”戳中事情真相,谢羡予掩饰性地喝了口牛奶,笃定地点点头。   沉席言无声笑了笑,不再问了,只一下下有规律点着方向盘,在这寂静安逸的空间、狭窄亲昵的车内,奇异地与心跳重合重叠。   连续点了十下后,沉席言不负众望又开口了:“阿予,你真的喝醉了?”   沉席言声音总是懒洋洋,跟他本人那副不着调的样子有十足的异曲同工之处,此时嗓音一放松一轻柔,那懒劲就变了温柔缱绻,更别提是在足够私人的夜色里。   谢羡予耳朵一烧,终于不再看车前了,视线一转恶狠狠地瞪着沉席言:“我说喝醉了就是喝醉了。”    第31章   真把人惹急了, 就是在老虎头上拔毛,沉席言胆子“小”得很,见好就收,车停在路边连连说了数个好, 平息了谢羡予“怒火”才继续行驶。   开了大约二十分钟抵达谢家主宅, 沉席言解下安全带, 动作间见谢羡予正闭眼假寐, 便没下车,安静在车上坐了会儿, 等谢羡予眼睫动动,醒了才说:“到了。”   他继续道:“我提前给吴妈发过消息,给你煮了粥,醒酒汤也备着,回去喝点再睡觉。”   谢羡予没动,跟着木头人似的坐在副驾驶,等沉席言絮叨完才说:“你去哪里?”   沉席言对谢羡予的追问接受良好:“我?我自然是回家。”   谢羡予不知道听没听懂,自顾自点了几下点头, 然后看向沉席言, 眼睫低垂, 嗓音发闷:“我不想喝粥。”   你想不想喝粥关我……   “阿言。”谢羡予后知后觉地补上。   要命了……   客厅一楼灯光明亮,沉席言换好鞋站在光圈下,深深唾弃男人骨子里的劣根性,怎么谢羡予说句好话软话他就稀里糊涂地下车了!   妈的,满打满算,距离他从谢家主宅离开没半天就又回来了? !   沉席言站在玄关痛彻思过,另头的谢羡予已经施施然上了二楼,看样子是一点都不担心沉席言会偷偷离开。   事实证明, 他的不担心是对的,因为沈席言不仅没离开,反而轻车熟路去了厨房,开始洗手作羹汤。   沉席言厨房一般般,只有牛奶红豆沙能拿得手,这还是在谢羡予手下磨出来的。   谢羡予挑食的毛病从小就有,不喜欢吃的东西一大堆,喜欢吃的东西少得可怜,小时候谢母为了让谢羡予多吃些,没少变着花样做各类菜肴,来来回回做了许多,仅爱吃点牛奶红豆沙。   后来谢母去世,吴妈也有试着做,谢羡予年纪小不懂得隐藏,性子挑剔又龟毛,非说不一样,后来……   后来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总之沉席言看不下去,上手做了回,明明哪里都不一样,谢羡予却非说味道一样。   于是,这“活”莫名其妙落到了沉席言身上。   现在一想,还真是无厘头。   沉席言诽谤归诽谤,动作却一点没停。因此谢羡予下楼看见的便是沉席言在厨房忙碌的身影。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沉席言回头瞬间与谢羡予目光交汇,滞留一秒后谢羡予眼睫一颤,沉席言也恍然发觉他与谢羡予离得过分近了。   谢羡予才洗完澡,周身笼罩着淡淡沐浴露香气,丝丝缕缕绕到沉席言鼻尖,是与谢羡予本人截然不同的恬淡居家。   他穿着暗蓝色V领丝绸睡衣,质地光滑的睡衣贴在皮肤上,轻而易举看见身体轮廓,更别提脖颈间明晃晃的一大片。   谢羡予常年穿衬衣,扣子永远禁欲系到第一枚,抵在喉结。衬衫遮盖下的皮肤白得过分,在深蓝色睡衣的对比下,在暖光的衬托下,精致得过分,更别提那凹陷到能盛满月光的锁骨,实在是勾人得紧。   且不提沉席言还曾摸过、碰过、尝过。   也许是谢羡予意识到离得近了,主动退开两三步,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冰水,沉席言伸手拦了下:“胃疼还喝冰的?”   谢羡予斜眼看着沉席言:“你以什么身份说这话?”   沉席言嘴巴张合几下,想说我比你大几个月,算是半个哥,但这话挂在嘴边,嗓子却像被一团浸满水沉甸甸的棉花堵住,发不出声。   谢羡予冷笑一声,拧开冰水挑衅似的喝了口。   沉席言:“……”   冰凉的水顺着食道滑入胃部,没有那么刺激,只是像是突然间咽下一块冰,谢羡予觉得还可以,捏着水瓶正准备再喝口,骤然听见“哐当”一声。   是水瓶落地声。   随即沉席言握着他两只手腕将他推到冰箱上,后背、双腿、胳膊、后脑无一处不抵在上面。   谢羡予能挣开,但他没动,也不想动。   沉席言盯着谢羡予的眼睛,笑了笑,眼睛一弯,与他强硬动作形成鲜明反差的是他堪称是温柔和煦的语气:“阿予,乖一点。”   沉席言站在逆光处,谢羡予看得有些艰难,眼睛眯了下又睁开,歪头迎着光向前,见沉席言没躲后下巴微抬在他唇上碰了下,见沉席言直发愣又探出舌尖一舔。   谢羡予反应很快,也许连半秒钟都没有,总之等沉席言回神,谢羡予已经收回。   沉席言:“……”   在一旁围观的116:“……!!”   【宿……宿主大大……大!男主……男主他在做什么! 】   【我是不是眼瞎了,我是不是真的出bug了! !我是不是真的需要返厂维修了! ! 】   沉席言忍无可忍:“闭嘴。”   糟心的玩意。   谢羡予不知道沉席言和116间的对话,转了几下沉席言握了许久的手腕,摆出一个特无辜,总之一看就是再装的表情:“疼。”   沉席言忍着切腹自尽的冲动,盯谢羡予几秒,松开了他,明明知道谢羡予是装的,但还是没办法。   谢羡予是天生克他吧。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沉席言立马给予了肯定答案,绝对是,绝对绝对是,但克他又能怎么办。   沉席言帮谢羡予调整好刚弄歪的衣领,自动忽略方才发生些什么,顺手将煮好的牛奶红豆沙倒进白瓷碗,又从橱柜里拿出个白瓷勺放里面:“正好一碗,睡觉前喝完,半夜胃疼给我打电话,我先……”   不等沉席言把话说完,谢羡予先开口打断了他:“阿言,我睡不着。”   沉席言脚步一停,哦了声,端详起谢羡予:“所以?”   谢羡予默默和他回视起来。   谢羡予生有一双极好看的眼睛,沉席言从小就知道,他比谢羡予早出生足足六个月,刚会走路就听人说隔壁家有个极好看的弟弟,嚷嚷着要去看。   时间太久远了,具体细节也记不清,只记得小时候谢羡予眼睛澄净又明亮,虽然随着年岁增长,那双眼睛多了许多他看不懂的东西,却是一如既往地好看。   沉席言小时候能为此驻足,现在也是同样。   谢羡予说:“我害怕,阿言。”   沉席言可以肯定,谢羡予就是故意的,但他就是没办法。   从小就没办法。   沉席言低叹一声,也许是认命了吧。   人只要一认命,之后的一切就都顺理成章起来。   稀里糊涂地陪谢羡予喝光了牛奶红豆沙,稀里糊涂地上了楼,稀里糊涂地用谢羡予浴室冲了澡,稀里糊涂地上了床……   蓬松被子盖在身上,好闻的香气扑散在鼻尖,暖色调的床头灯光聚在一小方天地,确保沉席言躺床上不会再走后谢羡予才慢吞吞合上灯。   床头灯灭了,室内却没有陷入一片漆黑,莹辉的月光打在卧室,沉席言想去拉个窗帘,谢羡予察觉他动作,手臂又把他抱紧,勒得难受,还真是左右为难。   沉席言到现在才意识到谢羡予上午痛痛快快允许他回去的原因,原来有把握到晚上再叫他回来。   还真是把他看得透透的。   一来一回折腾了半天加一晚上,沉席言也有些累了,懒得再想那些糟心事,手臂往谢羡予身上一搭,跟哄小孩睡觉似的拍了几下,“行行行,不拉窗帘,不拉窗帘,我也不动了。”   谢羡予听罢才算满意,捆着沉席言的手稍微松了松,沉席言呼吸顺畅了,作势拿走搭在谢羡予腰上的小臂,谁料谢羡予抢先扣住他,不让他离开。   沉席言:“……”   沉席言他认输了。   这个姿势睡觉虽然有些别扭,但不难受,沉席言闭眼正要睡觉,116的盘问又姗姗来迟。   【宿主大大,这到底是什么回事! 】   【你是不是把男主给掰弯了!怪不得你之前问我心动指数对象的问题,宿主大大,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   【你快说啊! 】   【还有为什么我就是一个不留神,你和男主就kiss kiss了! 】   “注意用词,注意用词。”沉席言困得摇摇欲睡,搂着谢羡予说:“我和阿予没kiss ,准确来说是他舌尖……”   那个字实在有些难以切齿,沉席言这么不要脸的人都难以开口,但为了“星际智能” 116能理解,还是尽量客观地陈述道:“舔了我一下。”   116成功转移注意力:【哦哦哦。 】   【等等!那男主为什么要……嗯嗯你? 】   沉席言翻过身,打定主意开始一问三不知:“你问我,我问谁去。”   “还有,别再吵我,明天还要上班,不然你就会见到一个上班猝死的宿主大大。”   说完沉席言开始装睡,任凭116如何在他床头、被子……蹦跶也不吭声,但就在即将睡着时,谢羡予唤了一声:“阿言。”   沉席言对谢羡予是与对116全然不同的十足耐心:“嗯,怎么了?”   谢羡予翻过身,借着月光去看沉席言立体的眉眼,用一种商量的语气悄声说:“你能不能再教教我,该怎么追自己喜欢的人?”   沉席言意识丢了大半,条件反射回答起:“做早餐、送花、送礼物、约饭……都可以。”   谢羡予似懂非懂地点了一下头,挪着身子在沈席言唇上亲了下,又很快缩着身子离开。   沉席言眼睛一下子睁开了。   一个不好的猜测浮在心头。   谢羡予这是打算羊毛出在羊身上?   “你是不是……”   沉席言正想盘问谢羡予一番,谢羡予忽然打了一个懒懒的哈欠,然后把头埋进沉席言怀里,小声说:“困。”   “……”   他能怎么办,只能闭麦。    第32章   一夜无梦, 清晨太阳光明亮,沉席言迷迷糊糊摸过手机,确定距离上班打卡时间还有个一个半小时后才算放心。   手机扔到一边,沉席言胳膊一捞准备再眯半个点, 这一捞却只捞到了空气。   谢羡予人呢?   沉席言踩着拖鞋下床,顺手捡起昨夜掉在地上的枕头,弯腰动作间与变成灰色的某球瞬间脸贴脸,沉席言条件反射后退一大步:“你这又是哀莫大于心死了?”   【呵呵哒。 】   116顶着个灰色光圈,语气幽幽:【宿主大大,我想了一晚上,终于想通了一晚上,那就是——你把男主给掰弯了! 】   那你可真够笨的,居然才想通。   沉席言自知理亏,这话不敢说只干笑一声找补道:“没有的事, 你想多了,统统。”   116疯狂摇晃:【不听,不听, 我不听!你冷漠!你无情! 】   沉席言:“……”   沉席言人麻了, 弹了几下116脑袋说:“少看点电视剧。”说完不再理“孤苦伶仃”的116, 径直下楼。   谢羡予提前醒来又不见人影,沉席言以为这人数没脸见他或者是开始后悔了, 没想到去厨房找水的功夫撞见了在厨房煎蛋的谢羡予。   沉席言刚喝完水, 下巴还没收回差点又掉了。   毕竟他所熟知的阿予永远是干净又干练的白衬衫,或是站在高中领奖台上,或是出席各大发布会与财经报道,总之一定是些严肃庄重的场合。   沉席言默默掐一下自己后腰,疼得直皱眉后才确定,面前这个带着围裙的谢羡予是真实的。   谢羡予听见身后动静,偏过一下头,嗓音微沉,是说不出的宁静恬淡:“早饭马上就好。”   沉席言嗯了声,看眼太阳,确保是从东方升起后,恍恍惚惚地上楼洗漱,换好衣服才算是真得理清状况,敢情谢羡予是真的把他当羊了。   他顿时不知道是改气还是该笑,也不知道该拿出如何态度对待谢羡予,莫名想起谢羡予说得马上就好,便打算填饱肚子后再说。   下楼绕回餐厅,结果餐桌空空如也,在表演了通大眼瞪小眼后沉席言果断回到厨房。   沉席言洗漱前谢羡予是什么姿势,现在还是姿势,站在平底锅前一动不动。   他手里拿着锅铲,从斜后面能看见谢羡予微微蹙眉,像是思考什么世界难题,只偶尔给煎蛋翻个面,然后……然后沉席言借着空隙瞥见煎蛋糊成黑乎乎的一片。   沉席言靠在厨房入口无奈摇头笑了笑,嘴角上挂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宠溺,视线不紧不慢地在厨房绕了几圈,最后定格在谢羡予脚边的垃圾桶。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垃圾桶里有一半的垃圾都是“报废”的煎蛋。   它们无一例外都是黑漆漆的一片,几乎与黑色垃圾袋融于一体,如果不是沉席言眼睛足够好使,还真看不出来。   眼看锅里仅存的煎蛋又要“身亡”,沉席言果断走到谢羡予身后,夺过他手中锅铲,轻车熟路给煎蛋翻了个面,待谢羡予用疑惑的目光看向他时,沉席言下巴才朝前一扬,调侃道:“阿予,放它们一马吧。”   他又笑着说:“我刚才打开冰箱看了,这应该是最后一个鸡蛋了吧?”   沉席言这么直白一说,谢羡予后知后觉感到不好意思,心虚地瞥眼垃圾桶,嘴唇跟着一抿,看样子是有话想说,但不知道为什么,到最后什么话都没说。   沉席言见谢羡予不说话了,自顾把人撵出厨房,接手谢羡予做到一半的早饭,虽说他厨艺不怎么样,但到底比谢羡予强上那么一丢丢,最起码做个煎蛋不至于用上整盒。   吃过早饭沉席言又任劳任怨地洗了碗,一边洗碗一边怀疑人心,他到底来这做什么。   这是个世界难题,思考不出结果,沉席言只好作罢,擦干手摸过搁在玄关的车钥匙上班。   医院一如既往的忙碌,沉席言查房完昨天接手的几个病人,走在回办公室的路上,碰见了同科室的李医生。   李医生年近四十,是科室内里消息渠道来源最广的人,见到沉席言先是朝他一阵挤眉弄眼才说:“小沈啊,有情况了?”   “什么情况?”沉席言听了一阵懵。   李医生啧啧几声,一拍沉席言肩膀:“你就装吧,刚快递员给你送了快递。”说着比划起一个大圈:“老大一捧了,你自己回去看吧,我这还有活,先走了。”   李医生来去匆匆,沉席言莫名其妙回头瞟了眼,奇异般想到他昨天对谢羡予说过的话。   ——做早餐、送花、送礼物、约饭,都可以。   难不成谢羡予是准备践行个遍?   沉席言匆忙打消这不合时宜的念头,脚步速度快了不少。进入办公室,沉席言险些没找到自己办公桌,无他,这束花真得太大了,几乎占满整个办公桌。   嫩绿色与湖绿色的雾面纸层层包裹住里面的黄色花朵,被太阳亲吻过的黄色花瓣微微卷起,娇艳欲滴,中间的棕色花蕊排列整齐,枝干笔直,枝叶自然向外舒展,似蕴着无限生命力。   那是一束开得正盛的向日葵。   沉席言无奈笑笑。   别人追人送花都是玫瑰百合,谢羡予倒是好,直接送上了向日葵,是担心他工作途中没东西消遣,所以给他备上瓜子吗。   沉席言拨了下向日葵的金色花瓣,拿起插/入其间的白色卡片,打开看了看,一行俊逸的。钢笔字闯入视野。   -中午请你吃饭,在医院等我。   沉席言这回是真的真的笑出声了,他是真的真的对谢羡予没办法了。   他知道谢羡予从前没喜欢过人,更没有追人经验,但他是万万没想到谢羡予的脑回路能奇怪成这个样子。   别人送玫瑰你送向日葵没什么,你喜欢就好,但是别人用来抒发情感表白的小卡片,你却用这个奇怪的命令口吻书写这种带着强制的话,这就很谢羡予了。   沉席言指腹在卡片上停留又停留,笑意也愈来愈深,似是真寻得了宝藏,稀奇得紧。   谢羡予怎么能这么好玩。   正想着,搁在办公桌上的手机又闪烁一下,备注是“挑剔鬼”。   -花收到了吗?   沉席言没输入文字,划开相机对着开得最好的那友向日葵拍了照片发送过去。   某只挑剔鬼也很快给了他回复。   -中午在医院门口等我。   沉席言盯着这行字,似是能盯出花来,能不能来个人告诉他,为什么谢羡予总能把这种请求的话用满是强硬的口吻说出。   不过,更出人意料的人是他竟然接受良好,并无半点不适应。   明明他最讨厌别人命令他了。   手指动动,终于回了两字。   -遵命。   手机合上,沉席言葛优躺在椅子上绕了几圈,绕到最后一圈蓦然察觉到道冰凉视线。   116坐在办公桌上,依旧是早晨的灰色,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变化:【宿主,男主这是在追你吧。 】   “没。”沉席言打定主意将装傻充愣贯彻到底:“阿予这是看我太闲了,所以给我买了束能嗑瓜子的花,让我少烦他。”   “还有他昨晚亲我,也是看我嘴唇太干,给我润润。”   “请你不要拿你那带黄色的眼神来看我和阿予的感天动地兄弟情。”   116无语:【……】   116气极反笑:【宿主大大,我进修培训期间每次的星际系统考试都是第一名!第一名!你就不要再试图骗我了! 】   言下之意我也不是个蠢的!   沉席言一碰鼻子,解释不通就开始拿出渣男那一套:“你要是这么想我也没有办法。”   上午没有手术,沉席言一身轻松,身心舒畅,筋骨舒爽,白大褂一脱摸过手机推开办公室门往医院门口赶。   谢羡予提前给他发了微信,叫他下楼,医院门口人不多,沉席言站了会儿没看到人,摸出手机准备问问,谢羡予倒先来了消息。   -路上堵车,稍等一会儿。   沉席言回完一个“好”,一道鬼哭狼嚎声音从劣质大喇叭内传来。   有哭声、喊声、怒声,五花八门。   沉席言顺着哭鬼狼嚎绕到急诊楼,看到一个穿着白色孝服的中年男子,男人跪坐在地上,举着一个印满红手印的木牌,牌子只写有四个大字——杀人偿命。   最近莫不是犯了什么事,接二连三地碰上医闹。   如此想着沉席言定眼一瞧,发现这人他还真有点印象,正事那天在医院闹事的男人,他直接给保安拨过电话,对付这种医闹向来得使用强硬手段。   拨完电话,沉席言打算去长椅上坐回,谁料那中年男人脑后竟然长了双眼睛,瞥见沉席言,也不管这人是谁,直接手脚并用地朝沉席言生扑了上去。   沉席言一时躲闪不及,叫这人得了手。   “是你,我记得你!”男人咬牙启齿,磨着牙挤出几个字。   沉席言在心里直骂娘,踹了男人脚企图把他甩掉,谁料这男人双手双脚跟八爪鱼似的地安了吸盘,扒得紧,沉席言一时间竟甩不掉一点。   男人宛如抓到救命稻草,紧紧拽着沉席言,铁了心一个劲地泼皮耍无赖:“你们医院杀人偿命,如果不是你们,我妈怎么会死,怎么不是你们害的!那你们哭什么哭!就是你们!赔钱!不赔钱一个别想走!”   沉席言没耐心在这和他纠缠:“你找我有什么用,我又不是院长,能做主?”   “我不管!”男人恶狠狠地碎了一口,怒目圆睁,怨气一堆一堆地往沉席言身上砸:“就算你做不了主,害老子丢了工作的总是你!你得赔老子!你欠老子的!”   你他妈的有病吧。   沉席言眼神渐冷,正要使用强硬手段将这贴树皮扯下去,医院保安匆匆赶来,三四个人齐齐上阵生拉硬拽扯下男人。   “沉医生,抱歉。”   沉席言整理几下弄乱的衣服,尽管心里听取骂声一片,面上却如沐春风? “没事。”   和医院保安简单交流几句,沉席言告辞离开,谁料变故横生,只见一道反着锃亮银光的利刃迎面而来,划破空气,清晰映出沉席言眉眼。   但比预料中的疼痛来得更快的是一截手臂,它挡住利刃反射光芒,随即是一滴滴、不断坠落于地绽开的红色血珠。   熟悉的脸庞迎着烈阳一同闯入沉席言眼眸,沉席言再无其他动作,眼底寒光冷冽,不做任何迟疑长腿狠狠抬起,一脚踹向再次被保安制服的中年男人。   男人一瞬瘫倒在地,喉间剧烈咳嗽几下,嚷叫起:“打人了!医生打人了!”   沉席言忽略男人的颠倒黑白,对着保安说:“看好他,别让他离开。”   “故意伤人,后半辈子自有监狱等着他。”   沉席言说完拉过谢羡予另只完好无损的手臂,带人离开这混乱一处。   沉席言没让医院其他医生给谢羡予处理伤口,亲自上手给谢羡予消毒包扎。   男人用得是水果刀,刀长十多厘米,沉席言只庆幸那男人是个半个瞎子,准头不好,上手也没用上多大力气,但即便如此,谢羡予手臂上的伤口依旧不小,需要缝针。   沉席言挽上谢羡予衬衫袖子,血液与衬衫粘在一起,动作间碰到伤口引来一声声闷哼。   “疼?”沉席言动作一停,抬了眼。   谢羡予对疼痛的忍耐力从小便锻炼出来,一次次的鞭打使他疼痛的阈值很高,但他琢磨一瞬很快就反应过来:“很疼,阿言。”   沉席言面无表情睨他一眼,特冷酷:“忍着。”   似乎是与谢羡予所预料的不太一样,所以谢羡予愣了愣,然后闷着声哦了下。   缝合针来回穿过皮肉,在这个过程中,谢羡予当真一声都没发出,如果不是手指偶尔颤抖下,沉席言都在怀疑这条小臂没了生机。   最后一针缝完,沉席言收拾好工具,一回头瞧见谢羡予低头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沉席言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去捏起谢羡予下巴,叫谢羡予直视他:“疼不疼?”   他记得谢羡予最最怕疼,娇气得过分,谢父谢母还在时,谢羡予手蹭点皮都能哭上半个点,没人知道谢羡予从哪里搞来的眼泪,也许是向二十年后的谢羡予借来的。   也不知道打没打欠条,能不能还回来。   谢羡予眼珠一转,用了排除法:“不疼。”   沉席言冷笑一声:“你在骗鬼吗,谢羡予。”   谢羡予说:“你叫我忍着。”   沉席言一噎,硬生生体会到什么叫回旋镖。   松开捏着谢羡予下巴的手,沉席言晃下手机说:“我出去趟,你老实在这待着,哪也不许去。”   沉席言冻着张俊脸去医院餐厅,从一大堆里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找出几道谢羡予愿意张口的饭菜。   他脚程快,一来一回没花多长时间,回去时谢羡予正单手捧着手机,眼帘低垂不知道在看什么,反正挺入神,看着也挺乖的。   虽然乖这个字眼和谢羡予搭不上关系。   沉席言打开床上折叠桌,放下餐盘:“我去得晚了,只剩下这些饭菜,看看合不合口味。”   他说着从办公桌后拎出椅子,给谢羡予司机发了消息,叫他一小时后过来,发完消息一抬头见谢羡予干巴巴坐在床上,迟迟未动。   沉席言心下疑惑:“不和胃口?”   不应该啊,他挑的都是谢羡予爱吃的。   谢羡予摇摇头,抬了下手,十分地耿直:“手坏了。”   沉席言盯着谢羡予受伤的那只手:“阿予,需要我提醒你吗?你受伤的是左手。”   谢羡予跟听不懂似的,一味道:“动不了。”似是怕不够,又说:“真的,没有骗你。”   沉席言:“……”   他是怎么很蠢的人吗?   沉席言直接气笑了,滑着椅子认命上前,拿过筷子一点餐盘:“想吃哪个?”   “都好。”   得了回答,沉席言不再问了,一口米饭一口菜去喂谢羡予。   最后一口米饭吃干净,沉席言放下筷子,手腕被某人牢牢握住,是不留一点空隙的握法。   沉席言对着交握的手挑起眉,想问做什么,谢羡予下句话直接给他干没了。   谢羡予说:“沉席言,我喜欢你。”   沉席言:“……”   要不要这么直接?   还有哪个好人家表白的地方场合这么地……随机?   谢羡予看着沉席言眼睛,又说:“你知道的。”   沉席言当然知道,谢羡予肯本没想藏,他平静地把一切摊开在沈席言眼前,对于沉席言的视而不见也不气恼,只用一个接一个不容拒绝、不容反抗的动作行为让沉席言无路可退,只能面对。   不容沉席言逃避分毫。   沉席言落下一声轻叹,他最近叹气的次数是越发增加了,并且每一次都与谢羡予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   他安抚似的拍了拍谢羡予攥着他手腕的手,示意谢羡予先放手,但谢羡予是个倔犟性子,得不到答案如何都不松开,沉席言只好无奈道:“乖一点,先睡一觉。”   “司机一个小时候之后到。”   谢羡予抿唇盯着沉席言,没有动作。   从沉席言的角度只能看到谢羡予低垂的眼睫,搭在膝盖上的手不安地攥紧,像是在握牢什么东西,但掌心什么都没有,只有看不见摸不着的一团空气。   就……怪可怜的。   沉席言只好把手放在谢羡予掌心,让他握上实物,也正是在掌心相贴的一瞬间,谢羡予抬眼看他,眼睛亮亮的,黑黑的,特好看,是足够吸引到沉席言的一双眼瞳。   “先睡一觉,其余的等睡醒再说。”   谢羡予枕在枕头上,没有受伤的那只手虚握着沉席言一根手指:“你走吗?”   沉席言笑了一下:“午休时间,我不走。”   谢羡予哦了声,终于安心地闭上眼。   【叮。心动指数+2%,HE进度+2%,HE总进度已达84%! 】   涨了?   沉席言没理旁边变成灰球还吱呀乱叫的116,只等人睡熟后拨了几下谢羡予额发,直至眉眼清晰完整地暴露在自己眼中。   心动指数和HE进度为什么长得这么快。   所以……从一开始就是他,对吗?   轻浅而富有规律的呼吸声在室内响起,像是天然的纯音乐,全身心都在不自觉放松,沉席言可耻地逃避了,不再去想这些问题,只俯下身去看谢羡予睡颜。   谢羡予面部轮廓柔和,并未霸总小说常说的棱角锋利,只是眼瞳太过漆黑冷锐,存在感又鲜明,致使人们只能注意到这双眼睛。   但现在遮住了眼瞳,碎发又垂下来,便显出几分与谢羡予本人不相称却又一直真实存在的安静乖顺。沉席言看着看着忽然就很轻地笑了一下,就连嘴角勾起的弧度都是带点感慨意思。   你这样很容易被骗的。   你知不知道啊,阿予。   是只陪你睡个午觉就能把你骗走的好骗程度。    第33章   一个小时不知不觉流逝, 谢羡予缓缓睁开眼,入目是办公室不含一丝杂质的纯白色天花板。   才睡醒,谢羡予大脑空白一瞬,慢半拍想起发生了什么、他为什么会在这,及睡觉前的最后一个镜头。   ——他攥着沉席言的拇指,沉席言对他说他不走。   谢羡予喉结滚动几下, 搭在折叠小床上的手下意识收紧, 这一收紧他没有得到预料当中温热的触感,反而是类似于纸张摩擦的粗糙。   谢羡予条件反射地抬起手,看见落在掌中的一张纸。   这张纸应该是沉席言随手从某个废弃病例上撕下来,正面是谢羡予看不懂的医生间的加密文字,翻过去一看,背面是与正面截然不同的工整。   上面留有沉席言的三行字。   -午休时间结束了,我得先去工作了, 不好意思啊。伤口小心不要碰到水,饮食也要清淡。柜里有我备用的衬衫,记得换上。   谢羡予指尖动动, 绕到沉席言办公桌摸出一支黑色碳素笔, 在沈席言留言的下一行写下两字。   -好的。   放下笔,谢羡予按照沉席言的提示找到备用衬衫,换上后顺手将沾了血的衬衫装进塑料袋里一同带走。   临走前, 谢羡予又把沉席言留言的纸对折, 妥善熨贴地放入自己衬衫口袋里,统统带走。   沉席言放在他手里就是他的东西。   想到沉席言,谢羡予又苦恼上了,他实在是不会追人,从来没有人教过他该如何, 他只能遵循沉席言笼统的寥寥几句一个个尝试,一个个排除。   但不知道是不是他太笨了,学不会,沉席言没有一点要喜欢他的意思。   谢羡予从未如此困难过,学习上的难题只要花些心思就能解决,工作上的麻烦他处理起来也是得心应手,唯独到了沉席言这里,唯独到了这里,他找不到一种具体可行的方法来解决。   他好像只能这么笨拙地笨拙地积累沉席言对他的喜欢。   不过没关系,捕捉一只合乎心意的猎物前需要足够耐心,谢羡予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晚十点,夜幕低垂,树影婆娑,道路上留有浓墨重彩的数笔,汽车驶过,又为静止的图画添上轻盈笔触。   车停在谢家主宅入口,谢羡予从后车座走下。   谢家主宅历史悠久,久到哪里谢羡予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从小便住在这里,那时候谢家还是热热闹闹的一堂,每次偷玩溜回来从外向内看还是永远是亮堂,永远有灯火。   只是不知从何而起,那片亮堂堂和一簇点燃蜡烛时产生的小火苗一样脆弱,眨眼呼吸间最最微小的风也能将它扑灭,于是偌大的宅院只剩下了谢羡予。   就挺……无趣的。   谢羡予没有那么多时间来伤春悲秋,很快收敛起外显的情绪,踩着翠树投下的阴影走进宅内。   沿着楼梯上楼推开门,换好睡衣,谢羡予站在卫浴入口犯了难。   谢羡予左看看自己无恙的右手,右看看自己受伤的左手,思考起不遵医嘱被发现的可能性。   这个可能性约等于零,只要他小心一点沉席言就不会发现,虽然给自己下了心理暗示,但防护措施还是有必要做一下。   谢羡予正打算去厨房找保鲜膜将小臂封上,笃笃笃的敲门声响了。   吴妈只在白天来,这个点了也不会有人不打招突然出现,思来想去也只有沉席言。   谢羡予抬眼看了看卫生间,又看了看自己小臂,最后果断去开门。   门外不出所料是沉席言。   不等他开口,沉席言先一步解释说:“值夜班,回来得有些晚了。”   谢羡予嗯了声,有点心不在焉。   沉席言视线在谢羡予身上绕了几圈,补充说:“明天早上不要折腾早饭了,我起来做。”   谢羡予又闷着声嗯了下。   沉席言手向后一指:“……那我先走了。”   话罢,沉席言前脚迈出,后脚却直接定在原地,倒不是他不想走,而是谢羡予正拽着他衣角,不让他走。   哎,真是为难。   洞悉沉席言心理活动的116:【呸!你只要使点劲就能走。 】   “这可不行。”沉席言正直得一批:“阿予是病人。”   116:【……】   他算是明白了沉席言这个宇宙无敌超级霹雳托马斯回旋不要脸的宿主分明是乐在其中!不亦乐乎!乐不思蜀!   116已经心累到不想说话了,这趟任务结束,它就要申请工伤!不仅是工伤,它还要休假!休假!   沉席言懒叽叽靠在门口,身形遮挡住自面投进来的光线,眼神清明又专注,倒像是真得迫于谢羡予是病人而无法抽身离去:“怎么了?”   谢羡予说:“我想洗澡。”   沉席言眼睛跟会说话似的含着笑,眼睛一路从谢羡予手臂挪到对方那张强装镇静的脸上,铁了心装听不懂:“所以……”   谢羡予用上一惯的强迫口吻:“你帮我。”   沉席言俯身上前,捏着谢羡予下巴,叫这人看着他,随即歪头露出一个明晃晃是在勾人的笑:“你是在命令我吗,阿予?”   沉席言这话调侃的意味太明显了,谢羡予听得出来却答不出来,只好保持沉默,企图蒙混过关。   沉席言不是个好糊弄的,眯着眼睛左右一琢磨,坏水一筐一筐地往外冒:“这样,你像小时候那样叫我一声,我就帮你。”   像小时候那样叫……   谢羡予小时候可不仅叫他阿言……   还叫他阿言……哥哥……   谢羡予难得被沉席言意味深重的目光弄得不好意思,别过脸,突然就很想逃。他想关门谢客了,但沉席言抢先把腿伸过来,牢牢挡住门,不让谢羡予有下一步动作。   沉席言见好就收:“行,不逗你了。命令就命令吧,左右就当交住在这的房租了。”   ……   热水从淋浴器兜头流下,朦胧了整个浴室。   沉席言揽着谢羡予腰身,几欲相贴。   热水淋湿了谢羡予周身,莹亮的水珠顺从地贴在谢羡予身上。有的稳稳当当落在锁骨、腰窝,有的则是不舍的滑落,留下湿漉漉的水痕。   谢羡予小臂欲拒还迎地搭在他肩上,想攥着又不敢,也不知道在瞎担心什么。   沉席言自认为自己是个大大的好人,善解人意地扒开谢羡予握成拳的手指,引着谢羡予手指撑攥住他肩膀。   沉席言说:“站好,别动。”   也许是被浴室里水汽熏染,沉席言的嗓音带上点哑,很性感,听起来……和那天的很像。   沉席言能察觉到谢羡予的不好意思,虽然猜不全,但也能猜到一二,他这人恶趣味一向多,此时更甚。伸手碰了下谢羡予耳朵,明知故问:“你很热?”   原本低头看着水流的谢羡予立马抬头,对着沉席言真挚的表情,十分耿直道:“不热。”   “真的假的?”沉席言眼睛凝视着谢羡予,一手碰着谢羡予耳朵,端得是好心又善解人意:“你耳朵红得都能滴血了。”   他又说:“你要照镜子吗?”   说着,沉席言向左迈了一步,是意图带谢羡予照镜子的路线。   谢羡予一下子就扯住沉席言,瞪着他硬邦邦说,“你洗热水澡能不热。”   沉席言快被谢羡予这一本正经的语气给整没了,偏过头紧赶慢赶偷笑几下。他只庆幸浴室里水汽浓郁,谢羡予看不清他在偷笑,不然就玩完了。   洗了一个朦胧澡,沉席言关上淋浴器,扯过一旁的浴巾给谢羡予围上,确保脖子以下围得严严实实,半点缝隙都没露才算好。   推搡着谢羡予出了浴室,让人老老实实坐在床头。沉席言任劳任怨拿过吹风机给谢羡予吹头发:“我呢,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再帮你吹个头发。”   热腾腾的暖风吹拂,沉席言指腹间或穿插,动作间谢羡予舒服得眯了眯眼。   吹风机嗡嗡嗡地运作了三分钟就停下了,谢羡予意犹未尽地思考起留长发的可能性,没想出结果沉席言先把灯关上了。   谢羡予坐在床头一愣,沉席言声音在黑夜里悠悠响起。   “过来,睡觉。”沉席言躺在床上,拍着身边说。   谢羡予瞬间就什么都不想了,钻进被窝里。   沉席言眉梢一动,有些惊讶,谢羡予今晚竟然没抱他,但这惊讶只持续了一秒,下一瞬窸窸窣窣声音响起,并且经过夜色的放大而越发清晰。   沉席言疑惑的话还没问出,谢羡予已经目标明确地寻了过来,伴随着沐浴露的浅淡香气靠近他。   沉席言鼻尖一动,顺手搭在谢羡予腰间,才放下在夜色中看不清的瞳孔霎时瞪大。   因为他掌心接触到的不是睡衣,而是细腻光滑的一片。   靠,谢羡予……谢羡予他没穿衣服!   沉席言:“……”   谢羡予察觉到沉席言这一下的停顿,但做已经做了,开弓没有回头箭,于是又往沉席言身上挪了挪,挪到严实合缝了都没停,大有一种要把沉席言从床上挤掉的趋势。   沉席言热得要命,浑身难受,即便这样还得按着谢羡予肩膀板着脸教训道:“老实点。”   再动今晚就不用睡了。   “哦。”   谢羡予这个没感情的哦实在没什么保障,沉席言胡乱摸了把谢羡予下巴,佯装不满道:“说话。”   “……知道了。”   沉席言本以为这回可以睡觉了,谁料没过五分钟,谢羡予睁着双黑漆漆的眼睛忽地从他怀里探出。   沉席言只当做不知道,看谢羡予想做什么。   “沉席言。”   谢羡予连名带姓地叫他,目光既期待又忐忑,像是生平第一次:“你现在有没有一点喜欢我?”   所以……大晚上不睡觉只是为了问这么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等待回答的时间总是过得很慢,钟表的嘀嗒嘀嗒声在粘稠的空气里断断续续地移动移动,每一次嘀嗒声响起谢羡予的不安便增加一分。   他都做好了被沉席言否定的准备,但沉席言永远都不会让他失望。就好像小时候捉迷藏困在阁楼里,沉席言能举着手电筒轻而易举找到他,现在也同样不会辜负这份期望。   沉席言揽着谢羡予肩膀,安抚地拍他后背,随即摸黑在谢羡予脸颊用力一亲,是很重很重的一下。   “……你说呢。”    第34章   谢羡予腾一下坐起身, 动作快如闪电。   沉席言很快反应过来,被子披盖到谢羡予身上,笼罩全身后开了床头灯,眉眼镀上层暖光淡笑着开口:“怎么了?”   谢羡予下巴抵着被头,直直问他:“什么意思?”   沉席言觉得谢羡予有点笨,不想多说,只抬起下巴拥着被子亲吻一下,不等谢羡予更深地回吻便见好就收撤开,嗓音带着拥有喜欢的有恃无恐与散漫松散:“自己猜。”   谢羡予抿了抿唇, 他谁的心思都能看透,唯独看不清沉席言,也许是当局者迷,也许是其他。   但无论是何种原因,他对沈席言束手无策是真, 无能为力是真……   。   谢羡予手臂上的伤好得很快,不到一周就可拆线,这天沉席言给谢羡予拆完线已是晚上八九点。   沉席言搞不懂谢羡予的脑回路,明明可以白天来拆线,偏要大晚上自己开车过来,也不知道是搞什么。   拆过线的肉色伤疤需要许久才能散去,歪七扭八地烙在皮肤上, 显然突兀得过分。   谢羡予动作极快地扯下袖子,挡住过分碍眼的疤痕。沉席言瞧见谢羡予快如闪电的动作,似笑非笑道:“当时动作这么快做什么,现在知道丢人了。”   这是在说谢羡予挡刀的事。   谢羡予觑了沉席言眼,没个好声:“用你管。”   沉席言举起手做了个认输的手势,声音含着笑顺着他话往下说:“行行行,管不着管不着。”   谢羡予又瞥了沉席言眼,从床上下来,走出沉席言办公室前小声道:“能管。”   正在整理剪刀等拆线工具的沉席言一愣,顺手放回托盘里,笑着跟了上去。   当天晚上徐氏举行了场慈善晚宴,沉席言本想回绝,这种推杯换盏的活动他亲哥去就行,他除了起一个花瓶作用,还是一个花瓶作用,但略一琢磨,突然想起在原文中这是个一处关键剧情节点。   按照文中剧情走向,谢羡予在这个时间段已对苏听产生依恋,严重到了寸步不离的地步,晚宴理所当然带苏听到身边。   苏听倘若一心一意跟着谢羡予没什么,偏偏当时苏听与徐方正还有层好友关系,于是谢羡予看到苏听与徐方正交流后便怒不可竭,二话不说冲上去给了徐方正一拳,徐方正恰好忍耐谢羡予良久,一来二去就扭打到了一块。   从苏听的视角来看,徐方正完完全全是无妄之灾,对谢羡予越发没好脸色,当晚抛下谢羡予与徐方正一同离开。   沉席言甚是疑惑,写这本书的作者莫不是个哑巴,自己没有嘴就让书里的角色没有嘴。   而且谢羡予是国家二级拳击运动员,身手不弱,竟硬生生挨了徐方正一脚。   他是真服了。   虽说现在剧情早已因他牛头不对马嘴,蝴蝶得面目全非,但以防万一沉席言还是打算去看看。   他这人一向公私分明,谢羡予受伤算他的。   晚宴当天沉席言值班,便能和谢羡予一同出发,分了两路。   沉席言到得早,和路星辰混了许久谢羡予才姗姗来迟。   谢羡予一进门,吸引了不少人视线,毕竟这人实在耀眼。熨贴的西装穿在他身上,越发衬得人身高腿长,璀璨琉璃灯映得眸光深沉,每走一步,都能感受到双腿下的平稳有力。   在这一刻,沉席言是真的希望小说里那些糟糕的剧情都不要出现在谢羡予身上。   沉席言眼神专注,谢羡予朝这面偏过头,眼眸一动,正要往这面走,前方突然闪出两三个人,举着香槟堆着笑意走来,都是瑞泽的合作伙伴。   谢羡予眼底闪过一丝不耐。   沉席言端着酒杯,隔着远远距离,朝谢羡予一笑,安抚似的摇摇头。   谢羡予勉为其难压下了这点不耐。   沉席言手指一动,忍着手痒左右转了两圈准备寻一个清静的地方等谢羡予,今晚晚宴徐方正主角,不宜夺了人风头。   清静没有寻到,倒是先瞄到令他头疼的一幕。   沉席言之前一直疑惑为什么他没在晚宴上见到徐方正,莫不是人没到,可徐方正一向会做人,身为主人公怎么可能比客人晚到。   可能是说曹操曹操到,他一抬头,在二楼瞄见徐方正,除此之外还有苏听。   自从知道谢羡予每一次心动指数地增加都是对他后,沉席言就罢工了,再也没有关注过剧情走向,因此对苏听和徐方正的关系发展到了哪一步毫不知情。   此时,楼上两人间的距离很近,是再往前几厘米就能接吻的地步。   沉席言疑问渐生,却看苏听突然甩了徐方正一个大嘴巴子,随即从路过举着托盘的服务手捞过一杯酒,直接洒到徐方正身上。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不见半点犹豫。   接着苏听转身就要离开,徐方正一个跨步,攥着苏听手腕,拦住苏听。   目睹全程的沉席言:“……”   这是……什么个剧情走向?   他依稀记得苏听的人设是柔弱小白花。   116同样也很懵,自从男主莫名其妙弯后,它就长期处于灰度待机状态,怎么一个眨眼女主就和男二搅到一块去了?   116小心翼翼地提议:【要不要上楼看看? 】   正和他意。   一楼是晚宴活动场地,二至六楼均是酒店套房。长长的环形廊道绕了一圈,沉席言踩着楼梯上楼,对拉扯中的两人道:“徐少,这样对待瑞泽的员工是不是不太好?”   徐方正霎时看向沉席,想来是没料到会有人来,表情僵硬一瞬很快调整好:“不知道沉医生什么时候从医院辞职了。”   言下之意,管得不要太宽。   “不劳你费心。”沉席言笑说:“苏听是瑞泽的员工,我呢,又刚好与阿予不分家。”   也许是沉席言这番话给了苏听底气,总之苏听对着徐方正呸了声:“都相上亲了还来招惹我,晦气。”   沉席言左看看右看看,这剧情他是真的没想到,以徐方正的家世有相亲对象不稀奇,稀奇的是徐方正一直是一个八面玲珑的角色,竟然这么巧让苏听撞上。   虽然搞不懂是怎么回事,但沉席言一直热闹不嫌事大且热衷搅浑水。   他装模作样地哎呦了一声,“OMG,徐少你居然有未婚妻,那你这又来招惹瑞泽的员工。”眼珠滴溜一转,又一眯:“看不出来哦~”   沉席言演技拙劣,搞得徐方正火气直往上涌,要不是顾忌着身份,他早就翻脸不认人。   沉席言搅完浑水,心情舒畅了不少,从西装上衣口袋摸出方巾,递给徐方正,端得是知心模样:“被人看见了可不好。”   徐方正一蹙眉,他自认为自己这么多年表情管理不错,偏生遇到沉席言就会破功,如果不是清楚自己没和他没仇没怨,他都要怀疑自己是在什么地方得罪了这人。   徐方正冷着脸想回绝,忽然间瞧见了什么,单手接过方巾,眉眼带笑道:“多谢。”   沉席言暗暗咋舌,徐方正真能忍,只是这感慨才进行到一半,身后忽地传来不含任何情绪的一声。   “你们在做什么。”   沉席言手指头一僵,梗着脖子转回头,直愣愣撞上谢羡予逼人目光。   他莫名其妙地心虚一碰鼻子,正想笑着打声招呼,叫声阿予,好死不死徐方正先一步借机开口说:没事,不过是酒不小心洒到衣服上,沉席言借我方巾一用罢了。 ”   沉席言:“……”   男版白莲花让他撞上了。   谢羡予睨了沉席言眼,不等沉席言出声,冷笑一声道:“以后走路还需多加小心,这回是酒,下回可就不知道是什么了。”   “那是自然。”徐方正全盘收下,挑拨离间没成功他也没太在意,要是成功那才是真值得怀疑。   人多难免惹人注意,徐方正睨眼苏听,道声告辞转身离去。   徐方正离开,苏听刚才张牙舞爪的样子又消失了,小心翼翼看了眼谢羡予,又去看沉席言:“谢……谢总,沉医生。”   “暂时没你事,你先走。”谢羡予是对苏听说,眼睛却看着沉席言,神色难辨。   得了应允,苏听忙不叠地点头溜之大吉。   “阿予。”沉席言讨好笑笑,这一声叫的情意绵绵,款款脉脉。   谢羡予瞥着沉席言,努力克制住萦绕不散即将化为实质的烦躁与憋闷,嗯了声,说:“我见你在二楼,就上来了。”   沉席言知道谢羡予不喜徐方正,自然顺着谢羡予的意思跳过话题,“那……咱们下楼去?”   谢羡予点了点头,极为自然跟在沈席言身后,与他一同下楼。   沉席言余光没瞄到人,回头看了眼,见谢羡予落后他两三步,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什么,于是停下待谢羡予走到他身边,才继续走下楼。   慈善晚宴举行时间长,所幸包了二至五楼酒店客房,留作客人休息。   医生这个职业吃力不讨好,白天工作一天,晚上又推杯换盏,经酒劲一刺激沉席言阵阵头疼,和谢羡予打声招呼提前退场开了间房。   房间号501 ,沉席言顺手发给了谢羡予。他真没别的心思,就是担心谢羡予一个人睡不着觉。   发完消息后等了十多分钟没等到回复,沉席言没细想,只当是有事走不开,冲完澡掀开被子浅眯了小会儿。   他是被敲门声吵醒的,最开始以为是谢羡予,但这哐哐得能把人轰炸的架势实在不像。   下完判断,微信也来了。   -沉席言,开门!   沉席言揉着太阳穴下床给路星辰开门,扫眼手机时间,只睡了十五分钟。   门开了,路星辰见沉席言睡眼惺忪,一开口就是找打的架势:“你提前步入中年期了吧,十点就睡觉,一点夜生活都没有。”   “是比不得你。”沉席言满脸不耐烦:“有事说事,没事就滚。”   “你这是什么态度。”路星辰咕哝了嘴才说:“烧烤,去不去?”   沉席言眼睛一眯一转,成功拜倒在烧烤的诱惑下,“给我三分钟。”   他三下五除二换好衣服,顺手给谢羡予发了消息,问他去不去。   谢羡予不知道在忙什么,不仅上条消息没回,这条也没回。沉席言皱了皱眉,提前休息了吗?   他扣上手表,招呼过路星辰说走吧,谁料这人一个跨步上来,眼疾手快抓住沉席言一只手,露出腕表,蒂芙尼蓝的表盘内敛却不低调。   路星辰啧啧好几声才道:“沉席言啊沉席言,你是不是收礼了?”   路星辰这话纯属是犯贱,讽刺他一个五好医生能买得起这么贵的表,他心知肚明懒得解释,反手给了路星辰不轻不重一下:“关你屁事。”   两人往电梯那面赶,沉席言越想越不对劲,拧眉说:“你给阿予发个消息。”   路星辰一脸坦荡:“早就发过了,叫你之前就问过了,估计是睡着了。”   话音刚落,前方不间断的嘈杂声通过空气传来,一个穿着西装别着胸牌的人神色焦急地站在一扇电梯前,额头浸满虚汗,与电梯前的几人交涉。   沉席言陡然生出种不好预感,下巴朝前一抬:“怎么回事?”   路星辰说:“电梯出故障了,那几人估计是被困人家属。”   靠,不好预感成真了。   路星辰正想说一会儿需要走楼梯,嘴巴没等张开,一阵风从耳旁飞过,再一转头刚还和与自己说话的某人原地消失,闪现到电梯门口。   路星辰:“……”   玩呢?   路星辰想什么沉席言可不知道,他现在想得只是谢羡予,也只有谢羡予。   谢羡予是不是被困在电梯里了。   谢羡予幽闭恐惧症是不是又犯了。   谢羡予是会不会再次想起那个逼仄昏暗的禁闭室。   谢羡予会不会再次陷入梦魇……   ……   大堂经理远远见有客人奔来,情绪激动,眉眼忧虑,下意识宽慰道:“这位客人,我们已经叫了维修工,已在维修中,请稍等一下。”   沉席言知道现在这个情况着急也没用,对别人来说只是被困在一个四四方方的空间,可能连半小时都不需要就会获救,但谢羡予不一样。   沉席言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力气压下情绪,虚汗浸湿了后背衬衫,黏腻腻贴在身上,难受得像是被人用胶带糊了一层又一层,喘息都勉强。   指尖嵌进皮肉,沉席言尽量用一种平稳随和的口吻商量道:“我与里面的人说会儿话。”   随即,沉席言也没管这人是否同意,站在电梯正前方,徐徐道:“阿予,我在这。”   他没有说多余的废话,也可以说他不确定谢羡予现在状况如何,他的话对方能听见多少,只尽量拣着重要的话说:“再坚持一下……”   这个要求过于是强人所难了,他想找些东西来威逼利诱谢羡予去坚持,但他实在是找不到,搜肠刮肚好几遭,到最后也只憋出一句:“你要是敢闭眼就别想吃到牛奶红豆沙了。”   他咬着牙,从牙缝挤出这几字,尽力将这句毫无威慑力的话用恶狠狠的语气说出。   沉席言能说的都说了,其余的只有等待。   他看着紧闭的电梯门,疑窦丛生,为什么总是这么巧,怎么会每一次的电梯故障都叫谢羡予赶了去。是因为谢羡予是小说的男主吗,所以好的不好的都叫他遇上。   沉席言陷入冗长的深思中,一串熟悉的脚步声在身后缓步出现,一步一脚都踩在心上,悬在心尖。   沉席言无声吞咽一下,听到身后那人淡声开口。   “沉席言。”   沉席言浑身一激灵,僵着脖子转过头,再然后看见了完好无损、站在他正前方的谢羡予。   “………………”    第35章   就在沈席言后知后觉闹了乌龙,尴尬到无以复加的时候,不远处的路星辰又姗姗来迟,十分没眼力见地添了句:“你刚才嘀嘀咕咕对着电梯说什么呢?”   路星辰这一句让沉席言硬生生地体验了把,什么叫没有最尴尬,只有更尴尬。   但这远没结束,路星辰不知道具体情况,又胡乱猜测起:“怎么,电梯里有你对象?上演深情告白?”   路星辰不着调惯了,完全是出于打趣的心里说,谁料随着他这一句话落,沉席言竟然罕见地没怼回来,顿时大惊失色:“我靠!不会真让我说中了吧!”   这话沉席言没法答,他大可以像往常一样三言两语转移路星辰注意力,当他此时此刻实在没心情, 只道:“我有点累,先回去了,烧烤不吃了, 改天请你吃饭。”   路星辰咕哝了句什么毛病,又去问谢羡予:“沉席言他不去,阿予你去吗?我找到家风评不错的烧烤店,早早预定了位置……”   路星辰话没说完, 就惨遭沉席言无情打断:“阿予他也不去。”   “哦。”路星辰应完立马反应过来:“不是我是问阿予, 谁问你……”   谢羡予截住路星辰后半句:“我不去,改天请你吃饭。”   路星辰遭遇了二连打断,有点懵,“不是怎么回事?怎么感觉你两怪怪的,今天是全球禁烧烤日吗?一个接一个的。”   沉席言懒得解释,随口敷衍:“你就当是吧。”   不是,这年头连找理由都如此不走心吗?   路星辰瞪着沉席言朝他比划中指,憋着气一肚子离开。   说话的功夫修理工已经到来,沉席言没在关注情况与谢羡予并肩往回走,走着走着,沉席言到底没忍住,斟酌着开口说:“你什么时候来的?”   谢羡予说:“才来。”   听到回答沉席言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没发现。   谢羡予看了沉席言眼,他没有说谎,他确实是才来。   晚宴其实早就就结束,正准备去找沉席言结果回房路上遇见几个生意伙伴便聊了几句,再上楼时便看见沉席言站在电梯前执拗的身影,他不明所以,所以试探地叫了声。   谁知这一叫,沉席言回头时倒似受了多大惊吓似的。   谢羡予虽然不知道事情起因经过结果,但联系一下当时场景,或多或少也能猜到一些。   酒店卡房插入卡槽,暖色调的灯光亮起,沉席言慢半拍想起谢羡予同他一起回了房,正说些什么,谢羡予先一步搡着沉席言肩膀将人抵在玄关处。   沉席言对着谢羡予一本正经的模样淡淡一笑,没半点反抗:“搞什么?”   对于沉席言的调侃谢羡予早就免疫了,不理他这话也不给他任何扯皮的机会,单刀直入:“你在担心我?”   沉席言安抚地摸摸谢羡予抓着他肩膀、不让他离开的手说:“你这不是废话吗?我不担心你担心谁?难不成去担心路星辰?”   明明得了想要的答案,谢羡予紧绷的神色仍无半点松懈:“你知道我想问的不是这个?”   沉席言见谢羡予眉头打成死结,上头抚了几下,然后十分好脾气地商量:“那你想听什么,你和我说说,我看看能不能说给你听。”   谢羡予端详着沉席言,一眨不眨,他料定沉席言知道他想听什么,但这人就是这样,明明知道就是不说。   真是该死的。   谢羡予思考着武力逼迫的可能性,眼尾一瞥,扫到了某个熟悉物件,立刻攥过沉席言手腕:“你带我给你买的手表了。”   “嗯。”沉席打趣道:“这么惊讶做什么,又不是戴不得。”   谢羡予摩挲着表盘,抬头看向沉席言,分外真诚道:“很衬你。”   沉席言笑了一下,这话也不知道是在夸谁,是在夸他与这手表相配,还是在拐弯抹角的夸自己眼光好。   以谢羡予秉性,应该是前者,不过没关系,他会说。   “是你眼光好。”   沉席言从不吝啬对谢羡予的称赞。   谢羡予笑了笑,正要松开对沈席言的控制,忽然心间一动,问了一个他从前从来都不会说的问题:“有奖励吗?”   沉席言小声嘀咕说:“变聪明了。”   “你说什么?”   沉席言但笑不语,亲了下谢羡予,明知故问:“够吗?”   谢羡予没料到沉席言会如此痛快,他注视着沉席言弯起的眼睛,深觉他这段时间过于得意忘形,他本应见好就收,但真的忍不住遵顺内心的渴望,得寸进尺地摇头说:“不够。”   沉席言没有犹豫,轻而易举挣脱谢羡予束缚,腰腹用力将人重压回门板,轻而易举扣住谢羡予后脑,与他唇舌交缠,用最亲密的姿势做最亲密的事。   不知过去了多久,沉席言终于松撤出,在谢羡予嘴角落下重重一下,喘着气克制道:“睡觉吧。”   再不睡觉就真的睡不了了。   也许是“奖励”满足了谢羡予,谢羡予躺在床上难得没像前几晚似的“作妖”,等沉席言又去冲完澡上床后摸到他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玩着,想起了白天的事,多说了句:“以后离徐方正远一些。”   沉席言本来也没想和徐方正走近,但谢羡予说了,再联系到谢羡予对徐方正莫名其妙的敌意,沉席言猜测道:“有过节?”   谢羡予一噎,硬梆梆道:“他不是什么好人。”   这话把沉席言逗笑了,捏着谢羡予手指,拎起来在眼前晃了晃:“别转移话题啊,他是不是好人我心里有数,我是在问你有没有过节?”   也许是见谢羡予为难,沉席言贴心补充了句:“说实话就行。”   谢羡予:“……”   谢羡予默默选择坦白从宽:“过节算不上,只是初中恰巧一个班,又同是竞赛班……说了几句闲言碎语,与他打了一架,事后谢玮把我关……教训我了番。”   随着谢羡予字字落下,沉席言终于从桩桩陈年旧事里抽丝剥茧出,他依稀记得事后谢羡予请了整整一周假,他有心去探望,可得到消息也仅仅是感冒传染,不方便见人。   如果……如果他再坚持一下,是不是早点发现。   沉席言压下那些过于沉重的情绪,亲了亲谢羡予说:“好,以后离徐方正远远的。”   谢羡予被沉席言占了便宜,自然是回吻讨回来,仰头胡乱亲了几下沉席言,也没管亲没亲对地方,总之坐起了身,郑重其事地寻一个答案:“沉席言,你是不是更喜欢我一点了?”   沉席言一愣,没料到都到了这个地步谢羡予居然还在纠结这个蠢问题。   等待答案的过程有些漫长,哪怕是谢羡予也不免焦虑,只能有一搭没一搭扣着自己手指,试图缓解这种紧张情绪。   沉席言拍拍谢羡予手背,试图让他放松些,声音蕴着笑:“我记得你上学时也挺聪明的,怎么这个时候又糊涂上了。”   谢羡予不太能摸准沉席言的意思,也可以说他潜意识里有答案,但他害怕,他胆怯,他懦弱,他变得不再像他。   谢羡予不喜欢摇摇欲坠、漫无边际的等待,走在钢丝上的感觉并不好受,难熬又危险,一不小心就万劫不复,但如果是沉席言……如果是他渴求已久的答案他愿意等待,只要是就好,不,是有便好。   月光在悄无声息地流淌,在漫至谢羡予侧脸时,沉席言终于不再等待了,他舍不得了,于是牢牢将谢羡予压回床铺间,自上而下俯视着他,给予了谢羡予在心里早已预演千万遍地回答:“不喜欢你我还能喜欢谁。”   没有人能拒绝谢羡予。   尤其是沉席言……   谢羡予瞬间掀眸,瞳孔干净澄亮,他越过夜色,越过黑暗直视沉席言。   沉席言不发一言,安静温和地回视,直到谢羡予确认相信为止。   谢羡予一瞬不瞬注视着沉席言,终于信了,于是他不顾场合与时机又一次地下了指令:“只能喜欢我。”   沉席言笑了一下,眉眼弯起,不忘调侃:“这么霸道啊。”   不愧是霸总,但……也挺可爱的。   谢羡予没有回复,垂下眼睫计算着自己的筹码,思考自己能用什么来威胁或是诱惑沉席言,但他大抵不知道沉席言从不需要谢羡予的威逼利诱。   就在谢羡予绞尽脑汁间,他得到了沉席言的回答。   “好。”   谢羡予没料到沉席言会如此痛快,但他眼下无暇思考,因为一同而来的不仅只有沉席言的应允,还有沉席言炙热饱含情绪的吻。   这些的这些断绝了谢羡予全部开口说话的能力与机会。   与此同时,在暗处默默观察的116久违地出声提示:   【叮!心动指数+4%,HE+4%,HE总进度已达90! 】   【恭喜……宿主大大。 】   【也请……宿主大大再接再厉,助力100%HE。 】   耳畔的提示音不断传来,沉席言揽着谢羡予肩膀在确保他陷入深度睡眠后才看向116 :“你怎么还在?没离开?”   116亮莹莹的白光还回来,依旧是个灰球:【在HE进度到达100%前我是不会离开的。 】   “抱歉。”   沉席言难得没扯皮:“这任务我无法完成。”   谢羡予已经彻底弯了,他总不可能把人捋直了,强制和苏听拉郎配,再说就算他能,他也不想不愿,凭什么谢羡予和和睦睦一家亲,他眼巴巴看着孤独终老,没这道理。   要孤独终老就一起孤独终老。   提到这里116的灰度更上一层楼,显然是不愿多说,但为了任务和KPI还是勉为其难道:【我已经向星际执行官打了报告,把《囚于永爱》这本小说划入bl类了。 】   沉席言怔愣一瞬,显然是没料到还能这样,了却一桩心事,他心情舒畅地揉了揉谢羡予头发,又开始犯老毛病了,完全不会换位思考道:“统统,你说阿予怎么能长得这么好看?”   116:【……】   狗宿主。   不要脸。   沉席言当然知道116在心里骂着他,但他不在乎,又亲了亲谢羡予鼻子。   谢羡予睡眠浅,眼睛迷迷糊糊地睁开一条眼缝,瞧见是沉席言在亲他,哼一声又安心地闭上眼。   于是,116的提示音又响了。   【叮!心动指数+1%,HE+1%,HE总进度已达91%。 】   沉席言瞬间就明白了,自顾笑了笑,感叹完命运的巧合,用哄人睡觉的姿势拍了拍谢羡予后背,动作轻柔不失力道:“睡吧,不闹你了。”    第36章   可能前一天晚上身心都得到满足, 谢羡予这一觉睡得很足,沉席言早有预料昨晚睡觉前给前台打了电话续房,但即便如此,沉席言早晨依旧被阵阵闹钟声吵醒。   沉席言反手关了闹钟,烦躁坐起身准备下床,动作间察觉到谢羡予正死攥着他衣摆,知道这人大抵是被吵醒了故意装睡,只好揉揉谢羡予头发:“抱歉。我续了房,你再睡会儿,我得去上班。”   谢羡予也不知道是不是没听见,反正没松来,不仅没松来,反而更紧了,沉席言看着衣服逐渐加深的褶皱,加了两个字:“阿予。”   说完,谢羡予可算是一点点松开了沉席言,沉席言不禁失笑, 暗道小时候粘人的性子可算是回来了点。   沉席言洗漱完出来谢羡予也起来了,沉席言穿好衣服见谢羡予还保持着头顶鸡窝呆坐的模样,没忍住笑说:“怎么,这是待机了,准备罢工?”   谢羡予一板一眼看着他说:“不行吗?”   “行行行。”沉席言应得很痛快, 他是霸总,他说了算。   左右来得及,沉席言陪谢羡予吃过早饭才去上班,谢羡予本打算再睡一觉,但在床上躺了半天, 辗转反侧许久仍是难以入睡,只能认命起床。   昨晚出故障的电梯早已维修复工,谢羡予乘坐电梯下楼,突然想起了昨日沉席言的反常。   谢羡予蹙了蹙眉,他虽然在生意场上八面玲珑,面面俱到,但生活中却不是个多疑的人,唯独到了沉席言这出现例外,或者说沉席言一直是他例外。   谢羡予抿唇思考了瞬,摸过手机给助理拨了个电话。   ·   沉席言上午工作结束,准备去医院食堂随便糊弄一口,电话响了,摸过手机一看又是某个挑剔鬼。   沉席言接了电话,听见某只挑剔鬼说:“我在医院附近的餐厅,请你吃饭。”   沉席言知道谢羡予没有谈过恋爱,经验不能说是匮乏是根本没有,可是把约饭说成这么正直的请你吃饭一定只有一个谢羡予。   不过不是什么大问题,这样也很有趣。   沉席言应了声好后挂断电话,去了医院附近餐厅。谢羡予到得比他早,菜单交给服务员,见沉席言来了主动邀功说:“我点完了。”   沉席言笑了一下,把块今早从同事那分到的喜糖推给谢羡予:“真厉害。”   谢羡予盯着印着“囍”字的喜糖,果断放回自己口袋里。   沉席言说:“从瑞泽到医院得开二十分钟车,不累?”   “不累。”   谢羡予回答的很干脆,他没有撒谎,对喜欢的人,他做什么这些事向来是甘之如饴。   沉席言笑了笑,也没再计较,谢羡予性子固执,大不了他以后没事多去去瑞泽好了。   吃过饭沉席言目送谢羡予上车,想了想又敲下谢羡予车窗说:“我晚上值夜班,回来得晚,不用等我。”   谢羡予点点头,心里却想要等的。   沉席言一看就知道谢羡予在想什么,倒不是谢羡予不懂得掩藏情绪,而是他在沈席言面前向来是不设防。   沉席言早就习惯谢羡予的左耳进右耳出,这人向来如此,不遵医嘱,把医生的话当耳傍风,好似听医生话能害了他似的。   谢羡予车没停在医院门口,停在了路边,午休时间街上人也少,外加又有茂树遮掩,隐秘又安逸,沉席言这人在外人看来周到有礼,本质上还是个不管不顾的性子,想了便会做。   于是,他瞧着谢羡予对他心不在焉点头的样子,心尖酥痒一动,手臂顺着车窗伸进去,摸了摸谢羡予脸颊。   沉席言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有力,好看得过分,谢羡予余光凝着沉席言手指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等沉席言手指沿着脸侧滑至下颌,轻轻一拨,叫他抬起,他才意识到怎么回事。   沉席言对他一笑,目光坦荡清明,在谢羡予注视下手又挪至后颈,带着谢羡予脑袋贴近车窗,借着翠绿枝叶的遮掩与他接了一个绵长亲密的吻。   一吻结束,沉席言松开了对谢羡予脖颈的控制,笑说:“晚上见,阿予。”   【叮!心动指数+1%,HE+1%,HE总进度已达92%。 】   沉席言看着谢羡予又是无奈一笑,还真是……一个吻就能收买。   某只很好收买的挑剔鬼开车回到瑞泽,办公室门也刚好敲响,林助将一个黑色U盘递给谢羡予:“谢总,这是昨天晚十点安心酒店五楼监控。”   谢羡予嗯了声,待林助离开后才将U盘插/入电脑。   酒店保护客人隐私,监控没那么容易得到,但只要钱和势两字到位,总能达成目的。   安心酒店配备的均为有声摄像头,监控画面以及声音通过电脑清晰完整映入谢羡予眼帘。   他先是看见路星辰敲了沉席言的酒店门,随即两人穿搭整齐一同出发,再然后就是看见沉席言忽然在半路停下,最后是沉席言飞奔到出故障的电梯前。   谢羡予坐在办公椅上,以第三视角完完整整的看到了沉席言蹙起的眉,紧抿的唇。   谢羡予很少见到沉席言这个样子,哪怕是上次台风天气时,沉席言即使浑身狼狈也是游刃有余,而这次全然不同。   即使不在现场,他也能通过这个小小屏幕感受到沉席言的焦躁与不安,在一联想到后续,不难得出沉席言误认为他在电梯里担心他的结论。   但……谢羡予仍有一点不理解,即便他在电梯里,沉席言如此慌张的原因是什么?   除非沉席言知道他有幽密恐惧症,但这件事他没有告诉任何人,知道的人除了谢玮仅有那位主治医生与心理医生,就连谢彬郁都不知道。   虽说从他上次被困在电梯中的反应不难猜测,但正常人第一反应都应该误认为是巧合,而非直接得出他有幽闭恐惧症的结论。   谢羡予思来想去给主治医生打了电话,那头的人很快接了电话,谢羡予没有犹豫,开门见山:“刘医生,我幽闭恐惧症这件事你是否与其他人说了。”   对面的人一阵卡壳,谢羡予当下一听,就知道沉席言肯定知道了,果不其然,下一秒就听对面人磕磕绊绊道:“抱歉,实在是抱歉,谢总,沉……沉医生他……”   “没事。”谢羡予揉着太阳穴说:“不怪你。”   刘医生能力与职业操守谢羡予信得过,奈何沉席言长着张三寸不烂之舌,只怕这人是又打着他名义套话,不过没关系,知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沉席言不知道他的幽闭恐惧症怎么来的就行……   “阿予。”   “以后不要再穿白衬衫了,好不好啊。”   恍然间,沉席言醉酒时脱口而出的话回荡在耳际,如平地惊雷,轰然炸响沉睡中的人。   谢羡予瞳孔猛缩,被惊讶填满,满目愕然,沉席言知道了。   被刻意遗忘的记忆以燎原之势袭来,带着灼热温度,似要烤化一切,强制让谢羡予回想起后背火辣辣的刺痛。   “谢羡予,你是谢家的子孙,你的一举一动有无数人在盯着。”   “谢羡予,你既然出生在谢家,就需做好承担责任的准备。”   “你身上的劣根性必须全部剔除,我不是在逼你,我是在重塑你。”   伴随谢玮每一声落下,竹板高高扬起,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年幼的谢羡予双膝跪地,目光下垂,盯着竹板在地上投下的阴影,生不出半点反抗的心思。   一记沉重的闷哼在寂静的房间回荡,经久不散,密不透风的空间牢牢锁定谢羡予,叫他只能跪地承受。   膝盖摩得生疼,后背一下下承受着重击,谢羡予身子不受控制的向前滑,又被谢玮拎着脖颈捞会,继而以逃跑的名义变本加厉地落下竹板。   自额头滚落的汗珠模糊了视线,视野里朦胧一片,什么都看不清,只能勉强看清谢玮挥舞竹板的影子,一下一下,一下一下。   年幼的谢羡予迷迷糊糊的想为什么谢玮会有这么大的力气,等他长大了会有这么大的力气吗?没有这么大的力气也没关系,只希望自己忍耐疼痛的能力能提高一些。   不用提高很多,一点点就好……   谢玮告诉他,人不能贪心,不然会把仅有的也输掉。   血腥味弥漫在鼻尖,是很恶心的味道,年幼的谢羡予眨了眨眼睛,把快要聚集起来的水汽抹去,忍着呕吐的欲望承受新一轮的疼痛。   血液浸湿了白T恤,粘在皮肉上,一举一动都会人牵动伤口,小小的谢羡予蜷缩在铁架床上,四肢缩进怀中,企图温暖自己,尽管聊胜于无。   他不喜欢这个地方。   这里没有光,就连唯一的床都是冷冰冰的。   年幼的谢羡予尚且不明白谢玮为什么要将他关在这里,调动身体想要下床,每动一下都是在接受酷刑,很痛,也是难以忍受的痛,但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相比似乎稍逊一筹,所以他踉跄着脚步艰涩挪到门口。   少时的他什么方法都试过,他求过、哭过,也试图反抗过,但没有用,没有一点用,谢玮不会为他开门。   那是一扇永远不会打开的门。   于是在一次又一次的精疲力尽后,年幼的谢羡予只好把自己团成小小一团,缩靠在门后,这样只要门开了,他就能立马知道,立马离开这个地方……   曾经的无助与惶恐袭遍全身,全然不顾谢羡予意愿强制将他重新拖入沉疴痼疾中。   谢羡予不知道他是如何结束的下午工作,只是等手机闹钟响了,他才从浑浑噩噩中勉强抽出一丝清明,想起该回去了。   该回去了……   于是谢羡予开着车,驶出高耸入云的瑞泽,驶过夜生活正盛的街道,停在谢家主宅。   谢家主宅一个个的小格子亮起,削减了曾经的沉重肃穆,谢羡予忍住逃跑的欲/望,迈步进入。   开门声音响起,在厨房的沉席言回头,调笑道:“怎么回来得这么晚?我值夜班的都回来了,不知道还以为你要参加劳模评选。”   车钥匙放在玄关,谢羡予回答了句:“没有。”随即闷头弯腰换鞋。   沉席言蹙了蹙眉,等谢羡予到厨房洗手时亲了一下说:“提前让吴妈做了宵夜,热一下就好,吃吗?”   谢羡予摇摇头说:“不想吃。”   “行。”沉席言说着就把做好的饭菜放进微波炉。   谢羡予以为沈席言是没听见,很有耐心地又重复了一下:“我不想吃。”   “知道,是我想吃,谢大总裁就勉为其难赏个脸,陪陪我。”沉席言习惯了谢羡予的正话反说并对此接受良好:“先去客厅等会儿,五分钟就好。”   谢羡予抿唇看了眼沉席言,没对这个提议说好还是不好,而是伸手圈住了沉席言,抱住他。   感受谢羡予略低的体温,沉席言动作一滞,拍了拍谢羡予攥着他衣服的手,什么都没说。   过了会儿,谢羡予大抵是缓过来了情绪,徐徐松开沉席言,没有去看他,一个人垂着眼往客厅走。   沉席言站在厨房默了默,追随着谢羡予背影,他不喜欢,他不喜欢这个画面。   五分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时间一到沉席言端着吃食走出厨房。   谢羡予没去餐桌,一个人双手抱着抱枕坐在沙发上,目光放空。   沉席言没让谢羡予去餐桌,直接把碗筷端到茶几上,递给谢羡予双筷子,笑说:“请吧。”   沉席言说想吃纯属是胡说八道,他也不担心谢羡予拆穿,吃了几口就放了筷,坐在一旁等谢羡予,过了会儿谢羡予大抵是吃完了,筷子端端正正放在白瓷碗上。   沉席言没着急收拾,掰过谢羡予肩膀,叫人直视他:“饭吃了,体力补充上了,现在可以老实交代了。”   谢羡予有点跟不上沉席言的脑回路:“交代什么?”   沉席言笑出一声,语气里的无奈好笑一箩筐一箩筐地往外冒:“交代什么?交代什么自己心里没点数?”   沉席言手指点着膝盖,频率与谢羡予的呼吸声重叠交合:“我要求不多,就说说今天下午或者是晚上发生什么事了,从头到尾说一遍。”   “让我找找你异常原因。”   谢羡予没料到沉席言如此敏锐,诧异间情绪外露,哪怕下一秒就调整好也是于事无补,但谢羡予还是不愿叫沉席言知道,“没有。”   “骗我。”沉席言声音很轻,口吻却笃定。   “谢羡予,咱们相识27年了。”   沉席言一点自己额头:“我的每一个记忆碎片都有你。”   “不说你一个眼神就能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也差不多。”沉席言拉过谢羡予攥着衣服的手,在因用力而泛白的指尖落下一吻:“所以,别想骗我,我感受到。”   见人仍没有说话的意思,沉席言掰过谢羡予,手移动到下颚,用上不大不小的力气,解救了谢羡予即将咬出血的下唇:“老实交代可以从轻发落。”   谢羡予知道沉席言想听什么,但太困难了,他从来没有这么困难过,嗓子喉咙艰涩得好像不再属于他,不用开口他也知道会失声成什么样,嘴巴没有黏胶水,但就是发出一个单音节都困难。   谢家主宅坐落松山区,一到夜晚就静得没有生机人气,孤寂得没有依托来处,和这个样子的谢羡予很像,或者说这样子的谢羡予与它很像。   沉席言看着看着忽然就于心不忍了,按着谢羡予眼尾亲了亲,假装没看到谢羡予眼帘里的朦胧:“不说就不说。”   又在心里补充句,反正自己能查到。   沉席言亲了一下就要起身叫谢羡予上楼洗漱,谁料谢羡予突然倾身压了过来,反客为主生疏又胆大地撬开沉席言牙关。   沉席言自然不会拒绝,只是在谢羡予舌尖探进来的一瞬间夺过了主动权,将人牢牢篏在沙发间,进而加深了这个吻。   亲吻的时间长了,沉席言感受到谢羡予气息逐渐不稳,正要退出去,谢羡予忽然追上来,咬破了沉席言舌尖,血腥味在齿间弥漫,谢羡予却接受良好。   他讨厌血,但不讨厌沉席言的血,因为那属于沉席言。   谢羡予攥着沉席言肩膀,落下深深褶皱。沉席言垂下眼眸看见谢羡予眼尾、鼻尖、嘴角无一处不漫上血色。   他却不管只一字一句道:“沉席言,我不想要你的可怜。”   谢玮从小教育他见好就收,他哪一处都能做到且做到完美,到了沉席言这处实在是无能无力。   沉席言舌尖破了,肩膀也被攥得生疼,但他不在意地全盘接收,盯着谢羡予嗓音沉缓:“我可怜你什么了?”   沉席言总能轻而易举地读懂谢羡予的情绪,哪怕他不说,他也能。当下的一瞬他便判断出是发生了什么,但他仍是不解,他明明对谢羡予说过喜欢,为什么谢羡予仍会固执地认为他是在可怜……   是过于没有安全感了吗?   不对,是他没有给予谢羡予安全感。   沉席言不得不凝视起谢羡予,开始反思,开始复盘。   谢羡予脸上表情没有一丝温度,如果不是他握着谢羡予的手,还在彼此传输温度,他都要怀疑……   沉席言心脏剧烈一跳,看着谢羡予偏执又哀恸的眼睛,深切意识到他不能再给谢羡予胡思乱想的机会了,得不到回答那就不要,直接用行动诠释,让谢羡予感受。   重新将人控制在沙发,沉席言亲吻从额头落下,一点点经过眼睛、鼻尖、下巴,一路回归嘴唇,最后再也没有挪过位置。   怎么上的楼沉席言记不太清了,他耳朵听到谢羡予毫无规律的呼吸声,眼睛看到的谢羡予眼睫轻颤的面孔,皮肤接触到的谢羡予偏低的体温,都是谢羡予。   床铺柔软,灯光柔和,不知过去了多久沉席言抽出手指,在最后一步时拿掉了谢羡予遮挡眼睛的小臂,用面对面的姿势,分开谢羡予并紧的双腿,然后贴在谢羡予耳边,低声说道:“谢羡予,睁开眼,我要你看着,没有人会因为可怜一个人而做这种事。”   “我是喜欢你,爱你。”   “即便是可怜你,那也是我在心疼你。”   “再给点信任吧,阿予。”   “一点点就好。”   伴随着话语,沉席言坚定地进入,轻轻吻住谢羡予因疼痛而蹙眉的眉心,再缓慢下移,移到谢羡予微张的嘴唇,与他接了一个亲密无间的吻,唇齿相依再也也不留一点空隙。   沉席言应该早一点明白,或许对别人来说这样的话是不得实处的甜言蜜语,是看不见摸不着的空话,但对谢羡予来说,对从来没有得到过的谢羡予来说,这种话更像是一种保证,一种承诺。   【叮!心动指数+7%,HE+7%,HE总进度已达99%。 】   【请宿主再接再厉……助力HE。 】   沉席言愣了一下,抬眼间看见谢羡予被灯光映得晶莹的眼睛,于是俯下身一一舔去谢羡予眼角的泪水,留下一声叹息做为交换:“谢羡予啊谢羡予,你怎么这么……”    第37章   常年的生物钟失效了一天,日上三竿谢羡予迟缓睁开眼,疲惫如潮水般包裹全身,谢羡予动动手指试着起身,身侧传来一声轻笑。   “醒了?”   谢羡予一惊,猛然抬头看见沉席言,这种近在咫尺伸手就可碰触到的感觉过于美好,他也后知后觉想起一切。想起昨夜沉席言一遍遍地亲吻他后背的伤疤,想起沉席言不厌其烦地俯下身对他说喜欢,很喜欢。   谢羡予眨着眼睛不知道该说什么,闷着声嗯了下。   沉席言心一动手一痒揉了下谢羡予脑袋,调笑道:“昨晚给你上过药了,应该没事,早餐也好了,不过看这个点, 也不能算早餐。”   谢羡予:“知——”   后两个字戛然而止,谢羡予眉头皱起,陷入沉思,嗓子怎么能哑成这个样子?   沉席言一看就知道谢羡予在想什么,不过他没戳穿,等谢羡予洗漱的功夫吩咐吴妈做碗冰糖雪梨。   吃完一顿不知道算是早饭还是午饭的饭,谢羡予换好衣服准备上班,系完领带,转头见沉席言抱胸倚在门框上,正好整以暇盯着他,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谢羡予手一顿,以为沈席言是有事找他:“怎么了?”   沉席言摇摇头,走过去接手谢羡予手中的领带,帮谢羡予打上,然后说:“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谢羡予认真想了想,恍然大悟地在沈席言嘴唇上亲了亲:“好了,早安吻。”   沉席言:“……”   他是这个意思吗……   沉席言再一次决定以后对谢羡予说话一定要直来直往:“昨晚顾不得追问,今早算是有时间了。”   “所以,阿予,我再给你一次老实交代的机会。”   沉席言按着谢羡予肩膀,将人抵在柜门上,手指沿着谢羡予额头摸到下颌,最后一拨,叫谢羡予抬起下巴回视他:“我可以从别处了解前因后果,但是我不想。”   他声音很轻也很坚定:“你知道的,我只想听你亲自和我说。”   昨晚时机场合都不对,谢羡予状态也不好,沉席言不敢逼得太紧,担心一不小心起了反效果,但他最后说得也足够清楚,谢羡予能听懂也能理解,所以他要谢羡予亲口对他说。   沉席言无论何时何地身上总带有懒洋洋的松弛感,说话做事也是三言两语,四两拨千斤,叫人恨得牙痒痒,但此时他身上那股劲褪去了,就变得沉稳可靠。   谢羡予拒绝谁都可以,但他不能接拒绝沉席言。   谢羡予看着沉席言眼睛,从中获取被坚定选择的踏实,于是终于能放松下来,一字一句道:“我知道了。”   “我知道你知道我有幽闭恐惧症的事情了,也知道了你不让我穿白衬衫的原因。”   说到这里沉席言不懂也得懂了,弹了下谢羡予脑袋,觉得某人脑回路真是好气又好笑:“所以,你觉得我和你在一起是因为可怜你。”   “阿予,我是什么同情心泛滥的人吗?”   这话说出口的瞬间沉席言都被自己逗笑了,他真觉得自己有必要好好解释下。   “我没有那么多的同情心,路星辰玩赛车骨折我能在拉条横幅庆祝,我哥沉湛行被他女朋友甩了,我能在他面前放相亲节目……”   谢羡予抿了抿唇,显然也意识到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也许是骨节里生性的不安做祟,受到外界干扰时一股脑的冒出,拖着谢羡予陷入噩耗。   但明白归明白,谢羡予还是忍不住补了嘴:“你在未央华庭救了苏听。”   沉席言生生体验了把什么叫回旋镖,脸疼脑袋也疼:“那次是意外,虽说这种事我管不过来,但我也不能干看着什么都不做。”   谢羡予点点头,他本来也没有责怪的意思,只不过是想还嘴罢了。   沉席言瞧着谢羡予不服的样子,觉得稀奇的紧,重重一亲又咬了下嘴角才放开他说:“从轻发落了。”   也许是把话说开了,谢羡予不再一个人想东想西了,也会了沟通这个技能,沉席言甚是欣慰,与有荣焉。   ·   【宿主大大,为什么HE进度卡在99 %不再增长了? 】   116坐在中控台上,真挚发问。   “我怎么知道。”沉席言正开车前往瑞泽,不太想分心和116唠嗑,“你着什么急?你们做球的完成任务还有时间限制?”   经过一段时间宿主与男主恩恩爱爱的脱敏治疗,116终于从没有生气的灰色变成了亮晶晶的白光:【没有没有限制啦,我就是有点点好奇。 】   等红灯的间隙实在有些无聊,沉席言决定逗……来个教学:“统统,我有预感你马上就能完成任务了,所以在你临走前我教你一个道理。”   116瞬间来了兴致,深信不疑地来了个三连跳,蹦到沉席言面前:【什么道理! 】   “好奇心不仅会害死猫,还会害死统。”沉席言扒开住挡视野的116:“所以做系统不能太有好奇心,不然小命不保。”   116:【……】   逗够116,也解了乏,沉席言心情更好了,可不管又变了色的116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瑞泽。   谢羡予办公室外是实习工作区,沉席言和苏听打了声招呼,忽然想起了些什么,顺带提了嘴:“你和徐方正怎么样了?”   “不知道,挺长时间没见了。”苏听明显不愿多提这人,换了话题:“对了沉医生,谢总准备给我转正了,我马上就算是瑞泽正式员工了。”   沉席言真心实意地祝贺:“恭喜了。”   苏听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从工作台里翻找出张银行卡递给沉席言:“沉医生,我爷爷住院的事谢谢你了,我已经攒了些钱,这是住院费和护工费,可能现在还不够,但我每月都会往这张卡里打钱。”   那点钱对沈席言来说不算钱,不过他也知道苏听是个要强的性子,没有拒绝收下了,道声回见后去了谢羡予办公室。   沉席言习惯了突击检查,进谢羡予办公室从不敲门,大大咧咧地推开门,加之又是下班时间正准备招呼谢羡予吃晚饭,坐在沙发上的两人齐刷刷回了头。   其中一个人自然是谢羡予,另一位女生他不认识,但波浪长发,精致精致,五官出挑,气质出尘。   沉席言虽没进公司,各种晚宴也鲜少出入,但宜庆市这个圈里的人也认识个七七八八,他可以肯定他从未见过这号人物。   半秒的功夫,沉席言就确定了这人是谁,是原著中谢羡予留洋归来的未婚妻宁涟,他本以为剧情已经改变,谢羡予不会再也宁涟产生交集,但命运就是这么巧合,和你开了个玩笑,又打了个贱嗖嗖的招呼:嗨,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想到这沉席言挑了挑眉:“不好意思,打扰了。”他嘴里说着抱歉的话,人却没离开,反而自来熟地做到谢羡予身侧。   动作间沉席言恰巧和宁涟对上目光,沉席言朝他露了一个友善笑容。   宁涟愣了一下,接着拎起包说:“既然你这还有客人,我就先走了,合作愉快。”   等宁涟关上办公室门,沉席言立马将谢羡予抵进沙发里亲,暧昧水声在空旷办公室响起,谢羡予听得耳朵烧得慌,最后实在不行了才拍了拍沉席言肩膀。   沉席言松开了他,但没起身,揉着谢羡予红肿的嘴唇问:“刚才那人是谁?”   谢羡予喘着气回答他:“合作伙伴。”   沉席言哦了声:“应该有很多人在追吧。”   谢羡予不悦地蹙起眉,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掰过沉席言脸说:“她已经结婚了,你没看到她手上的戒指吗?”   沉席言一愣,而后趴在谢羡予肩头笑了笑,胸腔震动,就在谢羡予越加困惑和不解时,沉席言大方承认道:“是我没仔细看。”   所以,剧情是真的改变了。   所以,谢羡予会有结局,会有一个好的结局。   沉席言笑够后心情更美妙了,朝谢羡予伸出手:“走吧,吃饭去,回家吃还是出去吃?”   “出去吃。”   沉席言没异议:“行。”   吃完饭两人没立马回家,谢羡予独自离开不知道去哪了,说是取东西,没叫沉席言跟着,沉席言也不勉强,坐在车里等他。   谢羡予脚程很快,十来分钟就回来了,他先把东西放回车后座才绕回副驾驶,沉席言从后视镜看了眼,没看出谢羡予取得是什么东西,只依稀瞥见一个不大不小的礼品袋。   回到谢家主宅,谢羡予没等沉席言径直去后座拿出那个不知名的礼品袋,捧着进了屋。   沉席言看着谢羡予背影一阵纳闷,停好车才进屋。   他在客厅绕了一圈没见到谢羡予,猜测谢羡予可能先上楼洗漱,于是放好车钥匙上了楼,在卧室没寻到谢羡予身影,沉席言不请自来地推开了水汽弥漫的浴室。   沉席言从后面揽住谢羡予,在布满水珠的肩胛骨上亲了亲,手指沿着脊背向下移:“走这么快做什么,有人追你?”   谢羡予攥住沉席言小臂,后背一抖,声音更抖:“去卧室。”   沉席言本来也没想在这,但谢羡予说了,他这人又恶劣,于是……   谢羡予闭着眼攥着洗浴台沿,承受着沉席言的动作,最后是沉席言见他实在站不稳了,才放他一马,抱着人回来卧室。   带着水珠的身体在床褥间留下湿痕,却无暇顾及,沉席言摩挲着谢羡予脸颊,亲了又亲,徐徐分开谢羡予双腿。   这一通胡乱完已至深夜,沉席言给谢羡予做完清理重新抱回床上,关灯揽着谢羡予说:“晚安。”   谢羡予累得不想说话了,但还是迷迷糊糊地回了嘴:“不晚安。”   什么鬼?   沉席言只当是谢羡予糊涂了,拍了拍谢羡予后背,重新说:“晚安。”   他明早要上班,困意姗姗来迟地阖上眼,谁料身旁突然响起窸窸窣窣声,随即身边一空。   沉席言唰地一下睁开眼,借着从窗帘缝隙透出来的月光看清了,是谢羡予摸索着床头柜下了床。   沉席言以为谢羡予是想去卫生间,想把床头灯打开,谢羡予先一步按住了沉席言手,声音很小:“不用开灯。”   “不开灯你想摔倒进医院?”   沉席言想下床开灯,谢羡予却突然沿着床边摸到他手指,再然后沉席言感受到一个冰凉穿过他中指,牢牢地套在上方。   是戒指。   “送你的。”谢羡予亲了亲沉席言带着戒指手指,重新躺回床:“这下可以晚安了。”   沉席言转着戒指,久久愣住,终于知道谢羡予取得是什么东西了,袋子里装得是什么东西了,于是这回沈席言不甘心晚安了:“你只买了一个?”   谢羡予看着沉席言坐在床上的轮廓说:“没有。”   他对这方面再不了解,也知道要买一对。   沉席言询问道:“可以开灯吗?”   谢羡予沉默了,一阵冗长过后才说:“可以。”   话落的同时,床头暖光洒了一地。   沉席言发丝垂落在额前,看着谢羡予不动声色道:“另一只在哪里?我给你戴上。你套住我,我套住你,这样才公平。”   谢羡予没有犹豫,翻身找出另一只戒指。   沉席言接过戒指,郑重又缓慢地套入谢羡予中指,与他十指相扣,两枚戒指相触,款式相同,密不可分。   谢羡予垂眸看着与沈席言交握的手说:“前几天我看见宁涟的手上有戒指,就找人订做了一对。”   “你必须喜欢。”   话音一落,116许久未响起的提示音终于响了。   【叮!心动指数+1%,HE+1%】   【《囚于永爱》HE总进度已达100%。 】   【恭喜宿主达成欢天喜地HE结局。 】   沉席言在一声声的提示音中,重新扣牢谢羡予的手,重重地亲吻他。   “你说对了。”   “我很喜欢。”   原来……原来最后的1%是需要谢羡予主动迈出。    第38章   “今天的表彰大会谢羡予又没来?”   “对啊对啊, 我刚路过教育处办公室,听主任说是又请假了。”   “啊,不要啊,这下又见不着谢同学了。”   “嗤, 你可别犯花痴了。”   “……”   迷迷糊糊的话语通过空气传入耳中,搭在后脑的手臂动了几下,穿插在发间的手一撸头发,是极其轻微缓慢的动作,只是下一秒,某人腾一下直起身,眼睛惺忪睡意强行压下。   沉席言起身幅度过于大,桌子磕到前桌椅子,前桌登时转过身,表情不太爽, 看起来是想骂人,但看到沉席言这张俊脸又强行压下骂人的话,从桌肚出摸出一张试卷:“诺, 一会儿上课要讲的试卷, 你赶紧补上吧。”   沉席言没有第一时间接过试卷, 而是打量起周围。   堆满书本的课桌、值日生偷懒没擦的黑板,以及教室四周挂满的红色高考加油横幅……看了三五遍后, 沉席言才慢半拍接过试卷。   幸好沉席言高中成绩还不错, 不至于毕业几年就忘光,看见试卷题目就可以推测中现在是高三上半学期。   穿越时间这种事怎么听怎么离奇,但经历过绑定116完成某煞笔HE任务后,沉席言竟然接受良好。   恰逢一位戴着眼镜的女生走来叫了他一声,得益于沉席言出色的记忆,认出这是他高中时期的班长,“怎么了?”   “老班叫你把检讨送过去。”   “什么检讨?”   沉席言真不记得了,他高中天天犯事,但都是些无伤大雅的小毛病,老师主任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写个检讨就算过去。   “半夜翻墙吃烧烤,还拿烧烤贿赂保安老师。”   沉席言记性好,这件事又有记忆点,霎时记起是有这么回事。高三的某次,他与谢羡予、路星辰吃完烧烤本准备原路翻墙进校园,谁料被保安逮到了,只好把打包好的烧烤“孝敬”出去。   学校后区是片家属楼,小区里养的宠物猫或狗惯喜欢顺着栅栏钻进校园,而那烧烤味又太香,吸引了一只纯黑色野狗,差点害那保安差点半夜去打狂犬疫苗。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和路星辰因为这事迫不得已到全校面前检讨,而谢羡予请了一周假,逃了这丢人一幕。   当初他与路星辰没少埋怨谢羡予不够意思,留他与路星辰在全校面前丢人,现在看来,倒是不尽然……   沉席言二话没说站起身,迅速绕过着急要检讨的班长,往外赶去。   出门恰巧撞上路星辰,路星辰这时候还乖乖穿着校服,没成为一个花孔雀,见人沉席言行色匆匆,“你做什么去,快上课了?”   沉席言已经下楼,声音从楼梯间传来:“帮我请个假,理由随你编。”   学校距离谢家本宅不算近,沉席言随手在路边拦下辆出租车,付了两倍的钱让人尽快开往松山别墅区。   沉席言与路星辰都是谢家的熟客,门口保安看见人自动放行,沉席言踩着石子铺成的中式路径向内走。   路过前厅时,有人道:“小言。”   沉席言顺着声音看过去,彼时谢玮正值六十,眉目一片清明,炯炯有神,不见半分老态龙钟之势。   沉席言站定道:“谢爷爷好,我见阿予今日没来上课,听主任说是生病了,就想来看看。”   谢玮不动如山,是长辈姿态地和蔼一笑:“小予得了重感冒,一周之内才能好,你还是先回去吧,以免传染。”   沉席言心里冷嗤一声,心知肚明谢羡予到底是重感冒还是被打得下不来床,不过这毕竟是谢家,他再放肆也不能往里闯,留下句客套话转身走了。   夜晚,松山别墅区一片寂静,沉席言挎上书包,从工具房中摸出折叠梯子,抵在二楼窗户,匀速向上爬行。   谢家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他都熟悉非凡,顺着梯子成功抵达二楼谢羡予房间,他并未在屋中逗留,他知道谢羡予不在这处。   谢玮房间在三楼,尽管不必担心沉席言还是放轻脚步,走到二口最深处,从口袋摸出提前准备好的铁丝,插进锁孔,用力一转,便开了。   铁锁收拢进掌心,沉席言深吸一口气,做好心理建设,压住他如海水一般压抑厚重的情绪才推开门。   禁闭室比夜色还要黑,防盗门划过地面并未发出声音,但铁架床的人影还是发出警惕一声:“谁?”   这声音外强中干,平稳声线下全是虚弱无力。   淡淡的血腥味传来,似汩汩流着血。   “是我。”   沉席言没敢贸然走进,只站在门口。   月光从连廊照进来,在沈席言身后投下长长一道。   谢羡予愣了一下,声音难掩惊讶:“阿言?”   沉席言便笑了,他怎么忘了高中时期的谢羡予好没养出喜怒不形色、口是心非等一系列臭毛病。   他这才走进道:“是我。”   谢羡予盯着一步步朝他走进的沉席言道:“你怎么来了?又是怎么找到这?”   “不告诉你。”   沉席言存心勾起谢羡予兴趣,随即将双肩包中的物品全部倒出,里面东西很多,有矿泉水、巧克力、火腿肠,也有酒精、纱布、消炎药等一系列物品。   沉席言很自然地拧开瓶盖让谢羡予喝口水,随即喂他一块巧克力,见谢羡予乖乖咽下后二话不说弯下腰去解他身上衬衫扣子。   第一颗没有解下,谢羡予突然握住他的手,掌心冰凉,“你做什么?”   沉席言一停,打开手机手电筒,光亮陡然出现,映出谢羡予困惑不解的眉眼。   沉席言这才想起他和谢羡予还未在一起,此时此刻,他与谢羡予还应是感天动地兄弟情,不过没关系,这不影响什么。   “上药。”   沉席言凑近谢羡予,看清谢羡予黑白分明的一双眼睛道:“你身后的伤很严重。”   热烘烘的气息在喷洒,今日的沉席言有些奇怪,但又说不上哪里奇怪,谢羡予不得其解,下意识向后退了退,不料牵扯到后背的伤,痛得闷哼一声。   沉席言便什么都不顾了,对谢羡予说都是男的怕什么,边持续性解开扣子。   “血和衬衫黏在一起,可能会痛。”   “阿予,你忍一忍。”   谢羡予趴在铁架床上,脸埋进胳膊里闷声点了点头。   衬衫上的血已经干涸,黏在上面看不清伤口痕迹,沉席言不得放轻动作,小心地帮谢羡予脱下衬衫。   衬衫擦过皮肉,每一下都会带出血珠,谢羡予却始终未吭一声。   沉席言不敢耽误,消毒、上药、缠纱布……一气呵成,拨开谢羡予被汗水浸湿的额发,用与别墅后花园的莹莹月光一样温柔的嗓音说:“好了。”   谢羡予闻言偏过头。   禁闭室黑暗是常态,但沉席言带来了手电筒,带来了食物,还有各种苦涩的药片,于是亮了一点点,萤火一样。   确实是不一样。   沉席言今夜确实和以前不一样。   沉席言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他并不解释,朝谢羡予温和一笑,拆开火腿肠递到谢羡予嘴边:“要吃点嘛?你最喜欢的那个牌子。”   谢羡予愣了愣,他与沈席言关系虽好,但也没到亲自上手喂的程度,这种……好像过于亲昵亲近了。   但……他也确实累了,而且浑身都难受,抬一下手全身酸痛难耐,像是有人在生拉硬拽他的皮肉,于是谢羡予张开干涩的嘴唇咬了一下,又艰难地咽下。   沉席言短暂一笑, 18岁的阿予真的好听话啊,他以前为什么没发现?   他踢掉鞋子上了铁架床,铁架床坚硬,18岁的沉席言也是娇生惯养长大,还没当过医生,没睡过和铁架床不相上下的办公桌,此时躺在上面硌得骨头生疼。   沉席言只好脱下自己校服盖到谢羡予身下,虽然并无效果但聊胜于无。   谢羡予后背有伤,不能仰躺,只能趴在枕头上,禁闭室没有灯,唯一的窗户也用水泥糊上。   手机电量耗尽,最后一丝光也消失了。   黑夜中一切情绪都在放大,辛辣的酒精味与微苦的碘伏味道时时传来,谢羡予莫名有些不自在,僵硬动动手指触碰到身下的校服。   校服上是清爽的洗衣粉味,和风一样的干净,好似带着体温,谢羡予知道这是他的幻觉,他莫名地眨了一下眼,问:“你还不走吗?”   有短促笑声与衣料摩擦声一并响起。   沉席言侧过身,按照记忆中的位置一弹谢羡予额头:“吃饱喝足就想把我赶走啊,阿予?”   他又说:“没有这样的吧?”   沉席言说话总是带有自己的调调,时而尾音拖长,时而带上小钩子,酥酥痒痒地直往耳朵里钻。   谢羡予手指一颤:“没有。”   “最好是没有。”   沉席言说:“不然我会不开心的。”   谢羡予:“……”   谢羡予默了默,看起来想是在挣扎,最终仍是开口道:“你知道……”   谢羡予话没有说尽,沉席言却懂了,“你想让我知道吗?”   谢羡予倏然陷入冗长的静默中,果断一摇头:“不想。”   “那我就不知道。”   沉席言总是很好说话,揉揉谢羡予脑袋说:“睡觉吧,阿予。”   禁闭室不分白天黑色,不需要很长时间,只需要一个小时就能模糊时间的概念,无法视物的环境又像浮萍一样飘荡,无所依靠。   谢羡予分不清他这一觉睡了多久,只知醒来时禁闭室只有他一个人的呼吸声,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悄无声息地蔓延至全身,那是一种极为陌生的、从未体会过的情绪。   后背的伤上过药,得到舒缓不再是火辣辣的刺痛,他手指动动想撑着铁架床床沿直起身,掌心忽然感受到一阵粗糙。   谢羡予攥紧手中的东西,又摊开,终于确定是沉席言留给他的纸条。   沉席言似乎是知道这里没有光,纸条留有深刻书写痕迹,指腹在上面缓慢地摩挲,说不上是多少遍,只知道心底的怅然若失再一点点地消失消散。   -晚上再来看你。   谢玮关禁闭向来是一周起步,他对谢羡予要求严苛,凡事需拔得头筹,却未曾想过高三一周会耽误多少课程,即便谢羡予学习优异是否会跟上,他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   夜晚,沉席言背着书包照例爬上二楼,有了第一次做经验,第二次就顺利很多。   轻车熟路推开禁闭室,轻车熟路倒出储备在背包的吃食,轻车熟路地上床睡觉。   一连过去四天,谢羡予后背的伤终于能看出明显愈合痕迹。都说养成一个习惯需要21天,谢羡予却只用四天就适应了沉席言的存在。   这对他来说是一种极为奇妙的体验。   自从谢彬郁离家,谢羡予大大小小的伤受过无数,每一次都是生熬过来,可这一次有人带着不容他抗拒的强硬力道出现。   这不是一个好征兆,但他不想改。   沉席言手臂搭在谢羡予身上,察觉到谢羡予的不安,嗓音放缓地询问:“睡不着吗?”   谢羡予不想承认,但潜意识又让他依恋沉席言,情不自禁地点了头。   沉席言:“要听安眠曲吗?”   他是在问却不等谢羡予回答,自己作词作曲小声哼哼起来:“一只鱼,两只鱼,三只鱼……”   谢羡予:“……”   他想张嘴吐槽,但沉席言的声音懒洋洋的,透着股倦怠与散漫,于是谢羡予阖上眼慢慢地入睡。   第八天,谢羡予一身校服重新出现在了校园。   宜外是私立高中,校服款式是配准的衬衫加西装,精致高级,衬得谢羡予肩宽腿长,身材比例极好。   下课铃响,沉席言手里拎着一个保温盒,走到隔壁班,一敲门:“阿予。”   在桌上算题的谢羡予立马起身走过去。   谢羡予眉眼生得冷清,还带有温度,不似日后的那般冷酷尖锐。   谢羡予请假一周,现忙着补习落下的功课,沉席言不敢耽误他太长时间,保温盒递给谢羡予便告辞:“记得喝。”   谢羡予双手捧着保温盒,一路追随沉席言背影到消失才回班。   题目算到一半,谢羡予却不愿继续了,拧开保温盒,飘渺的热气散出,奶白色与枣红色交织,软糯又香甜。   旁桌闻到了这股香味,好奇张望道:“沉席言送来的吗?”   谢羡予点点头。   那人又说:“你们关系真好。”   谢羡予这回不点头了,他与沈席言关系确实很好,是可以在对方家中过年的程度,但他与路星辰关系同样也很好,毕竟他们三人从小一起长大,情谊本就深厚。   宜外学业压力不大,但谢羡予比其余人多参加了一个课后竞赛班,晚放学两个小时,出来时外面下起了雨。   秋雨不大,带着秋高气爽的沁凉,他收拾好课本走出教室,打闹声传来,谢羡予脚下一停路星辰放大版的俊脸骤然出现。   “沉席言说你可能没带伞,左右没事就在空教室等了会儿。”   谢羡予顺着路星辰随手指的方向看去。   夕阳无限好,大片霞光搭在教室廊道,无限向内延伸,沉席言站在那片晚霞正盛处,头发镀上了一层浅金色,衬得眉眼浓烈漂亮。   视线在空中不期而遇,沉席言沾着橘色夕阳的眼尾便一扬,就连眼瞳都带了色彩与笑意。他唇角微扬,意有所指道:“吃光了?”   谢羡予嗯了声,心跳竟然有些快。   另边的路星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神经兮兮凑到沉席言面前:“吃光?什么吃光?”   沉席言不回答这话,递着一把黑伞到谢羡予怀中,“拿好,别淋湿了。”   他们三家里得近,但松山内每栋别墅间仍有不小的距离,黑伞撑开,谢羡予跨入雨幕,不知为何脚下竟然一停。   三三秋雨打在伞上,顺着伞面下滑,最后不堪重负坠于地面,在谢羡予脚下汇聚了一小摊。   他直愣愣地站在伞下,见沉席言单手拉开车门正要偏过头,谁料沉席言竟没有一点征兆地转过头。   目光总是这么不经意间对上,沉席言一愣后立马笑了,隔着雨幕朝他做了一个口型:“再见啊。”   再见啊,阿予。   谢羡予握着伞柄的手一紧,见沉席言正歪头等着他回答,于是只好很轻地点了一下头。   。   跨入谢家住宅,谢羡予抖掉雨伞上的雨珠,烘干后给沉席言发了微信。   -雨伞明天还你。   -不用啊,就当提醒你时刻带伞好啦>。   谢羡予于是不再说了,从床上下来,按亮书桌台灯,光晕笼罩着桌面,明明没人,谢羡予却还是假模假样地摸过笔,悄悄移着视线到黑伞上,欲盖弥彰又明目张胆。   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谢羡予逃也似地挪开目光,不禁蹙眉陷入深思。   既然他们情谊本就深厚,那为何他见到路星辰时没有这种感觉?   于是,那一夜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东西开始萌芽。   高三一年365天,对沈席言来说却不算累,毕竟他已历过一回,捡起不算难,于是他有了更多时间忙里偷闲,没事投喂投喂谢羡予,或是在谢羡予未能达到谢玮要求时,用瓶子装上萤火虫去见他……   沉席言记得谢玮在谢羡予大三那年便退下,搬进翠湖疗养院,大学后谢羡予也鲜少回家,所以只要熬过高三最后一年就可以。   谢羡予躺在铁架床上,床头放着沉席言捉来的萤火虫,荧黄色像月辉一样的光映在沈席言脸上。谢羡予看见沉席言拧起眉心,不自觉地放轻语气关切道:“你怎么了?”   沉席言一笑,校服盖在谢羡予身上:“没什么,只是想到马上就结束了。”   谢羡予听不懂这话,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他没有问,他不关心,只是缩着身子往沉席言怀中蹭了蹭。   沉席言从善如流地搂过他。   谢羡予下巴抵在沈席言肩窝,细细感受沉席言体温与气息包裹他的暖意。   好暖,好舒服啊。   谢羡予踏实地闭上眼,思绪纷扰又不得章法,他已逐渐分不清他与沈席言的关系,他们是朋友,但对比这份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里面又夹杂着许多道不明说不清的东西……宛如雾里看花。   但既然是雾气看花,日出之际,雾气终会消散,于是静待就好……   高考、出考场、出成绩、填志愿……一切都在按照命运的轨迹进行。   填志愿的当天,三人齐齐聚在沈席言家中,谢羡予早就定下了,学习金融与经济类,接手瑞泽,路星辰则是以兴趣爱好为主,填了工程类。   唯独沉席言这面一点风声没透露出来,瞒得严实,甚至是连谢羡予都一点线索不知道。   路星辰填完志愿长舒一口气合上电脑,趁机瞥了几眼沉席言电脑屏幕,在瞄见临床医学几个字后顿时惊了:“医学?你不怕累死?”   沉席言不答这话,只看向路星辰身旁的谢羡予,眼里半是感慨半是无奈地笑道:“没办法啊,阿予总在受伤。”   谢羡予尾指一跳,下意识偏过头看向沉席言,一瞬间心跳快如蝴蝶振翅,于是雾散了……    第39章   z市地处沿海,雨季漫长,雾一样笼罩着整座城市,一朵朵蘑菇头雨伞下是行人看不清的脸,只能看见打着刮雨器的车辆缓慢驶过,溅起两三厘米的雨滴,矮得可怜。   雨珠成线冲洗着春喜大门,在竹制的外墙留下道道水痕。   季暮商撑着雨伞拾阶而上,春喜外墙绿植上的雨滴沿着那一点翠绿脉络汇集,摇摇欲坠,最后不堪重负滴落到季暮商铅灰色的大衣上,洇湿了那一小块。   季暮商前脚推开春喜大门,后脚一声提示音响起。   【叮!男主即将登场。 】   【请宿主注意。 】   季暮商将黑伞交给接待人员的动作一顿,看了眼漂浮在半空中的光球,没说什么,对着服务生报了遍包厢号,随即在带领下上了楼。   距离这个自称是系统的家伙找上门才过去一天,季暮商却早适应了这个家伙的存在, 毕竟他一向是既来之则安之的性子。   服务员将季暮商带到201包厢前便躬身离开,季暮商没着急开门,而是理了理思路。   一天前季暮商得知他生活在一本小说里,或者说这个触感真实的世界就是本小说。   小说名为《璀璨星光路》, 讲述了影帝江迎秋暗恋影后林思眷五年终成眷属的故事。   很套路的娱乐圈文,但确实是大众所喜欢的。   从事娱乐行业的季暮商对这种情节并不陌生,唯一叫他惊讶的是他在书中的设定,在这本书中他是位爱而不得强取豪夺,最后在男主光环下破产的……男配,或者说是炮灰。   至于116找上他的原因也很简单, 《璀璨星光路》由于某些原因无法HE,所以找上了他,既能帮忙解决掉一个情敌又能完成任务,简直是一箭双雕,一石二鸟。   想到这,季暮商推开了包厢门。   “哎呦,季总你可算是来了。”   嘹亮到近似喝高的声骤起,季暮商迎着声看到一位笑容豁达的中年男人。   是他赞助拍摄电影的导演,杨明达,杨导。   “路上堵车。”季暮商简单交代完情况,脱下大衣搭到衣架上,坐过主位说:“耽搁不少时间。”   杨明达是个不拘小节的性子,和季暮商也相识多年,没少合作,这会儿不自觉换了话题:“ z市就这点不好,这天气阴晴不定的都可以去拍霸总小短剧了,我估计这雨怎么着也得再下个一晚上。”   “杨导这说得话糙理不糟。”   一道爽朗的女生在席间响起。   季暮商与斜对面梳着高马尾,额头饱满的林思眷打了个照面。   林思眷前些日子将最具权威的金鹿奖收入囊中,二十九岁的年纪虽然不是金鹿奖设立以来最小的获得者,却也足够风光。   但季暮商第一眼注意到的却不是林思眷,而是坐在季暮商身边的江迎秋,或者说是《璀璨星光路》的男主。   原文的时间线拉得足够长,毕竟江迎秋暗恋了林思眷整整五六年,并在这期间完成了从透明新人到影帝的人生转变,现在这个时间段……应该是江迎秋才出演完《蓝调时刻》,成为年度票房冠军,话题度与讨论度均创立新高。   季暮商职业免不了与娱乐圈打交,在网上没少看到关于江迎秋的报道,什么娱乐圈最后的救星、未来的影视之光、冉冉升起的新星……总之五花四门,各种头衔不管好得坏得就往上加。   报道上的内容实在翻不出花样,不看也罢,匆匆扫过也仅记住一张长得过于冷淡的脸,但今日一看,大不相同,季暮商微微蹙眉,觉得自己来源于报道的第一印象应该错了。   因为现实生活中江迎秋这张脸并不冷淡,甚至算得上和煦,他瞳孔很黑,但眼型流畅柔和,包厢灯打在上面时,刚好与不浅不深的双眼皮一同中和了漆黑眼瞳带来的冷意,于是便演变成了相反效果。   柔和得像是太阳穿透云层的破晓之际。   季暮商在心里慢慢点评着,实际目光没在江迎秋身上做过多停留,是匆匆一顿一停,谁料江迎秋如此敏锐,竟在专心吃饭途中抬了头。   在和他对视的那一刻,季暮商看到江迎秋瞳孔明显一愣,随即迅速撇开,绕回到正前方的汤蛊上。   虽然整个过程不足半秒,但季暮商仍察觉到江迎秋眼眸没有落到实处,因为他的眼神很空,像是错了一拍。   【叮!心动指数100%,HE进度0%! 】   【请宿主再接再厉。 】   季暮商无意皱了皱眉,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心动指数100 %, HE进度却是0% ,什么意思?”   116带完某个沉姓宿主后深觉自己能力不过关,特意花了不少时间进修,此时回答问题自是得心应手。   【心动指数仅与个人情感有关,是最为纯粹的感情。 】   【HE进度则是不然,他受到多方面的影响,不仅仅与心动指数有关,还收到诸多外界因素的影响,诸如作者的断更、锁文,或者是小说内部因素,男女主天人永隔、误会隔阂等等。 】   季暮商大致了解后点了点头,公司定期体检林思眷身体肯定不会有问题,而江迎秋也不像是身患重疾的样子,据他了解江迎秋与林思眷的关系也不错,不想是有误会的隔阂的样子,暂时能排除这两点。   “所以——简而言之就是你也不知道心动指数100%,HE进度却是0%的原因?”   116面上一阵尴尬:【额……也可以这么说。 】   绑定116之初,季暮商追问过这个……世界无法HE的原因,116也是如这般的含糊其辞,支支吾吾。   季暮商知道116不愿回答后也不勉强,只独自思忖起如何促进HE,期间林思眷朝他眨了眨眼,“季总不来我们都不敢动筷,只敢饮水充饥,这会儿没点表示?”   林思眷是季暮商和韵传媒旗下签约艺人,性格大大咧咧,在公司又爱以姐相称,和他这个老板相处惯来没大没小。   季暮商来晚了,也没话可说,痛快地自罚一杯,说着笑:“饮水充饥,我看饮酒还差不多。”   被戳穿林思眷讨好一笑:“别说那么直白。”   季暮商转着酒杯笑笑,给自家艺人点面子。   说来也奇怪,季暮商对林思眷并无意思,他也不是个喜欢吃窝边草的性子,怎么到书中就变成了他对林思眷爱而不得了,季暮商猜不透,只当是后面是发生了些什么,使他……喜欢上了林思眷,虽然这个可能微乎其微。   前些日子和韵传媒投资的文艺片《风筝》正式启动,历时三个月才确定下演员,于四月份在z市开机。   说来也巧,确定江迎秋作为本片男主时,江迎秋在圈中仍是四五线,并未爆火。   外界皆传说《风筝》的投资方是捡了个大便宜,花小钱办大事,不过季暮商倒觉得是杨明达慧眼识珠又艺高人胆大,毕竟敢用一个并无实绩的演员做一番,一不小心就能在网上引起一阵腥风血雨。   酒过三巡,电影的开拍事宜夹杂着各种琐事,听得人头大又不得不耐心听着,期间另一家参与投资的投资人缠着季暮商不放,左一句试探右一句摸底,只想从和韵传媒下半年项目中分点油水。   季暮商被问得心烦,回了句在这说别的事不太好吧,那人才消停。   他先头空腹饮了杯酒,正想吃点菜,餐桌上的圆转盘转了圈,几道海鲜停在他面前,季暮商瞬间没了吃饭心情。   z市是座沿海城市,海鲜享誉全国,算得上一大特色,但生在沿海城市的季暮商却偏偏不喜欢。   正想着随便吃点别的,餐桌圆转盘又转了半圈,海鲜退出了季暮商视野,取而代之的几道做工精致的粤菜。   季暮商心满意足地吃了两三口,他口味挑,即便是喜欢吃的粤菜也不见得都喜欢吃,但春喜这道白灼虾实在合他胃口,便多吃了几口。   中途圆盘又转了几下,白灼虾转到杨明达面前,季暮商也吃得差不多了,正准备放下筷子却见那道白灼虾去而复返,稳稳停在季暮商面前,像专门为他而来一样。   季暮商愣了一下,第一反应去看谁动了装盘,见大家都在专心喝酒畅聊只好作罢,当成是凑巧。   一顿饭局下来还算轻松,都是些老朋友不用拐弯抹角地搞些人情世故,但季暮商身为投资人还是喝了不少。   退场后季暮商没立马离开,去了趟洗漱间,出来时站在二楼余光向下,瞥见一站在一楼大厅的熟悉身影。   这人只穿了一件单薄白T ,站在大厅门口,被风吹得鼓起,他没有目视前方密密匝匝的雨帘,反倒是微微侧过头,视线落在门口的置物架上,也不知道在看什么,总之眸光专注宁静。   也许是在等车。   季暮商漫不经心胡乱猜测着,下一秒就见喝了酒的林思眷出现在大厅。   她看见江迎秋站在门口,自来熟地从后方拍了拍江迎秋肩膀。   季暮商在楼上,看见江迎秋发愣转回头,见到是林思眷后笑了一下,眉眼温润,两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交谈甚欢,最后林思眷撑着伞跨入雨幕,江迎秋则是继续守在春喜门口。   季暮商收回目光,正要下楼, 116忽然探出脑袋瓜:【宿主大大,你觉得男女主怎么样? 】   季暮商神色略淡地看了眼光球,不答反问:“问这个做什么?”   116一噎,实在不是它想问,而是上个沉姓宿主给它整出心里阴影了,为了杜绝上次那种情况出现,116必须确保他绑定的宿主大大对男主一点意思都没有,笔直得很。   【不为什么,就是好奇,好奇。 】   116不会撒谎,不过这个问题也不是什么难题。   季暮商想到站在雨前几欲融为一体的背影,又想到在与林思眷交谈时浅浅勾勒的嘴角,说:“挺般配。”    第40章   《风筝》算得上和韵传媒一个S+项目,从参与人员到筹备拍摄季暮商都有把手,亲自看管过问,容不得差错,甚至公司一姐林思眷做了友情出演。   和韵宣发总监赵承泽手拿文件,正要找季暮商商量下《风筝》开机后的宣发事宜,却看见季暮商拿着车钥匙行色匆匆。   “你干什么去啊?”   季暮商分出时间看了赵承泽眼:“上午《风筝》开机仪式,我去趟静海,回见。”   赵承泽知道季暮商看重这个项目,但没想到这么看重,有些惊讶,正要打趣下这剧组是有你对象还是怎么,连开机仪式都亲自到场,又听季暮商径直抛下句:“对了,《风筝》我打算亲自跟组,正式开拍后的宣发你多担待。”   “啊?”赵承泽抓抓头发,暗道自己不会猜对了吧,只可惜季暮商早已乘电梯下楼, 没法求证。   z市不大不小, 开车二十多分钟抵达静海, 开机仪式订在上午十点二十,找人推算的黄道吉日。   季暮商开车抵达时静海时不过九点半,场务人员正争分夺秒布置场地。   与一般的开机仪式定于宴会厅等地不同, 《风筝》剧组大手笔地包下了静海沙滩一天使用权作为开机场地,归根结底是背后投资方财大气粗。   静海风平浪静,没有走进,淡淡的咸湿气息却似有实质扑在鼻尖,从远处看阳光漂浮在海面上,随着海浪跳跃,印着《风筝》开机大吉的横幅吹得鼓起,像是巨大的招摇飘带。   季暮商停好车,走进场地。   “季总,你来了。”杨明达正指挥布置场地,见到季暮商以为是不放心所以亲自监督,便主动说:“媒体那面已经打过招呼了。”   季暮商嗓音略淡地嗯了声,视线开机仪式场地在绕了圈,直奔目的:“主演在哪?”   杨明达随手一指:“在剧组租用的化妆棚,估计一会儿就完事了。”   得了回答,季暮商没再在外面耽搁时间,打了声招呼去了化妆间。   静海周边可用房少,条件有限,主演共用间化妆室。   正值八月酷暑难消,即使位于沿海,空气里的燥热依旧不得削减,为了方便通风化妆室的门大大咧咧敞开。   化妆间隐隐约约有攀谈声响起,季暮商敲了两下门走进,林思眷并不在屋内,季暮商第一眼看见的依旧是江迎秋。   江迎秋后脑搭在椅子上,闭着眼任由化妆师上妆,过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阴影,耳朵里戴着耳塞,应该是在补觉,没有察觉到有外人。   倒是化妆师先看见了季暮商:“你好,请问你找谁?”   化妆师放低了音量,但也许是江迎秋睡眠浅,这会儿已经睁了眼,瞧见站在门口的季暮商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愕,尽管他隐藏得很好。   江迎秋朝化妆师打了个暂停的手势,重新朝季暮商看过去,“季总,林姐她不在,估计是有事出去了,需要我发下微信吗?”   “不用,不是什么急事。”季暮商没有说谎,因为他来这里的目标不是林思眷,而是江迎秋。   季暮商说着也走进了化妆间,化妆间不大不小,正好摆着张双人沙发,季暮商坐下后说:“我在这里等着就行。”   回应他的是江迎秋极为短促的一声:“嗯。”   林思眷不知去了哪里,许久没有回,季暮商看了会儿剧本就无事可做了。   可能是被他吵醒了,江迎秋摘下了耳塞,不再补觉,但为了化妆方便依旧阖着眼。   从季暮商这个角度能清晰看清江迎秋的背部轮廓,对方为了贴合人物特意减过肥,单薄的一层T恤清晰映出江迎秋的脊背线条,是极为明显的一道。   上回在春喜看得不仔细,这回倒是看得更清了些,也更瘦更单薄了。   化妆镜将沙发上的季暮商一同收入,包裹在西裤下的双腿壁纸修长,衬衫沉稳禁欲,同时季暮商也凭借镜子窥探到江迎秋,正要错开,却忽然顿住了。   他看见江迎秋眼皮在轻颤。   季暮商眉梢一动,主动开口寻了话题:“你和林思眷的感情不错?”   意外地,季暮商又看见江迎秋愣了几下,过会儿似乎是意识到自己失态勉强找回点意识,迟钝地点了点头说:“还好。”   似是怕季暮商不够,江迎秋又用他那张颜色很淡的嘴唇补充说:“林姐是我学姐,共同参演过三四场话剧,只不过我大一时林姐已经大四了。”   季暮商似懂非懂地嗯了声,之后再没有别的话。   化妆间霎时安静下来,安静祥和,偶尔又几声来自静海的穿堂风,吹拂间带来点清凉。   江迎秋饰演的角色脸上不需要过多装饰,大部分场景需要素颜出镜,此时为了贴合人物形象只简单施了层粉。   化妆师收拾工具的时候林思眷也回来了,手里拎着两杯加冰的低脂果茶,其中一杯撂到江迎秋化妆桌上,凝在杯外的水汽顺着杯壁滴到了桌上。   林思眷用手扇着风,这会儿也瞧见了季暮商:“季总,你怎么来了。”   季暮商随便找了个人理由:“过来看看。”   林思眷没多想,视线重新转回江迎秋:“刚去取外卖了,帮你带的。”   “谢了林姐,改天请你吃饭。”   “不是什么大事。”林思眷正摆着手,忽热侧头看了江迎秋几眼,纳了闷:“迎秋,你嗓子怎么哑了?”   听林思眷点出,江迎秋出神地怔了几秒,然后缓慢地看向她,勉强打起精神笑了下,说:“没事,估计是昨天剧本围读长期没喝水。”   平心而论江迎秋长得确实很好看,眉眼柔和,眼睛又澄净,很舒服的长相,此时再配上偶尔浅浅牵起的笑容,很容易叫人心生好感。   林思眷信以为真,从随身包里掏出个小盒子递给江迎秋:“润喉糖,来片。”   两人相处自然,季暮商没看出什么明道来,在化妆间又坐了会儿起身告辞,出去后他也没立马离开,准备参加开机仪式。   开机仪式上午十点二十准备开机,为了做好保密工作,只邀请了两三家媒体。   但即便如此,外围的关注依旧不少,里外三圈围着不少人,举着手机向内窥视,主演们接二连三入场,导演与演员一一致辞,江迎秋作为领衔主演最先上台。   与杨明达的长篇大论形成鲜明对比是江迎秋的简洁大方,只有一句:“请大家敬请期待陈桐。”   江迎秋饰演的角色名为陈桐,电影以陈桐的二十八岁为中心,横跨前后十年,从高中时期十八岁入狱,到二十八岁出狱经营海边民宿,直至三十八岁自杀身亡。   听起来是个悲剧故事,事实也确实是个悲剧。   时间跨度大,对演员演技要求不言而喻,杨明达从形形色色、各路人马中敲定了江迎秋,那就证明江迎秋自然有这个实力。   从领衔主演到友情出演一一发表致辞,随即上香祈福,全剧组主要人员站于香炉前,白色烟雾随海风浮动、消散。   江迎秋手持三炷香,防晒口罩遮住他下半张脸,只露出眼睛、额头,季暮商看见江迎秋目光虔诚,弯了三次腰。   上过香后,是正式开机,导演给剧组发了红包,每人手持一份,江迎秋捏着红包一角,立在胸前。   季暮商站在外围看热闹,放完红包的杨明达一个不留神目标转到他,叫季暮商上台也跟着来一张合照,季暮商婉拒道:“我就不来了,不合适。”   “不来什么不来,你是资方爸爸。”杨明达说着拉着季暮商上台,季暮商懒得继续掰扯,顺势上了台。   杨明达把季暮商安置在江迎秋后方,既不会抢了主演风头,也不会怠慢人了身份。   季暮商就站在江迎秋身后,看着这人雪白的一节后颈。   江迎秋在侧头与身边人说话,嗓音清缓,语气随和,能看得出来他是个很好相处也很随和的人,只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紧张,他脖颈到肩膀处的肌肉始终紧绷。   前方拍照的摄影师喊了一声,这一声像是个指令,刚还在说话的人刷一下调整好身形、表情,好看的眼睛直视前方,面露笑容,于众人一同喊道:“开机大吉。”   海风应景地吹拂过来,在这一瞬间,季暮商闻到了一股淡淡气息。   似海盐,又似白雪松,冰冰凉凉的像是冰块,起到了天然降温作用,似正被海洋包裹。   是他熟悉的。   季暮商晃神了片刻。   合完照,江迎秋与林思眷共同掀着红布上的摄像头,整个开机仪式才算是结束。   杨明达与副导忙着指挥工作人员指挥场地,季暮商下了台绕出内场,打声招呼正准备离开,忽然瞥见一个熟悉身影。   对面依旧戴着防晒口罩,这会儿没有工作人员围绕,江迎秋从台上一直绷到现在的肩膀终于松懈了。   江迎秋捏着红包一角,打开了红包,红包包得不严,一掀就揭开。   江迎秋手指探进去,小心翼翼地掏出,在看到几张崭新的鲜红的红钞票眼睛瞬间瞪大,又瞬间弯起。   开机红包都是好兆头,一般都是十元、五元,即使有大额也不超过一百,季暮商斜后方的视角,看得模糊,但也能看出是个不小的数目,打底有五百。   开机红包从导演裤腰出,杨明达的脾性季暮商了解,叫他大方一回不容易,但又想到江迎秋是杨明达精挑细选选中的演员,也就不值得奇怪。   另一边,江迎秋看完红包后立马合上,放回自己口袋里,放好后又低头查看了遍然后一拍才算安心,像是生怕被人偷了去。   季暮商对着江迎秋这一连串动作挑了挑眉,剧组的其他人知道江迎秋是个财迷吗。   他正想着就见斜前方的江迎秋突然转回了头。   碰见剧组最大的投资商不可能装看不见,不借机攀谈交流几句混个好印象都能算是克制,更何况身为主演有名正言顺的理由。   谁料江迎秋却不按常理出牌,他只是单纯走进几步,待与季暮商刚好处于不远不近的距离便停下,是正常社交之外的一二步,正因多出的一二步,那份恰当下便透出几分不合时宜的疏离。   江迎秋却好似没有察觉到,露出一个牵动嘴角的笑来,眉眼一弯,莫名与当下阳光和煦,海风温柔的场景相适配。   再然后江迎秋用同方才在化妆间同样的、偏低偏哑的嗓音问候说:“季总好。”   季暮商点了下头,同样地没有上前,就保持离江迎秋一米的位置,不高不低地回了声好。   之后,江迎秋大抵是无意攀谈,随意找了个理由借口离开。   季暮商站在原地,看见江迎秋匀速加速的脚步微微蹙眉,陷入沉思。   江迎秋的心动指数已达100%,《璀璨星光路》这本书的HE进度却是0%,两者相比,对比鲜明,很难不叫人多想。   林思眷的性子季暮商了解,心里是个藏不住事的, HE进度0 %怎么都不像是能林思眷有关,所以问题只能是出现在江迎秋身上。   说来也巧,季暮商至今未知道《璀璨星光路》这本书的剧情走向,即使绑定了116,他所知的也不过是整体故事脉络——江迎秋暗恋五年终成眷属,以及他的故事线。   116对他说这本书无法HE ,他总归需要搞明为什么无法HE ,以此来对症下药。   如此想着,季暮商开口询问:“这本……书无法HE的原因是什么?”即使是接受良好,季暮商还是无法将这个世界视为虚构。   【宿主大大,你……你问这个做什么? 】   季暮商说:“我总归得知道阻拦HE的原因,才能去除阻碍。”   116嗯嗯地小鸡琢米点头,没察觉到自己皮肤都紧张得变色了,还在一本正经地骗人,只是拙劣到给拙劣他/妈开门了:【这个……这个不重要,重要是HE,对,HE! 】   季暮商见116言辞含糊,便知道是无法从它这里得到答案,与此同时心里也有了计较——当务之急是先探明江迎秋心动指数100%,HE进度却是0%的原因,之后再从长计议如何撮合江迎秋与林思眷。   也就意味着他需要先和江迎秋打好关系。   只是……为什么感觉江迎秋有些怕他?   错觉吗?    第41章   距离《风筝》剧组开机已过去一周,事先与媒体打过招呼,剧组那边并无过多物料流传泄露,一切都在稳步进行中,除了HE进度仍旧为0% 。   季暮商下午开完会儿腾出时间去了趟剧组, 《风筝》主要拍摄场所是z市静海,为了节省不必要花销,剧组统一采用场景拍摄,今天正好轮到拍摄电影片头——陈桐出狱。   陈桐的一生都是悲剧,幼年寄宿孤儿院, 身形瘦弱时长带伤,正因如此陈桐心智成熟,偶然一次机会被人收养,结果第二年男主人外出拉货车祸身亡,只留陈桐与母亲相依为命。   于是陈桐拼命学习出人头地, 却因性子孤僻遭遇校园霸凌,忍了两年,在高考的前一天晚上压制已久的火山喷薄而出。   说不清几分故意几分无意, 在被叫走的又一个晚上摸过插在水果上的水果刀。   于是在高考完的第二天, 成年的前三个月, 陈桐入狱。   接着,十年牢狱,陈桐出狱。   ……   季暮商驱车前往拍摄地点。   拍摄地点填满了各种机械设备, 为了追求真实,剧组更甚利用废弃建筑改造成了入镜所需要的监狱。   季暮商行事低调,认识的人鲜少,再加上他今日来也不是大张旗鼓地巡逻,便没有声张, 站在一旁观摩起剧组拍摄。   一个好的电影开头必须足够吸引人,并用简单的动作勾勒人物形象,刻画内外环境,鉴定感情基调。   想要做到以上几点,需要多方努力,尤其是塑造者。   想到这里,季暮商下意识去找江迎秋,他很好找,不用环视一周,去找嘈杂混乱的人群里最安静的那一块就行。   几天不见,江迎秋貌似更瘦了些,站在一棵树下,身影远没有树干厚实,目光掀起应该是在看天,看样子是在入戏,调整情绪。   季暮商知道他很敏锐,但这回他在他身上停留了良久,江迎秋都没有发现——他正在逐渐融入陈桐。   那个与外界联系薄弱,感知力过低的陈桐。   过会儿,杨明达和摄影师琢磨完打光问题,杨明达喊出那一句:“Action。”   一个单薄瘦小的背影徐徐出现在监狱门口。   随着镜头的推进,身影逐渐扩大,直至完全暴露。   今天是陈桐出狱的日子,监狱的门开了,陈桐阖起的眼也打开了,不过他既没有贪婪地吸一口新鲜的空气,也没有生出仰望蔚蓝天空的欲望,只是视野有目的性地在监狱门口看了遍。   在确定没有人时,才脚步略显生疏地走出监狱。   监狱通往马路这条路不远,陈桐却走了许久一步一缓,一步一停,就这样,他耗时了五分钟才走完。   马路上的出租车很多,却没有车愿意在陈桐面前停下,陈桐知道这是因为什么。   在又一辆车租车驶过时,他放弃了,按照记忆中的路线向前走,走到已经生了锈的公交站牌前。   他来得很巧,正好赶上公交车即将驶离,于是跟随着最后一位客人上了车,付了钱。   也许是很少在见到投币的方式,司机多看了陈桐眼,用烟抽多了的烟嗓开口:“两元。”   也在这时,从出狱开始就表现的很平淡的陈桐终于有了反应,他瞳孔收缩了一下,手伸进口袋里,摩挲了一阵子,翻找出皱皱巴巴地一元,塞进了投币箱里。   十年牢狱,足够一个独立完整的人与社会脱轨。   这是大自然弱肉强食的生存法则,更是海水潮汐的自然规律。   “——cut。”   “一镜到底,不错。”杨明达的声音响起,“先短暂休息五分钟,之后再拍下一镜头。”   江迎秋还没脱离陈桐的浓厚情绪,眼神有些沉,对杨明达的安排只点了一下头。   季暮商以第三视角看了会儿,从场务那拿过瓶水,走进江迎秋:“喝水吗?”   季暮商的突然到来让江迎秋有点惊讶,也正是这份始料未及很奇妙叫让他一瞬间从属于陈桐的情绪抽离,先前的沉重压抑荡然无存,像是雨过天晴劈开潮湿乌云的灿金色阳光。   江迎秋正要接过说声好,助理小白捧着个保温杯风风火火跑来,他不认识季暮商,说话没个顾忌:“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江哥肠胃不好,喝不了冰的。”   季暮商一愣,很快就淡笑收回手:“是我考虑不周了。”   江迎秋嘴唇张张,貌似是想说些什么,但季暮商又说:“先不打扰你了,走了。”   等季暮商走远,江迎秋才接过小白递来的水,喝水润了润喉,说了句不相干的话:“你知道刚才那人是谁吗?”   小白有些懵,他莫名觉得江迎秋此时心情不太好,便又看了看,见江迎秋已经神色自然地拧上瓶盖,只当是自己错觉,随即才道:“不是哪个小演员吗?”   “看来黄哥没有告诉你……”江迎秋短促笑了下,慢悠悠补充上后半句:“那人是和韵传媒的负责人,也是剧组最大的投资商。”   江迎秋唇齿轻碰,一字一缓地念出:“季暮商。”   黄哥是江迎秋的经理人,小白是黄哥新招的助理,有许多注意事项没来及告诉就进了组,此时这种情况对于初出茅庐的新人菜鸟实在招架不住,“那……那……那季总不会记住我了吧……完了完了,我不会连累江哥吧”   江迎秋又好整以暇地喝口水:“不好说。”   小白信以为真,就差抱头痛哭:“完了,完了,真完了,黄哥不会要解雇我吧。”   眼看小白越说越离谱,江迎秋终于见好就收:“不会,他……季总人很好的,不会和你计较。”   季暮商工作早已安排妥当,一下午都留在剧组围观,正准备和杨明达打声招呼忽然想起自己手中还捏着瓶水,说不上是什么原因,总之回头看了眼。   那个小助理表情看起来又好奇又好笑,嘴唇蠕动地飞快,不知道在说什么,另一位主人公倒没什么表示,依旧是平淡中带笑的样子,任由小助理像火焰般噌噌地嘀咕。   鲜活。   季暮商没由来想到这个词。   补拍完几个特写镜头,接着是下一幕。   陈桐浑浑噩噩地付完钱,坐在公交车上,目光无所依地落在某一点,从白天到黑天。   像浮萍一样。   他也确实是浮萍。   拍完这一场景,日头已经落山,杨明达叼着个没点烟的烟,和江迎秋一同坐在摄影机内,回看方才的表演。   取景框不大不小,杨明达拿下烟,指着江迎秋坐在公交上的身影,随意问:“你觉得陈桐他在想什么。”   “什么都没想。”江迎秋回答地十分果决。   杨明达似是而非地哦了声:“为什么?”   “因为——”   季暮商走进,听见江迎秋补充上了后半截。   “他没有可以想的东西。”   季暮商脚步一滞。   陈桐确实没有可以想的东西,他没有交好相熟的朋友,唯一的牵绊养母三年前去世,留下来十几万,不用再为生计发愁,随意开家店就能谋生。   他连能想的东西都没有。   杨明达满意地笑了下,余光瞥见季暮商走进,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今天先这样,提前收工,留下来吃饭不,一会儿剧组聚餐?”   季暮商自然没有拒绝。   聚餐地点订在百味饭店,由于各种原因不能全部达到,不过粗略算算还是坐了几桌。   季暮商自然是与杨明达和江迎秋同桌,落座时,他自然拉开椅子坐到江迎秋身边。   杨明达瞧见季暮商动作,打趣了声:“哟,季总吃饭还看脸。”   杨明达今年不过三十八九,长相周正,二十出头那会儿四舍五入也能称得上俊秀,但与江迎秋一比还是小巫见大巫。   季暮商跟着笑着回了句,眉目舒朗干净:“没办法啊,毕竟是男主角。”   季暮商性子随和,虽是投资商却没多大架子,再加上从事娱乐行业多年,剧组有不少相熟旧友,这话一出,餐桌上响起阵此起彼伏的哎呦喂~   副导赶热闹朝江迎秋喊了声:“小江,听着没,季总夸你呢。”   江迎秋隐隐感觉掌心在冒汗,凑了凑手,对季暮商眨了下眼,露出那种一本正经中带着调侃的笑:“谢谢季总啊。”   季暮商眉梢挑起一个弧度:“不客气。”   那副导好似不过瘾,又说了句:“这一来一回是怎么回事,怪拘的。”   没人点出还好,一旦有人点出,就会回想,一回想就会发现还真是,季暮商此时就处于这个状态。   不过季暮商还没思考出结果,菜上了,饿了半天的人也都自动换了话题。   都是一帮大男人,吃饭自是逃不了喝酒,季暮商喝了杯就去夹菜垫肚子。   粤菜味道清淡,保留着原汁原味,甜中不失清香,既不过分甜腻,也不过分寡淡,一切都恰到好处,很舒服。   季暮商吃了八分饱就没再吃,身子靠回椅背听着杨明达和副导脸红脖子粗地争论如何拍摄。   江迎秋倒是还没吃完,角色需要即使出门聚餐也不能吃得太多,为了方便消化他吃得很慢,一口饭会嚼很多下,然后下咽,再去喝汤。   源于早年创业饭局的习惯,季暮商总是观察的很仔细。   待江迎秋咽下一口后,季暮商开始没话找话:“你们做演员的是不是每天都没吃不饱饭?”   江迎秋捏着汤勺的指尖泛白了,放下汤勺后隔了几秒才漫上血色:“有些夸张了,没到吃不饱饭那么夸张,只是吃得比较健康。”   “哦,有多健康?”季暮商凑近了些。   江迎秋佯装思考了会儿说:“大约是……纯绿色的水煮白菜。”   季暮商轻笑出声,这算什么,江迎秋的冷幽默吗?   他视线绕到江迎秋碗碟里的几缕青菜,附和说:“是挺健康。”   饭过三巡,也散了场,剧组叫了车,由于路上堵车,车辆分批来,江迎秋不着急回酒店就垫在后头,工作人员接二连三地回去,期间有不少人和江迎秋打招呼,江迎秋一一点头回应。   娱乐圈不少人都有人设,什么青春男大、智商担当、家庭主夫……无一例外都是为了吸引公众注意,背后如何那就不得而知了。   江迎秋貌似没有立过人设,好像也有,他在电视上、网络报道上总会显得有些冷漠,难道走得是高冷路线,但明明现实中的江迎秋更讨人喜。   就比如说现在,他能感到全剧组的人都很喜欢江迎秋。   季暮商如实想着。   半途,他忽然想起赵承泽一个月前给过他份资料,资料里是各个没有签约公司但富有潜力的新人,里面好像夹杂着江迎秋的资料。   他当时还多问了嘴,因为江迎秋已经出道了五六年。   赵承泽回答的好像是合同快到期了。   不过他当时没仔细看,资料随手不知道塞进哪了,只叫赵承泽着手安排。   现在想来,也许可以签进公司。   季暮商感觉有些晕了,去洗手间洗了手,再回来时大部队已经不见人影,虽说他本来也和剧组人员不同路。   季暮商摸着车钥匙给自己叫了个代驾,等代驾的功夫去外面透了透气。   聚餐的时间有些长,外面天黑得彻底,饭店两侧的装饰树木影子加深了道路颜色,显得格外沉郁。   余光瞥见一个影子,季暮商撤走视线的动作霎时停下,目光上移,瞄到了蹲在树下的江迎秋。   过暗的光线看不清,只能凭借身影勉强看出江迎秋正在逗一只小狗。   季暮商没有贸然上前,站原地看了会儿。   看着看着,季暮商突然发现,在没人的时候,江迎秋身上的游离感逐渐重了,逐渐厚实了,也许是由于饰演了陈桐吧。   他想。   没等看上半分钟手机铃声毫无预兆响起,估计是代驾。   季暮商手机声开得不大,但这处太安静了,想听不见除非耳朵聋了。   江迎秋果不其然转回头,他以为季暮商早跟着大部队走了,没成想还在这,有些诧异,正想着打声招呼,裤脚被毛茸茸碰了碰,低头一看,刚逗完的小狗好似被季暮商手机铃声吓到了,噌一下也溜走了。   铃声依旧在响,季暮商按了一个“有事,不方便接电话”的回复,然后说:“抱歉。”   江迎秋怔愣一下:“抱歉什么?”   季暮商说:“吓走了小狗。”   江迎秋抿唇一笑:“没关系。”   身上的游离感消失了。   他想。   季暮商心情好了些,开起玩笑:“大部队把男主角落下了,这算什么事?”   江迎秋认真又无奈地摇头:“没办法啊,车临时不够了,左右我也不着急回去,就先留下来,一会儿出去打个车。”   季暮商点头走进几步,晃了下车钥匙:“需要送一程吗?”   没料到季暮商会纡尊降贵这么说,江迎秋短暂一晃神:“谢谢季总,不过不用了,我一会儿叫个车。”   被拒绝了季暮商也没勉强,继续用带笑的嗓音说:“行,那你记得找杨导报销,他要是不愿,你就说是我让的。”   江迎秋顺着他话继续开玩笑:“一定。”   季暮商提起嘴角笑了一下,换了话题:“今天演得不错。”   江迎秋张了张嘴,眼看着他又要说谢谢季总,季暮商赶紧抢先一步说:“加个微信吧。”   他说着划开手机,微信二维码递到江迎秋眼前。   对方没有动,表情也有些懵,季暮商以为江迎秋是不愿又不好意思拒绝,便补了一个他自认为是合理的理由说:“以后有适合你的本子方便联系,也好合作。”   话落,江迎秋终于动了,他垂着眼,先是落在裤缝边的手指试探活动几下,再然后肌肉带动手臂伸进口袋,最后一点一点摸出手机。   季暮商维持着举手机的动作,笼罩在月亮上的云层不知不觉散了,夜晚星幕之下,季暮商惊奇地发现江迎秋拿手机的手在小幅度颤抖。   他……是在害怕吗?    第42章   这个问题不是本人很难回答, 最起码季暮商答不上来。   直至坐上车,季暮商还在想那只微微颤抖的手,或者说是记忆碎片,碎片浓墨一样揉碎在夜空里,带着季暮商追溯起先前一次次见面。   从春喜包厢内江迎秋闪躲的眼神, 到静海化妆间轻颤的眼皮, 再到今夜, 种种相加,貌似都指向一个回答。   江迎秋是真的有些怕他。   不是错觉。   想到这里季暮商蹙了蹙眉, 偏过头。   窗外的景象飞速倒退,擦拭干净的车窗一一映出季暮商立体眉弓、高挺鼻梁、轮廓分明的下颌线条,无一处不是精致标准的好看。   季暮商打量了几眼收回来目光,他自认为自己长得还算过关,与凶神恶相搭不上关,性格还算亲和,既然如此江迎秋为什么要怕他。   季暮商对此感到几分苦恼,忽然联想起在书中他的身份是衬托男主的男配, 难不成还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他与江迎秋注定相斥不成?   季暮商揉了揉太阳穴放弃思考这件事, 当务之急是搞清楚HE0%的原因。   只可惜他对《璀璨星光路》的剧情一知半解,倘若了解全部, 就可以按照原著剧情走, 扫除阻碍HE的障碍,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知从何抓起。   晚上回去季暮商酒劲散去不少,还不太困上网找了些江迎秋采访视频看,多了解些总归没有错。   江迎秋行事低调, 常年待在剧组,综艺商业几乎全无,出道五六年采访视频少得可怜,距离最近的是江迎秋出演《蓝调时刻》获得一致好评时后为期十分钟的采访。   季暮商粗略算算采访时间,貌似半年前。   视频打开,季暮商去看他。   江迎秋与现在相比没什么变化,真要论大概就是面对镜头少了几分温和,多了几分冷淡。   记者采访的问题过于中规中矩,估计是事先打过招呼,没有出格的提问。   季暮商坐在沙发上,耐心看着进度条一点点前进,直至进度条横贯整个屏幕,在九分半时没有逃过采访惯来会涉及到的私密话题。   只听记者慢慢道:“江老师,我们都知道《蓝调时刻》讲得是暗恋,你在片中的演技收获了广泛认可,那么我想问一下江老师是暗恋过什么人吗?”   “才会如此真情实感。”   这个问题明显超纲,季暮商不是当事人也能从屏幕里江迎秋的表现判断出——江迎秋拿着话筒的手颤抖了一下。   就像今晚这般。   采访进度条空白了两三秒,再然后季暮商看见江迎秋缓慢牵起嘴角,对着镜头笑了一下下,是那种玩味又带着好奇的笑,与他在现实生活所看见那种亲近友善的笑完全不同。   江迎秋手拿着麦反问:“真想知道啊?”   记者没想到江迎秋会反手把问题抛过来,顿了一下才说:“广大网友都很好奇。”   江迎秋依旧在笑,眼中却没有笑意,换过单手拿麦,另只手无奈摊开说:“那没办法了,好奇心害死猫,为了广大网友的安全着想,我只能说活着不易,好好珍惜。”   采访也在此刻结束,屏幕出现视频末尾的黑屏,过会儿重新开始播放这段为期十分钟的采访。   看过一遍的东西没必要再看,季暮商反手扣上电脑。   记者最后一个问题在脑内循环响起,季暮商眼前闪过采访弹幕上一连串的问号。   所有人都不知道江迎秋到底是在说笑话,还是在避而不谈,季暮商却知道,知道江迎秋在暗恋林思眷,而且暗恋了很久很久。   说不上什么,季暮商又打开了电脑,电脑打开,映入眼帘的是视频最开头端坐沙发的江迎秋。   说实话,季暮商有时也挺不解,他看得出来江迎秋与林思眷关系不错,虽说一旦表白可能连朋友都做不成,但一个人闷不哼声将100 %的喜欢憋在心里四五年,在他看来这已经不是喜欢,而是执念。   那是一把悬在头顶的剑,你不去触碰它始终摇摇欲坠,挑战着你岌岌可危的神经,总有一天会坠下,为何不早早来个痛快,最起码能踩到实处,而不是次次落空。   季暮商不能理解,也许是他没有暗恋这种情绪。   搁在桌面手机响了几下,季暮商摸过手机,《风筝》剧组的群推送了几条消息,是酒醒了的杨明达。   -抱歉啊,小江,瞧我这记性,吃顿饭还把男主角给落饭店了。   -没事,我已经到酒店了。   -那就好那就好,打车回来的?   -晚上车少,叫得车,顺带来找你报销,杨导。   杨明达打了串哈哈哈哈,大手一挥甩过来个红包。   -对了,小江,这家粤菜的口味真不错,以后剧组订餐还得找你。   那头江迎秋大概有事在忙,过会儿才回了一个ok的手势。   季暮商视线略微上移,移到江迎秋头像上,江迎秋头像与网名很匹配,手绘的枫树林作头像,网名也简单,一个枫叶的表情。   顺着头像点开江迎秋朋友圈,季暮商上下翻看起来。   江迎秋朋友圈发的东西很少,每条朋友圈间隔多数是一个月,分享的也都是进组拍摄的日常,没什么稀奇的。   季暮商退出时想起还没给江迎秋备注,手指动动,打上几个字——江迎秋。   剧组拍摄如火如荼进行着,林思眷在录制完综艺后也火速进组,全部稳中有序,唯一值得深思的就是HE进度始终不长。   剧组封闭拍摄,按理来说是个增进感情的好时机,可HE始终归零实在不符合常理。   季暮商决定去剧组看看,走出办公室碰巧撞见赵承泽。   赵承泽一看季暮商就知道他是要去剧组,和身边人说了几句话,走到季暮商眼前:“带我一个。”   “你去做什么?”季暮商走进电梯,按下负一层按钮。   当然是看看剧组有哪位大美女,值得你天天往剧组跑,还亲自跟组。   赵承泽拍着胸膛冠冕堂堂道:“身为和韵宣发总监,时刻关注剧组动态是我义不容辞的职责与使命。”   回应他的是季暮商一声轻笑,这话信了才有鬼,不过他也没拒绝,反正多个人也不多。   剧组依旧在拍场外戏,拍摄陈桐高中阶段,待高中阶段拍摄完毕后移至静海,完成《风筝》主线剧情。   正值假期,剧组向学校打了申请,进行交涉,租用场地,季暮商到时正值中场休息。   此时的江迎秋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校服款式老旧灰扑,袖口裤脚磨损严重,有多处补丁,不过穿在他身上都可以忽略。   对方站在树下低着身,与剧组一个饰演陈桐小时候的小演员在说话,嘴唇张张合合,嘴角牵起又放下,是心情不错的样子。   江迎秋说了会儿话,接着摸了摸小演员的头,变戏法似的从兜里变成一块糖果。   逗小孩的姿态意外娴熟。   季暮商突然就挺佩服江迎秋的,上午才拍完出狱后的所有戏份,正处于沉重压抑的情绪中,不过一个正午时间就调整好状态,进入高中。   “看什么呢,季总。”   季暮商偏过头,发现身边换了个人,赵承泽不知道跑到哪去了,估计是在与哪个小女星瞎聊去了。   林思眷顺着季暮商方向视线看去,没大没小地调笑了句:“怎么,被我们男主角迷住了?”   季暮商顺着她话说:“是啊,被迷住了。”   话才落下,林思眷对着季暮商身后一抬下巴:“小江,听着没,季总被你迷住了。”   季暮商转回头,发现江迎秋不知什么时候逗够小孩了,朝这面走过来,那句话估计是被耳朵收录去了。   不过是个玩笑话,笑一笑就过去,谁料江迎秋却忽然一滞,脸上笑意发僵发硬。   季暮商以为江迎秋是不喜欢这玩笑,主动解释说:“开个玩笑,别介意。”   江迎秋摇摇头,想说我知道,但这话终是没说,因为他知道他只要一开口就会暴露他过分干涩的嗓音,这不行,只好用气音嗯了短促一声。   季暮商皱了皱眉,感到几分不对,有心想问杨明达却招呼着开始拍摄。   这幕戏拍摄的这是陈桐被霸凌的戏份。   陈桐遭遇了长达两年的校园霸凌,他没有报警,也没有控告,因为他知道没用,他身上的校服、书本全是侮辱人的字眼,老师却视如无睹,没有人会在乎。   因为息事宁人一直被人们奉为法则。   这天,陈桐特意留到教室内,但还是难逃一劫,他们用黑笔在他脸上画上乌龟、蟑螂,扒掉他的衣服,露出青紫交加的身躯,把他的头按进水池,易碎的气泡在水里翻涌,直至平息平息……   在最后,他们拍下照片,把罪行当做是勋章。   这几幕拍摄到最后所有人都已经身心俱疲,但拍摄电影没有捷径,只能一遍遍的磨,力求完美。   头发吹干又被打湿,上妆又卸妆,中场休息十五分钟时,江迎秋躺在椅子上闭着眼任用造型师整理发型。   造型师小声整理完毕小声说了句OK ,江迎秋闭着眼点了下头。   没过一分钟,江迎秋隐约察觉到一片阴影自上而下笼罩着他,江迎秋以为是造型师去而复返,便没有开口,任由造型师上手。   谁料造型师并没有动,江迎秋略带疑惑睁开双眼,看见季暮商站在他面前,江迎秋一个激灵,腾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激得椅子都晃动了下。   “吓到你了,抱歉。”季暮商也没料到江迎秋反应会这么剧烈。   江迎秋显然也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了,侧身扶好椅子,露出自己带着点红的耳朵,闷着声说:“没有。”   “那就好。”季暮商没说信还是不信,拿着一瓶水递到江迎秋眼前:“辛苦,温的。”   “谢谢季总。”江迎秋伸手接过,温水的水瓶贴近掌心,温度像是能顺着这块皮肤传至全身。   “那我先走了,不打扰你休息了。”   季暮商走出演员休息场地,准备去看看事先拍摄的画面有没有能用的,半途被赵承泽揽住肩膀。   赵承泽用手挡住嘴型,贴在季暮商耳边说:“喂,你有没有觉得你这个主演怪怪的?”   季暮商侧目睨了赵承泽眼,不含情绪:“什么意思?”   “不是,我能什么意思啊。”赵承泽莫名其妙感觉季暮商这话跟质问似的,不满地嘀咕完才说:“季暮商,你别告诉我你没感受到他面对你时的紧张。”   季暮商这回不说话了。   赵承泽知道季暮商是默认的意思,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啧啧几声称奇道:“肯定是你表现的太过凶悍,你呢,就应该多学学我。”   “学你什么?学你见谁都喜笑颜开?”   季暮商这话故意往难听那面说,赵承泽说教不成反被说,没个好气:“爱信不信。”   说完直接走人,季暮商没管杨明达去哪,回头又看了眼休息的江迎秋。   直至天黑这段戏才拍摄完,几乎所有人都长舒了一口气,之后的夜戏简单不少,是江迎秋与一位饰演母亲的老戏骨对戏,几乎都是一遍过。   晚上十点剧组准时收工,剧组人员接二连三撤离,江迎秋卸完妆白皙的脸上每一处都泛着红,是水笔用力搓洗过后留下的痕迹,助理小白赶紧用视线准备好的冰袋敷在江迎秋脸颊。   此时天色已晚,季暮商没再折腾,与剧组一同去了酒店。   晚上没事做,季暮商看了会儿《风筝》剧本,第二天的戏份依旧在校园,高中时期对陈桐来说实在不是个充满青春的回忆,那里处处压抑、逼仄,像是常年不见天日的下水道,也像是布满潮湿青苔的滴答脏水的窄巷。   又看了遍剧本,感觉有些喘不上气,季暮商推开酒店门准备去外面转一圈,意外撞见刚围读完剧本的江迎秋。   对方手里抱着剧本,看着脚下,垂着眼睫,从季暮商这个视角,依旧能看到对方略带红的脸颊。   察觉前方有人,江迎秋抬起头,和季暮商视线在酒店的长廊对了个正正好好。   趁江迎秋愣神的功夫,季暮商先一步开口:“吃夜宵吗,我请你。”   江迎秋恍然回神,温温和和地一笑:“既然季总说了,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第43章   走在路上,季暮商想起还没决定要吃些什么:“想吃什么?”   江迎秋戴着只纯黑色一次性口罩,朝季暮商侧过头,捏着口罩一角摘下,眨着双眼睛说:“馄饨吧。”   季暮商回了声好,带他去了自己常吃的一家馄饨店。   随意挑了个空位坐下,季暮商推着菜单到江迎秋眼前:“这家店口味还不错,可以试试。”   江迎秋点了碗馄饨,从善如流笑道:“既然季总这么说了,那我以后一定多多来。”   晚间没有多少人,等了没多久馄饨就上来了,江迎秋因拍摄原因没吃太多,只吃了一半,他有刻意放缓速度,与季暮商吃饭速度差不多。   吃饭时江迎秋摘下口罩,不出意外被馄饨店老板认出来了,老板站在柜台时不时瞥扫向江迎秋,这目光带着自以为是的小心,想不叫人注意都难。   江迎秋朝她一笑, 主动询问:“要合照吗?不过需要等我吃过饭。”   老板顿时喜笑颜开, 连声称好,又免费赠送了饮品, 考虑到江迎秋演员身份, 赠送得都是零脂肪。   季暮商借了个光,喝着江迎秋粉丝送的饮料说:“你粉丝真的很多。”   季暮商不是在说客套话,这话是发自内心的真情实感,他没少去剧组探班,时常能看到江迎秋在给同剧组的一些小年轻签名, 不过江迎秋性子好,演技好,没人喜欢那才是真的奇怪。   江迎秋没否认也没肯定,只笑了一下:“演得都是些讨喜角色罢了,如果演一些招人恨的角色恐怕就要连累季总了。”   季暮商有点不喜欢听这话,但他和江迎秋不熟,不能像对待赵承泽一样表现出来,只能顺着他话接着往下问:“怎么说?”   江迎秋佯装思考了会儿,牵起嘴角一字一句道:“就比如……你和我可能进不来这家店,毕竟反派都是招人恨的。”   季暮商没发表评价,只道:“即便你演了反派招人恨,那也只能证明是你演技好。”   店内灯光蒙了层灰,在江迎秋鼻梁处留下小块阴影,季暮商盯着那块看,倏然发现江迎秋带着点悲观属性,虽然不明显——这是江迎秋宁愿苦苦暗恋也不愿表白,求个痛快,敞开天窗说亮话的原因吗?   他不太清楚。   江迎秋顿了一下,对季暮商的话感到几分意外,然后弯起双眼,是那种很漂亮很漂亮的笑容:“季总说得对,悟了。”想了想,又添了句:“这样看来,我以后可以放心接反派角色了。”   吃过饭,合过影,签了名两人并肩往回走。   z市夜生活丰富,但这条街毗邻学校,现又正值暑假,人流车流稀疏,三三两两点缀在马路上像是夜空上的星辰。   云层悄无声息出现,影子一样尾随,江迎秋摸出手机看了一眼说:“一会儿好像有雨。”   话音未落,一滴雨从天而降,滴落在江迎秋鼻梁下,顺着骨骼轮廓洇进黑色口罩,冰冰凉凉虽然刺激却也舒服。   季暮商也感到滴落在皮肤上的雨,像一捧冰雨划开了沿海城市的闷热:“这回不是好像了。”   季暮商见江迎秋朝他看过来,提议说:“雨不大,要搭车吗?”   江迎秋看了眼落在胳膊上的雨珠,摇摇头说:“走回去就好,也不远。”   季暮商嗯了声,视线不由自主向江迎秋看过去,他发现即使江迎秋戴着口罩,他的上半张脸也足够吸睛,因为那双眼睛是真的真的很漂亮。   眼型是很流畅的弧线,眼尾不是带有攻击性的上扬,而是带着点弯自然落下,流畅有型,瞳孔颜色不过分深,也不过分浅,处于一个交界点,看人的第一眼地会让人心生好感,眼睛一弯,又明亮如星。   季暮商突然就有点好奇,这么明显的一双眼睛,即使戴着口罩应该也很容易被人认出来吧。   季暮商这么想也就这么问了:“只戴一个口罩,不会被人出来吗?”   “白天出门会多带个鸭舌帽,但是晚上又正值人少的时候只带个口罩没问题,毕竟穿戴得过多,还会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   说到着,江迎秋拉开口罩透了透气,重新戴上时忽然说:“我第一次参与试镜就是在一个雨天。”   江迎秋的眼睛突然就陷入很深的情绪中,像是在回忆,平日里对任何人都随和的神情消失不见,笼在月亮上的乌云遮住了打在身上的月光,即使看得不真切,季暮商也感到几分孤寂落寞。   季暮商看着那双突然间就很沉很沉的眼睛不自觉追问下去:“通过了吗?”   江迎秋从沉浸的情绪中抽离,将眼里不合时宜的情绪尽数压下,用一种很低的嗓音说:“没有。”   即便知道这种情况很常见,季暮商还是没忍住说了句不怎么算是宽慰人的宽慰话:“那他们还真是没眼光。”   那是的江迎秋第一次试镜,应该是五年前,不知道那时的江迎秋演技怎么样,会不会和现在一样好,应该会吧,毕竟杨明达说过江迎秋很有天赋,并且在这个快节奏的今日他身上最大的优势就是共情。   但共情能力强的人貌似都很累。   “也许吧。”江迎秋释然一笑说,这是在回答季暮商方才那句那他们还真是没眼光。   季暮商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我记得你与森耀的合同快到期了。”   江迎秋嗓音含着笑,调笑了句:“怎么,季总想签我?”   “是啊。”季暮商说:“提前请你吃顿饭,打声招呼,争取占点优势。”   江迎秋前些日子电影上映,好评无数,近日又与著名导演杨明达合作,身价水涨潮高,盯着人不少,合约到期的事自然不胫而走。   江迎秋挑了挑眉:“所以,一顿馄饨?”   他话没说完,季暮商却懂了,笑了一下说:“改天再请你吃饭,只要你别拒绝就好。”   江迎秋没料到季暮商信以为真,连忙道:“开个玩笑。”   “没办法,我当真了。”季暮商坦言道:“有捷径干嘛不走,只希望江老师到时候能多多考虑和韵。”   既然季暮商当真了,江迎秋也没再婉拒,毕竟一顿饭对和韵传媒的季总不算什么,江迎秋反手勾下口罩,一眨眼说:“那就要看季总下顿饭的诚意了。”   季暮商笑了笑,没再说。   三三两两的雨珠依旧在下,不能洇湿衣衫,也不能冲洗翠绿,像是在负偶顽抗,也像是不甘于此。   拍摄地点地处老城区,回去的路上巷子胡同交错分布,老小区的挂衣绳颓丧地悬在上方,投下的巨大黑影投射到崎岖不平的路面上,加深坑坑洼洼处的脏污积水。   远处一辆摩托贴着路缘石行驶来,打着光的灯刺得人眼睛眯了下,再睁眼时江迎秋条件反射挡在季暮商身前。   雨水混杂着脏水霎时四下飞溅,季暮商握住江迎秋手臂,攥着人往里带。   皮肤相贴,热度传递那刻,半秒的时间,季暮商借着破云而出的月光再一次窥探到江迎秋惊愕的神情。   江迎秋被口罩遮住的下半张脸无从考究,上半张脸却时真真切切地在传递他的情绪,瞪得很大的瞳孔过后又是猛然一缩。   江迎秋是真的受到了惊吓,就真的这么怕他?   季暮商挺不解的。   季暮商攥着江迎秋肩膀将人扶正,确保人站稳后才松了手。   很小的一个变故,但丝丝缕缕的尴尬在空气中漂浮、蔓延。   热源消失了,但手臂上的那点浅薄的热度却有经久不散、愈演愈烈的趋势,那一块小小的温度在心理作用下放大再放大,在五感的作用下逐渐袭变全身。   就在江迎秋浑身不适时,季暮商突然开口了:“好端端的怎么突然上前?”   江迎秋意识到自己冲动了,摩托距离季暮商有段距离,季暮商看到了是能躲开,他却急匆匆上前,这实在太逾矩了,面对质问他能做的只有只字不提方才的事,换个角度答道:“提前刷个好感度,毕竟讨好自己未来上司总不会有错。”   “江迎秋。”   季暮商直呼其名得毫无预兆。   江迎秋无可避免地又愣住了。   这是季暮商第一次连名带姓的叫他,很好听,语速不急不缓,总是徐徐图之,平稳得像是空山新雨后那一汪潺潺泉水,既干净又透彻,阳光一照,就能见底。   他恍然想起他第一次登台演话剧时,老师说他的嗓音很适合念旁白,但他却觉得季暮商更适合。   他要去买一只录音笔。   “你好像很怕我。”季暮商打断了江迎秋的沉思。   江迎秋呼吸短暂一滞,立马反问回去:“有吗?”   “你很紧张。”季暮商十足地笃定,江迎秋就是在紧张,这人面对别人总是和和气气,温温和和,像是团云朵棉花,唯独到他这就开始莫名其妙。   这很奇怪。   江迎秋别过脸又转回去,用带点不好意思的坦诚语气说:“可能因为你是我未来老板吧,做员工的哪有不害怕老板的?”   季暮商盯着江迎秋那双会说话的眼睛看,江迎秋不卑不亢地回视回去,任由季暮商打量,不知过了多久,又一辆摩托疾驰驶来,打破宁静的背景板。   季暮商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妥,收回了视线,也不知道是在给谁找台阶:“也是,看来我这个老板还是过于严肃。”   从外面回来,乘坐电梯上楼,在六楼长廊分道扬镳。   开门进屋的一刻,江迎秋瞬间脱力,颤抖着身子倚靠在门板,借力支撑,不至于滑跪下去。   在满是黑色的玄关缓了许久江迎秋终于撑着身子站起来,开了灯,天光大亮,江迎秋立马收整好情绪,不再外露。   正准备洗个澡,笃笃笃的房门声又响了。   江迎秋打开门,是助理小白。   “我来送分镜剧本。”小白说。   江迎秋嗯了声,侧身让开,“进来吧。”   小白放下剧本,“对了,我在路上碰到季总了。”小白说着把一个绿色小盒子推给江迎秋说:“季总让我把这个给你,说是舒缓镇定不错,在脸上敷五分钟等吸收就可以了。”   小白是个话唠性子,一旦开口就没完了,这会儿又挠着头说:“没想到季总人还不错,我还以为上次会把他得罪了。”   江迎秋知道小白再说喝水那事,没忍住笑笑:“你以为谁都是小心眼啊,而且他本来就是一个很好的人。”   小白神经大条,没听出来奇怪,“那我先走了。”   “等会儿,”江迎秋想了想说:“明天有空帮我买支录音笔。”   小白一脸懵:“录音笔?要录音笔做什么?”   “别问为什么,只管去做……”江迎秋说到半途又好笑地摇摇头,没有笑意的眼睛像是在自嘲:“算了,不用买了,你回去吧。”   小白神经再粗也察觉到几分不对,看了看江迎秋,支支吾吾地询问:“怎么了……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江迎秋喝了口水,用杯子挡住情绪,拿下时很快恢复好:“别想太多,我能有什么事。”   “……哦。”   。   季暮商回了酒店房间,已经不再纠结江迎秋到底是不是怕他这个问题了,答案无法两种,无论哪一种关键都不在他,全在江迎秋,既然如此也就没有再花心思的必要。   季暮商一向看得开,想通后顺手找了江迎秋饰曾演过的公路片《穷途末路》,这部片子导演找得都是些流量小花,抗片能力明显不够,票房惨淡,第三天就撤出了排片,知道的人不多。   出演这部片子时江迎秋还不火,饰演的仅是位男三号——一位江郎才尽的编剧,陆柏。   即便如此也足够出彩,一举一动都浑然天成,带着如沐春风的恰到好处,他不是在饰演角色,而是在成为角色。   透过屏幕、影片,季暮商似乎真的短暂触摸到那个视写作创作为毕生追求的天才编剧。   陆柏十九岁入行,十年间创作无数出众剧本,塑造过众多出色剧本,却在二十九岁那年意外确诊胶质肿瘤,从那以后天才陨落,那本尚未完工的电子手稿里里删删减减,只余下平庸一词。   陆柏没有结局,最后一幕是他与男女主在西北公路挥手告别。   之后的剧情季暮商看得明显不走心了,男女主的演技实在是乏善可陈,没有任何可圈可点之处,当然也有可能是珠玉在前,后面自然怎么看都差了点意思。   影片结束,季暮商靠在落地灯投落到沙发小半圈的光晕里,心不在焉地想,那些人真的没眼光。   如果……如果他能把江迎秋签约进和韵,他一定尽全力给江迎秋争取资源,他本就是要在大屏幕上叫所有人看到。   想到这里季暮商抄起手机,拍摄了张影片中江迎秋挥手告别的背影发到了朋友圈,没有配文,只有张图片。    第44章   八月的天气变化莫测, 从昨夜就开始下的小雨终于演变成了大雨,上午拍摄临时取消改为剧本围读。   季暮商下午在餐厅碰见了江迎秋,见江迎秋对面没有人,拿好吃食端着盘子走过去, “这里有人吗?”   江迎秋对季暮商的明知故问接受良好:“没有。”   季暮商嗯了声, 放下盘子落座。   江迎秋吃饭时话不多, 习惯反复咀嚼, 脸颊总会鼓起一小块。明明比他来得早,他都要吃完了, 对方却还在吃,季暮商稍稍放慢了些速度,说:“药膏用了?”   江迎秋咽了一口米糕,朝季暮商笑了笑说:“谢谢季总的药膏,很好用。”   季暮商说:“好用就行。”   吃过饭, 江迎秋想起上午的安排,主动询问了季暮商句:“一会儿的剧组围读,季总要去吗?”   “不了, 上午有工作。”   季暮商发现江迎秋面对他终于放松了一些,不像之前那么拘了,最为直观的表现是直视他目光的时间变长了。   一道女声打断了季暮商的深思。   “欢迎我吗?”林思眷拿着盘子远远走来。   “自然欢迎。”江迎秋笑着推了推盘子,给林思眷腾出个放地方的位置。   林思眷打着呵欠落座,和季暮商打了个招呼, “早啊,季总。”   江迎秋见林思眷神色倦怠,关切道:“怎么起这么早,剧本围读不是九点才开始吗?”   “昨晚没睡好。”林思眷耸耸肩:“别提了,失眠了整夜, 今早更是四五点天刚亮就醒了。”   江迎秋说:“吃完早饭再补会觉吧,左右来得及。”   “也好。”   季暮商听着江迎秋与林思眷的对话,忽然想起按照剧情的发展他与江迎秋还是“情敌”关系,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两字安在他和江迎秋身上,有点……微妙。   都说喜欢一个人,爱一个人最先暴露的就是眼神,因为隐藏太过艰难,人力既微薄又渺小怎么能压制下最汹涌最浓烈的海浪。   但……季暮商默默观察着江迎秋,惊奇地没从他眼里感受到对林思眷的爱意。   当然对方是一位演技精湛的演员,也不排除在演戏的可能。   吃过饭,三人分道扬镳,季暮商站在门口缓了会儿,看着江迎秋和林思眷的背影陷入沉思。   116不知何时飞到了季暮商身边:【宿主大大,你在想什么? 】   这个小家伙太久没出现,季暮商都要忘记它了,缓缓将目光移到116身上,然后斟酌着问:“你觉不觉得江迎秋与林思眷貌似不是那么地般……”季暮商摇摇头,果断咽下后半截,“没什么。”   【哦。 】   116不疑有他:【宿主大大,你觉不觉得咱们的速度有些慢了。 】   这点不需要116提醒,季暮商也知道,他本以为江迎秋和林思眷在同一剧组,相处时间多了,HE进度能快一些,但现在HE进度还是空空如也的零,实在有违常理,最重要的是季暮商始终搞不懂江迎秋HE进度始终不变的原因。   “是有些慢了。”季暮商心不在焉安慰了几句:“不着急。”   116:【……好吧】   好没有上进心事业心的宿主啊!   和韵下半年启动了两个电影外加一部影视剧,均是原创剧本,其中一部电影已经杀青,季暮商回去后开了个会,商量了之后的宣传工作以及赞助问题。   他最近饭局不断,公司事情也多,一时之间分身乏术,一连忙了四五天才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去过剧组了。   最近小雨断断续续地下,雨都不大,但也耽误拍摄进度,剧组紧赶慢赶终于拍摄到高中阶段最后一场戏。   季暮商到时拍摄已进展到一半,各种设备都挤在临时搭建的小房间——陈桐的家。   季暮商顺着显示屏看向拍摄现场,和江迎秋搭戏的是一位老戏骨,这几年逐渐息影,最后看在杨明达的面上来做了友情客串。   学校高考前两天统一放假,陈桐这两天一直在专心备考,窗外昏沉的大片夕阳被窗框切割成明暗两半,陈桐坐在暗处,书本却在明处。   搁在桌上的手机响了几声,陈桐停下笔,深呼吸好几下,才脸色苍白地划开手机。   映入眼帘地是一连串不堪入目的照片和文字,肮脏、混乱、下流,但陈桐自虐似的一一看完,随即扣上手机,继续去看高考模拟试卷。   屋内狭小逼仄,灰尘在阳光下都可视化,手机像是得了命令,一个都不消停地震动,就在陈桐即将崩溃时敲门声响起了。   “客厅有洗好的水果,出来吃一点吧。”   陈桐恍然回神,捏着手机去了客厅,挂着水珠的苹果装在盘子里。   一把老旧但擦着干净到反光的水果刀立在旁边。   陈桐像是瞬间中蛊,立在原地,一动不动,水果刀反射出陈桐的眼神,放纵又克制。   “想什么呢?”王芳馥从厨房走来,带着油烟味的手碰了碰陈桐肩膀。   陈桐身形一颤,竭力压抑住冲动,摇了摇头说:“没什么。”他木着身体坐回沙发,拿起洗好的苹果咬了几口说:“很好吃。”   “好吃就好,好吃就好。”王芳馥笑得开心,一指厨房:“那我先忙乎去了,对了,明天就高考了,别太有心理压力,正常发挥就行。”   陈桐放下了手机,说:“我知道的。”   一个苹果不大,陈桐吃了半个后手机短暂亮了一下平息下来,吃完完整一个后陈桐重新把手伸向手机,手机里只有短短两行字。   -大学霸,你是觉得高考之后就再也见不到了吗?   -你觉得可能吗?   手机被倒扣在茶几上,陈桐仰头眨着眼,窗外余辉倒映在陈桐眼里,漆黑一片,像是黑云压城。   陈桐从沙发上直起身,摸走茶几上王芳馥擦干得明亮的水果刀,走到了玄关。   王芳馥听见脚步声,从厨房探出头:“你干什么去啊,快好饭了。”   陈桐手搭在把手上,朝王芳馥一笑,开了门说:“妈,我有事出去一趟,晚饭不用等我了。”   “ cut——”   杨明达的“天籁之音”响起,所有人紧绷的神经瞬间松懈下来,这是陈桐人生的一处转折点,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喘,现在终于熬到结束,一瞬间呼出一口气。   拍摄结束,杨明达在看回放,工作人员在收拾工具,季暮商在看江迎秋。   江迎秋额发被汗水打湿,捏着起了水雾的水瓶靠在门后大口喝水。   助理小白手里拿着扇子给江迎秋扇风,碎发吹起几缕,露出浸了汗的光洁额头。   小白嘴巴一张一合,语速飞快,江迎秋只说了一句,小白不满地抱胸一撇嘴,是戏很多的样子。   季暮商绕了圈,走过去:“不是肠胃不好,不能喝冰水吗?”   江迎秋脸上露出几分始料未及又很快消失,一手拿水,一手摊开:“戏有些沉,刺激刺激,温水太温和了。”   小白在一旁没忍住插嘴说:“等肚子疼就知道了。”   “没大没小。”江迎秋看了小白一眼,对季暮商摇摇头:“也不知道和谁学的。”   季暮商笑笑没说话,因工作性质他与不少明星打交道,带在身边的助理不说是谨小慎微,也是恭恭敬敬,打成一片的他倒是 第一回见,要说与江迎秋本身随和性子没关系他是第一个不信。   季暮商看着江迎秋被汗水洇湿的领口,眼尾晕出一丝浅淡笑意:“实在是辛苦江老师。”   “辛苦倒没有,毕竟是工作。”江迎秋牵起嘴角说:“我就只有一个想法,我真的未来一年都不想看见苹果这个水果了,是真得怕了。”   这场戏拍得辛苦,前前后后拍了数十遍,江迎秋一遍就得吃一个苹果,这几天几乎是天天以苹果充饥。   季暮商跟着一笑说:“我刚看杨导是挺满意的样子,应该是不用再吃了。”   和江迎秋随意唠了几句,他也没忘正事,见铺垫得差不多了,寻了个机会问道:“对了,林思眷去哪了,没在片场?”   江迎秋没多想,只当是季暮商关心自家员工:“林姐前期戏份少,只有剧本围读或者讨论剧情的时候在,平日里都忙别的工作,不过我们下周就转场了,林姐戏份开始增多。”   怪不得HE指数一直没涨,原来是没相处机会。   但愿下周HE进度能涨一涨。   没说上几句话,有个场务过来了:“江老师,杨导叫你。”   江迎秋点点头说:“那我先走了,季总。”   “回见。”季暮商说完怕对方没想起来,补充道:“饭。”   江迎秋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知道知道。”   这幕戏拍摄的耗时间又耗精力,杨明达简单交代了江迎秋几句之后的拍摄要求,就去拍摄别的片段了,正好趁这功夫能休息会儿。   这部片子的制片人徐茂彦和季暮商也相熟,季暮商在原地看了会儿杨明达拍戏,这人闻着味就寻来了:“季总,下部片子有打算了?”   季暮商没看他,直视前方,目光落在某一处:“再说。”   徐茂彦没问出准信也不勉强,顺着季暮商目光看去,看到正和剧组小演员唠嗑的江迎秋,心思一瞬间活络起来:“我听人说,江迎秋是靠自己走来的,是个干净的。”   季暮商这话要听不出来,也就不配和这个圈里的人打交道了,淡淡看了徐茂彦眼,眼里没什么情绪:“不该说的话不要说,不然就没意思了。”   他说完没管徐茂彦是个什么脸色,朝江迎秋走过去。   江迎秋身上总带有一种温温和和的气质,像春风,又像风平浪静的海水,无害且纯粹,很招小孩喜欢,饰演陈桐少时的小演员远远就很喜欢黏着江迎秋。   江迎秋坐在靠椅上,远远站在他身前,右手手心向上摊开,不像是在索要东西,倒像是任由江迎秋观察,同时脸上也是一副受教了的小大人模样,但具体是在做什么,季暮商没看出来。   走近几步,可算是听清这两人在说什么了。   “这种呈现闭环的圆圈指纹叫斗,相反,这种的就簸箕。”   “一斗穷,二斗富……你看你有两个斗,”江迎秋低头认真看着远远手指,慢悠悠道:“说明你以后一定是个很有钱很有钱的人。”   江迎秋一本正经的语气糊弄到远远,磕磕绊绊地说:“懂……懂了。”   远远信以为真,季暮商倒是被江迎秋这唬人的娴熟姿态逗得笑出了声,声音不大,一般人不会发觉,但江迎秋却像是安了雷达朝他看来。   季暮商顶着江迎秋目光调侃说:“江老师除了演员,平日里还兼职这个?”   江迎秋呆滞了几秒,再然后季暮商就看见江迎秋耳朵覆上了一层红。   热的……还是不好意思?   应该是后者吧?   季暮商不太确定地想。   “没兼职做这个。”江迎秋说完,慢半怕意识到季暮商肯定知道,是在开玩笑,顿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江迎秋陷入沉默,幸好贴心小棉袄远远及时拯救了他:“哥哥,你也来找江哥哥看看手吗?”   江迎秋登时觉得这解围还不如不解围了。   季暮商意味深长地哦了声,揉了揉远远的脑袋,然后眼里藏着笑,掌心向上朝江迎秋摊开说: “那……劳烦江老师帮我看一看。”   他又自以为贴心地补上一句:“可以吗?”   江迎秋心跳猛然剧烈跳动,不动声色深呼吸了下,说:“可以。”   当然可以,他永远都不会拒绝季暮商。   “谢谢江老师。”季暮商眼睛一弯,夕阳在眼瞳深处留下浓重不一的光影。   江迎秋偏过头别开季暮商满眼含笑的样子,垂眼去看季暮商的手心。   季暮商手掌宽大,没有任何破坏美感的伤疤划痕,纹路清晰,手指修长干净,总之一双很好的手。   江迎秋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捏上季暮商指尖,一瞬间,酥酥麻麻的电流沿着指尖席卷全身,像是把小钩子钩住江迎秋心脏,引他这条小鱼咬住鱼饵自愿上岸。   江迎秋手指颤颤,喉结滚动着去看季暮商指腹。   也许是情绪太激动,再加上光出稍暗,江迎秋看完一个指腹就花了很长时间,但季暮商耐性总是很好,并不着急,只单纯维持着垂眼的动作,去看低头认真看手相的江迎秋。   季暮商目光自上而下地扫下来,从江迎秋挺翘的鼻梁移到恰到好处的饱满唇峰,江迎秋无疑是好看的,但他这种好看却不是一眼就惊艳的好看,而是初见入眼,再见入心。   也许是受演员这份工作的影响,江迎秋身上总有种沉淀又安心的舒适,叫人忍不住想要驻足停留,再靠近。   就……真的很吸引人。   季暮商克制住淡然收回视线,在即将离开时,眼尾一瞥,瞥见江迎秋脖颈侧面有一颗很淡很淡的棕褐色小痣。   挂在颈间,有些晃眼,季暮商没忍住开口说:“江迎秋,你脖侧有个小痣啊。”   江迎秋手顿住了,若无其事地笑笑说:“小时候没有,大概是后天长的。”   季暮商嗯了声,不再问了,眉心蹙起,显然也对自己突如其来地冒昧感到不满,于是很明智地转移了话题:“江老师看出我一共有几个斗了吗?”   “七个斗。”江迎秋看着季暮商,很认真很认真地说:“说明季总是个好运加身的人,会事事顺遂,事事平安。”   “哦,是吗。”季暮商很是淡定地收回手,不动声色地搓了搓江迎秋碰过的、尚且带有温度的指尖,慢条斯理道:“那能不能麻烦江老师再把顺口溜背一遍?”   江迎秋:“……”   这回季暮商看清楚了,先前从一开始就没褪过色的耳朵颜色更红了些,大概是被人戳穿后的懊丧。   “季总……有些强人所难了。”江迎秋喉结一滚动,迎着日头下坠时的光芒,嗓音有些艰涩道。   他哪里记得什么顺口溜,就记住了前两句,糊弄下远远还可以,至于季暮商……他无非是想借着看指纹的名义,光明正大地送上一句自以为算得上美好的期盼罢了。   季暮商不知道江迎秋的弯弯绕绕,也不会联想到,收回手很自然地回了句:“但还是借你吉言。”   看完手相,小白手里捧着个小包风风火火往这面跑,瞧见江迎秋人没到嘴巴先张开了,看样子是又想输出,跑近几步认出了季暮商,临了想起他还代表着江迎秋形象,连忙稳住脚步,扎马步似的稳扎稳打踱步够来。   江迎秋吐槽了句:“这什么走路姿势,是准备过段时间进修少林寺?”   小白磨了磨牙,像是把江迎秋当磨牙棒了,翻开巴掌大的包,扯出个膏药恶狠狠贴到江迎秋手腕上。   “这是?”季暮商视线落在江迎秋贴着膏药的手腕上。   江迎秋不愿多提,简单做了概括:“几年前拍一部动作片受过点伤。”   小白蚊子哼哼了:“什么鬼,明明是从威亚上掉下来了,手腕挫……”   江迎秋神色一变瞪了小白眼,季暮商将这幕收入眼底,知道这是涉及了江迎秋隐私,随便寻了个由头告辞。   等季暮商消失在视野里,江迎秋才道:“这种话没必要说。”   江迎秋知道小白是好心,说这话是为了在季暮商那留个好印象,日后谈资源,谈片子也轻松容易,但他不喜欢。   “知道了。”小白见江迎秋口吻郑重,不再说笑了,但正经没过几秒,瞧见江迎秋打颤的手腕,鼻子就开始泛酸,略显不满一撇嘴:“开拍之前就不舒服,约好一结束就回车上贴药的,好不容易熬到结束人又不见了,也不知道留在片场做什么。”   江迎秋脸色有些发白,但还是勾起一起弧度,浅浅微笑着说:“知道了,我错了。”   小白跟了江迎秋好几年,一根神经通大脑,没什么弯弯绕绕的心思,揉着手腕见江迎秋疼得眉头都蹙起,开始委屈巴巴地提要求:“不许有下次。”   这个江迎秋就不应了,宽慰几句小白后说:“……这个再议。”    第45章   推动HE有两个最难的因素,一是他虽然拥有了自主意识,但由于在书中戏份太少,不清楚剧情走向,二是116口中的阻碍HE进度的不确定因素到底是什么,他始终没有明确,导致一直没有抓手。   季暮商从始至终都认为这个不确定因素与江迎秋有关, 没别的原因, 纯属是第六感罢了。   自从得知林思眷不在剧组,季暮商就减少了去剧组探班的频率, 毕竟男女主角凑不全,去了也无济于事。   拍摄完前期剧情,剧组放了一天假,用来调整状态。   季暮商最近一直在忙《穷途末路》这个项目,版权所有者不差钱不缺钱, 季暮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购买下版权进行改编,连忙了几天打开手机几条消息狂轰烂砸似的推来。   【一线男星江迎秋与前公司合约即将到期,网传江迎秋即将签约织梦影视】   季暮商摸着手机眉梢一挑,有些意外,随手点开了这条推送。   文章说得有鼻子有眼, 从各个角度分析,连江迎秋签约织梦的各个优劣点都给列出来了, 往下滑, 还附带一张偷拍照,按照这上面的说辞,是江迎秋与织梦的李总饭局。   照片上江迎秋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但仅一双眼睛就足够, 眼神澄净,眼尾平和,确实是江迎秋。   网上大多数小道消息都是捕风捉影,随手扔下的烟雾弹,季暮商就是混这个圈比谁都清楚,但他还是划开了与江迎秋的聊天框。   -有空吗?请你吃饭。   -抱歉啊,季总。我现在不在剧组酒店,在外面,可能会晚一点才有时间,可以吗?   -可以。   回完消息,季暮商正要合上手机,然而大概是某软件见他对“江迎秋”这个词条感兴趣,又推送了条过来。   【在晨曦福利院偶遇江迎秋,对方真的好有爱啊!超爱超爱】   季暮商放大图片,看到江迎秋一身白T站在福利院院长身边,面前堆放着许多纸箱,应该是捐赠的衣物和生活用品,一些小孩扒拉着纸箱,另些则绕在江迎秋腿边,都是很开心的样子。   怪不得江迎秋很擅长与小孩子相处,原来是一直在做福利院慈善活动。   季暮商扫到照片左下角,显示时间正是半小时前。   随手把照片发给了江迎秋。   -还在吗?   -在,怎么了?   -没事,我去找你。   发完这句,季暮商盯着这行文字,后知后觉地感到丝不妥。   以季暮商的身份地位无论江迎秋是否愿意他都不会拒绝,但……也不一定,他与江迎秋相处时间不长但也不短,江迎秋却从未做出过任何示好的举动,哪怕是对他今后的职业发展有利。   季暮商看着最上面的文字由“正在输入中”变为“江迎秋”又变为“正在输入中”,来来回回,最后定格在“江迎秋”三个字上。   -好的。   还附带上了晨曦福利院的定位。   晨曦福利院远离市中心,在季暮商记忆中貌似已有不少年头,他曾经在报道中看见过,说是晨曦福利院多年入不敷出,已临近倒闭。   当时只是匆匆一瞥,后来再也没有扫见过,想来是当初的问题已经得到解决。   晨曦福利院位于郊区,环境清幽,空气清晰。季暮商下了车,一大片攀满墙壁的红色爬山虎闯入眼中,不是荒凉无人修剪看管形成,是天然的生机夺目。   再一看老旧掉皮的大门、墙壁全有修缮,光洁擦亮。   没有走进院内,欢声笑语却争先恐后传来,生怕晚了步。   季暮商和保安打过招呼,走进院内。   庭院开阔,石板路铺得整齐,几棵歪脖子树斜歪守在道路两侧,像是见证了福利院的风风雨雨。   来来往往进出的工作人员不少,都在忙碌,手里无一例外抬着各种捐赠与慈善物资。   也许是怕小朋友磕碰,照片上那些小朋友都回了室内。江迎秋正与院长坐在其中一个歪脖子树下的石桌,偶尔说一句话,偶尔嘴角牵起,眼睛弯弯。   季暮商见江迎秋唠嗑入迷,以为江迎秋没有一时半会儿察觉不到他,没成想没过半分钟,江迎秋倏然心有灵犀地回了头,轻轻唤道:“季总。”   季暮商嗯了声。   江迎秋和院长打了个招呼,朝季暮商走过去:“这么快就到了。”   “是啊,怕你被拐跑。”季暮商一顺嘴话张口就来,说完察觉江迎秋神色不对,又赶紧找补。   “估计是你没时间看,网上说一线男星江迎秋与前公司合约到期,即将签约织梦,我就赶紧过来看看,看有没有机会作弊再顺带截一个胡。”   江迎秋想说网上人最喜欢混淆视听,但没等说,院长走了过来,一脸热情地看向季暮商:“这位就是小江朋友吧,长得和小江一样好看。”   季暮商笑笑,十分谦虚:“还是江老师更胜一筹。”   话音一落,江迎秋看了季暮商眼,季暮商目光坦荡地看了回去,轻声道:“真的。”   江迎秋有心说什么,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很奇怪,他在圈子里五六年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能力早就锻炼出来,偏偏一遇见季暮商那些修炼出来的本事全忘到了九霄云外,各种能力删删减减,只剩下了个本能。   院长不清楚江迎秋心里的弯弯绕绕,一挥手说:“都站着算个什么事,去那坐会儿,我去给你们找点吃的。”   院长对待江迎秋朋友分外爱屋及乌,热情好客,风风火火进了屋找些能待客的吃食。   江迎秋无奈朝季暮商耸耸肩说:“去坐会吧。”   “田院长性格就这样。”江迎秋给季暮商倒了杯水说:“别在意。”   “不是什么大事,也挺好的。”季暮商抿了口水,看着进进出出的工人说:“我记得这所福利院之前一直有倒闭的消息传来,这几年倒是没了动静,原来是碰见了个好心人。”   江迎秋说:“好心人倒是季总高估我了。”   季暮商只笑笑,不再说话。   福利院整体布局没什么太大变化,环境却是好了不是一星半点,时不时有微风从树下穿过,很舒服。   江迎秋吹了会儿风,忽然想起还有一件事没解决,虽然季暮商没有再问的意思,但该说的还是得说:“我有朋友在织梦,替上面组个局,我不好意思拂了他的意,就吃了顿饭。”   季暮商知道网上消息真假半掺,本就没当回事,但此时江迎秋重新提了,好奇心驱使下不禁追问道:“你真不打算签织梦?”   “不了。”江迎秋看着季暮商,一字一句道:“早就找好了心仪公司。”   季暮商这要是听不懂那他是真的完了,淡淡一笑,完全是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那……也不打算续约,我记得你前公司在业内口碑也不错。”   江迎秋说得很果断:“不了。”   以前公司是不错,但他早就心有所属。   从前是没有机会,现在终于有了机会。   季暮商也不再说了,只在心里计划着《穷途末路》的改编要尽早完工。   说话的功夫,院长也端着洗好的水果出来了:“对了,我还不知道你该怎么称呼?”   季暮商看向田院长说:“你好,我姓季,季暮商。”   “季……暮商……”田院长默默咀嚼着,忽然音量拔高,情绪激动地就差一拍大腿了。   “小季啊,你这名字和小江现在的名字还挺有缘,暮商是九月,九月那不正值秋天吗!迎秋迎秋,欢迎得不就是秋天吗!”   季暮商一愣,这么长时间了,他还真没想到这一层,经田院长这么一提醒才发现,眼里浮现了点意外:“还真是。”   嘭——   是什么东西滚落掉地的声音。   季暮商朝声音的来源看去,看见江迎秋出神地坐在他对面,下颌到脖颈的肌肉紧绷,牵连出一道明显的线条,是极为生硬紧张的模样。   再一看,一颗圣女果滚落到季暮商脚边。   是江迎秋没拿稳,掉落的那一颗。   季暮商捡起放到桌上,重新看向江迎秋。   觉察到季暮商明晃晃的询问眼神,江迎秋收起来一瞬间露出的慌乱,又恢复了从前面面俱到、四平八稳的温和,像是层层面具,一层一层将江迎秋包围、包囊、包裹,叫人只能在不经意间窥见可怜巴巴的一点。   “不好意思啊。”江迎秋笑着挠挠头说:“没拿稳。”   “没拿稳就没拿稳,道什么歉。”田院长说着掏出块卫生纸擦擦圣女果塞进嘴里,“不干不净,吃了没病,掉地上没三秒就赶紧吃,只要你吃的够快,细菌就追不上你。”   “知道知道了。”江迎秋虚心受教。   田院长满意了,下巴一抬说:“小江小季啊,要不正午就别走了,在这吃吧。”   这个江迎秋没回答,只好看向季暮商。   季暮商自然没问题:“行。”   田院长更满意了,一满意看季暮商越看越喜欢,大手一挥说:“那我先去看会儿那些小家伙,小江你要是没事就带着小季四处转转,年轻人就得有点活力。”   江迎秋一是谨遵命令,二是干坐着确实没什么意思,担心季暮商无聊,于是站起身:“走吧,季总。”   福利院绿化做的很好,是花了心思的那种,处处透着精细,各种设施也都贴着说明铁片,一路上更有不少人与江迎秋打招呼,都是熟络的样子。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体验,最起码对于季暮商来说这种漫无目的的闲逛很稀奇。   布满绿意的环境带来微醺,身边人那种经过沉淀的气质又不松不紧的萦绕周身,好像每一处都刚刚好。   季暮商半眯着眼说:“那顿饭我们改天再约。”   “好。”江迎秋答应着,尾音沾上一点笑。   季暮商说:“怎么了?”   江迎秋一眨眼说:“我就在想这这顿饭我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约上,好像每次都赶不上,还真是命运多舛。”   季暮商也跟着笑了,“还真是。”   “走吧,我带你去室内转转。”江迎秋说。   沿着甬路直走拐个弯,就是福利院主楼。   “一楼是大厅,摆放的都是些玩具、器械。”江迎秋带着季暮商走进屋内,沿着楼梯向上走说:“从二楼开始就是教室了,为了安全像是些年龄小的都在二楼,年龄大教室楼层会高一些。”   “至于食堂和宿舍都不在这个楼,在另外一处。”   季暮商点着头,顺着长廊的窗户向内看,看到各个时不时抬头低头,认真听课的黑色脑袋。   又路过一间教室,季暮商在后门瞥见一个偷懒的,碰了碰江迎秋肩膀,将人招呼过来,说:“逮到一个。”   江迎秋无奈摇摇头:“这孩子我有印象,平日里仗老师看不见,就喜欢搞小动作。”   江迎秋说着隔着窗户朝老师比划了个手机,老师成功接收信号,正要走进后门,那个偷懒的小家伙跟后脑长了眼睛似的,迷迷糊糊睁开眼和窗外的江迎秋来了一个大眼瞪小眼。   小家伙瞬间眼睛瞪得老大,一点睡意都找不到,喊了一嗓子:“啊,是江哥哥!”   这一声直接引得班里所有小孩视线都汇聚到江迎秋身上。   季暮商看得分明,那些小孩一见到江迎秋就像酷暑撞上清凉的空调,分泌出愉悦的多巴胺。   季暮商猜测这下子是没人愿意听课了。   江迎秋显然也料到了,对季暮商说:“先等我一下。”然后进了教室。   季暮商就站在教室外,看见江迎秋到讲台上说了几句话,然后那沸腾的油锅出乎意料地停息了。   很神奇。   等江迎秋出来,季暮商没忍住再一次说道:“你真的很受小孩子欢迎。”   “小孩子心思单纯罢了,和他们相处时间了都会被喜欢上。”江迎秋说。   “那可不一定。”季暮商清晰地洞察到隐藏在这句话之下的灰暗,他发现江迎秋貌似习惯将某些不好的情绪反馈自己,再将积极的情绪给予他人,这种习惯植入骨髓,导致江迎秋习以为常。   江迎秋朝季暮商看过来,等他的下文。   “小孩子性子单纯,喜恶来得直白。”   季暮商瞳孔倒映着江迎秋疑惑的神色,江迎秋向来周到得体与游刃有余,鲜少露出这般不加掩饰的呆愣,季暮商不免多看了眼。   “所以……不是因为你对他们好这个前提条件喜欢你,是因为你是江迎秋本身才喜欢你。”   “懂了。”江迎秋慢条斯理吐出这两个,然后自然又巧妙地换了话题:“季总,我发现我总是从你这受教。”   季暮商一看就知道江迎秋没明白,但这话本就是随口一说,他不可能一个字一个字和江迎秋掰扯,点到为止即可。   他顺着话往下开了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没事,不收费用。”   “谢谢季总了。”江迎秋提议说:“快到午饭点了,先下去吧。”   季暮商嗯了声,和江迎秋并肩往下走。   他想江迎秋又变了回了先前的江迎秋,套上了面具,那瞬浮出的灰暗好像只是季暮商不留神间的错觉,眨眼间像缕薄烟一样消失不见。   走到一楼铃声正好响起,季暮商有些意外看了江迎秋眼,说话途中江迎秋并没有看手机,估计的时间却分毫不差。   就好像……就好像在这里生活过很久年,以致作息时间深入骨髓。   意外吗?   不,季暮商从不相信什么意外。   再联想到江迎秋对福利院各种岔路小道熟烂于心的模样,季暮商心里突然浮现出一个不算太好的猜测。   他……是这里的其中一员吗?    第46章   田院长亲自下厨烧了四菜一汤,菜肴清淡,莲藕排骨汤味道又鲜美,每一口不说珍馐佳肴,也都透着可遇不可求的烟火气。   田院长给季暮商和江迎秋一人盛了一碗汤说:“别客气, 尽情吃, 我就不说把这当成家这些虚头巴脑的话了, 不太好也不太对。”   季暮商离得近,接过两碗汤,其中一碗推给江迎秋笑着配合说:“知道,我们也不是什么客气的人。”   田院长是个话多的性子,没有什么吃饭不能说话的守旧规矩,在饭桌上时不时说些福利院近况以及发生的趣事,也算是热闹。   季暮商耐心听着,偶尔说上几句,期间得知江迎秋五六年前就开始做慈善捐赠。五六年粗略一算,江迎秋也刚好大学毕业,开始挣钱。   “对了。”田院长看向季暮商问道:“小季, 饭菜还算合你口味吧?”   “很好吃。”   田院长脸上挂上大笑:“好吃就好。”   江迎秋每次来都是孤身一人,这是第一次见到江迎秋朋友,既怕太过冷淡冷落了对方,又怕过于热情吓到人家,现在得了话也算放下心来。   “多吃点多吃点。”田院长很是爽气:“小江告诉我的, 说是你口味清淡,不爱吃那些重油重盐的。”   “嗯?”季暮商偏过头,看着江迎秋,用气音发出疑惑的一声。   不出所料,江迎秋吃饭的动作顿了顿, 不动声色地笑说:“前几次吃饭看出来的。”   江迎秋不补充这句话还好,一添上季暮商就更加意外了,因为满打满算他与江迎秋不过吃过三回饭,且不提每一次都是聚餐。   江迎秋显然也想到了这点,欲盖弥彰地端起碗说:“我吃饭少,吃完了没事做,就喜欢观察观察人,说不上什么时候单独吃饭用得上,也算是为工作做准备。”   人与人的交往讲究点到即止,进一步则冒犯,退一步则生疏,季暮商沉浸生意场多年,这个度向来把握得当,理智告诉他止步,情感却叫他上前。   这是不该出现的。   季暮商沉默了几秒,想制止这个念头,但看见江迎秋视线下垂以此来遮住眼中情绪,情感便战胜了理智,拔得头筹:“哦,是吗?”   也不怪季暮商如此问,如果江迎秋真有一点为以后做打算的想法,他前后去片场数次,换做是某些“聪明”的早该主动上前攀谈,更不提对方只字不提在工作时受伤的手腕。   就在季暮商在心里胡乱做猜测时,江迎秋忽然笃定一点头:“是的,真的。”   季暮商面对江迎秋突如其来的认真,失笑一声,不再追问。   怎么好端端的又紧张防备上了。   季暮商想调侃一句,却也深知过犹不及的道理,担心问题多了引起反感得不偿失,便不再问了。   吃过饭,季暮商没立马离开,他来得匆忙,没时间去买些什么贵重东西,只随手买了些小孩子喜欢吃的吃食,下车时忘了,眼下吃过饭才想起。   东西不多,一个人两只手就能搬完,正好田院长有事找江迎秋,季暮商没让江迎秋帮忙。   福利院作息时间规律,饭后有一小段用来消食的自由活动时间,福利院孩子不多不少,有在石子铺成的甬道散步,也聚成几堆在庭院玩耍,嬉笑声不绝于耳,吵嚷却也莫名治愈。   季暮商来回两趟拎完吃食,合上车门,意外看见某个小鬼。   小鬼躲在福利院大门门口,手扒拉着铁门,年纪不大,葡萄大的眼睛黝黑明亮,正自以为隐秘地偷看季暮商。   季暮商记性不错,认出小鬼是先前在课上打瞌睡的那只瞌睡鬼。   季暮商走进朝他招招手,弯下腰视线与他齐平:“看什么呢?”   瞌睡鬼认真端详着季暮商,回答地正经又认真:“在看江哥哥朋友。”   季暮商像是得了满意回答突然就笑了,学着江迎秋在片场揉远远头的动作,揉了揉面前这只瞌睡鬼,半是好笑半是好奇地问:“看出什么来了吗?”   瞌睡鬼咬着嘴唇盯着季暮商,观察许久才得出个结论,一字一句地说:“你长得也很好看,但是没有我江哥哥好看。”   这就纯属是滤镜了。   季暮商的长相与江迎秋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不是江迎秋那种需要细细打量才能品出道出的温和细腻,而是第一眼就是夺人眼球的类型。   轮廓线条不锋利,但利落分明,是偏冷的长相,却因为眼中常沾染笑意,冲淡了那几缕冷意,致使季暮商身上总萦绕淡淡暖意,不是太阳的明媚炙热,是春水的浅淡温润。   “是吗?”季暮商是完全不介意的样子,尾音甚至带着小小钩子上扬,是逗小孩的口吻:“看来你和我也算是不谋而合,我也觉得你江哥哥更好看。”   “江哥哥我偶像。”某只瞌睡鬼很自豪,一拍胸膛说又:“而且江哥哥从小好看到大!”   莫名其妙地季暮商心脏一跳,凝着他说:“你……见过?”   “嘘!”   瞌睡鬼瞬间心虚地压低声,左瞄右看半天才偷偷摸摸地说:“可千万好不能叫院长听到,不然我偷偷进他办公室的事被发现可就完了。”   确保季暮商安静后,瞌睡虫才重新换上一副既是吹嘘又是炫耀的口吻:“我必然是见过的!院长办公室有江哥哥的照片,我偷偷看过,超级好看!!”   季暮商沉思下来,伸手一截小拇指说:“这件事千万不要对你江哥哥说,不然他就知道你偷偷去过院长办公室的事情了,你要是答应我咱们就拉勾。”   瞌睡鬼见季暮商神色凝重,懵懂地点点头,小拇指拉上钩,“我保证不会告诉江哥哥的,不然我就是小狗。”   “真听话。”季暮商奖励了瞌睡鬼一颗软糖,又说:“还有,下次可不能没经过允许就进院长办公室了,这是不礼貌的行为,你江哥哥从来都不会做这种事,你要向你的偶像学习,知道吗?”   这回瞌睡鬼点头的速度很快,没有丝毫犹豫。   季暮商对瞌睡鬼的郑重失笑一瞬说:“回去吧,也该到午休时间了。”   瞌睡鬼嗯了声,哒哒跑回去,跑到一半又折回来,眨巴着眼睛说:“那我们下回见。”   “好,下回见。”季暮商也对他眨眼保证说。   确保瞌睡鬼进屋后季暮商才离开,不知道江迎秋与田院长说些什么,季暮商不好贸然打扰,一个人在福利院闲逛起来。   福利院绿化做得好,逛起来也不算无聊。   没几分钟江迎秋给他发了消息,问他在哪,季暮商随手给江迎秋发了个定位。   发完后季暮商没再走,坐在小路树下一侧长椅等他。   江迎秋来得速度很快,距离发完消息没五分钟就从小路入口走来,季暮商目光在江迎秋身上绕了几圈,最后定格在江迎秋手中的老旧相册上。   “不好意思啊,院长说有东西要给我,稍晚了些。”江迎秋说着,注意到季暮商视线在相册上短暂的停留,抬了抬手说:“相册,要看看吗?”   季暮商愣了一下:“可以吗?”   “这有什么可不可以的。”江迎秋是一副完全不在意的样子,坐回长椅上说:“照片照出来不就是用来记录,给人看的吗?”   “而且,想必季总这么聪明……应该早就看出来了。”江迎秋侧目看向季暮商,手指在相册上轻轻一刮,笑着说。   季暮商轻轻嗯了下,如果说他先前还是不确定,经过瞌睡鬼那么一说,已经完全确定。   江迎秋就是这里的一员。   江迎秋不喜欢也不想让季暮商沉默,于是说:“这没什么大不了的,院长对我很好,像新闻报道里的什么虐待小孩从来没有发生过,我很知足。”   他又扬了扬相册:“所以,现在要看吗?”   季暮商看着江迎秋,数不清看了多少秒,只发觉他真很难从江迎秋脸上找到一丝低落。   江迎秋弯起的眼睛永远那么地云淡风轻,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季暮商情不自禁地点了头。   于是江迎秋翻开了相册:“我不记得我什么时候被福利院收养的了,从有记忆开始就是田院长、以及与我同龄或是比我大的孩子。”   小孩子四岁开始记事逐渐清晰,也就是说江迎秋四岁之前就已经长久地居住在福利院了。   季暮商不由自主看向江迎秋。   正午阳光穿过翠绿绿叶,在江迎秋碎发留下斑驳光影,像是各种千奇百怪的蝴蝶,动作间带着碎发,每一次晃动都是蝴蝶在翕张振翅。   很漂亮,像在追逐。   察觉江迎秋有转头的趋势,季暮商迅速低下头,视野中心重回照片,指着一张褪色的老照片中:“这是你?”   这是张合影,照片中四五个小孩,季暮商指腹落在最右边抱着玩偶小熊的那一位。江迎秋盯着季暮商那截手指逐渐入神,迟钝地问:“怎么看出来的?”   “感觉。”季暮商说。   话音方落,江迎秋开口说话的动作突然停了,季暮商说话间的吐息缠绕在脖颈,酥麻感叫他抬起头,这一瞬间他发现自己与季暮商的距离过于近了。   太近了,近到他能闻到季暮商身上那种淡淡的,很好闻的海洋调香水。   江迎秋呼吸漏了一拍,挨着季暮商的那条手臂都麻了,像是数只小小麻雀在叽叽喳喳地轻啄。   江迎秋怕露馅,匆匆低下头:“季总的感觉很对。”   季暮商一笑,重新与江迎秋看起照片。   看得出来,田院长是个很喜欢记录的人,一本相册,照片很多,春夏秋冬一年四季都有,景色在变化,照片中人却始终眉眼弯起,轻言巧笑。   那瞌睡鬼倒是没说谎。   重新翻过一页,江迎秋轻呼出一口气说:“之后就没有。”   季暮商问:“怎么没了?”   江迎秋侧目看他,面容恬淡说:“我七岁那年被人收养了。”   “照片上的这些人也都被人收养了,院长联系不上他们,相册就给了我,要是以后有缘能碰上,再把照片物归原主。”   季暮商默了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道:“需要我帮忙吗?”   这么多年了,长相早就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找照片中的人不见得会多容易,但他人脉广,总会比江迎秋容易些。   江迎秋合上相册摇摇头说:“不用,能不能碰见随缘就好。”   “和院长提前打过招呼了,走吗?”江迎秋跳下长椅说。   “好。”   一上午时光匆忙而过,季暮商拉开车门,想起从明天起拍摄地点就挪到了静海,搭在车门上的手一停,开了口:“江迎秋。”   “嗯?”江迎秋回头,定定望着季暮商。   季暮商缓了一会儿,压住心间那点微妙的不适:“林思眷性子大大咧咧,在片场可以多和林思眷相处相处。”   江迎秋不明所以地应声:“知道,季总放心吧。”   季暮商点头上了车,窗外景色飞速倒退,从林荫道驶向鳞次栉比的市中心。   116坐在中控台上,亮着白光掰扯着:【按照现在这个进度, HE100 %得猴年马月啊? 】   “别着急。”季暮商开车边宽慰说:“下周林思眷就进组了, HE总会长点。”   116嘤了声,不知道为什么,它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顺利。   就在116心里各种小九九时,季暮商开口了:“你的上一任宿主是怎么完成的任务。”   问完,季暮商耐心等起116回答,谁料116突然变成了伤心的蓝色:【往事不堪回首。 】   【而且两位宿主大大的情况不一样,上一任沉……宿主大大是有剧情的,按照剧情走就可以,但这回……不知道为什么,原著剧情是一片空白,不仅宿主大大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下一剧情会是什么。 】   季暮商手指点着方向盘,若有所思嗯了下。   回去后季暮商看了半个点的策划案,赵承泽拿着一个iPad敲门进来,推着平板到季暮商眼前:“你丫的被人偷拍了,都传出绯闻了。”   “什么绯闻?”季暮商蹙眉看他,接过平板自己看了起来,平板屏幕不大,一张照片刚好完整暴露在季暮商眼中。   照片整体色调偏暗,夜晚灰扑扑的巷道像是专门加了复古文艺的胶质滤镜,颗粒感分明的长街只有两人,其中一人带着帽子与口罩,帽檐压得低,只露出一节清瘦俊逸的下巴,另一人倒是大大方方。   季暮商对照片中的两张脸再熟悉不过,正是他与江迎秋。   照片中的两人姿态亲呢,是极近的距离,定格的正是他攥住江迎秋手腕那一幕。   镜头焦点聚在两人身上,过高的像素折射出某一处闪光,季暮商看着看着忽然放大了照片,用第三视角去观察,这才看清那闪光是在江迎秋戴在腕骨上的手链。   他也有一串同样的。   季暮商印象深刻,他穿着不喜高调,无论衣物还是配饰都是些不打眼的款式,这款手串是某品牌的代表,做工精湛华美,是他某一次生日朋友送的,据说还是限量。   只不过这手链与他风格过于不符,收下后随手放回衣柜,只某一次收拾行李时意外弄混了同品牌的手表与手链包装盒,出席活动只好佩戴上。   那是什么活动来着?   记不清了,杀青宴亦或者普通饭局?   真的没有印象了,季暮商也不纠结回想,不过他还是略感意外,倒不是因为撞款了,而是这手链也不像是江迎秋的风格,毕竟偶有几次私下见面江迎秋穿的都是普通T恤。   这条报道很长,季暮商继续向下滑,又看见他去跟组的照片,不偷拍他与杨明达其他工作人员的照片,偏偏截他与江迎秋同框的画面。   再配上文字,效果可想而知。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故意引导,奈何网上总有人自以为是。   “有生以来第一次传绯闻,什么感想啊,季总?”赵承泽有半个身子靠在季暮商办公桌上,是一副完全没当回事的样子。   季暮商没什么情绪地看了赵承泽眼,递回平板:“去查查哪家媒体发的通告,打个招呼。”   赵承泽没说好不好,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划了几下,越看兴致越高昂:“哎,站内热度第一了,现在网上都在扒你身份,以这帮网友的力量,估计一会儿就把你身份背景调查得一清二清。”   说到着,赵承泽忽然一停,换上一副阴谋论的口吻,兴致勃勃地胡乱猜测:“你说……自导自演的可能性多大?”   季暮商终于舍得拿正眼看赵承泽了:“你觉得呢。”   “我觉得吧……”赵承泽摸着下巴细细琢磨。   “你觉得一个正处事业上升期,前途大好的男演员犯得着做一个必亏的买卖?”季暮商冷声道:“现在,去联系这家媒体,删除报道并道歉。”   赵承泽见季暮商认真,顿时不演戏了,一划拉嘴巴就要离开,季暮商手机铃声响了。   赵承泽探头张望,张望到江迎秋三字,顿时不走了。   季暮商已经划开手机,见赵承泽不走反留,睨着他顺手开了外放。   “抱歉,季总,给你添麻烦了。”江迎秋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有些低缓。   季暮商说:“不用道歉,你也是受害者。”   他语气淡淡,自带一种抚平焦躁的安稳:“而且……你受到的影响肯定比我大不知道多少倍。”   那头江迎秋没再说话,但有一深一浅的呼吸声传来,不是很规律。   对面的人似乎有点焦躁和紧张,季暮商想。   季暮商跟着江迎秋节奏呼吸一瞬,才再次开口:“再说,真要论也是我该道歉,毕竟都是我约的,提议的。”   同一时间,季暮商掀开眼皮看了赵承泽眼,赵承泽边尴尬边心虚地一碰鼻子。   江迎秋屏住呼吸,超小声说:“不用道歉的。”   季暮商也说不上是什么原因,总是不自主笑了,是短暂一下,他不再外放拿起手机到耳边: “好,同样你也是。”   江迎秋停了,一秒后才说:“……好。”   简单聊了几句,季暮商挂了电话,一看赵承泽仍在办公室,有些不耐地皱起眉。   “我记得他。”赵承泽对季暮商明显撵人的态度置之不理,驴唇不对马嘴道。   季暮商反唇相讥:“前段时间大热电影的男主角,你要是不记得先不提能不能继续做和韵的宣发总监,这个圈都不用混了。”   “……”   赵承泽一咋舌:“我不是说这个,我是突然想起,江迎秋刚出道时拍过不少和韵的片子。”   季暮商瞬间抬头:“怎么可能。”   他第一反应就是不信,和韵旗下每部片子他都亲自过问,参与主演选角,倘若江迎秋真的参演过他不可能没印象。   “真的,说是拍过也不太对,准确来说是打过酱油。”   赵承泽点着脑袋信誓旦旦:“我不可能记错,和韵上升期那几年你忙不过来,我都会去片场盯着,我对这人有印象。”   赵承泽见季暮商陷入沉思,继续说:“那时候和韵拍片子资金紧,时常周转不开,一人分饰好几角,我每回都能看见江迎秋,一是这人长得出挑,二是他重合率极其高,死人演,打酱油的路人,出镜一秒的角色都演,算得上百无禁忌。”   “不过我当时没料到这人是个好苗子,毕竟他演的都是些背景板的角色,看不出什么演技来,真要看出来,我早就……”   赵承泽后面的话季暮商听得不太清了,因为必须得到答案的问题逐渐占据大脑,蛮横抢夺过季暮商全部注意力。   季暮商打断了赵承泽不休止的絮叨:“林思眷什么时候签约的和韵?”   赵承泽讪讪收回自己的悔恨情绪:“五年前啊,你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突然问上这问题了?”   季暮商说:“没事。”   很巧,江迎秋也是五年前签约森耀,正式出道。   所以,江迎秋不惜在和韵的片子里跑龙套是为了……离林思眷近些吗?   季暮商不太确定地想。    第47章   这个问题显而易见, 对于暗恋了林思眷整整六年的江迎秋来说,答案一定是肯定。   季暮商莫名奇妙有些累了,冷冰冰道:“还不走?”   赵承泽被季暮商堪称龙卷风一样的变脸速度搞得一阵懵,一路咕哝着带上门。   第二天下午季暮商开车去了静海,午后静海带着湿润的水蒸气,似一面倒扣的镜子,映出天空的湛蓝,白色海鸥盘旋点缀其间。   黑色保时捷稳稳停在路边,残存暑气轻轻吹着两侧翠树,季暮商踩着铺成一排的石子路走进拍摄片场。   还没正式开拍,杨明达正在给饰演林晓的林思眷和江迎秋讲戏。   季暮商远远就看见杨明达手舞足蹈,上下嘴皮来不及合下句话就蹦出。   季暮商没贸然打扰,碰上了制片人徐茂彦,就一块在遮阳棚下看会儿。   上回季暮商一句话点了徐茂彦, 徐茂彦这回没敢放肆,知道有些话不能说,便没再轻举妄动, 只时不时说几句生意场上的事。   聊了没几分钟,杨明达讲完戏林思眷注意到了季暮商,挥着手言笑晏晏地调侃道:“哟,这不是咱们的绯闻男主吗,怎么来了?”   季暮商早就习惯林思眷嘴里没个把门的性子,视线转到江迎秋身上:“没什么影响吧。”   按理来说昨日刚有报道混淆视线颠倒黑白,澄清还没澄清干净,剧组又人多眼杂,不可能面面俱到,今天又来跟组怎么看都还不是一个好选择,但今天是江迎秋与林思眷的第一场戏季暮商必须到。   并不是放心不下,而是江迎秋与林思眷的相处少得可怜,季暮商根本观察不出什么东西来。   江迎秋说:“没什么影响。”   怎么可能没影响,今早醒来季暮商一划手机还能看到黑子,尽管季暮商已经亲自联系了那家媒体,发了道歉声明,也挡不住那些跟风的营销号。   不过既然江迎秋不想提,他不问了就是,只是心里计划着一会儿回去让公关部负责人联系下江迎秋的经纪人。   杨明达嘴里叼着个没点燃的烟:“话说回来,小江这回倒是卸下了出道以来零绯闻的头衔。”   杨明达这话没夸张,江迎秋从出道起就一心拍戏,没上过综艺,各种活动也是能拒则拒,采访更是少之又少,同剧组的女演员希望炒CP造势营销,结果拍摄一结束连个人影都捉不到。   “还真是。”季暮商说,他既是觉得荒唐,又点好笑,按照大众常看的言情小说套路,洁身自好男主传的第一个绯闻怎么也得是和女主,这回倒好,反倒先和他这个炮灰男配传上了。   江迎秋也跟着笑:“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头衔,卸了也好。”   季暮商怕耽搁拍摄时间,寻了个借口退到一旁,问身边的徐茂彦:“大致什么时候杀青?”   徐茂彦说:“暂定拍摄时间五个月,如果顺利的话,大概九月末就能杀青,话说回来,杨导还特意看了黄历,说是……”   “九月二十二不错,既是秋分,又是个宜祈福的好日子。”   话音刚落,江迎秋进入拍摄区域,杨明达也喊出声:“Action——”   这是十年后,也是电影的第一幕。   距离陈桐出狱已过去了一周,在这一周他回了拆迁成土的老家,去了荒凉倒闭的孤儿院,祭拜了墓前堆草的养母,最后捏着王芳馥生前留下钱来到了一处无人认识的海边,开了家民宿。   开民宿不挣钱,这片海又不是什么热门旅游景点,游客少,挣钱少,但胜在清净,这天陈桐照例擦拭柜台后的木架子。   木架子其实很干净了,但陈桐依旧再擦,因为他真的无事可做,他如果不找些什么事情做,这种一眼就能看到头日子循坏往复,他怕他会熬不下去。   在反复擦了三遍后,陈桐拿着手巾要去卫生间,忽然檐下风铃响了,那是极为纯粹的一下,像是走在独木桥摇摇坠坠,千钧一发间木板断裂,悬空又惊险的一秒。   “老板。”   这声音也很轻快明亮。   陈桐顿了顿,侧目往去,看见了一个背着巨大黑色背包,脖挂相机的林晓。   那一瞬间,似是屏蔽了对外界所有感知的陈桐久违地接触到了刚好的午后暖阳,温暖的空气湿度,正如一杯卡布奇洛在空气中散发着绵长醇香,让他意识到生活是延续性存在。   “要一间单人房。”林晓脸颊晒得红润,额头浸满汗,几缕发丝黏在脸上,却不显邋遢,反而有种别样的自在生命力。   陈桐不吭声,只点头,拿出装着钥匙的小盒子,在柜台上挑挑拣拣,他动作很慢很慢,出奇的是林晓也不催促,静静看着陈桐手中动作,最后陈桐挑出串钥匙说:“二楼, 204 。”   林晓食指勾着钥匙转了个圈,握在掌心:“谢了,老板。”   陈桐用气音嗯了下。   林晓笑了笑,挎着背包就要上楼,转身间掠过陈桐背后挂在墙面的一整面风筝,好奇道:“这还卖风筝啊?”   陈桐点头,终于说了第一次句话:“要吗?”   “要一个吧。”林晓细细端详着墙上风筝,最后下定主意,跟寻了宝藏似的露出个大大笑容说:“就要最普通最不起眼的那个,特别!”   陈桐回头,手指距离在那只画着喜鹊的水彩风筝一二厘米出蜷缩一下又伸开,最后递给林晓说:“二十,现金。”   林晓大大方方交了钱,小声嘀咕了句居然不用支付宝,然后接过风筝,挥手踩上二楼台阶。   “老板,走了。”   “ cut——”   拍摄结束,刚踩上楼梯的林思眷立马折返,朝江迎秋竖起个大拇指点赞说:“好棒嘛,小江!”   江迎秋挠挠头:“谢谢林姐。”   “不客气。林思眷一拍江迎秋肩膀:“走吧,去看看杨导说什么。 ”   杨明达没什么可说的,无论是整体还是细节都恰到好处,等会儿补拍个陈桐找钥匙的特写镜头,其余都很好。   江迎秋勉强算林思眷半个师弟,得了杨导夸奖自然与有荣焉,等杨导去看显示屏时,林思眷弹了弹江迎秋:“听找没,就保持这个势头,保证你以后更上一层楼。”   江迎秋扯着嘴角说:“一定。”   林思眷瞟了江迎秋眼,察觉到江迎秋飘忽不定的视线,纳闷道:“找什么呢?刚结束拍摄就感觉你心不在焉。”   江迎秋企图蒙混过关:“没找什么。”   林思眷细看着江迎秋,从眼睛到嘴巴,最后盖棺定论:“啧啧啧,你听听你这声,中气不足,一听就是在心虚。”   江迎秋一直都知道女人第六感敏锐,也没料到敏锐到这步,此时就差求饶了:“林姐,我真什么都没找。”   “行吧。”林思眷勉为其难一耸肩:“这回就算放你过去了。”   第一幕拍摄完毕季暮商就被人叫走了,之前找编剧改编的《穷途末路》剧本有些眉目了,恰好对方临时出差,想着现在见一面。   见完编剧时间也不早了,季暮商就没再去片场回了公司,饭点时自掏腰包给剧组点了餐。   《风筝》剧组群挺热闹的,消息一条条弹,都在谢谢季总,末尾还都跟着三朵玫瑰花,整齐划一一看就知道复制粘贴。   消息太多了不可能一条条回,等群弹消息速度不那么快了,季暮商才回复句没事。   发完消息,季暮商才发现上条消息是江迎秋,和其他人发完后带三朵玫瑰花不同,属于江迎秋的那条白色聊天框就孤零零的四个字。   -谢谢季总。   季暮商恍然发觉江迎秋总是在感谢他,不是在感谢他的路上就是在感谢他的路上。   他回完,群里总算安静了,但没一会儿,杨明达发过来条五秒语音。   季暮商直接点了播放。   杨明达标志的粗粝烟嗓隔着听筒传来。   “哟,要不怎么能说季总和小江被人偷拍,还传得有鼻子有眼,这不季总谁消息都没回,就回了小江的。”   季暮商不禁失笑,他是真服了,这么个巧合的事怎么到他们嘴里就变了味,他可算是明白圈里那么多磕生磕死的CP从哪来了。   季暮商正想着回什么好,江迎秋先回了,回了串省略号。   这事开个玩笑还好,要真被误会去了那就完了,尤其是他还有任务,更别提江迎秋正暗恋着林思眷。   季暮商思来想去也不知道该回什么,直接合了手机,反正江迎秋回了。   剧组拍摄有条不屡进行着,江迎秋和林思眷进展到了哪步季暮商还不知晓,也不知道是江迎秋藏太隐蔽,还是林思眷太粗心。   季暮商想应该是江迎秋太隐蔽吧,毕竟要不是他知道粗略剧情,他也猜不到。   局外两人相处如常,剧里的陈桐和林晓却日益相熟。   在又一天的早晨,林晓推开二楼的小窗,托腮看着碧海蓝天,倏然扫见了某个身影,林晓心思一动,拨了下阳台的风筝,于是画着喜鹊的风筝悄然落了地。   楼下的陈桐瞧见风筝,抬头朝二楼往去。   林晓梳着马尾,梨涡浅笑,声音加大喊说:“陈桐,我风筝掉了,能不能帮我捡一下,我一会儿下去取。”   陈桐默不作声弯下腰捡起了风筝,在他起身的一瞬间,林晓用手中的相机定格画面。   陈桐说:“你是摄影师?”   “是啊。”林晓晃了晃相机:“来采风。”   说完,林晓在二楼小窗前消失,身形轻快地跑下楼梯,像小燕一样飞到陈桐身边,自然接过风筝说:“谢谢老板。”   林晓不等陈桐开口,手指点点又说:“我掐指一算,今天不会有客人,不如我们去放风筝。”   画面在此刻结束。   全天的拍摄任务结束,林思眷把风筝放在一旁长舒一口气,“累死了,可算能吃饭了。”   拍了一天,江迎秋也有些累,但还是宽慰道:“再忍忍。”   “知道知道。”林思眷发完牢骚,拉着江迎秋过去拿盒饭。   拍戏中江迎秋手机习惯关机,吃饭时再打开,查看是否有人在这期间给自己发了消息,虽然这个可能微乎其微。   手机开机,各种消息推送纷至沓来,都是娱乐软件的娱乐圈消息,江迎秋一向不感冒,正要合了手机,看到了林思眷名字。   【新晋影后林思眷与流量男星付某,究竟是炒作营业还是真情实感? 】   前段时间林思眷参加了档综艺,昨晚播放,也不知道是剪辑有问题还是签了炒作合同,总之林思眷与那小流量的CP已经站内热搜第一。   这热搜实在无聊,什么大姐姐×小狼狗都出来了,江迎秋看了眼果断一心一意吃饭。   林思眷显然也看到了推送,脸色阵阵难看:“卧槽了,占老娘的热度,他算哪根葱。”   林思眷早年走黑红路线,黑粉却意外得少,只因她这张嘴实在厉害,一个人就顶一个反黑后援会,这会儿饭也不吃,和江迎秋打了声招呼,捧着手机回酒店亲自反黑。   正主下场开撕少之又少,弊大于利,林思眷属于和韵传媒旗下艺人,经纪人及时来了电话,叫林思眷稍安勿躁。   季暮商显然也看到热搜,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倒不是愁热搜,而是愁江迎秋,愁江迎秋和林思眷。   绑定116后,季暮商为了两人接触能多些,安排林思眷做了二番出演,幸好林思眷看完后觉得剧本不错也不在意。   季暮商正期待着两人能在拍戏途中好好相处,感情不求突飞猛进,稳步上升就好,结果这么多天了HE进度原地踏步不说,还闹出了绯闻。   虽然这绯闻一看就是假的,江迎秋一个圈内里不可能不懂,但还是有万分之一的几率是江迎秋放进了心里。   季暮商在心里劝自己感情这事急不得,他又不是当事人,掺合太多说不定会适得其反,稳好情绪看起文件,但事实证明适得其反适用于任何一种情况。   他越是强迫自己看文件,越是看不进去,效率低到离谱。   最后,季暮商终于放弃了,捞过车钥匙去了剧组暂住的酒店。   酒店距离和韵有些远,幸好这个时间段车流量不多,窗外景色到退出抽象残影,最后一幕清晰图画是酒店入口。   季暮商将钥匙交给泊车员进了酒店,这家酒店装修不算豪华,胜在离剧组进,有个容身地方。   他记得江迎秋房间号,乘坐电梯跨过廊道最后停在门前,季暮商后知后觉意识到他的举动有些冲动。   他只是觉得必要替林思眷解释下,貌似没必要亲自来,但来都来了。   这样想着,季暮商敲了敲门,敲了三下没人开门。   睡着了?   季暮商看眼手表,还没到十点。   “季总,你怎么来了?”   季暮商转头,看见戴墨镜、帽子、口罩,全副武装的林思眷。   林思眷声音闷闷的,又夹杂着点发现惊天秘密小心踏出脚步的试探:“而且……还站在江迎秋门前?”   季暮商:“……”   有点解释不清了是怎么回事?   “你做什么去?”季暮商先声夺人。   林思眷心虚地咽了咽口水:“我……我有点饿,想整点小烧烤再酌点小酒。”   季暮商对一位女演员大半夜吃烧烤的行为不予置评:“江迎秋没在?”   “应该吧。”   季暮商继续追问:“去哪了?”   林思眷只想赶紧脱身:“不道啊,估计是出门了,你发微信问问。”说完赶紧溜走,生怕再被人逮到。   人走了,季暮商又看了看江迎秋房间号,最后乘电梯下楼,到大厅时摸到兜里手机还是给江迎秋发了条消息。   -没在酒店?   -嗯。是有事吗,季总?   啧。   季暮商后悔了,因为他确实没什么理由。   酒店大厅灯光有些晃眼,刺激眼球,刺得季暮商脑袋清醒不少,意识到“替林思眷解释”这个理由确实站不住脚。   致歉声明、澄清公告最迟不过明早就会发布,江迎秋也不傻,能看出是恶意炒作,那他先前的一阵阵焦虑江迎秋误会林思眷又是什么?    第48章   就在季暮商自我剖解时, 江迎秋发来了定位。   季暮商打开定位,放大,驱车前往静海。   夜晚的静海是一片风平浪静,海水深邃又泼墨浓重, 远远眺望, 望不到尽头。   行人不多不少, 聚在沙滩上与星星点点的灯光相得益彰。   夜幕漆黑, 视野可见范围低,季暮商在岸上绕了几圈才找到坐在沙滩上江迎秋。   季暮商没立马下去, 去路边小卖铺买了几瓶低度数的燕麦酒与鸡尾酒才下去。   沙子踩在脚下过分松软,冰啤的凉气顺着掌心传来,季暮商走到江迎秋身后。   江迎秋的衣服被风吹得鼓起,像是拉起的弓弦,弧线饱满又流畅,自成一道风景线,完美地将他与沙滩上的其他人区别开。   季暮商从侧面走过去,拿着啤酒的手伸到江迎秋脸侧,等江迎秋愣愣地朝他看过来才说:“常温的,来一瓶吗?”   “谢谢季总。”江迎秋微笑着,接过季暮商送来的这杯与静海同色调的蓝色鸡尾酒。   又开始谢我了,季暮商想。   他随意在江迎秋身边坐下,掠过江迎秋膝盖上剧本,喝了口沁凉的燕麦酒,很疑问地询问:“晚上能看清吗?”   江迎秋说:“看不清啊。”   季暮商被江迎秋的耿直打了个措手不及。   察觉到季暮商一瞬间的沉默,江迎秋露出星点笑容说:“开玩笑的,刚刚在陈桐那间民宿看了会儿剧本,现在出来坐会儿。”   灯光照进江迎秋偏浅的瞳孔, 像是无意间洒落的星芒,好看又夺人眼球。   “别介意啊,季总。”江迎秋又说。   季暮商凝视着江迎秋,见他扬起的眼尾落下,笑意藏尽眼里,这一刻季暮商不由自主跟着一弯眼睛,晕染出笑意,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我应该没那么小气吧?”   江迎秋悄悄探出大拇指,放低的语气也难掩真诚:“确实没有,季总是个很好的人。”   季暮商一挑眉,搞不懂话题是怎么进行到这一步:“好人牌?”   “不是好人牌。”江迎秋很认真很认真看着季暮商,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明显的开玩笑、上扬语调:“是真情实感。”   “行。”季暮商只当江迎秋是随口一说,好人牌就好人牌吧,他也不介意,一指江迎秋手里的鸡尾酒说:“需要我帮你打开吗?”   “嗯?”   季暮商说:“你的手?”   江迎秋手腕上的伤只要不碰上阴雨天,平日里再注意点没什么大问题,但谁让季暮商……是很好的人,是他求不来的人。   江迎秋果断将鸡尾酒递给季暮商:“那先谢谢季总了。”又一歪头一眨眼说:“不过,季总,我喝常温,你喝冰镇?”   季暮商不答,反问说:“不怕你小助理?”   江迎秋接过季暮商打开的鸡尾酒,喝上一口,望月幽幽道:“果然,还是常温适合我。”   季暮商有一搭没一搭和江迎秋说着话,喝上几口度数不高的酒,感觉身心全都浸泡在舒服的温泉中。他道:“对了,还没问你怎么跑到这里看剧本了,不在酒店?”   江迎秋摩挲着剧本,轻轻刮蹭着“风筝”二字说:“到陈桐的民宿,还有陈桐为自己找的居住地找找感觉。”   季暮商来了兴致:“找什么感觉?”   演员熟读剧本,亲身体会剧中人物是基本职业素养,季暮商参与过不少剧本围读,但他这回很奇怪,他只想听江迎秋说说,说什么都好。   江迎秋说:“我在想,陈桐对林晓到底是什么情感?”   “爱?好像有些深刻……或者喜欢?”季暮商也不太确定,只知道林晓对陈桐来说是特殊的。   “我也不太清楚。”   江迎秋丝毫不避讳在投资人面前承认自己没读懂人物,温和地笑笑说:“我只知道陈桐没有属于他的东西,也没有让他牵挂的东西,全凭着林晓这根线栓住他这只浮萍风筝,不至于像一缕缘来缘去的烟,轻飘飘就没了。”   江迎秋有着一把好嗓子,此时语气放得很轻,薄薄一层与季暮商掌中冰啤上的白雾极为相似,一抹就没了,甚至是让季暮商联想到江迎秋就是陈桐,就是那缕飘散的烟。   这不是什么好的联想,季暮商调动力量压下后说:“所以……最后林晓离开了,陈桐也就散了?”   “应该是。”江迎秋说:“毕竟陈桐连死都不怕,死亡对于他来说是另一种形式的解脱,是另一种意义的新生。”   “陈桐这只风筝,一生都有一条看不见的线。他在孤儿院时活着是为了寻个好人家,收养后活着是为了孝顺养母,出狱后活着是因为养母的遗言叫他好好活着。”   “说到底,只有最后一刻是生是死属于陈桐。”   说到这里,江迎秋忽然皱起鼻子小声咕哝了句:“好辛苦啊。”   江迎秋尾音是下压的,带着点糟糕的抱怨情绪,听在季暮商耳中却莫名变了调子。   有点可爱是怎么回事……   “确实很辛苦。”季暮商安抚的嗓音徐徐传来,捏着帕子的手伸到江迎秋面前。   江迎秋抬起眼,季暮商也跟着抬了下手帕,随即开了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放心用吧,免费的,不收钱。”   季暮商听杨明达说过,江迎秋身上有着绝无仅有的共情能力,这既让他塑造角色,又让他成为角色。   以前他明白,但不曾深刻体会,今天算是懂了。   江迎秋捏住帕子,摸了摸眼睛说:“让季总见笑了。”   季暮商总是很好说话:“没关系。”   “帕子我洗干净再还给季总。”江迎秋说。   季暮商嗯了声,不想再讨论任何关于剧本的任何话题了,但他不想讨论,江迎秋却还在说,他不可能上手捂住江迎秋嘴巴,只能安静听着。   “我觉得陈桐对林晓更多的是悸动……至于林晓对陈桐就很简单了,是喜欢,但也只是喜欢,她是出来采风的摄影师,也是大城市的代表,不可能蜗居在这一小方天地。”   “注定是要离开,只是或早或晚罢了。”   “陈桐和林晓有一只风筝的缘分,但也只是一只风筝的缘分。”   江迎秋在沙滩上画了个风筝形状,又一点点擦去风筝的线,迎着月光说:“线断了,缘分也就尽了。”   尾音消失在海风中,留下淡淡的咸味,江迎秋慢半拍看向季暮商,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抱歉啊季总,一个人说了这么多。”   “没关系,我很喜欢听……”季暮商一顿,意识到有些惹人误会,补充上了后半截:“听你说有关剧本的事。”   江迎秋一愣,然后从善如流道:“那就好。”   “我忽然有一个假设。”季暮商迎着江迎秋目光说下去:“假如林晓留下,陈桐这只风筝,线是不是就不会断。”   “怎么可能啊,季总。”   江迎秋笑得很礼貌,也很疏离:“在林晓的生命中,总有些东西比喜欢重要,他不是陈桐,不是一无所有,不是了无牵挂。”   他在虚空伸开五指,抓紧又松开:“陈桐不会主动走进林晓的世界,林晓也不会停留在陈桐的世界。”   季暮商沉默了一瞬,看着江迎秋在月光下的侧脸,暗暗思忖道:“你知道吗,我之前听别的导演说,没有真正感情经历的演员演不好感情戏,大众上夸演得好,那是因为大众没有经历过刻骨铭心、非他不可的爱,那些浮于表象的演技也就成了所谓的好。”   江迎秋偏过头,动作略显迟缓地眨了眨眼:“所以,季总实在拐弯抹角说我感情丰富吗?”   季暮商莫名被江迎秋奇奇怪怪的脑回路给逗笑了,决定还是直接点:“没有,我没有这种想法。我的意思是你很厉害,好像总能搞懂各种各样,复杂的、简单的情绪,而且诠释都很棒。”   他特意加重了“棒”这个字眼。   眼看江迎秋又要把那四个字话在嘴边,季暮商及时拿冰啤碰了碰江迎秋手中的鸡尾酒,碰撞时瞬间产生的声音像极了陈桐与林晓初遇时的风铃。   季暮商嗓音舒缓,截住江迎秋酝酿好的说辞:“别谢了,说得都是实话,不用感谢。”说完,喝了两口酒。   江迎秋明天要拍戏,即使是低度数也不敢放肆,抿了一小口,浸润了双唇。   喝上酒,季暮商话多了些:“我听你说,陈桐对林晓不是喜欢,是悸动,那对陈桐来说,喜欢是什么?”   “不知道啊,我也不是陈桐,我不过是恰好饰演了他,有幸去参与一段他曾有过的生活。至于喜欢到底是什么,就需要等了。”   “等?”   江迎秋明明没有喝酒,眼神却有些迷离了,说出话也染上了鸡尾酒的微醺,湿润的嘴唇轻启,慢悠悠地说:“等……”   “等陈桐入我的梦,如果他心情好,说不上愿意告诉我。”   季暮商再一次被江迎秋一本正经的样子弄笑了,酒瓶一碰,又是清脆一声:“好,那就祝愿陈桐能入你梦。”   “不过,倘若得了答案千万可别忘了告诉我。”   也许是气氛太好,亦或者是包藏祸心,更可能是压抑得太久,心底的妄念与贪/欲这一秒这一刻如野火燎原般肆意疯长。   酒精与海水混合交融的气息使江迎秋大脑工作缓慢,于是他暂时放弃运转,借着回答的名义说出了潜藏心底的心里话:“不会忘了,不会忘了季总的。”   “那就好。”   季暮商浑然不知江迎秋包裹在短短两句之下的热烈热忱,仍在说:“对陈桐来说喜欢是什么,我们不知道。那么我想请问一下——这位陈桐的饰演者,对你来说,喜欢是什么?”   “对我来说?”江迎秋指着自己问,有点懵,怎么话题莫名其妙拐到自己身上了。   季暮商肯定地点头:“是啊,对江迎秋来说,喜欢是什么?”   “对……江迎秋来说。”江迎秋念完自己名字,牙齿轻碰,嘴唇相贴又分开,舌尖抵在上颚,一字一句道:“喜欢,是一种很自我的情绪。”   “和别人无关,只和自己有关。”   季暮商问这个问题,别有用心,经过多日的相处,他自认为江迎秋这个人他看得还算通透,知道面前这人与世无争是真的,温和恬淡也是真的。   但这并不是因为江迎秋在不意,而是他把那些消极、低沉、阴郁的情绪藏了起来,只在与人相处中露出冰山一角。   冰山一角易消融,所以在阳光下,江迎秋身上不知是与生俱来还是后天形成的东西变成了随和,但冰山上的冰霜即使化了,只要探下手,感知到的还是刺骨的冷。   所以,季暮商本以为江迎秋的回答会是不相信喜欢与爱能长久,结果显而易见,江迎秋给了一个意外之外又之外的回答。   江迎秋说:“喜欢很自私,只属于我且永远属于我,即使是我喜欢的人也不会分享。”   “为什么?”   这句话脱口的刹那,季暮商感觉自己嗓子都是哑的,这很奇怪。   “季总。”   江迎秋唤了声他,然后不厌其烦重复了先前说过的话:“陈桐不会主动走进林晓的世界,林晓也不会停留在陈桐的世界。”   季暮商深深凝视着江迎秋,江迎秋面带笑容朝他歪头,清亮的瞳孔倒映出季暮商。   季暮商盯着江迎秋那双会说话的眼睛,终于知晓了HE始终为0 %的原因。   他早就发现,HE进度除了与心动指数以及116提到的各种内外因素外,有很大一点取决于本人坚定HE的决心。   事实已经赤/裸裸摊在季暮商眼前,不允许视而不见。   原因,原因就是江迎秋从没想过在一起,哪怕是幻想。   江迎秋太清醒了,或许也不该称为清醒,应该是悲观。   对,没错,他太悲观了。   季暮商边为自己拨开雨雾感到高兴,边受到江迎秋的情绪感染而沉重压抑,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同时存在,同时拉扯着季暮商大脑与神经。   季暮商瞬间觉得HE根本不可能,一个人什么最易改变,他的思想观念,一个人什么最难改变,答案还是他的思想观念。   他自认为自己没那么大的本事,能够改变江迎秋长久以来根深蒂固的思想。   江迎秋根本就没想过也没打算叫林思眷知道他的心思,更别提付出行动,这人怕是做好了把这份喜欢一辈子潜藏心底的准备。   只怕是人林思眷哪天退圈结婚请帖发到江迎秋手上,江迎秋都能心平气和地接受,然后备上一份大礼,面带笑容地说:新婚快乐。   116叫他修正解决,扫除障碍,但他不能撬开江迎秋脑瓜,对他说你放心去追林思眷,你们未来一定会在一起。   也不能揪着林思眷耳朵说江迎秋喜欢你,喜欢你好多年了,你快回头看看。   季暮商想罢工。   【等等等!宿主大大! ! 】   久违不见的116冒泡了:【罢不罢工咱们先不提,先稳住好情绪,先别激动。 】   季暮商蹙眉:“我激动了吗?”   116耿直脸:【你有,而且是非常、非常。 】   说实话,季暮商是116绑得最省心的一届宿主,事业心淡是淡了点,但没搞什么幺蛾子,情绪也稳定,不像沉某不出格就心难受。   今晚季暮商情绪波动地厉害,倒是叫116意外。   季暮商冷冰冰掠了116眼,稳住了情绪。   “已经十点了,要走吗?”江迎秋看了眼手机说。   经江迎秋一提,季暮商才想起自己今晚目的是什么,不过左右公告明早发了,而且今晚搞清了HE进度停滞不前的原因已算是意外之喜,季暮商挺满足,嗯了声站起身。   江迎秋拿起搁在膝盖上剧本,屈膝站起人,一阵酥麻感从小腿一直侵袭至膝盖,一激灵条件反射向前跪去。   蒙了黑纱的沙滩逐渐放大,随即缩小,最后定格。   季暮商眼疾手快捞过江迎秋腰腹,胳膊往前一兜,确保江迎秋站稳后松了手。   江迎秋立马解释说:“腿有点麻。”   季暮商捻捻手指说:“没事。”接过江迎秋手里酒瓶,一同扔进了垃圾桶,回来时见江迎秋已经行动自如。   回去路上时不时说上几句话,不知不觉间到了酒店,车停在酒店门口,季暮商没立马上车离开,反而靠着车门目送江迎秋进入酒店,直到那截身影消失在视野。   季暮商垂眸捻着指腹,眼皮半遮住瞳孔,挡住眸光,显得神色不明,只有相互搓动的手指暴露丝缕情绪。   明明已经过去近二十分钟了,为什么触感还是清晰,甚至沾染了些味道。   季暮商之前以为江迎秋与他用得是同一款香水,但经过方才近距离接触那一下,他反倒不确定了。   江迎秋身上的海洋香水比他多了些苦涩的柑橘香。   沐浴露吗?   也许是吧。   就在季暮商沉思间,一道惊讶女声响起。   “季总,你怎么还在这?”   林思眷浑身上下散发着烧烤香,扒拉着眼睛飘过来:“看风景?观月?”   “你就当是吧。”季暮商懒得解释。   “哦哦哦。”林思眷点赞:“不愧是季总,小女子佩服佩服。”   季暮商:“……”   “赶紧回去。”   “知道知道。”林思眷挥着手,往酒店走。   等那股烧烤味淡了,季暮商打开车门上车,瞄到习惯性趴在中控台的116忽然福至心灵道:“我突然想起一个问题。”   116直起身,乐意效劳地飞至半空:【什么问题啊,宿主大大,你但说无妨。 】   季暮商斟酌着开口:“你觉得江迎秋和林思眷……真的般配吗?”   他口中的般配不是指身份地位,而是性格,林思眷性子火辣,往往想一出是一出,少有人能稳得住,江迎秋更不用提,看似脾气好得没有棱角,实则一层又一层的面具。   季暮商不是否认两个性子完全不同的人无法产生爱情,他只是觉得江迎秋与林思眷站在一起……   怎么看都是别扭。   116:【! 】   116变成紧急高危险一级警备状态,红得刺眼:【宿……宿主大大,你这……这是什么意思? 】   季暮商觉得116有点应激,屈指一点中控台,拿116的话回116:“你先别激动。”   这不是激不激动的问题啊!这是这是……嗯嗯嗯的问题啊!   116声音拔高,没理也要辩三分:【我……我没激动。 】   季暮商硬是被116逼得大晚上戴上墨镜,“我就随便问问,没别的意思。”   116不说话,和季暮商大眼瞪小眼半天,见季暮商真的没有一点那方面的趋势,红光才逐渐减弱,最后变成初始白光皮肤。   【……那就好,那就好。 】    第49章   那晚之后季暮商有一月时间没去片场,倒不是他不想去,而是他去也没什么用。江迎秋这种悲观消极的思想早已是冰冻三尺,而非一日之寒,他不可能通过寥寥几句话就改变。   而且最近116也没有催促苗头,一反常态地安静,与先前痛骂他没有上进心的样子简直是判若两球。   季暮商自然乐得清闲。   没那么多事烦扰,季暮商轻松不少,对于HE进度也或多或少有了点想法,既然江迎秋不会主动说,让林思眷主动发现不就好了。   但林思眷是个粗心的,除了明明白白地将江迎秋心意摊在林思眷面前外,还有什么别的方法吗?   季暮商不太能想得出来,这种没有头绪的东西实在惹人烦,季暮商一合手头上文件, 靠在椅背上,目光落在巨大的落地窗上。   落地窗外整体色调偏暗、偏灰,一道道雨丝持续冲刷洗涤着。   昨天刚立秋, 但暑气依旧没消, 也许这场不知是夏雨还是秋雨的雨过后, Z市就会迎来降温。   剧组群里消息还在刷,是徐茂彦发过来的段条雨戏视频。   《风筝》这部片子只有一段雨戏。   林晓暂住的这座小镇虽然很小, 但对比某些热门旅游城市, 多了些别样的意味与情调。   这天林晓去镇上采风,回程路上雨下得有些大,出租车也不营业,林晓只好等雨停下再返程,奈何雨虽然不算暴雨, 却没有停歇的迹象。   就在林晓决定在镇上冒雨找家旅店时,陈桐带着雨伞找到了她。   那是很唯美的一幕。   只可惜变故突生,林晓手里的相机没有拿稳,被路过的摩托车别掉。   正值绿灯,陈桐拦着林晓,但相机对林晓来说就是全部,于是林晓不顾危险拿回了相机。   之后的林晓很开心地和陈桐炫耀,说她动作又快又迅速。   陈桐却笑不起来,因为他再一次意识到他与陈晓是两个世界的人。   两个世界……两个世界,哪里来得那么多世界,明明存在即存在。   季暮商有点烦,一方面是烦江迎秋的妄自菲薄,至于另一面……他说不清。   没用上一支烟的功夫,季暮商捞过外套大步流星前往拍摄现场。   外面的雨依旧在下,雨珠碎冰一样溅起,飞落在季暮商脚边。   拍摄地点在静海小镇上,由于这幕戏有些危险,剧组已提前清场封锁路段。   噼里叭啦的雨珠砸在车窗上,雨刮器刮起雨水到两侧,一路行驶到拍摄现场,季暮商撑着黑伞下了车。   做这行这么多年,除了和韵最开始的那一二年,这还是季暮商第一次雨天来片场。   季暮商一身黑衣站在路边,雨伞遮住大半,倒是没人看见,他也乐得清闲,走到路边一处商店檐下看起拍摄。   拍摄已经进展到陈桐阻拦规劝林晓那一幕。   拍摄结束后,杨明达有些不满意,叫江迎秋和林思眷换件干爽衣物,拍摄不知道是今天的第几条。   雨天拍摄就这点不好,既要保持唯美的氛围感,也要演员情绪饱满。   哪怕江迎秋与林思眷自身实力都过关,也免不了磨个几十遍。   连续拍摄了三遍,杨明达可算有点满意苗头,最后见时间还早,又指点了几句,叫两人做好准备再拍摄一遍,如果顺利今天就收工。   林思眷与江迎秋自然是没问题,接过助理雨伞就往临时换衣间走。   江迎秋拿着黑伞微微抬了抬,瞳孔也像是被冲洗过一样明亮。   隔着烟雨雨幕,季暮商眉心蹙起一点,江迎秋貌似往他这面看了眼?   他有点不确定地想。   演员去换衣间中场休息的时候,季暮商打着伞去了临时搭成的拍摄棚,棚上四角打着灯,但光芒暗淡,是用过许多年的样子。   季暮商弯腰与杨明达一块看了遍先前拍摄过的内容。   平心而论,江迎秋与林思眷的表现算是不错,但杨明达拍摄经验丰富,叫两人再拍摄一遍自然有自己的理由。   季暮商在这方面向来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不多加过问。   看完拍摄片段,江迎秋与林思眷也换好衣服赶了过来。   杨明达抽着烟提神,指着显示屏里的江迎秋说:“这块,情绪有些外泄的明显,再内敛些。”   江迎秋点着头上前,侧身刚好分开了季暮商与杨明达。   季暮商看着江迎秋脖侧的棕色小痣,巧合吗?   刚刚好隔绝了辛辣刺激的烟草味。   杨明达正指导着林思眷,季暮商趁机看了眼江迎秋的手腕。   江迎秋手腕清瘦白皙,现正小幅度颤抖着,实在是破坏美感。   季暮商往江迎秋身边挪了一小步,在距离江迎秋耳朵五六厘米的位置时,压低声说:“我认识一位老中医,回去把地址推给你。”   独属于季暮商的气息扑在耳朵,阵阵发痒,江迎秋克制住揉捏的冲动,朝季暮商看过去,动着手腕说:“老毛病了,没多大事。”   季暮商说:“那也得去看看。”   对季暮商突如其来的强势,江迎秋有些惊讶地应了声说:“好,一定去看看。”   季暮商盯了江迎秋几秒,确定江迎秋没在糊弄他才收回目光。   外面的雨有些大了,烟都带上了潮湿,杨明达交代完江迎秋与林思眷,灯光摄影也各就各位。   江迎秋撑着雨伞正要走出遮雨棚,遮雨棚上那盏老旧的等忽然闪烁了一下。   杨明达念叨了句:“老伙计了,看来得换了。”   也不知道杨明达这张嘴是不是开过光,话都没说完,柔光灯与遮雨棚的连接处忽然发生的断裂,四四方方的遮雨棚霎时暗了一角,铁制的柔光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下坠。   谁也没看清发生了什么,站在棚下一角的江迎秋来不及判断身后推力的传来方向,只听到“嘭”的巨大落地声,随后是柔光灯负偶顽抗地“嘶嘶嘶”声。   那险之又险的几秒过去,江迎秋呆滞的神志霎时回笼,一把抓住季暮商手腕:“你手受伤了。”   经江迎秋一提,跑丢了的疼觉神经终于回来,丝丝缕缕地痛意缠绕着整只手,绵延的疼感像是无数个细小砾石在刮蹭腕骨最薄的一层皮肤。   季暮商垂下头,先是看见的江迎秋攥着他手腕紧绷成线的小臂线条,然后是用力到泛白的指尖,反而最后才是他受伤的右手。   很奇怪,为什么最先感受到的不是疼意,而是江迎秋攥住他时潮湿又冰凉的触感。   季暮商摇摇头,克制住了跑偏的思绪。   手腕有点疼,但应该没有伤到骨头,估计是挫伤,至于手背上流血的伤口应该是被柔光灯后面固定的锋利铁片划伤,不是什么大伤,估计缝个几针就行。   一瞬间,季暮商就下好了判断。   “去医院。”   “得去医院。”   江迎秋一个人攥着季暮商手腕,说。   江迎秋手收得越来越紧,季暮商反应迟缓地感受到江迎秋越来越冰凉的掌心。   被吓的吗?   那张好看的脸也跟失了魂似的惨白惨白。   季暮商心不在焉地想。   左右伤得不重,季暮商觉得他有必要安抚一下江迎秋,于是用完好无损地那只手拍了江迎秋血色全无、攥着他不放的那只手,放轻声音尽可能宽慰道:“我什么事都没有,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江迎秋看着他说:“流血了。”   “流点血,死不了。”   季暮商开了个玩笑,但看见江迎秋脸瞬间又白了一个度,意识到他开了个很不好很不好的玩笑,顿时后悔了。   他想再说些什么,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这就更奇怪了,因为他从来都不会让话掉在地上。   季暮商此时无暇思考太多,只又拍了拍江迎秋说:“没事。”   遮雨棚里的其他人也纷纷回神,拍摄临时暂停,催促着季暮商去医院。   季暮商倒是没什么感觉,周围人催促的声音也跟罩了层纱似的,对外界的敏感度降低,只能感受到离他最近的江迎秋。   江迎秋一点点松开了他的手,是很小心翼翼的动作,跟怕惊扰了他似的。   “继续拍摄就行。”季暮商走出遮雨棚前,想了想添上几句:“看着吓人罢了,真没事,不用担心。”   这句话是在对江迎秋说。   说完这话,季暮商跟着身边打伞的人一同上了车。   到了医院,手上缝了几针,是连麻药都不用打的地步,用不上一周就能恢复如初,除了挫伤的手腕恢复地慢一点,没什么大碍。   他受伤的是右手,开车不方便,叫的司机还有一会儿到,便找了一个人少的休息区坐下。   季暮商侧目看着自己那只贴着纱布的右手,半个小时前江迎秋失神的样子莫名浮现在眼前,甚至是越发清晰。   缩起的瞳孔,颤抖的嘴唇,绷起的小臂……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断手了。   想到这,季暮商嘴角勾了勾。   胆子怎么这么小,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心情拍戏。   季暮商左手掏出手机,手指笨拙地编辑了行文字发给江迎秋,把医生的话挑挑拣拣一番发了过去,告诉他真没什么事,叫他专心拍戏。   江迎秋只回了一个嗯。   有点高冷啊,季暮商想。   得了回复,季暮商也没退出微信,点开江迎秋主页。   莫名想到前几日那晚江迎秋说喜欢是一种很自我的情绪,又想到今日江迎秋胆小模样,手指动动给江迎秋改了个备注。   从“江迎秋”三字变为了“缩在壳子里的乌龟”,“乌龟”二字还特意用了emoji的绿色乌龟表情代替。   修改完备注,聊天框弹出条消息,季暮商顺手点开。   “季总,我拍完戏了……”   半秒的空白,是江迎秋的呼吸漏了一拍:“……你需要司机吗?”   季暮商怔愣了一下,江迎秋知道他受伤的是右手,但不会不知道他可以叫代驾,最重要的是拍完雨戏江迎秋已经很累了。   季暮商正想着,下条消息就来了。   “我有点感冒,顺带去医院看看。”   如果季暮商没记错,静海旁那座小镇上是有药店的。   不过,对江迎秋来说找到一个借口应该很不容易,季暮商自认为自己还算体贴,回了一个好字,顺带取消了代驾。   小镇离医院有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这个时间段也正值下班高峰期,季暮商都做好等上一会儿的准备了,谁知江迎秋开车意外地快,没用上几分钟就赶到了医院。   季暮商在大厅等江迎秋,来来往往进出人不少,但不用细看,戴帽子戴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那人一定是江迎秋。   他没有立马声张,坐在医用椅上看了会儿江迎秋,偷怕了一张江迎秋抬起帽檐四下张望的照片,见江迎秋实在找不到才把照片发过去。   江迎秋正四下张望,被人打扰不满地看眼手机,眉心随即舒展开。   季暮商一笑,看见只露出眼睛的江迎秋快速锁定了目标,朝他快步小跑着过来。   季暮商说:“怎么这么着急?”   “怕耽误时间。”江迎秋说着边低下头,季暮商那只贴着纱布的手跟有什么吸引力似的,一双眼睛粘在上面动不了一下。   季暮商一看就知道江迎秋还在纠结,朝江迎秋扬了扬手说:“真的没事,都用不上一周。”   江迎秋没心情开口说话,透着口罩说了声嗯。   雨稍微小了点,车子停在路边,江迎秋撑着伞打开副驾驶,牢牢隔绝外面雨丝,等季暮商坐稳才上车收了雨伞。   上车后江迎秋没立马发动车子,从中控台拿下一个塑料袋递给季暮商说:“随便买了点吃的。”   正值晚饭点,季暮商在医院刚好错过,这会儿肚子确实有些饿,接过塑料袋说:“谢谢。”   “不客气。”江迎秋摘下帽子,勾下口罩,意识到季暮商手不方便,从塑料袋里拿出三明治,沿虚线撕开包装重新递给季暮商。   季暮商伸手接过,三明治还是温热的,拿在手里暖融融一片,咬了一口三明治,味蕾得到满足,他低头一看就连里面的食材也刚好是他喜欢的。   再喝上一口热饮,发现热饮也是他常喝的哪一款。   江迎秋……   季暮商默念着江迎秋的名字,又是巧合吗?   “三明治好像有点咸。”季暮商昧着良心说。   江迎秋启动车子的手霎时停了,朝季暮商开过来,闷着声说:“不好意思啊,季总。”   他又难为情地咬了一下嘴唇,那张颜色偏淡的嘴唇霎时有了血色,但眼睛却没了亮度。   季暮商瞬间不想试探了,什么都比不上顺其自然。他摩挲了下三明治的包装袋说,“没关系,配上热饮倒也刚刚好。”   “嗯。”江迎秋重新发动车子,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配上热饮刚刚好,但他一向是对季暮商深信不疑。   驶入主干道,季暮商想起还没告诉江迎秋自己住所,随口报了个地址。   江迎秋熟练地输入地址导航,“谢谢季总。”   “谢什么?”季暮商正吃着三明治,随口问。   江迎秋说:“手。”   “你说这个,不是什么大事。”季暮商没说谎,江迎秋站在柔光灯正下方,如果他不推一下、挡一下,江迎秋一定会比他现在严重。   江迎秋手指蜷缩着收回,随手点开了音乐播放按键。   歌曲前调悠扬舒缓,江迎秋在抚慰焦躁情绪的音乐声中安静了片刻,在高/潮来临的前几秒反问道:“季总,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季暮商没有洞察到潜藏在这句话之下的暧昧,因为他迟疑了,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反应都是一瞬间的事,做便是做了,很多事都是没有理由。   但这话他不能对江迎秋说,各种理由在脑中搜索一番,最后季暮商开口说道:“我听人说九月二十二那天会是个好日子。”   “嗯?”江迎秋有些不明白。   季暮商道:“剧组的制片人说,如果顺利的话九月二十二那天就能杀青。”   “所以?”江迎秋还是没读懂季暮商的言外之意。   “所以,总不能男主角受了伤,耽搁了拍摄进程,毕竟……”   季暮商注视着江迎秋,看着看着忽然笑了,笑得随意又自然,也格外好看。   “与你名字这么有缘的杀青日可错不得。”    第50章   季暮商手受伤后行动确实有些不便, 幸好他恢复快,三天后就拆线了,手上只缝上了三针,拆完线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伤疤, 需要些时日才能消除。   《风筝》剧组拍摄已临近尾声,预计再有半月拍摄就能结束,越到后期人物性格与心理越难把握。杨明达在拍摄上一向精益求精,此时放慢了拍摄进度,将更多时间花费在剧本围读上。   拆完线那天季暮商去了剧组,他之前想让林思眷主动发现江迎秋的心思,但也说不上是不是真犯什么事了,一而再再而三地耽搁。   眼看林思眷都要杀青了,也没有进展。   离开办公室路过宣发部,瞄到赵承泽又在勾搭新招的实习生, 季暮商习惯成自然地点了几句。   赵承泽混不在意地摆摆手,目光从季暮商脸上移到脚下,最后得出结论:“又去《风筝》剧组?”   季暮商:“嗯。”   赵承泽堆起个笑:“你没发现你往《风筝》剧组跑得很勤吗?”   “所以?”季暮商挑眉反问。   赵承泽不答,一直笑说:“和韵旗下不仅有《风筝》一个项目,还有几个正在拍摄的片子,除了刚开机你去看了眼,之后连个人影都捕不到。”   季暮商懒得和赵承泽打哑谜:“有话直说。”   赵承泽贱嗖嗖道:“那我可就直说了, 你先保证你别生气。”   季暮商道:“说。”   “那我可说了啊,我觉得的啊,这《风筝》剧组是有你……”短短几个字,赵承泽说得一波三折:“牵挂的人啊。”   季暮商冷笑一笑,半个眼神都没分给赵承泽,径直离开,侧身间抛下两个字:“无聊。”   《风筝》剧组晚上有场夜戏,下午开拍前组织了次剧本围读,杨明达得知季暮商下午要来剧组,提前和他提了这事,他一琢磨决定提前到拍摄现场,也参与一次围读。   剧本围读订在陈桐经营那家的民宿,季暮商来得早,本以为他会是第一个到的,没料到江迎秋已经坐在柜台后了。   季暮商走进柜台,看见江迎秋剧本上密密麻麻的标记:“怎么来得这么早?”   “没事就早点来了,一会儿人多估计得上二楼的民宿。”江迎秋拿着剧本从柜台后出来,手里拎着一个纸袋递给季暮商说:“上次的手帕,之前洗干净后一直没找到机会。”   要不是江迎秋提到这事,季暮商早就忘了,接过纸袋说:“谢了。”   推开201的门,江迎秋自来熟地给季暮商到了杯水说:“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十几分钟,稍等一下。”   “不着急。”季暮商喝了口水。   江迎秋挑了一个与季暮商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他位置巧妙再加上对方也没刻意掩饰,于是季暮商烙着伤疤的那只手完整暴露在江迎秋眼里。   季暮商的手修长又优雅,把握东西时骨节凸起,带动皮肉,一张一合,很好看得过分,从第一次见面起江迎秋就知道,现在这道伤疤突兀鲜明又破坏美感。   即使知道疤痕会随着时间逐渐消减,现仍然碍眼。   江迎秋皱皱鼻子,感觉眼睛有点疼,缓了一下说:“季总,我去看了你给我发的老中医……”   季暮商正给《穷途末路》的编辑发消息,一心二用嗯了声。   江迎秋见季暮商应允了,身子一点一点地往季暮商身边挪去,又小心翼翼地探出手指,呼吸放缓,搭上季暮商手腕。   江迎秋指腹温度比季暮商手腕低,触感鲜明,季暮商一下按灭了手机,朝江迎秋看过去:“做什么?”   江迎秋有点懵:“揉腕啊。”   和季暮商对视了几秒,江迎秋后知后觉意识到季暮商没有听清他后面的话,迅速收回探出的手指,浑不在意地笑了笑说:“我刚刚说我从老中医那学了些揉手腕的技巧,问季总要不要试一下。”   季暮商刚在和那编辑商量见面时间,听话只听了一半,用带着歉意的口吻说:“不好意思啊,刚分神了。”   “没事的。”江迎秋一点都不在意季暮商有没有专心听,他的注意力只集中在季暮商那只受伤的手上:“那……还要揉手腕吗?”   季暮商挫伤的手腕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但也不疼,只是不能提重物,但是……江迎秋都这么问了……于是季暮商朝江迎秋伸过手说:“又要麻烦江老师了。”   “不麻烦的。”江迎秋说。   同时也在心里默默补充,一点都不麻烦,他乐意至极。   江迎秋大抵不知道,他一本正经、有来有往的回答真的很有趣。   沙发位置窄小,与茶具间空隙大一些,江迎秋犹豫片刻拿起垫子坐在季暮商脚下。   季暮商搭在沙发扶手上,自上而下俯视着江迎秋。   江迎秋动作迟疑,也不流畅,揉手腕的技巧算不上好,胜在力道不错也细心。   不过片刻的功夫,揉过的区域逐渐发热,暖意渐渐遍布整个手腕,季暮商看着江迎秋黑漆漆的脑瓜顶突然就有点手痒。   季暮商克制住这股痒意,舒服地眯了眯眼。   不过一个大明星坐在地上给他揉手腕是不是有些不太好?   季暮商正思考着要不要叫停,一声“吱呀”的开门声在房间响起。   他顺着声音来源方向看去,看见站在门外的杨明达,杨明达身后还有不少人,都是主演加编剧。   季暮商正要调侃一句真够准时,嘴都没张开,“嘭”地一下,杨明达硬生生甩上了门。   这会儿江迎秋也从地上站起来了:“杨导吗?”   “嗯。”季暮商转了转手腕说。   江迎秋顺手把垫子放回沙发上:“怎么不进来?”   “不知道。”季暮商作出合理猜测:“落东西了?”   刚说完,门又开了,杨明达一个人严严实实挡在门前,手里拿着剧本问:“做什么呢。”   季暮商对杨明达的质问一阵莫名其妙:“压榨员工啊,看不出来吗?”   江迎秋还算正常,解释说:“季总之前手腕挫伤了,正巧我从老中医那学了些揉腕技巧。”   “啊,这样啊。”杨明达挠头干笑几声,为自一瞬间的想歪尴尬地无地自容:“哈哈哈哈,我还以为,还以为……”   季暮商莫名:“以为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杨明达一个劲地打马虎眼,正好剧本围读的参与人员也到齐了,招呼着人说:“开始吧开始吧。”   季暮商狐疑打量了杨明达几眼,耐着性子回想杨明达进屋前的状态,画面最终定格在他与江迎秋的姿势动作上,顿时了然。   想到着,季暮商视线又绕回江迎秋身上,见对方已经坐回沙发上开始看剧本了,一点异样都瞧不出来,显然是没联想到。   还挺纯。   季暮商在心里如实点评着。   剧本围读的是晚上的夜戏,算得上陈桐与林晓唯一一次交心。   说是交心大部分时间却都是林晓再说,只有陈桐被问到时才会简单说上几句。   林思眷剧本摊在膝盖上,用林晓独有的明媚轻快腔调说:“你呢,为什么会选择经营民宿的同时也卖风筝?”   江迎秋一开口,自己本身的清透感就消失,换成了陈桐那种没有任何情绪与波澜的嗓音:“我母亲生前靠制作风筝、卖风筝养我,留点念想。”   “……”   江迎秋入戏很快,身上那内敛的气质帮助他很好的融入角色,正如杨明达不顾众人反对拍案定下江迎秋所说的,他总能完美地成为角色。   一下午有大半时间都花在剧本围读上,但谁都不会觉得是浪费,磨刀不误砍柴工,没什么比演员把握角色更重要,戏一开始,与观众最先见面交流的就是演员。   下午四五点剧组才开始拍摄,拍摄顺利,六点左右剧组订的盒饭送到。   杨明达拉着季暮商吃饭,季暮商婉拒了,倒不是他嘴挑吃不惯剧组盒饭,而是他六点半约了人,一会儿就得走了。   江迎秋手里拿着一份盒饭路过,碰巧听见问了句:“季总晚上还来探班吗?”   “来吧。”季暮商说,左右他也没什么事,来剧组看看也不是不行,正好他也有话要对江迎秋说。   从剧组离开,季暮商开车去了静海镇上的餐厅,昨天《穷途末路》的剧本全部修改完毕,暂定名为《二十四天的倒计时》,以陆柏为主角,在原创的基础上进行删增。   季暮商找得是业内知名编剧厉箐,厉箐修改完剧本后本打算发邮件,后来得知季暮商在静海附近便提议见个面,有什么意见想法当面提,也方便。   剧本只有四万字,季暮商以前看过大半,这会儿粗略阅读完后半部分,提了几个小点。   厉箐是个急性子,惯来把修改剧本这项任务当饭吃,季暮商提完后立马用随身带的电脑修改,修改完再给季暮商看。   等全部修改完毕后,已是晚上九点。厉箐合上电脑说:“最终版本后天发你。”   季暮商自然是没问题了,从餐厅离开后开车去了剧组。   剧组拍摄还没结束,正中场休息。   季暮商远远走过去,看见江迎秋正和林思眷说着话。   很稀奇的,江迎秋背对着他,后脑勺却跟长了眼睛似的回了头,温温和和地打招呼说:“季总。”   季暮商点了下头算当回应,等走过去时他发现林思眷表情有些奇怪,准确来说是别扭,时不时看他眼,还都不不拿正眼,全是那种偷瞄的目光看。   要不是知道自己脸上干干净净,他都要怀疑是自己脸上长出花来了。   在林思眷第五次用那种看出花的眼神看他时,季暮商没忍住问道:“又犯事了?需要公关部加班?”   林思眷:“……”   林思眷神经兮兮地一跺脚,怒其不争地哎了长长一下,大步流星走了,一双运动鞋硬是走出十厘米恨天高的气势。   江迎秋和季暮商在原地面面相觑,四眼懵逼。   江迎秋正计划去问问,杨明达拍着手嚷嚷开拍。   剧组下午做过剧本围读,拍摄顺利,一个小时就结束了夜视部分。   天色已晚,季暮商懒劲也上来了,不愿再折腾,直接在剧组订下的酒店休息。   剧组收工后林思眷拉着江迎秋出去撸串,江迎秋借口有事拒绝了。   林思眷看着江迎秋背影不甘地撇了撇嘴,一个人全副武装去烧烤摊撸串,撸了半个点串,又去健身房锻炼了一个点,套上伪装心满意足返回酒店。   主演都住在五楼,林思眷乘坐电梯上楼哼着小曲往房间走,正要开门忽然瞥见一个她特特熟悉的身影。   林思眷开门的手霎时停了,房卡揣回口袋,用猫一样的脚步往前挪,最后一个跨步一拍江迎秋肩膀。   林思眷语气很急:“你干什么去?”   “哦,我刚才肚子饿,出去买了趟吃的,正准备回房呢。”江迎秋扬了扬手里包装精湛的袋子说:“林姐,才回来?”   林思眷反手拔下墨镜,露出双清明大亮的眼睛。   “望江阁的吃食,江迎秋你很闲嘛。”   望江阁是Z市有名的高档餐厅,糕点造型精致,口味独特,即使是晚上客人也是络绎不绝。   更别提它建在最为繁华的市中区,从静海这座小镇驱车前往市中心,不堵车的前提下一来一回就能花上一个点。   要不怎么说江迎秋闲呢。   江迎秋笑笑:“晚上睡不着觉,又恰好嘴馋。”   “那你还真是有情调。”林思眷那双上扬的眼睛凑近,逼视着江迎秋:“突然嘴馋不叫助理,反倒是自己亲自开车去。”   “而且一个小时的路程,只怕是拍摄刚结束你就出发了,散心?散的哪门子心?在开车等红绿灯途中散的吗?”   林思眷收起了玩笑的神情,说道:“你什么性子我自以为还算了解,而且你的演技还差些火候。”   江迎秋从善如流道:“我确实很多地步需要向林姐学习。”   “江迎秋。”林思眷叫了声他名字,嘴巴张开的那刻后面的话突然说不出口了。   江迎秋反倒是真笑了,不是那总强颜欢笑的笑,而是放弃挣扎了,“林姐,你想说什么,但说无妨?”   江迎秋已经这么说了,林思眷也不迟疑了,平铺直叙道:“你是不是喜欢季暮商。”   “嗯?”江迎秋先是疑惑着发出声气音,然后迟钝地眨了眨眼,故作轻松道:“这都被你发现了。”   “很难发现吗?”林思眷有点烦,想抽烟,酒店走廊不是个说话的好地点,她一把拉过江迎秋僵硬的手臂刷卡房卡,将人怼进屋内,质问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风筝》开拍时?”   江迎秋不说话。   “行。”林思眷给江迎秋倒了杯水,自以为善解人意道:“这个你不想提,咱们就不提,不过你既然不想让季暮商知道你的心思,那就好好演,好好瞒。”   “季暮商是和你接触时间不长所以没发现,换做任何一个和你接触时间长的人早就发现了。”   林思眷一点面子都没给江迎秋留:“遮雨棚灯光掉了那天我还疑惑来着,以你的性子会第一时间出处理好,送季暮商上车去医院,而不是失神那么长时间。”   “而且,我记得你领地意识比谁都重,你再感谢季暮商也不会亲自上手去给他揉腕。”   “除此之外,我还记得你不喜欢社交,拍戏途中能拒绝的资方饭局能避则避,不喜欢牵扯多多,但是这回……”   她有些不忍心了,但还是继续说下去:“……你难道没发现吗,今天下午你主动和季暮商打了招呼。”   “江迎秋,你是个演员。”   林思眷长舒一口气:“你很擅长演戏,能完美地控制好五官表情,你连眼神都能伪装,但你是不是忘记了刻在生理与心理上的动作反应伪装不了。”   沉默在空气蔓延,最后凝结成厚重的固体。   “是啊。”江迎秋没有多余的话,只对林思眷后半句做了回应:“我给忘了。”   林思眷对江迎秋没脾气了,靠回沙发上说:“再说你喜欢谁不好,非得是季暮商。”   林思眷触动了关键词,从进屋开始就宕机江迎秋可算是有了反应:“为什么不能是季总,他是个很好的人,喜欢上应该不奇怪吧。”   这句话林思眷无法反驳了,因为季暮商人确实很好,还是好到离谱的那种。   她刚出道时走黑红路线,拿着全部身家与前公司解约,一时之间黑料满天飞,只有和韵这一家公司愿意签她,愿意给她机会,所以哪怕她现在有能力自立门户也从来没提过。   “因为……啧,”林思眷被问住了,可能是觉得江迎秋有些心酸,于是说道:“我听公司里的人说季暮商打算签你,到时候抬头不见低头见,不辛苦?”   “不辛苦。”江迎秋这回回答地特果断,毫不拖泥带水:“我很知足。”   林思眷到底是比江迎秋年长三岁,到底看得更现实些:“你现在不觉辛苦,以后呢?或者说你就没打算告诉季暮商?”   江迎秋摇摇头说:“以后也不会辛苦,也没打算。”像是料到林思眷下句会问什么,又立马说:“林姐你不是说了吗,日后一个公司抬头不见低头见,被拒绝了多尴尬。”   好家伙,知道拿她话来堵她了。   如果不是时间时机不对,林思眷都想拍案叫绝了。   林思眷和江迎秋关系很好,说话没个顾虑,但感情这玩意不是当事人说不清,非要牵扯搞不好还会越理越乱,既然江迎秋心里有想法她也不好再多说。   她下巴一抬:“还有这吃食是给季暮商买的吧。”   事到如今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江迎秋大方承认地点了头。   “夜宵?”   江迎秋说:“不是,他下午有饭局,饭局的饭可能不和胃口,所以可能没吃多少。”   林思眷腹诽了句这么大个人还能饿着了不成,而且就因为这一点可能,拖着刚结束夜戏的疲惫身体开车行使两个小时真的值吗?   但值不值自有江迎秋判断。   林思眷点到为止,瞄眼手表道:“万一季暮商睡着了不就白跑一趟了吗?”   “怎么会呢。”江迎秋脾气很好,情绪也很稳定:“最起码我知道他没有饿肚子,不算白跑一趟。”   林思眷:“……”   江迎秋仍在说:“还是要送的。”    第51章   同剧组的男女演员不宜长时间待在同一间房, 说完那句话江迎秋就起身告辞。   酒店长廊的灯光撒了一地,明亮又柔和,在这样恰到好处的光线下江迎秋却无法放松。   江迎秋捏着袋子的手紧了紧,走到季暮商房门前站定,抬起手敲了三下,然后安静等待起。   他没有说谎,他确实不会在意季暮商有没有睡觉,会不会给他开这个门,他生不出期待这种情绪又怎么会失望。   江迎秋站在门前等了十几秒,光晕染了门牌号边缘,视野逐渐变得模糊,江迎秋垂下眼盯着自己投射在廊道的影子皱皱鼻子正要离开,房门突然开了。   江迎秋倏然抬起了头。   季暮商穿着一身浴袍,水汽萦绕在周围,是刚洗过澡的样子,发梢微湿,淌着水珠,偶有三两滴滴进衣领,沿着锁骨继续向下滑,留下几道水痕,硬是将平日内敛温润的人添了几分色/气。   “嗯?”门里的季暮商有些惊讶, 很快反应过来, 朝江迎秋笑笑说:“刚刚在洗澡,开门慢了些。”   “要进来吗?”季暮商侧了一下身。   江迎秋眼神有点飘:“不用了,我刚出去买了些吃食,想问你要不要吃?”   季暮商听着江迎秋的话,看到他手上的袋子。   望江阁的吃食?   他下午和厉箐的饭局一直在讨论剧本,静海这座小镇几乎每家餐馆特色都是海鲜,没吃上几口,这会儿确实有点饿,但也不是忍受不了的那种饥肠辘辘。   “你吃了吗?”季暮商说:“如果没吃那就一起吃吧。”   江迎秋想说吃过了,可季暮商眼睛一直盯着他,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给自己下了心理暗示,总觉得季暮商是希望他留下,于是话到嘴边硬是拐了个弯:“好……好啊。”   季暮商得了满意回答朝他一笑,关了门。   “你随便坐。”季暮商去厨房给江迎秋倒了杯温水,回客厅时江迎秋已经拆开了包装袋。   江迎秋递给季暮商双筷子。   季暮商拆了筷子包装,夹起一块做成荷花造型的糕点,淡淡的甜味在口腔蔓延开,顺着食道一路滑进胃里,既不显得甜腻,也不过分寡淡,反而泛着清香。   “合口味吗?”江迎秋拿着筷子迟迟没动。   季暮商注意到江迎秋问完这话后咬了一下嘴唇,是他紧张时惯会做的动作。   为了缓解江迎秋紧张的情绪,季暮商调侃了句:“我还以为你已经把我的口味把握清楚了。”   江迎秋一瞬间以为自己暴露了,但见季暮商还是往常的样子,没什么变化,定了定心神道:“没有。”   “没有吗?”季暮商很平静地复述,听不出打趣的情绪,但眼神却带点不正经:“我是说在福利院那次。”   江迎秋:“……”   季暮商见江迎秋说不出话了,见好就收:“挺好吃的。”想了一下,补充说:“很合我的口味,你也吃点,不然一会儿都被我吃了。”   刚从林思眷那出来,江迎秋意识到自己也并不是藏得万无一失,有许多细枝末节需要注意,各种情绪没调整好,这会儿又跑到季暮商身边,诚然季暮商与他接触时间不长,但季暮商本身就是一个敏锐又细心的人。   一个不慎可能就满盘皆输,江迎秋必须小心小心再小心,不能让季暮商发现一点他的心思,毕竟他好不容易才离季暮商近一些。   秉持着多说多错,少说少错的原则,江迎秋只点了一下头,然后按照季暮商的话去夹他先前吃过的糕点。   季暮商见江迎秋不说话了,也不再说,两人安安静静地分食了糕点。   江迎秋买了挺多种类,果酱流心、椰蓉蛋黄、香软糯米……几乎是各种类型都来个了遍,晚上不宜吃太多,吃到最后还剩了不少。   季暮商帮江迎秋收拾完吃剩的糕点,见人要告辞,匆忙道:“等一下。”   “还有什么事吗,季总?”   季暮商说:“我记得那天晚上你对我说,陈桐不会主动走进林晓的世界,林晓也不会停留在陈桐的世界。”   经季暮商一提醒,江迎秋想起了是哪天晚上,搞不清季暮商主动提到这事的意义,江迎秋先按兵不动地点了头。   “事后我去问了《风筝》的编辑。”季暮商手指在光滑桌面打着圈,慢悠悠道:“她对我说这部片子是有原型的。”   “现实生活中的林晓为陈桐驻足了。”   季暮商直视着江迎,咬字清晰,一字一句道:“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虽说一个人的思想观念最难改变,季暮商还是想试试,万一,万一就成功了。   谁知,江迎秋却出人意料道:“我知道这部片子有原型。”   “现实中的林晓确实留下了,但……”江迎秋笑得有点勉强:“但是我猜编辑应该只和季总说了结局,结局之后的故事却没有提。”   不用季暮商询问,江迎秋道:“结局之后的故事,就是林晓她不属于临海小镇,爱情这种飘渺的东西在柴米油盐酱醋茶中总会消磨,于是林晓还是走了。”   江迎秋说:“本就是要走的,只是或早或晚罢了。”   说完,江迎秋拎着包装袋起身,“季总,我还有事,先走了。”撂下这句也不等季暮商再说什么,径直开门离开。   季暮商没去拦江迎秋,就坐在沙发上懒懒看着江迎秋落荒而逃地背影,等关门声响起时,半是好气半是好笑道:“找借口也不走心,大晚上的有哪门子事。”   “有点难搞啊。”季暮商默默想着那个坑人的编剧。   还不如不提这个话题了,结果不仅适得其反,还叫江迎秋证实了。   季暮商感慨着去卫生间洗漱,洗完漱回卧室坐在床头正要关灯,瞄到床头柜上纸袋。   是江迎秋装他手帕的袋子。   季暮商心不在焉地打量了几下纸袋,摸过来顺手打开纸袋,拿着里面的手帕。   手帕普通,简单的纯灰色系,没有多余装饰,拿近些还带着点微苦的柑橘调洗衣液味道。   季暮商拿到鼻尖轻轻一闻,这回能确定了,江迎秋身上的味道正是与他同款的海洋香水,混杂着柑橘洗衣液。   是好闻的味道。   季暮商确定了正要放回手帕,不知道看到哪里动作就定住了,他拿进手帕狐疑地看了几眼,随即摊开手帕,认真专注地观察手帕针脚边缘,又确认了一件事。   这不是他的手帕。   季暮商是个念旧的人,使用某个物品时间长了不愿意换,不习惯也不适应。   这手帕他用了挺长时间,针脚边缘有不轻不重的磨损,但这张手帕暂新如初,针脚完好无损。   季暮商勾了下嘴角。   怎么回事,以旧换新,怎么看都是江迎秋亏了本,他占了便宜。   季暮商点着这张在空气中散发着柑橘调的手帕,漫不经心地想。   江迎秋与他用的是同款香水,有同款的手链,证明他与江迎秋的眼光差不多,所以……有一款同款的帕子应该也在合理范围内,然后再一不小心拿错,也没毛病。   “……”   这事不能细琢磨,一琢磨全是漏洞。   季暮商有点烦,想抽烟,都说抽烟解压,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自从和韵步入正轨,季暮商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类似“烦”的情绪,不是自夸,而是他真觉得没什么能难倒他,掌握不了的东西。   但今天……   有些难捱。   季暮商捏着帕子看了又看,最后装回纸袋里,决定眼不见心不烦。   第二天季暮商与同剧组的人一同前往拍摄现场,拍摄进展顺利,只要不出差错,再有两周就能顺利杀青,杀青那天粗略一算正好是九月二十二立秋那天。   剧组八点正式开始拍摄,在酒店吃完早饭还有段时间,江迎秋无事可做提前去了剧组。   季暮商在酒店转了圈没找到江迎秋,猜到江迎秋可能去了片场,于是驱车去了陈桐的民宿。   早秋潮湿雾气氤氲,空气清晰,民宿的门开着,不用走进就能看见稳稳坐在柜台后看剧本的江迎秋。   也许是熟悉的环境更容易入戏,季暮商发现江迎秋很喜欢在陈桐的民宿里看剧本,当然有很大可能是他正潜移默化地成为陈桐。   清晨的海风更为宁静怡人,盛夏的酷暑连个尾巴都抓不到,只剩下秋天即将来临的飒爽。   几乎是前后脚的功夫,季暮商踏入民宿,海风拖着檐下风铃荡了一下。   江迎秋在柜台后抬了抬眼,迎着清早的阳光,眯着眼睛缓缓舒展开:“季总?你怎么来这么早?”   季暮商恍然间觉得这一幕有些眼熟,就像是陈桐与林晓的第一次见面。   他终止了这想法:“找你有点事。”   “找我?有事?”江迎秋一连用了个两个问句,站起身道。   “嗯。”季暮商觉得江迎秋疑惑的样子有点好玩,嗓音沾上点笑说:“放心,不是什么大事,我在这说就好。”   江迎秋这才坐下。   季暮商组织了下语言:“你昨天晚上对我说,本就是要走的,只是或早或晚罢了。”   “我事后想了许久,不得不承认你说的有些道理。”   江迎秋不说话,默默在心里跟上句,明明是很有道理。   季暮商语速不快不慢,吐字清晰又带着旧友闲聊间的熟络与放松,“但是结果与过程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定义,不能混为一谈。”   “我举个人人都知道的例子?你不能因为即使吃了饭还是会饿,所以省了吃饭这步,也不能因为即使睡觉还是会困,就不睡觉。”   话音散落,一阵冗长的沉默在两人间穿梭回荡。   “季总。”江迎秋叫了声他,有点纠结,又有点不服:“你这是悖论,是诡辩。”   “这都被你发现了。”季暮商被江迎秋毫不客气地点出,也不恼,依旧是副没脾气的样子:“但你细细琢磨是不是又觉得我有点道理。”   江迎秋突然就不想和季暮商顺说话了,不多,就一点点不想:“没有道理。”   季暮商也不勉强,“江迎秋,你可以好好想想。人的一生其实挺长的,从来不是为了死亡这个结局而活,这太没劲了。”   “正是因为死亡是终点,所以才要尽快尽可能享受每一瞬间每一秒的过程。”   “不是确认了结局才去活着,而是确定了结局才去尽可能活着。”   “同理,不是知道结局就不去喜欢了,而恰恰相反,是知道注定要走的结局才要尽可能尽全力地去喜欢,去爱。”   “现实中的林晓最终走了,剧本中的林晓也走了。”   季暮商迎着他目光说:“但江迎秋你觉得现实中的林晓会不清楚自己注定要走的结局吗?她知道,一定知道,可她还是选择驻足了片刻,所以这不是没意义的。”   说完这长长一串,季暮商见江迎秋还是副油盐不进又有点茫然的表情,认输地叹气一声,也不知道对方听进了多少:“不好意思啊,情绪有点激动,说的多了。”   他没有得到江迎秋的回应,116的提示音出现一瞬。   【叮!心动指数100%,HE进度+0.1,HE总进度为0.1%! 】   季暮商有点惊讶,看了看江迎秋。   江迎秋大大方方任季暮商打量,方才还在眼里那点木然这会儿已经消失。   他说:“知道了,季总。”   【叮!心动指数100%,HE进度-0.1%,目前HE总进度为0%。 】   【请宿主再接再厉,TT】   季暮商:“……”   谢谢,他现在有点渴。   116又变成了深邃星空深蓝,哭唧唧地窝在季暮商肩头:【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为什么? 】   季暮商登时有种同病相怜的错觉,拍了拍116蓝盈莹的脑袋:“没事,咱们慢慢来,刚刚不都已经涨了0.1吗?”   116得了安慰更委屈了,一个劲地往缩头,哼哼唧唧:【宿主大大,你真好,你是我见过最好最好的人了。 】   季暮商被116嘤嘤得有点头疼,看了眼江迎秋,江迎秋面带笑容回视他,眼前和嘴角弧度跟拿尺子丈量过似的,标准得过分。   嗯……演技真好,要不是有系统提示声,他都以为江迎秋是真的懂了。    第52章   这种看不到进展的事做多了有点心累,季暮商觉得自己有必要休息会儿,好在就在两人僵持不下又不知该说什么时,民宿外响起了各种声音,是剧组的人到了。   季暮商说:“那你先专心拍戏。”   从民宿出来路上碰见了林思眷,林思眷手拿着零蔗糖的牛奶,正要问句你这么也来这么早,季暮商先一步拍了拍林思眷肩膀:“没事多陪陪你学弟?”   “我学弟?”林思眷叼着吸管:“江迎秋?”   “嗯。”季暮商尝试把希望寄托在林思眷上, 毕竟116说了这两人是官配。   “行,没问题。”林思眷答应得痛快:“但我怎么觉得你这么奇怪?”   “你看错了。”季暮商说着就走了。   杨明达精益求精拍了一上午的戏, 午休时间剧组照例发放盒饭,季暮商从常务那领了两份盒饭,准备去化妆间找江迎秋洗个脑,顺带吃个饭。   江迎秋皮肤白,与陈桐形象差距有点大, 化妆师就给江迎秋上了层肤色偏深的粉底液,这会儿应该在卸妆。   季暮商敲了敲门,得了句请进才推开门。   他拿着盒饭扫了圈,没见到江迎秋,只见到剧组的化妆师。   “江迎秋卸完妆了?”   季暮商来剧组探班的次数多了, 大部分人都能认出,化妆师问了声好说:“江老师卸完妆了, 刚有事出去了, 手机还在化妆间,估计一会儿就回来了。”   季暮商应了声说:“那你先去吃饭吧,我在这看着江迎秋物品就行。”   化妆师收拾好物品笑着说:“谢谢季总了。”   季暮商:“没事,辛苦了。”   等化妆师走了,季暮商顺手把盒饭放在化妆间的小茶几上, 摸出手机正要发个消息,想起江迎秋手机在化妆间。   正要退出,又瞄到聊天框上方的备注,手一痒,修改了备注。   从“缩在壳子里的乌龟”变成了“固执的乌龟”,“乌龟”两个字依旧用emoji表情代替。   刚修改完备注,江迎秋搁在化妆桌上的手机铃声响了,江迎秋不在,季暮商也不能越俎代庖接听。   幸好电话只响了一阵,季暮商正琢磨着江迎秋做什么去了,电话又响了。   第二遍时,季暮商过去看了眼联系人备注,但只有一串号码,属地也不是z市。   季暮商给那头的人编辑了段短信:江迎秋有事出去了,现在不在。   发过去后电话铃可算是停了,但三四秒后又来了,来得及,挂得也快,来来回回两遍后季暮商担心有什么急事,到底是接了。   “喂,你好。”季暮商抢先说道:“江迎秋不在,是有什么急事吗?”   电话那头是个男人,语气很急,嗓子也粗:“叫他接电话。”   季暮商蹙了蹙眉,耐着性子说:“江迎秋他出去了。”   那人沉默了会儿说:“真出去了。”   季暮商说:“真的,等江迎秋回来我会转告他。”   “你是他是什么人?”   季暮商说:“他朋友。”   说完,对面那人吧嗒一下就撂了电话。   季暮商正胡乱猜测着对面是什么人,电话挂断后手机自动跳转到上一页面。   他捏着手机,正疑惑江迎秋手机怎么连个密码都不设立,下一秒那些疑惑就全没了,不仅没了还被别的东西取而代之。   上一界面是微博,估计是江迎秋边卸妆边刷微博,卸完妆正好有事忘了退出,电话挂了后自动返回微博主页。   微博主页不是明星认证江迎秋,而是一个不起的、没有开VIP的小号。   这没什么惊讶的,是明星都有用来冲浪的小号。   但江迎秋小号却不同,他的主页没有任何点赞娱乐板块的痕迹或编辑的博文,全是转发,转发的也全是和韵传媒的官博消息。   无一例外。   简直就是——他开这个小号的意义就是转发和韵旗下的官博。   季暮商知道偷看人手机是不礼貌的行为,但他真的没法控制自己不去看下去。   为了确认这不是错觉,季暮商视线牢牢锁着四四方方的屏幕,一而再再而三地认证。   他没有往下划这个小号的主页,不确定这个号一共转发了多少条官博,从什么时候开始转发,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江迎秋有一个的号专门用来转发。   该怎么说服自己?   该为江迎秋找什么理由?   这是个值得深思的难题。   也许是江迎秋太喜欢和韵传媒,一心想签和韵,所以才私下里转发和韵官博……   季暮商这样对自己说,顺带点了下主页键,帮江迎秋退出了微博界面。   坐回双人沙发上,季暮商思忖起自己现在拿着盒饭就走的可能性,左右也不差这一顿饭,江迎秋心思细腻,一个不查可能被对方发现他知道了小号的事实。   在季暮商思考的途中,老旧化妆间传来“吱呀”一声,季暮商抬眼看去,是江迎秋推开了化妆间门。   “不好意思啊,刚被导演叫走了,路上碰见化妆老师,说季总在化妆间,等挺长时间了吧。”   “没事,我也没等多久。”季暮商说:“对了,刚你手机来电话了,我担心有急事,帮你借了。”   “没事。”江迎秋说着拿过手机点出通话记录,看见那一串数字脸上血色一下就消失了:“他说什么了吗?”   季暮商登时确定电话那面人要说的内容涉及隐私,不由为自己那时的抢先庆幸了一秒,宽慰道:“还没等说,就被我抢先说你不在,然后那人就挂了。”   江迎秋视线落在茶几上的两份未拆封盒饭上,眼睫低垂着一颤:“抱歉啊,季总……”   “打住啊,今天吃不上就先不吃,以后有的是机会约饭。”季暮商赶紧叫停,拿起其中一份盒饭往出走边说:“你这有急事就先忙,我先走了。”   从化妆间出来后季暮商随便找了个位置吃饭,吃完饭也没休息开车回了和韵。   文件策划案上文字密密麻麻季暮商却看不进去,这种注意力想集中却无法集中的感觉算不上好受,卡在半截,上不去下不来吊得人心直发慌。   季暮商摸出手机点开和韵官博,和韵官博有130多w粉丝,也不知道江迎秋会是这一百三十万里的哪一个。   他没开微博,这会儿说不上是什么心情,哪种情绪占了上方,总之下载了微博,没有认证和韵总裁,微博名就是初始的一串乱码加数字。   点开搜索框,输入江迎秋三个字,不用搜索,下方自然弹出江迎秋的认证头像。   江迎秋全网三千万粉丝,季暮商盯着江迎秋新换的陈桐民宿檐下风铃头像,手指下移,用新鲜注册的小号点了关注。   这样他也是三千万中的一员了。   这样也算是回关了吧。   季暮商不太确定却又控制不住地想。   那天离开后季暮商有挺长时间没去探班,一是怕担心江迎秋洞察他知晓了小号的存在,二是他去了片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徒增尴尬罢了。   季暮商虽然关注了江迎秋微博,平日里却不怎么上,今天想起来了一登微博发现江迎秋上条微博还停留在两个月前。   左右也没事做,季暮商去微博上逛了圈,在同城刷到一个关于晨曦福利院的微博。   -学校组织了志愿公益,去了晨曦福利院,小朋友们都好可爱啊,一口一个姐姐叫得我心摔了个稀巴烂[玫瑰]× 3   季暮商手指按着图片,想起来自己某个瞌睡鬼还做个约定,左右没事做,反手捞过搭在椅背上外套出了门。   车子前几天追尾送去保修,季暮商去超市买了些东西后顺手在路边打了车。   司机车上播放着部片子的片尾曲,季暮商听了两句有点熟悉,想不起来。   倒是司机自来熟主动提了嘴:“看过吗?《蓝调时刻》,江迎秋那大明星主演的。”   不等季暮商回答,司机又说? “哦,对了,江迎秋你认识吗?”   “嗯。”季暮商看了眼车载屏幕,佯装不熟:“听说过。”   司机对是后视镜大笑了下,黑亮的皮肤透着与有荣焉的光彩:“我们老乡。”   季暮商收了手机,霎时来了兴致:“哦。”   “真我老乡。”司机以为季暮商是不信,一个劲地强调:“小江这孩子从小就出息,学习好有礼貌,长得又讨喜,邻里间都喜欢得紧。”   季暮商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想起江迎秋特官方对他说谢谢季总时的样子:“是吗?”   “哎呀,保真。”司机说:“我还能骗你不成,我听网上人说,有老多明星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但小江可不是这样人。”   “小江这孩子这孩子哪哪都好,只可惜这父母不知足,是个没见识的。”   季暮商眉目一凝:“怎么说?”   季暮商不顺着提还好,这一提司机登时起了警惕性:“哎,小伙子,你不会是小江黑吧,企图从我这挖到什么秘密。”   “没。”季暮商想了想说:“我挺喜欢他。”   像是怕司机不信,也可能是怀有几分自己都道不明的心思,季暮商又添了一句:“我真挺喜欢江迎秋的。”   司机不信,啧了声:“你这不是自相矛盾吗,刚还听说过,现在就喜欢上了,哎——现在年轻人的喜欢真是不值钱。”   季暮商:“……”   就着这个话题司机教训了一路季暮商,从当代年轻人扭曲的爱情观一路说到真爱无价。   到最后下车时,他甚至有种终于解脱了的错觉。   晨曦福利院正值自由活动时,季暮商拎着东西走进时一打眼就看见了某只瞌睡鬼。   瞌睡鬼脑后安了雷达,迈着腿哒哒跑过来,没刹住车撞到季暮商腿上:“你来了!”说完又一个劲往季暮商身后张望。   季暮商拎起瞌睡鬼帽子:“别找了,江哥哥没来,正忙着挣钱呢。”   瞌睡鬼委屈巴巴点头:“好吧。”   季暮商揉了揉瞌睡鬼脑袋:“这样,如果你有什么话想说,可以告诉我,我帮你转告江哥哥。”   瞌睡鬼揪着衣服:“算了吧,不打扰江哥哥工作。”   “别想太多,你江哥哥工作认真,几句话不会叫他分了心。”   季暮商说:“现在你可以去把我带来的吃食给小伙伴们分一下,我去和你们院长打个招呼,然后你可以趁这段时间想想要对江哥哥说的话,等我出来再告诉我。”   等瞌睡鬼点了头,季暮商才走。   田院长正在福利院后方的一个小菜园收拾花草,瞧见季暮商用围裙摸了把汗说:“小江没来。”   季暮商说:“江迎秋工作呢。我正好顺路就过来看看,一会儿就走。”   田院长拿手巾擦了擦沾着泥土的手,从小园出来盯着季暮商说:“我看是闹别扭了。”   季暮商一愣,“没有。”   “是吗?”田院长打量着季暮商,最后摇头得出结论:“不信。你们这些小年轻有啥事就憋在心里,说出来好像天大的面子掉地上似的。”   季暮商:“……”   季暮商一天之中连着被两位年长自己的长辈教训,现在有点怀疑人生。   季暮商不知道田院长是从哪得出的结论,但他觉得还是有必要抢救一下:“真没闹别扭。”   “行,你说没闹别扭那就没闹别扭。”田院长话锋一转:“既然不是闹别扭,那是小江他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惹你不痛快了?”   季暮商否认:“怎么会。”   江迎秋怎么会做惹他不痛快的事,江迎秋不过是恰好弄混了他的手帕,恰好有一个转发和韵官博的小号,这说明不了什么。   即使能说明什么,江迎秋不也提前打过招呼,对他说……那是一种很自我的情绪。   与别人……哪怕是喜欢的人都无关,只于自己有关。   “好,那就没有。”   田院长挺好说话,带着季暮商往出走:“小季,你是个聪明的,能看出小江是在这福利院长大的,一般在福利院长大的孩子心思重,也沉,碰着事就喜欢闷不吭声往心里咽,如果小江真做了什么让你不痛快……”   “江迎秋不会做让我不痛快的事。”季暮商不想再听后半句了,贸然打断了田院长的话,做出了他从来没有做过的任性又不合规矩的动作。   田院长看了季暮商眼,含义不明,顺手坐回甬道一侧长椅。   “这么多年福利院送走这么多娃娃,江迎秋是最后出息的那个。”   田院长从兜里掏出把小米,有一搭没一搭喂着小鸟:“小江小时候话少,我们都以为这孩子是有啥缺陷父母给弃了,后来长开了,我们又开始纳闷,这么好的孩子怎么就想不开就不要了。”   “而且福利院别的小娃娃都有小伙伴,就小江没有。”   “他在人际交往这方面天生少根筋,可能有时候人家和你生气,小江都没看出来,等好不容易交上的朋友突然不和他玩了,小江才发现,然后发现完了,朋友也没了。”   “也不知道这种性子是怎么在那种圈混出的明堂。”   季暮商默默听着,下意识觉得田院长口中的江迎秋与他所相处的江迎秋是两个人,因为他所认识的江迎秋不说面面俱到也是细致入微。   可再一想,与他头几次见面偶尔冒出的紧张,询问他是否需要揉手时的小心翼翼,对他说谢谢季总时的一板一眼,又都是他。   “次数多了,这孩子就学会个一劳永逸的办法,所幸不交朋友了。”   田院长朝季暮商笑笑:“是不是挺逗的。”   这话季暮商没法答,也不知道该怎么答,幸好田院长也没非求一个答案,自然而然换了别的话题。   陪田院长坐了半个点,季暮商说了些江迎秋拍戏的事就起身告辞了。   在路边打了辆出租车,司机问他去哪,季暮商没犹豫,报了地址:“静海。”   正值到了下午饭点,季暮商在路上顺手给剧组定了望江阁菜肴,辛苦拍戏这么长时间,也该吃点好的。   望江阁配送慢,季暮商在片场待了挺长时间,比较倒霉的是由于这幕戏比较难拍,他一直没找到机会与江迎秋说上话,江迎秋拍戏又认真,一时也没发现他。   熬到收工,季暮商拿着两份饭去找江迎秋,说:“不知道今天这顿饭能不能顺利吃上。”   江迎秋听见季暮商的声音回头,眼里诧异没能及时藏好,十分不给面子地暴露了主人情绪:“季总,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   不知为何,季暮商心情突然就好了点,不多,仅一点,是太阳即将突破乌云,露出的微薄阳光,害他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这么惊讶做什么?”   江迎秋讪讪摇头,表情很真诚:“就是太长时间见过,突然间看见没反应过来。”   季暮商对江迎秋的话不置可否,江迎秋没反应的不是他的突然出来,而是他的突然出现打破了江迎秋经历过的常规惯例。   江迎秋不知晓季暮商的所思所想,单纯接过饭盒说:“这回肯定能。”   天光乍现,于是,季暮商心情彻底好了。    第53章   《风筝》如愿在九月二十二立秋那日杀青,上午拍摄完最后一幕戏,下午设立了杀青宴。   杀青宴设立在家私人会所,既保证了私密性又顾及了场地容量问题,那天和韵大手笔请了全剧组, 小到助理实习生, 大到导演、主演等一干人马。   季暮商到时杀青宴已进展到一半。   主桌给季暮商留了位置,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他刚好挨着江迎秋。   杀青宴虽不是什么正式场合但也马虎不得,江迎秋衣着打扮却仍是随意,简单一件长袖T恤和一件牛仔裤就来了,可即使是穿着简单,也掩盖不了这人的好皮囊好相貌。   两人也有些日子没见面了,季暮商前几天有事出差,昨天才回来,正好错过了《风筝》最后一幕。   季暮商手拉着椅子还没坐上,先被杨明达打断了,这人是一点都不知道客气两字怎么写:“季总来晚了一点表示都没有?”   季暮商觉得这话似曾相识,再一琢磨,想起《风筝》开机前的一次聚餐他也迟到了,杨明达也是这么说的。   已经过去四个月了,那日的场景却更加清晰了。   他还记得那是他第一次正式见到江迎秋,还记得他喝了酒,面前的菜肴全是沾着海腥味的海鲜,还记得有人转了盘,把仅有的几道粤菜转到他眼前。   当初以为是巧合,现在再看,这人是江迎秋没跑了。   “叫季总来点表示,你看人小江做什么啊?”   杨明达等了半天没等到季暮商表示,扯着嗓子吆喝了句,他嗓门粗大又不懂得掩饰,整个餐桌的人目光霎时齐刷刷都汇聚到季暮商与江迎秋身上。   季暮商:“……”   江迎秋本来都收回了目光,这会儿也跟着众人绕回季暮商身上。   与江迎秋对视间,季暮商看见对方眼里好奇有,惊讶也有。   季暮商只想赶紧结束这话题,大方开了啤酒倒了杯。   俗话说自罚三杯,季暮商也不想再被杨明达揪住辫子,饮尽后立马倒了第二杯,第二杯又不留余地地喝光,第三杯没等到,身边的人忽然开口了。   “季总还是留点肚子吃饭吧,不能这一桌的酒都叫你喝了去。”   江迎秋慢悠悠说着,他音量不高不低,正好处于一个全桌都能听见又不过分声张的区间。   杨明达反应过来立马哈哈一笑,一伸手指点完江迎秋又点季暮商:“怪不得刚你盯着小江看,原来在这等着,等着小江给你求情啊!”   季暮商:“……”   他现在不太想和脑回路清奇的人说话。   倒是江迎秋顺着杨明达话接着说:“是啊,刚季总在和我眼神交流呢,拜托我说句好话,叫杨导饶了回。”   其实真要论,和韵是《风筝》最大的投资方,怎么算也算不到去和杨明达讨饶,但一来杨明达在业内口碑甚高,二来季暮商与杨明达相熟,好友间开开玩笑罢了。   一来又二去,季暮商可算是坐上热乎椅子了。   他不是个酒量浅的人,和韵刚上市那几年几乎每天都在饭局上徘徊,酒量早就上来了,但这会儿也不知道是不是太长时间没喝酒,酒量下去了,感觉脑袋有点晕,尤其是在闻到江迎秋身上那股海洋夹杂着苦涩柑橘的气息时,感觉脑袋不仅晕还涨。   季暮商揉了揉太阳穴,睁眼间看见江迎秋低垂的眼睫,对方正一心二用,吃着饭边认真听杨明达与副导吹嘘,在听见些好笑处会牵起一点嘴角,很短暂笑一下再收回。   季暮商恍然想起在网上刷到的刚出道时的江迎秋,很青涩,也没现在这么瘦,脸颊圆润,还带没消干净的婴儿肥,和同剧组的演员一起走红毯时只站在最偏僻的一角。   那时江迎秋还很天真,以为人人都有在签字板上签名的机会,弯着腰去拿礼仪小姐托盘中的签字笔,却意外告知没有资格。   现在不一样了,现在不仅有资格,还知道给他挡酒解围了,真厉害啊。   季暮商喝了酒大脑出奇地活跃,这时江迎秋感觉到了,眼睫不由一颤,像是微风拂过树梢带来的翕动,然后带着疑惑朝他看过来。   季暮商有些泛懒劲地笑了一下,倾过身子,嗓子带着微醺的松散:“谢谢江老师了。”   江迎秋就是当事人,怎么会不知道季暮商刚刚根本没有和他进行眼神交流,但还是配合道:“不客气。”   说完,江迎秋点了一下自己面前的汤蛊:“这个汤口味很好,要不要试一下?”   季暮商掀开眼皮看了眼。   山药排骨汤,解酒的,江迎秋这是以为他醉了?   有点好玩是怎么回事?   既然江迎秋都这么以为,季暮商也不解释了,盛了碗汤喝下去后确实感觉脑袋清明了不少。   杀青宴这顿饭吃得差不多后,杨明达用大屏播放了《风筝》预告片。   预告片整体色调偏暗,以第一视角跟随着陈桐出狱,镜头缓慢移动,再到公交车司机的那句两元。   以投掷的硬币为转场,时间倒退至十年前。   恶劣至极的污言秽语、带血的水果刀、色调浓烈下的夕阳告别、轻快的风铃声、断了线的风筝、漫过膝盖的海水……各种意象都蕴含着在这个不足一分钟的预告片里了。   最后一幕陈桐自杀的戏份季暮商没去片场,不知道拍摄得如何,但做为全片的重中之重想来也不会轻松到哪去。   季暮商跟怕惊扰什么人似的放低声音:“最后的戏份磨了很多遍吧?”   “没……”   “可不是很多遍。”林思眷一点边界感都没有地抢过话茬,开始帮江迎秋往外倒苦水:“拍了整三天,江迎秋也整整在海里泡三了天,皮肤都泡坏了,好不容易要拍完了,一个海浪拍过来,直接撞上礁石,到现在腿还伤着,搞不好是落下……”   眼看林思眷越说越夸张,江迎秋赶紧扯了扯林思眷衣摆,还不敢光明正大地扯,只敢在桌下偷偷搞些小动作。   林思眷对此视如无睹。   “夸张了。”江迎秋改变策略,转向季暮商。   季暮商当然知道林思眷肯定做了艺术的夸张渲染,但再怎么夸张也八九不离十。   尽管知道这是行业常态,季暮商也免不了难捱,免不了想要给江迎秋些甜头:“到时给你算工伤。”   江迎秋不清楚这个工伤怎么算,便笑笑当成随口一提的客套话。   预告片播放完毕,杨明达上台讲了几句话,无外乎祝贺拍摄顺利完成和感谢剧组全体成员之类的话。   各个流程来了遍,季暮商被人敬了不少酒,也幸好他身份地位摆在着,没人敢灌他酒,而且偶有江迎秋接过话茬拐弯抹角地拦几下。   拦酒这种事做得少还好,做得多了难免不会被发现,这不杨明达就发现了江迎秋小心思,这酒不仅没拦成,反倒被灌了两杯。   杀青宴举行到尾声,剧组的人接二连三离开,江迎秋脑袋也有点晕,怕过会儿酒劲上来了,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做了些不该做的事。   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发生,江迎秋赶紧找个理由和杨明达告辞。   杨明达喝高了,喊了声行,这嘹亮一嗓子一出,不仅把江迎秋吓了一跳,也把自己喊清醒了,想起还有个part ,赶忙拦住江迎秋说:“等会儿,等会儿,还有个惊喜等着你呢。”   江迎秋被杨明达拉扯着走不开,心里发毛又不敢表现出来,只能默默祈祷,希望这惊喜不要变成惊吓。   杨明达打了个响指,会所明亮灯光霎时暗了下去,大门徐徐打开,一束光打在门前。   不知何时消失了的林思眷站在灯光下方,推着一个餐车步步走来,最后与那束光一同走到江迎秋身边。   圆形灯光从林思眷身上移到江迎秋身上,剧组的人不与尔同唱起了生日歌。   歌声消失,会所灯光重新亮起,林思眷打开罩在餐车上放的白色帘布,露出用玻璃罩套上的三层蛋糕,微微一笑道:“生日快乐啊,小江。”   江迎秋从灯光熄灭那瞬起就处于发愣状态,听到这声祝福才找回神智与艰涩声音:“谢谢大家。”   “哎,不谢。”杨明达见江迎秋愣住了,以为这人是太高兴了,大手一挥嚷嚷道:“头一回准备惊喜,还怕你不喜欢来着,总之你没受到惊吓就好!”   “我很喜欢。”江迎秋看着蛋糕上的翻糖小人,眼睛亮亮的,表情也真诚得一塌糊涂:“真的很感谢。”   杨明达害了声:“你这孩子客气啥,要不是人小林说今个是你生日我们都不知道,你说要是错过一年才一次的生日那多可惜啊。”   江迎秋有点不好意思:“我给忘了。”   “我看你是拍戏拍傻了。”林思眷一点江迎秋脑袋,打开罩子,点了根蜡烛:“别的不说了,先许愿吧,记得好好想想,难得一次有理由的做梦机会。”   江迎秋对着自己的翻塘小人笑了笑,闭眼郑重许下一个白日做梦,睁眼吹灭蜡烛说:“好了。”   终于得了一个光明正大吃甜点的机会林思眷很兴奋:“吃蛋糕吃蛋糕,先说好我要寿星的第一块蛋糕,这样好运会降临到我身上。”   江迎秋没异议,剧组也没人和林思眷抢,如愿分到了第一块。   分了三块蛋糕后,第一层只剩下了一块,江迎秋小心翼翼用蛋糕刀将最后一块挪到塑料碟中,确保蛋糕完整又没有破坏形状后递给了季暮商。   季暮商其实已经饱了,但还是接过送上句感谢的话:“谢谢寿星。”   “不谢。”江迎秋说,蛋糕的第一层四舍五入一下也算第一块蛋糕,所以算是吃到了吧,所以算是会有好运吧。   江迎秋边暗道迷信,边忍不住偷偷注意季暮商,在看到季暮商用塑料叉子吃上了一口蛋糕,才算放下心。   三层蛋糕不可能人人都分到,也不是人人都吃,江迎秋分了几快后就放下了蛋糕刀,谁吃谁来切就好。   闹到这个点,杀青宴本该结束了,但由于临时多了江迎秋生日这个活动,杀青宴被迫往后推迟了一个点。   有私事的人默默告辞,没私事的人在剧组闹腾,期间江迎秋注意到季暮商接了电话匆匆离席。   独属于身边人的海洋气息消失,被隔绝的闷热空气逐渐包裹江迎秋全身,人一旦适应了某物的存在就会难以抽离。   江迎秋在心里唾弃着自己矫情,边和杨明达打了声招呼走出会所。   江迎秋绕出廊道去了卫生间,出来时顺带去外面透了会儿风。   他没敢在外面待在太长时间,待了三分钟等身上的闷热散去不少就准备回去。   会所外葱郁的树木一旦到了夜晚就与被颜料加深了似的,层层掩饰遮挡住视野,给周围一切加上神秘色彩。   他前脚踩上台阶,后脚被人叫住。   “江迎秋。”   江迎秋踩空了一秒,不是脚下,是心脏。   他转回头,看见站在不远处的季暮商。   季暮商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长风衣,站的笔直,身下是道散落着月光的颀长影子,夜太黑看不清表情,也能远远感受到身上沉静又谦和的气质。   江迎秋总在心动。   “季总,你怎么在这?”他站在树下一动都不敢动,唯恐打破这刻的美好幻想。   季暮商率先朝他走过来,见人站在树下还是一副转不过弯的表情,出乎意料的有趣。   他说:“我难道不能在这吗?”   “不是的。”江迎秋回答地又快又准。   这么激动做什么?   季暮商挑眉,好整以暇看着他。   江迎秋狠狠一咬舌尖,为自己一时的心直口快感到阵阵悔意。   “哦。”季暮商一看江迎秋这幅样子就懂了:“你是觉得我走了?”   江迎秋被戳中了,心虚别过头。   不说话了,那就一定是猜中了。   季暮商低低一笑,在万籁俱寂的夜里格外明显,与在耳边说话无异,他从怀中大衣口袋里拿出一个用软皮包裹的礼物盒,递到江迎秋面前:“想什么呢?”   “连个礼物都没送上,怎么可能走。”   江迎秋一下子转过头,眼神愣愣看着礼物盒。   江迎秋的反应与季暮商料想象中的有些偏差,他抬了一下手示意说:“送你的礼物,打开看看吧。”   他的视线终于绕回了季暮商身上,眼皮下垂,半遮住会暴露自己情绪的瞳孔,迟缓地抬起头,接过礼物盒:“好……好的。”   送了礼物,季暮商也没走,就站在江迎秋身边,等江迎秋拆礼物。   季暮商说:“不知道今天是你生日,杨导和林思眷也没一个人通知我。”   说到这里,他语气带上了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埋怨,像是随口抱怨似的,不过下一秒他就笑了一下:“临时叫人去买的,没来及细挑,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怎么会不喜欢,季暮商送什么他都很喜欢,即使什么都不送。   江迎秋动作放轻拧开锁扣,屏住呼吸打开首饰盒,如同被掀去一层薄雾般,一条吊坠为枫叶的铂金项链闯入江迎秋眼前。   “谢谢季总!”江迎秋偏头定定看着季暮商,眼里闪烁着激动与满足光。   这是季暮商认识江迎秋以来,江迎秋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情绪外漏。   平日里永远一副没脾气的样子,季暮商还以为江迎秋不会有这种或是伤心高兴之类的情绪,现在看来,是他判断有误。   江迎秋会有情绪起伏,只是他更为内敛,千万种情绪都藏在了眼睛里,只偶尔探出一脚。   “不客气,你喜欢就好。”季暮商莫名想摸摸江迎秋脑袋,想看这人眼睛会不会跟小猫似的瞳孔继续放大,但他知道不合适,因此只是想想,问道:“需要我帮我你戴上吗?”   江迎秋迟疑了下,接下来的话有点不太想说,但还是有必要说:“其实……今天不是我的生日。”   “嗯?”季暮商有点惊讶了:“不是你的生日?”   江迎秋不敢看季暮商,攥紧了软皮包装的首饰盒,说:“当初出道时需要填表,我就……随便选了个日期,后来有了点名气后百度百科上也没改,久而久之就有了这个误会。”   季暮商对这个乌龙接受良好:“那你真正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江迎秋说:“不知道。”   季暮商说:“不知道?”   “我有记忆开始就在福利院,至于……生日,”江迎秋微笑着摇摇头:“我没有印象。”   “抱歉啊。”季暮商说,明明江迎秋脸上找不到一点苦涩,他却莫名地替江迎秋感到阵阵的揪心。   江迎秋很是大方:“没关系啊,而且你不要计较我骗了你们就好。”伸出手,又故作随意地询问:“那……这个礼物要收回吗?”   季暮商怔了怔,一个猜测浮在心头,他觉得江迎秋先前说了这么多,只有最后这个问题是他在意的。   “不收回。”季暮商说:“假的生日怎么了,蛋糕是真的,礼物是真的,朋友是真的,快乐是真的……这些是真的就行。”   他继续说:“需要我帮你戴上吗?”   江迎秋迟疑一瞬,然后果断道:“那就谢谢季总了。”   季暮商以前觉得人与人间客客气气是种相处之道,后来江迎秋时常将谢谢两字挂在嘴边,他又觉得有些生疏,而现在,每听一次江迎秋一本正经地说谢谢季总四个字,他就莫名地想笑一笑,也不知道是那一块戳中了他笑点。   可能是江迎秋这个人吧。   季暮商从首饰盒中拿出项链,枫叶吊坠坠下,江迎秋这颗时时悬在半空的心也跟着狠狠一坠。   季暮商拨开江迎秋碎发,很轻的一下,江迎秋却莫名浑身如过电一般一激灵,他指尖收进掌心,用疼痛劝自己镇定,不要失态。   季暮商勾上项链链扣说:“好了。”等江迎秋转过来,又说:“它很衬你。”   “谢谢季总。”   季暮商笑了笑,没发表任何评价:“这部片子拍摄完有什么打算吗?”   江迎秋老老实实回答:“可能会休息一段时间,手头上有几个剧本正在看,但感觉都差点意……”   “来和韵吧。”季暮商打断他说:“来和韵吧。”   “嗯。”江迎秋有点疑惑之前约好的事为什么现在要提一遍:“之前不是就说好了吗?”   季暮商说:“没正式邀请过你,之前都是口头上的心照不宜,总觉得没什么说服力。”   江迎秋反驳说:“怎么会,我相信季总。”   季暮商对江迎秋盲目的信任不置可否,只道:“和韵有个剧本完工了,我觉得这个故事你会喜欢,等晚上回去我刚给你,你先别因为我的原因就着急同意,回去好好看看,再给我答复。”   江迎秋觉得季暮商不会坑他,但在季暮商的强烈要求下,只能应了声好。   季暮商又说:“那现在回去,不然一会儿杨导又嚷嚷着罚酒了。”   江迎秋落后季暮商一步,他看着季暮商踩上台阶,在季暮商即将迈入会所时,声量加高说了句:“季总,等一下,我也有东西要给你。”   季暮商脚步停了:“什么?”   江迎秋不答,一个人快步小跑着走到会所前台,接着季暮商看见江迎秋与前台小姐说了几句话,前台小姐从柜下拿出一个包装精湛的礼品袋。   再然后江迎秋顶着季暮商疑惑的目光跑过来,双手捏着纸袋伸出手:“送你的。”   “送我的?”季暮商半是惊讶半是稀奇地笑了。   “嗯。”江迎秋重重点头,眼中带着前厅映出的灯光,完整清晰倒映着季暮商,让季暮商觉得江迎秋只能看见他。   在这样的念头下,季暮商听见江迎秋说:“今天不是我的生日,却是你的生日。”   季暮商愣了一下,没有接礼物而是很认真地询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今天确实是季暮商的生日,他每年生日无外乎叫上好友吃顿饭,再顺手送上一个贵重礼物,不是什么新奇过法。   再加上这么多年了,季暮商自觉也不是个多么重要日子,一年不过也没什么,就参加了剧组杀青宴,但却没料到江迎秋会知道。   江迎秋丝毫不心虚地甩锅到经纪人头上:“黄哥告诉我的,叫我’讨好’下资方。”   季暮商手指屈起,指骨漫不经心地一点礼袋,“那你现在这在’讨好’我?”   江迎秋攥着纸袋,犹豫一下点了头。   季暮商这才收了礼物,不过他没打开。   回去后杨明达喝大了,没注意到江迎秋与季暮商中途失踪又回来了,两人也都得了空闲。   酒过三巡,这场杀青宴终于散去,剧组众人纷纷离开,季暮商喝了酒在一楼大厅等车,江迎秋路过时打了声招呼:“季总,再见。”   季暮商说:“回见。”   代驾来得有些晚,剧组的人离得差不多了才到,比预计抵达时间晚了十五分钟,不过季暮商今晚心情好,没给差评,这点小小误差他可以忍受。   回去洗完漱,季暮商正准备把剧本发给江迎秋,瞄见茶几上的纸袋,顺手拆了礼盒。   江迎秋送他的是款袖扣,没什么过多装饰,低调内敛,与季暮商气质出奇吻合,最重要的是他记得这个品牌的袖扣价格还挺引人注意。   虽说他送江迎秋那块项链也不便宜,但与这枚袖扣相比,就有些小巫见大巫了。   季暮商把玩着袖扣,看着它在客厅灯光下折射的光泽,那光泽熠熠生辉,与江迎秋在大厅送他礼物时看向他的目光很像,都一样的耀眼,一样的好看。   季暮商莫名翘了一下嘴角,打开手机把《二十四天的倒计时》剧本发给了江迎秋,江迎秋回了个“ok”的手势。   之后两人再没有别的话,季暮商退出微信,点进了微博,进入微博界面,自动刷新,弹出的最新一条消息是来自江迎秋。   江迎秋这条微博来自二十分钟前,配图是那家会所的弯月。   弯月明亮,月光如水。   配文也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新的一岁,要事事顺遂,要平安喜乐。   季暮商眉心蹙起,盯着这行配文总觉得有些奇怪,顺手点开了评论区。他不想多想,但又有江迎秋小号在前的先例,他不得不多想。   “啊啊啊啊,蹲到了,蹲到了!”   “hhhhh,我就知道,江迎秋杀青、开机不营业,生日那天一定会上线!”   “哦耶,我又才猜对了,秋秋今年的生日文案又是:新的一岁,一定要BLBLBL……”   “楼上的姐妹,这还用猜了吗,江迎秋哪年的生日祝福不是这样,跟完成KPI打卡似的[哭笑]”   “不懂就问,森耀旗下发生日文案格式只有什么要求吗[哭笑]”   “咱们这些老粉就来数一数江迎秋每年的生日文案[图片]”   季暮商顺手点开了图片。   图片由五张屏幕截图拼接成一张大图,五张截图都是江迎秋历年的生日文案。   与前几年纯文字文案相比,江迎秋这回的“生日”文案貌似慷慨很多,最起码多了配图。   -新的一岁,要前途坦荡,要万事可期。   -新的一岁,要自在随风,要日日欢愉。   -新的一岁,要生活明朗,要岁岁年年。   -新的一岁,要春祺夏安,要秋绥冬禧。   -新的一岁,要顺遂无虞,要皆得所愿。   每一年,从来都不缺。   季暮商从最开始就蹙起的眉心逐渐舒展开,点了保存图片后收了手机,看来是他想多了。   这只是江迎秋的习惯……    第54章   剧组拍摄告一段落后季暮商有段时间没见到江迎秋, 一来是各自工作交集少,二是江迎秋与前东家的合同还有段日子到期,私下约定再好,也不能摊到明面上。   大约是两周没联系, 某天季暮商开完会打开手机看见江迎秋五分钟前发来了消息。   -季总, 我看完剧本了。   -怎么样?   江迎秋只回了他一个字。   -接。   季暮商对着这个字莫名短促一笑,回说:那我到时候叫上编剧与导演见个面,然后细谈。   饭局订在三天后,季暮商到得早提前点完餐, 等江迎秋全副武装进来时,季暮商一一介绍道:“总导演井学名,制片人高良策,摄影指导吴青槐……《二十四天的倒计时》编辑厉菁,至于这位你应该熟悉吧, 原作《穷途末路》编辑孙琳,也有参与剧本设计。”   孙琳大方笑笑:“老相识了。当初拍这部片子时男女主角没一个能经手,陆柏算是为数不多我能经手能过问的角色, 也算是亲自敲定过。”   虽说这种情况在娱乐圈甚是常见,但孙琳这么毫不避讳一说,江迎秋还是有点尴尬不知道该怎么接。   幸好孙琳也没在意,跳过这个话题。   季暮商组这场饭局没别的目的,就是让江迎秋见见个人,交流交流感情,不然以江迎秋的性子等到开拍还与剧组制作团队处于一个半生不熟的状态,那多尴尬。   其实季暮商的顾虑都是多余的,江迎秋在这个圈沉浸多年,人与人相处间的度早就把握得一清二楚了。   认完人,顺带讨论下其他角色的选角问题,至于经费投资等问题,和韵财大气粗,向来不在意。   幸好这话没让赵承泽听了去,毕竟每次超出经费的部分都从宣发费用里扣。   不是正式的饭局,几人说话都没顾忌,一路聊到天南地北,不到十人的饭局有两个酒痴,井学名和孙琳皆是无酒不欢,以酒会友。   江迎秋提前做了工作,带了两瓶好酒,虽不是有价无市的那种,也是历久弥香。   井学名和孙琳一闻就知道是好酒,都不是小气的人,当面就开了酒,分了喝去。   酒劲上来后,江迎秋话明显多了,向井学名推荐了几位曾经拍过戏的演员。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宾主尽欢。   季暮商从二楼洗手间出来,看见江迎秋一个人站在春喜大厅门前。   和那天一样的场景,一样的人。   季暮商脚步顿了顿,莫名记起他对116说江迎秋与林思眷相配的场景,谁知不过几月时间,再回到春喜,他的想法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想起上一次江迎秋一直在盯着春喜门口右侧,季暮商视线移了下,但除了绿植盆栽就是雨伞架,没什么稀奇的地方。   季暮商看了一眼便收回,踩着木质楼走到江迎秋身边说:“需要送你吗?”   江迎秋晃了下手机界面:“叫车了。”话才说完,打车软件弹出条消息,显示车主临时有事,取消了这趟。   江迎秋:“……”   见江迎秋表情古怪,季暮商道:“怎么了?”   “没事。司机临时有事取消了这趟。”   季暮商对江迎秋没脾气这点很佩服,眼睛弯起藏着点不显山露水的笑说:“行了,别折腾了,这个点人流量大,现在约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送你程也不耽误什么,而且……我也没喝酒,不用担心人身安全。”   季暮商是用玩笑的语气说,却把江迎秋所有回绝的路堵尽,让江迎秋找不了一点理由拒绝。   上车的一瞬间江迎秋就后悔了,空间太私密了,季暮商的气息太浓郁了,像团雾一样包裹着他,不强势但也不容拒绝。   更别提他还喝了不少酒,酒味在封闭的空间蒸发,很不好闻。   也不知道季暮商是怎么忍受的。   江迎秋小幅度扭动着身体,争取离对方远一点。   然而,随着时间悄无声息的流逝,那股难闻的酒味仍没有消失,甚至因蒸发而扩散开来,江迎秋忍了会儿询问道:“可以开窗吗?”   季暮商说:“你出了汗。”   “不会感冒的。”江迎秋怕季暮商不信,又面不改色地补充:“我免疫力很好的。”   季暮商隐隐觉得对方有点紧张,是因为和他在一起吗?   而且还是那种季暮商不照做,江迎秋下一秒就能跳下车的紧张,为了杜绝这种可能发生,季暮商降下了车窗。   沁凉的夜风吹来,不仅吹散了酒味,也送来季暮商身上清新自然的海洋香水。   江迎秋闭眼靠在椅背上,小心翼翼地动了动鼻子,就一下。   正值晚高峰,红灯一盏接一盏,季暮商侧过头见江迎秋阖着眼,以为这人是睡着了,升上车窗,隔绝了外面汽车鸣笛与行人吵嚷声交织在一起的噪音。   在又一个红灯间,江迎秋睁开了眼,长久没开口的嗓音有点哑:“谢谢季总了。”   “又谢什么?”季暮商指腹点着方向盘,黑目沉着略显凝重,眼尾又反差晕染着笑,闪着光,朝江迎秋看过去时格外漫不经心。   江迎秋觉得季暮商这个“又”字用的莫名其妙,琢磨了几秒没摸到头绪:“班底啊。”   导演井学名不必多提,与杨明达齐名,这些年间逐渐转国际,编辑厉菁与孙琳皆是获过数个重量级奖项,塑造过无数脍炙人口的角色,制片人与摄影指导均有操刀过经典影片。   江迎秋有自知自明,虽然参演《蓝调时刻》获得一致好评,但在电影这个圈,他也不过是边缘人物罢了,以他目前的地位接触不到这么好的本子,这么好的制作团队。   “如果不是季总,我怎么会碰着这么好的制作班底。”   他语气很真诚,是谁听了都会心花怒放并夸上一句这孩子真会说话的程度,但偏偏遇见了季暮商,季暮商不仅不吃这一套,甚至是希望江迎秋永远不要把这一套用在他身上。   “别这样对我说。”   季暮商语气是从未有过严肃,激得江迎秋心脏一悬,不禁反思起是不是自己哪里说错话了。   “抱歉。”季暮商意识到没稳住情绪,没任何架子地痛快道歉:“刚语气有点严肃,没有对你不满的意思。”   江迎秋怔愣一下说:“不用道歉。”   季暮商不需要对他道歉。   季暮商已经对他很好了。   “用的。”季暮商坚持,“我刚刚语气算不上好,我知道,我现在想,也许那句可以用别的话代替——”   他道:“江迎秋,不要妄自菲薄。”   “你很好,你有足够的能力让井学名他们选择你。”   凡是只要做了个开头,之后就简单了。季暮商将车停在路边,在说了第一句后心情逐渐平稳,语速也逐渐放缓:“井学名是在看过你出演的《穷途末路》、《蓝调时刻》等片子后才接下这部。”   “其他人也不例外,倘若比没有足够的能力谁出面都不好使。”   “而且,你好像也高估我了。”季暮商丝毫不避讳在江迎秋面前承认自己没有他相信中的那么厉害:“即使我动用全部关系,我也说服不了所有人,顶多是给他们提个醒,让你在他们面前混个脸熟,多注意注意你。”   “实话告诉你,《二十四天的倒计时》在没启动时我就已经确定了你,你的《穷途末路》给了我启发,所以我找到孙琳买下了版权,又拜访了厉箐重新创作,可以这么说——陆柏这个角色揉入了你的许多性格特征。是你让这个虚构的角色有了原型。”   季暮商道:“在《风筝》杀青宴上,我对你说不必考虑我的因素,叫你好好看看剧本,细细权衡再做确定,这话是骗你的。”   江迎秋从最初就陷入宕机的眼睛终于有了情绪波动,惊讶、不解、困惑……各种情绪都杂糅在一双如秋水的瞳孔里,到最后尽数遮下,缓缓道:“没关系。”   季暮商:“……”   季暮商直接气笑了。   敢情他说了一大串,江迎秋注意力全在最后一句上。   重点是这个吗?   季暮商看着江迎秋一脸诚恳回望他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   从前那个机灵周到的江迎秋哪去了,被面前这个呆头呆脑的江迎秋吃了吗?   但他知道,面前这个才是真正的江迎秋。   季暮商缓了会儿,缓掉那点不争气的情绪后重新说:“重点不是有没有关系,而是我当时在装,我在装大度,在装不在意,我当时是希望你接的,最好是立马接下的那种,因为除了你,我想不到任何人能诠释陆柏。”   “并且,如果你没有接,我还会不择余地地打感情牌,如果感情牌没用,等你签了和韵,你不接也得接。”   “你看,我根本没那么好,而你有那么好。”   季暮商剖白完自己,又道:“我现在这么说,你懂了吗?”   季暮商这番强势的话给江迎秋心灵造成了不小冲击,实在是颠覆了季暮商以往的形象,嘴唇张张没找声音,便自己默默消化起。   季暮商不着急,车窗打开一条小缝,让自己清醒清醒,大约五分钟后他估计时间差不多了,再一次问道:“现在,懂了吗?”   江迎秋说:“懂了……”   季暮商嗯了声,真好教。   江迎秋紧跟着郑重保证道:“我会演好陆柏的。”   “嗯。”季暮商抬起手,想揉揉江迎秋脑袋,临了想起不合适,中途紧急改了方向,拍了两下江迎秋肩膀道:“好好演,别叫我……和韵亏本。”   十月十二日,一条微博悄无声息登上热搜, #一线男星江迎秋与森耀解约,随后江迎秋与森耀接连发出声明。   同一时间,江迎秋也坐进了和韵传媒会议室。   季暮商去饮水机接了杯热水,推给江迎秋说:“好好看看合同,省得被人坑了。”   江迎秋眼睛一眨,还没回话,有人推开会议室大门   “suprise,everybody。”   赵承泽端着两杯温热咖啡转了个华丽三百六十度,又推着咖啡到两人面前,接连感叹,“啧啧啧,小秋前脚发了声明,后脚人就出现在和韵,要是被森耀的人知道还不得气死。”   “试试。”赵承泽特自来熟,绕到江迎秋身边:“我新买的咖啡豆。”   江迎秋有礼貌地点点头:“谢谢赵总,我喝白开水就好。”   季暮商有点不耐烦:“工作做完了?”   “没做完。”赵承泽理直气壮拉过把椅子:“你们进行你们的,我就在旁边看看,不耽误不耽误。”   季暮商懒得理他。   江迎秋也自动忽略赵承泽,翻过页继续看合同,在看到收入分配一项时停住了,推着合同到季暮商眼前:“季总,这是?”   收入分配包括固定片酬、衍生分成、票房分成等,其余倒是正常,唯独票房分成那栏出了偏差。   一般票房分成,明星获得票房收入比例皆是在2%-15%间,即使超出也不过20%,但这份合同,显示的占比却高达25%,也不怪江迎秋惊讶。   季暮商知道江迎秋说的是哪一处,扫了一眼便笑着解释了句,是浑然不在意的样子:“之前说过给你算工伤的。”   江迎秋呼吸滞了一瞬,当初只以为是随口一提的话没成想真的有回应,还是以这种方式,他很开心,但反应过后立马摇头:“太多了。”   “什么工伤?什么太多了?”   没等季暮商说些什么,赵承泽得了信凑着脑袋去看,瞄见黑底白字的25 %一下子蹦起来了:“我靠,季暮商你要做什么!”   季暮商耳朵疼:“这没你事。”   “没我事?什么叫没我事?”赵承泽第一个不服:“你这时候倒大方了,我们宣发部却恨不得一块钱掰成两半用。”   季暮商冷冷道:“你们哪回费用不够?”   赵承泽:“……”   他心虚。   赵承泽知道季暮商下了决定的事难以改变,他这么做必然是有理由,外人都道季暮商谦和随性,是最好说话的资方,但在生意场上沉浸多年,要是真没点手段怎么可能。   因此,季暮商不惜做出这么大让步也要把江迎秋签过来,那就证明江迎秋有这个能力。   见江迎秋迟迟犹豫,身为和韵的副总外加宣发部总监赵承泽觉得有必要为公司建设出份力。   “你这孩子,怎么看见钱还不捡啊。”赵承泽一拍手,满是痛惜。   “你想啊,季暮商既然立了这合同,那就证明季总财大气粗,不差这点票房分成,而且,你要是真觉得多,那就好好拍戏,票房高高飞,和韵不也挣回钱了吗……”   任凭赵承泽说得如何天花乱坠,口干舌燥,江迎秋也八风不动,只看着季暮商,像是非从季暮商这得到回话才罢休。   “是真的,所以……”   季暮商唇边蕴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你争取努努力,票房高飞,让和韵多挣点。”   他递着黑色签字笔到江迎秋眼前,说起玩笑话:“也让我多挣点。你看行不行?”   江迎秋与季暮商对视一瞬,拨开笔帽,签了合同。   赵承泽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什么鬼,他洋洋洒洒八百字演讲比不上季暮商轻飘飘一句?   签过字,江迎秋推着合同给季暮商说:“一定。”   这是在回应他那句叫江迎秋努力。   季暮商应了声好,顺带扫眼合同,就这一眼,眸光就挪不动了。   合同上的乙方不是江迎秋三个字,而是两个季暮商全然陌生的字眼。   -江寥。   洞察季暮商的分神,江迎秋主动解释说:“哦,这个是我本名,江迎秋是艺名。”   季暮商问:“为什么不用本名?”   大多数艺人改名一是本名没有辨识度,二是过分迷信相信风水,出道时会找人专门算上一卦。   “江寥”这个名字虽不如“江迎秋”有辨识度,但也不差,至于第二种,季暮商没考虑,他觉得江迎秋不是一个迷信的人。   不是什么秘密,季暮商问了江迎秋便回答了:“前公司说我本命寓意不太好。”   “公司说’寥’这个字有寂静空虚的意思,怕我真会像这个字一样沉寂下去,就取了艺名。”   季暮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朝赵承泽道:“《逢春》宣传片没拍摄完,你去盯会儿。”   “啊?”   不是拍完了吗?   疑惑刚冒出,赵承泽意识到季暮商这是想支开他,怕是接下来的话题涉及到了江迎秋隐私,站起身应了声好,顺手带上来会议室大门。   赵承泽走了,季暮商没着急开口,指腹点着合同上“江寥”二字,一种名为心酸揪心的情绪流淌而出:“那’江迎秋’这个艺名是自己取的,还是公司取的?”   江迎秋僵了一秒说:“自己取的。”   -你这名字和小江现在的名字还挺有缘,暮商是九月,九月那不正值秋天吗!迎秋迎秋,欢迎得不就是秋天吗!   脑中不合时宜忆起这几句话,季暮商听不出情绪地哦了声,也不知是联想到了哪处,总之是问道:“为什么取这个名字?”   手心开始冒汗,心脏跳得也快跑出胸腔,江迎秋定了定心神,道:“因为我喜欢……秋天,而且试的 第一部戏是在秋天,也算是图个好兆头,希望在秋天能收获果实。”   “这样啊。”   季暮商唇边晕染出笑意,眼睛定定看着江迎秋,是极为真心的样子:“祝你能得偿所愿。   “……也祝你春开花秋结果。”他又慢慢地说。   江迎秋一怔,后一笑:“谢谢季总的祝福。”    第55章   送走江迎秋,赵承泽推开办公室,扫了圈,对着站在落地窗前的季暮商道:“刚和小秋聊什么呢?”   季暮商冷冷瞥了赵承泽眼:“你那往外冒的好奇心该收一收了。”   “收什么收。”赵承泽浑不在意,盯着刚签好的合同:“我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说。”   “那就别说。”   赵承泽嗨了声:“我就知道你就这么说,我偏要和你唱反调。你记不记得我先前与你说过,江迎秋面对你时好像很紧张,虽说现在不这样了,但迎秋迎秋,迎得不就是九月的秋吗?”   “而且,你不要忘了,江迎秋刚出道时演了许多和韵的片子,准确来说是跑龙套。”   赵承泽点着合同上“江寥”二字:“森耀既然让江迎秋改了名,就证明他们看出江迎秋是个好苗子,肯定会专心培养,那他这个时候还抽空去和韵旗下的片子跑龙套意味着什么你不会不知道吧?”   季暮商抽出赵承泽手里合同,合上道:“所以,你想说什么?”   赵承泽琢磨了会儿, 没把话说死:“江迎秋应该对你不一样。”   季暮商没回答这话, 嗓音沉缓平静提了别的事:“你知道吗,江迎秋的生日也是在九月二十二立秋那天。”   赵承泽有点诧异:“嗯?那你们这还挺有缘。”   “但他的生日是假的,他对我说,是随便挑的日子。”说完,季暮商又道:“他就是对我不一样。”   赵承泽:“……”   赵承泽罕见有点无语外加没话可说:“那你是怎么想的。”   “不怎么想的。”季暮商说:“你现在可以出去了。”   赵承泽:“……”   赵承泽一走,办公室重归宁静,季暮商收好江迎秋那份合同,决定亲自保管。上了锁后, 季暮商视线绕回116身上,平静得听不出一点波澜,让人难以判断他此刻的心情:“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116飞舞的身子霎时停了:【知……知道什么? 】   “知道在《璀璨星光路》这本书中江迎秋暗恋了五六年的人不是林思眷,”后面的话季暮商说得艰涩:“……而是我。”   季暮商在发现江迎秋的心思后,根本就没细想,只认为是他相处没把握好相处的度,所以才让暗恋了林思眷五六年的江迎秋莫名把这份喜欢转移到他身上。   是他的问题,因此他时时自我反思,是不是哪里做错了。   他从来没有怀疑过,一来他想不起从前与江迎秋有过什么交集,二来他认为自己也没这么大魅力。   但接二连三的事摊在眼前,他就不得不细想深究了,初次遇见江迎秋响起的100%心动指数、弄错的手帕、同款的香水手链……都是证据。   太多了……   沉甸甸的情绪压在心上,喘一口气都费劲,这些证据无一例外,全化为一双看不见的手刮擦着心脏,血液沿着洞口汩汩流出。   太难受了……   116品出了点秋后算账的意味,抖着身子往后退。   【嘤。 】   季暮商点着116脑袋,不含情绪的眼神自上而下投至116身上,命令道:“说话。”   他力道不大,但一下一下点着的动作对116这个还没手掌大的光球来说实在有点吓人,犹犹豫豫半天,憋出句:【知……知道又怎么样? 】   “是不会怎么样。”季暮商说:“但我现在有点难受。”   “我现在只庆幸,当初没有做出什么真正撮合林思眷与江迎秋的举动,也没让江迎秋发现我有这个心思,这个念头。”   “不然这太难捱了。”   季暮商说:“左右我已经知道,现在你大可以告诉我,这本小说无法HE的真正原因。”   116与季暮商对视了许久,知道再隐瞒下去确实没有意义,只好老实交代。   【这本书始终无法HE的原因——男主江迎秋觉醒了自我意识。 】   【他没有按作者精心设计的情节走下去。 】   【他不爱女主了。 】   【他挣脱了剧情的控制,导致剧情走向无法控制。 】   【所以……我来了,我从这本书中挑选有缘人来修正剧情,矫枉错误。 】   “所以你选了我。”   “你让我亲手断了江迎秋的你念头,并把他推给林思眷。”   季暮商嗓音徐徐,明明不是压迫性的语调,116去听得胆颤心惊,光球都变成了恐惧的紫罗兰。   116立马道歉,道歉的速度死神都追不上:【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宿主大大,我真的知错了,我再也不会这样做了……】   “不用道歉。”季暮商深知道歉也没用的道理,而且他也不需要这份道歉。   他只关心一件事:“你知道江迎秋为什么喜欢我吗?”   【不知道。 】   116这回回答的果断:【我只知道《璀璨星光路》原作的剧情走向,由于江迎秋觉醒了自我意识,剧情早已回不来了,每一步都不可控。 】   季暮商嗯了声,不再问了。   《二十四天的倒计时》有条不屡地选角、选址、拟定合同、制定拍摄计划……人一旦忙碌起来就没心情想别的事。   这部片子和韵全权投资,众多投资方想分一杯羹,其中不少都是圈里有声望的项目投资人、制片方,有些还算上季暮商前辈,每日光与他们打太极就花了不少心思。   更别提导演与编辑组都对《二十四天的倒计时》这部片子寄予厚望,所有选角亲自过关,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来面试的人不在少数,质量却良莠不齐,也不知道是谁给他们的底气。   季暮商作为资方也有参与角色选角,中场休息头晕得厉害,他只能说珍馐美馔在前,后面什么都是残羹剩饭。   他喝了口水润润喉翻过下一页信息表。   井学名瞧见季暮商的头疼的样子,哈哈大笑了声:“季总这是不耐烦了?”   “不耐烦到没有。”季暮商从善如流道:“就是有点坐不住了。”   井学名毫不避讳讲着趣事:“坐不住正常,想我在国内拿了最佳导演奖后的 第一部片子,什么阿猫阿狗都来试戏,光是选角就用了四五个月,这才哪到哪。”   季暮商稳了稳心神:“受教了。”   孙琳也跟开了个玩笑:“井导这么一提,我倒是希望季总能塞进来几个人了。”   话音刚落,有人推开了试镜室大门。   江迎秋穿着连帽卫衣牛仔裤,踩着双白球鞋走了进来,一身没什么花里胡哨的装饰,清爽又清爽,活脱脱一个未出校园的男大。   井学名最先反应过来:“小江来了?”   “有活动路过这,就过来看看。”江迎秋道:“没打扰吧?”   厉箐道:“不会。”   挺长时间没见面了,季暮商多看了他几眼,等江迎秋朝他这面看过来时才道:“一会儿有事吗?”   江迎秋摇摇头:“没事了,工作都结束了。”   季暮商若有所思地点头,吩咐场务在他身边加张椅子:“一起看会儿?”   “可以吗?”   季暮商是真对江迎秋时刻的小心没脾气了,怎么和其他人相处都进退有度,一遇见他就变得迟钝又谨慎了,是因为喜欢吗?   “你是男主,选角是和你搭戏,你不可以谁可以?”   江迎秋笑了笑,安心坐下来。   正在选角的是陆柏妻子李寄灵这个角色,在陆柏确诊了胶质肿瘤后两人有几段吵架的戏份。   吵架这种戏份看似简单,实则不然,你不能演得面目狰狞,情绪单一,相反,你得层层递进,从对陆柏自甘堕落的不可思议到悲痛,再到愤怒。   于是,青梅竹马,年少相识,形同陌路。   季暮商当时看到剧本时还感慨着摇头,暗道,虽然江迎秋不相信爱能长久与自身有一部分关系,但这种爱情破灭的角色演多了,难免不会潜移默化。   中间休息结束,季暮商把演员信息表往江迎秋推了几下,开始新一轮面试。   一直面试至下午五点,各自散去,中途有个合作方顺着味来了,想在片里差个人,季暮商又去打太极应付了一番,再出来时外面下了小雨。   雨打落叶,秋雨总是带着萧瑟凄寒,密密斜织着,勾连天地。   季暮商走到门口,站在与江迎秋并肩的位置:“还没走?”   淅淅沥沥的雨声与季暮商的声音一并传来,江迎秋向他看过去道:“没开车,一会儿小白来接我。”   “需要伞吗?”江迎秋拿着把黑伞,朝他晃了晃:“小白来的时候会带伞。”   “谢谢。”季暮商接过说:“不好意思白拿,送一程?”   江迎秋笑着婉拒:“不用了,小白估计三五分钟后就到了,让他白跑一趟回去后又该炸毛了。”   “那好,回见。”季暮商也不勉强,撑开伞跨入雨幕:“伞等下次还你。”   江迎秋隔着层雨回视季暮商,慢慢道:“不用还,送季总了,就当是贿赂上司。”   季暮商道:“那你贿赂成功了。”   目送季暮商消失在视野,江迎秋叹了口气回到大厅,想着,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面试有条不屡进展着,季暮商时不时去面试厅看看,也算是充实。   结束一天工作后,季暮商开车回家,窝在中控台的116从东面滚到西面,又从西面滚到东面,最终开口道:【宿主大大,你觉不觉得咱们进度有点慢吗? 】   116挺长时间没出现,季暮商都把它给忘了,还以为116走了,留这个书中世界自生自灭:“任务还在做?”   116洞察季暮商的心思,光球气得变大了点:【我们这些做系统的很有职业道德,在没有达成HE结局前是不会离开的! 】   季暮商丝毫不关心:“哦。”   不走就走呗,反正这任务他是做不了一点了。   116:【……】   哦什么哦啊……   116气哼哼地一滚身子,缩回休眠舱了,他不想和这么没有事业心的宿主大大说话了。   窗外景色飞速倒退,黑色保时捷稳稳停在一座自民国时期保留下来的三层独栋小洋房前,季暮商有挺长时间没回家了,前些日子家里来了电话,说是他再不回家就见不着自己母亲了。   季暮商母亲卫玉兰是位老艺术家,正高级的国家演员,这些年逐渐深居简出,父亲季阜则在省交通局,还得过几年才能下任。   季暮商到时,卫玉兰在厨房忙乎,季阜在打下手,客厅播放着影片,季暮商扫了眼,意外发现是前不久刚上映的《风筝》。   后期组加班加点,剪出了片子,准备无误后在电影院上映,票房一路长虹,江迎秋也由电影圈的边缘人员逐渐获得一致好评,为和韵创下了不少票房收入。   卫玉兰知道这片子是季暮商投资的,端菜上来时顺嘴夸赞道:“拍得不错,演得也不错。”   季暮商应了声,拍张照片发给江迎秋,又将卫玉兰那番话原翻不动复述了遍。   -代我向前辈问好,谢谢了。   季暮商谨遵吩咐问了好,吃饭时陪卫玉兰和季阜聊了几句和韵下半年的计划,以及业内极具特色的导演。   走前,卫玉兰叫住他,从冰箱里拿出挺多东西:“有包好的饺子、馄饨,忙起来没时间吃饭一煮就行,这几罐是闲来没事腌得咸菜……”   等卫玉兰一一絮叨完,季暮商道了声好,一手里拎着保鲜袋以及各种瓶瓶罐罐,一手打开后备箱,刚要放进去,倏然瞥见一把黑伞。   是江迎秋那把雨伞,当初说好下次还,结果事赶事,一时不察给忘了。   放回各种吃食,顺手拿出雨伞,准备放回驾驶座,省得下回又忘了。   黑伞放在眼前,季暮商关上车门正要系上安全带,动作倏然停止。   季暮商动作凝滞片刻,眉目凝重拔了拔黑伞伞柄,在看到伞柄处标准的十字架品牌花纹时没忍住笑了一声。   他这人看起来好相处,没架子,但家世摆在这,吃穿用度一向是往好这面来,没委屈过自己,只不过他惯常低调,这点常被人忽略了去。   他念旧也精细,手帕、香水这类似私人物品只用同一个品牌,这么多年都没变过,就连雨伞也是,这家品牌主服装,雨伞连副业都算不上,估计是创始人闲来无事设计着玩,后来再没生产过,知晓人甚少。   而且伞柄品牌花纹磨损痕迹,与家中其他几把雨伞一致。   所以这把雨伞只能是他的。   季暮商凝着这把雨伞,连带着经年累月遗忘的记忆也借由黑伞这一描点追溯而来。   季暮商大四那年与几位好友成立了和韵,他没借家里的势,倒不是说什么要证明自己,年少轻狂罢了,忙碌了一二年,走了不少弯路,吃了不少明亏或暗亏,投资的片子不说血本无归,也挣不到几个钱。   事情转机大约发生在两年后,他接触到一个喜剧片本子,笑点密集,也不是强制拔高立意说教类型,如果顺利拍出并在春节档上市,那对和韵来说无疑于一汪回春的清泉。   但和韵当时能力资金都不够,项目无法启动,不得不与别家公司合资。   合资那家公司负责人也好说话,只有个要求,那就是塞个人来饰演主人公家的儿子,季暮商第一反应就是拒绝,他不允许瑕疵的存在。   负责人没说什么,让他看了要塞进组那人演技,季暮商给面子看了,演技虽不惊艳,却也过关。   那角色不需要过多演技,戏份又从开头占到结尾,是不吃力又讨好的那类。   季暮商一时之间犹豫不决,这部片子太重要了,顺利的话和韵能回血并成功上市,但前提是能拍出,他思忖了一下午,最终同意了。   试镜当天,有关系的人都知道这个角色内定了,没人再试,可挡不住有些人没关系没消息,于是有人试镜了这个角色。   记忆越来越清晰,甚至是每一处细节都记起来了。   他想起那人试镜时正值夕阳西下的下午,大面积的蓝色与橙色交织成天然的油画,想起穿堂风呼啸而过,吹起演员表一角,留下不深不浅的一道折痕,更想起那天试镜的全过程……   眼前一亮的演技,硬生生赋予了配角不输主角的光彩。   但是不行,他与人做了协定。   那人是最后一位试镜者,试镜结束外面同样下了雨,他在屋檐下碰见了对方。   对方带着鸭舌帽,几滴雨溅湿了帽檐,不像是有车的样子,估计是在等出租车,雨虽然不大但也不小,从大楼到公交走几步路的功夫足以淋湿对方的T恤。   对方满怀希望来,又让落空而去已经是季暮商的不是,衣服再湿透那就是真的不该了。   说不清是几分愧疚,季暮商把带来的黑伞给了对方。   对方帽檐压得低,看不清神色,只在接伞途中抬了头,露出一双澄净又纯粹的眼瞳,像是山间上映着日初金光的那抹雪。   现在回看,没成想他就是那个没眼光的资方。   还真是捉弄人,也不知道江迎秋听到他这话时是个什么心情……   应该不会好受吧……   会不会到现在还认为是他当初演技不过关……   心脏酸软得难受,季暮商降下车窗,企图换掉这股压抑的情绪,不知过了多久,这种名为心疼的情绪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愈演愈烈,最后沉声说道:“116,江迎秋他喜欢我。”   116滚了出来,稳稳当当落在中控台上,蹦了一下当点头回应。   季暮商指腹刮着黑伞伞柄,一遍又一遍,低低地重复道:“江迎秋喜欢我啊。”嗓音沉吟,不像是说给116听,倒像是自言自语。   116脑袋开始冒问号了,搞不懂这位宿主大大为什么要说两遍同样的话。   季暮商对116的疑惑置之不理,又一次道:“江迎秋他喜欢我,喜欢了好多年。”   116 :【宿主大大,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这恍然大悟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季暮商开了车窗,让风吹进来:“但我这次想给他回应。”   116:【……】   它就知道!   “你有办法的对不对?”季暮商定定看着116 。   116找上门时,曾对他说,言情小说以HE的欢天喜地大结局吸引读者为目的,无法HE致使基于小说形成的小世界极不稳定,一个不慎可能彻底消亡。   但他觉得116一定有办法。   他也只能相信116有办法。   头一次被寄予厚望的116:【……】   有点惶恐是怎么回事。   116默默缩回后台修改《璀璨星光路》分类,默默向执行官打报告,又默默穿回来:【好了。 】   116小小的身躯承载着大大的能量,绕着季暮商兴奋地飞舞一圈:【我已经将《璀璨星光路》划入bl列了! 】   【宿主大大可以放心做你想做的事情了! 】    第56章   116以为他修改完《璀璨星光路》属类后, 宿主大大会立马找到江迎秋并作出回应,这样宿主大大就不会再心痛了,也能顺道刷满HE进度。   简直是一箭双雕,皆大欢喜!   但116跟随季暮商一周,却没见宿主大大做出任何表示,甚至在这一周内都没有与江迎秋见面。   它不了解人类的感情,但也深知不懂就问的道理,在宿主大大办公桌上滚了圈,没按捺住好奇心:【宿主大大你为什么不和江迎秋表白啊? 】   季暮商写策划案的手一顿,看向116 ,目光平淡地蹙起眉头:“我为什么要和……江迎秋表白?”   【啊? 】   116惊了,开始自我怀疑了,登时觉得自己还是不够了解人类这些奇奇怪怪的情绪:【你……不喜欢江迎秋吗? 】   “喜欢啊。”季暮商打字动作流畅不断,伴随着节奏的打字声,用最为稀疏平常的语气一字一句落下。   116又开始探头探脑了,从办公桌飞到电脑上方,不耻下问道:【那……不表白吗? 】   季暮商视线从电脑屏幕绕到116身上, 一点光球, 格外认真道:“谁对你说喜欢就一定要表白了。”   怕116不解,季暮商又说:“江迎秋喜欢我不也一样没表白。”虽是不满的语气,尾音却藏着点不易察觉的笑。   116:【……哦。 】   是它不懂了。   116缩回休眠舱, 准备找几本言情小说弥补一下自己这方面空白的知识面。   116溜了, 打扰的球消失,季暮商却也没了写策划案的心情,从最下方抽屉拿出份合同,翻到最后页,对“江寥”两个字看了又看。   倒不是他不想找江迎秋坦诚公布, 而是江迎秋他会跑,会缩进壳子里。   即便他对江迎秋说自己喜欢他,以江迎秋的性子肯定会觉得他在开玩笑,倘若他足够真诚,江迎秋相信了他的话,在一起了,江迎秋也不会安心,他会时时悬着一颗心,做好随身抽身离去的准备。   听起来不可思议,但这绝对是江迎秋能做出来的事。   江迎秋一个人缩在龟壳里走了这么长时间,生拉硬拽地叫江迎秋出来,接触到阳光的瞬间反应一定不会是温暖,而是惧怕。   阳光有时也能伤人,季暮商不想再让江迎秋受伤了。   而且,他与江迎秋来日方长,他会叫江迎秋见到阳光。   距离《风筝》播出已有一周时间,好评如潮,剧组跑了几场路演,江迎秋也破例与林思眷一起参加了档综艺节目宣传影片。   《风筝》作为一部小众文艺片,且在非节假日期间创造了三亿票房,是极为漂亮的成绩。   虽说和韵旗下有不少片子比《风筝》票房高,但这部片子是和韵第一步独立制作并投资的片子,从里到外,从头到尾都未经他人手。   算是为和韵今后的独立制作文艺片开了个好头。   和韵今年只剩下《二十四天的倒计时》这个项目,其场地与选角均已完毕,季暮商直接给全体员工放了两天假。   赵承泽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在家里躺了一天就坐不住了,当天晚上就闲得发慌给季暮商发了消息。   -爬山,去不去?   季暮商正在家看江迎秋演过的片子,准确来说是江迎秋刚出道时在和韵旗下跑龙套的影片,剧情少得可怜,更准确来说是根本没有镜头,纯背景板。   但季暮商看到还挺津津有味的,在一众背景板中寻找江迎秋这个活动很奇怪得让他有点上瘾。   -不去。   季暮商没时间,回完消息继续在背景中寻找江迎秋。   -去呗,正好你帮我问问小秋和林思眷去不去,天天扎在剧组不憋屈。   季暮商眉梢一动,打开和“固执的乌龟”的聊天框,担心对方拒绝没立马说做什么,只问道:明天有空吗?   江迎秋回复来的很快。   -有,是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大事,就是想约你一起爬山,赵承泽与林思眷也在,一块出来玩玩,赵承泽是宣发部总监,正好熟悉熟悉,以后有的是交集。   季暮商把江迎秋所有拒绝的路都堵死,江迎秋能说什么呢,只能回一个好字。   得了回复季暮商继续看在背景板里找江迎秋,找到后想了想给江迎秋发了过去,顺带明知故问道:这个人是你吗?   这次,江迎秋回复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嗯。   季暮商指腹在这个孤零零的“嗯”字上轻轻一刮,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真得高冷啊……但也蛮有趣的,他想。   季暮商深知见好就收的道理,不能过分,一旦被江迎秋察觉到端倪,只怕这人又带着龟壳溜走了,虽然溜走速度不快,他能追上,可他不喜欢。   只是他刚准备放下手机,某只乌龟出人意料地往下提了句。   -怎么突然看起这部电影了?   -闲来无事,看看和韵以前的片子。   江迎秋又回了。   -还挺巧,当初跑龙套时都没想到这是和韵的影片。   这句话弹出的瞬间,季暮商就笑出了一声。   这是什么,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江迎秋大抵不知道……他是真的不擅长做这种撇清干系的事。   季暮商嘴角噙着笑,打字附和着江迎秋。   -是挺巧,你和和韵很有缘。   -谢谢季总。   又来了又来了……   隔着层手机屏幕,季暮商都能想象到对面江迎秋的样子。   一定坐在满是标记剧本的身边,抱着手机绞尽脑汁地琢磨该如何回复,最后双手郑重其事地打下这四个字,甚至发送后还会为自己“极有情商”的回答沾沾自喜。   季暮商很配合江迎秋,如他所愿回了句不客气,见江迎秋没有继续再说的意图,又输入道:明天见。   等江迎秋复制粘贴完这句话,回了同样的内容,季暮商才彻底合了手机。   时间还早,季暮商给自己接了杯水,坐回沙发,继续开始“寻找江迎秋”这项有趣又稀奇的晚间活动。   第二日季暮商开了辆高底盘的奔驰,他出发早,到山脚下时其他人还没到,等了会儿才等来江迎秋。   江迎秋穿着白T和运动裤,是他惯常的搭配。   季暮商打招呼道:“早啊。”   江迎秋走过去:“怎么来的这么早?”   季暮商摊手笑说:“睡不着啊。”   江迎秋迟疑了几秒说:“我之前拍戏有段时间睡眠质量不好,去看了中医,药单还留着,需要吗?”   季暮商在原地反应了会儿,无奈道:“没事,估计就昨天。”   他睡不着是因为这个吗……   江迎秋毫不知情道:“好。”   过了会儿,江迎秋大约还是不放心,还是说:“等回去后我还是把药方发过去吧,以备不时之需。”   面对着江迎秋诚恳的样子,季暮商说不出拒绝的话:“好,听你的。”   说完,赵承泽和林思眷一前一后赶到。   赵承泽人未到声先到:“聊什么呢,大老远就看见你俩唠得正欢。”   季暮商随便找了个话头抛过去:“说你迟到。”   赵承泽果不其然被吸引力注意力,一看手表:“没有啊,这不是还有一分钟,你自己到的早就不要说不别人迟到……”   只要没人打断赵承泽一个人就能嗡嗡出八百字作文,季暮商自动屏蔽从后备箱拿出帐篷,一顶大帐篷,两顶小帐篷,一人抛了个见赵承泽还在嗡嗡,自顾拉着江迎秋上山。   车子都停在山脚,一会有专人开送山上,季暮商脚程快,也没刻意加速,刚好与赵承泽和林思眷保持个不远不记的距离。   季暮商看着江迎秋专心爬山的侧脸,慢慢道:“还没恭喜你《风筝》票房破了三亿。”   江迎秋朝他看过去,未褪的晨光映得脸颊有些红,笑道:“和韵没亏本就好。”   “不仅没亏本,还赚了不少。”季暮商笑了笑说:“光口头恭喜没诚意,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江迎秋晃了下神,很快恢复了以往的从容:“不用了,季总的一句恭喜已经足够了。”   季暮商笑笑,也不继续勉强下去,以江迎秋的性子要是真说什么那才是稀奇。   一路走走停停,爬至山顶已经下午五六点,太阳落至落山,满天霞光洒满天际,与山顶金灿银杏树共同勾勒出一副秋日黄昏图。   三顶帐篷,林思眷自己一顶,剩下两顶抽签决定,季暮商对着白底黑字写着“赵承泽”三字的纸签接受良好,至于江迎秋则是享受豪华单人间。   时间还早,林思眷用携带的平板找部影片,是赵承泽没看过的喜剧片,两人一人抱着包薯片看得兴致昂扬。   “左右没事做。”季暮商扬扬手中车钥匙:“要不要兜几圈?”   江迎秋自然同意:“好。”   山上风景不错,车窗敞开,漫天晚霞全都收入眼中。   山间谷风吹拂着来,季暮商顺手开了音响,侧目间扫见江迎秋吹得凌乱的黑发,发丝四仰八叉,偏生本人没察觉,好在看夕阳。   季暮商无声笑笑,驶过了又一个路段道:“要试试吗?”   江迎秋有车,但没养成开车的习惯,车技只能说过关,算不得好,加之山路又险峻,担心出什么意外:“不了吧。”   季暮商也不强求,只处于好奇道:“担心什么?”   山路虽险,两侧却皆有设置护栏,安全设施绝对到位。   “胆小。”江迎秋直言不讳,一点都不觉得这是什么缺点。   季暮商调侃说:“这么惜命?”   江迎秋十分现实:“是啊,惜命得紧,毕竟没什么比命更重要了。”   “正解。”季暮商开着车肯定道。   江迎秋嘴上说着胆小惜命,绕了半圈担心季暮商累,主动接过方向盘。山路有护栏出事故可能性微乎其微,他还是选择多加层保险,放缓速度。   江迎秋速度虽然慢,在山路上却刚好,迎面吹来的风不大,飒爽拂面。   季暮商手臂搭在车窗,眯着眼睛吹了小会风道:“再兜圈估计电影也播完了,正好回去,下半圈我开就行。”   山路行使过半,江迎秋正准备在路边停了车子与季暮商换坐,一辆白色轿车闯入视野,车身左右摇晃,从弯道对着奔驰急匆奔来。   一瞬间,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奔驰车子猛然向右袭去。   黑色宾利刮过白色轿车,右侧后视镜于半空坠落,狠狠擦过山道银杏树,霎时秋叶似飞霞借力轻盈落了满天,两辆车皆是撞出深深凹陷,一前一后纷纷停住。   车内余震足有两三秒,季暮商顾不得查看周围情况,第一时间看向江迎秋:“怎么样?有没有事?”   “我没事。”江迎秋肩上落了夜,眼里带着浓浓歉意:“我还好,就是车技实在不过关。”   季暮商看不得江迎秋用这种口味说这种的话,摘下他肩上落叶,将人从头到脚扫视了遍:“没事就好。你先待在车上,我找车下山,去医院做个检查。”   “好。”江迎秋老实地应着,答应得也果断,唯独朝季暮商看过来时眼里多了份欲言又止。   手按在车门上,即将下车前季暮商又转回身,盯着江迎秋那双蕴着千万情绪的眼睛,没再管合不合适的问题,难得任性一回,在脑袋上安抚地揉揉:“我没事,别担心。”   说完,季暮商才打开几乎是完好无损的副驾驶车门,拨了赵承泽电话号,顺带了开了录音:“出了事故,与辆白色大众撞上了,车牌号是XXXX ,定位发你手机上了,开车过来,江迎秋需要去医院。”   挂断电话,一男一女从车上下来,脚步踉跄,魂不守舍,一看就知道是吓傻了:“对……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季暮商头疼得厉害,不太想说话,比了个“停”的手势,奈何这对小年起没get到,不停地道歉,季暮商也从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了真相。   吵架的小情侣,一时上头失了理智。   季暮商靠在副驾驶车门,凝视着破损得不成样子的主驾驶,黑目深沉似山雨欲来,是再一次的情绪外露失控:“不用和我道歉,我只能说你们的点挺好,没人受伤。”   傻子。   明明不久前才说过,命比什么都重要,这会儿打方向盘的动作却一点没见迟疑。   那对小年轻终于不再说话,季暮商不敢上车,只能背对着江迎秋平复情绪,他怕他做出什么失控的事,现在无论是时间还是地点都不合适。   忍一忍,他对自己说。   十分钟后,赵承泽开车驶来,季暮商打开主驾驶,等江迎秋走出来,才对赵承泽道:“我先送江迎秋去医院,这块交给你了。”   车钥匙扔过去,赵承泽道:“放心去吧。”   季暮商没废话,带江迎秋沿着山路下了车,在保证速度的前提下,还要时刻注意路况,下山时风一吹,衣衫贴着后背冰凉一层,季暮商后知后觉意识他这是在后怕。   到医院急诊,各项检查大致来了遍,再次出来已是天黑。   两人到现在连饭都没吃,现在都是饥肠辘辘,季暮商没问江迎秋要吃什么,自作主张带他去了两人曾吃过的馄饨。   这一路两人都是安静,不是从始至终的安静,而是戛然而止的安静。   吃过馄饨,季暮商终于说了第一句,一开口惊觉嗓音哑得骇人:“是想回去还是随处逛逛?”   江迎秋声音很淡,有种已经有了结果的洒脱:“随处逛逛吧。”   江迎秋这么说那必定是有了想去的地方,季暮商摸过车钥匙道:“要去哪?”   “静海吧。”江迎秋扯着嘴角笑了一下:“秋天的静海夜晚还没见过。”   “好。”   季暮商开车到了静海。   z市靠海昼夜温差低,眼前这个季节来看海刚刚好,既不过分闷热也不过分清凉,但也许是秋天这个季节常与萧瑟寂寥等寓意相伴,来往游客甚少。   上是夏末,这次已是秋至。   中间没横跨几月,心境却大不相同。   这种平和舒缓的环境适合沉思,适合冥想,适合独处,唯独不适合说话,于是两人再一次恢复了沉默。   季暮商跟随着江迎秋,肩并着肩,没紧挨,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记录,海风吹来,交换气息,留下仅存的念想。   散步不到二十分钟时间,江迎秋停下脚步,回头深深看着季暮商,语气带着恍然大悟的释然与解脱:“好像很晚了。”   “十点。”季暮商看眼手表。   江迎秋眼睛弯起,嘴角牵起,朝季暮商露出一个笑容:“是很晚了。”   尾音与海风一并湮灭,海洋与苦涩的橘子调气息同时抽离,江迎秋背过身朝季暮商挥了一下手:“季总,再见。”   季暮商没动,他看着江迎秋脚下愈来愈长的身影,语气深沉郑重地寻一个答案:“江迎秋,你还有要和我再见的意思吗?”   “怎么会呢。”江迎秋愣了一下,转回头。   季暮商走进,很执着地逼视他:“你不会吗?”   江迎秋不说话了,自顾垂下眼。   长久的沉默在两人间蔓延,甚至是凝结成固体,抽空可供呼吸的氧气,只剩下从远处飘来的咸腥与沁凉的海风,沉甸甸地压在心上,不容喘息。   “你喜欢我吧。”   季暮商一锤定音,迅速而精准敲在江迎秋这块严丝合缝,密不透风的墙垣。   江迎秋猛然抬头,他知道他今天瞒不住了,但他并不后悔做这个决定,倘若他紧要关头按惯例向右打了方向盘,那才是真的不可控。   所以再来一次依旧会这样做,哪怕季暮商知晓他心思,远离他。   指尖深深嵌进皮肉,疼痛来临,江迎秋低声道:“对不起。”   “不接受,道歉驳回。”季暮商说完没理江迎秋的惊讶,拍了两下江迎秋手腕,“手摊开,别攥紧。”   江迎秋这时也不忘听话,摊开了掌心。   季暮商向月亮借了抹月光,在攥出指印的地方一点一敲:“别躲了,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是不是喜欢我?”   掌心酥麻,好像被小麻雀的羽毛扫了下,江迎秋摸不准季暮商的心思,但说实话总归是没错。他闭眼一下又睁开,最后敛下情绪:“……是。”   还行,知道说真话,应该不算太难教。   “所以四舍五入一下算你对我表白了。”防止江迎秋逃走,季暮商捏着江迎秋食指指尖,将人定在原地:“表白后的下一步是什么?”   他倾了倾身子,直视对方:“江迎秋,回答我?”   江迎秋思考了一下下,犹犹豫豫试探:“是……被拒绝?”答完又担心不对偷偷拿余光瞄季暮商。   季暮商:“……”   季暮商笑出了声,一半是气的一半是真得无语:“错,是追人。”   顶着江迎秋愕然目光,季暮商继续笑着说:“要不要追我?”   他本就有着一副好嗓子,清润温柔,此时轻轻吊着尾音便带上了天然的蛊惑。   江迎秋无法从中判断出季暮商的用意与意图,但他知道,也仅知道他无法拒绝季暮商以及季暮商的任何。   于是,在季暮商的长久注视下,江迎秋情不自禁说:“……要。”    第57章   夜里,一辆大众辉腾黑色行使至高架桥,划破勾连天地的黑,车内是与车外别无二致的安静,两相辉映下窗外景色飞速倒退,直至稳停在一高档小区入口。   江迎秋手指上下不安勾着安全带,没有立马下车,季暮商猜到江迎秋有话想说,也不催促,只等江迎秋自己想明白。   江迎秋沉默了片刻, 终于执拗不过,用一种不轻不重的语气说:“会不会打扰到你?”   季暮商知道江迎秋的“打扰”是什么,对于一个长时间缩在龟壳的乌龟来说,只怕是动一下都会觉得是种惊扰。   不过,他没有回答这个没有意义的问题, 而是道:“我叫你追我,就说明给了你打扰我的权利,懂了吗?”   江迎秋一时怔住, 又担心季暮商耐心耗尽, 匆忙懵懵懂懂应了声:“懂……懂了。”   解下安全带,江迎秋手按着车门,来回扣动了下,看出来是在做内心斗争,手指蜷缩着从车门收回,江迎秋又一次发出疑问:“季总,我能问一下为什么吗?”   在心思如泡沫般被戳破之际他做好了与季暮商分道扬镳形同陌路的准备,但季暮商反手抛给了他一个惊喜,或者说一个从不敢祈求的虚幻。   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开心兴奋, 而是疑惑恐慌。   一个人的独角戏唱久了,是会害怕有登台同伴。   那季暮商同意陪他继续演下去,会是因为……他本身心软吗?   毕竟,他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江寥。”季暮商直唤了他本名。   江迎秋瞳孔一缩,有种心尖最柔软的一角被人扣下来的酸软艰涩,一路畅通麻到了嗓子眼,担心稳不住情绪,只从喉间挤出一声轻轻的嗯,当做回应。   季暮商带着力道的手落了下来,安抚又宽慰地拍拍江迎秋手背:“我接下来下要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认真的,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专注且认真地听我说就好。”   “我先和你坦白,你喜欢我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但我没有说,还保持着从前对你的态度,不对……应该说是你从前更亲近,你感受到或是感受不到都没关系,我现在已经告诉你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不是一个烂好人,更不是一个会心软的人,”说到着,季暮商朝江迎秋无奈笑笑:“但你好像时时刻刻都觉得我很好,给我发过许多张好人牌。”   “不是的。”江迎秋打断他,语气有点严肃:“你就是一个很好的人。”   “好,是。”季暮商不和他犟,论固执谁能比得过江迎秋。   季暮商耐心总是很好,一步一步地引导江迎秋发现答案:“现在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意味着什么?”   江迎秋别开季暮商目光:“因为,因为……”后面的话太痴心妄想,太匪夷所思,他说不出来。   季暮商掰过江迎秋下巴,叫这人视线回来,很好心地帮助他说:“因为我对你也是同样。”   啪。   霎时,有什么东西断了,是江迎秋的理智。   季暮商凝视着对方剧烈颤抖的嘴唇,茫然收缩的眼瞳,心下一软拍了拍江迎秋手心,揉了一下被风吹得蓬松的头发:“放轻松,江迎秋。”   他握着江迎秋手腕,感受着跳出常规的脉搏,目不斜视看着江迎秋眼睛传输能量,一字一句舒缓道:“别紧张。”   等脉搏跳动稍稍平缓了一些,季暮商拿出瓶未拆封的矿泉水,拧开后递给江迎秋:“先喝一口水。”   江迎秋木然地接过,木然地喝了一口,木然地还给季暮商。   季暮商拧上瓶盖,放在一旁准备下车带走,做完后再次回视江迎秋,在这人还没转过弯的眼尾轻轻一抹,贪心地吸引江迎秋全部注意力。   他说:“但是表白的话是我替你说。”   “而且,我不说你甚至是打算一辈子不告诉我。”   季暮商顿了一顿:“所以,作为惩罚你要主动追我。”   他特意强调了“主动”两字,随即反问道:“想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发现你的心思吗?想知道你的漏洞在哪里吗?想知道我是如何对你抱有同样心思的吗?”   江迎秋喉结滚动,按捺住一切不安心不确信因素说:“想。”   “想就好。”季暮商不仅没回答反而道:“那就好好追我,等你追到我,我就全部告诉你,毫无保留。”   在教学的过程中,季暮商不介意用一些可观奖赏作为上进的动力。   江迎秋抿了抿唇,看样子是有点憋闷,但憋闷就对了,想当初,他只知道江迎秋喜欢他,却不知道他独自喜欢了五年,更不知道他的喜欢仅由于一把伞,他也是同样的心情。   同样的难捱。   但季暮商也没忍心叫江迎秋憋闷太久,从中控台摸出一个赵承泽用来戒烟的柑橘味硬糖,塞进江迎秋掌心说:“我很好追,你只要主动一点就能追到。”   他知道主动对江迎秋来说最为艰难,但他还是想要江迎秋试一试主动探出龟壳,外面海水湛蓝,眼光澄净,不出来看一看可惜了。   “好了。”季暮商看眼手表道:“现在是真的很晚了,回去吧,睡觉时什么都别想。”   江迎秋攥紧了季暮商送他的这枚硬糖,包装四角抵着掌心,轻微的坚硬触感叫他回神,朝季暮商嗯嗯地点了点头,打开车门,合上之际忽然用一种特诚恳的语气保证道:“我会的。”   “嗯?”   江迎秋说:“我会主动一点的。”   季暮商笑了一下说:“好,我拭目以待。”   送走江迎秋, 116悄咪咪弹出冒着粉红色的脑袋,暗暗表示小情侣的把戏它是真的看不懂。   季暮商不知道江迎秋最后那句“我会主动一点”的“一点”是多少,对他来说主动是时时陪伴,但人人定义都不一样,说不上对江迎秋而言,一个人偷偷在背地里转发和韵官博也算是主动。   所以,季暮商做好了拿放大镜观察的准备,争取不错过江迎秋一点的“主动”。   但江迎秋这个人好像总能出人意料。   季暮商在江迎秋小区楼下站了一会儿才开车回去,到家洗完漱才想起赵承泽,询问完大致情况刚收了手机,“固执的乌龟”来了消息。   -季总,明天早上早饭可不可以吃得少一点。   季暮商不明所以,回了个问号。   -我家小区楼下有一家很好吃的红豆米糕,我想让你尝尝。   江迎秋消息来得很快,半秒都没有,显而易见是早就打好的理由,只等着季暮商询问,季暮商自然是说好。   回复完,季暮商又一次修改了备注,修改为“勇敢ing的乌龟”,不变的依旧是那个表情emoji绿色爬行乌龟表情。   季暮商第二日很早就到了公司,遵循江迎秋的吩咐早餐只吃了一个烘焙好的面包片,大约看了半个点文件策划案,“咚咚咚”敲门声响了。   “进。”季暮商合上文件。   敲门声停了,中间有一秒的空白,也许是江迎秋在做心理建设?   有点可爱了……   两扇门间出现条窄缝,江迎秋先是探进一只脑袋,才迈着腿彻底走进。   季暮商笑着道:“来了。”   江迎秋手里拿着保温袋套上的米糕,嗯了声,又临时想起季暮商说的主动,赶忙补充道:“这家米糕很好吃。”   “知道了,如果我以后还想吃就麻烦你帮我带了。”季暮商走出办公桌,到咖啡机前冲了杯咖啡:“随便坐。”   “不麻烦的,一点都不麻烦。”窸窸窣窣的拆袋声与江迎秋回答声同时响起,季暮商拿着咖啡回头就看见江迎秋拆完了保温袋和塑料盒,两份红豆米糕氤氲着热气。   季暮商刚要把冲好的咖啡推给江迎秋,江迎秋倒是抢先道:“那我就先走了,他们家还有别的口味米糕,你要是喜欢明天再带。”   季暮商:“……”   他好像明白了江迎秋的“主动”。   季暮商盯着摊在茶几上两份摆放整齐的米糕,陷入了深深怀疑,是谁给江迎秋造成了他很能吃的错觉吗?   “坐下,一起吃。”季暮商道,既然软的不行,那就硬着命令来。   两份米糕配有两只叉子,不用担心餐具不够用,他饭量更远没有江迎秋想象中的大。   江迎秋迟疑了秒。   季暮商道:“不是说好主动,你觉得现在算吗?”   江迎秋不说话,但坐了下来,待季暮商尝完块米糕,询问道:“怎么样?”   “很好吃。”季暮商眼里不加掩饰的赞许叫江迎秋狠狠地晃了两下神。季暮商又咬了口说:“但我更想尝试一下其他口味。”   江迎秋这回听懂了:“我明天再带。”   季暮商笑着应说:“好。”   为了叫江迎秋放松些,季暮商挑了些与电影有关的话题,吃过两三块江迎秋也如愿松懈下来,话明显变多了,谈到拍戏途中的趣事更会露出几个笑。   在尚且不熟悉时,江迎秋虽然对他有点紧张,但大部分时间这点紧张都潜藏着,整体来看仍是放松的,只是这份属于陌生人间的生涩,不是熟人间自内而外散发的自在愉悦。   在见过江迎秋真正轻松的样子后,才发觉两者间是真的天差地别。   吃完米糕,江迎秋把塑料盒装回保温袋一并带走告辞:“那我先走了,季总。”   季暮商说了声再见,想了想又问:“最近在忙什么?”   江迎秋老老实实答道:“在家里看《二十四天的倒计时》剧本,马上就要开机了,哦,霞姐还帮我接了期访谈。”   霞姐是江迎秋签到和韵后新的经纪人。   季暮商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   大约是吃米糕那天江迎秋意识到自己可以再往前迈一些些,江迎秋又会了。   这个会的“点”很迷,江迎秋会主动约季暮商吃饭,聊得话题却在原地踏步,从不聊及私生活;会主动发消息道晚安,却不肯主动打一次视频或语音通话……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总之看似进展条拉满,实则聊过几近于无。   并且HE进度始终处于0%,从未变过,哪怕0.000……1%的变化都没有。   116人都麻了,痛下决定,回空间站后一定那把这个小世界列为宇宙无敌超级托马斯回旋三百六十度难!   116在书房办公桌上满面愁容,季暮商却浑不在意,关上电脑,回房睡觉。   116一路尾随季暮商,摇头晃脑:【宿主大大,你好佛啊。 】   “不着急。”季暮商说:“我有我的计划。”   116:【……】   晚十点,季暮商躺在床上,拿起手机,震动声也刚好响起。   -季总,晚安。   季暮商也回了句晚安,顺带看眼时间,不出所料又是22:00。   江迎秋每次都很准时,误差从未出现,如果不是他了解对方,他都要怀疑是江迎秋设置了定时发送消息。   往常道完晚安后,江迎秋就不会再发消息,今日季暮商正要照常推出微信,一条预料之外的消息弹出。   -季总,我明天有事可能送不了早餐了。   由于江迎秋的“主动”,两人的进程已经有单纯的送各种口味的米糕进化为送早餐了。   嗯……怎么不算进步。   季暮商点开键盘回了句没事。   季暮商没把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毕竟人都有私事和突发情况,只是在江迎秋连续三天有事后季暮商终于察觉到了古怪,并且江迎秋前些日子“主动”得过分,按两天一次的频率约他吃饭。   季暮商如果忙就在公司食堂吃,不忙那就出去吃,这种“规律”赵承泽没少打趣,季暮商向来直接忽略。   距离上次约饭整整过去了四天,季暮商摸出手机给江迎秋发了条微信。   -中午要一起吃饭吗?   江迎秋回复的很慢。   -不好意思啊季总,我已经吃过了,下次再一起吃饭吧。   也许是怕他生气,江迎秋又发了个小猫求原谅的表情。   江迎秋歉都到了,季暮商能说什么呢,只能说个好。   围观全程的116做出合理推测:【会不会是江迎秋见你太难追,突然间不想追了。 】   季暮商瞥了116眼。   116打了个冷颤,果断闭麦,再也不合理推测了。   季暮商盯着这行文字,边对自己说,人都是隐私的,边给江迎秋助理小白拨过去电话。   小白接得快:“季总,怎么了?”   “江迎秋最近在忙什么?在你身边吗?”季暮商开门见山道。 ”   “不在啊。”小白以为季暮商是有事找江迎秋,匆忙解释说:“江哥前段日子参加访谈,下楼时楼梯踩空,脚崴了,现正在家休养,是有急事吗?”   “有事,而且是急事,把江迎秋地址发给我。”季暮商把玩着江迎秋前些日子送他的摆件道:“不用告诉江迎秋,我过去趟。”   挂了电话,季暮商看着小白发过的住址,笑不达眼地扯起嘴角,怎么不知道“主动”呢?   开车抵达小区,季暮商在楼下站了片刻才乘坐电梯上楼,在江迎秋家门前站定,沉思片刻给对方发了条微信。   -最近都没见着你,在忙什么?   江迎秋回得依旧很慢,应该是找措辞。   -在读剧本。   季暮商发了个嗯后合了手机,行,也不算说谎,确实是脚受伤只能在家读剧本。   他这回不再犹豫了,果断按了门铃。   也是是江迎秋腿脚不便,季暮商等了十多秒门铃才开。   防盗门每展开一瞬,站在门内的江迎秋惊讶就多一分。   江迎秋手捏着门把手,嗓音带点抖:“季总,你怎么来了?”   季暮商把江迎秋从头扫到脚,一寸都没放过,最后由挽起的裤脚移动江迎秋惴惴不安的脸上,略微挑眉。   还行,知道心虚。   他说:“不欢迎吗?”   “怎么可能!”江迎秋情绪激动,赶紧垂下眼,侧身让季暮商进来。   季暮商在江迎秋这张纯正白皙的脸上停留几瞬,和他对视了会儿,见这人依旧没有要说的意思,才进了屋。   换完鞋,江迎秋道:“季总你随便坐,我去倒杯水。”   季暮商又看眼江迎秋脚腕,确定这人在与他单方面不联系的四天内脚腕好了不少,才点了头,坐回客厅沙发。   江迎秋端着水出来,坐到沙发,“是有事情吗,季总?”   “没什么事。”季暮商道:“就是见你连续四天足不出户在家看剧本,想约你出去放松放松。”   江迎秋迟疑了一小下:“好。”又问:“去哪里?”   季暮商转着杯子说:“爬山如何?”   “啊?”   季暮商眉梢一动:“不愿意?”   江迎秋答得磕磕绊绊:“没……没有。”   季暮商喉间溢出声冷笑,拿着手机一点江迎秋膝盖,语气严肃:“我不提,你是不是又不打算告诉我。”   江迎秋又啊了声。   季暮商坐在沙发上,发号施令:“裤脚腕起,我看看。”   江迎秋没动。   他猜江迎秋也不会动。   季暮商拨着这段时间以来的聊天记录,举着手机到江迎秋眼下,停了会儿才拿下,然后带着疑惑反问:“江迎秋,我没记错,你是在追我吧?”   江迎秋声音又沉又闷:“是,是在追你。”   “追人可以说谎?”季暮商按灭手机收到一侧,直视江迎秋道。   这个时候江迎秋倒是反应快了:“我没说谎。”   “行。”季暮商挺好说话:“那追人可以隐瞒?”   不等江迎秋回答,季暮商又道:“我先前给过你许多机会,你都没有提脚受伤这件事。假如我不知道不清楚,真的提了爬山,你是不是又真的会同意,心里也默默想着,左右四天了,应该没什么事。”   他叹了口气,狠下心道:“江迎秋,你又犯错了。”   江迎秋总是很诚恳:“对不起。”   一声落下,季暮商再次发现自己从前没有察觉到的某点,只要江迎秋一道歉,他就心软,一心软,就没办法。   季暮商正琢磨要怎么再板下脸,衣服下摆传来一点拉力,磨动间擦过皮肤,他低头一看,是江迎秋在扯他的衣摆。   江迎秋……是在向他撒娇吗?   季暮商用眼神询问做什么。   江迎秋拉了一下就收回,声音也是同动作别无二致的小心翼翼又诚挚万分:“能不能不要收回。”   收回什么?   他有点疑惑,又听江迎秋说:“我还是想追你。”   季暮商这下懂了,江迎秋这是在对他那句“你又犯错”做回答。   心脏猛然一缩又漏了拍,季暮商后知后觉意识他还是有做得不够的地方,意识到还需要多给江迎秋点肯定,于是说:“不收回,一直给你追我的权利。”   说完,又想到江迎秋那些薛定谔的“主动”,季暮商再一次微微叹气道:“江迎秋,我教你吧。”   “教你多一点点主动,教你多一点点追人。”   季暮商看着江迎秋道:“好不好?”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沿着四肢百骸蜿蜒流进心房,一根枯萎的藤蔓突然复苏,抽出新芽,长出嫩枝。   江迎秋知道是他多年的痴心妄想得了回应。   他忍不住眨掉即将夺眶而出的一滴泪水。   “……好。”   “你要认真学,认真做,不能马虎。”季暮商捧着江迎秋脸颊,在眼尾一抹,碰着一点潮湿,是微不足道的一点,但在接触到空气的一刹那,莫名变成了冰川的一角,最坚硬的一角,一路刺在心尖的一角,最柔软的一角。   “首先。”   “就是多些信任。”   “对你,也对我……”    第58章   季暮商看着江迎秋潮湿的瞳孔,在他后背抚了抚,嗓音坚定温和:“请相信我喜欢你,也相信你值得喜欢。”   他愿意把所有耐心都用在江迎秋身上,江迎秋喜欢缩在壳里没关系, 它会帮助江迎秋出来。   外面阳光这么好,他要江迎秋去见见。   季暮商拉过江迎秋潮湿的掌心:从“现在开始, 进入新一轮, 仔细听我接下来的话。”   “你拥有对我的一切权利,可以与我聊过往, 聊未来,聊一切你感兴趣或好奇的事。可以与我打视频、语音通话,无论何时。更可以约我看电影、吃饭……你可以用你想到的一切办法追我。”   “更可以与我有肢体接触,向我索取,诸如但不限于牵手、拥抱……”   “我既不会觉得被打扰, 也不会觉得冒犯。甚至相反,我会因你的’主动’格外开心。”   “但是做这些事的全部前提是你不得隐瞒、不得欺骗、不得怀疑。”   确保江迎秋消化完他说的全部话,季暮商凝视着格外固执和倔犟的江迎秋,一字一字又清晰道:“能做到吗?如果能做到就回答我或者就点一下头,让我知道你的想法。”   “江迎秋, 别让我一个人说下去。”   江迎秋终于有了反应,他迟缓又郑重地点头, 做完似是怕不够, 又保证道:“能做到。”   “那就好。”季暮商满意一笑,他知道江迎秋不会对他说谎,既然做了保证那必然能做到,他对此深信不疑。   季暮商说:“现在,我们可以来说说你脚受伤的事了。”   江迎秋浓重情绪稍稍压下去点, 心虚悄然浮上。   季暮商看似很好说话,实则给江迎秋选择范围并不多:“你想从哪里说都可以。”   江迎秋喉结滚几下,开了喉咙,从头复述起。   在了解事情前因后果后,季暮商才算真的满意。   江迎秋情绪起伏有些大,季暮商正要问要不要休息会,江迎秋说了句他始料未及的话。   他说:“可以抱一下吗?”   季暮商怔愣了一下,对江迎秋的学以致用甚是欣慰,边感慨边大方地朝江迎秋伸开手,张开怀抱:“当然可以。”   熟悉海洋气息闯入怀中,广袤而深邃,温柔地简直要将人溺死。   江迎秋闭眼沉浸在这个来之不易的拥抱,感受到体温在这一刻变得细腻非凡,似要穿过薄薄一层衣料与对方交融,就连心脏跳动频率也与对方重合,恨不得揉为一体。   情绪过度浓厚,身体过分相贴,于是季暮商与江迎秋同感,同感到江迎秋攥着他衣衫时的苦涩与清甜。   在这时似乎什么话都不如动作来得不够深刻,季暮商只好拍了又拍江迎秋后背,用掌心的温度安慰对方。   分开时,季暮商想表扬一下他,又担心话说得太满致使江迎秋骄傲,为了江迎秋能更有上进心,能更够力争上游,只挑了一个中规中矩的词:“不错。”   但江迎秋很满足,露出个今天的第一个笑容。   季暮商也跟着一笑,提议道:“现在,要不要休息会儿?”   江迎秋思考了会儿,很果断道:“不用。”   季暮商总能很好地洞察江迎秋心思,并叫他放心:“有电脑吗?我看会文件,正好你也躺半个点,等你醒了再一次吃晚饭。”   江迎秋担心季暮商有工作要处理,这才同意。   以江迎秋的性子,他说睡半个点绝对不会多睡,十成十的可能会定个正好三十分钟的闹钟,不过季暮商猜到也没多说什么,左右睡太多了晚上也是睡不着。   叫助理把文件用邮箱发过来,看了半小时文件,定好的饭菜也刚好到,季暮商开门接过饭菜拆开饭盒,卧室门是正好打开。   他猜的果然没错,季暮商想。   睡了一觉的江迎秋精神简直不要好了太多,眼睛亮了,嘴角也有笑了,自内而来的气质也不再阴雨绵绵,散着潮气。   而且……江迎秋醒来时貌似没来及照镜子,头发有些乱,脸上有道一看就是压出来的红痕,睡觉时穿的T恤领口歪了,露出凹陷的锁骨。   他真的很瘦,季暮商下了结论。   季暮商朝他招手:“过来吃饭。”   江迎秋脑袋有点发沉,在原地停了秒才踩着双棉质拖鞋走过去。   季暮商头发散落,脱了外套,穿着他买的拖鞋,站他去家具店挑选的餐桌前叫他吃饭,这个认知叫江迎秋无端开心起来,并且足以确定再没什么会比这更幸福的了。   季暮商说:“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随便点的。”   照顾江迎秋演员的身份,季暮商没点重油重盐的大鱼大肉,都是些清谈又不失营养的菜肴。   江迎秋低头看了眼饭菜,显然也意识到了,微微诧异说:“是喜欢的。”   季暮商不置可否地笑笑,江迎秋对他太过偏爱,这话没什么说服力。   季暮商有意给江迎秋些甜头,说了不少他大学以及创业时的事,见江迎秋听得高兴,又说了些别的趣事,最后才把话题引到对方身上,但江迎秋过往说的依旧很少,甚至有点抵触,季暮商也就没再提。   吃过饭,季暮商顺手带走垃圾,走到门口怕江迎秋睡一觉又开始把他的话当耳旁风,便道:“我今天说的话不会忘吧?”   江迎秋一笑:“我记性很好的,永远是片场第一个背完台词的。”   “行。”季暮商道,还能开玩笑,看起来是恢复了。   在季暮商孜孜不倦地教学下,江迎秋终于学会了追人,知道提要求、约他外出……性子也越发活跃,季暮商甚是欣慰并且生出一种奇怪的自豪感。   季暮商晚上结束应酬,收到了江迎秋微信。   -我去接你吧。   季暮商看了眼时间,晚十点半,从江迎秋所住小区到饭店打底二十分钟,期间再算上送他的时间,江迎秋今晚不到十点是不用睡觉了。   -不用,你早点休息。   季暮商很久以前就发现“无论他说什么,江迎秋都会说好”这点事,所以发完这句略带命令的话后,季暮商都做好了江迎秋老实回好的准备,但……江迎秋这个人总能在季暮商习以为常、养成自然时给予他一击。   江迎秋发过一条四秒语音。   季暮商没转文字,点了播放。   第一秒是段空白,第二秒江迎秋的声音才传来:“我有点想见你……”   播放至末尾,江迎秋第二条语音紧随其后。   “……可以吗?”   季暮商长舒一口气,稳住自己跳得有点快的心脏,天知道他最拒绝不了的就是江迎秋小心翼翼又带着期盼的语气了。   排除他的心脏跳动声,季暮商也有些惊讶,他昨天才教完江迎秋要善于表达,不要吝啬情感,江迎秋这么快就学以致用了,并且还会举一反三,联系他先前教过的适时提出诉求。   江迎秋学习速度快得超出季暮商预料,他隐隐觉得江迎秋可以出师了。   定位发给江迎秋,这回轮到季暮商发好字了。   江迎秋来得挺快,二十分钟路程缩短至十五分钟,季暮商上车系上安全带,不等江迎秋发动车子便道:“只是有点想吗?”   江迎秋握着方向盘的手一下子就松懈了,在季暮商不算强势的目光中选择了坦诚:“是很想。”   这段日子两人见得勤,养成一个习惯需要三十天,适应甜头却不用,期待更不需要养成,江迎秋恍然觉得他有点得寸进尺。   季暮商这才笑了,揪到江迎秋小辫子:“所以,刚才说谎了。”   江迎秋:“……”   他有点不太确定地想,刚刚好像被套路了……   季暮商住的小区有点远,停在楼下时已经晚十一点,他下车了没立马走更没关车门,手撑在车门:“有认床的习惯吗?”   江迎秋刚才在微信上的胆大又没了,嘴巴微张着看过去,一个对他而言极度不合理的猜测在脑中隐约浮现,他赶紧打断然后回答说:“没有。”   “那好。”季暮商一敲车门:“下车吧。”   极度不合理的猜测被证实了,变得合理又真实。   江迎秋迟钝地停车下车,又迟钝地乘电梯上楼,最后迟钝地接过季暮商递来的睡衣。   “我睡衣你穿可能有点大,先对付一晚。”   “回神。”季暮商打了个响指:“客房在对面,你先去换衣服,我去找洗漱用品。”   江迎秋双手抱着睡衣说:“……哦。”   太不自在了,他感觉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被一种名为季暮商的气息包裹。   “去吧。”季暮商知道江迎秋的别扭,但他又没打算做什么,毕竟江迎秋还没追到他,不是吗。   找到一套崭新洗漱用具,季暮商敲了敲客房门,江迎秋穿着他的睡衣来给他开门。   季暮商抬手示意:“洗漱用品。”   江迎秋伸手接过道了声谢。   季暮商没合门,眼神不疾不徐在江迎秋身上转了一圈。   江迎秋比他矮半个头,穿他睡衣确实有些大,袖子和裤脚都折起一节,脚腕清瘦,青色血管清晰可见,伸手时袖子向后滑了几厘米,暖光一照,白皙光滑地像是上了层釉。   “是还有事吗?”江迎秋见季暮商手抵着门却迟迟不说话,有点不解又有点好奇。   季暮商不动声色收了目光道:“晚安。”   江迎秋回他:“晚安。”   道完晚安,季暮商却没了困意,回卧室找了部粗制滥造的剧情片催眠才睡着。   昨天睡得晚,第二天早晨起来江迎秋已经做完早餐了,见季暮商发梢沾着水珠从卫生间出来道:“我看冰箱有些鸡蛋和吐司,简单做了早餐。”   “房费吗?”季暮商看眼餐桌。   “嗯。”江迎秋大方承认:“总不能白在住季总这住了晚,怎么也得交点报酬。”   季暮商笑笑,觉得江迎秋终于有了探出龟壳的趋势,这是个不错的早晨,即便HE进度仍是0%,即便江迎秋对与他会在一起这个事实并没有多大信心。   和江迎秋一同吃了早饭后,季暮商报备道:“我明天要去趟H市,大约三天后才能回来怕。”   江迎秋吃饭动作一顿,有点不开心:“哦。”   有小脾气了,季暮商这下子更加确定江迎秋有在认真学习。   季暮商放肆江迎秋这点小脾气的增长,反问道:“等我回来,你能毕业吗?”   这是道暗语。   江迎秋沐浴在晨曦中,晒得手指暖柔,蜷缩一下又松开,最终道:“能的。”   H市一个项目出了问题,和韵投资的一部影片男五号曝出嫖/娼,剧组开拍到一半直接被迫暂停,为了不耽误拍摄进程,不得不重新选角。   幸好塌房的只是个戏份不多的男五号,开拍也不过一半,损失不大,重新试镜的消息已经发了出去,季暮商此次前往H市一是安抚剧组,二是考察试镜。   这角色虽戏份不重,且是别人塌房后剩下,播出无论好坏都会被审判,但和韵出品必属精品这八个字已成为了业内共识,重新试镜人也不少,毕竟被审判黑红也是红。   前两天一直在试镜演员,累得腾不出别的心思,江迎秋大概也知道他忙,所以没给他发消息,直到今天下午结束面试,请全剧组吃了饭回酒店,江迎秋才久违给他发了短信。   -结束了吗?   -才结束,刚到酒店。你呢,在做什么?   -明天开机,在看《二十四天的倒计时》剧本[图片]   -加油,开机仪式见。   季暮商有一搭没一搭回着,江迎秋身上叫人安心舒服的气质很好地抚平了他喝酒后烦躁,这是种很神奇的能力——即使江迎秋什么都不用做,哪怕隔着层屏幕与他聊天,他都觉得放松。   过会儿,江迎秋铺垫够了,跨入正题。   -明天大约什么时候回来啊。   -上午十点。   《二十四天的倒计时》明天下午开机有的事忙,江迎秋即使问了也不能到机场接机,这个江迎秋不会不懂,所以他还是再问的目的……   -有事情?   -又很想你了。   季暮商一晃神,他晚上去见合作方穿了西装衬衫,西装一进屋就脱了,衬衫扣子也解开了颗,这句话发过来前正准备解第二枚,现在冷不防停下了。   季暮商对着这个很有个性很抢眼的“很”字,看来某只说谎精吸取教训了。   -视频?   江迎秋没回,视频铃声却响了。   按了接通,江迎秋那双炽热藏着眷恋渴望的眼睛一下撞入视野。   江迎秋没有说话,季暮商也就没开口,一分钟后季暮商想起江迎秋明天还有开机仪式以及一整天不得空闲的活动,不得不打断他道:“看傻了。”   “季……暮商。”江迎秋对着手机摄像头,嘴唇一启一合却没发声,季暮依据他的唇形判断出江迎秋是在叫他,叫他的名字,不是季总。   季暮商对着镜头里的江迎秋愉悦挑了下眉:“敢偷偷叫,不敢当着我面叫?”   “没有。”江迎秋眼睛弯了弯,指腹在屏幕上抹了抹说:“你穿衬衫很好看。”   季暮商问:“喜欢我穿衬衫?”   “喜欢。”江迎秋说,准确地说是季暮商穿什么他都喜欢。   季暮商说:“好。”   江迎秋不清楚好什么,琢磨了下没琢磨出来也没问。   又说了几句话,见夜更深了,季暮商便催促着江迎秋去睡觉。   翌日,季暮商吃过早饭前往机场,临近登记被告知前方发生事故,管制限制航班起飞,简而言之飞机延误了。   想到江迎秋这个点估计在忙开机仪式,季暮商便没法消息打扰他。   在机场等了五个钟头,季暮商才坐上返程飞机,看了三个小时书度过漫长飞行,下了飞机才发现手机没电了。   助理来接他时顺手充上电,等了五分钟后自动开机。   季暮商正想给江迎秋发消息,一打开,满屏未接来电如密密匝匝的如雨点般砸到季暮商身上,且未接来电都来自同一串号码,指向同一人,江迎秋。   季暮商陡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第59章   #江迎秋#   #江迎秋忘恩负义#   #二十四天的倒计时开机仪式#   #江迎秋弟弟#   #收养孩子是否能养熟#   ……   数不出的热搜词条后紧跟着鲜红夺目,刺人眼球的“爆”字。   季暮商来不及细看,热搜还在飙升,讨论人数仍在持续增加,他只能用最短暂最迅速的时间借这几个醒目词条推测出事情起因经过与结果,并吩咐助理调转方向,前往江迎秋下榻酒店。   拨打电话的人众多,公关部经理电话响了一阵子才接听。   季暮商开门见山,没有多余废话:“立刻撤下热搜,减少讨论度,并把事情始末以按照时间统计完整,发给我。”   “必要时刻可以采取强制手段,起诉某些传播谣言的账号博主,以保护公司艺人为先。”   “这几天辛苦你们部门盯着,等事情结束统一发放奖金。”   挂了电话, 季暮商回拨江迎秋号码,电话音在气氛凝至冰点的车内上了层霜,气氛越发下沉, 连续拨打三个电话无果后季暮商放弃了, 点开微信, 编辑一行又一行的文字。   -飞机延误,手机没电自动关机, 不是故意不接你的电话。   -对不起, 江迎秋。   -没有放弃你的意思,更从没想过。   -我正在前往酒店的路上,预计二十分钟后到达,我要亲自听你说。   -做好给我开门的准备,江迎秋。   连发数条消息江迎秋都没有回, 季暮商猜测也许是网上恶劣负面消息太多,江迎秋手机关机了。   季暮商又一一给井学名、孙琳、厉菁等剧组核心成员打了电话,一一致歉并承诺等事情结束吃饭赔罪不醉不归才算结束。   挂断后手机都热得发烫,光滑的手机背面沾着一层潮湿,是他手心的汗。   车窗外所有景象都在飞驰电掣中成了抽象的一条直线,模糊的街景,虚化的行人,满屏幕的鲜红未接来电越发清晰,直至烙印于季暮商脑中眼前。   他看着公关部发来的他在飞机上错过的所有。   从上午十点《二十四的倒计时》发布会开始,到十一点一位自称是江迎秋弟弟的人不顾保安阻拦强硬闯入,再到十一点十二分江迎秋弟弟抢过话筒,并大肆宣称江迎秋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从多年不曾回家到养母恶疾住院却不肯掏医药费。   剧组保安紧急阻拦,但那人硬是凭着同归于仁的顽强念头挣扎出束缚,并反手掏出录音,录音不知是经过剪辑,还是另有隐情,刚好与他的控诉吻合。   发布会指记者不算少,到场记者全都临时变卦,眼冒绿光递着话筒到那名男子与江迎秋身前。   男子目光越发兴奋,声音是攥紧事实真相的信心,越发衬得带着帽子与口罩在助理与保安双重护送下离开的江迎秋是底气不足,是做贼心虚。   季暮商捏着手机看着这一幕,青筋都隆起。   江迎秋,在一遍遍打不通的电话中你又在想什么……   是对他的是失望吗……   说好的有事找他,不得隐瞒,不得欺骗,不得怀疑,结果他耽误在半途。   助理来得快,没用上二十分钟季暮商抵达酒店,不知是谁泄露了酒店地址,还是这帮嗅觉敏锐的记者惯会顺藤摸瓜,此时酒店外围已是一片人山人海。   车子目标太大,这个时刻还赶到的人只能是与江迎秋关系极为密切的人,季暮商叫助理把车停在酒店对面,迈步绕过正面到酒店后门,在剧组工作人员领路下前往酒店六楼。   季暮商在617号酒店门前吐出一口浊气,给江迎秋发了“开门”二字,敲了三下酒店门。   第三下结束,房门打开,酒廊道的明媚灯光霎时闯入屋内,撒了一地,落了满身。   “要抱吗?”季暮商看着眼前这个没有没有生机、温度、情感的江迎秋眼里闪过一丝哀恸,没有迟疑朝他张开手臂。   江迎秋呆滞的眼睛转了转,雷达扫描一般扫到季暮商风尘仆仆的一身,扫到季暮商等待他落网的手臂。   于是,江迎秋这片落叶决绝地落了地。   季暮商抚摸着江迎秋后背,不疾不徐,不快不慢,感受到这人浑身上下冷冰冰的温度,再一次不厌其烦度地一遍遍对他说:“没事,没事。”   酒店廊道不是一个说话交流的好地点好场所,在酒店外围观想趁机拿到一手消息的人不在少数,说不上什么时候就趁安保空子闯进来,江迎秋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被拍被骂都可以,但是季暮商不行。   进屋关上门,季暮商重新把江迎秋抱入怀中,一手揉着他的后脑扣在他肩上,一手抚着江迎秋的腰,是不留一丝空隙的拥抱。   “微信消息看了吗?”   季暮商低低沉沉的嗓音入耳,江迎秋很没出息的鼻子一酸。   季暮商嗓音永远不急不躁,带着成熟男人的温柔与坚定,抚慰伤疤时不会感到阵痛灼热,只会想到春水般的舒适与平和,从五年前就延续到今日,在潜移默化中一次次治愈,是经久疗法。   江迎秋很喜欢听季暮商说话,说什么都好,只要是他就好。从第一次檐下雨时,季暮商拿着一把黑伞递到他手中那句送你,再到今日一句句的没事,他总精准撬动江迎秋心上最松的那一角。   同时江迎秋也感到阵阵恐慌,出道多年,他不能说一点黑料都没有,但他知道那是无中生有,他是干净的,所以他能喜欢季暮商。   现在他却不确定了,那人说的都是真的,如果……如果季暮商知道事情的真相,还会送他一把遮雨的雨伞吗?还会愿意拥抱他吗?还会像此时此刻这般对他说没事吗?   他知道不会,但人都是贪心的,他舍不得从季暮商怀中退出。   江迎秋一个人从出道小透明走到收获一致好评,从秋雨试镜落幕走到季暮商以他为原型打造剧本,这一路上他能攥在手里的东西太少了,除了那把黑伞只剩下今日的拥抱。   一滴尚带着热度的雨滴砸在肩头,季暮商想拉开江迎秋看看,又想到江迎秋既然背对他错开他视线必定是不想叫他看见。   江迎秋总是很少提要求,即使有也是不声不响藏在动作里,一个不留神就会错过,如今又是,季暮商怎么可能不同意。   他没有拉开江迎秋,任由着,不知过去了多久,也许是一小会儿,也许是很久,江迎秋终于压抑又克制地开了口:“嗯。”   季暮商笑了一下,这个时候还不忘回答他话的,也只有江迎秋了。   怎么能这么好。   那个短促的“嗯”好像是个水闸,一旦打开,便再也收不住了,江迎秋攥着季暮商衣服,下起了密密麻麻的雨点,雨点不大,细如牛毛,但雨丝斜织,夹着云,带着风,刮下来也叫人刺痛。   江迎秋哽咽着,泣不成声:“给你添好多好多的麻烦……”   雨大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水珠就溅起了。   季暮商不能再给江迎秋下雨的机会了,他拉起江迎秋手臂,兜着江迎秋腰将人放在酒店松软沙发。   江迎秋对外界的感知都下降,沉浸在一声声的道歉中,他仰躺沙发上,不敢看季暮商,只敢盯着天花板,盯着天花板晕眩的灯。   “对不起,对不起,我搞砸了,都搞砸了……”   “那人说得都是真的,是真的,网上说的也都是真的。”   “不是假的,不是假的……”   “我是个糟糕的人……”   “电影没了,发布会也没了……”   “对不起,对不起……”   季暮商不想再看江迎秋下雨了,他俯下身,做出了一个不合时宜、不该出现又实在想做的举动,他亲了亲江迎秋眼睛,说:“别下了,会有的,都会有的……”   江迎秋已经感觉不到外界了,还在下:“不会有的,对不起。”   季暮商放弃了,叫停了,重新抱起江迎秋到自己腿上,一下下拍着江迎秋后背说:“没关系的,江迎秋,我接受你的道歉。”   他又问:“想弥补吗?”   江迎秋拼命点头。   “那就振作起来。”   季暮商握着江迎秋手感受到他正细密发着发抖,一下一下揉着江迎秋冰凉的手:“我微信发过来的消息不是在哄你,不是在骗你。你既然觉得我是个好人,那就应该知道我不会骗人,那几条消息只是告诉你,我从没想过放弃你。”   “有很多话想说,你要是想听有耐心听,我可以一直和你说,但……”   季暮商又亲了亲江迎秋哭到泛红的眼尾,瞧见这人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而瞬间呆愣的黑亮眼睛,不免露出宽慰又欣慰的笑容。   “但从上午到现在都没有吃饭吧,我来的时候叫酒店一个小时后送餐到617,还有半点才到,先睡会儿,之后我们再慢慢说。”   见江迎秋不说话,季暮商只好拿自己做诱饵:“我在飞机没吃饭,现在也饿了,就当是陪我,你看行不行?”   江迎秋终于说了话:“……好。”   季暮商对重新联络上江迎秋这件事很满意,眼里带着笑又揉揉江迎秋脑袋。   江迎秋脑内名为理智的弦又断了,噼里叭啦炸成了烟花,飞溅起的火星又顷刻间燎原,成了火光漫天。   他正要按照季暮商的指示去休息会儿,向后动了一下脚才意识到他正坐在季暮商腿上,是极为亲昵的姿势,迷迷糊糊想是季暮商抱他时形成。   有些事意识不到还好,一旦意识到了,那么所有的感官都将运用到那一处。   季暮商正计划着一会儿给微博那面的人打个电话,一抬眼见江迎秋跟木头人似的不动了,反应了秒,才明了原因。   不过,他没动,虽说时机不对,但耳朵红了又要别开他目光的江迎秋很好看。   怎么这么纯?   演这么多年戏没拍过亲密戏吗?   “还记得我去H市前与你说了什么吗?”季暮商嗓音温柔,与他声音截然相反的是他动作的强势,他按着江迎秋腰,叫人动不了分毫,“看着我,躲什么?我很吓人吗?”   怎么会!   江迎秋一点一点以一个蜗牛的速度偏过头,看向季暮商,缓了会儿确保一字没忘后沉吟道:“记得。”   “记得就好。”   季暮商凝视着江迎秋,不容他拒绝或逃避:“接下来把你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我接下来的话。”   江迎秋不懂,但点头说:“好。”   季暮商定定看着他,想到江迎秋拨过来满屏无人接听的电话,想到江迎秋真的有按照他所要求的不逃避、不隐瞒、不怀疑,季暮商朝他摊开一只手说:“江迎秋,你不用学了。”   “你毕业了。”   “从现在起。”   “我们恋爱。”   HE进度依旧是0%没关系,江迎秋仍不相信会再一起没关系,季暮商深知做的要比说的来得更为明确,更为鲜明,更为深刻,他会行动告诉江迎秋他们会在一起。   酒店灯光熠熠,江迎秋看着朝他摊开等他握上的那只手,抬眼又看见季暮商那双只倒映他的瞳孔。   季暮商问:“不愿意吗?”   “愿意的。”江迎秋多年的痴心妄心一朝变为现实,他不敢太放肆,只敢虚虚搭上指尖。   季暮商笑了笑,握紧江迎秋的手:“愿意就好。”   季暮商的掌心温暖又干燥,包裹着他,江迎秋只感觉覆在骨骼上经年不化的寒冰都有了消融的痕迹。   季暮商给江迎秋盖好被子,又拍了拍:“睡吧。”   江迎秋躺在床上,搭在季暮商掌中的指尖蜷缩了下,再一次道歉:“对不起。”   季暮商有点想不通江迎秋为什么还在纠结这件事,不过他不理解但尊重,在江迎秋手腕处一点道:“江迎秋,你知道和韵公关部年薪是多少吗?”   江迎秋将诚实贯彻到底:“不知道。”   季暮商笑意更深了:“比市场规定标准足足高出两成,你可以上网查查,在这个行业不会有比和韵开得更高。”   他又问:“江迎秋,你知道林思眷从签约和韵起,公关部的工作量是多少吗?”   “林思眷早年走黑红路线圈中人人皆知,捏着全部身家解约时黑料满天飞,你有见过只要一打开微博就是关于自己黑帖的场景吗?或有设想过吗?你能想到的或是想不到的林思眷都经历过,但与和韵签约后,无论真假所有黑料全都尘归尘,土归土。”   “林思眷注定不是安分的人,这么多年了仍旧时不时冒出些黑帖热搜,但哪一次没全身而退?”   “半年前三十未到手握金像奖,圈里哪人不道一声风光。这个圈比你想象中的残忍,也比你想象中的包容,因为它靠实力说话。”   “而你又恰好有这个实力,所以无论真假都别再担心,也别再道歉。”   季暮商道:“毕竟,我养的都不是一群闲人,一群无用的人。”   他盖在江迎秋眼睛上,轻轻往下一划:“现在,睡觉。”   待江迎秋睡着后,季暮商拨开江迎秋额发,在上面落在一吻道:“别担心。”   季暮商又掖了掖被子,退出卧室到客厅打开关机的手机,找出公关部整理过后发来的录音。   录音很杂,一段段没有联系,都是些稀碎片段,主人公除去江迎秋,就是那个自称是江迎秋弟弟的人,以及一个嗓音粗粝的中年妇人,应该是江迎秋养母。   “今年中秋还不回家吗?”   “不了。”   “那过年呢?”   “不回去。”   “……”   “哥,妈生病了,医药费不够。”   “所以,你来找我做什么?”   “她是我们的妈。”   “你说错了,他是你母亲,不是我母亲。”   “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你难道忘了妈是如何养你,给你家的吗!”   “我没有家,该做的我也做了。”   “……”   平心而论,这段录音虽然短,但江迎秋无论是说话的腔调还是语速都冷淡平直得没有情绪,很容易想入非非,再加上录音没有合成痕迹,收录的声音又粗糙,叫人联想到一位真诚又穷困的年轻人并不难。   但既然录音过于碎片化,也就不能排除移花接木以及指鹿为马的可能。   录音播放完毕,赵承泽电话弹了出来。   季暮商按了接听,断断续续拨了一个点的赵承泽见对方终于接了,被磨得一点脾气都没有了:“谢天谢地,你可算是接电话了,江迎秋这件事你怎么想的?趁机炒作营销、公开澄清还是调查清楚?”   “调查清楚再澄清。”   赵承泽在电话那头哼了声:“我一猜就知道。”   季暮商没什么耐心:“如果你打电话只是为了说这个可以挂了。”   “哎等等。”赵承泽赶紧叫停:“这事可有点难办啊,不仅证据确凿,讨论度也是居高不下,当代网友你懂吧,最喜欢的无非是一个没有污点的人爆出污点。”   季暮商笃定:“那不是证据。”   赵承泽:“……”   赵承泽对季暮商跑偏的脑回路很是无语,但关键时刻还是很靠谱:“算了,我也不是来和你说这个的。我就是告诉你声,因为联系不上你又料到你会选择调察清楚,所以我呢——这位宣发部总监兼副总,提前联系了江迎秋老家那面,但是很不巧,前几年市政府将那列为拆迁区,简言之人去楼空,无人作证。”   “有点难办。”赵承泽继续说:“而且,那位自称是江迎秋弟弟的人又发出来江迎秋养母的诊断书,找相关机构鉴定过了,不是伪造,确有其事,肝癌晚期。”   季暮商嗯了声,恍然间想起了什么:“找人这面我来,公关部控制好舆论走向就行,关键时刻不介意使用强制手段。”   赵承泽见季暮商有了计划,也不多说,临了挂了电话才起打听句:“你现在在……江迎秋这?”   “嗯。”   赵承泽呼吸莫名屏息一瞬:“你和江迎秋……”   季暮商道:“别打听。”   “……”    第60章   和赵承泽聊完, 季暮商联系人翻到底,拨过去一个电话:“孙叔,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小季?”电话那头人有点惊讶:“你得多长时间没来看我了?”   季暮商笑笑:“过些日子吧,这段时间有点忙。”   名为孙叔的人也没勉强:“说说吧,有什么事?”   “我想拜托你帮我找个人, 顺风出租的一名司机, 年龄大致45-50, 信息表老家在白县,九月五号那天拉客去过晨曦福利院。”   孙叔很是痛快:“行, 等找了发你。”   “谢了,孙叔。”季暮商道:“我听孙姨最近迷上了围棋,正好我这有套云子围棋,改天一块送过去。”   孙叔这下更痛快了,哈哈笑了一声, 挂了电话。   要找那位出租车司机涉及调动各个路口监控、与顺风出租负责人打交道,这方面明显是交通局那面更有说服力,其实他大可以拖季阜找人, 但找季阜免不了解释, 一解释就绕不开他和江迎秋的关系。   现在扯这些过于早, 倒不是他不想,而是江迎秋会怕。   处理完这些事,半个点正好过去,提前定好的餐也送到,季暮商回卧室见江迎秋还在睡觉,没叫他,径直把饭菜放回一同送来的保温袋里。   做完这一切,从早晨就不得消停的季暮商终于感到疲惫, 正准备也休息后,江迎秋遗落在沙发开了静音的手机又传来震动。   季暮商特自然地摸过手机,瞄到了串他曾看过的电话号码,想起那日江迎秋的抗拒与抵触,季暮商知道涉及到了江迎秋的隐私,并没有接。   响了半分钟电话自动挂断,一段短息却弹出。   -哥,这滋味不好受吧。我可以解释这件事就是个误会,我们还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我要的也不多,两百万,钱一到我立马走人,保证再也不来打扰你。   季暮商蹙了蹙眉,权当没看见,等江迎秋睡醒吃完饭再说。   这一天下来太过耗时耗力,季暮商盖着外套在沙发眯了半个钟头,醒来时天已经黑了,房间却一如既往的安静。   季暮商叠好外套走进卧室,江迎秋难得还在睡觉,一天之中情绪大起大落也该累了,不过饭还得吃,他拍拍江迎秋后背,将人叫醒。   卧室窗帘拉得密不透风,江迎秋醒来时模糊了时间的概念,眼里闪过一丝迷茫,分不清在哪里。   季暮商放轻声说:“起来吃完饭再睡。”   江迎秋茫然倏然褪下,转着眼睛去看季暮商,下午发生的一切犹如幻灯片在脑中播放,最后定格在季暮商对他说,现在,睡觉。   即便拉着窗帘,江迎秋也能知道他睡了挺长时间,略带点不好意思地起身下床:“睡得有点久了。”   “没有。”季暮商朝他笑了一下。   季暮商这回点的菜口味偏甜,上一次和江迎秋吃饭时他点了不少种类,最后得出江迎秋偏爱酸甜口的结论。   江迎秋晚饭吃了许多,下午这么一哭消耗了不少能量,吃过饭收拾完,江迎秋才想起被自己遗忘的手机,从沙发摸出手机背对着季暮商打开手机。   季暮商好整以暇站在江迎秋斜后方,看见江迎秋脊背瞬间绷起,呈现标准的防御姿势,他并不出声只等,看江迎秋会做如何决定,是自己偷偷解决,还是……   “季……季暮商……”江迎秋回头轻唤出声,捏着手机说:“那人给我发了短信。”   季暮商倏然笑了,朝他走过去,俯下身明知故问道:“说了什么?”   江迎秋不发一言,双手拿着手机交给季暮商,任他察看。   他能看出江迎秋仍对这段骤然转变的关系充满不确定,但对方正努力适应,就是一个好的开端。   这对江迎秋来说无疑是向前跨了一大步,季暮商越发满意,虽然他早就知道短信上的内容,还是装模作样地看了几秒道:“你是怎么想的?”   是想息事宁人,还是追究到底。   倘若江迎秋选第一种,季暮商那就帮江迎秋解决后顾之忧,确保那人当真不会重新来过,倘若是第二种,他便动用一切关系,直至江迎秋满意无恙。   江迎秋没立马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笑着说:“我这些年确实挣了不少钱。”   季暮商拉着调子哦了声,把手机还给他,从善如流地夸赞道:“很厉害。”   “但我不想给他。”江迎秋说。   “好。”   季暮商应得太过干脆,江迎秋眼里闪过一瞬惊讶,又很快消散,犹豫地吞吐说:“你……难道就不好奇吗?”   季暮商接得很快:“好奇什么?”   江迎秋能猜到季暮商一定早已了解事情始末,网上骂得有多难听他能猜到一二,这么多年他虽然没遭过大面积黑料围堵,却也有不少黑粉,今日这事一出,拔出萝卜带出泥,从前黑帖会再一次如雨后春笋般冒出。   江迎秋不用想就知道此时网上是何种光景。   江迎秋捏着衣摆说:“网上的言论,那人的说辞。”   季暮商是真得对江迎秋没脾气,一把抱住江迎秋说:“和我谈恋爱的人是你,不是别人,我还没到需要依靠别人说辞来认识一个人的地步。”   “你想说或者不想说都可以。”季暮商松开江迎秋,对上江迎秋直直望过来的眼睛道:“如果可以,在不使你难过的前提下,我是希望你说的。”   他一顿,继续道:“……我希望我能更多地触摸到你,无论现在,还是未来,亦或者是从前。”   “但说不说的权利始终在你身上,因为即使你不说我总有一天也会触摸到你的过去。”   季暮商道:“不要让我影响你的决定,江迎秋。”   季暮商很早以前就发现江迎秋对他有种盲目的依赖,这种依赖达到了一定程度,甚至可以称为……忠诚,这有点夸张却也是事实。   季暮商能确定无论他提多么过分的要求江迎秋都会做,且是拼尽全力、毫无保留地做,所以他要矫正江迎秋这种错误的依赖。   江迎秋微微出神,随即道:“季暮商,你怎么这么好啊。”   季暮商早已习惯江迎秋随时随地给他发好人牌了,因此只是挑了一下眉当回应。   江迎秋道:“我想说,我一点能不会难过。”他说的是实话,他先前情绪失态只因为他搞砸了开机仪式,搞砸了电影,搞砸了季暮商对他的信任。   季暮商见江迎秋没有一丝逞强的迹象,才说好。   江迎秋坐在沙发上,用一种与自己丝毫不相关的讲故事的语气说:“我七岁那年被收养,最初,养父母对我还不错,能吃饱,能穿暖。”   这是江迎秋对“好”的定义,是很低的要求,季暮商握着江迎秋手,继续安静听下来。   “但是很不巧,没过几年养父母家里有了自己孩子,也就是……开机仪式闯到现场那人,接下来的发展就很俗套了。”   “我成为了家里的透明人,可有可无的人。但养父母还是给了我一副碗筷,一张足以容身的床,我很感激。”   “只可惜到了高中,家中生意越发不景气,养父母叫我退学,我不愿,他们先是怀柔再是威逼,最后是动手,然后……他们发现了一件事——原来打人是如此畅快解压,弥补了他们生意上的亏本、以及生活处处不顺的愤懑。”   “所以,我从高中起就没有回过家,听起来很倒霉,但我也很幸运,我学习不错,家教挣点钱刚好可以用来交学费,勉强念完高中,又偶然接触到表演,大学时更是通过些短片赚钱,倒也不算拮据。”   江迎秋三言两语就讲完了自己过往的二十多年,没有多余的形容词修饰,也没有任何表达个人主观情感的词语,但季暮商却听得心惊。   这是一种很陌生的情绪,季暮商并不排除,他默默压下这种情绪,在确保江迎秋不会察觉到异样后揉着他脑袋,弯着眼睛赞许道:“你真的很厉害。”   他不能表现出一点的难过揪心,不然江迎秋会反过来安慰他,没这道理。   “比我厉害多了。”季暮商如实说着,一点不好意思的样子都没有:“我大学时还花家里的钱呢,毕业头两年创业亏本更需要靠家里补贴,不然就去喝西北风了。”   江迎秋笑笑,继续说:“他们一直知道我在做演员,但我也不出名,没有钱,所以一直各过各的,也从未联系过。”   “直至三年前,我演了一部网剧,算有点名气了吧,他们在电视上见到了我,然后便开始时不时地给我打电话,叫我回家,我知道他们的目的,所以每次都拒绝,但为了还七岁到高一的情,我一直断断续续地打钱。”   “钱不多但也不少,我们勉强达成了共识,算是井水不犯河水。”   “直至半年前,那人找到我地址,对我说养母病了,需要钱。”   “我看了病例,不是合成,不是伪造,肝癌前期治疗及时是可以痊愈,”   说到这里,江迎秋笑了一下,像是自嘲:“人总是这样,一旦遇见与生死有关的事,就能在一瞬间忘记所有不好,只记得好。我就是这样,我突然间只记得养母给我的碗筷和床,我没有犹豫,我打了钱。”   “但不过一月,那人对我说换了新药,价格昂贵但有效。我没怀疑依旧打了钱,之后那人每次都有新的理由,每次打钱的间隔也变为了每周一次。”   “我觉得没有人会拿自己母亲做幌子,再加上病例也是真的,便没有细究,断断续续两个月后,我意识到不对,找了私家侦探又去了医院,我发现那人在赌博,在利滚利。”   “于是我便不再通过他,定期打钱到医院,只是等我发现时已晚了,肝癌晚期只能保守治疗。”   江迎秋无奈一摊手,苦中作乐地开玩笑说:“然后……然后事情就变成现在这样了,我以为他会语言威胁我,更做好了随时报警的准备,只是没料到他连威胁都没有威胁,直接爆开,用现实来强制我打钱汇款。”   季暮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任何语言都过于苍白,既定的过去已经存在,他能做的好像只有陪着江迎秋走到以后,用未来取代过往。   季暮商眼神是江迎秋从未见过的深沉,像是润物无声的春雨陡然急促迅猛,雨打芭蕉,落叶残荷。   这是……因为他……   这个认知无端叫江迎秋心口发烫发热,江迎秋忍着眼眶的酸涩说:“汇款记录可以查到,医院的主治医生也可以作证。”绞尽脑汁地想了想又问道:“还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吗?”   “先什么都不用做。”季暮商道:“你现在不方便出门,医院那面辛苦小白跑趟,汇款记录在手机也能查到。”   “顺带一提,我前段时间打车碰见了位出租司机,很巧,是你老乡,已经派人去找了,过去的那些事说不说与那些网友听也随你,医院与汇款记录足够证明。找那名出租司机只是多个保障。”   江迎秋开玩笑道:“说吧,还能顺带卖个惨。”   他在意的东西很少,过往对他来说只是一个局外人事不关己的故事,还是个不属于他的故事,听一听笑一笑就过去,从来不会影响他。   能影响他的只有季暮商。   季暮商见江迎秋做了决定,便也不再说什么。   孙叔速度比他想象中的快,第二天上午就找到了那位司机,上午九点,和韵传媒官博连发三条微博。   第一条来自业界知名律所律师函,针对新浪微博用户@玛奇……已完成证据固定,并将在第一时间向法院提起诉讼。   第二天是来江迎秋自半年前断断续续的汇款记录。   第三条是市医院某外科医生与顺风出租司机杨志打码澄清视频。   江迎秋转发了第三条视频,并表示感谢。   一时间,舆论瞬间发生翻天覆的变化,有人在欢天喜地终于得来澄清,也有人在或明或暗质疑汇款记录是伪造,医生与司机是和韵大手笔收买或是找的群演。   但在市医院与顺风出租接连转发后,谣言不攻而破,舆论风向瞬间两极反转。   和韵公关部也有注意舆论发展,将其往“家暴”、“赌博”等词条上引导,减少对江迎秋本人的关注度。   但无论外界舆论如何演变发展,身处风暴中心的江迎秋却是一片安稳,酒店外聚众围堵的记者消失了,潜藏在某层就不得而知了。   一时之间出不去江迎秋也不着急,窝在床上、沙发等一切柔软的地方看剧本倒也舒服。   翻过一页剧本,酒店门铃响了,正趴在阳台的江迎秋猛然抬头,踩着拖鞋去开门。   门开了,江迎秋赶忙掩饰住自己的雀跃:“忙完了?”   季暮商进门,拎着午饭晃了晃:“定好日子了,开机仪式在明天重新举行。”   江迎秋若有所思地嗯了声,想了想又抬起眼问:“你来吗?”   季暮商正把午饭放到茶几,闻言看向江迎秋,顿时觉得江迎秋一生最差的演技都贡献给他了。   门开时的悸动与欢喜,现在又是这样,小心又期待,明明都有在尽力掩饰,饱满浓烈的情绪总会外溢,就好像一腔热血全扑在他身上。   季暮商说:“来。”   江迎秋佯装矜持:“……哦。”   季暮商觉得这个样子的江迎秋很有趣,眼里沾点笑说:“快吃饭吧。”   吃到一半,季暮商说:“开机仪式会有记者,提前打过招呼,不该问的不会问,还是得告诉你声,以防临场变卦。”   江迎秋吃着饭,全然不放在心上:“没关系。”能重新有开机仪式他已经很知足,至于其他的向来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季暮商知道江迎秋在想什么,没多说,只计划着回去再和各个平台记者打个招呼,不,是提个醒。   季暮商下午还有事,不能在酒店多待,吃过饭顺手带下垃圾,江迎秋忽然在他身后叫出声。   “季暮商。”   季暮商转回头,见江迎秋只选择单纯地叫他,并没有提出其他诉求,只好替他说:“要亲一下吗?”   江迎秋这回倒是很干脆:“要。”   季暮商在江迎秋下巴一亲,一触即分、点到为止:“亲这里吗?”   江迎秋觉得季暮商话里有话,又不确定,只好用求证的目光看向季暮商,季暮商从容不迫地回视他。   在这一刻,江迎秋很奇妙地读懂了季暮商的意思,于是抬头,虔诚吻上季暮商嘴唇。   季暮商面带欣慰笑容,加深了这个吻。   江迎秋永远不会知道,他最喜欢看的就是他主动的样子,青涩又赤忱,好像只装得下他,这没人能拒绝。    第61章   《二十四天的倒计时》开机仪式很顺利, 各个环节都有安保严格把控,杜绝像上次意外状况发生,开机仪式结束,季暮商照例请全剧组吃饭。   剧组明天下午正式开拍, 拍摄周期暂定三个月, 后期两月还需到藏南取景, 工作量又会急剧增加。   今晚还能好好放肆一回,井学名和孙琳是剧组的酒痴,拉着季暮商和江迎秋喝了不少酒,不过季暮商都没拒绝,今日组局一是和韵有开机仪式后请客吃饭的惯例,二是赔礼道歉。   虽说这前阵子的事责任不在于江迎秋,不在于和韵,但好端端的一个开机仪式说毁就毁, 任谁心情都不会太美妙,计不计较是一回事,道不道歉又是另一回事。   江迎秋酒量有些浅, 喝了几杯后脑袋有些沉, 反应也变得慢半怕, 季暮商趁井学名不注意拍了拍江迎秋桌底下的手。   江迎秋瞳孔都吓得瞪大,反应过没人会注意才晕乎乎看向季暮商。   季暮商有一搭没一搭碰着江迎秋手腕,直到把人碰得喉结滚动一来回才道:“酒量这么浅,平日应酬聚餐怎么整?”   “以前黄哥会跟着我。”江迎秋不好意思笑笑:“已经有在锻炼了。”   季暮商显然不信:“哦,是吗?”   江迎秋真的有点醉了,声音都带股黏糊劲,特好听,偏生本人还没察觉, 继续用这种声音说:“真的,我现在已经能意识清晰地喝下这个数了。”伸手比划了个五的手势。   井学名:“说什么呢?我可得提醒一句,今晚可不许说悄悄话啊。”   孙琳也跟着说:“谁知道呢,也许季总和小江是说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吧。”   这两人一问一答跟提前彩排好了似的,在场的都是人精,要说一点苗头没看出来,这么多年的圈就都白混了,也就江迎秋觉得没人知道。   季暮商选择性跳过这话题,聊了几句拍摄上的话题,就听井学名道:“来,季总,小江,再来一杯,我们今晚不醉不归?”   季暮商按着江迎秋拿酒杯的手,自己迅速喝了两杯,看着井学名表演痕迹很重的不满表情,略有些无奈道:“井导,江迎秋已经醉了。”   他觉得井学名和杨明达一定很有共同话题,同样的大导,同样的喜欢喝酒,光喝酒还不够,还得劝酒。   井学名劝酒不成,一点江迎秋又一点季暮商,最后靠回椅背笑呵呵点评说:“你啊,可真护犊子。”   季暮商这几个字的评价不置可否。   上次剧组组局江迎秋为他挡酒,这回是他为江迎秋挡酒,如此一来一回,也算是做过回应。   喝了酒,季暮商没让江迎秋自己叫车回去,更没让小白来接他,径直开车把人送回剧组酒店。   扣上安全带,季暮商正要发动车子,余光扫间江迎秋一瞬不瞬盯着他,目光直白得不加掩饰,也许是喝酒的原因,眼里还带点朦胧。   季暮商顿了顿,以为江迎秋是要亲他,便十分善解人意地解了安全带,凑过去,江迎秋也确实倾了倾身子,但没两秒,江迎秋又退了回去。   季暮商有点疑惑,抬眼就见江迎秋已经靠回椅背,垂着头,表情不爽又不满,还带点憋屈,显然是因为没亲上。   他拨了一下江迎秋下颌,“想什么呢?说说看。”   江迎秋醉了后很诚实:“有酒味。”   季暮商愣了一下,然后笑了,有点稀奇:“嫌弃我?”   江迎秋急了:“怎么会!”   “那是什么?”   江迎秋沉默了会儿,攥着安全带,有点不安但想起季暮商说过的教过的话只好坦白从宽:“嫌弃我自己。”   这回沉默的人换成了季暮商,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手指一按,也解开江迎秋安全带,欺身而上。   刚接触时是热烈的,向内探时是温柔的,季暮商无论做什么事都温温和和的,像月光,柔和的一层光辉照在身上,清清凉凉。   江迎秋舒服地眯了眯眼睛,但这点亲密接触对他远远不够,喝了酒后反应迟钝把一切顾虑都抛在脑后,从被动承受的姿势到主动把手搭在季暮商肩膀。   季暮商察觉到江迎秋意图,自然好心帮忙,手臂越过去,按着江迎秋腰部一侧贴向自己。   主副驾驶中间隔着一个扶手箱,亲太久会不舒服,季暮商在江迎秋感到难受前就松开了他,看着这人带着水光的嘴唇,道:“难闻吗?”   江迎秋有点懵地回答:“喜欢。”   季暮商心又一松,他实在不知道该对江迎秋说什么好了,说与不说两个极端在他身上都体现得极端,要么什么事都偷偷憋在心里,要么耿直得一塌糊涂。   季暮商没招只好拿他的话回他:“我也喜欢。”   “……哦。”   季暮商对呆头呆脑的江迎秋笑了。   酒店距离聚餐地不远,季暮商一路把人送到酒店门口,确保江迎秋行动无误,只是脚速有点慢后才离开。   季暮商在酒店楼下站着吹了会儿风,赵承泽电话打来了。   赵承泽知道季暮商在哪,没墨迹:“那位自称江迎秋弟弟的人找到了,欠了接近一百万,诈骗、抢劫、恐吓……从前又偷盗过,零零总总加一块,也能判不少年,不过那人在里面吵着要见江迎秋,我给江迎秋打电话没接,就过来问问你。”   季暮商干脆利落道:“不见。”   赵承泽乐了:“我是问你吗?我是问江迎……”   季暮商挂了,上车,回家。   《二十四天的倒计时》有条不屡地拍摄,戏内的陆柏只拥有属于自己的最后二十四天,戏外却是全剧组几百号人一百天的努力,也算是有人做伴。   后期到藏南取景,能在z市拍摄出的剧情自然是争取在一个月内全部拍摄出。   陆柏长达半年没有输入文字,他起初并未放在心上,只当状态不对,但时间长了,他仍未写出一句话,他便知道是他这副身体出了问题。   合上电脑,他站过身,对着日初朝阳抽了只模糊朦胧的烟,去了医院。   手里的诊断证明是一张生死令,他捏着这张白底黑底的病例浑浑噩噩走出医院,坐在公园长椅上反复搜索关于“胶质肿瘤”的讨论贴,一行又一行的文字刺痛他的眼球,也叫他从某种真空状态抽离,短暂返回属于他的最后二十四天人间。   陆柏拿出烟盒,按着打火机点火,却始终瞄不着准头,甚至一次点到手指,熏起焦黄,在这时,他才意识到原来他在手抖。   陆柏抓了抓头发,在不知道多久后终于点燃了烟,烟灰抖落,烟头满地,不知道多少根了,只记得从日初到日落,有人来了电话,叫他回家。   于是,他收起一只手都抓不住的烟头走出公园。   “ cut——”   一声令下,小白赶忙递上漱口水和湿纸巾,江迎秋漱完嘴才感觉自己活过来。   陆柏是一个沉稳内敛的人,情绪外露靠表情传达少,更多的是肢体语言,但这些对江迎秋不是最难的,最难的是陆柏抽烟这件事,这个设定是导演在开拍后的第二天为了贴合人设临时后加上的设定,他来不及适应就得上场。   他养父抽烟,早年免不了应酬的饭局也有化不开的烟雾。   那种呛人的烟草味吸入肺中会激去全身感官去排斥,很不舒服,很难闻,要战胜这种排斥很难。   为了不影响拍摄进度他已经数不清这几天抽了多少烟,不知道是不是心里作用,他感觉自己身上、衣服上什至是酒店的床上都沾上了烟草味。   江迎秋有点烦。   井学名在拍摄途中有许多稀奇古怪的点子,往往拍摄过后又会重新来上一版,断断续续拍摄了五天今天总算是达到他的满意度,提前半小时收工。   江迎秋换完自己衣服,又在外面吹了会儿风才回酒店,一开酒店门就看见坐在沙发办公的季暮商。   季暮商无论是身形还是体态都极好看,驼背之类的职业病都没有,姿势自然中透着熟络,总之坐沙发上打字的身影很是赏心悦目。   江迎秋心脏快速跳了跳。   季暮商听到开门声转过头,笑道:“拍摄不是提前结束了吗,怎么现在才回?”   江迎秋硬邦邦地说:“路上堵车。”   季暮商拍拍身侧沙发:“吃饭了吗?”   江迎秋走过去摇摇头:“没有,等你一起吃。”   季暮商眼尾勾勒出笑,捏捏江迎秋手指说:“饿吗?”   “不饿。”江迎秋酥麻一路从手指蔓延到心间。   “行,拍一天戏了,你先去休息会儿,等我看完这段再一块吃饭。”季暮商正要松开,忽然扫见江迎秋右手食指指腹有些烤焦的黄色痕迹:“怎么搞的?”   江迎秋现在从不会隐瞒:“打火机烤的,拍戏需要。”   季暮看过剧本,知道江迎秋正在拍摄的这幕戏没有这个片段,想来是井学名临场加的,拍戏上的事季暮商鲜少过问,此时也是,他拿过桌上湿纸巾又擦了擦说:“去吧。”   江迎秋从客厅离开后,躲进卧室拎着衣领闻了闻,果断去冲了澡,出来时又从行李箱中掏出小白给他送来的床单被罩,准备换上。   季暮商就静静看着江迎秋忙进忙出:“做什么?”   “换床单。”   季暮商觉得有点奇怪,但没多想,从善如流地走过去,帮江迎秋把床单被罩换上。   酒店床有侧紧挨墙面,江迎秋脱掉鞋上床塞最里面的一角。   换完床单被罩的江迎秋头发有些乱,脸颊也有点微红,很好看,季暮商心一动正要亲过去,谁料江迎秋却是偏过了头。   季暮商:“?”   季暮商不解,一并坐回床上,拨着江迎秋下巴:“说说吧,这回又是因为什么躲我?”   前几天是因为酒,今天会是什么?   季暮商有点好奇。   不等江迎秋回答,季暮商福至心灵道:“烟。”   江迎秋又别过眼,细若蚊蝇嗯了声,他虽然漱过嘴,换过衣服也洗过澡,但他下午抽了很多支烟,不记得多少根了,万一……万一烟味还残留着怎么办。   他知道季暮商是不抽烟的,不抽烟的人最受不了烟味。   瞧江迎秋这幅心虚的样子,季暮商都忍不住笑了,前几天是酒味,这几天又是烟味,他都不知道原来自己烟酒不沾,一点酒味烟味都受不了。   再说他哪从江迎秋身上闻见过什么别的味道,一直闻的都是与他同款的海洋香水夹杂着微涩柑橘。   季暮商未发一言,点在江迎秋下巴处的手收走,面对面握住江迎秋光滑脚腕,掀眼间这人表情甚是惊讶,季暮商没犹豫一扯,江迎秋登时从距离他二十厘米的位置跨坐到他腿上。   严丝合缝,是嵌入拥抱的姿势。   季暮商揽着江迎秋腰亲了亲他,得出结论:“青柠味的漱口水。”   这种亲密无间,能互相感受到彼此身体每一寸肌肤的姿势令江迎秋有些羞耻,但他还是忍着嗯了声。   江迎秋越是这样,季暮商越是喜欢逗他,亲了亲他的眼睛、鼻子、下巴,最后吻住江迎秋嘴唇,吻了很久才分开说:“哪里有烟味,就算有,也不难闻。”   江迎秋这才小心翼翼抬眼去瞄季暮商,主动回吻了他。   季暮商笑着继续亲他。   这是一个很深的吻,见江迎秋隐隐有些接不上了,季暮商才松开,他正要解释一句他没那么多讲究,却见江迎秋忽然脸色一僵,然后这人自以为小心地往后挪了挪。   季暮商感受到了,也知晓了江迎秋后退的原因,重新拉过江迎秋,手带着江迎秋往自己身下一碰。   江迎秋立马手指蜷缩。   季暮商便道:“躲什么?”   他又问:“有想着我弄过吗?”   江迎秋瞳孔瞬间瞪得老大,显然是骇到了,怎么都没料到季暮商会做出这种动作,说出这般话。   怎么这么纯,季暮商不禁再一次感叹。   “你……你怎么……”   季暮商似乎能料到江迎秋没说完的话,眉梢挑起一个漫不经心的弧度:“我也是男人,别把我想的太好。”   “现在回答我?有想着我弄过吗?”   江迎秋有些受不了了,明明季暮商什么都没做,只是单纯地用眼睛看他,他别开季暮商视线,超小声地妥协说:“……有。”   季暮商满意笑了,开始发放奖励。   手接触上的瞬间,江迎秋脑袋瞬间炸成一朵又一朵的烟花,是真的不行了,刺激太大了。   季暮商见江迎秋失神,侧过头亲亲他的脸颊,安抚过后才在他耳边用命令的口吻道:“手环在我肩上,抱住我,也别拒绝我。”   江迎秋很听话地照做,圈住季暮商脖颈,紧贴着他,是很依恋的样子。   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可能是一会儿,也可能是很久,江迎秋记忆有点模糊,只记得季暮商最后用沾着东西的手碰了碰他嘴唇。   有点腥,这是他第一个念头,不等下一个念头出现,便听见季暮商说:“没有味道。”   即使有也被别的味道取代了。    第62章   历时一月, 《二十四天的倒计时》在z市戏份全部结束,彼时已步入十一月末, z市临海,十一月份天也不算太冷,休整两天后前往藏南取景拍摄,争取在新年前杀青。   剧组放假当晚,江迎秋扣上帽子,戴上口罩轻车熟路上了辆黑色面包车,小白在在前开车问:“是去云梄还是雅苑。”   江迎秋摘下口罩, 答得很果断:“雅苑。”   小白谨遵吩咐发动车子,行驶至红绿灯间隙,想起霞姐交代的话说:“江哥,霞姐让我叫你去见季总时小心一点,虽说季总与媒体记者打过招呼, 但有些胆子大的狗仔富贵险中求。”   江迎秋正和季暮商发消息,闻言才知晓这段时间跟拍少的原因,微微一滞道:“我知道的。”   保姆车停在雅苑门口, 江迎秋全副武装下了车, 乘电梯上楼, 停在门前,江迎秋呼出一口气才按了门铃。   这不是他第一次来, 但心境和上一次已全然不同。   防盗门徐徐打开,季暮商看着站在门前穿戴严实的江迎秋,侧过身让他进来:“这么快?”   江迎秋勾下口罩,摘掉帽子,露出一声会说话会极为传神的眼睛:“想你了。”   季暮商前阵子出差去了别市,今天才回来,虽说在这期间也有发微信打视频,但一个忙着工作,一个忙着拍戏,怎么都不够,看不见摸不着的思念层层堆积,越发浓烈。   江迎秋觉得他有点矫情,他以前从不这样,但季暮商太好了,他忍不住眨着眼睛追问:“你想我吗?”   季暮商正把江迎秋穿过来的大衣挂上,闻言亲了他下:“想。”   于是江迎秋眼睛更热切了。   季暮商有点怔愣,他之前一直想纠正江迎秋对他的错误依赖,现在再一看,好像不仅没成功,反而促使依赖越加严重,甚至是带上了眷恋。   罢了,季暮商决定放弃了,左右不是什么坏毛病。   季暮商让江迎秋在客厅休息会儿,休息够了感觉无聊就随便看看,随即自己去厨房准备晚饭。   季暮商刚切完黄瓜,身后响起一阵拖鞋摩擦过地面声,回头一看,是江迎秋站在他身后,“怎么了?”   江迎秋硬邦邦说:“我有点渴。”   季暮商从橱柜里拿出瓶常温矿泉水,递过去:“冰箱里都是冰水。”   江迎秋舔了舔嘴唇,双手接过矿泉水出了厨房。   没过五分钟,季暮商又听见江迎秋放轻脚步走了进来。   江迎秋站在季暮商身后小声地询问:“卫生间在哪里啊?”   季暮商说:“从厨房出去的最右面。”   “……哦。”   江迎秋走了,但季暮商觉得江迎秋一会儿还得来,一会儿会是什么理由?   他有点好奇。   两分钟后期,江迎秋很快给了他答案。   “那个,我看阳台上的花好像挺长时间没浇水了,需……”   “过来。”季暮商不想听江迎秋一本正经地胡言乱语了,招招手让他走过来问:“会做饭吗?会做饭就帮帮我,不会做饭就帮我切点菜。”   “会的。”   季暮商对江迎秋的回答持怀疑态度,没让他做什么,只让他帮忙把蔬菜类的食材切好。   切完菜,他也没让江迎秋离开,随便给人找了点小活,诸如洗一洗这顿饭用不着但下顿饭用的果蔬。   吃过饭,季暮商和江迎秋去外面转了几圈,江迎秋带着帽子,依旧被人认出来,拍了照合了影,回来后季暮商找了部电影看,他猜测和韵出品的片子江迎秋全都看过,就随便找了部爱情片看。   片子中规中矩,没什么稀奇地方,看完后也刚好到睡觉点。   季暮商去卧室找出江迎秋上次留宿时穿过的睡衣,递给对方:“你要给我一起睡,还是要睡客房?”   江迎秋攥着睡衣,脸上半点迟疑都没有:“和你一起睡。”   “好。”季暮商亲了下江迎秋,作为他选到正确答案的奖励,“你洗漱吧,洗漱用品都在架子上。”   等江迎秋洗完漱,季暮商才进去,出来时江迎秋已经躺在床上,给他留了大半地方。   季暮商掀开被子躺下去,顺手熄了灯,卧室陷入黑暗,看什么都只是轮廓,江迎秋尽量放平的清浅呼吸声在房间响起。   季暮商正想打趣句紧张什么,一具温热的身子忽然贴上他,江迎秋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只面对面双手环抱着他。   季暮商摸摸江迎秋头发,笑着反问:“想要了?”   “没有。”   黑夜似乎给了江迎秋不少勇气,他脑袋没动抬了眼,一缕月光悄然溜进来,照在江迎秋闪烁着星芒的眼睛上。   江迎秋说:“就想多和你亲近亲近。”   他只能在z市待两天,今晚一过,后天一早就得和剧组乘坐飞机前往藏南,扣除睡觉、吃饭、上厕所……各种杂七杂八的时间,他和季暮商在一块的时间没剩几小时了。   他很舍不得。   季暮商摸江迎秋头发的手一下停了,总算知道江迎秋先前一次次进出厨房是为什么了。   季暮商呼吸浅浅地扫过江迎秋眼睛,捧着他脸颊问:“你想怎么亲近?”   江迎秋回答很快,像是早就找好了答案:“抱一抱,亲一亲。”   “好。”季暮商胡乱亲了好几下江迎秋,没敢太过,停下时见江迎秋仍没有松开他去睡觉的趋势,手绕过去,在江迎秋身下软肉上一拍:“先休息,明天一天都陪你。”   季暮商力道不大,但那处瞬间传来一阵酥痒感,向上蔓延,连带着尾椎骨都软了,江迎秋脸瞬间就红了,躲闪过季暮商目光。   季暮商抱着江迎秋动了动,于是江迎秋完整地暴露在偷闯进来的月光下,他看见江迎秋不仅脸红了,耳后到脖颈那块区域都变了色。   季暮商觉得有必要给江迎秋打个预防针:“江迎秋,别把我想的太好。”   他下巴抵在江迎秋头上,刻意压低的声自上而下传来,显得严肃又刻板:“我的恶劣心思很多。”   江迎秋自动忽略季暮商后半句,脑袋埋在季暮商肩上蹭了蹭,头一次忤逆他的话:“不要。”   季暮商也不勉强,反正江迎秋早晚会知道也不急于一时,又亲了他几下,最后把江迎秋亲得没力气想东想西才拉过被子说:“睡觉。”   季暮商第二日说到做到,陪江迎秋待了整天,上午宅在家,下午到处逛了逛,说来也巧,季暮商自从大学后鲜少有空闲时间,毕业这么多年后就没再逛过z市,这会儿正好有了时间。   晚上吃过晚饭,去了公园消食,公园离小区不远,穿过马路就是。   红灯三秒倒计时,季暮商见江迎秋还在低头看手机,弹了下鸭舌帽帽檐:“看路。”   江迎秋乖乖收起微博编辑到一半的手机:“好的。”   穿过马路,距离公园一二十米处小摊小贩逐渐多了起来,路过一处竖着红彤彤招牌的糖葫芦小摊,季暮商停下了脚步。   他记得江迎秋拍过一部冬日背景的片子,是个配角,里面有吃糖葫芦的剧情,不知道吃了多少,会不会和拍《风筝》时一样出现ptsd ,季暮商有点好奇:“要吃糖葫芦吗?”   饱满圆润的山楂成串,挂着糖浆,很是诱人,江迎秋肯定说:“要。”接过老板递来的一串又问:“你要吃吗?”   季暮商不是很喜欢吃甜食,但江迎秋眼神有点认真又有点期待,季暮商便点了头。   江迎秋手里拿着两串色泽艳丽的糖葫芦,季暮商掏出手机付钱,按了一下没开机,他有点无奈又有点无语:“手机没电了。”   江迎秋没当回事,他拿着糖葫芦手不方便,朝季暮商侧过身:“大衣口袋里。”   季暮商反手掏出手机,江迎秋手机没上锁,按了一下就开了,映入眼帘得就是江迎秋小号微博正编辑微博到一般的主页。   [爱心][爱心][爱心]转发:和韵传媒:属于我们的二十月行程即将开始……   江迎秋编辑到一半的三颗红彤彤爱心一下子刺中季暮商双眼,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江迎秋,见江迎秋注意力并不在这,神色自若地再次帮他退出微博主页,扫码支付了糖葫芦钱。   付完款,手机转了圈,季暮商塞回江迎秋口袋里,然而还没等他拿出手,大衣包裹下的江迎秋倏然僵硬成了根木头,显然是意识到了。   季暮商注视着江迎秋,见这人果然是一副呆滞的样子,微叹了口气,拿手背一贴江迎秋脸颊,叫人回神:“先吃完再说,不然到车上该化了。”   江迎秋转着眼珠看向季暮商,也许是面前的人眼神太温柔太坚定,定了定心神,被发现微博小号应该没事吧……   季暮商怎么可能去搜他的小号,看他从什么时候开始转发,又转发了多少条,就算搜了,只要他速度够快,及时删除证据确凿就行了。   抱着这样的侥幸心理,江迎秋坐在长椅上吃完了糖葫芦又跟着季暮商上了车。   车门关上,既隔绝了外面的喧嚣,又带来车内的安静,季暮商是等江迎秋开口,江迎秋是猜不到季暮商的意思,只好按兵不动。   僵持了会儿,季暮商意识到他不提江迎秋就真的不打算说了,只好开口:“从什么时候起这样做的。”   江迎秋想了想,挑了个一中规中矩的日子:“《风筝》杀青宴后。”   季暮商眼里闪过一丝果然,他就知道一段时间不教学江迎秋就会退步,他和江迎秋间不该再有隐瞒了。   “所以——”季暮商摸过江迎秋手腕,感受着他的脉搏跳动速度:“你和我的同款香水是偶然,你签约森耀却在和韵的片子里跑龙套是偶然,你每年不变的生日文案是偶然,你的生日日期是偶然……”   季暮商每说上一句偶然,江迎秋的脉搏跳动速度便快上一分,那是江迎秋唯一暴露情绪的地方。   “迎秋迎秋,迎的的只是秋吗?”   这是一声平地惊雷,震得江迎秋五脏六腑都在颤抖,唯独面上不显,也仅面上不显。   季暮商有时也会想,江迎秋演技这么好做什么,面部管理这么好做什么,使他连从江迎秋脸上窥探到某些情绪好作出回应都做不到。   江迎秋咽了咽,用一种看似很平稳实则上下起伏的声线问:“什么时候发现的?”   “《风筝》剧组,你深夜给我送来望江阁糕点那天。”   更确切的说,是那张江迎秋“不小心”弄混的帕子,但江迎秋现在已经很不冷静了,真说下去他怕江迎秋羞耻得跳窗。   为了江迎秋人身安全着想,季暮商很明智地没说。   季暮商揉着江迎秋手腕,希望能帮助他缓解手抖:“不过那时只知道你喜欢我,却不知道你这份喜欢从何而来,因何而来。”   江迎秋落在季暮商掌心的手抽动了几下,原来早就暴露了啊。   他问:“所以,是什么时候全部知晓的?”   “我先和你说声抱歉,我有次去化妆间找你吃饭,你不在又碰巧有人给你打来电话,打了很多回。我担心有急事接了,挂断后由于没上锁,自动退回上一界面,也就是你走时没退出的微博小号,再加上你给我送来吃食那晚,我有些怀疑,于是我好奇偷看了你手机。”   “我记得。”江迎秋浑不在意朝他笑笑:“那之后你有段日子没来剧组。”   江迎秋笑得有点可怜,又有点落寞,季暮商看得很难受只能再一次道歉:“对不起,那段时间我因为某些原因不得不躲着你。”   江迎秋不知道季暮商口中的某些原因是什么,但他并不在意,温温和和笑着,反而宽慰起季暮商来:“没关系。”   季暮商凝视着江迎秋这份毫无笑意的笑,用全力压住自己快盖不住的情绪,一字一句道:“至于什么时候知道了你的那份喜欢因何而来……”   季暮商指着自己眼睛反问:“证据都递到我眼前了,你还觉得我不会发现吗?”   不给江迎秋挣扎辩解的机会,他又道:“那把黑伞从始至终都属于我吧。”   瞧见江迎秋怔愣不得回神,季暮商蜻蜓点水的吻落在对方泛红的眼尾:“江迎秋,在你眼里,我不仅是个好人,还是个很笨的好人吗?”   “所以,你才会觉得我发现不了?”   江迎秋发着抖,但还是回答:“不是的。”   季暮商拨开江迎秋碎发,又在额头上亲了下,退开时轻声说:“我知道。”   “季暮商。”   江迎秋缓了缓了,唇齿轻碰,唤出多年痴心妄想、辗转唇间的三个字,随即用一种极度疑惑、极度不确定的语气问:“你是见我太辛苦,于心不忍才和我在一起的吗?”   季暮商没有犹豫,更没有迟疑:“觉得你辛苦是真的,于心不忍也是真的。”   “但和与你在一起没有关系,和你再一起只是因为喜欢你。”   江迎秋短暂陷入怔忪终于,又很快抽离,张开手臂,拥抱住季暮商,在季暮商回抱他的那一瞬脸颊贴上肩窝说:“好。”   江迎秋语气里的坚定与信任叫季暮商晃了晃神,这回不确定的人换成他了,“你信我?”   江迎秋从季暮商身上退开,释然一笑,所有的踌躇与迷茫都如春水消融般温柔地化开:“你教过我,要多点信任。”   他陷入深深的回忆中,平静复述着季暮商曾说过的话,透着第一次说出这种坚定话语的生疏:“对你,也对我……”   “你很棒。”季暮商发放奖励似的带着亲昵力道,亲了江迎秋柔软嘴唇。   起身间听见江迎秋说:“当时在《风筝》剧本时,我觉得我和陈桐很像。”   季暮商没问为什么,等江迎秋继续说下去。   江迎秋道:“因为陈桐与林晓有一只风筝的缘分,我又与你有一把伞的缘分。”   “而且,我们同样没有可以称为’想’的情绪。”   季暮商喉结一滚,又有点难受了:“现在呢?”   江迎秋说:“不像了,我和陈桐一点都不像。”   “陈桐没有羁绊,但有我羁绊……”   江迎秋话没说尽,季暮商却懂了。   他的羁绊是他。   季暮商胸腔瞬间塞得鼓鼓涨涨,满得不能再满,重新拥吻过去,分开时按了下江迎秋嘴唇说:“最后再和你说一声对不起。”   “当时和韵正面临着能否上市,那部片子与人合资,只有你当试镜的角色被人内定,我当初应该考虑得再周全些,叫你试下其他角色,而不是只给你把伞。”   江迎秋摇摇头:“我知道,我从试镜厅出来时发现只有我一个人试镜了这个角色,便猜到了。”   “说实在的,我当时并没有那么失望。”   “也许是因为那是我第一次试镜,做了最坏的打算,所以被拒绝也没放在心上,只当成了是寻常小事,只有你不一样,你是意外到来的惊喜……”   江迎秋亲吻季暮商手指,很虔诚地说:“我从试镜厅出来,抬头就看见了连成线的秋雨,那么大,叫车都要等上很久,上车路上也会被淋湿。”   “我当时什么都不需要,我只需要一把伞。”   “一把能挡雨的伞。”   “而且,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只有你能看见我。”   江迎秋目光落在虚空,认真描摹勾勒那日。   “我记得试镜大楼很高,那天人很多,试镜结束后全各奔东西,我以为不会再有人,但我见到了你,你给我了一把能挡雨的伞。”   “你是意外,也是惊喜、悸动。”   话音刚落,季暮商回应道:“我很幸运。”   江迎秋的核心诉求是那么简单,他碰巧满足,从此往后每一年的9月22他都收到了来自远方的祝福……   那是一场单方面的约定,从未缺席。   数不清过去多长时间了,十一月末天渐黑,季暮商握着江迎秋手腕说:“这是一场坦白局,我没有再隐瞒你的事了,你呢?”   江迎秋停了一下下。   季暮商眉梢挑起一个惊讶弧度:“还有?”江迎秋到底瞒了他多少事情。   江迎秋小心翼翼地抬眼,用余光瞥了季暮商眼,音量放得低:“就最后一件。”   季暮商拨着江迎秋下颌,直视他:“说说吧。”   江迎秋下巴在季暮商手里,动不了,只能一个劲地回避这眼神道:“我每一年……都会给你准备生日礼物,虽然只有今年送出来。”   季暮商握着江迎秋下巴的强势动作忽然就松懈了,他真的不知道该拿江迎秋怎么办了,“在哪里?”   说了开头,后面的话就顺畅很多,江迎秋稍微缓过来那点羞涩:“我家。”   季暮商用询问的语气说:“我可以看看吗?”   江迎秋不说话了。   季暮商笑笑,怀柔不行,改说理了:“既然是送我的生日礼物,我这个主人没权力看吗?”   季暮商的笑弄得江迎秋一晃神,愣愣说:“有,有的。”   “那就走吧。”   季暮商导航改变目的地。   江迎秋住的小区是前年买的,不是特高档的那种,胜在保安和环境都不错。   黑色保时捷一路驶进小区,乘坐电梯上楼,季暮商借着电梯反光看见江迎秋喉结动了好几下。   此时电梯没人,季暮商侧过身在江迎秋肩背上按了按,徐徐宽慰道:“别紧张,也别担心。”   江迎秋打开门,先去给季暮商倒了杯水才拧开一扇在主卧旁边的门。   “买的时候的时候是次卧,但我家很少来人,只保留了一间次卧,这间我改造成了影音室,用来……”   季暮商帮他把话说下去:“用来看和韵的片子。”   江迎秋愣了一下才点头,走进去,拉开窗帘。   由于是次卧,影音室的面积并不大,装修也是往简单这面来,米白色系的主色调,铺满地的毯子,一个榻榻米,用放置影碟的架子……   季暮商脱鞋走进去,停在一处玻璃展示架前。   玻璃展示架用一块木板自上而下隔开,左侧放着江迎秋出道以来的各项成就,右面放置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有手表、领带、卡包,也有针织成的各种小挂件。   季暮商问:“是他们吗?”   “……嗯。”   季暮商亲了亲他:“只是生日礼物吗?”   立马东西很多,以江迎秋的时间捋,每年一次,应该是四样物品,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几乎堆满了。   江迎秋说:“很多是出门时偶然撞见的,觉得适合你就买了。”   “可以拿出来看看吗?”   江迎秋总是很好说话:“可以的。”   季暮商划开玻璃展示柜的门,勾出一个用毛线织成的晴天娃娃,倾了倾身子笑着调侃:“这也是你买的?”   “没。”江迎秋又别过脸:“都是很久以前在片场打酱油时钩的。”   季暮商反手拢回掌心:“既然是送我的,我拿出应该也不算过分。”见江迎秋点了头,继续道:“正好我还差一个车钥匙扣。”   江迎秋问:“其他的要用吗?”   季暮商说:“不了,这些就留在这里吧,与你的奖杯放在一处,但你以后的生日礼物都要亲手交给我。”   江迎秋答应道:“……好。”   季暮商视线在影音室绕了圈,最后定格在床头某个他熟悉的物件,视线一停。   是江迎秋“不小心”弄混的手帕。   江迎秋察觉到这一下,跟着一并看去,瞬间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见季暮商要要走过去,匆忙拉着他手说:“你听我说。”   季暮商从善如流:“好,你说。”   江迎秋:“……”   江迎秋他说不出来。   季暮商也没指望江迎秋能说出个一二三,自以为很贴心地帮江迎秋转移话题:“放在床头做什么?”   不等江迎秋回话,季暮商又道:“想着弄吗?”   轰。   江迎秋耳朵炸了,一个劲讨饶:“别说了。”   季暮商很想见好就收,点到为止,但他实在做不到,放低声发号施令道:“回答我。”   江迎秋和季暮商对峙了会儿就坚持不住,摇了白旗:“……没。”   季暮商有点不信:“真的假的?”   “真的。”   “行吧。”季暮商亲亲江迎秋,语气有点可惜地说。   见江迎秋还是没缓过来这股羞躁,季暮商很好心地决定不隐瞒了:“别不好意思了,我当晚就知道了。”   轰。   这回不仅耳朵炸了,人也炸了。   眼看江迎秋越发无地自容,季暮商叹气一声,脸怎么这么薄。   他捏捏江迎秋耳朵:“别再染色了,不然褪不掉了。”   “……好。”   影音室无论是空气还是温度都恰到好处,季暮商顺手找了一部和韵的片子看起来,瞥见某个熟悉身影时按了暂停:“这是你吧?”   江迎秋有点惊讶,眼睛亮亮的,带着崇拜:“你眼睛怎么这么好使?”   是好话,但听起来有点别扭。季暮商笑了笑说:“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好使。”   之前在背景板里找了那么多次江迎秋,眼睛要是不好使早就瞎了。不过这没必要告诉江迎秋,江迎秋对他已经很爱了,不需要更爱了。   看过电影,已到了晚上,两人心照不宜地没有人提起离开。   江迎秋洗澡慢,季暮商洗完回主卧后等了几分钟江迎秋才出来。他拿着吹风机朝江迎秋朝朝手:“过来,给你吹头发。”   江迎秋穿着睡衣走过去,坐到床边。吹风机嗡嗡的声音响起,温热的风吹拂在发间,很舒服。   江迎秋眯着眼睛看着站在身前的季暮商,他穿着他买来的深蓝色睡衣,袖子卷起一道,拿着吹风机目光投下来时总是认真而专注,是极其亲密和私人的一幕。   江迎秋莫名鼻子一酸,手绕过季暮商,伸进衣服里不隔一丝阻碍地贴近他肌肤。   恰巧吹完头发,季暮商关了吹风机,拿到一边,正要问句怎么了,忽然听江迎秋语出惊人道:“可以做吗?”   季暮商:“……”   季暮商怀疑他听错了:“你说什么?”   江迎秋皱皱鼻子,脸贴在季暮商腹部,跟故意不让季暮商看见他似的:“我想跟你做。”   季暮商拍拍江迎秋后背:“怎么好端端地说这个。”   江迎秋说:“不知道,就是就是想离你近一点。”   这话……太赤诚了。   季暮商原本拍着江迎秋后背的流畅动作倏然有了延迟,他真心觉得以后无论江迎秋说什么他都很难拒绝,江迎秋全身上下每一处都充满着一种类似与生俱来的虔诚。   季暮商下定决定后也没有犹豫:“这没有工具,我先下楼去买。”   说着,就要起身,却又被江迎秋眼疾手快地抱住,再然后季暮商看见江迎秋脸颊微红,却还是强装镇定道:“可不可以……不用。”   像是怕季暮商不同意,江迎秋又说:“我很干净,没有和别人做过。”   他犹豫的是这个吗……   季暮商摸着江迎秋耳朵:“你会不舒服。”   江迎秋刻在骨子里的固执和倔强隐隐往外冒:“不想让你戴。”   季暮商有点好奇,揉着江迎秋耳后到脖颈那块区域:“为什么?”   江迎秋说:“我想离你更近一些。”   ……    第63章   “江哥, 昨晚没睡好?”   飞机靠窗的位置,江迎秋揉了揉刚睡醒一觉的眼睛,接过小白递过来的热饮,嗯了声。   不仅昨晚没睡好, 前晚也没睡好, 虽然季暮商在做前有和他打过招呼, 说会过分一点, 但也实在有点超出他预期。   前夜做完后,季暮商没打算再做, 但到了第二天他又有点心痒,主动索要了去,虽然没做到最后,但也不差。   他真的很喜欢这种与季暮商亲密无间到负距离的感觉,共享身体每一寸肌肤、体温、**……让他觉得他是实实在在被季暮商拥有的。   下了飞机, 在酒店办理完入住,东西收拾到一半手机来了视频。   江迎秋立马放下收拾到一半的衣物,按了接听。   季暮商看着视频中的江迎秋问:“难受吗?”   江迎摇摇头,眼睛亮着显得很真诚:“很舒服,也很喜欢。”   “不难受就好。”季暮商笑了笑, 顺手打开桌面行程表说:“这段时间有点忙,过段日子不忙了就去看你。”   江迎秋总是很好说话:“没事的。”   从飞机下来江迎秋还没吃东西,收拾完东西剧组组局聚餐,季暮商没占用江迎秋太长时间又随便说了几句话就挂了。   此时正值是一二月,藏南地区气温稍低,再加上昼夜温差大、水土不服等因素拍摄条件实在艰苦,中途江迎秋生了两场病,但为了能在年前收工, 在当地诊所来了针猛药,挂完水继续拍摄。   第一次他点好没被季暮商发现,第二次很不巧挂水途中季暮商给他来了电话,听出他声音不对,强制开了视频。   季暮商简单关心了几句,又交代了注意事项便没再说,和他随便唠起拍戏途中的事,陪他度过挂水这两小时。   工作上的事季暮商从不过问,哪怕他不是很喜欢江迎秋的做法也不会说什么,尊重就好,但等人回来锻炼这项计划得提上日程。   越到年末事越多,季暮商越抽不开身,江迎秋也不遑多让,后期陆柏的情感太沉重压抑了。   他用钱买下了一辆车,在藏南过上了流浪生活,过路的每一人都竖起手指夸上句乐观,但陆柏知道这都是假象,在死亡到来的那一秒没有人会不惧怕。   藏南地区澄净的空气使夜晚格外清晰开阔,月亮高悬,满天繁星,远山送来深邃、纯净的风。   陆柏坐在后备箱在送走又一位过路人后,搓着手指,想抽上一支烟,但他找遍整辆车都没找到那只他用了十多年的打火机。   他放弃寻找了,叼着烟看夜,看风,看藏南,都说这是最神圣的土地,能洗涤灵魂,带去罪恶,但好似将他排除在外了。   他这一生不过三十,虽不是什么乐善好施的善人,但也不是什么作恶多端的恶人。   可偏偏就找上他。   他摊开五指,看着那双陪伴他创作无数作品,征战数年沙场的手,再一次意识到,他的记忆正在逐渐衰退,直至消失。   “ cut——”   江迎秋迟迟未动,直至小白将一件外套披在他身上,隔绝掉藏南夜晚深入骨髓的凉气。   “棒极了!”井学名看了眼显示屏指挥说:“来,咱们按照之前说好的,再拍一个版,拍个陆柏最后找到打火机自嘲……”   话没说完,场务俯身在他耳边说了句话,井学名直接改了口:“今晚先到这先到这,明天放天假,正好咱们到藏南也有两月了,这么长时间还没有休息逛过。”   片场瞬间响起阵欢呼声,江迎秋穿上外衣,跳下后备箱,走到正在收拾设备的井学名旁:“不先把另个版本拍出来吗?”   井学名嘿了声,搓搓手跟长辈打趣小辈似的:“你家那位来了。”   江迎秋愣住了。   井学名猜也能猜出来江迎秋此刻说不出什么话,直接撵人:“快去吧,早到了,估计等你有几个点了。”   怎么上的车不记得了,只记得一路风驰电掣带动他那颗剧烈跳动的心,在市区酒店门前停了停,才用房卡开门。   门开了,坐在沙发上的季暮商顿了一下朝他伸开手。   江迎秋登时什么都不顾了,不想了,飞奔过去拥抱住季暮商。   江迎秋蹭了蹭季暮商说:“想你。”   季暮商揉揉江迎秋后颈,在他颈间小痣上亲了亲:“一样。”   江迎秋慢半拍从季暮商身上起来:“等很长时间了吧,待的是不是很无聊?”   “没有很长时间。”季暮商一一回答:“看了会儿你的书,很有意思。”   江迎秋卧室放着不少表演类的书,标记不少,季暮商随便看看打发时间,毕竟江迎秋留下的标记也挺有趣。   江迎秋觉得自己有点奇怪,他很喜欢季暮商动或者使用自己的东西,就好像沾上了季暮商气息,这让他有点兴奋:“吃夜宵吗,我在这吃了一款很好吃的糕点。”   季暮商不答反问:“你饿不饿?”   “我在片场吃过了。”江迎秋说。   季暮商揉着江迎秋脑袋又问:“那要休息会儿吗?”   江迎秋发顶抵在季暮商掌心摇头:“中午休息过了,还不困。”   他怎么可以会困倦,见到季暮商,大脑神经不兴奋地敲锣打鼓都是好的。   季暮商笑了一下说:“好。”   江迎秋正琢磨好什么,季暮商已经扣着他脖颈亲了下来,一路亲吻到耳侧,停了下来:“我听井学名说明天放假,夜宵先放一边,做点别的。”   江迎秋一呆,随即很自然地抱住季暮商。   两个月的时间没见,江迎秋又满心满眼都是他,明明眨着眼睛都要流泪了,还在努力睁着,被这双澄净纯粹眼睛看着,季暮商觉得自己有点失控,或者说已经失控。   时间在意识不清中悄然溜走,江迎秋好像真的有点承受不住了,大着胆子往前动了动。   季暮商有点不满,俯下身贴在他耳侧,语气潮湿,声音冷肃:“不是要和我近一些吗?”   “要这样近吗?”   江迎秋声线有点不稳,却还坚定地说:“要……要的。”   季暮商抱住他,擦掉眼角泪光,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好乖啊。”   后半夜,季暮商停下,抱着他去洗澡。   江迎秋出了不少汗,累得一动都不想动了,迷迷糊糊地察觉到季暮商在做什么,顿时羞耻地攥住季暮商手臂:“我自己来。”   季暮商拍了两下软肉,引得江迎秋一颤,说着与他强势动作截然不同的温柔话语:“乖,别动。”   江迎秋只好不动了,闭着眼埋在季暮商肩头,尽全力忽视季暮商手上动作。   季暮商没在剧组待上多长时间,只待了两天,第一天尝了江迎秋说得很好吃的糕点,又在当时逛了两圈,买了些纪念品。   第二天江迎秋回片场,季暮商也在剧组待了一天,吃完晚饭,来不及说什么,江迎秋匆匆调整好状态拍戏,季暮商也乘坐专车前往机场。   这点时间全是忙里偷闲换来,不过好在剧组如愿在年前杀青。   新年当天,季暮商带江迎秋去见了卫玉兰和季阜,他提前和人打过招呼,无论是卫玉兰还是季阜都没说什么,只叫两人好好过。   《二十四天的倒计时》在十月定档,十一国庆期间播出。   无论是排片率还是票房都高得离谱,一播出就在网上了引起了铺天盖地的讨论,各种热搜都上了个遍,一是以井学名为首的主创团队是质量保障,二是江迎秋一部爱情片《蓝调时刻》进入大众视野,去年中旬文艺片《风筝》又打开知名度认可演技。   江迎秋出道五年,但真正步入大众视野却只有这两年,网上不少人津津乐道江迎秋命好。直到一位江迎秋的出道老粉剪辑了江迎秋这五年间出演过的所有影视剧、电影,包括各种出场不到一分钟的小角色,众人才发觉,原来这一路走来谁也不容易。   年底,江迎秋凭借《二十四天的倒计时》入围了金像奖最佳男主角,同时导演并学名也凭借这部片子提名金像奖最佳导演奖。   后台,季暮商调整几下江迎秋脖间的领结说:“别紧张。”又说:你在我这里永远是最佳男主角。 ”   江迎秋一下子笑了出来,眼睛弯弯地打趣:“好俗气啊,季总。”   季暮商一挑眉,摊开手:“是挺俗气的,但也是实话。”   话音方落,笃笃笃敲门声响了。   江迎秋退开季暮商些,说了请进。   江迎秋以为是后台工作人员,没想到是林思眷:“林姐?”   林思眷梳着干练的披肩发:“别惊讶了,我今晚最佳男主角的颁奖嘉宾。”   她朝江迎秋伸开手,抱了一下,祝愿道:“祝你再一次心想事成。”   江迎秋读懂了林思眷话里的意思:“谢谢林姐。”   林思眷拍拍江迎秋,松开他时说:“好了,我这还有点事,先走了。”   季暮商和江迎秋出去时大厅已坐了不少人,颁奖典礼媒体不少,两人没敢表现的太亲昵。   颁奖典礼稳中有序地地进行,最佳摄影、最佳剪辑……获奖者一一上台领奖发表致辞,每颁布一项奖项江迎秋就紧张一份。   江迎秋很少会生出失落的情绪,他做什么事都会做最坏的打算,但今日不同,《二十四天的倒计时》是和韵独立制作投资,是季暮商说过,陆柏非他莫属。   对他来说意义非凡。   坐在江迎秋身边的季暮商能清晰感受到江迎秋的情绪,但他不能出声宽慰,只能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希望能帮到江迎秋。   又过了几个奖项,林思眷做为颁奖嘉宾走上颁奖台,主持人照常开玩笑打趣缓解情绪,调动氛围,最后才开始播放入围演员片段,共入围几部五影片,《二十四天的倒计时》是最后一部。   《二十四天的倒计时》截取的是最后一个镜头,镜头自下而上俯视,从陆柏脚踩着这片广袤的藏南土地绵延向远方望去的雪山,那是他为自己选择的葬身地。   即便雪山没有赦免他,他也要葬在这片土地。   江迎秋掌心好像洗了遍。   “获得最佳男演员的是——”   林思眷打开写着获奖名单的卡边,朝台下的江迎秋露出笑:“江迎秋。”   江迎秋反应了三秒,起身间所有的掌声淡去,视野变得模糊,只看得见季暮商,他绽放出轻快笑容朝季暮商伸开手。   《二十四天的倒计时》和韵传媒是出品方,拥抱一下没有什么关系,季暮商回拥了他,之后松开江迎秋目送对方上台。   江迎秋一一与林思眷、主持人握手,接过奖杯,站在颁奖台中央,站在话筒正前方,“感谢导演井学名对这部片子的精益求精,感谢编辑孙琳曾选择我饰演陆柏,感谢编剧厉箐进行二次创作……感谢全剧组的工作人员。”   “最后……”   台下的季暮商看见江迎秋握着话筒的手紧了紧,再然后他与台上的江迎秋彼此相视一笑望,他听见江迎秋缓声开口说了最后一句。   “——感谢我拥有的一切。”   “无论好坏,不论得失。”   颁奖典礼结束后,江迎秋拒绝了所有聚会庆祝的邀约,拉着季暮商连夜回了z市。   雅苑,季暮商走过去吻了吻刚洗过澡,盘腿坐在沙发上的江迎秋:“不想出去庆祝?”   江迎秋跨坐在季暮商腿上,双手拢着他脖颈:“只想和你待在一起。”   “恭喜你。”季暮商被江迎秋孩子气的发言弄得笑了笑,闻着江迎秋身上的柑橘调沐浴露:“有什么想要的奖励吗?”   江迎秋说:“没有。”   他很知足,现在就很好。   季暮商不再说话,摸了摸江迎秋触感柔软的头发,忽然道:“要不要去国外领证。”   江迎秋埋在季暮商肩上的头一下就抬起来了,直勾勾盯着他。   季暮商嘴角勾起一丝弧度,后知后觉地补充说:“和我。”   像是怕他反悔,江迎秋答得又快又稳:“要!”   “你想好了。”   “领证就是一辈子在一起了。”   江迎秋没有作答,久违没有出现的116居然响起了一声声提示声,代替江迎秋做了回答。   【叮! 】   【心动指数100%,HE进度+100%。 】   【《璀璨星光路》HE总进度已达100%。 】   116亮着粉红泡泡光芒兴奋地原地飞舞了圈:【恭喜宿主达成欢天喜地HE结局。 】   季暮商长久注视着江迎秋,单方面误以为的第一次见面就是满得不能再满100%的心动指数,现在更是因为他的一句一辈子, HE一下飙升到终点。   季暮商深深觉得,再也不会有比江迎秋更浓郁的爱了。   于是他再也无法遏制,牢牢拥吻过江迎秋,用吻来代替江迎秋显而易见的回答。    第64章   1.请问你们的名字?   季暮商:“季暮商。”   江迎秋:“江迎秋。”   2.请问你们的年龄?   季暮商:“28。”   江迎秋:“25。”   3.请问你们的性别。   季暮商:“男。”   江迎秋:“男。”   4.对方的性格是什么样?   季暮商笑:“真诚。”   江迎秋看向季暮商:“很温柔很温柔。”   5.两个人的初遇是在哪里?   季暮商:中心大厦的锦艺工作室。   江迎秋:《喜日》试镜。   6.对对方的印象。   季暮商:“让人耳目一新的演技。”   江迎秋耳朵一红:“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季暮商挑眉。   7.喜欢对方哪一点。   季暮商:“全部。”   江迎秋:“所有的所有。”   季暮商轻轻摸了摸江迎秋头发。   8.讨厌对方哪一点?   季暮商:“没有。”   江迎秋:“没有。”   9.对方的缺点?   季暮商无奈摊手:“有时会对自己没信心, 时常妄自菲薄,但是现在好很多了,所以四舍五入就是没有缺点。”   江迎秋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季总哪里都好。”   10没遇见对方的性取向。   季暮商:“除了他没喜欢过人。”   江迎秋:“不知道。”   11.对对方的称呼?   季暮商:“江迎秋,江寥……宝宝。”   江迎秋:“季暮商, 季总。”   12.喜欢对方如何称呼。   季暮商:“直呼其名, 叫季总, 都喜欢。”   江迎秋:“是叫我就好。”   季暮商看向他:“江迎秋。”   江迎秋笑着嗯了声。   13.觉得对方像什么动物?   季暮商:“乌龟。”   江迎秋:“嗯……想不出但一定是温暖也很坚定的一种动物。”又问:“为什么是乌龟?”   季暮商但笑不语。   14.如果有机会想送对方什么礼物。   季暮商:“戒指。”   江迎秋:“香水。”   15.谁先表白?   江迎秋:“我。”   季暮商捏了捏江迎秋手指, 提醒说:“是我帮你表白。”   江迎秋笑了点头:“对。”   16.为什么会喜欢对方。   江迎秋:“他太好了。”   季暮商:“没有想过,是他就对了。”   17.会专门约会吗?   季暮商:“会。”   江迎秋:“会。”   18.对方做什么会让你心跳加速。   季暮商:“看我的时候。”   江迎秋:“任何时刻。”   19.对方做什么会让你拿他没办法。   季暮商:“用那一双满是赤忱与喜欢的眼睛看我的时候。”   江迎秋:“任何时刻。”   20.什么时候觉得对方可爱。   江迎秋:“打视频中被迫去开会的样子。”   季暮商:“求吻的时候。”   21.进展到了那一步。   江迎秋:“见过家长、朋友了。”   季暮商:“非他不可了。”   江迎秋笑:“好土啊, 季总。”   季暮商意味深长地嗯了声。   江迎秋又笑了:“但我也是。”   22.什么时候感觉自己是被爱的。   季暮商:“时时刻刻。”   江迎秋:“当下的每一瞬间。”   23.表达爱的方式。   季暮商:“陪伴他。”   江迎秋:“对他好。”   24.会怀疑对方对自己的喜欢与爱吗?   季暮商果断:“不会。”   江迎秋:“曾经会,但现在不会。”   25.最想对对方说什么。   季暮商牵过江迎秋手,与他十指相扣:“下个月杀青后去国外领证。”   江迎秋:“好。”   26.H过吗?   季暮商:“有。”   江迎秋:“有。”   27.第一次H的地点。   季暮商:“他家。”   江迎秋:“我家。”   28.当时的感受。   江迎秋:“和他在一起了,还有……很性感。”   季暮商:“太真诚了,明明都受不住了, 还在坚持。”   29.最喜欢的姿势。   江迎秋耳朵红了:“正面。”   季暮商:“后面。”   30.为什么?   江迎秋:“能看见他。”   季暮商笑:“他的后背很好看,很漂亮。”   31.和想象中的有偏差吗?   季暮商:“没有。”   江迎秋犹豫:“有一点,季总……有点凶。”   季暮商眉梢挑起一个玩味弧度。   32.H的地点。   季暮商:“我家, 他家, 酒店。”   江迎秋:“……嗯。”   33.具体点。   季暮商:“卧室、卫生间、客厅……”   江迎秋冒烟自燃了:“……嗯。”   34.对方最性感的地方。   季暮商:“腰窝、脖颈的小痣。”   江迎秋:“……喉结和嘴唇。”   35.H的时候最喜欢亲吻对方哪里。   季暮商:“肩胛骨。”   江迎秋:“嘴唇。”   36.当时在想什么。   季暮商:“想和他过一辈子。”   江迎秋:“他舒服吗?”   季暮商亲了亲江迎秋手指:“舒服。”   37什么时候会H 。   季暮商:“不知道, 气氛到了就会。”   江迎秋:“想他身上气味的时候。”   38.会主动H吗?   季暮商:“会。”   江迎秋:“会。”   39.H时会dirty talk吗?   季暮商:“偶尔。”   江迎秋:“……偶尔。”   40.会用小道具吗?   季暮商看向江迎秋:“不会,不喜欢。他只喜欢我。”   江迎秋脸红, 但还是对上季暮商视线:“嗯。”   41.H时喜欢对方叫你什么。   季暮商:“叫季暮商, 或者季总。”   江迎秋:“叫名字。”   42.一周会H几次。   季暮商:“没定数,他拍戏忙就会少一些,杀青休假时候会多一些。”   江迎秋:“是的。”   43.喜欢H吗?   季暮商:“嗯。”   江迎秋:“……喜欢。”   44.H时对方做什么,会让你承受不住。   季暮商:“眨着眼睛求吻。”   江迎秋:“说爱我。”   45.H时觉得对方像什么。   季暮商:“猫,化成水了。”   江迎秋:“狼, 很凶。”   46.H时衣服是自己脱,还是对方帮忙。   季暮商:“都有。”   江迎秋:“对。”   47.H时最喜欢对方亲吻自己哪里。   季暮商:“喉结。”   江迎秋:“嘴唇。”   48.喜欢对方的身体吗?   季暮商:“很喜欢。”   江迎秋:“一样。”   49.H后最喜欢做的事情。   季暮商:“帮他清理,看他不设防全身心依赖的样子。”   江迎秋:“躺在他怀中睡觉或者是窝在被子里看电影。”   50如果能回到过去,最想对曾经的自己说什么。   季暮商:“《喜日》试镜选角一定要听从自己的心。”   江迎秋:“你或许可以更勇敢一些。”    第65章   长廊纯白色光滑墙壁反射着柔光灯,光影一路向内延伸至无菌检测门,检测门紧闭。空气中弥漫着化学试剂混杂着消毒水味道,不算好闻,甚至带有刺激感。   田星文披着实验服低头走来走去,神色焦躁,嘴唇无声蠕动,目光虔诚,像是在暗中祈祷着什么。   俞宛白靠在墙壁一侧,眉宇间浮现着一股不耐,忍着脾气打断他:“能不能消停点,又不是出不来了。”   田星文脚步狠狠停了,一滴汗从额角滑落,恨铁不成钢地一拍手:“早知道就拿我做试验……”   话没有说话,无菌室大门自内而外打开,俞宛白和田星文霎时抬头迎了过去。   走出的人身高腿上,黑发黑眸,碎发发尾潮湿,本应系至领口的休闲衬衫解了枚纽扣,露出沾着汗的脖颈,是眉眼干净的长相。   程非悸接过俞宛白递过来的纸巾,擦着脖间汗珠宽慰道:“别担心,身体各项指标一切正常,但还需多观察些时日再招募志愿者,时间不超过一月。”   “如果可以,最好能找到阻断药中光素酶的替代物。”   俞宛白和田星文纷纷点头。   程非悸穿过长廊,推开实验室大门:“虽然可能性是万分之一,但倘若大规模生产服用,难免不会有体质特殊者成瘾。”   光素酶并不是阻断药剂的主要成分,却是其中不可或缺的一环,从一种名为光素的植物叶片中提取,其叶片含有致瘾成分,程非悸与研究组组员经过遗传工程勉强培育出活性成分含量较低的光素。   但,丧尸爆发后每人体质或多或少会发生微弱变化,样本太少,保不齐在大规模生产投入后产生依赖性或成瘾性。   受试者评估涉及各项检查,程非悸每次出来都需要一下午时间来能恢复体力,因此在做完一项关于光素的数据分析后程非悸起身告辞。   距离丧尸爆发末日来临已过去整整五年,起因不明,只记得一名路人似突发恶疾,理智丧失双目赤红,在街上毫无预兆撕咬一名妇人,随即那名妇人出现了同样反应,从此一传十,十传千,千传万,社会秩序、道德伦理抛之脑后……   Z国当机立断成立相关紧急部门,军事部、医疗部……倾巢而出,距离程非悸从沦陷区主城秘密调任C城已过去整整四年半。   在这五年中,人类勉强与丧尸达成一种微妙的平衡,丧尸虽攻击性强且具有传染行,但智力不足反应迟钝,人类勉强制订出对付丧失进攻的整套方案,并形成安全屋、保护基地、中转站……   几个月前C城刚经历过一场丧尸潮,有赖于驻地军区得以幸免。   但即便如此,丧尸进攻仍给C城带来不小伤害。   残垣断壁随处可见,街道没能及时清理干净,血渍干涸,各种残肢腐朽恶臭,整座城市都透着一股战乱后的死寂。   程非悸在市中心有套公寓,面积不大,一个人住刚好,楼下有间超市,丧尸来临逃跑补充物资也算及时,只可惜由于几个月前的丧尸潮整座小区仅剩下一半。   从远处看像是用雷电一劈为二,倾斜而下。   无论是不是末日,普通老百姓的生活都得过,毕竟过一天少一天。   程非悸到楼下超市买了点不算新鲜但能吃的蔬菜,拎着袋上楼。   小区电梯炸毁,上楼只能走安全通道,安全通道有大半暴露在空气中,料峭春寒,幸好楼层不高,爬起来也不算累。   行至二楼,一道破空声乍响。   程非悸手按住腰部,在确定这破声目标并非他才缓缓松下。   “抓住他——”   “快快快,别让他跑了,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卧槽了,那小崽人去哪了,刚还在——”   楼下,几只黑点携枪搜捕,黑色枪支,统一款式,像来是某个组织的人在搜捕逃犯或者是……叛徒。   无论何事,不过问即可。   为首人左胸上带着一个刀剑构成的徽章,应该是这四五个人领头,他提枪左右搜寻几番,最后一脚踹倒面前一人:“玛德,都闭嘴,老子今天要是再抓不住那小崽子,唯你们是问。”   “头,你说那小崽子——”   “嘭!”   被领头踹倒那人再也说不出话。   余下五人瞬间进入警惕状态。   程非悸脚下速度脚步,此时能避则避。   然而,他三楼台阶尚且未迈上,一道爽朗利落的声音从他正对面一分为二的小区响起。   “我在这。”   嗓音阴郁低沉,程非悸一分心看过去。   只见,有人头戴黑色鸭舌帽高坐三楼断墙,两条包裹在黑裤下的腿随意荡着,随意又悠闲,丝毫没有正被追杀的自觉反而大大咧咧露出要害,仅手持一把M1911 。   程非悸目光在那人黑衣袖口边缘一顿,一点微弱红光刺激眼球,来不及多做反应,程非悸迅速护头躲进通道安全门后。   “嘭!”   一朵蘑菇云腾空生起,泥土、灰尘晕染成了昏雾霭天,程非悸藏在门后紧急用袖口捂住口鼻,来不及等那股呛人的火药味散去,迅速走出往楼上跑去。   炸药用得足够多,程非悸以为楼下将会无人生还,谁料一道闪着银光的子弹以超音速擦过脸颊,留下刺痛以及一道鲜红醒目的划痕,随即子弹凌空而去。   高墙上那人显然也没料到还有人活着的可能性,反应不及时,只堪堪躲过,在与程非悸脸颊别无二致的位置留下同样一道血痕。   浓雾尚未散去,程非悸只勉强看清那人表情姿态,只见他动作没有迟疑,精准把握距离,擦过他一二厘米射向地面,血雾迸开,而后随炸药爆炸烟雾一并散去。   一切重归于好,高墙上持M1911的人迅速撤离,仅留有楼下几位横七竖八的尸体提醒方才不是错觉。   这样的事在末世时常发生,即便有驻地军去严格把控,但水至清则无鱼。   程非悸长舒一口气,感叹自己点背,拎着装有果蔬的塑料袋继续上楼,摸出钥匙开了门。   身上这股刺鼻火药味难以忍受,程非悸赶紧去了卫生间,末日水资源格外珍贵,不敢过于奢侈,只开了小水流冲了个澡。   换好睡衣,下午穿过的衣服直接扔进垃圾桶,这身衣服哪怕洗干净,打死他他都不会再穿。   冲洗完果蔬吃过饭,程非悸后知后觉想起脸上还有道划痕,对着镜子看了眼,确保并无大碍后简单消过毒也就放任了。   初春天黑得快,程非悸掀开被子,准备上床睡觉。   【叮!剧情加载中……】   【0%,10%,99%……99%……】   【剧情……剧情加载失败……】   【请宿主自行探索。 】   一道道机械音在脑中响起,程非悸手按在台灯的姿势陡然僵住,看向懒洋洋趴在他被子上还没他半个手掌大的光球。   不清楚的事先按兵不动,程非悸没有贸然出声。   116窝在香香软软的被子上不想起来,和它的新宿主大大大眼瞪小眼了会儿,终于憋不住了:【你好啊,宿主大大。 】   116郑重地自我介绍:【我是助力HE系统,系统编号116,你可以叫我116或者统统,请多多关照。 】   程非悸:“……”   程非悸在末世来临前也看过几本主角绑定系统,觉醒金手指从此一路开挂,拯救世界的升级流爽文。   不过,他没想到他会这么巧,这么不可思议地碰见个系统。   但也许是第六感作祟,他隐隐感觉这个名为116的系统不是那么的……靠谱。   下一秒,他的预感就得倒了验证。   【恭喜宿主大大成为有缘人,参与修正完成《末日之下》HE结局。 】   程非悸面露迟疑,看向光球:“什么意思?”   116一板一眼地介绍。   【《末日之下》因男主祁末满在打斗中误杀女主棠瑾而无法达成欢天喜地HE结局,导致基于《末日之下》形成的小世界既不稳重,隐有崩塌之势。 】   【现特邀宿主大大与我一同助力HE。 】   116说了一大串,程非悸只捕捉到一个关键词,也只关心一个问题:“需要修正结局的那本书在哪里?”   116思考了下如何组织语言:【就是这本书啊,这个世界就是一本书。 】   轰。   程非悸面色微妙,一瞬间各种因素情况全都考虑了个遍,“崩塌之势是什么。”   【丧尸攻城,小世界坍塌。 】   程非悸手一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道:“倘若我们研制出来阻断药?”   116忽然意识到宿主大大是什么意思了,有些不忍,但还是如实相告:【没有用的,即使阻断药研制出来,也会坍塌。 】   【《末世之下》是一本披着男频爽文名称的bg言情文,表面上讲述的是男主祁末满与女主棠谨在末世一路扶持,拯救全人类的故事,实则是男女主末世中在各种生死相依的爱情故事。 】   【这种类型的书,书中一切都为男女主爱情服务,倘若无法因爱情Happy Ending也就必要存在了,崩塌只是或早或晚。 】   程非悸笑了一声,觉得荒谬又可笑。   116没有贸然出生打扰程非悸,直到后半夜程非悸才稳下心神,接受现实,“你先前说的剧情加载失败是什么意思?”   【每一位绑定的宿主大大都会觉醒自我意识,知晓书中全部剧情,但由于本文缺失了女主,剧情发生偏移,导致剧情无法加载,需要宿主大大自行探索。 】   程非悸又捕捉到一个关键词:“所以——我想助力HE还需要帮男主找个女主?”   【呃……】   【准确来说是这样。 】   程非悸:“……”   程非悸觉得自己能转行了:“你觉得我从实验室辞职改去非诚勿扰主持人的几率是多大?”   116有点好奇:【呃,非诚勿扰是什么? 】   程非悸果断道:“……没什么。”   “假如我HE结局修正成功,丧尸的问题是不是也就解决了?”   116摇摇头:【并不是,HE成功只代表结局恢复成书中轨迹,人与丧尸和平共处。 】   程非悸冷嗤一声,觉得人与丧尸和平共处简直是天方夜谈,都是领地意识雄厚的种族,就算安稳也只是一时,早晚会发生战争。   他严重怀疑这本书是小学生写的。   “最后一个问题,祁末满是谁?”   这个问题简单多了,116能回答:【祁末满我也不知道是谁,但当他出现时我会有感应,会出现提示音。   【目前显示祁末满在C城,但由于距离太远,无法继续缩小范围。 】   程非悸嗯了声,稍稍放心了些,准备趁明天沿着C城街道各个区域都逛上圈。   既来之则安之,最起码知道祁末满人在C城。   C城地处Z国东北部,城市经济发展水平低下,除市中心外的旧城建设毫无无规律而言,住宅店铺似各个杂乱无章的小个子堆聚一起,宛如迷官。   一只冒着绿光的老鼠窸窸窣窣钻出屋檐,嗅着鼻子寻找食物,只可惜一枪毙命,血水混着脏污瞬间从屋檐滴落,坠入青绿色的潮湿青苔。   “该死的老鼠。”   祁末满脚步虚浮,浑身无力,用枪口抵着墙壁哑声咒骂。   他嗓音干涩发痒,好像三天三夜没喝水,可他又不想喝水,他隐隐觉得有什么比水更美味的东西。   不仅如此,随着老鼠的腥臭味挥发,鼻子似乎更加敏感,每一丝恶臭都借由空气覆在暴露在外的肢体上,恶心得他恨不得立刻将老鼠尸体挫骨扬灰。   这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情况。   祁末满把他能想到词都骂了个遍,最后打起力气推开房门,撑着身子几个跨步瘫倒到床上。   他逼迫自己闭上眼,但随着时间推移,嗓子越发干燥,急需某种液体滋润,他坐起身到厨房,用陶瓷杯喝了两杯水,谁料这种燥意不仅没削减,反而愈演愈烈,同时身体也变的极度敏感,渴望……   祁末满没有经验,想起自己曾经看过的影视剧,第一反应就是谁给他下了春/药,向下一看,却并不是欲/望。   这种异常难以忽略,且因为房间空旷、五感敏锐而逐渐放大。   他不得不把从今天早晨到晚上发生的所有在脑中全部回想一遍,首先可以排除那群人,那群人要是有那种能力他早就玩完了,那会是谁对他做了手脚。   有赖于他记性还算不错,祁末满一一排除很快锁定了目标,那个穿着衬衫黑裤的男人。   他记得,他人站在楼下,眼睛轮廓锋利,抬眼上挑时冷淡又无情,与他对视时,有着和他位置一样的伤口。   所以,是他……   细节逐渐扩大。   那人脸上冒着血珠的划痕逐渐具体,撑在床上的身子也越来越敏感、发热……到最后没忍住发出一声喟叹。   祁末满耳朵瞬间烧得通红:“该死的,他对我做了什么!”    第66章   月上西头, 云层散去,清清凉凉照进室内,窗外树影轻轻晃动,投落于床单又慢慢下压, 越扩越大。   风声响起。   睡梦中的程非悸耳朵一动,凌厉的眼瞬间睁开,他保持着身体不动的姿势手伸进枕下,时刻做好准备。   【叮! 】   【男主祁末满距离两米。 】   程非悸手部动作瞬间僵住,一点点从枕下挪至床侧,轻轻一按,摸出一厚度不足一毫的薄片贴在耳后,而后控制着呼吸节奏,静待着。   十秒过后,咔哒一声,窗户自内而外打开。   夜里黑漆漆什么都看不清,程非悸也不敢睁眼,只听见祁末满动作轻盈地翻窗进来,带起衣料摩擦声。   闭眼时光线的明暗变化感受得更清晰, 似乎是有一道黑影落在床边。   祁末满的脚步跟猫一样轻,呼吸却沉重压抑粗喘着,像是临时来了场三千米。   程非悸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保持着这个不动的僵硬姿势。   他以为家中是有某种祁末满需要的物件,谁料祁末满站在床边迟迟未离去,仗着他没醒双目从上到下放肆游览。   程非悸感觉自己好像被这不加掩饰的目光吃了一遍又一遍,骨头渣都不剩。   落在床上的黑影逐渐变大,呼吸和热意也越来越重,喷洒在鼻尖, 像是在朝他靠近。   藏在被子下的手趁祁末满没注意自然垂落至床头,就在程非悸以为祁末满是要暗中行刺时,脸上袭来一阵湿濡。   程非悸:“……”   程非悸他惊了。   舌尖抵在脸上的触感太过细腻柔软,微黏的唾液不偏不倚落在程非悸脸上伤口,湿润又带着温度,吮吸的动作伴随着轻微刺痛、麻意。   配合着动作,祁末满也由弯腰的动作改为趴在床头,原本粗重的呼吸竟然像是得到了什么满足,逐渐舒缓下来。   程非悸:“……”   他好像发现男主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了。   程非悸尽全力稳住心神,任由祁末满摆布,边默默在心里和116交流:“这是怎么回事?”   116同样骇得厉害,整个球都升温变红了:【我……我也不知道啊! 】   说着说着竟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呜呜呜呜~】   虽然前两次宿主大大都和男主搞在一块了,但第一次是特殊情况,两人是发小,感情发生偏移情理之中, 第二回男主提前觉醒了自我意识也说得通,但……但这……这明明是宿主大大和男主的第一回见面啊!   【呜呜呜呜~】   程非悸觉得自己在带孩子:“你先别哭,说不上这其中有什么隐……”   隐情二字尚且没有说完,一剂药剂通过针管注射进静脉,程非悸瞬间陷入昏迷。   116:【! 】   黑夜漫长,是一道看不见的长廊,程非悸说不清走了多长时间,只听见有个亮着光的小团子一直在叽叽喳喳,吵得程非悸恨不得以头撞墙。   黑压压光线逐渐散去,程非悸转醒已是第二天的晌午。   旧得发黄的棚顶映入眼帘,悬挂的白炽灯晃动,像是下一秒就能坠落,四周也很空荡,除了装衣服的柜子没有多余摆件,显得整个房间整空荡又简单。   凭借身下的触感,程非悸意识到他躺在一张不算柔软的床上,并且……他动了动手腕,锁链叮呤咣咣的磕碰声响起。   程非悸放弃了。   【宿主大大,你终于醒了。 】   程非悸看向冒着大海颜色的116 :“怎么回事,我昏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都给我说一遍。”   从116混乱颠倒的八百字小作文中,程非悸提取了两个关键信息。   一是祁末满确实绑架了他。   二是祁末满抽走了他两管血。   程非悸勾上两个问号,祁末满绑他的目的是什么,拿走他血的意义又在哪里?   这两个问题不是本人很难回答,不过祁末满既然只是绑架限制他行动,就证明他没有暂时性命之忧,或许另有用途。   程非悸无法确定这片区域是C城的哪一处,只能从墙壁的磨损痕迹判断出这是处极为老旧的小区,并且从正午到晚上都没有任何声音,所以,极有可能早已荒废。   C城这片程非悸还算熟悉,除了北面的治安松散三不管地带,眼下他不得不做最坏的准备。   手脚皆受到限制,程非悸在床上躺了一个下午,幸好在实验室的日子比这还枯燥,倒也不算难捱。   不知过去了多久,门外各种杂七杂八声乒乓响起。   程非悸调整好姿势,下一秒有人戴着一顶帽子推开了门。   那人推门动作急促,门都来不及合,一下子压倒在程非悸身上,帽子也在动作中掉落,露出蓬松黑发。   祁末满浑身燥热。   他带了两管血出门,一管找了权威机构,一管找了地下黑市,化验检测的结果都是合乎标准。   但那晚身子的饥渴难忍,以及犹如得了美酒佳肴后,身体每个细胞都打开的舒爽都在告诉他,这人的血一定有问题。   而且,他不过是才出门一下午,那种感觉就再度感来,甚至是因得到过而越加难以忍受,简直……简直就像是上瘾了一样。   该死!   祁末满在背后用枪指着程非悸,眼眶烧得通红,嗓音急促得不正常:“说话!你对我做了什么!”   被人用枪点头,程非悸也不慌,甚至还很悠闲,只凭祁末满方才那几下横冲直撞,便看得出来他对祁末满有用,而且他也很莫名其妙,这话应该由他来问吧。   程非悸举起手,合格扮演一位人质:“你是谁,这里是哪里,为什么要绑架我,你的目的是什么?”   话音落下没等到回答,反而手指率先袭来一阵刺痛,是被人用匕首划了一刀。   程非悸反应不及时,祁末满已经扯过他手指抵在嘴唇,唇瓣轻启,舌尖抵着伤口急促吮吸,饥渴得似沙漠旅人终于觅得一汪清泉。   “嘭。”   身后,祁末满舒服得手无力一松,枪掉到一旁。   程非悸保持冷静在心里计数,大约是六秒,在指腹感到绵长酥麻时祁末满拿下,松开得缓慢,似乎是很不舍。   同时在祁末满起身间,程非悸也得以窥探到这人面容。   很出人意料,他前不久刚见过对方,正是昨日高墙上的少年,不过此时离得近,模糊的容貌看得更清楚了些。   与他开枪威胁动作的老辣狠厉完全不同,他长得很小,看样子也才十七八九,皮肤白,头发黑,长得很漂亮,就是脸颊不够圆,有点瘦,并且眼眶因急促带点红,瞧着倒有点不合时宜的可怜。   显而易见,他就是祁末满。   说实在的,和程非悸相信中的样子天差地别,他想过小说中时间线拉得长,祁末满年龄会小一些,但也是眉眼俊逸冷清,不可侵犯那款。   谁知现实中的祁末满长成这幅样子,怎么看怎么像高中生。   祁末满久久等不着回话,下巴绷成一条线,语气阴狠毒辣,仿若盘踞已久的毒蛇,终于逮到机会吐出信子给予致命一击:“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程非悸没把这威胁当回事,只觉得这本书男主人设有点不符合青少年价值观,同时视线落在祁末满嘴角没擦干的血迹,再稍微联想一下昨日的场景,大致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只是他没料到会这么巧,他没对试剂里的光素酶上瘾,碰巧沾染上他血液的祁末满反而上瘾了,看模样还是很敏感的那一挂。   经过培育的光素活性成分极低,成瘾性微乎其微,不然程非悸也不会如此嫌命大地拿自己做试验。   但知道归知道,且不提阻断药与光素酶一事均不能泄露,光祁末满的身份就决定了程非悸必须打太极。   程非悸看着祁末满,再一次面不改色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还有,你是谁,为什么要绑架我。”   祁末满恢复正常,先前的渴求消失殆尽,开口时嗓音夹杂着对程非悸不知天高地厚的嘲笑:“你只需要知道你被绑架了,人和命都在我手上。”   识时务者为俊杰,作为一名的人质理应做到这点,于是程非悸迟疑地点了头。   “行。”祁末满对程非悸的看清局势很满意:“接下来说说你那天对我做了什么。”   程非悸适时露出困惑迷茫:“什么意思?”   咬准字音,他盯着祁末满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在和我装?”   祁末满一双黑瞳牢牢锁定程非悸,眉心不悦地蹙起一道,铁了心地从程非悸脸上寻到一丝说谎痕迹,但很可惜程非悸真诚的过分。   在与程非悸从容不迫地回视了半分钟后,祁末满嘴角倏然勾起一个笑,眼角眉梢都挂上了愉悦色彩:“你不说也没关系,先卸下你只手指,等十根手指全卸下,该说的就都说了。”   程非悸:“……”   谢谢,他现在手已经开始痛了。   程非悸带着镣铐手一摊,手指明晃晃暴露在祁末满眼前:“你想让我说什么,我从睁眼起就在这,来龙去脉从头到尾就不清楚,我能说什么,又能说什么。”   祁末满转着枪的动作停了停,又瞬间反应过来:“你别说你没猜到是怎么回事。”   程非悸很谨慎地斟酌字句,一字一句道:“我不能保证我猜的对。”   祁末满扯了扯嘴角:“你别说你没看出来,我对你的血上瘾。”   祁末满丝毫没有不能将把柄透露给别人的自觉,要么是对自己实力自信,要么是觉得对方不足为惧。   程非悸猜测现在应该是两者皆有,眉梢徐徐挑起一个惊讶弧度,眼睛左右看了圈镣铐最后绕回祁末满身上:“所以,这就是你绑架我的理由。”   “没错。”   祁末满断定是程非悸搞得鬼,也不再兜圈子,沾着血迹嘴巴一张一合,说着恶寒的话:“解药拿来,否则就杀了你,再把你血抽干。”   程非悸并未将这话放在心上,聪明人都应该在查清前好好供着移动血包,而不是杀之取血:“我没有解药,而且我的血液很正常。”   他没有说谎,光素酶的致瘾行只能降低,不能根除,身为受试员更会定期检查,问题绝对不在他身上。   “你再说一遍。”   祁末满嗓音平静,跪坐在程非悸腹部,手握套筒后移,子弹上膛,俯身逼近,枪口抵住程非悸额心,只要轻轻扣动扳机,即为丧命。   程非悸知道祁末满在试探他,对方敢杀他,但不会杀他,既然如此再说一遍同样的话又如何。   他盯着祁末满黑亮执着的圆润瞳孔,一字一字沉声道:“我没有解药,更不清楚。。”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枪口抵在太阳穴,属于祁末满的气息逐渐逼近,危险诡秘,是瘴气弥漫的森林,潮湿又阴郁。   程非悸冷静地凝着他:“你可以杀我,但我的答案不会变。”   “而且,我也很希望我清楚你对我血液上瘾的原因是什么,或者是我有解药,被人绑架的滋味是真的不好受。”   祁末满一瞬不瞬盯着程非悸,手按在扳机。   程非悸闭上眼,安静地等待。   预料之中迫近死亡的血腥与剧痛没有袭来,祁末满一骨碌从床上翻下来,袖中匕首出其不意刺中床头木质护栏。   程非悸睁看眼,心脏跳动平稳得没有丝毫变化,他就知道祁末满是聪明人。   祁末满反手扣上掉到地上鸭舌帽,帽檐压得低,只能看清沾着点干涸血液的嘴角一张一合:“该死的苍蝇!”   “恶心的老鼠!”   祁末满越想越气不过,踹了脚木制床,床未动分毫,又是阵听不清的咒骂,嘭地一声甩上门。   程非悸:“……”   确保祁末满不会再突然出现后,程非悸带点不确定地询问116:“他……刚刚是在骂我?”   116也有点迟疑:【呃,应该是吧。 】    第67章   程非悸手脚带着镣铐,活动空间仅限于床上,哪里都去不了,这么干躺着实在无聊,程非悸叫116给他找了两部爱情片看,为以后助力HE积攒素材。   两部爱情片看完, 门开了。   祁末满换了件衣服, 连帽黑色卫衣, 牛仔裤,帽子扣在头戴, 黑压压的一道。   程非悸道:“有事?”   他语气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好,按正常人的思路能心平气和地对绑架犯那才叫人怀疑。   祁末满懒得废话,扔两个小面包到程非悸床上:“晚饭。”   程非悸低头和那两个不知道什么品牌的面包大眼瞪小眼,没什么表情地扯扯嘴角,感叹道原来绑架对他还是有一定影响。   他尽量礼貌询问:“没有别的吗?”   “不吃就把舌头割下来。”祁末满舔舔嘴角,语气兴奋雀跃得按捺不住,听着倒像是要把程非悸舌头当下酒菜吃。   程非悸:“……”   程非悸果断拆开塑料袋,咬上口面包,这一口差点没把噎过去,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难吃的东西。   见他吃了,祁末满也没走,跟个门神似的站在门口,监督着程非悸吃光两个能给人噎二里地的杂牌面包。   吃过面包, 祁末满走过床边收起塑料袋准备离开,程非悸抢先一步道:“我想上厕所。”   祁末满冷酷无情:“憋着。”   程非悸一噎,继而好脾气笑笑,用一种开玩笑的语气说:“憋不住了,都憋一下午了。”见祁末满没反应,手指一点地面慢悠悠补充:“再憋着我就要就地解决了。”   他这话说得糙,祁末满脸色瞬间阴沉地和他纯黑卫衣一个色,摸出腰上枪转了圈,隔空抵在程非悸下面,神色愉悦地好像解决了世界难题:“毙了就万事大吉了。”   程非悸:“……”   他真的很想问问116,这本书真的符合青少年核心价值观吗?   程非悸看着祁末满,不介意充当一会儿生物老师:“你知道这块坏死处理不当会引起感染吗?感染严重会停止一切生理反应,简言之就是死了。”   更简言之我死了,你也完。   祁末满没动, M1911在那处比划多下,似乎在思考什么角度才能快准狠又一劳永逸,来回十多下,才恋恋不舍地收了枪。   祁末满当着程非悸的面大大咧咧从口袋里掏出钥匙,解开程非悸脚铐,手铐,其中祁末满将右手手铐一端固定在自己腕部,手枪抵着程非悸腰部:“走。”   程非悸推开门,不大不小的客厅暴露在视野,他目标明确地扫眼窗户,发现祁末满提前做了准备,窗户全用木板堵死,一丝缝隙都没留下。   “不该看的别看,小心眼睛。”   祁末满警告声音在身后响起,贴近耳廓,吐息潮热黏腻:“更别想着甩花招。”   程非悸笑着举起手:“你太高估我了,我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医师,哪来的本事甩花招。”   祁末满将人绑了后又折返了趟,确实在这人家里找到不少医用机械,虽未全信却也并未怀疑,因此只冷笑一声。   祁末满枪口点着程非悸后腰示意:“右边,卫生间。”   程非悸从善如流地推开门,回头看了眼和他刚好差半个头的祁末满,嗓音微沉:“你要看着我上?”   祁末满想给他一脚,或者像是对付那天那帮人一样炸死得了,偏偏还不能,这种上不去下不来的感觉过分烦躁:“废话真多。”   程非悸无声笑了下,进了卫生间。   看呗,他又不是有人在就上不出来。   上完厕所,拉上拉链,祁末满就要带祁程非悸回房,程非悸一扬手:“等下,洗个手。”   祁末满有点不耐烦,整个人浑身上下都透着点暴躁:“事多,快点。”   程非悸从善如流地拧开水龙头洗了手,又用一旁的纸巾擦了手,接着把脏纸巾扔进垃圾桶,做完这一连串动作,才道:“好了。”   重新戴上镣铐,程非悸躺在床上问,佯装出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你打算关我到什么时候?”   祁末满站在床边,老旧白炽灯的暖黄光打在身上,也没周身阴郁的气质添上几分温度,仅仅衬着黑帽下的那节下巴瓷白盈润:“关到我满意为止。”   “这么久?”   祁末满露出牙笑了,就是笑不达眼,浮于表面:“你要是着急,我可以立马把你血抽干,送你离开,不用客气。”   程非悸:“……”   你人还怪好呢。   程非悸果断道:“我倒是不着急,唯独担心我工作。”   丧尸爆发五年,最近半年来人们逐渐在混乱与杀戮中建立秩序,虽效果微乎其微,但与C城类似的安?全基地城市中心医疗、商业等必需品也逐渐恢复。   祁末满瞥了眼程非悸,嗓音淡淡:“替你辞了。”   程非悸语气无害真挚,仿若真心实意地为祁末满着想:“好吧,希望你能趁早找到解决办法,我也好早日离开。”   祁末满道:“用你说。”   待祁末满离开,程非悸勾了勾唇,神情愉悦。   祁末满话虽少,但凡事只要开口且做过就会留下蛛丝马迹,他确认了两点,一是祁末满仍旧不清楚他的底细,并且逐渐相信他的话,二是对方一点生活经验都没有。   但凡有一点生活经验,都该知道随着丧尸爆发,医疗、企业、商业……全部国有化,强制服从命令,禁止后退,辞职是末世前才会出现的词。   什么职业会导致生活经验少到与社会脱轨,再联系到初次见面的场景,答案很明确了。   事情变得有趣起来,程非悸勾了勾唇,突然有点好奇原著小说中祁末满在这个时候在做什么。   他看了眼116,希望能得到回答。   116一瑟缩,他觉得这回绑定的宿主既不是像沉某一样的笑面虎,也不是和季某一样闷着骚,而是个切开黑,它有点怕怕的。   程非悸碰碰有点紫化趋势的光球:“怎么变色了?”   116觉得说实话不太好,万一伤了宿主大大的心可怎么办:【呃,原皮看腻了。 】   “行吧。”程非悸也没纠结:“小说原定时间线,祁末满在做什么?”   116 :【按照原著,祁末满应该已经参军了……】   “……哦。”   程非悸突然觉得他有必要和上级反应一下,在军人入伍前,增加心理评估强度。   晚上睡觉前,程非悸侧过头,看了眼用木板堵死的卧室窗户。   线索太少,程非悸只能做推测。   卧室床是木质,墙角磨损严重,露出的砖头断裂严重,卫生间漏水,下水道抽水费力,很可能是小老区。   老小区普遍隔音不好,他却从中午醒来至晚上都没听见一丝声音,极大概率是小区只有这一间住户。   并且小区没有停电停水,显然没受到丧尸潮影响,C城由于军部人手不够且丧尸数量多,驻地军区保护范围内仅限于城中心,以城中心至市三环人手逐渐降低,所有C城居民几乎均在这两处内。   那么显而易见,这小区有极大可能是市三环某一处的僵尸房。   另外C城不是繁华城市,住户少租户,市三环仅存僵尸房没几处,程非悸粗略数数大致有目标后也不再纠结,左右时间还长。   一连两天过去,这两天内程非悸活动范围只限于床上,无论是上厕还是洗漱全是所定时定点,时间到了祁末满才会出现用枪抵着后腰,带他去卫生间,之后回房扣上镣铐。   更甚为了减少与他见面,祁末满每日送饭时顺带抽上十毫升血液,刚好满足一天需要。   程非悸想和祁末满交流,奈何寻不找机会,一旦抽完血祁末满立马走人,半秒不耽搁,白日里也不在家,晚上十多点才回来,回来后带程非悸上趟厕所又立马离开。   顺带一提,程非悸连续吃了两天丧尸爆发都不会有人抢的干巴面包,并且从始至终都是一个口味,再吃下去只怕是要吐了。   在祁末满又一次送饭时,程非悸没忍住提出了自己诉求:“我不想吃面包了。”   祁末满站在门口一愣,有点怀疑自己听错了,这人居然在被绑架的前提下,不知天高地厚地提要求。   程非悸以为祁末满是耳朵不好使,啧了声又重复了一遍:“有没有别的吃的?”   祁末满走勾起,站在床边,目光自上而下投到程非悸身上,眼神费解有,惊讶更有。   程非悸耐着性子再一次问道:“有吗?”   祁末满反应回来了,袖中锋利匕首悄无声息探出,拍着程非悸脸颊,冷冷地拖长音调威胁:“你在和我提要求。”   程非悸大大方方地点头,脸颊摩擦过刀刃,留下一道血痕,一二滴血珠冒出。   程非悸敏锐地注意到祁末满眼神变了,那双圆润的眼睛更圆了些,跟末世前他家楼下流浪猫第一次吃到美味的火腿肠似的。   程非悸在心底哂笑一声,没料到血液中的光素不仅成瘾,还有这作用,好像更有趣了。他放低音量说:“不是提要求,是真的不想吃泡面了。”   祁末满克制住凑上去舔砥的冲动,绷着脸道:“我看你是想吃屁。”   程非悸用带着镣铐的手碰了碰脸颊,指腹沾上一滴鲜红的血:“流血了?”   他手指捻着这滴血,语气里的困惑和好奇自然而然地流露:“我的血真的对你很有吸引力吗?有点神奇。”   “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有点稀奇,这也太奇怪了。”   程非悸找补及时,时间又卡得刚刚好,刚好在祁末满发火前。   祁末满压下将人一枪毙了的冲动,嘴角勾起:“死了就不稀奇了。”   程非悸:“……”   程非悸没指望能有别的吃食,轻车熟路摸过面包,撕开塑料袋,闲聊似的地问:“你多大了?”   祁末满保持沉默,显然不想和程非悸做过多交流,程非悸也不勉强,一个人也能把话说下去: “话这么少,你不无聊吗?这块只有你一个人吧,天天也不和我说话,不寂寞?”   祁末满嗤笑一声,表情嘲弄地舔舔嘴唇,眼里闪着兴奋的光:“因为我把能和我说话的人都杀了。”   他贴心询问程非悸想法:“你要试试吗?”   程非悸顿时觉得手里的面包更难吃了,他深知点到为止见好就收的道理,一晚上说太多容易适得其反,这会儿也不再说,就着水干巴巴吃完两个面包。   又是两天过去,平心而论,除了没有自由和饭难吃这两点,程非悸还挺喜欢在祁末满这块待着。   这种天天睁眼了吃,闭眼睛了睡,无聊了再让116找点末世前电台播放的综艺电影看,生活实在是悠闲,更不用他事先给俞宛白和田星文发了消息,实验那面不用操心。   被绑架的第四天晚上,祁末满照例给程非悸送饭,期间,程非悸又提出来他的诉求:“我想洗澡。”   祁末满照常给上完厕所的程非悸待上镣铐,低头碎发遮住眉眼:“我看你是想死。”   程非悸手指一下下点着镣铐思忖,想了会儿还是决定听从心里的欲/望:“小孩,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人不能总提死这个字眼。”   “嘭。”   话音尚未落下,一阵天旋地转袭来,等程非悸回归意识时,祁末满掐着他脖颈将他牢牢钉在木质床上。   后挫力大,木板床又坚硬,程非悸是真的感到点疼了,也幸好祁末满抵在他脖间的手没用上多大力,不然他可不能保证自己应激之下不会做出反抗举动。   祁末满声调没什么起伏变化,却包含着浓浓的恐吓与要挟:“你叫我什么。”   他眼睛眯起,黑瞳深不见底,再配合手中的都动作,程非悸丝毫不怀疑祁末满此刻想杀了他的心。   但,也说了仅是想。   程非悸躺在床上,看着笼罩在他上方的祁末满,依旧是游刃有余的姿态:“你又不告诉我姓名,我只能叫这么叫你。”   他露出个笑,继续胆大妄为:“你看起来很小,成年了吗?”   “或者我可以叫你弟弟?”   祁末满收紧力道,感受掌心温热的皮肤,脉搏的跳动,克制住给他大卸八块的冲动,闭目平复了一下脾气,松开对方:“祁末满。”   程非悸起身整理整理弄乱的衣领:“哦,原来你叫祁末满。”   “很好听的名字。”   “对了,我叫程非悸。非常的非,悸动的悸。”    第68章   翌日清晨,程非悸刚睡醒眼睛半睁着,就看见在他面前抽血的祁末满。   每次抽血时,祁末满都会给他服用药物,使他昏迷, 但他以身试药后身体抗药性逐渐增强, 一连四天也该适应祁末满给他打的迷醉药了。   祁末满动作很轻, 应该是怕弄醒他, 程非悸觉得自己应该配合配合他,便一动没动继续装睡。   一个冰凉的坚硬针头在脖间比划了一道, 祁末满抽完血站起身,在程非悸脸上投下一片浓厚的黑影:“醒来就别装睡,我不介意送你去长眠不起。”   程非悸这才睁开眼睛,适时表现出自己的不足:“看来我装睡的功夫还是不到家。”   他看看自己手背冒着血珠的针眼,起身活动活动僵硬了一晚上的脖子:“解药什么时候才能研制出来。”   短暂一停, 程非悸叫了声名字:“祁末满。”   他的口气并不重,但因为一晚上没有开口,清早醒来时嗓音低沉暗哑。   祁末满顿了顿神色自若地收了采血管,瞥了程非悸眼,一开口就带上了冷笑:“你倒是着急。”   程非悸身上药效还没过去,笑起来透着点虚弱无力:“我着急不是很正常吗?任谁手脚都套上镣铐都想赶紧解开吧。”   祁末满不为所动,静静看着他:“那你想着吧。”   程非悸自动忽略这话:“等你晚上回来我能洗澡不?”他拎起衣领放到鼻子下, 做出一副甚是嫌弃的表情:“我都臭了, 你没闻到吗?”   祁末满想一枪毙了他,偏偏条件不允许,这几天内他也有尝试戒断,可那滋味实在是太难受了,浑身下上每个毛孔都在诉求渴求, 只能恨得牙痒痒。   祁末满用最少字说着最有用的话:“那你想不想死。”   程非悸胆子大了点:“你是不是对我死有点执念?我也是受害者好不好。”   祁末满道:“你该死。”   发现讲道理讲不通的程非悸:“……”   晚上程非悸嚼着上午剩下的一半干巴面包锻炼咬肌,边津津有味地看116播放的电影和综艺,被关的四天内他已经看完12期《非诚勿扰》和4期《相亲大会》,从中汲取了丰富经验,只等和祁末满混熟后尝试。   夜晚,程非悸躺在床上,双目紧闭,是熟睡的姿势,一道窸窸窣窣声响得突然又微弱,然而过分敏锐的听力仍是轻而易举地捕捉。   程非悸凌厉的眼瞬间睁开,右手搭在左手上,抵在冰凉坚硬的镣铐,目光冷肃盯着那木制的门。   忽然,一股浓烈的血腥味穿过木门,通过空气弥散进卧室。   屋里只有他和祁末满,祁末满谨慎又胆大,两种互相矛盾的特性在他身上得到很好结合,外人尾随到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也不能排除,所以……   程非悸屏住呼吸,调动听力。   黑夜里任何声音都经过扩大,只要认真仔细地听,你可以听见衣物摩擦、鞋底接触地面时产生的任何声音,更包括推门声。   只留出一条缝的眼睛瞄见立在门口的人影,身高正好距离木门门顶有三十厘米,程非悸当机立断闭上眼,手也自然缩回被子里。   血腥味愈加浓烈。   脚步声越加清晰。   一股蛮力猝不及防袭来,祁末满一把掀开程非悸被子,给了他脊背一拳:“起来。”   程非悸:“……”   程非悸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半梦半醒间的迷惘表现得恰到好处:“怎么了?”   祁末满没有说话,动作迅速地打开程非悸左手镣铐,脚铐,右手镣铐一头也由原本拷在床栏改为祁末满左手。   “立刻下床。”   黑夜中祁末满的身形影影绰绰,模糊不清,嗓音沙哑着下达指令:“别问为什么。”   程非悸嗅着祁末满身上的血腥味,猜测估计是祁末满这面突发紧急情况,急需转移阵地,这个时候不适合打探消息,程非悸摸了下耳后果断穿鞋下床。   房间没开灯,只能看清轮廓,冰凉枪口抵在额角,程非悸借着祁末满身形轮廓看到他警惕地四下张望。   祁末满推开卧室门,一路绕到厨房,期间程非悸探究目光过于明显,扭头恶狠狠地瞪了他眼,只可惜这一眼由于夜色沉静如水而大打折扣,起不到什么作用。   但该配合还是得配合,程非悸举起手,示意自己什么都没做。   祁末满拿枪点了下程非悸才撤走视线,继续察看四周,程非悸胡乱摸了几下铁链,莫名其妙地有种在陪小孩子玩过家家的错觉,他饰演被绑架的人,祁末满扮演绑架犯。   黑夜中,程非悸嘴角勾起带着兴致的弧度,左右阻断药研究项目有了重大突破,暂时不着急,就当是奖励自己场游戏了。   程非悸压低声:“祁末满,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祁末满登时扭过头,恐吓的话尚且来不及说,只听子弹穿透窗户的碎裂迸溅声乍然出现,刺破黑暗。   祁末满子弹早已上膛,扣动扳机,瞬息间穿透空气,闷哼声随之响起,黑色画布添上了血色花朵,黑夜于是不再沉重、无聊,而是生气、活跃。   祁末满迅速在墙上摩挲,掌心抵在一处凸起不足半厘米的瓷砖,墙壁处登时出现一道暗门,四四方方框住夜色深处。   小区位于一楼,从后溜走,没有台阶。   祁末满一扯链子,嗓音凶狠骇人,潜藏着浓浓警告之意:“不想死就要是跟紧我。”   程非悸佯装一愣,在祁末满带他跨出五六步才反应过来:“好。”   祁末满奔跑速度很快,密密麻麻的雨丝砸在身上,很快就淋湿了全部衣服,黏在身上难受得过分,跟在胶水滚了圈似的。   程非悸突然有点后悔趟这趟浑水。   程非悸在落后祁末满一步的位置,习惯性地明知故问:“你惹上什么人了?”   程非悸听力早就锻炼出来了,别人或许听不到,他却能敏锐捕捉到身后纵横交错巷子深处杂乱的脚步声、搜捕声。   祁末满没回头,一个劲地跑:“和你没关系。”   程非悸摸了把脸,甩掉脸上雨水:“我总归得知道我这条命到底归谁,是归你还是归他们。”   不知道是那句话触动了祁末满,祁末满回头看了眼,在月光下,一双眼睛黑而深沉,打湿的碎发贴在额前,倒是显出几分不合时宜的虚弱。   祁末满反手将M1911塞进程非悸手中:“会用吗?”   锁链砸在地上牵扯出不大不小的声音,溅起水珠又砸回地面,洇湿裤脚,雨水斜织,全身冰凉一片。   程非悸这回是真的愣住了,不是演的,在祁末满带他跑入一条小巷时笑了一下:“我不会。”   “蠢货。”   祁末满在前面咒骂了句,夺回手枪,言简意赅又怒其不争:“死不了。”   尾音刚湮灭在雨声中,密密麻麻的脚步声逼近。   这片没什么居民,大部分住户都遭受了前不久的丧尸潮,雨水一冲,干涸的血渍再一次蜿蜒流淌,随着沉重脚步溅起至裤脚。   程非悸敢说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狼狈过,丧尸爆发时他在主城军部,后主城沦陷又秘密护送至C城,吃过最大的苦也就是那几天的能噎死人面包。   不到一周的功夫,就从被绑架,抽血,到追杀逃命……各个都体验了个遍。   这片区域祁末满明显比他熟悉,一路奔跑东逃西窜,枪声在如同迷宫一般的街道四处乍起,程非悸合格地扮演着一位什么都不会做的“蠢货”,心安理得躲在一旁。   对方人多势众,有备而来,提前查清地势做好埋伏,祁末满左支右绌,雨滴越发密集,体力也逐渐不支。   祁末满意识到这样不行,粗暴地擦了把脸,月光映在他侧脸,程非悸看见祁末满在冷雨中更显苍白的面孔。   夜雨不留情面地砸在祁末满身上,料峭春寒的季节,冰凉雨水混杂着下颌血迹一路蜿蜒至衣领,祁末满紧盯墙对面眼眶通红一片,眼底却藏着凶狠的光。   血腥味渐浓,程非悸知道不是来自身后追击不断的黑衣人,而是属于祁末满。   祁末满斜靠在墙壁,捏着枪的手指青色血管凸起,目光警惕又清醒,如果不是有血腥味源源冒出,他可能真的会以为祁末满毫发无伤,游刃有余。   不忍的情绪来得总是不受控制,不多,可能仅是百分之一,但这种情绪只要一点就足够。程非悸上前一步,锁链声在静谧时分碰了一下,是独木桥上摇摇欲坠的一下。   祁末满没有回头,依旧紧盯着胡同巷口。   程非悸贴近压低声,对他说:“两条路。”   祁末满眼神出现了变化。   “一直躲在胡同,期待巷口建筑物足够多,对方不会发现。”   “另一条路,三百多米外的废弃钢厂,厂内布局复杂,适合伏击。”   当然还有第三种,但他不会说,也不会提,祁末满更不会想得到。   程非悸继续保持又低又沉的音量,“前者需要足够运气,后者需要足够实力。”   他勾起唇,神色愉悦:“祁末满,你想哪一个?”   祁末满终于舍得分程非悸一个眼神,嗓音在雨夜衬托下更显肃杀:“你知道吗,你很适合当诱饵。”   程非悸从善如流道:“哦,还是有人第一次这样形容我。”   最后一字同雨珠一同散落,祁末满解开镣铐,对着胡同深处墙壁发出清晰畅快的一击。   枪声划破雨幕,四周搜寻的黑衣人瞬间大半向对面跑去。   祁末满没有任何牵挂越出胡同,干脆利落地解决了在胡同这片区域巡逻的几人,顺带搜刮出弹匣。   黑衣完美融入墨色,祁末满脚步轻盈又迅速向一百米外工厂跑去,擦除血迹侧目间前瞄见一熟悉身影,蹙眉疑问四起。   程非悸一笑,冷淡嗓音与奔跑带过的风声,与淅淅沥沥的落雨声一并传来。   “那帮人很快就会发现自己被耍了,我跑不了,与其靠那几分天注定的运气,不如跟你一把,赌一把。”   祁末满深深地看了程非悸眼,含义不明,向前奔去。   三百米的路程不远,但祁末满本身又负伤,事先一阵东躲西藏间又消耗了体力,最后一百米有脚步声逼近。   祁末满不顾伤势提速,在跑入钢厂,来到最高层时扔了把从黑衣人身上摸过的枪。   程非悸再一次重复:“我不会。”   祁末满湿漉漉发丝贴在额前,瞪了他眼,程非悸懂了他意思,不再说话。   最后五十米,大片月晖照亮逐渐向钢厂汇聚的七十人队伍,如黑云压城过境。   祁末满站在窗后,以墙体做掩护,瞄准前方,果断出击。   没有人停下或慌乱,反而继续加快脚步向钢厂行去,同时以四周建筑物做掩体,奈何钢厂周围建筑物少得可怜,祁末满又枪枪果决,稳定输出解决了一批人马。   “自己找地方待着。”   祁末满撂下这话,下了楼。   程非悸并不担心祁末满,更没心情担心,他自身都“难保”,哪有精力操心别人,再说祁末满那长相一看就是个命大的,便立马找了个窄小夹缝侧身钻了进去。   钢厂共五层,程非悸藏身在五楼,窗户碎裂,楼层空旷,枪声不绝于耳,回荡在耳际,每一下都如鼓点般与心脏跳动声重合。   五楼鲜少人上楼,打斗声在脚下响起,厚重血腥味却借空气这束藤蔓攀岩至上层,黏腻又阴森。   程非悸躲在墙缝中,闭着眼感受着枪声与血腥味,一下下摸着祁末满抛给他这只枪的枪身。   分不清过去了多久,只记得云层悄无声息地出现,又悄无声息地散去,月辉如流水消散,连同近乎持续一夜的枪声。   程非悸走出墙缝缓了缓僵硬的身体,踩着分不清是雨水还是血水的台阶迈步下楼。   身影在身后拖成长长的一道,最后稳稳停在四楼生产主车间。   主车间空旷,又有生产设备庇护,适合猎杀,一二楼布局复杂,适合埋伏,祁末满一定在楼下将能解决的都解决了,最后上楼。   主车间区域划分众多,程非悸做好了一间间找去的准备,谁料一道黑影立在楼梯口,闯入视野。   子弹撕裂空气,程非悸偏头稳稳当当避开,对着那个人影道:“我赌对了。”   随即,语气带上点鲜少出现的诧异:“不过,你居然还有力气?”    第69章   祁末满未发一言, 兜帽遮住大半张脸,融于夜色。   程非悸朝他走过去,在他面前半蹲在地,反手摘下祁末满黑色卫衣帽子, 恰逢云层散去, 月光轻巧又轻柔地从楼道窗户照进来。   祁末满面色苍白, 眼神狠厉, 血迹斑斑。   程非悸哂笑一声,搓掉指尖沾上的血液:“很惨么。”   祁末满没有血色的嘴唇一张一合, 语速放得缓,却仍不难听出其中的虚弱:“你最好现在杀了我。”   “我怎么会杀你。”   这可是个拉近好感的关键时期,而且祁末满明明想杀他却杀不了他的样子实在是有趣得过分。   程非悸用干净袖子擦了擦祁末满脸颊,直到擦掉血污,露出干净白皙的一张脸才肯罢休:“我怎么舍得杀你呢,祁末满。”   程非悸语气平淡,嗓音也是最正常不过,但环境空旷, 话音通过空气一步步传递传播, 与耳语差不多。   这话祁末满要是信了那才是有鬼,他手指一下下摸着枪身,掀开眼皮淡淡看了程非悸眼:“你想做什么。”   “我真没想做什么。”程非悸耸耸肩:“你不要把每个人都想得这么坏,好不好。”   话音未落, 祁末满突然从地上起身,用尽全力扑倒在程非悸身上,两人双双落地,冰凉锋利刀刃抵在喉间,来自祁末满身上的血腥味更重了。   刀刃离得近, 祁末满右手离得同样近,程非悸轻而易举推开祁末满颤抖的手,“你是打不死的小强吧?”   祁末满仍未说话,碎发垂下,一双眼睛专注盯着程非悸。   这个姿势不知维持了多久,祁末满终于开口了,匕首重回脖间:“你到底是谁?”   祁末满绝对不相信一个小小的医生在经历一晚的追杀逃亡还能如此冷静,更重要的是,尽管他那发子弹不是奔着夺命去,这人躲子弹的动作也过于熟练。   而且这人除了被绑架时略显慌乱,之后的每一天既不慌乱也不着急,这都是疑点。   被人质疑身份,程非悸也是不慌不乱的姿态,一双干净的眼眸回视他,故意曲解他:“程非悸啊,不是做过自我介绍了吗?”   “你忘了吗?”程非悸在祁末满手臂一处伤口轻轻一按,发挥专业知识:“你的伤口需要抓紧时间包扎,不然会失血过多。”   祁末满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程非悸默声与祁末满对峙片刻,随即不疾不徐道:“好吧,我知道你不相信你,我确实不是因为舍不得才不杀你,而是我必须拥有一击毙命的实力,虽然你受了重伤,但你只要想也能立刻杀掉我。”   程非悸凝着祁末满黑瞳,嘴角勾出一丝笑:“你的那发子弹在提醒我,不是吗?”   他又说:“怎么我会对了意,你反倒要杀我呢?”   程非悸这番话说得可谓不出错,祁末满深深看了程非悸眼,袖中匕首悄无声息探了回去,大半身子靠回墙。   程非悸整理整理自己衣服,一并坐在墙角,礼貌询问:“需要包扎吗?”   没等到回应,程非悸又问:“我们什么时候返回?”   祁末满有点不耐烦,开始后悔一开始同意程非悸跟上了:“闭嘴。”   程非悸短暂一笑从容闭上嘴,确认祁末满身上的伤并不是致命伤后,脑枕在墙角开始闭目养神。   他确实有些累了,外加有祁末满这个杀手在也不担心有外人来,不一会儿安心睡了过去。   他觉并不沉,常年的军部生活使他即使在睡觉中也留一丝神经在外站岗,因此在万籁俱寂的深夜中一阵阵喘息声响起时他很快就睁开了眼。   在确认并无人闯入后,眼中的警惕才消退。   粗喘声还在继续,程非悸侧过头,看见祁末满挂着细密汗珠的额头、鼻尖。   祁末满眉间紧锁,眼珠在眼皮下转动,是极为不耐的样子。   程非悸粗略算算时间,猜测对方是太长时间没补充光素,祁末满袖中有匕首,但匕首带血,程非悸这个有洁癖的不可能用。   他只能咬破自己指尖,在血珠冒出后,捏着祁末满下巴,强制祁末满张开嘴唇。   没把手伸进去,而是在距离嘴唇一二厘米位置停下,随即指尖用力,挤出血液 ,三四滴血液沾上舌尖,祁末满立马似得了抚慰安静下来。   他的力气不大,但由于祁末满太白的原因,下巴仍留下两道红痕,且因为他事先用袖子帮祁未满擦过血污而越加明显。   程非悸在上面停留一瞬,手掌一翻,手背贴上祁末满额头,燥热带着湿气一并传来,是发了高烧。   他手掌冰凉,昏迷中的祁末满眉心逐渐舒展,甚至在程非悸拿去时,下意识扬起一节脖颈追随了二三厘米,没找到后亮出不满神色,脑袋重新缩回墙角。   程非悸收了手,从鼻间溢出声调笑似的轻哼:“小孩子一个。”   是高烧,大致在三十九度,不依靠药物很难自然退烧。   更别提祁末满本身带伤,更易感染。   程非悸做好判断,当机立断打横抱起祁末满上楼,将人安置于他藏身的夹缝中,也幸好祁末满身形清瘦,不然以祁末满昏倒的姿势还真不一定能躲进去。   钢厂近市郊,附近有所封闭式学校,程非悸记得学校管理严格,附近餐厅、娱乐场等设施均没有,但一定有学区房,有小区那么作为生活必需品药店一定会有,只是不知还剩下多少药物,会不会随着丧尸潮来临一并摧毁。   但总得先试试,无果后再联系俞宛白与田星文。   程非悸手提祁末满先前从黑衣人身上搜刮的**,穿行于夜色,绕过荒芜校区。   校区后街塌毁程度较轻,程非悸临街搜找药店,最终在十字路口中心找到一家小诊所。   小诊所建在二楼,铁制楼梯暴露在空气中,每踩一步吱呀声响上一分。   不用推门,药店门板摇摇欲坠,仅靠一扇合页固定,借着月光,程非悸看见门上深浅不一的印记,较深的都是鲜血,极大概率是人血。   前不久丧尸潮爆发,此地正好处于驻地军区边缘,虽迅速出动,但只有涉及到生命,潜藏在人性下的恶臭腐朽就会涌出。   程非悸前脚踏入药店,后脚恶人的尸臭味瞬间扑来,程非悸差点想直接走人,缓了几秒才重新走进。   药店内黑暗,幸好窗玻璃迸裂,程非悸得以通过月光看清,地面布满杂乱无章的红色脚印与各式各样的药盒,透明柜台沾着肉沫与干涸变暗的血渍。   不然从中看出是几拨人马在相互厮杀。   程非悸忍者阵阵反胃的恶心感,弯下腰一一搜查药盒,药盒上沾着血或皮肉,迷糊不堪,皮肤一接触,宛如被恶虫叮过引起的麻痒。   程非悸无声咒骂了句,速战速决观察血迹下的文字,找到后程非悸立马捡起药盒,正准备离开,忽然间想起了什么,从急救用品区翻到了两卷干净绷带,与退烧药一并塞进外衣口袋。   嗬嗬嗬——   程非悸眼神一变,屏住呼吸辨认方位。   一秒、两秒。   凌厉破空声传来,程非悸瞬间侧滚劈开,未等站稳便动作流畅迅猛扣动扳机。   嘭。   青绿鲜血混合白色脑浆霎时爆开,将药店窗户与大门染成尸海。   嗬嗬嗬——   声音越来越重,越来越沉。   凸起的红色眼球、爬满青色血管的脸、突起的尖牙、扭曲的四肢……   数不清是多少了,密密麻麻地人头,不,是丧尸挤满了药店门口。   终于,铁皮门不堪重负,合页螺丝脱落,大门下坠至一楼,发出震耳膜的巨声。   程非悸来不及思考为什么在驻地军区会出现丧尸,果断击杀距离最近几只,随即调转方向,子弹射中窗户,本就遍布碎裂蛛网的窗户霎时出现框住月亮。   程非悸一步踩上透明展示柜,踩着窗沿跃至地面。   地面尚未积聚丧尸,程非悸一踢地上铁皮门,铁皮门飞速卡在通往二楼铁质楼梯口。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程非悸迅速抽身离去。   从药店返回钢厂,程非悸在路上又解决了十多只丧尸,耽搁了不少时间。   每解决一只,心中疑惑便生起一分,此处虽然在保护区边缘,但C城驻地军区一向负责,断不会让保护区内出现丧尸,即便有,也不会如此多。   不过这些不在程非悸职责之内,当务之急是祁末满。   一晚上不得消停,身上又沾上了绿色血液,程非悸心情降至谷底,忍者最后一点耐心上楼。   祁末满还没有醒,缩在墙缝中,程非悸拖着祁末满两条腿给人扯出来,反手撕开退烧药袋,掰开祁末满嘴巴,直愣愣地往里面倒。   程非悸动作不细致也不轻柔,喂药跟完成任务似的,确保药袋空了后程非悸开始靠在墙角闭目养神。   大约半小时后祁末满开始发热出汗,一头蓬松黑发黏糊糊贴在额头,卷翘睫毛更是黏成一绺一绺,跟被眼泪洗过似的。   还真是怎么看怎么狼狈。   程非悸反手给祁末满扣上帽子,准备帮祁末满捂会儿,多出点汗。   钢厂并不安全,说不上什么是时候会出现丧尸,尽早离开为妙。   这样想着,程非悸一一撸开祁末满袖子、裤子。祁末满衣物以宽松的卫衣和休闲裤为主,穿上时还看不太真切,一旦掀开,就发现这人是真的瘦,虽然抱祁末满上楼时就知道,但也真看到了又是另一回事。   在这一瞬间,程非悸竟然哥爱泛滥,生出一种要好好养祁末满的冲动来,虽然短得只有一个眨眼功夫。   程非悸给祁末满包扎,边想他在这个年纪时在做什么,记不清了,他跳过四五次级,一成年就进了实验室,后丧尸爆发转移阵地又有军部护送,反正是没吃过什么苦,什么累,更没有体验过祁末满这种刀尖舔血的日子。   分神的间隙,手下的人闪过一声闷哼,程非悸低头看去,看见祁末满皱起一瞬间的眉。   “还以为你没用痛感。”   程非悸点评完,手上包扎的动作放轻了些。   包扎完四肢,程非悸又掀开祁末满衣服,子弹擦过腰侧,黏着衣服,程非悸不得不小心小心再小心。   程非悸包扎完也出了点汗,给祁末满拉下衣服后靠在一旁安静等待。   祁末满断断续续出了一小时汗,眼皮下的眼珠转了几下,慢半拍睁开一条缝。   “醒了。”   祁末满调转视线艰难看过去,看见程非悸靠在距他半米的墙边,未经打理过的黑发自然垂落,漆黑眼眸微勾。   祁末满怔愣一下,忍着四肢绵延不绝的酸软与疲惫,语气生硬又别扭:“你怎么还在这?”   程非悸笑了下,不动声色地拉近距离道:“我走了你怎么办?”   开过玩笑,程非悸才道:“我胆小一个人走不了,万一在途中遇见丧尸或者与昨晚同一批人怎么办?”   祁末满于是不再说话,身体状况还没回恢复,暂时走不了,阖眼正准备休息会儿,一阵不属于他的气息传来,随即额上抵上一只毫无边界感的手。   “退烧了。”   程非悸检查完,手没放下,祁末满已经一把扯着他手腕,将他钉在地上。   程非悸嘶了声:“你做什么?”   祁末满眼神越发阴冷,上下嘴皮子一碰,反手把话抛过来:“你做什么。”   水泥地面咯人,程非悸不太舒服,语气也称不上好:“检查体温。”   祁末满眉心紧缩,一双圆润的眼睛落在程非悸身上显得阴森,随着程非悸话音落下,却又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与困惑。   程非悸凝着祁末满眼睛,指尖夹起退烧药外包装放到祁末满眼前,语气稍微放缓了些:“你发烧了,刚吃过退烧药。”   祁末满没什么感情问:“什么药?”   程非悸说:“退烧药。”   祁末满又问:“有什么用?”   程非悸有点无语:“退烧药当然是管发烧的。”然后又一拍祁末满手臂:“别用太大劲,好不容易才包上。”   经程非悸的提醒,祁末满才察觉伤口不再流血,纱布随动作摩擦皮肤的触感鲜明,他有点懵地松开了程非悸,靠回墙角,阴影与帽檐一同落下来,看不清神色,不知是在想什么。   程非转了转刚被祁末满捏过的手腕,回想起祁末满方才无厘头的问题,忽然福至心灵道:“你该不会是没发过烧,或者是没用过退烧药吧。”   祁末满:“……”   “闭嘴!”    第70章   两小时休整结束后原路返回, 他们运气还算不错,只碰上四五只丧尸,待祁末满全部干脆利落地解决后,程非悸从后方建筑物出来。   程非悸看着对方的熟练操作,莫名想起书中祁末满原定的参军轨迹,下意识问道:“你身手这么好,没想过参军吗?”   祁末满擦枪的动作一顿, “太累了。”   程非悸:“……行吧。”   还真是朴实无华的理由。   钢厂距离小区不算远,两人都没加快速度,祁末满是身体不允许,程非悸是纯懒,一路保持着匀速七拐八拐竟然回到了先前藏身的胡同,胡同外堆着三轮车、自行车等杂物。   程非悸往里看了眼,扫见躺在一滩血水中的镣铐,顿时一阵恶寒,他可以戴镣铐,但不能戴沾着血水的镣铐,这是一名洁癖患者的原则问题。   程非悸正思考着倘若祁末满执意要给他套上,他该如何应对,却见祁末满脚步未停一瞬,径直路过胡同向前走去。   祁末满记忆力很好, 绝不可能是忘了。   程非悸当下做好判断, 在落后祁末满一二步的位置时眼里闪过一丝兴致,暗道自己没白给祁末满包扎。   之前的小区不能接着住,已经暴露,祁末满带他去了另一老小区,楼道布满蛛网,防盗门一合竟然比外面还暗。   祁末满轻车熟路地上楼,程非悸跟随着脚步,在身后问:“这是你的另一处安全屋吗?”   先前小区程非悸行动受限,无法观察全貌,仅能凭上厕所出门那不足一分钟的时间做判断,地面积灰、水龙头水质偏黄……一看就是无人居住被祁末满占为己有。   祁末满回头看了程非悸一眼,没有回答,停在四楼,用钥匙开了门,“进去。”   程非悸很好说话,迈步走进。   房子偏小又空旷,很容易就尽收眼底。   双人沙发上堆积着一模一样的黑色卫衣,黑糊糊得跟被黑色油漆泼了似的,仅能从几件衣服间隙中看出沙发原本的米色,各种刀具大大小小陈列在茶几,东一个,西一把,泛着锃亮银光。   不仅如此,本该搁置在卫生间的扫把又躺尸一样瘫在地上,看起来是没来及收拾,主人就急匆匆出了门……哪里都是杂物,反正是这么乱怎么来。   患有重度洁癖兼强迫症的程非悸只觉得两眼一黑,一垂眸又扫到玄关鞋架上东倒西歪的鞋子,他尽量稳住情绪:“这……不会是你家吧?”   祁末满闷声嗯了下,又抬头道:“有问题?”   “没什么,”程非悸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道:“就是我不会是要住在这里吧?”   祁末满果断点头。   程非悸稳稳心神,平静接受了现实,弯下腰准备从鞋架最底层里拿双备用拖鞋。   程非悸手刚放在那个带着柔软灰色毛球的拖鞋,祁末满眼疾手快一巴掌给他拍走,扔下双黑色的、一看就是超市买一赠一的塑料拖鞋:“你的。”   程非悸:“……”   程非悸有点惊讶,他本以为祁末满不常穿所以才会拿,谁料祁末满喜欢这一挂的,他觉得他对祁末满的评价需要更新和深入了,随即心平气和地换上了塑料拖鞋。   他走出玄关,准备去卫生间洗个澡,冷不防听见一声咔哒,下意识回头就见两条黑色磨砂锁链牢牢挂在防盗门上,锁链粗大,凭蛮力断不可能扯开。   程非悸:“……”   “祁末满。”程非悸本以为祁末满已经信任他,没想到还留一手,顿时有点不太爽,哂笑一声:“至于吗?”   祁末满踩着毛绒拖鞋,掌心收拢钥匙,下唇碰下唇,蹦出没有什么语调的两个字:“至于。”   程非悸:“……”   短短片刻,已经无语了三回,程非悸不太想和祁末满交流,又不得不交流:“有干净的衣服吗?我想洗个澡。”   话说完,祁末满从门口走到沙发,挑挑练练递给程非悸和他身上同款、一看就知道是批发的黑色卫衣和牛仔裤,以及一看就知道不合身的内裤。   程非悸接过衣服,有些沉默,他以为沙发上堆的是脏衣服,没成想祁末满直接把沙发当衣柜用了,不由真诚发问道:“你难道没有衣柜吗?”   祁末满挺耿直的:“有。”   “为什么不把衣服放进衣柜?”   祁末满皱皱鼻子,看起来挺烦的,然后用一种特理所应当的语气说:“柜里还得叠,麻烦。”想了想又说:“而且找衣服不方便。”   很好。   程非悸再一次对祁末满这个年纪的小孩多了层认知,随后发现了个bug问题:“你这衣服都长一个样,随便摸一件不就得了。”   祁末满冷嗤一声:“你懂什么。”   年仅二十六的程非悸:“……”   人生头一回体验到代沟,有点稀奇,程非悸拿着衣服品了会儿转身去浴室。   他这个澡洗了挺长时间,祁末满家里既没有沐浴露更没有洗发水,只能靠清水,程非悸来来回回洗了三遍,身上血腥味才散去。   程非悸187 ,比祁末满高出半个头,也幸好祁末满卫衣以宽松大版为主,不然还真不一定能穿得上,至于露着脚腕的裤子和有点紧的内裤……嗯,先忍忍吧。   浴室只有一个擦手的毛巾,程非悸直接湿着头发走出,拦住准备洗澡的祁末满道:“你身上伤口太多,不能沾水,家里有防水贴吗?”   祁末满不知道防水贴是什么,但他知道他家里不会有,“没有。”   程非悸又道:“保鲜膜?”   祁末满:“没有。”   程非悸退而求其次:“……塑料袋?”   “茶几下面。”   祁末满回答完就往浴室走,被程非悸一把薅回来。   祁末满眼里闪过一丝阴鸷:“放开我。”   程非悸放开了祁末满,在他手臂上一点:“伤口不能沾水。”   “所以?”   程非悸觉得祁末满有点笨:“用塑料袋包上。”   祁末满果然往浴室走,程非悸又果断抓回,在祁末满动手前道:“沾水好得慢,倘若昨夜的追杀再来一次,你有几成把握?”   祁末满这才压着火坐回沙发。   程非悸在浴室门口看了会祁末满,见这人没有自己动手的意图,自觉走过去,用塑料袋将伤口包扎上。   手脚包完后,程非悸手搭在卫衣下摆,正要掀祁末满眼疾手快按住他,语气不善:“你做什么。”   程非悸一挑眉:“你腹部有伤不知道?”   程非悸是在问,却没等祁末满回答,一把掀开卫衣,腰腹暴露在微凉空气,祁末满小腹瑟缩了下。   程非悸将塑料袋撕成合适大小,手隔着一层塑料袋按到上方,祁末满身子立马向后挪了几厘米。   “疼?”程非悸抬眼看他。   祁末满觉得皮肤有点热,催促道:“快点。”   程非悸也不再废话,速战速决,最后系了个完美蝴蝶结:“好了。”   祁末满快速扯下衣服,钻进浴室。   程非悸莫名其妙地看了眼祁末满背影,在耳尖瞥见一点红,顿时了然,一捻指腹低声喃喃道:“脸皮这么薄?”   围观全局的116已经怕了,亮出警示红灯:【请宿主大大与男主保持距离。 】   “为什么?”程非悸掀开眼皮打量了116眼:“不拉近距离怎么让祁末满以后听我的建议去相亲?”   116沉默了,看着程非悸一张正义非凡的脸,登时觉得是自己想多了,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位宿主大大明明这么有上进心,一心HE ,它这么怀疑实在是不该。   116脸上一羞:【知道了宿主大大,我错了。 】   “知错就改,善莫大焉。”程非悸一点116脑袋,摸进了屋中仅有的一间卧室。   卧室很空,一张床,一个衣柜,连床头柜都没有,顺带一提被子还是没叠的。   程非悸现在已经懒得问祁末满为什么不叠被子里,只怕问了,这人也会说,睡觉还得铺开,多此一举。   想到着,程非悸笑了声,扯过被子上床睡觉,谁料这一扯没扯动,程非悸狐疑起身看了眼,发现被套里的被子被祁末满这家伙搞成了一团,四个角都失踪不知道去哪了。   “……”   程非悸人都麻了,他不太理解难道祁末满一直盖得都是这一团吗?   程非悸任劳任怨地起身,整理好被子,姗姗躺回床。   折腾了一晚上,祁末满家里的床虽然不能和他家的比,也比先前那个小区木板床强,程非悸躺在上面感觉每一块骨头都如得到了温泉的抚慰,舒爽地叫他感慨了句这才叫生活。   他这一觉睡得沉,醒来时还有丝不可思议,常年的军部生活致使他哪怕睡觉也要留一根神经在外面,今天竟然这么简单地陷入了深度睡眠,更何况外面还有个危险品。   上次吃饭还是十几个小时前,醒来时饿意涌上,程非悸踩着拖鞋下床准备去厨房看看有什么能吃的。   他推开门走出卧室,前往厨房的流畅脚步一顿,目光移动到沙发上。   很小的双人沙发铺满了黑色卫衣,此时凭空多了条牛仔裤,准确说是多了祁末满,只不过祁末满穿着卫衣,上半身近乎于隐身。   对方弯起胳膊当枕头,安安静静躺在沙发上,包裹在牛仔裤下的双腿屈起蜷缩着,有三分之一悬空在外面。   是极别扭、极不舒服的姿势,他却睡得香,就是看着有点憋屈。   程非悸站定几秒进了厨房,厨房也不大,厨具摆设杂乱无章,毫无规律可言,程非悸忍了会儿没忍住,一一收拾好后才打开冰箱门。   一打开,程非悸就和空空如也的冰箱来了个大眼瞪小眼。   他就知道。   程非悸果断转头看了眼还在沙发睡觉的祁末满,有点好奇对方到底是怎么长到这么大的?   不知是不是睡觉中的祁末满感受到了这股幽怨,手挡着眼睛缓缓直起身,放下手后看向程非悸,一开口就是警惕和盘问的语气:“你在做什么。”   程非悸对着没等头发干就睡觉,导致头发现在在空中表演劈叉的祁末满嗤笑了声,“找饭。”   祁末满后知后觉理清状况,放下戒备:“柜子里。”   程非悸条件反射打开橱柜,依旧空空如也,站起身退到一旁,叫祁末满清清楚楚看着。   祁末满觉得程非悸有点蠢,不耐烦道:“衣柜。”   程非悸:“……”   他无话可说,转身回了卧室,打开衣柜,然后……然后他看见了堆成山的泡面,各种口味,红烧牛肉、番茄鸡蛋……   程非悸都气笑了,怪不得不放橱柜里,敢情是放不下,而且在理顺祁末满脑回路后,他甚至是觉得祁末满衣服不放衣柜里,是为了给泡面腾地方。   无语归无语,程非悸还是摸过一桶泡面,烧水的功夫探出厨房:“祁末满,你要不要?”   祁末满还保持着坐在沙发上的动作,听见声朝程非悸看过去,眼里带着褪下的睡意与困倦:“不要。”   程非悸记得祁末满上次吃饭也是十多小时前:“你辟谷了?”   祁末满:“什么?”   程非悸不想和没看过修仙小说的人交流了。   一连过去三天,两人除了第一天以及祁末满抽血时有几句交流外没别的话说,均是各忙各的事。程非悸霸占卧室天天看《非诚勿扰》,祁末满占据客厅,一个人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总之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   为了安全着想,程非悸猜测祁末满在伤势彻底好前不会出去。   午后,程非悸走出卧室,祁末满正拿着扫把打扫卫生,等对方倒完垃圾,程非悸从茶几底下勾出一只水笔和米字格:“你无聊吗?”   祁末满拧眉看他,没说话答案却很明显,这样不能出门,更没有娱乐设施的日子他早就习以为常。   程非悸靠在沙发上,表情苦恼:“但我有点无聊。”   “管我屁事。”祁末满毫不关心,毫不客气。   程非悸笑一声,干净眉眼一旦带上笑就极容易叫人心生好感,他一向很懂得利用自己的外貌优势:“五子棋,来吗?”   祁末满一顿,眉心出现一道褶皱:“五子棋?”   程非悸嗯了声:“来几局?”   “不。”祁末满没犹豫。   “怕输?”程非悸猜测着祁末满拒绝的原因,倏然想起祁末满咀嚼“五子棋”时的疑惑,那疑惑与之前在钢厂得知自己服用了退烧药别无二致,一个不太可能的可能出现。   程非悸眉梢一挑,兴致昂扬道:“你该不会是没玩过,所以不会吧?”   祁末满一字未说,眼里的杀意一缕一缕地往程非悸身上缠。   程非悸憋着笑引诱道:“很好玩的,玩会呗。”又说:“你赢了我让你抽我血,你输了回答我问题就行,你不想回答的话可以拒绝。”   祁末满呵了声,讥讽道:“我不赢也能抽。”   “啧,你这样就没劲了,祁末满。”程非悸耸耸肩,持续加码:“你赢了我给你做炒面。”   昨天程非悸实在是吃够了泡面,试着用泡面里的酱包做了道炒面,味道出乎意外得不错,当时还在浴室的祁末满都闻到味出来了。   他还特意问了句要不要吃,祁末满绷着脸拒绝,但他能看出来祁末满很想吃,准确来说是好奇,那是一种没有见过、尝试过的独属于小孩子的情绪。   跟末世前他家楼下野猫似的,他一带着吃不完的饭出来,就探着毛茸茸脑袋伸过来,眼里带着稀奇,去看今日是什么饭菜。   程非悸耐心不多,一大半留给了实验研究,仅有的一点都给了这些毛茸茸。   祁末满迟疑了。   迟疑一下就够,程非悸扯过祁末满将人按到沙发上,拨开笔帽道:“你是白棋,画个空圈,我是黑棋,画实圈。就像现在这样,无论横竖斜,五子连成一条直线即为赢。”   “懂了吗?”他推笔过去。   祁末满捏着笔,点了头,干脆利落地在米字格中央画上一个空心圈。   第一把,程非悸有意给祁末满点甜头,勾起兴趣,僵持不到二分钟就放了水,水笔摞在茶几:“唉,我输了。”   祁末满黑白分明的眼瞳带上了点开心。   程非悸不着痕迹地勾起笑容,不着急,慢慢来,才刚刚开始。   第二局,程非悸不再放水,赢了把。   祁末满记得程非悸事先提过的要求:“你想问什么?”   程非悸摸着下巴佯装没想好琢磨了会儿,“我想想啊。”   过来会儿,他忽然道:“有了。”   祁末满看过去,安静等着:“嗯?”   程非悸笑了一下,在祁末满目光下一字一句问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第71章   午后阳光暖融,在地上、沙发上积了一片淡黄色,映着程非悸眉目更显干净。   祁末满登时朝程非悸看过去,含义不明。   程非悸靠回沙发椅背,双腿自然舒展, 是放松的姿势, 他朝祁末满和善笑笑:“是不能说吗?”   看见祁末满嘴唇抿了下, 他继而又道:“不能说也没关系, 你可以拒绝我,我不会说你言而无信, 输不起的。”   祁末满:“……”   他不是不能说,而是他没喜欢过人又怎么知道喜欢什么样的,但程非悸总是轻飘飘的样子实在烦人,祁末满拧起眉随便编了个:“长头发。”   程非悸短促哂笑一声,不再问了,他看出来祁末满没喜欢过人,自己都说不准的答案他知道也没什么用,于是失了耐心放下笔:“行了,今天就到这。”   说罢,程非悸站起身准备回卧室,身后冷不防传来点阻力,回头垂眸一看,一只手揪住了他卫衣下摆,皮肤白皙,在黑色元素下对比鲜明。   他顺着手背看过去,对着一个黑漆漆的脑瓜顶一扬眉:“做什么?”   祁末满声音有点小:“再来几局。”   程非悸:“……”   他万没想到玩五子棋也能上瘾。   程非悸早晨醒得早,现在已经有点困了,但想到这人是要拉近关系的祁末满, 琢磨了会儿重新坐回去:“我先说好,倘若我输了你不能再抽我血了,再抽下去我怕我失血过多晕倒。”   这就纯纯仗着祁末满不懂胡说八道了。   祁末满没怀疑,嗯了声。   程非悸深知人越输越想玩的道理,这把僵持了两分钟果断让祁末满赢了去。   他靠回沙发靠背,很是善解人意:“说好了不抽血,你可以也问我一个问题,或者提要求。”   “哦。”祁末满慢悠悠拖着嗓音,显出几分终于符合年纪的清澈:“那就再玩十局。”   程非悸:“……”   祁末满好像变聪明了。   程非悸双手在胸前交叉比划了个大大的叉:“驳回。”   祁末满没掩饰自己的困惑和不解,眨着眼看了看程非悸:“为什么?”   程非悸觉得祁末满这样子挺逗的,不动声色笑了一下,随即打起个哈欠,嗓音透着倦怠:“因为我困了,我现在就要睡午觉。”   人嘛,总要学会欲擒故纵。   程非悸这一点贯彻得很好:“等我睡醒再说。”   祁末满不说话了,就是嘴抿着,看起来很是不服,不满。   程非悸没理他这股憋屈劲,转身回了卧室,舒舒服服睡了一个点,神清气爽起床推开卧室门,一打眼瞥见某个坐在沙发的木头人。   木头人老老实实一动不动,眸子半垂下去看着先前玩过五子棋的米字格,认真又专注,这是在……复盘?   程非悸手按在卧室门,敲了两下,祁末满立马寻味朝他看过来。   太好玩了吧。   程非悸走过去,拿起茶几桌上其中一张米字格,在上面轻轻一弹:“看出什么门道了没?”   祁末满一把夺过,塞着黑色水笔程非悸手里,下巴一抬开始发号施令:“再来几局。”   程非悸觉得挺好笑,一下下转着水笔,漫不经心道:“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祁末满有点烦,压制住上手的冲动,难得讲起道理:“你不是说你要睡午觉?”   “对啊。”程非悸从善如流道:“我只说睡完午觉再说,可没说等我睡完午觉之后玩啊,而且我现在饿了,等我吃点东西再说。”   祁末满再也忍不了了,一下从沙发上暴起,匕首抵在程非悸脖间:“你耍我!”   嗯,对啊,就是在耍你。   程非悸知道祁末满不过是虚张声势,食指轻而易举推开匕首,一看祁末满就没用多少力,随即道:“怎么会呢,开个玩笑,别当真。”   说完,程非悸也逗够了祁末满,终于坐回沙发,陪对方玩了几局,但祁末满瘾还挺大的,输了想赢,赢了想继续赢,不记得玩了多少局,反正米字格用上了半本。   程非悸肚子叫了几声,靠回沙发看向弯腰在米字格上下棋的祁末满,有点后悔用这个方式套话了,不仅没把祁末满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套出来,还把自己搭进去了,一路玩到现在,真是得不偿失。   一下午输赢一九开,当然程非悸是九,祁末满是一,又赢了把,程非悸笔一放,嗓音愉悦,调侃着陷入自闭状态的祁末满:“还没输够?”   祁末满抬头看他,一双溜圆的眼睛不服有,气恼有,憋闷更有,够五花八门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储存下这么多情绪的。   程非悸手有点欠,一把撸下祁末满输得太多不想见人时戴上的帽子,手指在上面一弹:“有技巧,想学吗?”   祁末满黑瞳霎时带上来光彩,后意识到自己有点明显,收了回去。   程非悸铁了心叫祁末满开口:“想不想学,说话。”   祁末满语气既生硬又别扭:“嗯。”   “行。”程非悸拍拍手站起身。   祁末满又伸手拽过程非悸衣服下摆:“你干什么去?”   程非悸觉得祁末满有点缠人,从祁末满手里解救自己衣服道:“先吃饭,你不是赢了我几局吗?我去做炒面,等吃完再告诉你技巧。”   见祁末满有驳回不允的趋势,他又道:“拒绝的话就不教你技巧了。”   祁末满这才讪讪同意放程非悸进了厨房。   炒面做得快,两份色香味俱全的炒面端上桌,根根分明,裹着酱汁,香味扑鼻。   程非悸大学就单独租房住,对自己厨艺一向自信,推着盘子到祁末满眼前:“试试。”   祁末满低头和冒着香气的炒面大眼瞪小眼了会儿,摸过筷子,吃了一口,眼睛瞬间亮了,还是不加掩饰、明晃晃的那种。   程非悸眼尾晕出一抹笑,觉得祁末满这样子和末世前他楼下的流浪猫真的很像。   那只流浪猫第一次吃到他做的肉沫糊糊也是这样,棕色竖瞳一下子变得溜圆,然后头顶循环播放着条弹幕:唉,我以前过得是什么苦日子。   程非悸明知故问:“好吃吗?”   祁末满犹豫了下,很诚实地果断点头。   “好吃就行。”程非悸继续不留痕迹道:“只可惜你家里没有食材,要是有食材我可以继续给你做别的吃食,比泡面好吃多了。”   祁末满嚼着炒面,脸颊鼓起一块,含糊不清问:“你要什么食材?”   “怎么也得有土豆、鸡蛋这种万能食材,然后葱姜蒜是必须,至于菠菜、油麦菜、海带……能有就好。”   祁末满迟疑又缓慢地点了头,然后继续吃炒面。   吃过饭程非悸极有自觉去厨房收拾碗筷,经过这几日的相处他算是看出来了,祁末满就是个生活白痴,洗过的袜子时刻挂在阳台,如果不是需要穿只怕一辈子想不起来;除了刀具以及手枪其余物品随处堆放,下次需要从东找到西,从西找到东……   收拾完厨具,程非悸走出厨房,看见祁末满端正坐在沙发,一看就是恭候多时的模样。   程非悸没忘自己答应的事,摸过笔在米字格上勾画道:“我先教你月亮阵,第一枚棋随便下,不用管对方,第二枚棋大跳二……”   “懂了吗?懂了就来局,我检验一下我的教学成果。”   祁末满点点头接过笔,按照程非悸教的开始下棋。   程非悸没放水,三下五除二赢了。   祁末满看着棋局有点懵,有点不明白,他觉得他听懂了也学会了,所以有点不可置信地冒出疑惑:“输了?”   “对啊,你输了。”程非悸打了个响指:“因为你只用到我教你的月亮阵,但是我呢,还用了别的阵法,比如一字长蛇阵。”   祁末满不说话了,过了片刻才道:“教我。”   “可以。”程非悸答应得痛快:“但我有点一点要求。”   “什么要求?”   “你和我现在勉强算上合作关系,你需要我的血,我不会反抗,我也会教你五子棋,给你做饭,就一个要求别老是上手。”   程非悸倾了倾身子,靠近祁末满:“你知不知你的匕首很锋利。”   程非悸带着不属于他的气息逼近,祁末满有点失神,半响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嗯。”   条件达成,程非悸心情不错,愿意陪祁末满再玩会儿:“别愣神了,教你个一字长蛇阵。”   “哦。”祁末满凑近了些。   程非悸在米字格上勾画,余光扫见祁末满睫毛投下的阴影,对方弯腰听得很认真,跟小学生上课似的。   他突然就有些感叹,如果不是提前见过祁末满杀人埋炸弹的狠厉果决,他真的真的会因为对方这幅毫无攻击性的长相,而把祁末满当成个弟弟。   程非悸收回目光,继续讲解,讲完后又陪祁未满来了场实操,合上本道:“今晚就先这样,明天再教你别的。”   祁末满有点不愿,但也知道听完了,只好点头。   这几天两人相处还算平常,祁末满不再动不动就上匕首了,程非悸待得还挺舒服。   顺带一提,程非悸觉得他挺惨的,他一个被绑架的人,不仅要扮演被绑架者,还要扮演田螺姑娘,负责做饭、打扫卫生、陪玩……   做饭和陪玩是他主动包揽,至于打扫卫生就是程非悸实在看不下去,他感觉祁末满扫地扫的是皇帝的地板,什么都没扫出来,就图个心理安慰。   程非悸倒完垃圾出来,祁末满也刚好复盘完上午输掉的几局五子棋,便问道:“你要什么食材?”   程非悸握着扫把的手一顿,道:“你要出门?”   祁末满点了点头。   “我能跟着一起出去吗?”   祁末满一字一句道:“不、能。”   “行吧。”程非悸只是随口一问,没放在心上道:“姜葱蒜,酱油、盐、胡椒粉……鸡蛋、土豆……”   祁末满眉心紧锁,扯着卫衣带子不耐道:“怎么这么多?”   “你以为呢。”程非悸也是对祁末满无奈了,这人是真没做过饭啊。   祁末满不想和程非悸说话了,将程非悸报得东西记了个七七八八,用钥匙打开锁链出了门,出门前还看了程非悸眼。   程非悸朝他挥挥手。   祁末满转身走了。   大约十分钟,程非悸站在窗前确认祁末满走远后,踩着拖鞋走到门前,手握在门把手上一停随即拧开门,两条粗大链条瞬间借门缝闯入程非悸视野。   程非悸并不惊讶,早有预料。   祁末满一趟出去用了挺长时间,接近一个小时才回来,手里拎着不少东西,一进屋立马把东西放地上,看样子是累得不行。   程非悸没第一时间去看祁末满买了什么,而是在祁末满身上绕了几圈,最后停在祁末满裤子上的绿色血迹:“有丧尸?”   祁末满点了头。   程非悸短暂皱下眉,小区在军区保护范围内,出现丧尸可能性很小,但也不能排除,他隐约觉得有事发生,只可惜太大时间没出去,外面如何一概不知。   程非悸摇摇头,不再想这事,去看祁末满买了些什么,酱油、食用油……买的都对,正想夸上句,又瞧见祁末满买的青菜,顿时没了心情,捏着一根打蔫的菜叶,一脸真诚:“你难道不知道买菜要买新鲜的吗?”   “知道。”祁末满裤子沾上血,正背对程非悸换裤子,闻言转头看了他眼:“新鲜的贵,买到后面没钱了。”   程非悸在祁末满腿上停留一瞬,一弹蔫了吧唧的菜叶:“行吧,反正能吃。”   晚上程非悸做了两道菜,火腿菌菇、黄瓜炒蛋,祁末满没买肉,都是素菜,当然他合理怀疑是祁末满没钱买肉。   祁末满买了挺多菜,程非悸一一包装好放进冰箱,按照一顿一道菜的量来看,够吃一周,但程非悸要尽快出去,特意加了速,一天两道,尽快吃完。   三天后成功消灭了祁末满买的菜,程非悸当天晚上泡了两桶面,端上桌时祁末满还没转过弯,有点不开心:“为什么吃面条?”   程非悸道:“买的菜吃光了。”   从简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祁末满也不例外地心情有点不美妙:“我记得我一共买了207元的菜,很多。”   程非悸没有丝毫负罪感,学着祁末满的口吻道:“可是现在是你和我,是两个人。”   “一个人做饭得吃一道菜,两个人吃饭不就得两道菜,自然费食材。”   祁末满思忖了会儿,觉得程非悸说的有道理,不再反驳安静地吃泡面。   程非悸看着闷头吃泡面的祁末满,眼尾勾出点笑。   有点好骗了。   又过了两天,祁末满在玄关换好鞋,程非悸假装不经意走出厨房:“你又要出门?”   祁末满没怀疑,挺诚实道:“嗯,买菜。”   程非悸端着水杯靠在厨房门:“我也想出去。”   祁末满一瞬间就变了脸色,警惕与防备从眼底蔓延至全身:“你出去做什么?”   程非悸假装看不出祁末满的警觉,握着杯子喝了口水,无论音调还是嗓音都和闲聊一样自然:“我想买几条内裤。”   祁末满:“……”   “你不是穿着吗。”   程非悸嗯了声,然后耿直道:“但你的有点小,难受。”   祁末满:“……”   祁末满很快反应过来,恼羞成怒取代了警惕道:“你有钱?”   “没钱。”程非悸理直气壮地摊手,一点不好意思都没有:“所以你先借我点钱,等你找到解药同意放了我,我再还你钱,放心带利息的,不会差了你。”   程非悸说完,见祁末满不为所动,又慢悠悠地补充了句:“而且真的很难受,勒得慌。”   祁未满扣上帽子,遮住有点热的耳朵尖,冷嘲热讽道:“那你挺厉害,忍了这么多天。”   程非悸挺谦虚:“我这不是前几天不好意思提嘛,但我今天实在忍不住了,毕竟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找到解药,倘若你一年两年都找不到,时间长了,我怕我勒坏。”   祁末满:“……”   祁末满磨牙,想给程非悸一枪。   他在兜里一下下刮着钥匙,最后退了一步:“我帮你买,多大的。”   程非悸倏然笑了,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重新看向祁末满,半是调侃半是询问:“你知道什么样的关系会给对方买内裤吗?”   “什么关系?”祁末满显然不太懂。   “一是家人。”   程非悸盯着祁末满,缓慢又意味深长地勾起唇,补充上后半句:“第二种……”   “是爱人。”    第72章   直至出门走在街上,祁末满还是自闭状态。   程非悸觉得挺逗的,弹了弹祁末满鸭舌帽:“先去哪?”   祁末满躲了程非悸下,不情不愿道:“商场。”   程非悸收了手,不再逗人了。   街上行人不多但也不少, 距离丧尸爆发已有整整五年, 这五年中也逐渐从最开始的惊恐与慌乱向平静适应转变, 再加上C城低处东北部, 与丧尸爆发的W城相距十万八千里,人口稀少、又有军区保护, 人们胆子也都大了些,敢于外出活动。   想当初,上级就是因为C城丧尸不算严重才将此地定为地下研究所。   商场生意不景气,虽然在军队治安下商业逐渐恢复,但长期萎靡的经济失了消费者后很难再焕发活力, 大部分店铺都关了门,只有少部分在负偶顽抗。   一楼入口处是一大片帽子墙,祁末满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程非悸眼尾一瞥被某个东西吸引了视线, 够上祁末满肩膀说:“等会儿。”   祁末满看了眼程非悸搭在他肩上的手:“你干什么?”   程非悸不回答,指挥着老板将最上面一层一顶小黄鸭色的鸭舌帽摘下来。   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叔,难得碰上客人, 紧赶慢赶地摘下墙上帽子递给程非悸。   “这款帽子是我店里卖得最好的一款, 你戴上定会好看,一上街保准吸引全街小姑娘视线。”   “是吗?”   程非悸勾着帽子转了圈,趁祁末满不耐分神间一把摘下对方头上的黑色鸭舌帽,随即在祁末满惊讶目光下,将这顶买得最好的小黄鸭鸭舌帽扣在祁末满头上。   程非悸淡淡一笑, 一碰帽檐:“很好看嘛。”   确实很好看,祁末满年纪小,皮肤白,又是那种没攻击的长相,鼻子挺翘,眼型弧度圆润多,恰好嘴唇又带有不算太明显的唇珠,只是平日里衣物以黑色为主,再加上他有刻意板着脸,总显得有几分阴沉阴郁。   这样的人一旦着上亮色,自是极为吸引人。   老板这时一看也懂了,敢情是哥哥带着弟弟出来买东西,于是笑容堆满脸重新道:“啊呀!这帽子可太衬你弟弟了,衬着人更青春活泼了,而且也不贵,也就二……”   祁末满一把薅下帽子,语气阴森地直往老板毛孔里钻:“谁是他弟。”   老板愣愣看看程非悸,磕磕绊绊:“啊,这……”   程非悸担心祁末满一个不顺心掏出手枪给老板毙了,赶忙薅过祁末满到身后:“老板你误会了,我是他弟。”   在老板怀疑目光下,程非悸指了指祁末满道:“我哥长得显小,我又刚好长得显大。”   祁末满在程非悸胳膊后瞪了他眼。   程非悸跟脑后长眼睛似的,一拍祁末满胳膊,叫人老实点,随即仗着对方看不见,对老板做口型道:带孩子。   老板瞬间比划了个“ ok” ,我懂我懂我都懂,然后对着祁末满露出个自认为和蔼的一笑:“那……这位哥哥,你要不要买下这顶帽子?”   祁末满:“……”   烦,而且不爽。   他一把从程非悸怀里夺回自己帽子,将小黄鸭鸭舌帽塞回对方手里,理都不理程非悸转身就走。   程非悸和小黄鸭鸭舌帽对视片刻,朝老板不好意思笑笑说:“生气了,先走一步。”   程非悸步子迈得大,三四步追上闷不吭声抱着帽子就往前走的祁末满:“走这么快做什么,等等我。”   祁末满不说话,脚步却慢了。   程非悸自然察觉到了,指腹压了压祁末满头顶的头发:“为什么不买?你戴着真的很好看,而且你这顶帽子边缘已经有点褪色发白了。”   祁末满皱皱鼻子:“没钱。”   程非悸一愣,一是没料到祁末满如此耿直,二是祁末满竟然能如此节俭,三是对方如此穷居然还借他钱买内裤,还怪感动的。   祁末满反手扣上程非悸口中那个褪色的帽子:“你这什么眼神?”   “没什么。”程非悸摇摇头。   不用上楼,一楼就有卖内衣内裤的商铺,程非悸体恤祁末满穷,没买贵的,只买了两条质量一般的换着穿。   选完内裤,程非悸犹豫着要不要讲个价,却见祁末满已经付了钱,期间他看见店员还打量了他眼,让他莫名有种吃软饭的错觉。   程非悸一碰鼻子。   超市就在商场附近,穿过一个十字路口就是。   超市人稍微多了些,俗话说日子过一天少一天,更别提是在朝不保夕的末世日,除了等死就是过好每一天。   超市货架物品不如末世前种类繁多,只保留着生活必需品。   祁末满推车到果蔬区,程非悸负责买菜,在摊上挑挑拣拣道:“买土豆你得买这种没有黑斑,表皮光滑的,像是上次买的就不太合格。”   祁末满嫌程非悸墨迹,语气生硬又别扭:“知道了。”   程非悸一笑,不再挑刺,干脆利落地装了菜,顺带买了一把菜刀,祁末满家里的菜刀钝得厉害,上回切土豆之类偏硬的食材用得都是祁末满匕首。   路过鲜肉区时,程非悸想买点肉,祁末满过于瘦了,但又想到买肉还得花祁末满钱,这想法只好作罢。   末世超市人手短缺,只有两名收银员,排了长长一条队伍,前方是一对母女,女孩年纪很小,嚷嚷着想吃收银台上的话梅糖,母亲安抚说等排到队伍再拿。   程非悸侧目对着祁末满一笑,下巴朝前一抬:“吃话梅糖吗?”   收银台上的话梅糖大部分都五角一个,并不贵,用来凑整用,末日后网络崩溃,手机支付复古至现金。   祁末满当然听见了那对母女的对话,别过头:“不要。”   “好吧。”程非悸也不勉强,好像只是随口一问。   队伍前进得快,祁末满将推车中的吃食都拿到收银台,收银员飞快算账:“ 65.5 。”   祁末满正想说找零,程非悸眼疾手快摸过包话梅糖放进塑料袋道:“不用找零。”   祁末满不悦地觑了程非悸一眼,提着袋子就走出超市,一点都不等身后的程非悸。   程非悸勾着话梅糖装进口袋,等走到人略少的街道慢悠悠打开包装,含了一颗,又带着袋子到祁末满眼前晃了晃:“真的好吃,你要不要试试?”   祁末满推开程非悸手臂,还在烦对方的自作主张。   程非悸淡淡笑着,重新摸过块话梅糖,在接近自己嘴边的位置极速转弯,指腹隔着话梅糖抵在祁末满嘴唇。   程非悸用些力,塞进了祁末满嘴中。   厚重的酸涩一刺舌尖,祁末满想吐掉,程非悸捂住祁末满嘴巴,“含一会儿。”   祁末满不可能当街暴起揍程非悸,更何况两人做过约定,祁末满只能含住,含了小会儿那股酸涩逐渐被甘甜取代。   程非悸看着祁末满眼中渐增的光彩,知道是甜味上来了,于是松开手:“好吃吧?”   对方迎着光,深色眼瞳变得浅淡,是很好看的颜色,像他以前见过却一直未能拥有的玻璃珠,祁末满发愣地点了一头。   “好吃也没了。”程非悸转瞬收了话梅糖,不留一丝幻想:“我的。”   对方声音也很好听,祁末满没在意内容,揉揉耳尖,觉得有点奇怪。   穿过主干道,没看清远处的场景,街上本就不算多的行人突然纷纷避让,自觉让出一条宽阔街道。   程非悸拉着祁末满衣服推到一旁,低下头,遮住眼底神色。   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纯黑色作战服走来又远去。   街上行人保持噤声,直至目送军队走远才有断断续续的声音响起。   “这是丧尸又攻城了?”   这一句话仿若一个开关键,街上陷入死一般的寂静,空气中的每一粒杂质都在静默的空间变得可视化,压抑地传递传播。   “攻城能怎么办,大不了就一个人死字。”   “没错,我就算是死也得咬下一口那煞笔丧尸肉来。”   “……”   程非悸没理这些七嘴八舌的声音,他见过太多说时豪情壮志,死亡逼近敌我不分的人。   军队路过时他低着头,但光听脚步声与踩在地面的军靴也能看出出动了不少人马,他依稀记得那个方向是出城。   军方时刻保护城中百姓,不到万不得已情况不会派大多士兵出城,剿灭城外丧尸的任务一般交由小队,而不是执行官亲自出动。   除非……除非城外丧尸即将威胁城内。   程非悸想得出神,直至胳膊被人不轻不重拍了下才从思忖中出来,他看向祁末满,嗓音一时间没调整好,是冷淡的腔调:“做什么?”   祁末满怔愣了下:“你在想什么?”   程非悸快速调整好状态,手伸进口袋攥紧了话梅糖:“就是突然想起我小时候玩的一款游戏。”   “嗯?”   见祁末满没有打断的趋势,程非悸继续道:“通关游戏,我每通过一关就能获得奖赏来提高自身实力,但每一关的boss实力也在增强,所以通关依旧艰难。”   祁末满get不到程非悸的意思,一本正经道:“不知道,没玩过。”   程非悸一噎,先前的焦躁奇妙地缓下去点,“我就是在想丧尸的实力会不会随着每一次进攻而增强,就像我曾经玩过的游戏一样。”   祁末满看了看程非悸,平静地抛出事实:“已经增强了。”   程非悸脚步霎时滞留半秒,而后不留痕迹道:“你怎么知道?”   “我杀过当然知道。”祁末满觉得这问题挺莫名其妙的。   程非悸一愣,看鬼一样看祁末满:“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你半夜偷偷摸摸打丧尸去了?”   “上次买菜回来时。”祁末满用同样的目光看程非悸:“路上遇见两三只,随手解决了。”   程非悸想起了对方裤子的血迹,但他仍不理解为什么祁末满能把丧尸已经进入城中心这件事说得如此平常。   祁末满无法共情程非悸的惊讶,继续用一种很平静的声音道:“它们反应更加灵敏,尤其是听力,移动速度也变快,与上锈的发条突然加了油差不多。”   程非悸若有所思地点头,深知胡思乱想也没用的道理,他需要尽快回到实验室,加快阻断药后续的研制。   过了市中心,街道两侧景象逐渐破败,行人也渐少,路过时挂着戒备,保持着不远不近的安全距离,直至又一条街彻底没了路人。   程非悸身手接过祁末满手中的袋子:“我拎一会儿吧。”   祁末满狐疑看了程非悸眼,松了手,程非悸慢了半秒伸手接过,恰好错开,于是装着食材的袋子哗啦一声落了地。   “你怎么突然就松手了。”程非悸敛着眉。   祁末满嘴巴张张,想为自己辩解一句,程非悸却已经开始弯腰捡蔬菜,并且先一步催促道:“捡起来啊,傻了?”   祁末满:“……”   程非悸捡起在地上滚了圈的土豆,背对祁末满放回袋子,眼睛盯着那把用塑料纸片包装的菜刀,掌心果断在上面划出一道,鲜血争前恐后地涌出。   蹲在地上的祁末满动作立马停下,他克制住冲上前的本能看向程非悸。   程非悸转过身,流着血的掌心一摊,无奈抱怨道:“有点倒霉,这菜刀也不知道是哪个工人包装的,一个没注意划了这么长一道口子。”   血腥味缠绕全身,祁末满晃晃脑袋,勉强保持清醒撤走黏在鲜红血液上的视线,嗓音低沉沙哑地嗯了声没发表意见,强迫自己继续捡蔬菜。   程非悸也没再说,用未受伤的手捡起食材,全部装好后祁末满目光在程非悸掌心停了停,再一次拎起塑料袋。   程非悸只笑笑,没说自己受伤的是左手。   走至半途,程非悸掌心血液也几乎流了一道,也幸好这条街过于荒凉,无人居住。   这点疼痛在程非悸忍受范围里,却不在祁末满忍受范围里,带着香甜的血液味道刺激全身每一个毛孔,叫他恨不得凑上去黏上去。   祁末满用最后一丝理智道:“把你伤口包上。”   程非悸疑惑嗯了声,道:“没有纱布。”   “用衣服,快点。”   “好吧。”   程非悸撕开下衣衣摆,长长的一条绕着掌心来了一圈,正要打结系上,不同寻常的声音忽然从四面八方传来。   嗬嗬嗬——   风声,摩擦声,拖拽声。   祁末满手按在腰间,勾出手枪,面目冷静严肃,黑眸紧盯四周,却是对程非悸说道:“你的血引来了丧尸。”   程非悸不顾疼痛五指用力按着伤口边缘,血液滴答聚在地上,沾上泥土,混杂灰尘:“抱歉,我不知道……”   嗬嗬嗬——   祁末满果决击杀一只丧尸,其余六七只丧尸闻声转动脑袋,黏在程非悸身上空洞到不能称之为眼睛的眼睛听声辨位,也调转至祁末满身上。   “自己找地方躲起来。”祁末满用匕首在左手掌心划开一道,匕首刀刃见血,绽开血花,是与程非悸一般无二的位置。   鲜血刺激眼球,程非悸呼吸一滞:“好。”   程非悸躲哪了,或者说是藏身了还是离开了,祁末满都无暇顾及,这六七只丧尸实力全部增强,祁末满解决费了些力气。   程非悸站在一所仓库里,透过布满灰尘的窗户看向外面。   丧尸各方面属性与从前大不相同,无论是速度还是攻击力全部增长,程非悸眼睛紧锁窗外,不敢分心。   在祁末满顺利解决后程非悸也没有立马出来,一个人在仓库站了许久。   六七只丧尸全部击杀,绿色血液白色脑浆覆了满地,宛如深绿藤蔓迷宫长出朵朵白色脑花,向上攀登蔓延,脏污又恶人。   祁末满站在中间,没顾那股难闻的尸臭味,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瞳无目的地环视四周,说是在找人却又不像,更像是一种不解,一种困惑。   祁末满并没有维持这个动作多长时间,在“找”了三圈后眼皮下垂,遮住了瞳孔颜色,手指沾着点绿色血迹落落在裤缝边缘,重力摩擦了几下,直至指腹变红。   程非悸站在仓库里叹了声气,祁末满明明杀丧尸时手起刀落、狠厉果决,他却莫名觉得对方有点可怜。   程非悸走出仓库,他的脚步声并不小,祁末满却像是失了神没有察觉。   程非悸踩着蜿蜒的绿色血迹走到祁末满对面,捏着包纸巾到祁末满眼前,放低放缓音量:“别用裤子擦手了。”   祁末满僵硬着抬起手,并没有接过纸巾,而是道:“你为什么不离开?”   程非悸只要想,他就可以离开,这是一个天时地利人和的时机。   程非悸摇摇头,压下心底不属于他的情绪,沉声道:“我走了你怎么办?你不需要我的血?”   话罢,程非悸拆开纸巾,扯过祁末满拿枪的右手,一下下擦着手指,直到再也见不到一点绿色。   祁末满的手并不算好看,大大小小的伤疤不少,虎口与手指根部有厚厚的茧子,是常年摸枪造成,左看右看去貌似也只有皮肤白这一个优点。   与祁末满手形成对比的是程非悸的手,皮肉覆盖在筋骨匀称的手掌下,干净又漂亮。   祁末满盯着那只手缩了下。   程非悸不明所以看了祁末满眼,然后放下了手:“走吧,回去。”   【叮!心动指数+5%,HE进度+5%,恭喜……宿主大大。 】   116:【……】   程非悸脸色骤变,怀疑自己听错了音,但已经变成了红光的116提醒他并没有听错。   程非悸险些压不住心底的惊涛骇浪,不得不重新看向或者说是审视祁末满。   却见祁末满并没动,他的视线黏在地下。   程非悸不清楚这个动作含义,顺着祁末满视线看过去,看见绿色血污中不知是滚了多少圈的各种蔬菜,都是先前买好在打斗中落地的。   祁末满说:“脏了。”   程非悸尾指一跳,再也顾不得其他。   抱歉,祁末满。   他在心里悄无声息说。    第73章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保持着沉默,更准确地来说应该是只有祁未满莫不吭声,因为116已经在程非悸脑内吵成了一团。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男主的心动指数为什么对你增加了! 】   【呜呜呜呜!我好惨,不仅女主让男主刀了,现在男主也弯了!剧情已经拉不回来了!哇呜呜呜! 】   【为什么我这么倒霉,每一任的宿主大大都会和男主搞在一起!我是被了什么诅咒吗?明明忙活了这么久都在给别的组增加业绩……】   【我不活了, 呜呜呜……】   程非悸揉了两下太阳穴, 放弃安慰发洪水的116了, 他注意力都被116的某一句话吸引:“你之前的宿主都和男主在一起了?”   程非悸不提还好,一提116更伤心了:【你……你不要再问了, 我好难受啊……】   程非悸决定让116自己冷静会儿:“……行吧。”   程非悸掌心伤口已用布条包扎上,没再流血,这一路也没再碰上丧尸,回程还算顺利。   回去后程非悸就进了卧室,呼叫116 :“现在缓过来了吗?”   已经缓过来的116:【没有! 】   哼, 谁还不是个小傲娇了。   程非悸无所谓地耸耸肩:“好吧,本来有些话想对你说来着,那就再等等吧。”   116急了:【哎别, 宿主大大, 我好了好了, 你说吧。 】   程非悸笑了声说:“别担心,祁末满对我的心动指数才5%, 还不高, 而且祁末满本身年纪也不大,更没有喜欢过人,感情上的事还懵懵懂懂,不太清楚这些感情,估计这5%只是一时, 过些日子就降下去了。”   “而且他早晚会知道他对我血液上瘾这件事是我在搞鬼,不刀了我都算好的,怎么可能再对我……产生心动指数。”   116歪头琢磨几下,觉得宿主大大说得在理,绕着程非悸飞了几下,顿时放宽心,铿将有力道:【好的,宿主大大我相信你! 】   哎,要是沉某和季某也像这位宿主大大一样省心就好了。   宽慰完116,也到了饭点,买的菜不能吃了,65.5全打了水漂,程非悸也怪过意不去的,准备去厨房给祁末满做份炒面。   推开卧室门,程非悸一眼就看见坐在沙发上用塑料袋在伤口上覆膜的祁末满,估计是身上沾上丧尸血需要洗澡。   祁末满听见开门声抬头看了他一眼,继续低下头忙手里的事。   程非悸多少有点尴尬,祁末满本人并不清楚他产生了点心动,偏自己又知道,程非悸也不知道这算什么事,不过他并不担心,就像他对116说得一样。   祁末满现在很多情感还分不清,过段时间自会消失。   祁末满包扎的动作粗糙,没什么技巧,扯开塑料袋就往伤口上怼,好不容易系上结没用几秒又开了。   祁末满看着自动弹开的塑料袋,有点转不过弯,眼睛执着盯着掌心,好像用眼神威胁就不会开了似的。   程非悸看了会儿总于忍不下去了,从身后走过去一把扯走祁末满手中的塑料袋,“过来,我给你包。”   祁末满侧坐在沙发上,程非悸在他身后,开口说话与耳语无疑,祁末满瞬间脊骨一酥,有点发酸,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他转过头,距离也拉进了,眼里带着探究的好奇。   程非悸不动声色地拉开距离,板着脸命令道:“摊手。”   祁末满摊开手心,觉得自己今天有点意外地好说话,竟然没有对程非悸这种语气产生不满,甚至是觉得挺好听的。   程非悸不清楚祁末满心里的弯弯绕绕,迅速在祁末满掌心包扎好,打上一个蝴蝶结,在上面一碰:“去吧。”   “哦。”祁末满踩着他那双带着毛球的拖鞋下了沙发。   之后的两天两人无事发生,116的提示音也没再响起,程非悸逐渐放下心来,看来心动指数的增加只是一时,并无大碍。   吃过饭,程非悸洗完碗走进客厅,对坐在沙发上的祁末满道:“祁末满,你明天能不能帮我捎封信。”   祁末满转过头,语气略显严肃:“做什么?”   程非悸笑笑:“是这样的,我太长日子没和我家人联系了,我怕他们担心我,或者突然杀到我家,发现我人不在,误以为我已经被丧尸杀了。”   他换上一副求人的口吻:“行不行啊,祁末满。”   祁末满盯着程非悸陷入思考,确认程非悸脸上没撒谎痕迹才道:“好。”   “谢了。”   程非悸回卧室从枕下拿出事先写好的信交给祁末满:“地址在信背面。”   祁末满嗯了声,没有尊重隐私的意思,坐在沙发上当着程非悸的面打开,一目十行读完。   程非悸任由祁末满看,只调侃道:“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呢,祁末满?”   祁末满看完信收进口袋,特无情道:“没有。”   程非悸倾了倾身子,弯下腰突破正常社交距离,眼睛弯起用哄骗又带着点请求的嗓音说:“给点信任吧,祁末满。”毕竟他要是想走早就能走。   祁末满并不说话,收进口袋里的手却攥紧了。   祁末满迟迟不开口,程非悸也不勉强,好似只是随口一提,转瞬回了房。   祁末满看着程非悸逐渐远处的背影眨了眨眼,无声张嘴说道:“好。”   第二天早晨吃过饭,祁末满换上一身干净衣物带着程非悸的信出了门。   程非悸站在窗前目送祁末满离开,十五分钟后从桌下摸出对方抽血时用的针管与采血管,撸起袖子对准小臂抽上一管血,放回茶几,随即擦掉针管上血迹走到防盗门前。   防盗门外面挂着两条锁链,程非悸弯下腰艰难穿过几只手指,拨着锁链出现视野,针管插/进锁眼,转动几下,坚硬锁扣倏然脱离掉于地面,发出厚重一声。   程非悸故技重施解开第二只,锁链滑动,防盗门门缝越来越大,直至可两人并肩。   程非悸用纸巾擦干净针管放回原位,毫无犹豫出了小区。   116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宿主大大……你,你既然会撬锁,为什么不早点离开。 】   程非悸没耐心解释:“你管我。”   116:【……】   三天前出去买菜,程非悸已记全周围全部地形,轻车熟路避开祁末满常走的街道前往C城城市边缘。   路上遇见几只丧尸也轻松用祁末满匕首轻松解决,来不及清理衣服上血迹,程非悸脚步加快直至一座废弃住宅。   旧城区没有规划建筑可言,住宅店铺混乱,东一个西一个,程非悸走进其中一家,在墙壁上摩挲出开口,满布灰尘的地板瞬间出现仅容一人通过的台阶。   程非悸踩着台阶步入地下,台阶一路延伸至地下五米,五米后场景逐渐开口,推开一扇门,两侧白色墙壁以及柔光灯照亮整个视野。   “星文。”程非悸叫住前方一个抱着文件,行色匆匆的年轻人。   田星文登时扭头,看见二十多天没见着人影的程非悸就差哭出来了:“师兄,你可以算是回来了!”   程非悸嗯了声。   “师兄你这些日子去哪了?”   程非悸看了田星文眼,摘下耳后纳米定位器:“我不是给俞宛白发定位了吗?”   田星文一琢磨开始告状:“俞宛白她根本就没告诉我!只说师兄有事。”   “估计是怕你轻举妄动。”程非悸说,定位器带有求救按钮,一旦遇见生命危险便可按动,军部会第一时间出动保证研究人员安危,但倘若没有接到警报,则代表另有计划,按兵不动。   田星文小声咕哝:“我也没有这么不靠谱吧……”   程非悸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俞宛白在实验室?”   “没,俞宛白昨晚熬了一整夜,被副主任压去休息了,但我估计也睡不了多长时间,一会儿就到了。”   程非悸点点头,问了最关心的问题:“实验项目进展如何?”   “稳……稳定中……”   程非悸敏锐注意到田星文眼神闪躲,凌厉的眼带上不悦与逼问:“说实话。”   田星文欲哭无泪,左右程非悸看了这段日子研究报告也会知道,坚持没几秒全交代了:“阻断药出现排异反应,二十名受试员仅有三名存活。”   程非悸如何都没料到自己被困这些日子发生这么大事,他以为俞宛白是个稳重周全的,所以全权交由俞宛白,木已成舟,多说无益。   程非悸大步流星穿过长廊,前往实验室:“药剂尚不稳定,光素问题也未解决,我事先也说过再观察一段时间后找志愿者与受试员。”   “来不及了师哥。”   田星文一路紧随程非悸:“你不在这些日子,城中已爆发多次丧尸潮,丧尸实力大幅度提升,全部来势汹汹,军部应付逐渐吃力,不少士兵已遭受感染。”   “军部那些人,子弹尚且来不及枪杀丧尸,就先对准了自己人。”   “我们……得抓紧了。”   程非悸脚下一停,纸巾递到田星文眼前:“擦干净。”   为保证实验人员安危,住所统一安置成中心,俞宛白休息二十分钟果断起床,前往实验室。   城中心对比C城其他区域流动人口稍微多学,俞宛白走在街上口袋里手机忽然震了多下,她掏出手机一看,田星文的短信轰炸差点没给他炸没了。   俞宛白简单扫了眼,得知程非悸已经回来,不得不思考起如何解释。   她思忖地认真,并没有注意到脚下,直至直不楞撞上一个人。   俞宛白扶着额头下意识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那人个子比她高,带着黑色鸭舌帽只能看清白皙的下半张脸,俞宛白道完歉正准备侧身离开却见那人身形不稳地晃了两下,再然后倒了过去。   俞宛白:“……”   这人该不会是碰瓷的吧?   俞宛白镇定一秒,挪着小碎步脚尖一碰这人小腿,碰了几下后确认这人是真晕了。   俞宛白受过医师培训,实践经验不足理论知识却丰富,弯下腰察看几下确认这人只是因为营养不良而犯了低血糖。   常犯低血糖的人身上普遍带着糖果,俞宛白在这人身上所有口袋摸索了阵,在卫衣口袋找到包话梅糖。   俞宛白将话梅糖塞进这人嘴中,然后拖着人到墙角,给田星文发了条会晚到的消息后安静等起。   大约五分钟后,那人眼皮颤了颤。   “你醒——”   话没有说完,脖颈袭来一阵冰凉,开了刃的匕首电光火石间抵在脖间。   “你是谁。”祁末满在她身后压低嗓音。   俞宛白举起手,斟酌着话:“我……我就是个路人,拐弯时不小心撞到你,之后你因为低血糖晕倒了,我给你喂了糖,就是你卫衣口袋里的话梅糖。”   祁末满愣了愣,没有问什么是低血糖,而是把空闲的手伸进卫衣口袋,塑料包装袋一角抵在指腹,他摸出一看,一包已拆封的话梅糖安静摊在掌心。   俞宛白见身后人没了动作,不得不出声提醒:“那个……可以放开我了吗?我说得都是实话。”   祁末满撤下匕首,一手拿着话梅糖,一手弹了弹掉在地上沾了灰尘的帽檐,扣上脑袋转身离去。   走至半途,祁末满攥着话梅糖突然想起那一声我的,脚步倏然停下,低头看起这包话梅糖。   什么时候塞进来的,他为什么一点都没察觉到。   【叮!心动指数+10%,HE进度+10%,HE总进度15%,恭喜宿主大大。 】   正在翻看受试员数据分析的程非悸手一顿,忽略了这声提示音,继续看他不在这些日子的数据。   桌上放着视频照片,均是被丧尸咬中自愿试药的士兵及普通百姓,他们有的侥幸存活,有的感染速度加快,绿色血液渗透全身。   为了给研究人员提供样本,不能实行枪杀减轻痛苦,只能躺在观察室外持久且绵长地感受死亡。   药剂不稳定是最大的难题,最大的不可控因素。   程非悸起身,调出侥幸存活且痊愈人员的身体档案,正准备看看,俞宛白推着大门进来了。   俞宛白一见到程非悸顿时如耗子见了猫:“师……师兄,对不起。”   “没事,不用道歉。”程非悸拍拍俞宛白:“当务之急是阻断药的研制,你做的很好。”   俞宛白于是不再说话。   程非悸宽慰完俞宛白,正要离开,忽然瞥见俞宛白脖间一抹血痕:“你脖子受伤了。”   俞宛白没当回事:“没事,路上撞到上个人,低血糖晕倒,醒来后什么都没说就用匕首抵我脖子上了,一会儿消个毒就行。”   程非悸一挑眉,觉得这人和祁末满有异曲同工之处,都是二话不说就上手的性子。   程非悸告诉自己不会这么巧,边问:“长什么样?”   俞宛白想了想说:“白白净净的,看着就是一乖小孩,嗯……得排除他出刀的老辣。”   程非悸笑了下,这下对方是祁末满的可能性已经是99.99%了,白白净净的乖小孩可不就是祁末满。   所以……祁末满是对俞宛白产生了心动指数?   喜欢比他大的姐姐型?   有点奇怪。   程非悸不太能理解。   不过,他没追问也没再细琢磨,当务之急是阻断药,至于祁末满……等回去后再说。   程非悸有二十多天没到实验室,项目研究进展得又迅速,光是看错过的研究报告了就花了几小时,午饭晚饭都没吃,全部忙活完一伸展手臂骨头嘎吱嘎吱地响,和老旧发条差不多。   程非悸监测好实验器材,关上门走出地下研究所。   地下研究所常年灯光明亮,走到室外才发现月上西头。   程非悸脚速极快一路穿过住宅商铺,推开小区防盗门,防盗门重重合上,灰尘呛鼻,不见光的楼梯向内延伸,看不见尽头。   程非悸踩着楼梯走上四楼,停在一扇门前。   那扇门没有合,半开着,在地上聚了长长一道黑影,能通过四方形的门窥见被光影映成的深浅不一的黑。   程非悸踩着黑影跨入,前脚进入,后脚没有跟上,匕首带着肃杀的风扑至程非悸脖颈动脉。   身前人没有开口,但每一气息都在诉说着主人的不悦。   “是我,程非悸。”   程非悸后背紧贴玄关墙壁,抬手按亮客厅的灯,老旧灰扑的暖黄扫了一地,程非悸也得以看清祁末满紧绷的手腕,颤抖的指尖以及通红的眼眶。   程非悸心一软,放低了声:“没走。”   他握住祁末满手腕,反手卸掉祁末满匕首,匕首掉落,程非悸牢牢接住指腹划开一道口子,探进祁末满嘴中。   祁末满想拒绝,偏他又被这股味道勾得不能自己,气得眼眶更红,吮吸几下在上面恶狠狠咬了口。   不疼,但程非悸为了博取同情还是假模假样地嘶了声,拿出手指,看着上面的湿润以及指腹中央一个小尖,略显惊讶:“你还有虎牙?”   这也太……符合人设了吧?   祁末满:“……”   祁末满恼羞成怒:“闭嘴!”   “好。”程非悸笑笑,摸摸祁末满脑袋,开始哄小孩:“那能不能先别生气了。”   他又认错良好道:“这事算我错,不应该没告诉你就出了门,原谅我呗。”   祁末满不说话,转身走了。   程非悸在身后看着,知道祁末满是不计较的意思,不得不感叹一句温水煮猫的道理诚不欺我。   “你吃饭了吗?”程非悸换上拖鞋进了屋,关了门。   祁末满依旧不说话,程非悸到厨房绕了一圈,果断泡上两桶泡面,一桶鲜香鱼板,一桶浓缩猪骨,都是硬伙食。   泡面端上桌,程非悸见祁末满没动,主动扯过祁末满胳膊将人按在餐桌,推着鲜虾鱼板到眼前:“来,这碗更硬的给你。”   祁末满这才吃了,腮帮子鼓起,装得都是程非悸搞出来的气。   程非悸坐回对面,给空空如也的胃来了口,才道:“我出去找工作了。”   祁末满泡面一下不嚼了。   程非悸忍笑说:“我总不能一直花你钱,这份工作虽然工资不高,又时常加班到深夜,但我很喜欢。”   “你放心,我每天早上走前都会给你抽上十毫升血的。”   祁末满烦:“辞了。”   “辞不了,是三到五年的事业编。”   末世后不少产业国有化,包括但不限于医疗业、商业,国家为了稳定秩序,全部强制上岗,严禁退缩。   祁末满:“……”   祁末满:“你去死。”   程非悸觉得自己有点毛病,被人咒了竟然想笑:“别啊,我一个大男人有手有脚,四肢健全怎么也得靠智力体力换取金钱,叫人养着算什么事,更何况我还有外债,还欠你46 。”   祁末满注意力转移了:“什么四十六?”   程非悸咳嗦一声,然后面不改色说:“内裤。”   祁末满:“……”    第74章   看见祁末满陷入自闭状态,程非悸紧绷一天的神经犹如得了抚慰,瞬间放松。   程非悸忍不住想继续逗:“需要我帮你找份工作吗?”   祁末满抱胸:“我有工作。”   程非悸品着祁末满骄傲的语气,拖着腔调意味深长哦了声:“你有工作~”   祁末满忍,没忍住:“你这什么语气!”   程非悸吃了口泡面, 轻描淡写道:“夸你啊。”   祁末满再忍。   程非悸逗够了猫,终于想起正事了:“上午你给我家人送信没发生什么意外状况吧?”   祁末满不想提上午的事, 一想到进入小区看见两条孤零零的锁链整个人都不好了:“没有!”   程非悸没追究祁末满这不善的口气,只问:“真没发生什么?”   祁末满有一瞬间的怔愣,想到了入口酸酸涩涩, 回味却甘甜的话梅糖。   【叮!心动指数+5%,HE进度+5%,HE总进度20%,恭喜宿主大大! 】   116瞬间活了。   程非悸盯起祁末满,却见祁末满开始闷不吭声地吃泡面, 是转移话题的意思。   看来祁末满是真的有点喜欢……俞宛白?   光是想起上午的事心动指数就增加了5 %,只是……程非悸皱皱眉,俞宛白和祁末满的搭配怎么看怎么奇怪。   程非悸在脑中把祁末满和俞宛白并排安在一块, 端详几秒果断摇头, 这事不能想, 越想越奇怪。   阻断药研究进入瓶颈期,可替代光素的成分未找到, 受试员痊愈机率与死亡概率二八开, 研究人员从各个方面入手也没找出原因,只能归结为运气   ——一个既宽容又残忍的东西,给人希望的同时也带来无尽阻碍。   程非悸连续一周深夜从实验室返回小区,中途路程又远,每每回去时祁末满早已睡觉,偏偏这人耳朵又警觉,一点声都能吵醒,然后叫程非悸开灯,之后用手捂住眼睛慢慢坐起,直至目送程非悸洗完澡回卧室。   也不知道图什么。   程非悸在玄关换好拖鞋,等祁末满拿下揉眼睛的手道:“去卧室睡。”   他睡觉时间少,睡床完全是浪费,而且卧室门隔音再怎么不好,也多少能隔绝点。   祁末满摇摇头,他不想在床上睡,虽然卧室是单人床,对他来说还是有点大了,他最近发现睡在沙发上抱住手脚会更舒服。   “床上不舒服?”   祁末满耿直点头:“嗯。”   程非悸:“……”   “行吧。”既然祁末满觉得沙发比床舒服,他也不再多说吗,到浴室洗了澡然后关了客厅灯。   程非悸早晨五点准时起床,往日起来时祁末满都没醒,今日却一反常态早早没了影,他没细琢磨,惯例抽上十毫升血液放置茶几。   C城最近不太太平,城市周边接连爆发了三起丧尸潮,幸好各区域都有专门侦察兵,人员伤亡不算惨重。   程非悸回来路上顺手解决了几只丧尸,丧尸血液沾在衣摆,心情可谓不美妙,拎着东西一路上楼,不用祁末满吩咐习惯性打开灯,叫了声祁末满意外没得到回应,在沙发绕了圈也没看到人。   还没回来?   程非悸没想太久,将回来路上顺手买的各种蔬菜与肉类放回冰箱,他本想再买些零食,但C城太过偏僻又因丧尸来临,众多厂家不再生产,现估计也就只有秩序恢复近末世水平前的主城有。   整理完食材,程非悸洗过澡困意也消了,左右不急便在沙发上等起。   他这几天忙没时间打扫房间,以沙发和茶几为圆心周围又开始乱糟糟,茶几堆满刀具、水杯……以及玩过五子棋的米字格。   程非悸拿过看了看,本上多了不少标记,估计都是他这些日子不在家祁末满勾画的,指腹在上面一弹,闲成这样,还有工作?   正想着,防盗门开了,程非悸转过头。   祁末满没料到程非悸这么晚还没去睡觉,反而坐在他的“床”上,一时有点呆。   “怎么这么晚才回家?干什么去了?”   话脱口而出,程非悸眉心也锁起,自己貌似成了位……不太开放的家长?   祁末满正要说些什么,脚腕被什么东西扫了几下,随即一个毛球抵在脚边,声音透着股粘人劲:“喵~”   程非悸顺着声音看过去,看见一个珍珠奶茶配色的小猫。   “你……”   祁末满下颌线僵硬,抢先说:“路上碰见的,非要跟着,撵不走。”   程非悸笑了:“我还什么都没说,你着急解释什么?”   祁末满:“……”   事情怎么变成这样的不记得了,反正祁末满最后是坐回沙发,看着程非悸从厨房端出一碗肉沫糊糊放到小猫脚边,饿了一天肚子的小猫舔两口,发出满意呼噜声。   “还怪可爱的。”程非悸撸了把猫,看向某人:“饿吗?”   祁末满有点不爽:“不饿。”   程非悸觉得祁末满脾气来得莫名其妙,转身去厨房做了道青椒炒肉,拎起祁末满的卫衣帽子:“起来。”   祁末满正盘腿坐在沙发上,帽子一勒难受得厉害:“烦。”   程非悸一笑:“吃饭,还用我请你不成?”   祁末满扭头面对面看了会儿程非悸,不情不愿踩着拖鞋去吃饭。   祁末满视线由眼前这盘肉加得足够多的青椒炒肉,移到到程非悸身上,质疑声满满:“你从哪里来的钱?”   “提前发了工资。”   祁末满这才想起个问题:“你找得什么工作?”   程非悸没瞒他:“医药研发工程师。”   祁末满看了他眼:“你不是医生吗?”   “跨行了。”   “……”   祁末满很认真地问:“我很好骗吗?”   程非悸想点头,但不能点:“没有。”   “……”   祁末满不想再和程非悸说任何一句话了!独自闷声吃饭。   祁末满吃过饭,程非悸这个既当爹又当哥的自觉刷了碗,洗了锅,出来时看见祁末满又在钻研五子棋。   程非悸手没擦,沾着水一把抽出米字格道:“祁末满,和你商量一个事呗。”   他特意用了商量这个词。   程非悸的语气有点严肃,祁末满下意识坐好:“什么事?”   程非悸一点自来熟睡下的珍珠奶茶:“你是打算养这只小猫的,对吧?”   祁末满不给面子:“不对。”   程非悸:“……”   还能不能愉快的交流了。   程非悸果断忽略祁末满这话,一路说下去:“养小猫挺费时间和精力,你不仅要照顾小猫衣食住行,还要负责给它洗澡喂饭做饭,最重要的是需要定期检查、打疫苗,丧尸爆发后宠物医生普遍失业,在C城找个宠物医生并不容易……”   祁末满耐着性子听,最后还是没忍住恶狠狠瞪了程非悸眼:“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只想说,我家楼下有位住户,是个宠物医生。”   铺垫够了,程非悸也不再墨迹:“所以,要不要搬到我家?”   程非悸一旦用询问的口吻要求某些事,总是习惯带上引诱哄骗语调,此时声音下压又放缓,不疾不徐地道来,总让人忍不住按他说的话来办。   祁末满也懵了下,然后摇头。   “为什么?”   程非悸不等祁末满回答,继续诱惑:“我家楼下还有间超市,可以随时购买生活物品,电视也是新的,你想看什么电视节目都有……”   祁末满不想听了,兜上卫衣帽子掩耳盗铃。   程非悸觉得挺逗的,伸手扯了下。   祁末满拍掉程非悸作乱的手。   程非悸转为拎起帽尖。   “起开。”   程非悸鼻腔溢出暗示意味满满一声,不再逗了,转身回卧室睡觉,也是在这时,窗外漆黑夜景倏然响起众多指甲刮蹭墙、玻璃、铁皮的刺耳噪音,是无数利爪在抓挠。   仿佛皮肉翻滚,鲜血狂流。   程非悸看向祁末满,声音严肃又缓慢:“祁末满,你这下好像是不去也得去了。”   祁末满顺速丢给程非悸一把手枪以及弹匣:“废话少说。”   程非悸熟练上膛:“我不会。”   祁末满想给他脚,走至窗边拉开窗帘,窗外密密麻麻的青白眼瞳,死板瞪视前方,攻击又迅猛火辣。   “你猜他们多久能进来?”   程非悸不知何时出现在祁末满身后:“或者说军部的人什么时候能赶到?”   祁末满没回答这两个问题,因为他也不知道。   此处位于C城边缘,虽在驻地军区保护范围内,但过于偏远,从传讯到救援一分一秒都无限拉长。   时间焦灼,楼下丧尸一眼望不到尽头,不能硬拼,子弹打进去不会造成死亡,只会如石子陷入沙丘,淹没其间,他们能做的只有等待援救。   小区虽小虽破,防盗门却耐用,顶着老朽身躯顽强抵抗,程非悸看不清小区门具体如何,但从丧尸一波接一波的攻击来看,突破只是早晚的事。   丧尸爆发第一时间,程非悸就已按耳后芯片求助按钮,倒不是他不相信军区,而是有阻断药研究总负责人在会多份保障。   他目光盯紧一位正在进攻的丧尸,在丧尸消失在视野时,程非悸落下宣判:“进来了。”   祁末满嗯了声,没多余表情,走到茶几下方掏出一个黑色斜挎包被在身后。   丧尸属性得到提高后移动速度也在增强,爬上四楼、攻入房间只是时间问题。   而且,小区一共六楼,路上也没有可供逃离的路径。但即便这样,他们也得等,此次远比C城最近几次丧尸潮规模大,人落在其中撕成碎片轻而易举。   再看下去情况也不会变,廊道外已经传来吱呀声,程非悸在屋中扫视一圈,走到厨房忽然翘起一丝嘴角:“祁末满,要不要玩场大的?”   祁末满一瞬不瞬看着他,直至程非悸拿出今晚新买来的植物油。   程非悸站在小区东侧窗户,手里抛着装有食用油的塑料袋,在瞄准其中一位置后迅速抛下,塑料袋薄而柔,抛下后转瞬破灭于丧尸间。   数不清抛了多少个,只记得各个方位都来了许多,一桶5L植物油见了底。程非悸与祁末满分别用沙发上衣服沾上灶火,红色点缀黑色,从12米高的四楼抛下,火星拖拽着尾巴,洒满一片青色眼白,红色血瞳。   霎时间,火光冲天,天光大亮。   仅存衣服沾上水,披在身上扣上帽子,瞬间全身湿透。   程非悸打开防盗门,门外丧尸潮水涌来。   枪声接连不绝响起,从四楼到一楼,尸臭味渗透衣服钻进每一个细胞,覆在骨髓深处。   穿过廊道,炽热窒息的火焰扑面而来,滴着水的衣服霎时干了大半。   火焰望不见尽头,与老人濒死前挣扎无异的呃呃嗬嗬声此起彼伏。   程非悸与祁末满同一时间捏爆空袋里仅存的几只用塑料袋包裹的水球,穿进火场仅存的一条东南方向通道。   东南方向没投下食用油,温度在人体忍受范围内,但相应的丧尸数量也比其他区域多。   两侧丧尸挣扎着四肢爬出火海,喉间声音嘶哑,绿色血液与赤红火光交织舞动,尸血蜿蜒流出,是末日来临的场景。   子弹没了就上膛,丧尸来了就打,程非悸整条手臂震得都发麻,他虽受过军部训练,时间却不长,长时间的枪杀体力逐渐下滑。   他只能在保证舌尖不出血的情况下死死咬住,保持清醒枪杀。   祁末满洞察到这点,身体潜能在高压之下进一步激发,绿色血色黏上睫毛也保持清目,时刻警惕,一枪又一枪。   数不清过去了多长时间,程非悸两眼开始晕眩,身上皮肉火热难耐,难受皲裂得好像要剥落,眼前终于出现了军靴。   “抱歉,来晚了。”   程非悸挣扎着看了眼祁末满,看不清,脸上都是绿色的、难闻的、恶人的血。   程非悸再次醒来时已经不知今夕何夕,没受到一丝污染的纯白天花板闯入了视野,他眨着眼睛动了动。   疼,骨头缝都疼。   程非悸不至于睡一觉就忘了事,正准备叫过116问问情况,门开了。   C城基地执行官周景铄带着两位医护人员走进,全面检查后得出并无大碍的结论后,周景铄挥了下手,聚集在病房外的人才一股脑进来。   “师哥!”   田星文呜呜咽咽:“你要是走了,我们可怎么办。”   程非悸:“……”   程非悸坐起身想叫田星文别说这话,俞宛白快他一步,给了田星文后脑勺一巴掌:“闭嘴,人好好的,说个屁丧气话。”又对程非悸道:“我记得你住在城中心,怎么突然搬那去了。”   这个说来就长了,程非悸不太想提就没说。   临近四十岁的周景铄画风正常了:“程工,这次的是我们处理不当,叫研究人员居住C城城郊是我们的疏忽,现已专门在军部划分出区域供研究人员居住,出院后即可搬离,另外你的猫已交给专门看管。”   程非悸愣了下,才想起周景铄口中的猫是祁末满捡回来的那只珍珠奶茶,当时只顾着逃命实在顾不上,没想到这只小猫还挺命大。   不过想起祁末满,程非悸还不知道对方状况如何。   周景铄好似看出他所想,道:“先前与你一同逃出火海的人昨天就醒了。”   程非悸点了点头,醒了就好。   周景铄又说:“但那人醒了后一声不吭就拔了针,下了床,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手术刀,抵在一名护士脖上。”   程非悸:“……”   这确实是祁末满能干出来的事。   “我们问他做什么,他也不开口,我们意外提了嘴你,那人才松懈下来,得以趁机制服他。我们猜到他可能是想见你,带他来了你病房,谁知那人并不进去,只在门外看着。”   提到这个,田星文来话了:“我刚进来时那人还在外面站着呢。”   程非悸短暂一怔,向外看了眼,对着披着帽子的祁末满招了招手。   帽子下的祁末满抿了抿唇,迈着步子走进了。   周景铄对着这人的听话程度有点惊讶:“这位是?”   程非悸勾下祁末满帽子,露出祁末满白白净净的一张臭脸:“我弟弟,程末满,叫他小满就行。”   祁末满:“……”   祁末满霎时给了程非悸一个恶狠狠的眼神。   程非悸偷偷拍拍祁末满后腰,叫人老实点。   程非悸安抚了祁末满,才对周景铄道:“不好意思啊,我弟他不爱说话还有点凶,给你们添了麻烦。”   周景铄道:“没事。”   程非悸嗯了声,用通知的口吻道:“他与我一同搬到军部住所。”   周景铄一滞,他看了眼祁末满道:“程工,我记得你是独生子。”   言下之意,他并不是你弟弟,而是一个来历不明的陌生人,更具体的说法,是一个来历不明却身手矫健的陌生人。   程非悸并无任何不妥地点头:“好吧,他确实不是我亲弟弟,我认的。”看着祁末满一张不服又不得不憋着的样子,满含笑意道:“但……虽然是认的,也与亲的不差。”   周景铄:“……”   他合理怀疑程非悸是在故意曲解他。   随意扯了两句,程非悸就叫人离开了,祁末满没走,他没地方可去。   “过来。”程非悸招呼过祁末满,随即咬破自己指尖,红色血珠点缀在指腹上,程非悸笑道:“饿了吧?”   祁末满比他早醒一天,醒来后又一直没有进过病房,只怕这段时间一直在忍者。   程非悸的本意是叫祁末满弯下点腰,他好方便滴入血液,但很明显祁末满没有明白他的意思,反而用露出舌尖轻轻探了一下,卷走一滴血。   程非悸眼睛半眯,任由祁末满动作。   幸而祁末满没有太多放肆,舔砥程非悸两三下便松开了他。   程非悸拿过纸巾擦过指尖上的湿润,掀开眼皮淡淡看了祁末满眼。   干净的指腹一搓,程非悸顺手扔了卫生巾,拉着祁末满袖子叫人坐到床头椅子上,袖子扯动间露出祁末满红肿的手腕,眉头一皱:“怎么搞的?前几天打丧尸?”   看着不像,倒像是……拧伤?   程非悸没得到回答,正要命令祁末满说话,这人倒是先开口了,只是这说还不如不说:“你真菜。”   这是在说他才醒的事。   程非悸:“……”   程非悸气笑了:“你最厉害。”他又指尖点着祁末满手腕:“厉害得都被人欺负了。”   祁末满闷不吭声扯下衣袖,盖住手腕,明明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深又重。   “找人给你看看。”   程非悸重新撸起程非悸袖子:“知道流程吧?”   “知道。”   祁末满转身走了。   程非悸哼笑了声。   116超开心飞出来:【宿主大大,在你昏迷的这段时间心动指数提高了10%,HE总进到已经是35%了。 】   “挺快啊。”程非悸搓着手指说,看来在他昏迷这段时间祁末满与俞宛白相处良好,不过俞宛眼里只有研究,祁末满又是个不吭声,莫不是在靠意念交流。   程非悸想不明白也不想,踩着拖鞋下床,避开祁末满,在军部医院办公室找到周景铄,程非悸开门见山:“祁末满的身份没有问题。”   周景铄审视目光看向程非悸:“你知道他是什么人?”   “你不必套我话。”   程非悸笑了:“你既然没第一时间逮捕他,就代表你知道祁末满身份没问题。”   周景铄毫不避讳点了头,不再说了。   程非悸也没交流攀谈的心思,转身带上门下楼。   当天下午程非悸就和祁末满搬去了军区新住所,两室一厅的户型,刚好一人一间卧室。   当天下午祁末满背着黑色挎包进门,趁程非悸弯腰收拾东西,一下子将人抵在沙发。   祁末满一字一句挤出这几个字:“你到底是什么人!”   程非悸握住祁末满还有点肿的手腕:“你不是猜到了吗?”   祁末满气得眼眶都红了:“果然是你搞的鬼。”   程非悸举手:“这你就冤枉我了,谁能想到你当天下午将炸人地点题在我家门口,谁能想到你没把人都炸死,谁能想到你我血液刚好相碰……”   程非悸一连说了多个谁能想到,把祁末满逼得哑口无言,到最后甚至有一大半责任在祁末满。   祁末满气得想给程非悸拳,又想到这人才出院只好作罢,恶狠狠地起身甩了程非悸一眼刀,嘭地一声关了客卧门。   程非悸拍了下弄出褶皱的衣服,心说这就是养小孩的感觉吗?有点稀奇。   他边想着直起身,继续收拾没收拾完的行李,忽然在地上瞥见了一张硬卡片,准确地说是张身份证,他身份证在包里,不可能是他的,那就只能是祁末满的。   想来是对方抵他动作幅度大,从没拉严的包钻出来。   程非悸没有不能动人隐私的自觉,拿起时顺手翻开。   身份证不知道几年前办的,反正照片里祁末满长得比现在小,而且干干净净的一张脸没有现在动不动就要刀人的阴森。   而且,程非悸扫见照片旁的名字。   竟然真的叫祁小满。   这就有趣了,这人是觉得自己名字不酷特意改了名?   他视线继续下移,移到他最关心的出身年龄,一算得出结论,乐了。   啧,原来还是个才17岁小鬼。   程非悸正要收好,告诉祁末满声,指腹一搓触感有些不对,再一细看,更乐了。   哦,看来还是个办/假/证的17岁小鬼。    第75章   程非悸这事给军部提了个醒, 近来城内不太平,多地爆发丧尸潮,地下实验室已全部转移至军区。   程非悸出院当天下午就到新研究所报道,一整天下来腰酸腿疼, 丧尸来临前他还有时间去锻炼锻炼身体, 现在两眼一睁就是各种实验书籍, 肩膀一动就是此起彼伏的咯吱声。   回去路上莫名其妙想起了祁末满那句你真菜, 程非悸不由悲从中来,不知道祁末满年纪还好, 一旦知道倏然发现他确实是老了。   踩着楼梯上楼开门,程非悸打开门,某只珍珠奶茶就开始用毛揉揉的脑袋蹭他的裤脚。   祁末满捡回来的这只小猫还挺聪明,丧尸闯进小区时躲进橱柜,逃过一劫。   程非悸揉了揉小猫脑袋:“饿坏了吧?”   沙发上传来一声轻嗤, 显然是对程非悸和猫的对话感到不屑。   程非悸站起身对着祁末满一挑眉,然后也不知道是说给小猫听,还是说给祁末满听,总之意有所指道:“收养你的主人也不知道给你备上吃食。”   祁末满顿时从沙发上坐起身:“不是我收养,是它非要跟着我。”   程非悸觉得祁末满这幅较真的模样挺逗的,心里连带着身体的劳累都缓解不少,也在这一刻明白了以前大人逗小孩的恶趣味。   他拖着调子:“哦。”   祁末满:“……”   祁末满背过身。   程非悸哼笑着,转身去了厨房,喊到:“祁小满,你要吃什么?”   祁末满登时从沙发上站起来,半是疑惑半是惊讶地加大音量:“你叫我什么?!”   “祁小满啊。”程非悸脑袋探出厨房,顶着祁末满逼问目光说:“在医院说的,祁末满,叫小满就好,给你新取的名,喜欢不?”   祁末满皱起的眉心逐渐舒展,只回了最后一个问题:“不喜欢。”   “哦。”   程非悸随便炒了道菜,然后扯着祁末满卫衣帽子给人拎到餐桌,“祁小满,吃饭。”   祁末满霎时瞪向程非悸:“别叫我这个。”   程非悸对答如流:“行吧,祁小满。”   116:【宿主大大,你有点贱贱哒。 】   程非悸睨着光球,毫不留情:“关你事?”   116:【……】   炒完菜,程非悸又给小猫做了肉沫糊糊,端到地上,小猫吃得舒服眯起眼。   程非悸有一搭没一搭坐在沙发上,看着祁末满和小猫一块吃饭,突然想起个问题:“祁小满,这只小猫叫什么?”   他一直珍珠奶茶珍珠奶茶叫着,但这猫叫什么名还是得由祁末满这个不愿意承认的主人定。   祁末满吃饭的动作一顿:“没有。”   程非悸揉着猫头,漫不经心地笑了声:“怎么也得有个名字吧,要不我怎么称呼它?”   祁末满凝滞的动作更明显了,紧盯着碗超小声说:“你可以叫它……喵喵。”   这回停顿的人变成了程非悸,他撤回按在猫头上的手,看着祁末满吃饭的背影,一字一句地问:“你说什么?”   祁末满不疑有他,忍着不耐缓慢说:“喵喵。”   程非悸笑了,没发出声音,继续道:“你说什么,真没听清?”   祁末满觉得他 第二回的声音足够清晰,满腹狐疑地回头看了眼程非悸,结果这人手肘支在沙发上,笑得正欢。   祁末满瞬间想明白了,很凶地剜了程非悸眼:“去、死。”   这话说得次数多了,程非悸直接免疫了,反而觉得祁末满恼羞成怒更有意思,尤其是在这人先前还在学小猫叫的前提下,于是程非悸忍不住火上浇油:“祁小满,你知道吗?”   “你有时候还怪可爱的。”他慢悠悠地补充说。   说完,程非悸都安静等起祁末满杀过来了,谁料这人非但没有杀一步,反而呆住了。   细看的话,透过头发丝,还能看见点红。   程非悸正困惑着这人是不是火气都蔓延到耳朵上了, 116熟悉的提示音响了。   【叮!心动指数+3%,HE进度+3%,HE总进度已达38%。 】   116:【……】   程非悸:“……”   116疯了,发出尖锐爆鸣:【啊啊啊啊啊啊!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啊啊啊啊!程非悸!我要你给我一个合理解释! ! 】   “呃……”   程非悸也挺懵的。   他不过是顺手一逗祁末满,谁知逗出个3 %,程非悸来不及做过多反应,留下句吃完饭放着就行,转身回了房。   回到卧室,程非悸再也维持不下表情,从眉目道嘴角,一切能传递情绪的五官一一龟裂。   116顶着个大红脑袋飞出来,板着脸往外蹦字:【请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谢谢。 】   程非悸说:“不客气。”   116:【……】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开过玩笑,程非悸才道:“一个人会不会出现同时喜欢上两个人的可能性。”   这个问题明显超纲了,116一个人工智能无法得出答案,过会儿才磕磕绊绊道:【也……也许吧。 】   程非悸:“……”   那日在研究院听到的提示音做不了假,俞宛白撞见的是祁末满也是真的,所以……祁末满是个三心二意的渣男?   得出这个结论的程非悸脸色一变,总觉得有几分不对,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对,他想问问祁末满送信那日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细节,但以祁末满的性子要是能说,他立马把头砍下来。   思来想去,只能等明天去实验室再问问俞宛白,看看那日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细节。   但无论如何,祁末满都对他产生过心动指数,而他……确实没这个意思,别说他是不是弯的,光是祁末满未满18岁的年纪他就不可能产生某种心思。   程非悸一扶额,暗道这是个什么事。   程非悸在卧室待了挺长时间才出去,出去时没见到祁末满不由松了口气,他实在是不知道该拿出什么表情对他。   心里想着事,程非悸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早晨四点天没亮就醒了,给两只猫准备完早饭直接去了实验室。   俞宛白比他晚到了一个点,进来后程非悸不等俞宛白喘上口气,开门见山:“你还记得祁末满吧?”   程非悸问话劈头盖脸砸过来,俞宛白有点没转过来,吞吐了下才道:“记……记得。”被人用匕首抵在脖间的经历,是个人都不会忘。   程非悸嗯了声道也:“等午休时间你把祁末满低血糖那天发生的事原原本本给我讲一下。”   俞宛白犹豫着点头,没问为什么。   心里一旦藏着某种期许,时间过得飞快,军区食堂人数寥寥无几,五分之一都没到,仅有的几位也都驻守在军部保护基地。   俞宛白端着盘子走过来,随便说了几句才进入正题:“其实没什么好说的,就是我撞倒了你弟弟,祁末满刚好低血糖晕倒了,我就喂了这人口袋里的话梅糖,醒……”   程非悸敏锐捕捉到了关键词:“话梅糖?”   俞宛白嚼饭的动作一停,不太明白程非悸话里的惊讶:“对啊,话梅糖。”   她想起了某些细节,接着道:“哦,对了,你弟弟走的时攥着话梅糖很紧,而且看起来还挺喜欢吃的,几步路后又含了块。”   程非悸若有所思地点头,他好像知道了问题所在,他犯了惯性错误,认为祁末满撞见的是俞宛白,所以对俞宛白产生了心动指数。   但心动本就是一瞬间的事,一个细小的举动,一个微小的物件,都可以,它没有明确的界限。   这样看下来,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医院中祁末满10%的心动指数增加不是对俞宛白,而是对处于昏迷途中的他。   程非悸顿时不知道该拿出什么态度对待祁末满,倘若他不知道还能与往常一样,但他知道,知道他的每一个自认为没有私心的举动在祁末满身上都会产生微妙的化学效果。   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随便吃了几口先行离开,俞宛白是个心思敏锐的,程非悸不敢说太多,生怕这人从蛛丝马迹中寻到一二。   也许是他午时的不在状态有点明显,俞宛白晚上离开时问了他一嘴。   程非悸短暂从密密麻麻地数字与方程式中抽离出来,考虑良久还是道:“假如,我是说假如有一个人喜欢你,但是你并不喜欢他……”   俞宛白立马懂了,果断道:“说明白拒绝不就行了。”   程非悸默了默,指腹在实验台上勾画一下,道:“但你觉得这太残忍了,而且对方似乎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了那个人。”   说到这个俞宛白就懂了,她看过数本言情小说,自认为熟悉各种套路,此时快速给出程非悸一个满意方案:“这还不简单,结为兄妹不就好了吗。”   程非悸:“……”   程非悸霎时觉得他问了还不如不问,满怀希望地问,结果得出这么不靠谱的结论,还不如靠自己解决。   俞宛白看出程非悸脸上明晃晃的嫌弃,啧了声:“我说真的。”   “你想啊,你既然舍不得拒绝,就说明你狠不下心,狠不下心就会忍不住关心她,但你又不喜欢她,男女间除了纯友谊、爱情,那不就是亲情了吗。”   “结为异性兄妹,你既能名正言顺地关心,对方在察觉到自己心思后,有能明白你的用意。”   “岂不是一箭双雕、一石二鸟。”   在俞宛白的疯狂洗脑下,程非悸眼神也由最初的否定到怀疑,再到半信半疑,最后到现在明显的松懈。   俞宛白自我肯定地一点头,拍了下程非悸肩膀:“师兄,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先走了。”   “已经十一点了,别熬太晚。”   说完,俞宛白不做停留,转身离去,在合上实验室门前偷看了眼程非悸,暗自摇头,表情瞬息间千变万化,品不出其中一种滋味。   又在实验室待了半个点,程非悸才关灯离开,实验室到住所不远,步行十分钟的距离,他这一路却走得出奇漫长缓慢。   俞宛白那一句句话在脑内循环播放,他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好办法,毕竟……他是真的把祁末满当成弟弟。   嗯,一个动不动就上手,但偶尔……大部分时间都挺可爱的小屁孩。   程非悸当即下定决心,大步流星走回小区,等进了楼道才想起他着急也没用,这个点祁末满极大概率已经睡着。   这么想着,程非悸放慢了脚速,轻手轻脚换上鞋,走出玄关,迷迷糊糊的一声轻哼忽然响起。   程非悸脚下一停,看向声音来源,瞥到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从沙发上直起。   程非悸忽然冒出妻子等加班丈夫回家这一设想,一个激灵,电流袭过全身。   “你怎么才回来?”   没开灯,祁末满看得还不太清楚,只能看清玄关处的轮廓,又因刚醒来,声音沾上点惺忪的软。   程非悸听着这浓浓抱怨的话,当下决定按俞宛白说得做。   “研究有了进展。”程非悸解释完,道:“可以开灯吗?”   祁末满点了头,想起程非悸看不见,只好挤出一声嗯。   “捂好眼睛。”程非悸尾音牵连丝笑,开了灯。   天光从棚顶撒了下来。   祁末满两只手一左一右捂好眼睛,徐徐松开,直至完全暴露看向程非悸。   程非悸站在门口,注意到祁末满眼眶有点可怜的红,不知道是熬夜等他,还是刚睡醒揉捏造成。   程非悸走到祁末满起身给他空出的位置:“怎么不回去睡?”   祁末满撇了撇嘴:“用你管。”   程非悸嗤笑了声,就挺逗的,笑了会儿注意到脚下的喵喵的瓷白小碗,小碗里留着稀成粥的肉沫糊糊,一看就出自某人之手。   程非悸下巴一抬:“你做的?”   “不是。”祁末满这个时候倒是精神了:“你做的。”   程非悸不和一个没成年的小鬼见识,他走前做了肉沫糊糊,放在冰箱保温隔,但看祁末满的样子只怕是一次都没打开过,只纡尊降贵地打开了次冷藏格,摸出肉做了稀饭版……嗯肉沫糊糊。   “祁末满,和你商量一件事呗。”   祁末满眼眶的红色褪下了点:“什么?”   程非悸忍着古怪道:“我们结为异性兄弟如何。”   祁末满:“……”   在祁末满怀疑人生的目光下,程非悸补充说:“没开玩笑,我觉得我们挺有缘。”   “你看,你将炸弹地点选在哪里不好,偏偏选在我家对面,而我的血液碰见谁不好偏偏碰见你……”   “这样的巧合还有很多,不瞒你说,我一直都想要一个弟弟,你刚好又比我小,就认我做哥哥,你看如何?”   祁末满嘴巴一瘪,莫名其妙地开始不爽,跳下沙发,看也不看程非悸一眼,嘭合上门。   程非悸:“……”   程非悸朝116摊手,眼神无奈,联想到绑定时116告知的结局,他竭力忽略自胸腔传来的窒息感,道:“你有办法吗?。”   身为星际系统学院优秀毕业生116在连续三位宿主大大掰弯男主后,已经学会自我调节,适时转变策略。   【其实还有一种办法,程非悸既然对宿主大大产生了心动指数,宿主大大回应男主的心动,推动HE100 %,即为修正结局。 】   【只要我在后台将《末日之下》划入bl类型。 】   程非悸懂了:“你是叫我想办法叫祁末满继续对我心动,直至100%?”   116为自己的体贴感到高兴,蹦了一下表示肯定。   程非悸果断拒绝:“做不到。”   116:【? 】   程非悸哂笑一声,半是嘲讽半是反问:“祁末满现在还懵懂着,这样做和引/诱有什么区别?”   116思忖道:【有区别啊,祁末满一定是愿意的。 】   程非悸不想和116交流了。   116被拒绝了提议,不仅不伤心,反而很高兴,高兴终于有一位宿主大大如此有原则!   它用自己的光球戳了戳程非悸肩膀:【那你还有其他的办法吗? 】   程非悸一把推开116:“有。”   祁末满对他产生了心动指数,消除就好。   这份不合时宜的心动不属于他。    第76章   下定决心后程非悸开始疏远祁末满, 只是作用微乎其微。他全天待在实验室,与祁末满见面交流时间本就少,再少一些也没差别,心动指数虽没有增加的趋势, 但也没有下降的趋势。   C城最近不太平,各地连续一周爆发三次大规模丧尸潮,且丧尸实力提升至S2等级,士兵数量锐减。丧尸说不上什么时候就会破城,程非悸不得不把全部心思放在阻断药的研发。   药剂接连升级,用作小白鼠与人身上产生效果不同,大批感染军官与百姓报名成为受试者,效果却微乎其微。   研制出的药剂对S1级普通感染者有效,一旦作用到S2级别,效果将大打折扣,只能拖延向丧尸转化的速度,最终免不了尸变。   S2丧尸样本太少,且实力强悍,样本不易收集,仅存的样本是感染S2丧尸病毒的普通民众与士兵。   感染S2丧尸统一安置在隔离室, 选择是当下枪杀结束痛苦、试药延长生命亦或者是等待尸变供研究人员收集样本。   第三条路最为艰难,却也是选择最多的人。   程非悸与一众研究员站在观察室外,看着一个人在捆着束缚带的病床歇斯底里,看着全身上下毛细血管凸起跑遍全身,看着尖牙利爪突破生长周期挣扎刮擦全身……   S2级别尸变迅速,整个过程不过五秒,五秒后场外军官迅速枪击死亡,绿色尸血与白色脑花从头颅血洞一路蜿蜒, 从床头下坠至地面,汇聚成一摊潮湿的、泥泞的、引人下坠的幽绿沼泽。   程非悸始终冷静,戴着口罩,目不斜视在记录本上记下各种数据,待军官检查确保身死后研究员鱼贯而入,收集血液、残肢、皮肉……   每一滴血液、尸体残片都是一座大山,是身体与心里的双重压力,沉重厚实地压在心脏上挤压胸腔,喘不上一口气。   没有人看到死亡会不动容,但他们不能,他们必须且一直保持冷静,不容犯错、不容误差、不容后退。   C城基地执行官周景铄知道研究组的压力,叫他们量力而行,军部已向主城发出救援信号。   但程非悸知道主城顺利赶到的可能性渺茫,即便前来支援的人手顺利赶到也不会太多,偏远的C城丧尸如此严重,更何况其他地域。   程非悸知道,但他不会说,所有人都知道,所有人都不会说,抱着一丝希望前进总比什么都没有好。   数不清过去了多长时间,直至俞宛白没大没小摘下程非悸隔离口罩才回过神。   “师哥,先回去歇会吧,你已经连轴转31小时了,铁打的机器人都不带像你这样的。”   “没事。”   程非悸一开口才发觉嗓子有点哑,估计是太长时间没开过口,说过话。   俞宛白看着程非悸爬满红血丝的眼睛,轻叹一声,她又何尝不知道阻断药的研究耽搁不成。   前些日子他们成功将光素的成瘾性降至几近于无,研制出阻断药,但尚未来及大规模生产, S2丧尸横空出现,感染S1病毒人员大幅度锐减,阻断药成了抑制剂,只能拖延发作时间,无法根治。   “师哥,歇会儿吧,这事急不得。”   程非悸脖颈僵硬,很长时间才点了一下头:“我把这个数据分析做完就回去。”   俞宛白看了眼,只差个末尾,也不再说什么。   程非悸没骗俞宛白,他深知磨刀不误砍柴工的道路,数据分析完成收尾后换下衣服走出了实验室。   C城基地不算大但也不算少,往日一路上也能碰见几名士兵,现在却是一个也见不到,全都在守城。   也不知道是程非悸的错觉,还是他给自己下了心理暗示,空气中蔓延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味,很淡,是从远方传来。   程非悸深深闭上眼又睁开,调整好身体各项后跨步走向小区。   小区隐藏在翠绿中,茂盛树木勉强遮挡住丝血腥味,脚步稍稍轻松了些。   上楼,开门,噼噼啪啪声接连不绝从屋中传来,程非悸第一反应是遭贼,生锈的脑袋后知后觉想起是军区,没人敢来,发出这声音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想清楚后再细听这声音就很明显了,是用菜刀在菜板上的剁肉声,程非悸眉梢一动,悄无声息走进厨房。   背对他站在橱柜前的身影认真而专注,程非悸稍稍侧过一点身子,看见祁末满眼睫半垂,绷着一张脸疯狂剁肉。   整块肉剁成了肉沫,除了是给喵喵吃还能是给谁吃,怪不得前些日子起得这么早,什么都不做,就跟着他在厨房晃悠,原来是在偷师。   程非悸扯着嘴角出一声笑,在祁末满顶着惊疑不定的目光转过头时,下巴朝菜板一抬:“在做什么?”   祁末满目光在程非悸红红的眼睛上停留一瞬,面不改色道:“剁肉。”   “给谁吃?”   祁末满嘴唇不悦抿着,明显不愿意回答,但还是乖乖道:“人肉,给你吃。”   程非悸又笑了,祁末满永远不会知道他顶着这张乖小孩的脸,说出这话杀伤力不仅为零,还为负值。   他怕自己笑得太明显,没敢在厨房待太长时间,指导了祁末满几句该如何做肉沫糊糊后转身走了。   程非悸没打算睡大长时间,没回卧室,准备在沙发上眯小会儿。   但也许是祁末满在厨房搞出的噼噼啪啪声太有节奏太助眠,亦或者是突然间到了熟悉环境,身心都得到放松,总之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左右,正对夕阳的窗户没有拉窗帘,大片霞光闯进,在地面、沙发……形成层层渐进的晚霞。   程非悸动动泛酸的手臂,正准备坐起身,手肘忽然间触碰到某一柔软。   他低下头,看见祁末满坐在地上,小臂放在沙发小角落里当枕头,自己可怜巴巴躺在上面。   程非悸起身动作霎时停了,保持手肘撑在沙发上半起的姿势,看向祁末满。   祁末满无论是发色还是眼瞳都是纯黑色,此时闭着眼发丝落下来,扫到额前,带着一点唇珠的嘴唇微微张着,是稚气未脱的样子。   程非悸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但存在分明的笑意。   奶茶配色的喵喵盘着尾巴缩在祁末满腿边,察觉到有人在盯它,露出疑问的目光动了几下眼球,看样子是想叫醒祁末满。   赶在喵喵发出叫声前,程非悸一手捂住喵喵嘴巴,一手揉着后脖颈把这只小猫拎着自己卧室,随后关上门。   他动作幅度不小,祁末满却没醒,看样子是真的困了。   程非悸发现祁末满就喜欢这种稀奇古怪的睡觉姿势,在之前的老小区喜欢抱着腿脚把自己缩成一团,现在又是这样。   坐在地上趴在沙发上睡觉不是个舒服姿势,程非悸只犹豫了一秒,便果断弯下腰,手臂穿过祁末满双腿,将人打横抱起。   抱起时祁末满也没有醒来的趋势,程非悸暗暗点评着,警惕性有点降低,记得以前他只要一从卧室出来,无论声音多小,祁末满都会醒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太安逸的原因。   走过沙发这片窄小,程非悸单手抱住祁末满推开客房门,门没来及合上,怀中的人倏然动了几下,很轻微的弧度,发丝掠过脖颈带来一点痒意。   程非悸想叫祁末满别动,但这人明显没醒全,贸然出声只怕会彻底吵醒。   祁末满眼睛勉强挣扎出一条小缝,泛着水光的眼睛在见到时程非悸,腾空升起的警惕瞬间戳气球似的消散。   期间,似是察觉到程非悸的不便,祁末满下意识双手环住程非悸脖颈,在颈间一蹭,发出一声舒服的一声唔,跟猫一样的。   全然是不设防的信赖模样。   程非悸一下从头僵到脚。   偏偏这时116又发出一声提示音。   【叮!心动指数+1%,HE进度+1%,HE总进度已达39%。 】   程非悸人都麻了,怀里的人直接变了个烫手山芋,抱着不是,丢了更不是。   低头瞧了眼睡的正香的祁末满,程非悸自暴自弃地叹气一声,将人放到床上,随即扯过祁末满又差点睡成一个团的被子盖子身上,最后小心翼翼地带上门。   程非悸休息了两个小时感觉状态还不错,从茶几摸出祁末满的抽血工具,一下抽了五天五十毫升的剂量,妥善放好,留下张纸条:研究室忙,早午晚饭去军部食堂吃。   做好这一系列后程非悸才带上防盗门。   阻断药的研究虽忙,但也没到回不了家的地步,只是他觉得他这段日子应该躲一躲祁末满。   连续三天程非悸都借住在田星文家中,第四天程非悸有点待不住了,趁中午吃饭时间回了趟家。   走出实验室,空气突然响起各种千奇百怪的吵嚷声,一股脑袭来刺激着耳膜,程非悸眉间深深蹙起,军部环境静谧又空旷,鲜少出现这般反常声音。   研究所未接到通知,想来与之无关,程非悸不再思忖,沿着小路继续往前走,中途撞见了一支小队,小队不足十人,行色匆匆。   程非悸想打探下情况,对方似有急事,未停一步。   军部小区在基地后,程非悸穿过小路。   “站住!!”   “快快快!抓住他!”   “就是这帮穿白大褂的人……!”   声音来得急促火辣,犹如饿狼捕捉到珍馐佳肴。   脚踏声、叫喊声、咒骂声……五六号人眼睛喷着火朝奔来,砸到程非悸头上身上。   程非悸掠过他们衣着,是C城基地城中百姓混进了军部。   这帮人已是失了理智。   程非悸大步流星闪身进小区,却见一肌肉虬结的青年横刀立马挡在小区入口。   程非悸凌厉眉眼扫过左右两侧目眦欲裂的百姓,看向小区门口唯一还算清醒且是领头羊地位的青年:“什么意思。”   青年一身腱子肉,手臂黝黑,朝他探出遍布裂口刀疤的掌心:“把药交出来。”   程非悸指腹刮过耳后,轻轻一按,不动声色收回:“什么药。”   青年烟嗓粗犷,自带威慑力:“阻碍尸化的药。”   程非悸答得干脆:“没完全研制出,研制出自会广泛生产。”   青年嗤笑一声,眼睛轻蔑嘲讽:“那帮人说得没错,什么军部,分明是群自私自利的小人。”   程非悸猛然看向青年,当下做好判断,是有人在煽风点火,浑水摸鱼。   其中一男人手里拎着棒子堵在路口:“跟这些个文绉绉的墨迹个毛,细胳膊细腿套麻袋里揍一顿,省时又省力!”   妇女眼眶通红瞪着程非悸,碎了声:“就是!把人绑了厕所不吃不喝三四天,什么都交代了!”说着,插在兜里的手猝然朝程非悸扬起。   程非悸闪身避开,呛人的灰尘在空中飘荡,视野所及的任何事物都带上了虚影。   衣角沾上惹人烦的脏污,程非悸眼中闪过丝不悦,正想摆脱纠缠,一个黑影猝然钻进,二话不说给了妇女一脚,闷哼声与骂街声一并响起。   训练有素的脚步声纷纷环绕过程非悸四周,不用多时便制服了闹事的一二三四。   没等糊住视线的灰尘散去,程非悸朝压着妇女的黑影一勾手:“祁末满。”   黑影没动。   程非悸口吻里带上些命令:“过来。”   祁末满一声不吭地走过去,灰尘也恰好撒了。   程非悸有三天没见祁末满,想看看人,偏这人又没眼力见扣着帽子,程非悸有点不爽,没打招呼直接上手,用了些劲撸下帽子,嘴上也不饶人:“你见不得人?”   帽子强制摘下,露出祁末满一张染着血污与灰尘的脸,一张白皙的脸找不到一块干净地,跟在垃圾场滚了圈似的。   程非悸抬手也不嫌脏,有一下没一下擦着祁末满脸:“怎么脏兮兮的,翻垃圾桶去了?”   跟蹲在垃圾桶旁,等人捡回家的流浪猫一模一样。   程非悸手劲故意用得大,祁末满脸有点疼,但他莫名其妙地不想挥开,眼眸下垂瞧见程非悸沾上点灰尘的衣服不太开心地皱眉回怼:“你才翻垃圾桶,你全家都翻垃圾桶。”   擦了半天,终于把眼下擦干净了,程非悸收回手,看着祁末满那双眼因用力摩擦后带着红痕的猫眼,无所谓道:“好吧,可我的家人只有你了。”   祁末满:“……”   程非悸捻着带着从祁末满脸上刮下的绿色血污的指腹,想起祁末满是与周景铄一块赶到,偏头看向周景铄,用眼神询问是怎么回事。   周景铄脸上、衣服上也都沾着血,“刚解决完波丧尸潮,这次还真是多亏了你弟弟,才能如此顺利解决。”   程非悸:“……”   他就三天没见祁末满,这人就一声不吭跑去打丧尸了?   程非悸剜了祁末满眼,决定一会儿再教训他。   “呸,一群小人!”   程非悸看向被士兵扣押,仍是满脸不服与倔强的青年,下巴朝其一抬,看向周景铄。   周景铄脸色算不上好看,打了个手势,七人小队瞬间扣人离开,“先进去说吧。”   程非悸点了头。   C城军事基地分工明确,各司其职,互不干扰,这事不在程非悸管理内,但祁末满与那批小队一同前来,明显编入了小队,既然这样,程非悸就有必要了解下情况。   时间宝贵,周景铄开门见山:“城中最近不太平,除了丧尸潮外,各个区域均有民众起义。”   程非悸太长时间没出过军部,只知道丧尸潮来势汹汹,却不曾料到内忧外患一个不缺。   城中百姓不是瞎子,不是傻子,C城士兵对付丧尸的情景有目共睹,突然间的民愤必定是有人煽风点火。   周景铄点头肯定了程非悸猜错:“是末日审判的人。”   末日审判是在丧尸爆发后兴起的地下暗黑组织,他们标榜赎罪来拯救末日,认为是人过于罪恶才降下灾祸,只要回归婴儿出生时的无邪,末日丧尸自会结束。   且在暗中培养杀手,自诩为审判者,专门暗中行刺“罪孽深重”的百姓,“罪孽”可能是你在路上踢了一块石子——顽劣、午饭剩了几口米饭——奢侈。   他揉揉太阳穴,是很苦恼的样子:“他们混成了城中百姓,煽风点火,放出军部研制出阻断药的消息,因研究材料稀缺,所以不能大规模生产,只能以军部优先。”   “丧尸已有不少进入城中心,家家户户紧急封锁,没有人不怕死,不少百姓失去理智,竟然公然跑到军部闹事。”   “接到通知后我果断前往军部,没想到还是晚了,他们是百姓,不能全靠武力,但现在实在是分身乏术,C城军部人本就少,也是有心无力。”   周景铄道:“当务之急,一是彻底解决末日审判那帮人,以此来稳住城中百姓,二是阻断药的研制。”   程非悸假装没看出祁末满的僵硬,不动声色握住祁末满沾灰的手指,在上面安抚搓了一下道:“没事。”   祁末满发愣看着程非悸也沾上脏脏灰尘的手,心不在焉地眨了眨眼。   【叮!心动指数+1%,HE进度+1%,HE总进度已达40%。 】   程非悸偏头看了眼仍在发呆的小猫,手保持着动作未发一言转过头,转向周景铄:“第二代阻断药已经研制出,正处于受试阶段,目前反应良好。”   这是个好消息,周景铄听了蹙起的眉心却并没有舒展,只道:“辛苦。”   说罢,周景铄从沙发上坐起准备告辞离开。   谁料,祁末满突然站起身,不声不响地投下个炸弹:“我能解决。”   见周景铄转过头,祁末满重新道:“某日审判那帮人我能解决,我知道他们的老巢在哪里。”   周景铄没怀疑:“你需要什么?”   程非悸登时看向祁末满。   祁末满忽略程非悸的目光,道:“两支十人小队。”   周景铄说:“好。”   待周景铄离开,程非悸立马拎着祁末满帽子给人拽到沙发上,口吻严肃正色:“知道末日审判都是些什么人嘛,你就解决,一个不慎就能把自己搭进去。”   祁末满避开程非悸欺身压下的逼问目光,咽了咽:“知道。”   程非悸用力捏着祁末满下巴强制转过来,盯着祁末满眼睛难得爆了句粗口:“我看你是懂个屁。”   程非悸离得有些近了,气息都靠过来,祁末满耳朵火烧火燎的,往前推着程非悸肩膀:“你烦不烦人。”   程非悸扯着嘴角嗤了声,觉得祁末满这话说得挺逗,现在嫌他烦人,这又不是心动指数增加的时候了。   程非悸捏着他下巴的手没松,祁末满只好忍者别扭说:“你和他早就知道我是那些人的其中之一,他的话就是说给我听,我要是不做些什么他怎么好心留一个祸害在这。”   程非悸凝着祁末满不敢看他的眼睛。祁末满话总是很少,时不时把死这个字挂在嘴边,嘴里没个好话,这还是头一次说上这么多,程非悸却宁愿祁末满闭嘴。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我在这,周景铄容不下你也得容下你,而且,谁说你是祸害了,谁说的。”   “你跟我住,我是能少你张床,还是能少了你碗。”   程非悸继续用力,捏得祁末满脸都变形了也没松开:“说话啊,祁小满,你刚才不挺能说,怎么现在倒是哑巴了。”   祁末满艰涩吞咽一下,没人教过他在这种情况下该如何说话。   程非悸定定凝着祁末满,忽然就叹气了声,是很绵长的一下,随即不声不吭地松开了他,指腹在祁末满眼睛上胡乱摸了几下。   哭什么哭,小屁孩一个。    第77章   【叮!心动指数+5%, HE进度+5%,HE总进度已达45%。 】   程非悸没理提示音与吱呀乱叫的116,从茶几下某出湿纸巾,抽出一张, 擦起祁末满既有血又有灰尘的脸蛋, 他动作故意用得粗鲁, 好像存心叫祁末满疼。   擦干净脸蛋, 祁末满脸上红一道浅一道,和遭人虐待了似的。   程非悸顺手扔了纸巾:“明天注意安全。”   不然揍死你。   祁末满揉揉有点疼的脸,趴在地上的喵喵趁机跳到身上,他抱住喵喵昂头看着站在沙发前的程非悸:“你晚上还不回来?”   很奇怪,祁末满无论是语气还是表情都和往常无异,但配上有点红的眼眶和脸蛋,怎么看怎么可怜,而且谁能同时拒绝两只猫猫。   程非悸一个猫奴,自然是拒绝不了。   “提前和你说声,晚上回来。”   程非悸趁机揉了把猫头:“我先去趟实验室。”   门合上了,祁末满抱着喵喵盘腿坐在沙发上,目光呆愣无法聚焦,过了小会儿手搭在头顶轻轻按了一下,蓬松的黑发登时像戳破了气球一样扁了塌了。   但他并未在意, 反而又按了一下。   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后,祁末满瞬间耳朵爆红,头埋进喵喵身子里,吓得喵喵一下瞪圆了眼睛   【叮!心动指数+3%,HE进度+3%,HE总进度已达48%。 】   116:【……】   116飞到程非悸肩膀,俨然成了一个佛系光球:【需要我修改《某日之下》的分类吗? 】   “不用。”   程非悸依旧自信满满,心动指数还不算多,祁末满只是年纪小,一时间混淆了亲情与爱情,等解决完这事他会慢慢纠正祁末满。   二代阻断药处于受试阶段,实验室挑选出二十个无论是身高体重、年龄阶段、身体素质都全部相同的受试员,形成对照组,定期检测,目前为止反应良好,注射在体内的丧尸病毒也没有发作或是复苏的趋势。   第二天是一个阴云天,乌云密布,遮天蔽日,却看不到雨,沉甸甸压在心上,直叫人心里发慌发毛。   祁末满与周景铄划下的二十人小队早早出发,程非悸没问祁末满打算如何做,祁末满是个靠谱又胆大心细的小屁孩,从第一次瓮中捉鳖埋下炸弹与雨夜钢厂伏击就能看出。   程非悸一上午待在研究所观察室,记录二十位受试员的身体状况,笔尖在纸上有条不紊地勾勒,一心却二用,一半在记录本上,一半在祁末满身上。   填写完各项数据检测,程非悸走出观察室,俞宛白合上门跟上去道:“我那天和你说的结为异性兄妹进展还顺利吗?”   经俞宛白一提醒,程非悸才想起早就被他忘在脑后这事,不能说进展顺不顺利,应该说压根就没进展。   俞宛白见程非悸这幅样子,就知道怎么回事,在实验室憋了太长时间,好不容易逮着点八卦,有点按捺不住:“对方不同意?”   程非悸想了会儿才点头。   俞宛白来劲了,“不同意你就强势点,说什么你不同意那就老死不相往来好了。”   程非悸摇头:“还是不了,我再想别的办法。”   俞宛白看着程非悸走得果决的背影,意味深长勾出笑,这是心疼不忍心了,什么情况下会产生这种情绪呢,答案很明显。   程非悸离开观察室后去了军部瞭望塔,瞭望塔由两名士兵轮流把守,程非悸和他们打过声招呼,架上备用望远镜。   望远镜可见视野宽而深,以基地为中心,城市四处残肢断臂,残骸可见,绿色尸血与赤红血污交蜿蜒,从街道一头冲刷至另一头,诡秘画面刺痛眼球。   程非悸忍着作呕的冲动继续看去,更远处的街道拥挤成堆,一半是黑色作战服包裹下的士兵,一半是形态各异沦为魔鬼的丧尸。   街道混乱的犹如蜜蜂扎了堆,看不出秩序,只能看到瘫在地面、商店招牌、绿化树上的血液、断臂以及各种内脏器官。   混乱、肮脏,与是在报道上看见过的贩卖人口与器官的地下黑市无异。   程非悸只看了一眼便受不住,拿下望远镜,深深吸入尚且是净土的基地军部空气,再徐徐吐出,勉强压下胃部的酸水。   程非悸放回望远镜:“还能坚持多久。”   瞭望塔的士兵无法回答,程非悸也不再追问,道了声辛苦转身离去。   周景铄已向主城寻求救援,讯息却一直未传来,不知是放弃了C城还是支援不开, S2丧尸全国大面积爆发,如今也仅有人手最多、保护最密的主城算是安全。   午休时间,军部划分的住所一片安静,能听见穿堂而过的风声,阴冷潮湿,血腥味从远方传来,是一片山雨欲来。   小区隔音算不上好,程非悸推开窗,闹事的城中百姓包围军部,要求交出阻断尸化的药剂,种种元素交织叠加构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牢牢束缚住幸存者。   程非悸呼吸沉闷,每做一次呼吸,吸进来的除了腐臭味就是城中百姓厚重黏腻如附骨之疽的怨恨。   程非悸合上窗,指腹刮蹭着窗沿,他不知道自己在窗前站了多久,直至脚边被某个毛绒绒扫过才微微回神,看向脚下。   喵喵仰着头,睁着葡萄大的眼睛一眨不眨看着程非悸,也许是感觉到二主人的烦躁,探出脑袋一下下蹭着程非悸。   程非悸弯下腰,揉揉喵喵后颈,忽然道:“你是不是胖了。”说着举起喵喵试探了下,得出结论:“是胖了,买来的肉不会都你吃了吧?”   他搬到军部后从食堂那买来了不少肉,就打算把祁末满喂胖点,想起前些日子轻而易举就抱起祁末满的场景,程非悸越发确信买的肉都进了这只猫肚。   程非悸有一搭没一搭揉着喵喵脊骨,心里想着等祁末满顺利且安全的回来,他就先给祁末满做几道硬菜,必须都带肉。   小孩得富养,不能穷养,只可惜现在无论是时间还是地点都不对,他不能带祁末满去逛商场,买些吃得用得穿得玩得,家长做得太不合格了。   程非悸深深叹口气,满是对自己怒其不争的埋怨。   在家里待了会儿,给喵喵做了个肉沫糊糊,看着喵喵吃完,程非悸也带上门离开。   阻断药已处于受试阶段,研究所比之前脚不沾地的状态好了不少,最起码工作间隙能说上几句话。   外面一直没有消息传来,一半是避免人心惶惶,另一半则是没有消息才是最好的消息,程非悸为了避免胡思乱想一路忙到深夜,忙到所有研究人员离开,程非悸才合上灯。   才走出实验室,藏于耳后的纳米芯片猝然发出绵长沉重的警报声,这声音来得突然,一点准备都没有就打破人心底防线,压抑又逼仄。   程非悸当机立断指纹虹膜双重解锁,重新打实验室大门,闪身躲进无菌检测室内。军部无菌检测室用高密度材料所致,是研究人员接到一级危险通知时的短暂藏身避难所。   程非悸第一位抵达检测室,检测室堆满各种检测仪器,冰冷无情地运转,莹白色的灯光打在身上,不觉温暖,反添孤寂。   程非悸没等上多长时间,检测室大门接二连三有指纹密码亮起,不到五分钟,整个研究小组全员到齐。   田星文惴惴不安:“师兄,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一级警报只响起过两次,一次是四年前丧尸爆发主城沦沦,整个研究小组连夜撤离,第二次就是今天……   程非悸猜到,但他不能说。   全员到齐后,无菌室大门再次打开,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几名身着黑色作战服的士兵一一进入,为首一人脚踩军靴,腰配**,血几乎遮盖全脸,只露出双鹰眼。   “我是C城军事基地第七小队队长,陈彬。”   “上级决定,整个逆熵研究所立刻、马上于午夜从C城军事基地后门撤离,由我护送。”   “带上受试员血清,前往主城。”   类似的紧急转移不是 第一回发生,他们早有预料,不再慌乱,敬了标准的军礼。   “遵命。”   “行李与研究数据资料,一切从简。”   “遵命。”   检测室研究员接二连三地离开,程非悸身为研究主负责人不能离开军部,外界情况如何一概不知,只上午从瞭望塔中窥得一二,他想向陈彬打探下外界情况,却也知道耽搁不成。   现在已是深夜十一点半,午夜十二点必须准时在军部后门集合,不得有误。   程非悸上前追上俞宛白与田星文,道:“研究数据资料这面先麻烦你们,我这有点急事。”   俞宛白与田星文见程非悸神情焦灼,纷纷点头。   丧尸爆发有五年,上次转移是四年前,那次程非悸第一位抵达集合地。他无父无母,没有牵挂,行李也少,来去轻松,如今也是如此,但总有些说不上来,说不出口的东西变了……   程非悸重新登上瞭望塔,看清军部围墙外。   上一波丧尸潮刚刚结束,得了几分钟喘息,街上空空如也,只有似下过雨盛着液体的路面凹陷反着月光,深一块前一块,像是纯洁干净月辉洒落人间,但程非悸知道,那是血,都是血。   街道空荡得似百鬼夜游过后无人敢出屋的诡秘之地,程非悸只能看着大概,看不全细节,他果断踩着铁质楼梯大步流星前往小区。   密集的小区格子,只有几户亮着灯,程非悸无暇分辨自己那户是否亮着,快速上楼。   防盗门开了,漆黑夜景撞入视野。程非悸啪一下开了灯,不再犹豫掏出桌上祁末满背来的背包,将祁末满身份证与抽血工具一股脑全装进去。   祁末满能不能赶上他不知道,但他刚到主城出行必定受限,倘若没赶上只能辛苦一下祁末满,独自来主城找他,他不能留祁末满一人在C城。   收拾完祁末满东西,只剩下十五分钟,程非悸早就料到会有今天,自己东西早就收拾完,一个背包就能装上。   程非悸跨上包,正准备从卧室出来,冷不防听见了阵声音小到近乎融于夜色的风声,不,是脚步声。   他猛然转回头,看见一身黑衣的祁末满。   祁末满全身冷静肃杀,浓浓的森然气息萦绕周身,双目是熬过夜的通红,嘴唇、眼角、鼻间带着干涸过后的血液,抬眼和程非悸对视间不受控制地闪过微不可查的脆弱。   又是一副乖乖等人捡回家的流浪猫样子。   当下的一瞬,程非悸便下定决心,他不仅要养祁末满,而且要很好很好地养,最起码穿卫衣时要合身,不要是宽宽大大的样子,像是一阵风就能吹倒。   “怎么才回来。”   “你干什么去?”   两人同时出声,其中一人声音沙哑得过分。   程非悸道:“转移阵地。”   祁末满视线从程非悸肩上的登山包到手里的黑色挎包,他认识,这是他的。   程非悸为什么要拿他的包?   祁末满黝黑发亮的眼睛冒出了疑问。   时间紧急来不及交流太多,程非悸盯着祁末满疑惑的眼睛,一手拎着祁末满的斜挎包,一手扯过对方衣袖,手一碰,黏腻潮湿沾满指腹,程非悸知道这都是血。   这血也许是对方,也许是祁末满本身,但时间不等来不及细细盘问,程非悸只拉过祁末满走出卧室。   在推开门时祁末满扯了扯程非悸。   程非悸回头看他,声音放得缓:“怎么了?”   “喵喵。”祁末满眨着眼睛看他,看向程非悸的目光全是小心翼翼的试探和一点点只有程非悸才能看出的恳求:“可以带走喵喵吗?”   程非悸未发一言却笑了声,在时间流逝的仓促间摸了把祁末满脑袋,叫人不必担心,随即从客厅电视柜下掏出一个折叠猫包,猫包打开,程非悸捉着喵喵后颈将猫拎进去。   程非悸重新扯过祁末满手臂,带他往小区外走:“一个都少不了,一个也不会少。”   程非悸脚下速度极快,祁末满缀在程非悸一步后,袖子拉扯得宽松,祁末满顺着看过去,看见淡淡月光打在程非悸肩头,映着程非悸的背影坚定有力。   【叮!心动指数+2%,HE进度+2%,HE总进度已达50%。 】   程非悸脚下动作未停,带祁末满穿过被夜色包裹的行道,踩过摇曳交错的墨色树影,   他在前面叫着祁末满的本名:“祁小满。”   祁末满目光慢慢地挪到程非悸身上,然后很轻很轻地应了声:“嗯?”   程非悸没有回头看他,一路向前道:“你以后就跟着我吧。”    第78章   军部后门距离小区并不远,四五百米的路程,程非悸带着祁末满一分钟便赶到。   五月气温已开始回温,夜里额头浸出了汗,凉风一吹,汗液消失,留下沁凉一片。程非悸拉着祁末满手腕,朝陈彬一颔首:“抱歉,来晚了。”   陈彬看了祁末满眼:“十一点五十五。”   程非悸不动声色挡住陈彬视线,带着祁末满上了其中一辆越野,坐到俞宛白留下的位置。   整个逆熵小组成员不足十五名,三辆越野足够容纳下所有成员以及行李。   上了车,程非悸与一旁的俞宛白打过招呼后,摸出随身携带的纸巾,捏着祁末满下巴转过来,见人有躲的趋势,程非悸几乎是把人给掰过来:“躲什么,你怕人。”   程非悸语调平平,祁末满听着却觉得程非悸好像有点生气,他不太确定,也说不上是为什么,只好归结为是自己的错觉。   程非悸给祁末满擦脸的功夫, 116也腾空飞出来窝在程非悸肩膀。   116察看数据板,一板一眼莫得感情念着上方文字:【宿主大大,男主祁末满的心动指数和HE进度在放才又涨了5 %,已经55 %,过半了。 】   程非悸道:“我不是聋子。一会儿再说。”   给祁末满这张脸擦干净了,程非悸心情勉强好了点,一碰祁末满手臂,“袖子撸起来。”   祁末满没有行动,抿了抿唇,牙齿咬着上唇,唇珠咬得充血发红。   程非悸从背包右侧拿出瓶未拆封的瓶矿泉水,拧开后递给祁末满:“喝几口,然后撸起来。”   程非悸五官干净俊朗,无论眼型、唇形都是弧度自然哪一款。但常年与各种冰冷无生命的实验器材与数据打交道,又带领整个研究小组,气质经过沉淀浸透,一旦板起脸显得这人铁面无私又冷酷无情,简言之就是挺能唬人。   祁末满和程非悸对峙片刻,认输接过矿泉水喝了两口,干燥一天的嘴唇终于得到湿润,祁末满下意识探出舌尖舔了口,然后露出自己小臂。   干干净净的手臂糊满了血,没了袖子遮挡血腥味更愈发浓烈,程非悸一下下用纸巾擦着,他想尽量避开伤口,倒时也好用背包里的碘伏消毒,谁料他擦着擦着竟发现手臂上并无伤口。   程非悸狐疑地又看了眼,正想叫祁末满把裤腿也撸起来让他看看,却听祁末满小心翼翼开了口。   他道:“我没受伤。”   祁末满音量放得缓,看得出主人有在竭力压制,但程非悸仍是听出一丝潜在平静复述事实下的开心与求表扬。   程非悸顿时掀开眼眸,越野车灯光照在上方,平添几分冷淡锐利:“你还挺骄傲。”去垃圾场滚了数不清多少圈。   俞宛白在一旁听了会,有点听不下去了,一拍程非悸肩膀:“师兄,你有点太凶了。”   程非悸头也没回就道:“教训孩子不凶点下次还犯。”   祁末满不是他,不会知道他悄无声息出现自己身后,闻到身上浓重到足以浸泡覆盖全身的血腥味时在想什么。   在那短短一瞬间,一刹那,程非悸把他能想到的伤都想了个遍。   俞宛白也不再说什么,趁程非悸不注意递给了祁末满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程非悸身上气压越来越低,祁末满感受到了,他实在是笨拙,只当是程非悸不喜欢这股难闻的味道,便道:“你叫我注意安全。”   他又说:“我有注意安全。”   程非悸乐了:“你觉得自己很听话?”   祁末满摸不准程非悸这话是什么意思,但他自认为还算听话,便点了头。   程非悸静静看着祁末满,祁末满生得一副好样貌,眼睛又黑又湿润,像浸着水光,鼻梁弧度并不明显,鼻尖却挺翘,就连嘴唇也有着恰到好处的唇珠,只要不是故意做出一副很吓人很吓人的样子,和一只等人摸的猫没差。   程非悸很难对这样的祁末满板下脸,用力揉了把祁末满头发,直到在空气中四仰八叉才罢休。   祁末满乖乖坐在一侧,任由程非悸动作。   他以后就跟着程非悸了,如果对方真的生气了,他不介意多被揉几下脑袋。   程非悸收拾够了祁末满,从背包里掏出用真空装包装的衣服,递给祁末满:“把衣服换上。”   祁末满这时倒是真的听话,抬手脱下染着血的黑色卫衣,换上程非悸给他准备的米色连帽卫衣。   他统一批发的黑色卫衣消耗得差不多了,只剩下身上最后一件,C城因丧尸围城商场全关了,祁末满来不及补充,在军部这些日子穿得都是程非悸曾经衣服,虽然大,但要比他的衣服舒服很多。   而且还都是暖融融的暖色调,祁末满很喜欢。   程非悸在祁末满脱下黑色卫衣时,用眼睛丈量两下,待祁末满换好后不动声色摊开掌心,祁末满的腰身没比他手掌大多少,他一只手就可以揽住。   在军部这些日子,他也有买菜买肉,亲自做饭,为什么还是养不胖?   养小孩这么难得吗?   人生头一遭,没经验,程非悸不再想,看向穿着他曾经卫衣的祁末满。   嗯……脸是干净的,衣服是整洁的,头发是蓬松的,程非悸满意一笑,从登山包小格子里掏出包压缩饼干:“对付吃一点。”   如果不是情况紧急,程非悸是断然不会容忍压缩饼干的存在。   祁末满一个人摸爬滚打多年,什么都吃过,倒是不挑,吃几口饱了后还给程非悸。   程非悸毫不避违在上面也啃了口,消灭最后一点,变戏法似的掏出充气枕头和眼罩,充气枕头吹满气吸盘固定在车窗,眼罩也塞进祁末满手里:“睡会。”   祁末满眨巴着眼睛看着眼罩。   这人有许多“不知道”的前科,程非悸以为祁末满不会戴不会用,便自作主张地夺过来摊开,“闭眼。”   祁末满阖上眼,卷翘睫毛在眼下投下零星阴影,看起来莫名地乖。   程非悸眼睛半眯,拉着眼罩后弹力绳,眼罩牢牢实实戴在祁末满眼上,松手时顺手把耳塞也塞进耳朵,并拨开压在眼罩后的头发,“睡吧。”   祁末满带着眼罩,嘴唇微张寻着声音转向程非悸,鼻腔发出一声轻嗯。   程非悸尾指一跳,见祁末满脑袋靠回车窗上的充气枕头才撤走目光。   程非悸并不困,搞研究熬上一个夜是常有的事,早已适应,他看向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夜色才浓,只能看行断裂墙壁、撞毁车辆的虚影,这是时隔一个月程非悸头一次离开军区,他却并不觉自由,反而觉得夜幕低垂,越驶向远方越时逼仄,隐隐有双看不见的无形大手在扼杀咽喉。   程非悸舒了口气,换掉这股在此时此刻最不该产生的丧气。   有陈彬等第七队队友护送,等了一天的人终于平安无恙,程非悸紧绷一天的神经久违得到喘息,稍稍歇息一点,他正准备也闭眼眯上一会,忽然一道鬼火似的光亮出现在眼侧。   116眼神幽幽,嗓音也幽幽:【宿主大大,你终于有空了,可真是太容易了。 】   程非悸假装听不出来116的冷嘲热讽,嗯了声。   116最生气的不是程非悸掰弯了男主,毕竟他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球了,但是程非悸这个宿主大大竟然忽略它,说好的一会儿说呢。   生气归生气, 116也没忘了正事,哼了声道:【亲爱的宿主大大,男主的心动指数已经被你刷到了65 %,请问你有什么感想。 】   程非悸道:“我能有什么感想。”   程非悸觉得116莫名其妙,他也很想完整任务好不好:“涨了再降下去不就好了。主城是大城市,大城市机会多,抵达后我再好好给找个女主不就好了嘛,你着什么急。”   116:【……】   这么说还是它心急的错了。   116看看衣服是程非悸的、眼罩是程非悸的、耳塞是程非悸的祁末满,果断摇摇头,噗嗤一声缩回了休眠舱,它已经不想和这些奇奇怪怪的人类交流了。   送走116 ,程非悸也没了困意,思考起到主城后该如何找女主,找什么样的女主,翻来覆去想了一小时,没想明白,程非悸果断放弃,靠在椅背开始睡觉。   心里藏着事,车外有每隔几分钟就有枪声与嗬嗬声响起,睡不上两小时就醒来,醒来时天正处于明暗交际边缘。   越野车已开出C城,开往郊外。   程非悸抬眼看向越野车车窗,雨刮器左右划过车窗,聚在车窗上的幽绿血液直愣愣淋下,汇聚到车窗窗沿上,潮湿得像是阴雨天爬满墙角砖缝的青苔,恶人又阴郁。   程非悸皱着眉移开视线,转头间倏然扫过某蓬松柔软一处,向下一看发觉祁末满不知何由靠窗的动作转移至他肩膀。   还真是不打招呼就来,和绑架他那一晚一样。   程非悸笑了短促声,祁末满带着眼罩与耳塞,以他这个自上而下的角度,除了某人黑漆漆的脑瓜顶只能看清这人一呼一吸的鼻间,就……蛮有规律的。   城外丧尸并不比城中少,幸而陈彬挑选得都是郊区的乡间野道,丧尸数量并不多,也以低级为主,开车撞死即可。   乡间小道并不好走,路面崎岖,越野地盘高,抓地性相对差,程非有数回屁股都脱离了座椅,祁末满却也没醒,只嗓子黏黏糊糊地发出一声唔,转瞬又睡了过去。   程非悸看着祁末满浅浅蠕动的嘴唇,眼睛勾出笑,正想扶着祁末满脑袋起来,左侧肩膀被人碰了碰。   他朝俞宛白看过去,用眼神询问什么事?   俞宛白指了指车窗外,程非悸侧过头一下和车窗外五官周正的陈彬对上了视线。   陈彬眼神隔空朝祁末满一碰,程非悸不悦地敛地眉,双手拖着祁末满脸颊靠在窗边充气枕头,随后与俞宛白打了个手势,从左侧车窗下车。   三辆越野车停在一处已荒废的乡下村落后院,一侧是塌毁的残垣断壁,一侧是遮天蔽日的茂盛树林。   陈彬带着程非悸往树林深处走,程非悸却不愿了,随意站在一处断墙前道:“有什么话直说就行,我弟在睡觉。”   陈彬转过身,气质在常年的军部生活与战场厮杀常,气质锐利如出鞘的利剑,此时毫不留情地向程非悸施压,他道:“你带过来的人是个危险品。”   程非悸并未感觉到压力,反而腾出心思哂笑一声:“听不懂,我只知道我带过来的那人是我弟弟,祁末满。”   “至于你所说的危险品。”程非悸故作无奈一摊手:“不好意思,不存在。”   说罢,程非悸往越野车旁走去。   见程非悸身影决绝,陈彬眉眼下压,戾气萦绕:“你知道他害死过多少人吗!”   程非悸偏过头,重新看向他,没有询问,不知道是等陈彬开口,还是不关系。   陈彬手扶在腰间配枪:“我一年前曾率领七队绞杀C城所有末日审判者,在围剿途中我撞见过祁末满,他一人就可抵十人训练有素的小队。”   “我队所设下埋伏多次遭与祁末满之手,无人生还。”   “近日更是,C城整个末日审判无一生还,全部遭遇祁末满所设下的埋伏。”   程非悸只道:“是祁末满杀的?”他下巴微动,补充道,“你的队伍。”   陈彬犹豫着摇摇头:“不是,但是他侦破伏击。”   程非悸嘴勾出嘲讽弧度:“那是你和你的队伍技不如人。”   他道:“陈彬,上级只命令你护送整个逆熵小组,我带什么人,那人与我有事关系,与你无关,我弟弟不在逆熵小组我自会亲自保护,不劳你费力,更不劳你关心。”   程非悸侧过头,眼睛半掀:“还有注意好自己身份,你级位并不比我高。”   “身为军人,服从命令永远是第一要则。”   说罢,程非悸不再犹豫转身踏上越野车,他正准备叫醒祁末满要不要趁途中休息上个厕所,谁料他并未在车中见到祁末满。   程非悸看向俞宛白:“祁末满呢?”   程非悸声音是自己没有意识到的平直,然这份平淡浸上周身戾气,便添上数分不留情面,俞宛白抖了下才道:“你下车就醒了,也跟着下车了,估计去厕所了。”   程非悸嘭地一声合上车门。   该死。   程非悸踩着带着露水的潮湿地面,正预备去找找祁末满,侧面传来还不算熟练的一小声。   “程非悸。”   程非悸看向穿着他暖色系卫衣,周身沐浴在清早晨光中的祁末满:“你干什么去了。”   祁末满很乖地一一答道:“上厕所。”   程非悸嗓子干涩地嗯了声,又问:“听见了多少。”   “都听见了。”   “没想离开。”   “嗯。”   “为什么?”   祁末满皱皱鼻子,看起来是有点难为情但是还是很听话地回答:“你叫我以后跟着你。”   程非悸靠在车旁笑了,穿他的、吃他的、住他的,这么长时间还算有点良心,没一声不吭就溜走。   他朝祁末满走过去,拉过祁末满清瘦的腕骨,轻而易举将人带进树林稍深的位置。   确保外面的人看不见来时程非悸才停下脚步,伸出食指到祁末满眼前:“奖励你点零食,要不要。”   程非悸手指修剪得圆润,身上永远备着湿纸巾,干干净净地找不到一点脏污,一截手指在祁末满眼下转悠,跟拿着逗猫棒逗猫有什么区别。   祁末满攥住程非悸手指,眼睛半垂看着。   指腹探进唇间,祁末满用一侧牙齿咬破了程非悸指手指,舌尖抵在上面,软绵绵地像是包裹上了棉花糖。   祁末满很珍惜,因此只咬破小小一块,但舔砥几下后他发现这个小口实在没有血液冒出,清甜的味道在勾人,去迟迟得不到。   祁末满很不双的眉头一皱,用力吮吸着指腹,直至吸出一一二滴血液,血液与唾液一同咽下,祁末满眉心瞬间舒展,喉间也发出一声轻哼。   程非悸任由祁末满的动作,眼眸晕出星点笑意,嘴唇蠕动,无声叫出:“馋猫。”   口子太少,用了很久祁末满才拿出手指。   程非悸低头看着指腹上一片水光潋滟,用干净的手一拍祁末满:“回去吧,我上个厕所。”   祁末满得到满足,眼上罩着层湿润,默默看了看程非悸才离开。   待祁末满离开,程非悸才重新对着晨光看向指腹,不出所料在正中央寻见个尖尖的凹陷。   还是个有虎牙的馋猫。    第79章   程非悸回去时, 祁末满已经窝回充气枕头里。   俞宛白见程非悸与祁末满一前一后回来,手里撸着喵喵有点好奇:“你们干什么去了?”   程非悸看了眼祁末满,见着人跟个木头人似的一动不动只好由他回答:“散步。”   俞宛白狐疑地看了程非悸眼,知道对方是不愿多说的意思, 识趣地没再问。   中间休息了一个小时, 越野重新驶动。   C城与主城相距一百五百多公里,期间路过S城与T城两大安全基地,尚未包括沿途设立的众多安全屋与防护区。   其中C城与S城相距并不远,如果顺利晚上七八点便能赶到。   越往S城过度, 丧尸情况越严重,哪怕是乡间小道也冒出不少S2级丧尸,幸好数量不多,陈彬与队伍全部轻松解决。   S城前三天突发场暴雨,泥石流、滑坡等地质灾害一股脑冒出, 尤以山路较多的郊区山路为主,原定路线因自然因素不得不改道,需穿过S城城区。   S城尚未出东北边界, 经济发展水平仍不算高, 然城中丧失情况却与C城无异。   此地刚结束一波丧尸潮, 地面上全是未尽的硝烟与战火,一簇簇聚在地面, 是来自地狱的索命恶鬼。   窗外街道上没有了丧尸, 却有了城中百姓。   烧杀强掠一路上见了不少,路过一处巷子见两名双目染血,看不出原本衣着颜色的青年拖着一位大肚子妇女出来。   妇女躺在地上陷入昏迷,头发成绺,衣衫破碎,只有在撞到地上坚硬碎石时,眼皮下眼珠才会转动一二。   两名青年从始至终没有交流,如见了血的恶狼扑食,撕毁妇女本就不足以蔽体的衣服。   意识到他们是打算做什么时,程非悸眼疾手快捂住正对街道的祁末满眼睛,声音放得极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人:“祁小满,闭眼。”   视觉的缩小,就有了听觉的放大。程非悸似春风拂柳的声音贴在耳侧,祁末满眨了一下眼然后睫毛擦过程非悸掌心,缓慢地闭上眼。   他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他在末日审判时击杀过很多这样的人,他砍掉过他们的下/体,将他们开膛破肚,五脏六腑暴露在烈日街道。   他们是坏蛋,他也是坏蛋。   不知是过去了多久,程非悸才徐徐撤下双手,道:“好了。”   祁末满嗯了声,去看程非悸。程非悸不明所以任由他看着。   祁末满默默在心里给人下了分类,都是坏蛋,只有程非悸是好人。   随后,他扣上帽子,遮挡住莫名其妙有点湿的眼眶。   程非悸并未细想,只当是祁末满有些困了。   S城基地执行官亲自出门迎接护送小组离开,并拨下队伍保卫,也算有惊无险。   趁夜色驶离S城,所有人已是筋疲力尽,陈彬与其队伍身体素质再如何强悍,历经两天两夜的无休止高紧绷作战疲劳无可避免,更不用提身体素质本就不如他们的研究小组。   又开了一个多小时,陈彬下车探查周边地形,在确保并无丧失,且四面皆可是可逃亡后才停下车子道:“稍作休息一晚,明日早晨三点继续前进。”   车内门窗紧锁,空气不流通,待时间长了胸腔发闷,程非悸想下车待会儿,余光注意到祁末满紧紧黏在他身上的眼神,一停顿道:“要下车吗?”   祁末满大抵是从未离开过C城,这一路上尽管他本人没有察觉,程非悸却发现这人总会在不经意间暴露出某些没有安全感的小动作。   比如睡觉要蜷着双腿,把自己头埋进卫衣帽子然后缩进一个小角落,无论是吃饭还是喝水总要先与他报备,才会去登山包找出压缩饼干与矿泉水,有时他下车上个厕所,祁末满虽然不会扯着他衣服问他做什么去,却会用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你。   程非悸时常觉得他的眼睛犯规,“走吗?”   祁末满朝他点点头,程非悸一揉祁末满头发,“真乖。”   夜晚太阳下山,空气流速小,郊外空气稍稍清晰点,最起码不再全是血腥味与尸臭味。   程非悸打开最后一辆,也就是他们乘坐的这辆越野车后备箱,叫祁末满一同坐上去。   前方是正在休整的队伍,车内是背靠座椅补觉的研究同事,虽然累却也是难得的静谧平缓时间。   天上繁星点缀,程非悸侧过头问:“无聊吗?”   祁末满看着程非悸眼睛,慢慢地摇头。   程非悸盯着祁末满比从前更为瘦削的下巴,忽然道:“你是不是又瘦了?”   祁末满愣了一下,然后又一次摇头。   真的好乖啊,程非悸眼睛弯起,从口袋摸出半个手掌大的小面包塞进祁末满手中,“给你的。”   祁末满低下头,和摊在掌心的面包对视了小会儿,一只手从身侧伸过来,撕开了包装袋,递到嘴边。   祁末满看向程非悸,程非悸手一动。   祁末满借着程非悸掌心抓握面包,低下头在上面咬下一口。   小面包蓬松柔软,牙齿抵在上面轻松下陷,舌尖卷起一小块,浓浓的奶香味在唇齿间爆开。   看见祁末满眼睛更亮了,程非悸不禁细想,这就是投喂小猫猫条的快乐吗?   不过,现在条件艰苦,没有更好的,等到了主城……   他捻着手指问:“好吃吗?”   祁末满咽下一口奶香:“嗯。”   程非悸笑着反问:“对比你绑架我时吃的面包如何?”   祁末满顿时不说话,别开了程非悸目光,心里却想着,那段日子确实是难为程非悸了。   绑架时吃的干巴面包和这次没有一点可比性,手脚都受到束缚的那些日子,如果不是程非悸吃前提前看过生产日期,他都要怀疑祁末满给他吃的是过期面包。   程非悸装出一副很好奇的模样:“为什么不说话了?”   祁末满掌心抵在面包袋子的塑料一角,垂下的眸光短暂像星光像月辉轻柔落在程非悸身上,他声音很小,是不好意思的样子,却还是说:“这个好吃。”   说罢,不等程非悸做出什么反应,径直跳下车后备箱。   程非悸看着祁末满背影,这次他穿得不是单调的黑色,是带着暖意的暖黄色,走起路移动间与一路追随越野车窗外的月亮差不多。   上一次紧急转移阵地也是同样的仓促匆忙,丧尸嗬嗬与枪声也是伴随一路,但与之相比,这一次明显要有趣许多,也许是这一次多只随时随地都可以撸的小猫。   程非悸笑了下,也站起身,正准备也回了车,忽然听见了零星不同寻的常窸窸窣窣声。   是背后树叶掉落地面,砖头松动沙砾脱落声……   树叶摇曳,黑影在光秃秃的荒芜地面聚集。   整理军容的陈彬以及七队队员全部上车。   放哨的士兵传来急讯:“前面出现大量丧尸,东西南北均被包围。”   陈彬猛打方向盘,调转方向:“哪一处最为薄弱。”   “东南方向。”   “好。”   陈彬没回头,专注前方:“检查枪支弹药。”   未等话落,三辆车全员按吩咐行事,包括黑色作战服包裹下的小队队员以及整个逆熵研究组。   夜色遮天蔽日,牙齿摩擦着骨骼,指甲刮擦着地面,丧尸自四面八方涌来,潮水绵延不绝,猩红的目光如在纪录片中见过的红蚁,密密麻麻,在铺天盖地的黑色中汇集。   程非悸扔了把手枪交由祁末满,子弹上膛,威胁道:“注意安全,不然揍死你。”   祁末满指腹刮着枪支,用力地点头。   越野车冷静保持东南方向目标,车身碾压过一群又一群丧尸,丧尸踩着碾城碎片残骸重新扑上,布满尖牙不能称之为嘴的嘴撞在车窗,数不清多少只了,只看见遍布蛛网的车窗,以及越来越不稳的轮胎。   在负偶顽抗近五百米时,耳麦传来声音:“正西,一公里处后有间废弃化肥厂。”   陈彬有条不紊地驾驶车辆,用一个确保全车人都能听见的音量,咬字清晰道:“我去引开丧尸,你们转移至后二、三辆越野,一个小时后于化肥厂汇合,一旦过时,必须离开。”   “收到。”   “收到。”   “……”   三辆越野车,车速同时加快,陈彬用随身刀具划开袖子,一条半个小臂长的伤疤瞬间出现。车窗、车门全部打开,枪声响起。   程非悸踩在由绿色尸血染色的土地,手握着枪,击杀扑过来的尖嘴丧尸。丧尸潮来临途中的转移他们并非没有经历过,早已配合默契。   后二、三辆越野车门打开,车上人员负责掩护,下车人员全部拥挤而上。   同时,无目的攻击的丧尸也骤然寻到目标,一股脑喷涌至第一辆,随即加速离去,看不出一丝犹豫。   后座一下挤上四人,肩膀交叠,粗重呼吸此起彼伏,毫无规律。   车内开着灯,暖黄的光晕落在身上炙烤着皮肤,留下汗水。   五分钟驶离这片区域,后怕迟钝袭来。   车内气氛有些沉闷压抑,没人敢开窗透气,丧尸说不上什么时候再一次袭来,现在能做的只有加速,尽快将血清护送至主城。   副队在前面开车,哑着嗓子宽慰说:“别担心,陈队经历过不少比还危机的情况。”   没人回应,副队也不勉强,继续提速前往化肥厂。   化肥厂五百公里,并不远,与队伍中侦查兵汇合确保安全后,研究员才接二连三地下车。   化肥厂有数层,安全起见大家没往楼上走,只在一楼休息。   程非悸最后一个下车,正要关上车门,余光见祁末满睁着双眼睛一眨不盯着他,怪吓人的。   程非悸:“怎么了?”   祁末满摸着枪说:“你受伤了。”   程非悸怔愣一下,碰了一下自己脖颈,他本想逗逗祁末满,但触及到祁末满眼中不做掩饰的担忧只好作罢,坦言道:“是S1丧尸,我体内有一代阻断药,不用担心。”   “我没担心。”   祁末满嘴唇抿着,看样子是不太高心,撂下这话转身走了。   七队共六人,是C城仅能腾出的人手,现在少了人,都没什么休息心情。   程非悸靠着化肥厂墙壁坐在地上,瞧见祁末满走进远远朝他勾手,结果祁末满看了他转头走了,扣上帽子开始闭目养神。   程非悸讪讪收回手,也有点不太爽:“这是闹得哪门子脾气?”   迟来的青春期?   他 第一回养小孩,一下挑中了个高难度,没有经验,这会儿也说不准,只当是祁末满这脾气来得莫名,一会儿就好了,便没再理会。   程非悸闭目准备休息小会,中途睁眼打量下对面,就见祁末满保持着他闭眼前的姿势,戴着帽子,双手抱胸,跟尊雕象似的稳如泰山,也不知道摆着受气样子给谁看。   他嗤了声,暗道孩子就是不能惯着,都学会给他甩脸色了。   程非悸动动肩膀寻了个舒服姿势,重新闭眼上,眼不见心不烦,祁末满喜欢养蘑菇就让他养呗,说不上真养出来还能煲汤喝,正好这一路上他就啃压缩饼干,仅有的几个奶香小面包都给了某只没良心的臭猫。   窝了二十分钟,有脚步声从化肥厂外传来,坚定沉稳,是陈彬。   陈彬脸上带血,糊着尘土,手臂皮肉翻滚,黑色作战服有数出磨损,也刚经历场恶战的模样。   不等众人询问,陈彬率先道:“不用担心,皆是S1级丧尸,但尚未走远,化肥厂暂时安全,可稍作停留两小时,日出时再出发。”   见了人得了话,众人才算放松下来,该休息的休息,该补充能量的补充能量。   食物都在程非悸背包中,没有他的允许祁末满不会动,程非悸就抱臂等人过来,谁知祁末满竟然忽略他明晃晃的眼神,甚至是侧过身。   程非悸:“……”   程非悸直接气笑了,祁末满和他比耐心还真是踢到铁板了。   十多分钟后,能量也都补充完毕,该轮流放哨的放哨,没轮到的则开始休息。程非悸跟着他们同一时间阖眼。   夜色昏沉,化肥厂陷入一片的寂静。   程非悸虽然闭上眼,但并未睡着,一半是真的不困,另一半……他自顾叹一声气,怒其不争站起身走到对面,在某个养蘑菇大师前站定。   他目光自上而下落在祁末满的身上,祁末满仍是一动未动,程非悸是真的败给祁末满了,在他身边坐在,压低声道:“祁小满。”   祁末满顶着宽大卫衣帽子的脑袋转了过来。   还算有回应,程非悸挺知足的,心情稍微好了点,愿意好好地询问:“你在生什么气?”   祁末满没有回答。   程非悸真觉自己脾气挺好的,但凡放在以前他二话不说直接走人,但祁末满是他捡回来的流浪猫,捡回来就要好好负责,对于划入自己区域的无论是猫还是人,程非悸从不缺耐心。   他摸过祁末满手腕,一下下给他暖手:“说好了以后跟着我。是不是我不来找你,你就不打算跟着我了?”   掌心的手腕突然动了。   祁末满飞快地眨了好几下眼睛,一字一句说得极为艰涩困难:“你……受伤了。”   程非悸听见了祁末满细弱蚊蝇的声音,尽管并不真切,但扔能从蠕动的唇形判断出他在说些什么。   “你叫我注意安全。我有,但你没有。”   程非悸一下子就怔住了,从头到脚。   脖颈的伤口是被丧尸指尖划伤,且不提丧尸病毒依靠血液、唾液传染,他参与受试时体内也注射一代阻断药。   他自己都未将这点伤放在心上,但没想到他捡来的这只还没成年的小猫会关心他,还和他生了闷气。   待那阵怔忪消散,程非悸摘下祁末满卫衣帽子,正想说声对不起,意外瞥见祁末满红红的眼眶和沾着水汽的眼睛。   见祁末满有躲的趋势,程非捏着祁末满下巴,借着月光细细打量了好多下,看着祁末满耳朵都红了,才一锤定音,咬准字音,一字一字送入祁末满耳中:“祁小满,你哭了。”   他声音里带着发现新大陆的愉悦。   同时摸着祁末满下巴的手也没收回,并且手臂连带着下巴随着胸腔的无声笑音开始一颤一颤。   在一下下的抖动中,祁末满耳根子温度烧得惊人,恼羞成怒一拍程非悸手背,他有控制着力道,用上一个自以为不大却能刚好让程非悸感到疼的力气,但殊不知对程非悸而言一下跟闹着玩没什么区别。   程非悸手是松开了,笑意却没收敛,甚至是仗着祁末满不能拿他怎么办,而越发扩大。   祁末满都要烦死了,早知道就死死拽着帽子好了,他看着笑得很灿烂的程非悸,毫无预兆地叫了他一声大名:“程非悸。”   “嗯?”程非悸嗓音带笑,声音发懒。   祁末满皱皱鼻子,补上后句:“你烦不烦啊。”   程非悸哼笑出气音。   现在就嫌我烦了,等到主城日子还长着,那祁末满不得烦得头发都掉光。   程非悸混不在意祁末满这句似是而非且毫无杀伤力的抱怨,指腹一刮祁末满眼下,没沾上湿润后反身脱下外套道:“还能休息一个多点,要睡一会吗?”   他只是礼貌性地一问,并不需要祁末满的回答,外套自顾盖在祁末满身上。   外套温暖干燥,还沾着程非悸身上的温度,盖在身上暖融融,舒服得紧。   “睡觉吧,祁小满。”程非悸靠在一侧,慢悠悠地舒缓声音说。   外衣宽大,盖在祁末满身上不仅能把人完完整整包裹起来,还能余出大半,祁末满低头划过落地沾上灰尘外衣,悄咪咪探出手,拎着衣服衣角盖在程非悸身上,随后往程非悸身边慢慢挪着。   闭眼假寐的程非悸翘起丝嘴角,真是懂事了。   他见祁末满挪动的辛苦,主动往他那面靠了靠,在祁末满松开手时眼疾手快地攥住他的手,伸进外衣里。   他没睁眼,因此错过了祁末满瞪得圆润的眼睛。   察觉到祁末满有挣扎的趋势,程非悸也收紧手,继续靠在墙壁,用打趣的口味说:“躲什么,给你暖手。”   于是,祁末满不再动了。   程非悸的手宽大,不说能完全握住祁末满,但是能包裹个七七八八,掌心、指腹慢慢摩挲起,热意在传递,寒意在削减。   祁末满越来越放松,就在他即将完全松懈下来时,程非悸忽然好整以暇地调侃道:“还烦吗?”   祁末满:“……”   祁末满一下子就睁开了眼,做作势要从程非悸手中抽离。   程非悸继续用力。   单凭借力气,祁末满不是他的对手,程非悸并不担心,甚至是变本加厉地凑到祁末满耳边:“告诉我,程非悸还烦吗?”   气息拂在耳后,祁末满艰难忍着瑟缩的欲望。偏生程非悸并未察觉到祁末满的别扭,仍在放低音量:“嗯?说话啊,祁小满。”   祁末满气极,只想赶紧摆脱程非悸,自然不觉地随了他的意。   “……不烦。”   程非悸满意笑了。    第80章   程非悸没敢睡太死,浅浅眯着,一小时后自动转醒,他动动肩膀,正打算起身,耳畔忽然传来一声唔。   程非悸动作一下就僵住了,肩上的存在感越发清晰,他小心翼翼侧过头,眼眸半掀着落下,看向睡得香甜的祁末满。   祁末满这人当真是不知客气为何物, 一声招呼都不打就睡在他肩头,把他肩膀当枕头,搞得他一动不敢动。   天才有转亮的迹象,程非悸却已挡住眼睛,避开116这个大灯泡发出的刺眼白光。   116幽幽地弹出来:【宿~主~大~大~我~没~有~打~扰~到~你~们~吧】   程非悸说:“你先把亮度恢复正常再和我说话。”   【哦……】   116默默降低亮度:【宿主大大, 祁末满的心动指数昨夜又涨了5%,已经60%了! 】   116接连控诉,字字珠玑:【你这个冷漠的男人!你满意了吧!我再也不会原谅你了! 】   程非悸懒得理它:“你又一个人躲起来看什么电视剧了?”   116一脸傲娇:【才不告诉你。 】   116晃晃脑袋,发现不知不觉中竟被带歪了,赶紧溜回来,板着脸:【宿主大大,你必须给我一个满意的解释!满意的解释! 】   程非悸眼看转移话题失败, 只好道:“我只是把他当弟弟。”   言下之意, 我是清白的。   116呵了声,摇头晃脑:【宿主大大,你现在和那些说我只把她当妹妹的渣男有什么区别。 】   它最近已熟读N本言情小说,对其中套路了如指掌、信手拈来,它、早已经不是曾经的116了!   程非悸一噎, 过会儿才道:“总之你别担心,主城机会多,我总会找到一位女主的。”   116已精通人类的把戏,哼了声,不再理这个说话一点都不算数的宿主大大!   送走116,程非悸重重叹气两声。   肩上祁末满没有苏醒的趋势,鼻间有规律地呼吸,一呼一吸间温热气息喷洒在脖颈。   也许是他知道祁末满对他的心动指数已到了60%,也可能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总之在种种暗示下,这个自认为再正常不过的动作莫名不对味起来。   呼吸、体温全都变成了实质,变成了头发丝般大小的细密触手,一下一下调皮地点在程非悸脖颈露出的肌肤。   程非悸深知心理暗示的强大作用,赶紧打住,生怕自己再想下去,真就不纯洁了。   幸好休息时间也结束,该重新上路,程非悸探出手碰碰祁末满肩膀:“醒醒,祁小满。”   祁末满的位置正对窗户,程非悸想了想决定还是帮祁末满捂住眼睛,等睫毛刮过掌心才徐徐松开。   祁末满黑瞳浸着水光,缓慢看向程非悸。   程非悸知道祁末满没那个意思,但他还是抱了祁末满一下,然后说:“起床了,祁小满。”   他是真挺喜欢祁小满这次名字,念起来舌尖抵住牙齿,朗朗上口,而且和祁末满这幅干干净净的长相相配得紧,总之是很喜欢。   怀里触感鲜明清晰,祁末满愣了愣才发应过来是怎么回事,顿时不知道该摆出什么动作手势,是回抱还是推开。   程非悸不知道祁末满心中的纠结,简单一抱便松开,穿上外衣后顺手揉了几把祁末满头发,直到蓬松才松开说:“走吧。”   从C城到主城的路程已过大半,预计第二天前抵达T城,抵达T城后陈彬与其队员任务即为完成,整个研究组全权交由主城下拨队伍护送。   主城光占地面积就是C城的四五倍不止,其基地军部队伍众多,陈彬等人事先并未接到通知,只知会有人接应。   从S城前往T城途径十多个安全屋,安全屋是周边城市军部派遣小队驻扎,沿途护送物资与保护在外居民百姓,十个小时后途径一处安全屋。   安全屋外并无士兵巡逻,通行铁门也并未上锁,偏生周围又没有丧尸攻击的迹象,无论是哪一处都透露着不同寻常。   陈彬打好手势,提枪下车,带着纤维手套的五指尚未抵上通行门检查情况,一枚肉眼难以捕捉的流星从眼前飞速划过。   全员进入一级戒备状态。   陈彬紧急避开,迅速扳机扣下,反身瞄见射入墙安全区墙壁子弹。   DAP92手枪弹,是军部的人。   确定后,陈彬仍未放下警惕,直至安全屋围墙后出现一道绵长婉转似含情的女声。   “陈彬。”   一身着黑色作战服的妙龄女子悄无声息自安全屋拐角后走出,她并未束着千篇一律的高马尾,反而留着栗色波浪长发,五官精致又极富攻击性,眼尾上挑从绿色尸血干涸的越野车一路扫到陈彬,最后嘴唇蠕动轻启:“开个玩笑别介意。”   陈彬无论是脸色还是语气都算不上好:“怎么是你。”   安全基地距T城只剩下小段路程,本该在主城的幽娢凭空出现在这里,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负责接应的人是幽娢及其幽娢率领的小队。   幽娢并未答这话,而是看向第二辆越野车,越野车无法从外向内窥探,但幽娢目光却穿过车玻璃,隔空与里面的人打了声招呼:“程非悸,好久不见。”   坐在车里的祁末满一下子就看向幽娢,程非悸莫名其妙地抬手盖住祁末满眼睛,反应过后立马放下,一碰鼻子。   安全屋大门打开,三辆越野车依次进入,安全屋名为屋,实则是用水泥与砖头等材料在街道楼道等宽阔地带砌成围墙,用来做为物资中转站与收留沿途居民。   越野车停下,程非悸不轻不重拍了祁末满肩膀几下,然后拉着祁末满手腕下车。   俞宛白与田星文下车后一一问好:“娢姐。”   幽娢点头当做回应,眼眸从左自右一一看过去,都是在主城军部并肩作过战的老朋友,旧相识,她视线最后一刻定格在程非悸身侧又收回道:“这位是?”   程非悸手搭在祁末满肩上,五指向内扣着:“我弟,祁末满,叫他祁末满就好。”   俞宛白狐疑地看了程非悸眼,之前还小满来着,这么快就生分了。   幽娢打量目光看向程非悸,程非悸不卑不亢地回视。   幽娢眸光留在程非悸落在那人肩上的手,她头一次见程非悸这个事精、洁癖精、强迫症精主动碰人,顿时来了兴致,唇齿一碰,尾音刻意拖长哦了声:“原来是末满弟弟。”   程非悸:“……”   祁末满:“……”   程非悸直呼其名:“幽娢。”   幽娢卷着栗色发尾,淡然一笑:“别介意啊,我这人一直想有个弟弟,如今有点眼馋。”   “那你馋吧。”程非悸搡着祁末满肩膀到身后,“少和她来往。”   程非悸声音没放低,摆明了是说给幽娢听,幽娢混不在意一笑进了屋,日子还长,有得是时间,她不差这一时半会。   人走了,程非悸仍觉得不够,弯下腰在祁末满耳边道:“离她远点。”   祁末满侧过头,盖在耳朵上的头发丝也跟着一晃:“为什么。”   程非悸一梗,还能是因为什么,总不能说幽娢这人恶趣味十足得多,在空闲时间把她能撩到的人全都撩了遍,只要人有点回应的苗头幽娢就立刻抽身离去,干净得不带走一片云彩。   这话不能对祁末满说,程非悸犹如一位担心自家大白菜被猪拱了的老父亲,翻来覆去琢磨了遭,最后一板一眼道:“她不是好人。”   祁末满目光很深地看着程非悸,半是怀疑半是听话地哦了声,也跟着进了屋。   程非悸:“……”   安全屋负责人得知要路过提前做了些饭菜。   安全屋身为物资中转站本身粮食却不多,满满一桌的人餐饭只占了半张桌,荤腥更少,但众人都没挑,毕竟这是他们从C城离开后的第一顿热乎饭菜。   程非悸注意到祁末满也吃了不少,两碗的米饭,全都吃得一干二净。   他吃得差不多了,默默估算起得多少顿这样的饭才能把人养胖点,现在这样不行,抱着太硌手了。   程非悸正想着要不要给祁末满夹块肉,有人动作比他更快,只见幽娢拿着筷子的小臂直直穿过程非悸,然后毫不避讳地伸到祁末满眼下。   碗里凭空多了一块肉,程非悸和祁末满一同看向幽娢。   幽娢悄然一笑,晃了两下手中筷子:“没用过的筷子。我见末满弟弟太瘦了,有点心疼,不好意思啊。”   祁末满虽然一言不合就上手,但面对军部的人他也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祁末满对幽娢的自来熟接受良好,程非悸倒是先受不住了,筷子伸到祁末满碗中,夹走肉到自己碗中,重新给祁末满找了块,“吃吧。”   “哦。”祁末满老老实实吃了。   幽娢在一旁兴致昂扬看着,觉得挺有趣。   吃过饭,短暂休整过后继续上路,陈彬将研究组交由主城派遣的队伍即为完成任务,便不再跟随。   血清、行李纷纷转移,程非悸不愿让祁末满与幽娢过多接触,拉着祁末满小臂就去了第二辆车。   关上车门,程非悸正要再提点一句,前座车门一开一合,再抬眼幽娢已经稳稳当当坐到主驾驶。   程非悸蹙眉:“你怎么在这辆车?”   幽娢一点中控台的化妆包,表情委屈:“我本就是开着辆的好不好。”   程非悸顿时觉得这车空气都不清晰了。   瞧见程非悸犹如吃了馊饭的表情,幽娢心情一下子就更好了。   车子缓缓上路,待情况稳定下来,幽娢笑盈盈开口了:“末满弟弟,你可以和宛白、星文一样叫我娢姐,到主城有事找娢姐,或者报我名字,保证没人找你麻烦。”   程非悸攥过祁末满手腕,有一搭没一搭捏着祁末满手指:“不劳你费心。”   “哪里费心了。”幽娢一个劲地绕过程非悸和祁末满交流:“你别信你哥的,他这人鬼话连编又离开主城有四年之久,环境早就发生翻天覆变化,你找我就好。”   祁末满莫名地不太想让和程非悸和幽娢说话,他胸腔闷闷的,不太舒服,只想尽快结束这个话题,便道:“好。”   程非悸:“……”   程非悸一下愣住了,感觉小白菜真的真的被猪拱了。   幽娢再前座笑得欢,一挑眉:“那……末满弟弟,就这么说定了,等到了主城我带你去吃饭。”   祁末满道:“好。”   程非悸:“……”   程非悸怀疑他听错了,捏着祁末满手指的手用了些力气,祁末满感觉到不舒服皱起眉。   程非悸非但没有松开,反而变本加厉地更用上力,直至祁末满朝他看过来,祁末满明明还是副冷酷模样,他却自动加上了可怜滤镜。   程非悸嗤了声,心说祁末满也就知道在他面前扮可怜,边在心里道孩子就得富养,不然一点蝇头小利就能跟人跑了,边松开祁末满。   桎梏消失,祁末满碰碰自己有点红的手指,程非悸难得有点心虚觉得自己过了,别说祁末满一个没成年的小屁孩,主城军部惨遭幽娢毒手的人数都数不过来,跟祁末满较什么劲。   这么想着他气也就消了,捉过祁末满手指给他揉了一下。   祁末满手在程非悸掌心,下意识坐直身看向程非悸,偏头见程非悸眼睫低垂着,此时正好是夕阳,余辉勾勒在他的侧脸,映出皮肤上的细小绒毛,跟喵喵身上的毛有点想,祁末满稀里糊涂想着。   在安全屋耽搁了一小时,天黑前无法赶到T城,近来一月全国各地都遭遇了S2级丧尸潮,夜晚管控更加严格,幽娢便寻找了块僻静又视野开阔的空地停下车,休息一晚。   程非悸并不困,把充气枕头充好气就递给了祁末满,在他脑袋一揉:“睡会儿。”   祁末满抱着枕头嗯了声,闭眼却听见程非悸衣料挪动的摩擦声,他霎时睁眼,“你做什么去?”   程非悸下车动作停了,这辆越野车的其他人都下车透风,整辆车只有他与祁末满两人,他有点手痒,便逗了下祁末满:“会叫人吗?”   “嗯?”祁末满显然没懂程非悸的意思。   程非悸一笑,“我现在是你哥,你觉得你该叫我什么?”   祁末满别开程非悸满是打趣的眼神,攥紧了充气枕头有点后悔刚才叫住他。   程非悸伸出一只手指,用满是诱惑的口吻道:“要吗?”又说:“叫声哥就给你。”   祁末满没忍住推了程非悸手臂,满脸都是被逼急了的不耐烦:“你好烦啊。”   程非悸被说了笑得却是更开心了,他本就一逗祁末满,没指望真叫,祁末满要是真叫了,他还不知道该不该应,如何应,虽然他把祁末满当弟弟,但祁末满叫他哥……啧,好像怎么看怎么奇怪。   程非悸用口袋里的刀片划出一道很小很小的口子,递到祁末满眼前。   祁末满看着程非悸,在程非悸点了头时才凑过去,先用舌尖将冒出的血珠舔砥干净,然后含进去。   程非悸目光从上方落在祁末满身上,一路从祁末满后颈的凸起,扫到祁末满微张的红润嘴唇,最后落在祁末满略显迷离的眼睛,声音低而缓道:“吃了我的,就别和幽娢跑了。”   程非悸的声音太清太小,祁末满有点听不清去抬眼看他。   程非悸目光与祁末满在半空交接,他看见祁末满黑亮的瞳孔因过于舒服而浸上一层朦胧,很漂亮,也……很好看。   次数多了,程非悸已经算出撤走的时间,于是他在祁末满即将抬头离开的那一秒,在祁末满虎牙上一按。   伤口受到挤压流出得血有点多了,祁末满受到刺激手脚瞬间发软趴到程非悸身上,头撞到程非悸腰带有点疼发出一声唔。   程非悸没料到自己一个小动作会给祁末满造成这么大反应,双手揽着祁末满给人抱起。   程非悸想看看祁末满撞哪了,结果这一看,祁末满额头、眼眶、鼻尖、嘴唇都带惨兮兮的红,跟那什么似的。   他赶忙移开眼睛,“疼吗?”   祁末满摇摇头:“不疼。”   “不疼就好。”程非悸碰碰祁末满撞红的额头,拿过掉在车下的枕头,弹掉灰尘塞进祁末满怀里:“你先睡一觉,我下去透会儿风,一会儿就回来。”   祁末满刚补充了一点血液,不受控制地对程非悸产生依恋,听见程非悸这么说,乖乖靠回去,开始休息。   程非悸下车脚踩在土地上才回过神,夜间偏低的空气一吹,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得到舒展,他低头看了眼,确保后靠着车徐徐吐出口气。   程非悸漫无目的地走了几步,回头见离车有些远了,正准备回去,有人叫了他声,声音带笑又含情。   程非悸转过头,不出所料看见了幽娢。   一碰上幽娢就没好事,程非悸作势要走,幽娢先一步开口道:“等一下,替我和小满弟弟打个招呼。”   程非悸脚下一停,眉心深深皱起看向幽娢:“你叫他什么。”   “小满弟弟啊。”幽娢佯装无辜一摊手,“我听见你祁小满祁小满地叫,猜测可能是小名,就这么叫了,不可以吗?”   见程非悸脸色有点不好,幽娢也很无奈:“你不准我撩你,那我和你弟弟说说话还不行吗,你至于防我防成这么样子吗?”   “随便你。”   程非悸懒得废话,只决定以后看严实了,不能让幽娢有可乘之机。   幽娢一看就知道程非悸想什么,嗤了声对着这人背影扔了块糖,把糖块当程非悸开始嘎吱嘎吱地嚼。   恰好程非悸回头看她眼,他想对幽娢说祁末满没成年,别瞎撩,瞥见幽娢动作话到嘴边突然就变了:“还有吗?”   话题跳得快,幽娢没转过弯:“嗯?”   程非悸道:“糖。”   幽娢不明所以:“有啊。”   “多少钱。”程非悸道:“卖给我。”   幽娢一愣,没想到程非悸离开主城不过四年,变化竟然这么大,竟然喜欢吃糖了,她不放过任何一个撩人机会:“ 520 。”   “成交。”   程非悸接过幽娢从主城带来的包装精湛的糖果道:“回主城给你。”   说罢,程非悸转身离开,他不知不觉绕得有些远了,往前走了几步才注意到越野车后座探出的漆黑脑袋顶。   他以为祁末满听话睡觉去了,谁知竟不声不响地开了车窗,一瞬不瞬盯着这处,也不知道盯了多久。   程非悸走过去,站在车外道:“怎么不睡觉。”   祁末满在车内闷闷地摇头,睁眼醒来身边没人他不太安心,便打开车窗找了找,找到人后他也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看了这么久,明明没什么好看的。   程非悸觉得祁末满有点不太开心,明明之前还好好的,想不通只当是错觉,他一把撩开祁末满头发,见额头还有点红,不仅点评道:“娇气。”   祁末满一只手按在车窗沿,一手碰了碰额头:“已经好了。”   “行。”程非悸挺好说话,剥开从幽娢那高价买来的糖果按进祁末满唇间,命令道:“含着。”   祁末满腮帮子鼓起了块,点头说好。   程非悸笑了,手伸进车窗摸了摸祁末满鼓起的脸颊,转身拉开车门,跨入车内。   与此同时,远处目睹这一切的幽娢啧了声,怪不得撩不动。    第81章   休息两小时后继续前进,连续奔波一周,穿梭在大大小小的丧尸潮中,众人脸色都称不上好,唯一能安慰到的大抵是马上就抵达T城。   驶进一座被丧尸攻占早已荒芜的城中, 城中街道荒芜, 各种青苔野草任意生长, 楼房坍塌, 血渍干涸成老旧痕迹。   越野车行驶在不宽不窄的街道,车窗降下一半,枪支架出,瞄准躲在建筑物中嗬嗬前进的几只丧尸,绿色血雾迸溅成血花转瞬飘洒在路面或墙壁。   荒芜城中并无百姓居民,没有食物丧尸也不会久待,因此丧尸并不算多。   解决完丧尸车窗合上继续前进, 祁末满收回小臂一扯袖子作势要挡住溅上的血液,尚未行动,手臂被人什身旁人碰了碰。   祁末满睁着眼睛不明所以看向程非悸。   程非悸没理这明晃晃的询问目光,从口袋掏出随身携带的湿纸巾:“手摊开,给你擦擦猫爪。”   “哦。”祁末满尾音上扬着,摊手到程非悸眼前。   祁末满掌心大大小小的伤疤不少,算不上好看,但胜在皮肤白皙,程非悸摊开湿纸巾,一下下擦着沾在祁末满手上的绿色丧尸血液。   程非悸头低着,指腹隔着薄薄一层纸巾按在祁末满掌心,动作轻柔又不失存在感,像是羽毛扫过掌心,酥麻一路从掌心蔓延到心尖。   【叮!心动指数+5%,HE进度+5%,HE进度已达65%! 】   程非悸倏然抬头淡淡看了祁末满眼,却见祁末满瞳孔并无聚焦,视线不知落在哪里,是发呆愣神的样子。   程非悸推开116 ,继续擦手,确保祁末满手指每一处都干净后,手臂穿过祁末满降下车窗扔掉沾着血的纸巾。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后程非悸才重新靠回椅背。   前座的幽娢单手开车,哂笑一声,心说洁癖这东西还真是分人。   她仍记得在主城时,但凡她去研究所,程非悸都得来个无死角360度全面大消毒,好像她自带病毒似的。   幽娢边感叹着物是人非边换上一副好奇的口吻道:“末满弟弟,你的枪法真好,是自己练的还是有人教啊?”   祁末满抱着手里的枪说,“自己练的。”   幽娢这回是真的有些惊讶了,她忽视程非悸看过来的实质目光,继续笑道:“真的很厉害了。对了,等到了主城你要是想进军部我可以帮你提交申请。”   祁末满眼睛一下就亮了,但脸还是绷着板着:“真的吗!”   幽娢忽然间就有点姐爱泛滥,程非悸这个名义上的弟弟真是有趣,明明长得白白净净却非要摆出一副我很凶我能吓跑所有人的样子,实则黑而圆润的眼睛一转,没有一点杀伤力。   怪不得程非悸喜欢,她也喜欢。   幽娢含笑道:“当然是真的。”   这么好的苗子不能错过,幽娢决定先下手为强道:“但是我有一点要求,就是你得进我的队伍。”   祁末满正要点头说话,程非悸板着脸推了推祁末满因开心而前倾的身子,冷淡开口:“坐好。”   祁末满乖乖坐好,眼睛却还黏在幽娢身上。   孩子大了不中留,程非悸极度不爽:“你不是嫌弃军部累吗?”   祁末满反应了几秒,才想起他曾经说过这话,嘴唇一抿琢磨起有什么办法能糊弄过去。   没等他想出来,幽娢慢悠悠道:“程非悸,你有点凶了。”   “末满弟弟都被你凶得不说话了。”   程非悸登时看向祁末满,见祁末满确实是不说话了,一把捏着闷葫芦下巴。   程非悸没用多大力气,只是看着劲大,他指腹抵在祁末满脸颊,温热细腻的触感顺着指腹源源不断传来,程非悸在祁末满脸上不经意一刮:“我很凶?”   程非悸掌心存在感也鲜明,祁末满心跳一声快过一声,比他第一次用枪杀死丧尸时还要快。   祁末满凝着程非悸的眼睛久久没有出声,幽娢透过后视镜一看,立马换上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姿态:“不信你问宛白。你真的超凶。”   程非悸收了手,指腹一搓看向俞宛白。   “呃……”俞宛白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这把火会好端端烧到她身上,呃了会挑了个中间值:“有点。”   话音一落,祁末满也后知后觉回神,正要说句没有,平稳前进的越野车突然紧急刹车,停在马路中央。   程非悸眼疾手快捞住向前倒即将磕在副驾驶车坐的祁末满,将人稳稳当当扶稳后才道:“专心开车。”   幽娢啧了声,看向急匆匆从街道一侧马路中央的几人:“谁知道会突然有人跑出来。”   幽娢说着打开车门,走到不要命拦住越野车的三人面前。   三人年纪都不大,不过十七八九的样子,个子高瘦,脸颊两侧凹陷,是多日没吃过饭的样子,衣服也是破破烂烂沾着灰和某些不知名的污渍,像是经历了场兵荒马乱的逃亡。   三人见衣着干净画着妆的幽娢下车,眼中暗芒一闪而过,很快跪地:“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带我们走吧。”   幽娢并未第一时间相信,指腹勾出枪转了圈道:“这座城市已被丧尸攻占,你们三人如何死里逃生。”   为首那人道:“C城爆发了丧尸潮,我们是从C城逃亡过来,中途见这座城市安全便躲了近来,谁知这座城市早就被丧尸攻占。”   “我们三人体力早已耗尽,这些日子全躲在下水道。今天实在是饿得不行了出来看看能不能找到食物,没想到突然碰见了你们。”   那人说着又重新拉扯身后两个人:“你就带我们走吧,我们是真的没有地方去了……”   恰逢此时副队下来察看情况,幽娢和副队交换了一个眼神,副队会意道:“跟我来吧。”   三人不胜感激,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道谢边起身离开。   路过第二辆越野车时祁末满降下车窗,看向车外。   为首那人头始终低垂看着路面,车窗突然降下下意识朝内一瞥,和坐在里面的祁末满不偏不倚对上视线,祁末满并未撤走,眸中平静,瞳孔却出奇的黑而深邃。   待人走过去,程非悸注意到祁末满眼神有些不对,便道:“你认识?”   祁末满升上车窗,冷漠脸:“不认识。”   程非悸不信:“别撒谎,也别骗我。”   “我真的不认识。”祁末满刮着枪身,看着程非悸很认真地说。   “行吧。”程非悸一弹祁末满今早刚洗过还是蓬松的头发,不再问了,却默默算起C城这个三线小城,祁末满与那几人刚好撞见且有过交集的可能性。   待幽娢上车后继续前进,原定计划再开两小时后趁天黑前抵达T城,谁料刚开出这座城市五百米处车子就抛了锚。   幽娢下车检查车子,最后无奈挨个敲击车窗,一一询问队伍中是否有人会修车,敲到最后竟然是下午捡来的三人中刚好有一人刚好上的修车技校。   幽娢靠着车身等人修车,她嘴闲不住,修车的功夫就把信息套了个七七八八,三人都是几个技校,为首修车的叫余文瑞,另外两人学得都是美发,一个叫田衡,一个叫俞枞。   程非悸听着他们对话,想起如果没有丧尸,没有末世,以祁末满这个年岁应该已经上高中了,但丧尸爆发五年,也就是祁末满从初中起就没再上学。   如果顺利,血清成功护送至主城,不出半年二代阻断药必定问世,一旦问世各地丧尸问题将会迎刃而解,到时末世结束,祁末满也得放下枪开始上学。   也不知道这人学习成绩如何,程非悸这么想着,看了祁末满眼。   祁末满一脸莫名其妙地看过去。   程非悸笑了笑一揉祁末满脑袋,枪玩得这么溜,学习应该也不会太差。   车子不多时便修好,幽娢道了声谢。   余文瑞道:“不谢,能帮上忙就好。”又说:“对了,你们这事打算去哪里。”   幽娢笑道:“不该问得就不要问,只管跟着我们,到了T城自然会安全。”   余文瑞得了警示脸上顿时堆上笑,不再问了,去了最后一辆车,路过第二辆时他朝内一瞥。   祁末满隔着层车窗回视过去。   程非悸扒拉过祁末满肩膀,明知故问:“在看什么。”   祁末满转回头,扣上帽子假装睡觉,只露出嘴巴和鼻尖:“没什么。”   车子修好后并未继续前进,在原地休整。   夜色悄无声息地降临,月亮高悬点缀于密林间。   祁末满睁开眼打开车门跳下车,走至空地后的树林。   余文瑞与另外两人从树后走出:“祁小满,装作不认识我们好玩吗?”   祁末满戴着帽子并不吭声。   余文瑞轻嗤一声,满眼轻蔑:“有没有吃的,一天没吃饭了,给我们找点。”   祁末满并不动。   站在余文瑞身后的田衡走了出来:“说话啊,这么多年哑巴的毛病还没好,是不是非得把你手指头踩断了才能吱声。”   “别以为找一帮人当靠山我们就不敢拿你怎么样,对付你的法子海了去。”   田衡说着又一推祁末满肩膀。   帽子下的黑瞳闪过一丝阴鸷,祁末满手按在别在后腰上的M1911 ,正要摸出从此眼不见心不烦,一道冷淡的声音自身后徐徐响起。   “祁末满。”   祁末满转过头,见距程非悸不过三四步,立马放下摸枪的手,并且欲盖弥彰地垂下头。   程非悸走到祁末满身边,手按在祁末满肩上,“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小树林?”   祁末满说:“没有。”   他嗓音有点低又有点闷,落在程非悸耳朵,和自己家小猫与别的野猫打架输了,回家和他委屈地BLBLBL差不多。   程非悸心脏瞬间酥酥痒痒的,不再计较他跑小树林做什么,揽着祁末满肩膀往回走:“回去睡觉。”   肩膀有点麻,祁末满仰头看他:“哦。”   走出一二步,程非悸趁祁末满不注意倏然偏过头,月辉落在他凌厉的眼尾,瞄向三人的目光全是审视与警告。   走出树林没等上车程非悸停下脚步,摘下祁末满帽子:“你和那些人是什么关系。”   祁末满一愣,他不确定程非悸听见了多少,但他不想叫程非悸知道:“没关系。”   程非悸挑眉:“真没关系?”   祁末满庆幸程非悸没听见,一个劲嗯嗯小鸡啄米式点头说:“真的。”怕程非悸不信,祁末满想了想又加强了语气:“我真的真的不认识。”   一个劲强调的祁末满挺逗的,程非悸手按在他后颈,跟捏猫似的一揉,见祁末满眼睛都瞪大了也是满脸真挚,便暂时相信了,只计划着明天多观察观察。   休息了三小时后幽娢上车,继续向前出发,终于趁天亮赶到T城。   T城在末世前也是个二线城市,经济繁荣程度不必多提,又因毗邻主城,军部下拨人手不算少,未遭到多大破坏,城市秩序维护良好,街道虽有战乱后的血迹与硝烟,在紧锣密鼓的清扫中并不算多,整座城市都呈现战乱后的复苏之势。   T城军部并无多余住所,便将研究组与幽娢所率领小队安置在一处用广房改造成的临时住所,广房外又士兵守卫,安全性不必多提。   从C城离开已十天,这十天舟车劳顿,中途也有休息,但一天二十四小时,得有二十个小时在车上逃亡度过。   T城距主城不过两天的路程,眼下S2级丧尸潮暂时得了控制,并不着急,众人便决定在T城休整两天或补充物资,到主城后也好尽快投入实验研究。   安全抵达T城后幽娢也把余文瑞三人放下,她只管护送幸存者安全,至于后续其他问题一概不归她管。   整个研究组不足十人,算上幽娢率领小队二十人不到,一人分得了一间房。程非悸摸着钥匙,很自然上前一步勾走祁末满手中钥匙。   钥匙突然没了,祁末满眼睛微抬着,看向程非悸,用眼神表达自己的疑惑。   程非悸下了命令:“你和我住。”   “嗯嗯嗯。”祁末满背着挎包眼睛直发亮,挪到程非悸身后。   这一幕尽收幽娢眼底,她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未满弟弟,我是双人间,有客卧次卧,你要不要和我住一块。”   幽娢说着又看眼程非悸道:“你哥他是单人房单人床,你总不能打地铺吧。”   程非悸手一把挡在祁末满视线,他手掌宽大祁末满脸又小,一不留神手掌边缘擦过祁末满嘴唇,是很柔软的触感,又因刚喝过水,唇珠上还带着湿润。   程非悸动作一滞,转为勾起祁末满斜挎包包袋,拎着就往房间走,扔下一句:“不劳你费心。”   房间确实是单人房,但好在有个小沙发,程非悸放下背包,从背包里拿出喵喵,这些日子不仅他们辛苦,喵喵也辛苦,转移途中没有肉类,程非悸只能用饼干面包等食物沾上水,喂给喵喵。   程非悸揉了一下猫,一拍喵喵脊骨,让它在房间溜达放放风。   放走喵喵,程非悸转向另一只猫:“是想和我住还是想和幽娢住?”   祁末满偏头错开程非悸视线,不太想回答这个明知故问的问题。   程非悸端详着祁末满:“为什么不说话了?”伸着一只手在祁末满眼前晃了又晃:“说话啊,不说话不给你零食了。”   祁末满不愿意又有点憋闷,给了程非悸手背一下:“程非悸,你真的好烦。”   程非悸被打也不生气,左右不疼便笑了一下,懒懒道:“祁小满,你真是猫吧,开心时就任由我揉捏搓圆,不开心就叭嗒给我一爪子。”   祁末满闷着声说:“不是。”   “不是什么?”   “……猫。”   程非悸又笑了,决定不和这个不清楚自己是什么物种的猫类计较,一指床边道:“去休息会儿,等下午我带去你去T城逛逛。”   T城正处于战后经济复苏阶段,街道商铺虽因丧尸潮关闭了大半,但也有零星几个开门营业。   祁末满用气音嗯了声,走到床边踢掉鞋子,扯过被子盖在身上开始睡觉。   程非悸只看一眼就看不下去了,走过去,一推只躺在床边的祁末满道:“不用给我留地方,我不累,先不睡。”   “嗯。”祁末满和程非悸对视眼,带着衣料摩擦声挪到床中间。   程非悸满意了,走到床边一拉窗帘,室内霎时陷入黑暗。   祁末满这一觉睡得挺久,程非悸并不困,坐在沙发上撸撸喵喵又绕着厂房逛了好几圈,回来时祁末满也刚好醒。   “醒了?”程非悸走过去道:“等你清醒清醒咱们再出去。”   祁末满点了三下头,然后从被子里出来蹭到床边穿好鞋子,站起身,眼里残存的睡意瞬时消散:“好了。”   程非悸:“……”   T城街道远比C城宽阔,高楼大厦尽管有坍塌,也不是类似C城的残垣断壁,钢筋水泥坠倒街道,砸出大坑。   祁末满从未出过C城,头一次来到别的城市,尽管掩藏得很好,程非悸仍能从他左右飘忽的眼神察觉到他的新奇与新鲜。   程非悸任由祁末满这些小动作,等到了主城二代阻断药稳定下来,他得找时间带祁末满玩玩逛逛。   街道商铺关门得有些多,沿着街道走了小会儿才路过一家商铺,还不是成人店,是家儿童服饰。   但本着来都来了的原则,程非悸还是带祁末满进去了。   店内不大,一眼就能看清全貌,墙上挂的、塑料模特穿的都是十岁左右童装,祁末满满腹狐疑看了程非悸眼。   程非悸自是忽略了这眼神。   老板是个三十多岁的妇女,在当下这个情况瞧见了人,眼睛一亮,看也不看上前就夸:“啊呀,你位帅哥,看不出来这么年轻就有小孩了,你家娃娃一定和你一样帅……我这从袜子到外套什么都有,你尽管挑。”   “我自己看就好。”   商铺开门得太少,下次撞见开门的指不定要走多久,程非悸绕着这家店转了转,最终定格在某一一米五的塑料小孩模特身上。   老板当下道:“啊呀,这位帅哥眼光真好,这套衣服是我店内卖得最好那套。”   程非悸笑笑,并不说当下街道一个人也没有,随手一直模特身上的毛绒小猫斜挎包:“这个怎么卖?”   他记得祁末满背得那个黑色斜挎包已经洗得褪色了,该换了,而且……对方喜欢带毛球的拖鞋,应该也会喜欢这种。   老板懵了:“啊,这个是装饰啊……”   “一百。”   老板一拍手:“卖了!”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程非悸心满意足获得了毛绒斜挎包,走出店铺一拍祁末满肩膀,叫人站定,随即在祁末满疑惑的目光下将斜挎包挎在他的肩上。   程非悸弯下一点腰,道:“你的。”   祁末满低下头,一眨不眨看着触感暖融融的小猫斜挎包,整个人都酸酸软软的,像极了第一次摸枪手臂震到发麻,只不过这一次蔓延至全身。   【叮!心动指数+5%,HE进度+5%,HE进度已达70%! 】   程非悸一愣。   论孩子太好骗了怎么办?   论一只一百元的小包就能拐跑怎么办?   116悄无声息一路从地面飞到程非悸眼前:【呵呵哒。 】   程非悸正要辩解116又眼疾手快消失了。   程非悸嘴巴张张,心说这可不怪他,是116自己不听解释先溜走的。   绕路回去后,程非悸叫祁末满老老实实待在屋中,他上午瞄到幽娢与主城那面人通信,得出去打探下情况,问问C城那面如何,情况是否得到稳定,主城是否支援。   打探完情况T城这面人也准备了晚饭,吃过饭程非悸借口有事没回房,叫祁末满不必等他。   祁末满并未存疑,转身回来房间,洗完漱后摸回沙发,站在沙发前犹豫了小会儿,伸出手指戳了戳小包。   比他的那个黑色斜挎包要舒服很多,指腹碰到上面不是硬邦邦的,是软绵绵的。   祁末满盯着包包,又伸手戳了戳,从猫猫小包的鼻子一路戳到身子。   一旁的喵喵不明所以地歪了歪头,啪嗒一下跳到祁末满身上,祁末满一惊,很快反应过来,学着程非悸的样子,五指穿梭在喵喵身上,温热的触感相互传递,祁末满与喵喵同时眯了眯眼。   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祁末满盯了眼房门,始终没有动静,不太开心地抿了抿唇。   他手心不在焉地搭在喵喵身上,没注意手下力道,喵喵声音有点尖,正要说声对不起,门忽然敲响了。   程非悸车门没有带钥匙,钥匙放在他身上。   祁末满没有多疑,踩着拖鞋走下沙发去给程非悸开门。   看见门外的三人,祁末满脸色骤变。   余文瑞一推祁末满肩膀,大摇大摆地跨进屋中:“祁小满,我们不来找你,你就不知道来找我们。”   俞枞道:“我们这趟不是来找你麻烦,只要你把钱财、吃食都交出,我们之间的事就算了解。”   祁末满垂下目光,寒光一闪而过。   “说话啊。”田衡嗤笑一声:“别和我们搞哑巴那套。”   祁末满道:“没钱。”   余文瑞乐了:“没钱?”   “今天下午,出门那人是不是你,再说你没钱,你身边那人不是有钱?买了什么好东西?”   余文瑞在屋中慢悠悠地转了圈,最后停下沙发上那个小包上。   他眼神轻蔑:“买的?”   祁末满手搭在腰部,眼瞳半掀,泛着凶狠骇人的光。   余文瑞并未觉察到这幅寒意,与俞枞、田横对视哼笑出声,“包里有钱?”   他伸出手,作势要够,忽然一声利刃出鞘的撕裂声。   血雾如绚丽烟花炸裂在空气中。   手臂鲜血管狂涌不止,狠狠刺痛余文瑞眼球,他痛地无法呼吸,表情扭曲,双目震惊、惊悚、恐惧种种交织。   俞枞、田衡纷纷反应过来,瞄见祁末满手中的M1911 。   鲜血沿着手臂流至沙发,蔓延至尚带着温度的斜挎包。   祁末满简单一瞥,语气平静:“脏了。”   他重新举起枪,瞄准余文瑞心脏。   余文瑞飞走的害怕终于回过,身子、声音全都抖如筛糠,嘴唇蠕动,不顾手臂伤痛屁滚尿流地往门外跑。   两条腿跌跌撞撞,余文瑞跪趴在地疯狂逃窜。   祁末满目光、手臂平移,再次对准余文瑞要害,扣动扳机。   “嘭——”   似玉石俱焚声。   两枚子弹碰撞,擦手火花,自M1911发出的子弹擦入墙壁,墙皮霎时七零八碎地脱落,留下深不见底的弹孔。   祁末满迟钝地转过头,看见程非悸自床边翻入进屋,稳稳站在窗前,手持9/2式朝他招手。   “祁小满,过来。”    第82章   祁末满稚嫩的脸庞茫然一闪而过, 脚下犹如钉了钉子一动未动。   程非悸不喜欢祁末满忤逆他的话,他语速平稳声音却寒冷刺骨:“祁小满,最后一次,过来。”   祁末满一刮枪身,拖着腿一步步朝程非悸走过去。   走得进了, 祁末满下意识地垂下头, 他不想叫程非悸看见他。   程非悸自然而然托起祁末满下巴, 有了灯光的映衬,祁末满眼中的水光便无所遁形, 他指腹在祁末满红红的眼眶一刮,“没事的,祁小满。”   简单宽慰完祁末满,程非悸才对赶到的幽娢道:“把三人带走,我一会儿过去。”   幽娢扫过祁末满,比了个ok手势:“没问题。”而后用枪一点三人,听不出什么真心道:“你们三也真是点好,跟我走吧。”   待三人哆哆嗦嗦拖着步子离开后,程非悸拎着祁末满袖子怼到床上:“怎么回事?”   祁末满不想说作势要起身。   程非悸一推祁末满肩膀, 祁末满立马重回床上, 柔软被褥回弹了两下。   祁末满忍着眼睛难受劲,手撑在床边,再次站起身。   程非悸对祁末满的执着倔强一挑眉,手掌严丝合缝地按在祁末满肩头,掌心用力将人按在床上:“坐好,不然揍死你。”   祁末满老实了,手乖乖搭在膝盖上。   程非悸看着祁末满眼睛、鼻子、嘴唇都皱到一起,怪可怜的:“被人欺负不知道找家长?我是摆设?”   祁末满倏然掀开下垂的眼睛,眼睛雾蒙蒙看着程非悸,潜藏在眼底的情绪又重又深。   很奇快的,祁末满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但程非悸突然就有点心疼了,但他深知孩子不听话就得教训的道理,他忽略心头酸涩,板着脸道:“自己上手,你很厉害嘛,祁小满。”   他再一次问:“我是摆设吗?”   祁末满摇了摇头,“不是。”   “那为什么不叫我?”程非悸一字一句地追问:“还有,先前我问你认不认识他们三个,你说你不认识,那现在怎么回事?”   他越说气越不打一处来:“嗯?那三都找上门了,你还说你不认识?”   祁末很认真地看着程非悸,然后很认真地摇头:“不认识。”   程非悸:“……”   程非悸磨牙,想揍人。   他换了问法:“以前有交集?过节?”   提到这个祁末满错开了程非悸目光,程非悸一看祁末满这样就知道了,捏着祁末满后颈叫人看过来直视他,道:“我出去趟。自己好好想想,等我回来你再不老实给我交代清楚,你就完了。”   程非悸见祁末满不答,声音越发严肃冷淡:“听没听到。”   祁末满脑袋发怔地点头。   程非悸道:“说话。”   “嗯。”   程非悸满意了,一拍祁末满右脸颊,拎着躲在床底下的喵喵到祁末满身上:“老实点。”   说罢,程非悸起身往门口走,路过沙发时上面血渍吸引了视线,他脚下一顿,拿过上面沾上一点血的小猫包包。   小猫包包做成了最漂亮的三花猫,一只耳朵是棕色,另只是浅咖色,眼睛也是与祁末满瞳孔一样的黑亮有光泽。   然而此时三花猫的尾巴和脸颊都沾上了脏污的血,是最突兀的一笔。   他……好像突然间知道了。   程非悸在沙发前叹气一声,很自然地重新走向祁末满,瞧见这人好不容易恢复好的眼眶又变红了,心中最容软的那一角再一次轻而易举地被戳动。   他弯下腰,朝祁末满伸开手,送给他一个不算短的拥抱,而后很轻很轻地拍他的后背,“能洗掉的,祁小满。”   所以,别担心了,也别难过了。   程非悸松开祁末满间,瞄到祁末满眼角的晶莹,动作轻盈地用指腹抹掉。   拽拽的酷猫怎么就变成了哭猫。   他没有照顾好祁末满,打从认识祁末满来,祁末满只哭过两回,每一回都与他有着不轻不重的关系。   程非悸说不出以后再给你买之类的话,他只一遍遍摸着碰着祁末满,告诉他:“会洗掉的。”   说了很多很多遍,祁末满才艰涩地嗯了声。   程非悸安抚地笑了笑,指骨一弹祁末满浸过水的眼尾道:“你先睡一会儿,我出去趟。”   祁末满踢掉鞋子,扯过被子上了床。   真乖啊,程非悸站在床头看着祁末满老实躺在被子下,无比欣慰地想,这是他养的小孩子。   把祁末满踢歪的鞋子摆整,程非悸脚步放轻带上门,走到幽娢给他发来的房间。   房间是水泥地面,没铺设瓷砖,四周墙皮脱落得厉害,能看见里面的灰褐色墙灰。   幽娢坐在唯一一张布艺双人沙发,听见门声,饶有兴致地转过头:“末满弟弟好了?”   程非悸嗯了声走过去,眼眸落在聚积在地上的一滩血,一路移到余文瑞血流仍未停止的右手臂上,“没处理?”   幽娢摸着下巴从善如流道:“不是你的意思?”   程非悸不再说了,只道:“这没你事了。”   幽娢拍拍手起身。   眼看幽娢要离开,余文瑞有坑的脑袋终于填上了,急中生智地嚷嚷道:“你们是军人对不对!军人不能随便杀人!得保护我们这些百姓!”   “小子。”幽娢陡然转身,美目一弯一笑:“我是军人没错。”又一指程非悸:“但他不是。”   “而且,你知道祁末满是他什么人嘛,是他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的宝贝弟弟。”幽娢递给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保护百姓是我们的职责,那你偷我们通行令混进厂房的事情是不是也得算一算了。”   余文瑞三人脸色骤变。   幽娢嗤了声,抽身离去。   待人走了,程非悸开门见山道:“你们和祁末满,也就是祁小满是什么关系?”   不等三人做出一副反抗的表情,程非悸便道:“说与不说任意,但还是那话,她是军人,我不是。”   祁末满虽然喜欢动不动就上手,但他一向有理智,断不会做出危及性命的实质性动作,所以一定是这三人先犯了事。   他不了解这三人,但他了解祁末满,他只要了解祁末满就足够。   俞枞识时务,率先道:“同学。”   程非悸眉梢一动,“祁末满说不认识你们。”   有些话一旦开口,后面的话就容易多了,俞枞默了默道:“祁末满不认识我们很正常,他认识的人本就很少。”   程非悸坐回沙发道:“你们返回厂房找祁末满做什么。”   俞枞犹豫了会儿道:“我们才到T城,没有能住的地方,更没有钱,下午在街上撞见了你和祁小满出门,便想着能不能向祁小满借些钱。”   程非悸一字未发盯着他,半晌袖中匕首悄无声息探出,贴在俞枞脸上:“我这人没什么耐心,所以别浪费我时间。”   锃亮匕首反射着银光,利刃紧贴皮肉,轻而易举划开,俞枞嗅到了淡淡的血腥气,恐慌与惊惧驱动他蠕动嘴唇:“我说,我都说。”   余文瑞与田衡紧急叫了声:“俞枞!”   匕首下移至颈部,程非悸道:“说。”   俞枞艰难吞咽,闭眼交代:“我们想要些钱。”   程非悸懂了:“所以,那晚深夜的林间也是如此。”   俞枞咬牙点头。   程非悸嗯了声,收了匕首,凡事有一就有二,对方敢在人如此多守卫如此严的情况下光明正大地摸到祁末满,不是自以为万无一失断不会做,这便能说明他们做过数回,且每一次都成功。   末世来临,程非悸见过太多的恶,因此他从不低估。他道:“你们与祁末满是初中认识,那便说说你们对他做过什么。”   “说了我不能保证你们一定能走,但不说一定不能走。”   “如何选,看你们。”   程非悸耐心并不多,且不提祁末满还在等他,他有点烦了,匕首探出,正准备武力解决,俞枞与田衡终于下定决心:“说。”   程非悸嘴角一扯,姿态闲适又游刃有余地看向余文瑞,道:“你呢?还不打算说吗?你的同伴抛弃了你,到最后只有你不能走。”   余文瑞痛苦地闭上眼,身体与心里的双重压迫使他流血流汗,他咬住舌尖艰涩挤出一字:“说。”   程非悸文质彬彬地比划了一个请的手势:“那开始吧,谁先来。”   俞枞率先道:“祁小满他在初中就是一个锯子闷葫芦性子,下课从不说话,就喜欢戴着帽子挡住眼睛独来独往,好似见不得人似的,和……”   俞枞悄悄那拿余光去看程非悸,见程非悸神色如才继续道:“和阴沟里的老鼠一个样……”   程非悸手指点着匕首刀刃,指腹擦破出血并未在意:“继续说。”   “初中班主任家访过,不知道是谁传出了祁小满是孤儿,没有家,只住在一个用车库改装的小房子里,家里又破又脏,还有老鼠。”   “班里人当面骂他是老鼠,他都不吱声,胆子特别小,跟……跟老鼠胆一个小。”   俞枞越说流得汗越多,这些话是面前这人叫他说,但再说下去他真怕匕首会穿过他心脏。   程非悸见状下巴朝田衡一抬:“你来。”   田横咽咽口水道:“以前有些高年级的学长会定期收钱,祁末满他没钱,被收拾过几顿,但他每次都不吭声也不找老师……久而久之,我们就都知道祁小满不会反抗,所以……所以我就都……”   田衡终于说不下去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糊了满脸,“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们错了错了……”   “闭嘴。”程非悸眉心紧蹙,不想再听无意义的废话了,“你们三个都做过什么?还是说与不说都可以,但不说我会亲自问我弟弟,我弟弟只要说,不论他说什么我都信。选择权依旧在你们手里。”   这次沉默的时间足够长,程非悸安静地等待起,大约十分钟后程非悸瞄准俞枞,干脆利落地刺中肩头,红色的血液汩汩流出,染红了衣衫。   剧痛一波接一波地袭来,俞枞疼得脸色苍白又满头大汗,匕首插进骨头缝,连带着筋骨皮肉,恨不得死了算。他咬着腮帮子顶着程非悸冷锐目光道:“书……本扔进过厕所,淋过拖地水,用烟头烫过他的……他的后腰。踩……踩过他的手指……”   “行了。”程非悸不想再听了,抽中匕首,引得俞枞又是一声惨叫。   血液由刀刃汇聚到刀尖,最后一滴一滴淌于地面,程非悸自认为善解人意道:“我说话算数,你们可以离开,但是——”   程非悸绕着匕首,话锋一转:“手按在地上,挨个让我刺上一刀,这事就算完。”   ……   门推开,浓烈扑鼻的血腥味涌出。   幽娢鼻子一皱,看向一根头发丝都没乱的程非悸。   程非悸慢条斯理擦着溅到手背上血滴,随手扔掉纸巾,道:“我记得队伍中有队医,叫人进来但管好嘴。”   幽娢嗯了声,难得没开玩笑。   踩着二楼楼梯走下,打开房门,程非悸摸黑走到床边。   已是黑夜,床上人影影影绰绰,笼罩在被子中只露出一个黑色的蓬松的脑袋,程非悸站在床边许久也没有反应,看样子是真的睡觉了。   程非悸脱下鞋,躺到祁末满留给他的半张床。   单人床狭小,祁末满只占了小小一块,程非悸躺下后担心祁末满半夜滚到地上,胳膊揽着祁末满往里面带了带。   动作幅度有点大,借着月光程非悸看见祁末满被扰地皱了皱眉,他哼笑一声正要收了动作,祁末满突然凑到他颈间。   发丝蹭过喉结,温温热热的触感撩拨着人,程非悸一下就不敢动了,绷成了一块木头。   睡梦中的一切反应都是本能,祁末满搂着程非悸,像小猫闻味似的在脖颈嗅了几下,闻到熟悉气息才徐徐展开打结的眉。   程非悸又笑了,一点点扒拉开祁末满拧在一块的双手,妥善塞进被子里,才正式躺下。   T城地处华北,五月末的夜晚已逐渐升温,窗户半开着,夜风间或偶尔地吹拂过来,窗帘簌簌地摆动。   程非悸想睡觉却睡不着,手背靠后,自暴自弃睁了眼看向祁末满不知何时又拿出的双手。   祁末满手上伤不少,有刀伤也又枪伤,早些年的伤早就如过往云烟般消散,但程非悸依旧看了又看。   看着看着忽然想起曾经一掠而过的腰身,祁末满在车上换衣时他注意到腰部也有伤,但祁末满动作太快,他看得不仔细,如今……如今……   程非悸悄然伸出手,拎起被子一角,摸到祁末满卫衣下摆,看着浑然不觉正睡觉的祁末满,果断掀开。   祁末满很瘦,他一直都知道,但面对着一只手就能揽住的腰身他还是愣了愣,才认真地去看。   根本不用细找,在莹莹月光下,一切都无所遁形。   一块凹凸不平的伤疤横在腰间,不算大,但在程非悸看来却突兀又显眼,时时刻刻地提醒他,祁末满经历过什么。   程非悸盯得入迷了,入神了,指腹不知何时移到疤痕处,在上面按了又摸,摸了又按,像是这样做就能祛除这些痕迹。   期间他用得力气过于大了,疤痕周围带上了红,他正要收手,祁末满却忽然从睡梦中抽出,揉着眼睛,声音含糊又小心翼翼地问:“程非悸,你在做什么?”   程非悸抬了头,对上祁末满揉碎着月光的眼睛,是很好看很好看。   他没动,手还搭在腰间,在上面一碰:“疼吗?”   问完,程非悸顿时直觉自己在说废话,怎么可能不疼。   祁末满这才意识到程非悸在做什么,指腹划过的触感越发鲜明,引得他腰腹一瑟缩,还有点痒,这感觉太怪异了。祁末满想说话,嘴巴一张一合,却没发出声。   程非悸不明所以地看了祁末满眼,却见祁末满耳朵有点红红的,当下收回手扯下祁末满卫衣,长舒出口浊气。   程非悸的手指消失了,祁末满短路的脑袋重新连接,理明了前因后果,跪坐起来面对程非悸,很迟缓地说:“不疼。”   程非悸没拆穿他的谎言,只笑了笑:“以后你有家长了,听着没。”   他靠在床头,揉着祁末满脑袋:“如果听见了就叫我声哥,当然如果你不想,也没关系。”   祁末满突然抬起手攥住程非悸即将拿走的手臂,随即看着程非悸声音超小超小地叫了一声:“哥。”   程非悸一怔,刚醒来,祁末满嗓音还是黏黏糊糊的,像是一朵朵刚出炉还带着热气的棉花糖,一戳一个洞,总之是好听得过分了。   “嗯。”程非悸眉眼带笑应了声,拉过被子到祁末满身上,“睡吧。”   祁末满握着被子,躺下阖上眼。   【叮!心动指数+5%,HE进度+5%,HE进度已达75%! 】   时间长了,程非悸已能完全忽视116的提示音,但在夜里,在万籁俱静的深夜里,他突然意识到了问题。   祁末满知道什么是爱情,什么是亲情吗?   他能分清两者的区别吗?   如果分不清呢?   这三个问题难以回答,一时间也想不出答案,程非悸只好带着问题入睡。   心里想着事,睡得不太安稳,程非悸第二日早早醒来,醒来后只觉呼吸不畅,胸腔发闷。他试着起身,没起来,保持着仰躺姿势向下瞥,只见祁末满手脚都呈八爪鱼状缠在他身上。   祁末满身上很热,程非悸闭目一瞬又睁开,悄无声息挪了挪腿,避开某种尴尬反应。   等程非悸艰难下床,已是满头大汗,到走廊卫生间洗完漱后摸过染血的小猫背包,开始一遍遍的清洗,直至再也看不出脏污。   做完这一系列活动后,程非悸才回屋叫醒祁末满。   祁末满每次醒来时都会用手捂住眼睛,嘴巴张着发出不情不愿的几声,再顶着鸡窝头爬起。   就怪有趣的。   程非悸站在床边命令:“祁小满,去洗漱。”   “哦。”   祁末满穿上鞋子,带上洗漱用品去了卫生间。   T城距离主城近,午时出发即可。   吃过早饭,程非悸叫祁末满先回屋,自己有点事。   祁末满回房没有待上一分钟,敲门声响了,他踩着拖鞋去看开门,瞧见是田星文。   “你好啊。”田星文笑着打了个声招呼:“师兄在吗?”   “不在。”   “那我可以在屋里等一会儿吗?我有点事情想找师兄。”   祁末满记得田星文与程非悸关系不错,便点了头。   田星文笑着进屋,正准备坐沙发上,忽然咦了嗓子一指窗外,“那是不是师兄和娢姐。”   祁末满下意识看过去。   一楼窗户正对厂房院前空地,空地停着四辆军部越野车,程非悸与幽娢就站在一辆车前,他们的离得并不近,是正常的交流距离,但他就是莫名地不太舒服。   这种不舒服很奇妙,不是初中时被人骂被人打的难受,像极了清早惺忪醒来时喵喵盘在尾巴压在胸口,是一种闷闷的感觉。   祁末满皱皱鼻子,看了看在地上呼噜的喵喵,觉得自己有点奇怪。   田星文咕哝了句:“也不知道娢姐是不是还在追师兄?”   祁末满转着生锈的脑袋看向田星文,“追?”   田星文听出祁末满音节里的困惑,莫名其妙地一摸头:“对啊。”   幽娢追过的人给他十个手指头都数不过来,师哥他长得又帅,幽娢追过不是很正常吗。   “不过都是闹着玩罢了,娢姐喜欢帅哥,师兄刚好长得好看,而且师兄又常泡实验室,真在一起那才是奇怪。”   田星文说着忽然感叹了句:“也不知道师兄最后会和什么样的人结婚。”   田星文说完就挪开了视线,正要摸出手机给程非悸发条短息,祁末满忽然嘴唇一张一合硬邦邦地吐出几个字:“不想让他结婚。”   “他?”田星文发短息,边问:“谁啊?”   “程非悸。”   田星文乐了,师兄的弟弟怎么还直呼其名呢。   “这怎么行呢,师兄今年26 ,再过几年30 ,主城好几个老学究盯着呢,再说师兄到现在没谈恋爱,那是太忙了,没时间社交所以没喜欢的人,等血清顺利护送至主城,情况顺利一年便可结束末世,师兄也可以喘喘气,多出门社交交际,说不上就撞见喜欢的呢。”   “……喜欢?”   田星文见祁末满目光呆滞,后知后觉意识到师兄并没有给祁末满讲解这方面的知识,而当下又正值末世,从祁末满枪枪爆头的利落动作来看,能轻易得出他并没有早恋过的事实。   田星文高中时偷摸牵过一次手,也算早恋过来,不自觉充当回老师:“喜欢就是你在他的身边最不设防……哦,对,就是喵喵这个样子。”   他一点刚睡醒就跑到祁末满脚下的喵喵:“就是一见到就忍不住想贴贴,想蹭蹭,跟看见小鱼干似的。”   “哦。”   祁末满不懂,但他不妨碍他不想要程非悸结婚。   田星文见祁末满只回了一个哦,不像是感兴趣的样子,也便不再说。   。   程非悸走出用木头桌椅搭成的临时餐厅,在厂房空地前找到幽娢。   幽娢有不轻不重的烟瘾,此时正夹着一只女士香烟靠在越野车旁,栗色卷发慵懒随性披在肩上,嘴唇翘起一缕薄烟飘在程非悸身上。   程非悸表情嫌弃:“离我远点。”   “事精。”幽娢算是彻底放弃撩拨程非悸这个不解风情的木头了,灭了烟:“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找我?”   程非悸点成承认也没否认,只道:“回去后,先别让祁末满进军队。”   “果然是和我们的末满弟弟有关。”幽娢哂笑地一摊手,而后一点作势一点程非悸胸膛:“不过……你说以什么身份,末满弟弟又知道你插手他的事情吗?”   “再说,末满枪法厉害得紧。”幽娢眉眼上挑,蕴着万种风情,一字一句地咬准字音:“我、很、喜、欢。”   程非悸撇开幽娢伸过来的手,“你消停点,他还没成年。”   幽娢一懵,她看出祁末满年纪不大,但也没料到还没成年,顿时不知道该如何看程非悸,只上下一顿扫描调侃啧了声,“程非悸你真不是人。”   程非悸:“……”   幽娢又道:“未满弟弟还没成年,你居然也能下得了手。”   程非悸:“……”   他道:“他是我弟弟。”   幽娢右侧嘴角勾起,上前一步身子前倾,靠在程非悸身侧,赶在这事精推开她前快速后退道:“你把他当弟弟,人家可未必把你当哥哥。”   说罢,她迅速后退,踩着作战靴离开前远远送给他一个飞吻,每一字都拉得绵长:“祝你好运,程非悸。”   幽娢靠得过分近,程非悸一阵恶寒,只想赶快离开。他调转视线,一偏头十分戏剧性地隔着窗户对上了祁末满视线。   这人站在距窗前不远不近的位置,身形笔直,双目盯着程非悸,也不知看来多久。   祁末满眼神有些深了,程非悸怔忪一瞬,很快错过视线。   他绕路回屋,路过廊道尽头见三花猫包包吹干了,顺路摘了下来,开门见田星文也在:“有急事吗?”   田星文挺不好意思的:“那个……师兄,等到了主城我还能和你一小组吗。”   不是什么大事,程非悸点了头,送走田星文后朝祁末满招了招手,但不知道祁末满再发什么呆,并没用动。   见祁末满愣神,程非悸试探性一叫:“祁小满?”   祁末满掀起眼眸,很顺从地走过去。   程非悸拿着包包的手一抬,示意道:“干净了。”   祁末满接过三花猫斜挎包,左碰碰右摸摸,来回几趟确定程非悸没有骗人后,眼睛一下就亮,朝程非悸伸开手:“抱一下。”   程非悸被祁末满这半是请求半是命令的话逗笑了,抱了下说:“行了吗?”   祁末满拿着包包的手绕在程非悸后背,没回答没松手,脑袋一个劲埋在程非悸脖间,微微摇着头在带着温度的脖颈一蹭。   祁末满柔软发丝,擦过时带着痒,程非悸声音晕染出了笑音:“怎么跟个猫似的,这么喜欢贴人,蹭人。”   他又说:“我是小鱼干?”   祁末满舒服地半眯的眼唰一下就睁开了。    第83章   祁末满突然间手脚发僵,程非悸不明所以拎起祁末满帽子,给人扯下来:“怎么了?”   祁末满摇摇头,背上刚洗干净还带着洗衣粉香气的小猫斜挎包,踩着拖鞋推开程非悸出了屋。   程非悸一脸莫名其妙,从C城到T城历时九天,祁末满与全车人却仍处于一个不熟的状态,此时见他如此目标明确地出门,程非悸不免多问一句:“你干什么去?”   祁末满头也没回就说:“不用你管。”   程非悸嗤了声,感叹句孩子真是大, 转身进了屋。   祁末满依稀记得分房间时田星文在最东侧,他东西南北不分,只分左右,绕了几圈路才找到田星文房间。   下午就要出发,田星文正在屋中收拾行李,听见敲门声过去开门,见来人是祁末满一时惊讶没反应过来:“祁末满,你怎么来了?”   “嗯。”祁末满点头:“我可以进去吗?”   田星文还挺喜欢他的, 侧身给祁末满让了路:“当然可以。”   祁末满双手搭在膝盖上,等田星文坐下后才问:“……喜欢是什么?”   “嗯?”田星文没跟上祁末满脑回路, 见祁末满眉目格外认真才说:“那是一种可以与所有人相区别开的情绪。”   见祁末满眉心上了锁,田星文发觉自己说得过于含糊, 立马换了个说辞, “打个简单的比方,假如喵喵它有两个小鱼干,它愿意分你一个小鱼干,一人一个,那是友情;愿意把两个都给你, 是亲情;它不仅愿意把两个都给你,还愿意外出继续找小鱼干,那就是爱情了……”   田星文看向祁末满,询问道:“我这么说你懂了吗?”   “可是我一个小鱼干都没有……”   祁末满声音太小太清,很快消融于空气,田星文听得不太清,“你在说什么?”   祁末满摇摇头,虽然他一个小鱼干都没有,但他会外出找很多很多的小鱼干,如果程非悸喜欢,可以把小鱼干都送给他。   这样,应该算喜欢吧……   祁末满不太确定地想。   他偏过头,继续问田星文:“喜欢之后呢?”   “之后?”田星文笑了笑,难不成是他师兄常泡实验室,没时间给他弟弟普及知识?而且这难道不是青春期荷尔蒙旺盛分泌后自然而然就懂得吗?为什么祁末满这么地……一无所知?   他狐疑着,然后说:“喜欢是一个人的事情,如果是想要人陪你的话,就要让你喜欢的那个人也喜欢你。”   祁末满还是有点懵,他不怕孤单,他一直都是一个人,但……心底一直有个声音在说,他想要程非悸,很想要很想要。   “那该如何让?”   田星文打了个响指:“很简单啊,你看对方喜欢什么样的,努力做就好了, but但是前提是你得开心。”   “哦。”祁末满似懂非懂地点头,又眨着眼睛问:“可我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   “这还不简单。”田星文说:“不知道问不就好了,但是记得要旁推侧敲,不能太明显,不然你就玩完了,拜拜喽。”   祁末满出神地缓慢点头,然后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连句谢谢都没有转眼就消失在屋中。   ·   程非悸正在屋中收拾东西,见祁末满出门没五分钟回来便没多问,拎着他黑色斜挎包说:“过来,把东西挪一下。”   祁末满很乖顺地走过去,然后没动。   程非悸见祁末满没聚焦,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祁末满一下就攥住程非悸手指,眼瞳焦点聚到程非悸脸上,声音努力克制着兴奋愉悦,但上扬的语气还是暴露了一丝丝:“程非悸。”   祁末满嗓音过于欢快了,程非悸也跟着一笑:“碰着什么事了,这么开心?”   祁末满没回答,只问:“你喜欢什么样子的?”   程非悸一怔,祁未满话题跳跃地太快,他险些跟不上:“我?”   祁末满重重点头。   不得不说这个问题确实没想过,他想糊弄过去,但祁末满眼神过于执着专注,好像非要从他这里得到一个标准答案,他不得不重视起来,思忖起来。   从青春期开始直至现在,十多年的时光,程非悸还真没谈过恋爱,但如果非要他说,那一定是……   “我喜欢可爱的。”程非悸看着祁末满眼睛一字一字地缓慢说。   祁末满顿时垮了。   见祁末满脸色不太好,他话锋一转:“不过,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祁末满不太想和程非悸说话了,走到床边扯过被子开始闭眼假装睡觉。   程非悸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包没收拾。”   祁末满直接背过身。   程非悸:“……”   这脾气怎么来得莫名其妙?   程非悸懒懒点评完,摸过祁末满背包开始收拾东西,祁末满黑色挎包里东西少得可怜,换洗衣物都在程非悸登山包里。   黑色斜挎包都是些身份证、抽血针管……之类杂七杂八的东西,程非悸一点点转移物品,转移到一半看见压在最低下的话梅糖包装袋,以及曾经玩过的五子棋。   程非悸短暂陷入怔愣,也很快抽离,指骨在上面一弹,神色既有趣又愉悦地对着床上装睡的祁末满喊说:“你怎么把这个也带着了。”   祁末满不想和程非悸交流了,听见这话却还是睁开了眼,在瞄到熟悉的物件时,祁末满唰地起身,以一个特快的速度闪身到程非悸眼前,压着程非悸到沙发上,夺过手中东西。   程非悸仰躺在窄小的双人沙发上,开始持续性逗猫:“你着什么急?”   祁末满恶狠狠地磨牙:“闭嘴。”   程非悸喉间又溢出了笑:“行行行,那你能先起来不?”   祁末满盯了程非悸眼,这才慢慢悠悠地起身,扯过包背对着程非悸,开始一个人闷不吭声地收拾东西。   程非悸搓着手指,太好玩了吧。   收拾完东西玩,幽娢叫人开了个小会儿,研究人员有三分之一是后期编入,对主城不算了解,简单交代了些许事宜后便散会。   祁末满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就没参与,站在门口见程非悸出来正要跟上,幽娢忽然从后方绕过来:“程非悸,跟我过来,有事找你。”   程非悸回头看眼祁末满:“你先回去。”   祁末满抿了抿唇,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   他没有走远,就站在一旁的楼梯口。   程非悸与幽娢说些什么他听不见,他不会读唇语,但他知道他现在不是很开心,又像是喵喵压在心上的闷闷感。   这处是由废弃厂房改造而成,廊道铺设坚硬水泥,四面皆有通风,温度温差大,穿堂风来。   祁末满坐在台阶,看见幽娢打理精致的卷发随着穿堂风一同吹拂几下,几缕过长的发丝偶尔触碰到程非悸的肩膀衣服。   发丝的重量太轻,存在感也不够强,交流中的两人一时间都没有察觉。   祁末满压低了鸭舌帽帽檐,幽娢的卷发颜色与喵喵有点像,他记得程非悸夸过喵喵可爱,所以程非悸喜欢喵喵的颜色,再所以程非悸喜欢幽娢的卷发……   祁末满靠在楼梯栏杆,专心致志地开始等量换算,连程非悸何时走过来都没发现。   “想什么呢,不是叫你先回去吗?一会儿就吃午饭了,吃饭就得出发了,不休息会?”   祁末满站起身看他,捻起幽娢落在程非悸肩上的一缕头发,悄无声息地收进掌心,然后站起身说:“午饭我不吃了。”   说完,没等程非悸应上一声好,脚速飞快地迈下楼梯出了门。   程非悸看着祁末满嘀咕了句:“什么坏习惯。”   祁末满走出厂房后开始漫无目的地闲逛,他不记得路,只能哪里熟悉绕哪里。   走了很长很长时间,也不知道绕去了哪里。他烦躁地左右瞥眼,期望能找到眼熟建筑物,熟悉建筑物没找到,反而瞥扫见了某个熟悉的人。   那人穿着脏兮兮的衣衫,左手缠着厚厚的绷带,绷带有点发黄,瞧见祁末满后登时犹如老鼠见了猫,拔腿就要跑。   祁末满眼疾手快勾出枪,对着俞枞脚下正前方来了一枪。   俞枞连忙转身,要换路,祁末满又是干脆一枪。   俞枞吓得直接跪地求饶了:“祁小满,我错了,我错了,以前的事是我的错,你打……”   “闭嘴。”祁末满拧着眉心打断他:“你学的是美发?”   俞枞求饶的话一下咽回了肚子,梗着脖子生锈地点头。   祁末满收了枪,从袖子摸出先前收好的发丝:“会做这个吗?”   俞枞小心翼翼上前接过这一根头发,盯着祁末满骇人目光道:“需要染烫,是栗色的染膏,配上最大号的卷筒。”   祁末满听不懂,但不妨碍他下命令:“给我做这个。”   祁末满黑亮手枪直愣愣摊在俞枞眼前,不知何时就能给他来上一枪,他不停地吞咽口水说得极为艰难:“我……我现在没有工具。”   枪口抵上额头,祁末满道:“没有工具就找。”   俞枞下巴、牙齿直打颤:“好……好好,我……我找。”   街上开门商铺太少,商店卖的工具也不全,俞枞在祁末满越来越阴沉的脸色下汗流不止,最终忍不住哆哆嗦嗦地建议:“我……我会撬锁,可以随意找家理发店借用,然后……付,付钱就好。”   祁末满收了枪,看样子是对这个提议还算满意。   T城理发店不少,俞枞随意找了家就撬开了锁,推门进入。   自己这条小命一不留神就不保,无论是洗头、调色、上色……每一步骤俞枞都打起了十二分注意力,生怕祁末满一个不满就一枪毙了他。   祁末满坐在理发椅上,看着俞枞用不知道什么东西的东西弄他的头发,边心不在焉想着,程非悸应该……应该会喜欢吧。   染烫全做伤头发,俞枞用了店内不少营养膏,于是本就耗时的工程更加耗时,等祁末满全部做完已经是个两个小时候后。   俞枞摘下围布道:“好了。”   祁末满睁开了眼,去看镜子里由黑发变成栗色卷发的自己,好像哪里都很别扭,而且……而且好像和幽娢的不太一样。   他抬头碰了碰自己过分蓬松的头发,终于发现了问题,他这个卷……好像没有幽娢的大,像是缩小了一倍。   俞枞似是看出来祁末满的疑惑,“你的头发有些短,最大号的卷筒扣不上,而且会不好看,我就给你换了小一号。”   祁末满登时从理发椅子上站起,枪口点着俞枞额头:“我要一模一样的!”   这个样子一点都不好看!丑死了! !   俞枞直接下跪了,他可算是明白理发师要听客人要求的重要性了,“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错了!饶我这一回!这样,这样我再给你改回来!”   “闭嘴!”祁末满气得恨不得把这家理发店推平,眼不见心不烦,偏偏又不是他的理发店,他还想把俞枞毙了,偏偏还不能,这口气只能憋在心里。   而且他倒是想叫俞枞给他改回来,但马上就到下午一点!下午一点就要出发前往主城!根本就来不及了!   见祁末满没有松手的趋势,俞枞求饶求情不能,瞄到手中的纱布,忽然道:“不行,你……你不能杀我!你哥哥都说好了一笔勾销!”   祁末满手有点松了:“什么?”   性命攸关,俞枞什么都不顾了:“那天,你哥哥他把匕首刺穿了我们三人手掌,叫我们永远不要出现在你面前!祁小满,我真的错了,饶了我吧,余文瑞那条手臂已经废了,田衡也差不多……求求你了……”   声音越来越远,祁末满听不清了,他收了枪,摸出程非悸放在他包包里的三百元,两百元按在理发台上当租金,另外一百给了俞枞做为理发钱,转身便离开。   程非悸……   他默念着这三个字,每个字都念得缓慢,唇齿每相碰一下便感觉开心一分,比他拥有第一把枪还是开心得多得多。   祁末满刮着M1911 ,将枪放进挎包里,学着程非悸撸喵喵的样子摸了摸斜挎的三花猫。   他就是喜欢程非悸,是很喜欢很喜欢的那种。   【叮!心动指数+10%,HE进度+10%,HE进度已达85%! 】   提示音在脑中响起,程非悸看向116 :“怎么回事?”   116表示我怎么知道。   116已经佛了:【宿主大大,祁末满的心动指数已经涨到80%了,你觉得还有降下的可能吗? 】   言下之意,你到底用不用我帮你修改《末日之下》的分类,它很忙的,忙着睡觉好不好!   程非悸头一次没直接拒绝,给了句模棱两可的话:“到了主城再说。”   【好吧。 】   116嗖一下缩回休眠舱。   打发走116 ,程非悸看眼手表,已是十二点半了,祁末满还没回来,他思忖着要不去找一下,冷不防听见了敲门声。   程非悸走过去开门,便看见一个只到他下巴,捂得严严实实,鸭舌帽上扣卫衣帽子的人。   “祁小满?”   祁末满在帽子下嗯了声,进了屋。   程非悸满腹狐疑看了祁末满眼,带上门:“你做什么去了?”   祁末满一言不合开始钻进被子里,直不楞仰躺着,帽子也没摘,声音又低又闷:“没做什么。”   程非悸要是信了祁末满的鬼话才是有鬼,他走过去扯开被子,“你做什么坏事了。”   “没做什么。”祁末满转过身攥过被子。   程非悸手下用力,压住祁末满手腕,不让人逃离:“没做什么你心虚个什么劲?”   祁末满不爽地瘪了瘪嘴,另只空闲的手一推程非悸:“你不要再说话了!”   程非悸笑了,“为什么不让我说话,烦我?”   刚心动指数还80 %,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了?   程非悸一弹祁末满帽檐:“你见不得人?都回屋了还戴着帽子。”   祁末满扶稳被程非悸弹歪的帽檐,开始装哑巴。   程非悸啧了声,两只手扣着祁末满手腕举到头上,膝盖抵着祁末满双腿,将人牢牢压在床间,另只手捏着祁末满脸颊:“什么毛病?欠收拾?”   祁末满力气不比程非悸大,简直是毫无还手之力,他动动身子看着笼罩在他上方的程非悸,直唤了声:“程非悸。”   程非悸用力捏着祁末满本就没多少肉的脸:“叫什么程非悸,叫哥。”   祁末满气得要死,偏又不能把程非悸怎么样,只好别开脸。   程非悸嗤了声,正要掰过祁末满下巴,忽然在祁末满鸭舌帽与卫衣帽的双重防护下看见一点点的棕色,不对,是栗色。   程非悸粗蹙了蹙眉,捻起祁末满掉在卫衣肩上的一根栗色发丝,拿到眼前看了又看,稀奇地含笑道:“祁小满,你掉毛了。”   祁末满这才慢慢悠悠地转过来。   程非悸趁机撸下祁末满卫衣帽子,随即右手、双膝更加用力,压制住祁末满,左手摘下鸭舌帽。   染着栗色头发,带着卷毛的祁末满一下闯入视野。   祁末满眼睛圆润,鼻尖挺翘,又带着唇珠,本就是偏幼态的长相,但他头发黑、眼瞳黑,再加上祁末满刻意装酷装拽,倒也能压下这份幼态,但此时此刻配上栗色发色与微微卷起的头发……实在是太犯规了。   只怕是以后枪枪爆头时,再怎么装凶都不会有人害怕了。   程非悸想着想着就笑了,力道也跟着一松:“祁小满,你变色了。”   祁末满不理他,弯腰一骨碌从程非悸身下钻出来,摸过程非悸放到一边的帽子,紧赶慢赶地扣在头上。   “你藏什么?”   程非悸在他身后笑着补充:“很好看。”   是真的很好看,祁末满皮肤白又干净,栗色与他格外相配,卷发的弧度不大,刚好添上几分纯真与随性。   祁末满这才勉为其难分给程非悸一点眼神,只是眼睛里仍写着怀疑两个大字。   程非悸啧了声,朝他招手:“真的,没骗人。骗人我是小狗。”又说:“过来,让我摸摸。”   祁末满犹豫了一秒,慢吞吞挪动着身子。   见祁末满过来得困难,程非悸扯过祁末满小腿给人拽过来,随即摘下帽子,宽大温热手掌在祁末满脑袋上揉了又揉。   指腹穿插在发间,动作放得轻存在感却鲜明。   很舒服。   祁末满一眯眼睛,看向程非悸,见他眼底真的没有一点讨厌,一怔后扯了扯他衣摆:“你喜欢吗?”   程非悸低下头,看着祁末满按在他衣摆修剪整齐的猫爪,又掀眸凝着祁末满眼睛,祁末满一眨不眨地回视他。   祁末满看得很专注,眼里既有热情又有期待,这么热忱的一双眼睛,应该很难有人会说不吧。   程非悸眼尾一弯,给予了肯定的回答:“喜欢,很喜欢。”   祁末满心脏瞬间跳到嗓子眼,他细细品着这种感觉,这就是喜欢吗,原来喜欢就是心脏不再属于他。   好奇怪……又好神奇。   但……他喜欢这种感觉。   时间在变得黏稠,经过延迟的每一分每一秒祁末满都清晰地感受到血液顺着血管流到心脏,再随着程非悸呼吸而跳动。   这种感觉好像会上瘾。   他开心地跪坐到程非悸面前,有点焦躁又有点兴奋地舔了舔嘴唇,“那我呢?”   “什么?”   祁末满脸颊红红的,是很不好意思的样子,但还是坚持说:“喜欢我吗?”   程非悸被祁末满这记直球打了个措手不及,反应过后按在祁末满头上的手一路摸到耳朵滑到脖颈,再由颈间到祁末满喉结,色情又暧昧地一拔。   见祁末满耳朵、脖子、喉结,凡事摸过的地方都红了,程非悸愉悦地笑道:“喜欢,当然喜欢。”    第84章   尽管程非悸极力表示祁末满的新发型很好看,祁末满仍处于半信半疑状态,在出发前又扣上了他的经典鸭舌帽。   程非悸任由祁末满的动作,只计划到了主城买鸭舌帽这件事要提上日程。   T城距主城只需要六个小时的路程,上车后程非悸从背包里掏出了盒蓝色夹心饼干递给祁末满:“中午没吃饭, 先对付一下。等到了主城带你吃好吃的。”   祁末满正要说好,在前面开车的幽娢忽然拖长了尾音,一句话念得婉转曲折:“吃~好~吃~的~”   程非悸:“……”   程非悸靠回椅背:“专心开车。”   三个小时候车停在路边一处安全屋中转站,祁末满出去上了趟厕所,程非悸坐在车窗边尾随着他,见他快过来,才下车道:“给我揉揉你头发呗?”   祁末满不说话了,抵在卫衣领口的喉结动了动,是犹豫不决的样子。   他手按在帽檐,左右小心翼翼地瞄了阵, 才用一种商量的语气说:“一会儿,可以吗?”   程非悸失笑,还想逗:“可我现在就想。”   祁末满嘴唇瞬间挤在一起, 不大不小的唇珠抵在下嘴唇瞬间明显许多, 多了丝肉感。   程非悸目光缠绕在那一处,成了实质化,直至祁末满发出一声表示疑惑的气音,才骤然回神抬起手的也缓慢落下。   “祁小满, 你的新发型真的好看。”   程非悸笑着说:“所以能不能摘下来,我想一直看。”他手按在祁末满帽檐上,“如果你再不说话,我就摘下来了。”   话落,程非悸停留了一二秒, 见祁末满迟迟没有说出任何一字拒绝的话,亦或是动作,这才干脆利落地掀了帽子。   没了黑色鸭舌帽遮挡,祁末满栗色的带着卷的头发完完整整暴露在程非悸视野。   程非悸手指穿梭在发间,压塌的头发一点点蓬松一起,他笑了一下,声音自上而下飘下来:“真好看。”   祁末满耳朵突然有点痒,伸手碰了碰。   梳理完头发,上厕所的人也都回来,这帮人都是鹰眼,一眼便瞧见祁末满换了发型。   幽娢施施然走过来:“这个发型真的适合末满弟弟,看起来更显小了。”说罢,她看了眼程非悸,做口型道:“不是人。”   程非悸懒得理她。   幽娢又道:“末满弟弟,干脆你认我当姐姐好了,正好我还没有弟弟。你要是认了我当姐姐,我可以教你玩射击,各种枪支型号只要你想要我就都有……”   幽娢条件一个接一个地开,一旁的田星文突然发现新大陆地啊了声说:“末满的发型细看上去和娢姐的有点像,远远看上去倒真像是姐弟。”   程非悸皱皱眉:“哪里像了。”   田星文果断闭嘴,他直觉现在不宜多说。   幽娢笑得弯下腰,拢拢自己头发哂笑道:“还真是。”   程非悸面无表情睨了她一眼,声音不含情绪:“还不上车出发?”   “来来来。”幽娢踩着包裹严实的军靴上了车:“出发吧,各位。”   主城位于z国最繁盛地带,且地理位置优越,交通网四通八达,距离丧尸爆的w市十万八千里,即便四年前因人口流动带来病毒,致使丧尸围城也迅速恢复城中经济与秩序。   主城各方面管控严格,即便幽娢拥有通行证,守卫在主城入口的士兵也来回排查三遍才放行。   士兵挥手,大门自两侧打开。   程非悸坐在车内,攥住祁末满双手,覆在手上的掌心温度很好地拂去来到陌生城市的不安与焦虑。   祁末满看着程非悸宽大手掌眨了眨眼,重新看向两侧街道。   这里的街道很干净,一点残肢碎片与干涸血迹都看不见,过路行人也很多,他们神色悠闲,脸上没有一点属于末世朝不保夕的及时行乐与自哀自怨,马路两侧每隔三米便有一位驻守士兵。   这里的每一处都与C城不一样。   程非悸观察着祁末满的表情,稍稍侧近一些,用平缓清朗的嗓音道:“等稳定下来,我带你好好转转。”   祁末满于是撤回了落在街道上的目光,转向程非悸,见他眉眼温和又带笑,心脏又开始不属于他了。   祁末满缓了缓情绪,然后说:“好。”   越野车穿过士兵层层守卫的通道,最终稳稳停在一座用围墙围城的大院前,院落里有高高的瞭望塔,整齐有序的士兵……   祁末满知道这是主城军事基地。   车门开门,程非悸拉着祁末满下车,远远有人走来,两三步的路程后站定在程非悸面前。   那人皮肤黝黑,眼角一道疤,大笑着朝程非悸摊开手。   程非悸一手握着祁末满,只单手抱了一下,他视线落在这人肩上勋章:“好久不见,瞿嘉澍。还没来及恭喜你,升为总队。”   瞿嘉澍也跟着笑道:“是好久不见。”说着扔了把钥匙到程非悸身上:“知道你不爱住在军部,市三环的房子,离军部没几步路。”   程非悸一拍祁末满肩膀,祁末满立马会意收好钥匙。   瞿嘉澍这才注意到眼生的祁末满。   程非悸正要介绍,幽娢从后方走出:“程非悸弟弟,祁末满。”   瞿嘉澍点点头,正要问好突然想起件事,一挠头道:“那个……程非悸,这套房子是单身公寓,没有次卧,只有主卧一间双人房,最近主城来得人有点多,市区房子有点紧,不过,军部倒还有地方。”   “没事。”程非悸倒是无所谓,“先对付住几天,过几天等不忙了我自己去看看。”   瞿嘉澍:“那也行。对了,军部长刚出去了,估计半个点后就回来了,主城军部这几年变化不小,我先带你去会议室。”   田星文与俞宛白已由专人护送,带着血清前往主城军部研究所进行化验分析,程非悸身为研究组主任与负责人暂时不能离开,需与军部长汇报项目研究进程。   程非悸点点头,低头看了眼祁末满。   一路舟车劳顿十三天,只在T城休息了一天半,这会儿谁都不好受,程非悸自己都有点抗不住,更别说本就营养不养的祁末满,眼下终于得了空闲到了主城,怎么也得赶快休息会,但祁末满还是个路痴,自己一个人回去,他也不放心。   幽娢似看出程非悸心思道:“末满弟弟交给我就好,这块我熟悉,带他先回公寓。”   程非悸没立马同意,而是道:“行吗?”   祁末满点头,像怕不够又说:“可以。”   程非悸凝着祁末满眼睛,一瞬间改变了主意,揽着祁末满肩膀到自己身前:“你和我走吧。”   祁末满愣了一下才抬头,眼底有开心悄然蔓出。   程非悸也跟着一笑,祁末满永远不会知道,他说可以两个字时表情是多么的可怜,和被人抛弃了似的。   程非悸看向瞿嘉澍:“我弟弟不去会议室,在会议室旁的休息室等我就好。”   “那也行。”   沿着军部小路行进,进入一座守卫越加严苛的大楼,程非悸拿出通行证,抵在上方,显示频瞬间显示出程非悸身份,开门放行。   乘坐电梯前往最高层,在会议室门前停下,程非悸随后推开会议室旁另一扇门:“你在这里等我,大约一个小时后出来。”   祁末满进了休息室说:“知道了。”   会议室干净明亮,程非悸坐在主坐旁:“路上过于匆忙,还没问上句C城情况如何。”   瞿嘉澍道:“不用担心,主城派去了人手,在你们离开的第三天就赶到,只是城市损失严重,没个一年半载恢复不过来。”   程非悸点了头,C城丧尸潮过于严重,在多方包围下城市尚未沦陷便是最好的结局。   提到与丧尸有关的话题,气氛开始变得压抑,瞿嘉澍缓了缓,打碎这阵沉默:“我还没问你,怎么突然冒出个弟弟出来。”   提到这个,程非悸想起祁末满那天晚上一声不吭就把他绑架这事,眼中晕染出笑意:“事情复杂,说来话长,总之是有了。”   瞿嘉澍也不再多问,想起祁末满看程非悸的眼神,道:“看起来挺粘人。”   “有吗?”程非悸这个倒是没发现。   瞿嘉澍看着程非悸不加掩饰的疑惑,顿时明了一笑,伸着手指打趣道:“我看你是乐在其中,所以才没发现。”   程非悸怔愣了下,恍然发觉他……确实是乐在其中,他笑笑换了话题:“别老说我,说说你吧。”   “我,我没什么好说的,就是带一队到周边城市出出任务……”   随意聊了几句,主城基地军部长偊修永自内而外推开大门,给了程非悸一个拥抱:“好久不见,当年匆忙转移连句回见也没说上,如今也算是补上了。”   偊修永年过五十,妻儿皆死于丧尸,程非悸初高中靠偊修永赞助读完,关系亲近非同一般,也能说是看着长大,算半个儿子。   与偊修永随意攀谈了几句,在得知二代阻断药已进入收尾阶段,偊修永大喜过望:“那就好,那就好,军部实验室各项设施已全部更新,组建了新的研究组,今天不早了,可以明天去看看。”   程非悸看眼天色道:“好。”   汇报完全部工作已经是一小时后,偊修永站起身作势留程非悸吃饭,程非悸抢先一步道:“改天吧,偊叔。”   偊修永手一背,不解:“有事?”   程非悸笑笑:“有事。”   “真有事?”   程非悸无奈:“真有事。”   偊修永勉为其难道:“那行吧。”   得了同意,程非悸走出会议室推开休息室大门,下午一点从T城出发,现已经深夜八九点,外面是一片深蓝与黑。   休息室灯没开,祁末满也没有动静,估计是睡着了。程非悸放轻脚步走到办公沙发前,睡着的人影越来越清楚。   祁末满睡觉嘴巴会闭得严实,两片嘴唇贴着,唇珠饱满又柔软。   程非悸盯着祁末满,十分不道德地伸出手,在祁末满唇珠上按了按,看着它变红了瞬才松手。   程非悸摩挲着手指,眼皮下垂遮挡着发暗的瞳孔,过了一二秒才拍拍祁末满肩膀,将人叫醒。   祁末满睡觉现在是越来越不设防了,从前绑架程非悸那段时间,有点声音祁末满就会跟有应激反应似的乍起身,现在倒好,程非悸拍了祁末满肩膀好几下也没见醒。   不过这样也好,十七八正是喜欢睡懒觉的年纪。   程非悸十四五读高中,高中课程对他而言太过简单,其他同学倒是和祁末满一样的年纪,他依稀记得那帮人是悬梁刺股,日日熬夜地读书,以祁末满的性子要是上高中,怕是上课站着都能睡着。   程非悸又拍了三四下,祁末满才转醒,他用手揉着眼睛,睁开一条小缝见是程非悸,条件反射伸出手。   程非悸抱着祁末满站起身,在他头上一抓:“睡得挺实,叫你好几声才行。”   祁末满脸上有点挂不住,从程非悸怀中退出去,别过脸掩饰自己睡过头的事实。   程非悸转到祁末满眼前,拨过祁末满下巴,精准无误地在他脸上红痕一摸:“都睡出红道子了。”   见祁末满有躲避的趋势,程非悸眼疾手快道:“别跑了,回家。”   公寓距离军部不远,不行十多分钟便到。   主城一片安宁祥和,即使是末世来临的夜晚人也不少,这里的路灯又大又亮,像是并排的太阳,还有一些带着颜色店铺招牌,聚在一块,像是只听人说过的萤火虫,是祁末满在C城从未见过的夜晚,哪怕是末世前。   程非悸摸过祁末满手腕,晃了一下道:“现在太晚了,今晚好好休息,明天再说。”   祁末满不知道明天再说什么,但不妨碍他点头。   刷卡进入小区,程非悸按照地址乘坐电梯上楼,见祁末满对电梯露出点好奇,程非悸记起祁末满住的一直都是老小区,便给他介绍一下用法,在家无聊时可以下楼逛逛。   公寓整洁干净,一梯两户的设计,程非悸叫祁未满开门,祁未满很自然地低下头从三花猫包包里摸出钥匙开了门,然后塞回去。   程非悸按亮了玄关灯,提前被幽娢送到家的喵喵一下子飞扑道到祁末满身上。   程非悸乐了声,两只猫都在,顿时感觉自己到了猫奴巅峰。   他揉着喵喵后劲拎下去,“换鞋。”   鞋柜只有一双拖鞋,瞿嘉澍知道他有洁癖,平日里不会有人到他家,准备的东西都是单人单份,也幸好程非悸从C城带了洗漱用品。   单身公寓面积不算大,沙发的沙发、木质茶几,厨房的冰箱……全都摆放整齐,几何图案的地毯铺在卧室,祁末满低头端详几秒脚下,踢掉拖鞋,踩在柔软的地毯上。   祁末满回头看他:“程非悸,好舒服。”   程非悸掌心贴在祁末满后颈,不轻不重揉捏几下,下巴朝卫浴一抬:“去洗漱。”   “嗯嗯嗯。”   眼看祁末满要什么都不带就去卫浴,程非悸眼疾手快拉过他帽子给人带到木质衣柜前,拿出件睡衣塞到祁末满怀中:“洗完后换上。”   睡衣是丝绸的,很光滑的料子,抱在怀里贴在皮肤上滑溜溜的,想被水包裹着。   公寓衣柜里没别的衣物,程非悸是个挑的主,瞿嘉澍只准备了套睡衣。趁祁末满洗澡的功夫,程非悸把背包里的衣物收拾进衣柜中。   收拾完,祁末满也带着一身水汽出来,睡衣是程非悸的尺码,穿在祁末满身上明显大了一圈不止。   宽宽松松的睡衣衬得祁末满更加消瘦,脖颈都锁骨见凹陷,明暗分明,盛着暖光灯光,栗色的卷毛发尾沾着水,看起来很乖顺。   程非悸到卫生间摸出吹风机,给祁末满讲解了遍用法,用最小号的风给祁末满吹干头发。   栗色的卷毛恢复如初,和喵喵一个色。程非悸在上面一撸,收了吹风机半眯着眼估计着祁末满的体重,得出结论后果断决定以后每天早中午饭都回家吃饭,不然真的养不胖。   “你先睡觉,不用等我。”程非悸随意从柜中掏出件纯棉质地的衣服,进浴室前留下句。   “哦。”祁末满站在床边窝进被子里,只露出一个脑袋。   程非悸擦着头发从卫浴出来,便看见祁末满在床上躺着跟个电线杆一样笔直,只占了双人床的一小块地。   程非悸无声勾起唇是,手巾扔到一旁,躺会床边暗灭了灯。   房间陷入黑暗,程非悸明天得早起到研究室报道,早早阖上眼,困意姗姗来迟,程非悸即将陷入睡眠中一道窸窸窣窣中响起。   很轻很轻,是衣料擦过床褥。   程非悸并不睁眼,只细细感受着祁末满在做什么。   祁末满大抵是以为他睡着了,放得缓,生怕吵醒他,但从他断断续续的动作也能品出他的心虚与小心。   程非悸正琢磨着要不要睁眼,祁末满整个人忽然靠了过来,身体贴着他,不是严丝合缝却也是能交换气温气息的距离。   程非悸脸色不变却搭着胳膊到祁末满肩上,将人揽过来,他依旧没睁眼,脑中却自动皮肤浮现出祁末满瞪大的,略显惊讶的眼睛。   他从前从未觉得祁末满粘人,但今日也许是经过瞿嘉澍的提醒,他发现确实如此。   程非悸凑近一二厘米,带着星点笑意的嗓音在夜晚十分响起。   “祁小满,你是粘人精吧。”    第85章   第二天程非悸早早便去研究室报道, 起来时祁末满还没醒,程非悸写了一个纸条挂在床头,醒来就能看见。   五支血清昨晚送到实验室,化验结果以及各项数据分析尚未得出, 上午并不忙, 对比过主城这面几位研究员的数据便提前走了。   程非悸回去时祁末满已经醒了,一个人窝在客厅,什么事都没做,看起来怪无聊的。   “早饭吃了吗?”程非悸扫了眼桌上保温盒。   祁末满双手抱着抱枕说:“吃了。”   “行。”程非悸一扬手中钥匙, “出去转转?”   祁末满眼睛一下亮了,从沙发上站起,跟喵喵看了逗猫棒似的。   祁末满是猫,来主城第一次外出觅食,程非悸理所当然带他吃了烤鱼, 但祁末满似乎不太能吃辣,吃一口辣嘴巴就很红,像是充血了。   程非悸只好只又叫了份不辣的, 吃过饭带祁末满办了通行证, 又去了手机店买了手机, 与他手机同个牌子,程非悸顺手开了定位绑定。   祁末满是个路痴,说不上什么时候就迷路。   之后, 顺路去了超市,超市果蔬区、生鲜区分类明显,买了些蔬菜与肉类绕路去零食区。   即使主城不比其他城市,但零食种类也不多,只占了一排货架, 逛的人也少之又少,程非悸不吃零食,不知道哪一种好吃,反正各个种类都拿了点,然后付钱送货到家。   从超市出来后,路过军部。   军部作息时间严苛明确,刚到饭点。   程非悸远远看见幽娢,正想换条路走,谁料幽娢脚下生风,三两步就赶到,打了一个笑靥如花的招呼:“末满弟弟,你好啊。”   程非悸嗯了下。   幽娢立马切了声:“谁和你打招呼。”   程非悸:“……”   程非悸手绕到身后,碰碰祁末满后腰,祁末满便会意道:“娢姐好。”   “真乖。”   幽娢一笑,作势要揉祁末满卷发,程非悸一巴掌拍走,给祁末满戴上帽子扯过小臂道:“走了。”   说罢,程非悸往前走了步,然而前脚尚未迈出,忽然察觉到股阻力,回头一看见祁末满双脚钉在原地,一动未动,并且双目一眨不眨盯着幽娢,活像是猫见了鱼。   他看向祁末满,眼神发暗,不着痕迹透露出占有欲:“祁小满,回去了。”   祁末满没动。   幽娢侧目视线落在程非悸身上,眉梢挑衅似的上扬。   程非悸扯起嘴角,无声一嗤。   祁末满并不清楚两人的暗潮涌动,迟缓地询问幽娢:“娢姐,我什么时候可以进你的队伍?”   幽娢恍然大悟,毫不留情地甩锅:“末满弟弟,我也很想让你进我的队伍,但是……你哥哥他不让,还威胁我,说你要是进了我队伍,就给我投毒,我这人胆小,怕得很。”   程非悸:“……”   祁末满信了,登时转头无声盯起程非悸,目光如炬。   程非悸瞥了眼看好戏的幽娢道,在祁末满帽檐上一弹,发出沉闷一声:“军队暂时进不了,但能进预备役。”   祁末满摆正程非悸弹歪的帽子,表情不满地控诉:“为什么?”   程非悸看了眼祸水东引的幽娢,扯着祁末满到处拐角,才说:“你成年了吗,就进军队。”   祁末满靠在墙面一下愣住了,满眼的不可置信:“你怎么知道?”   程非悸笑出声,办好的通行证夹在指尖,漫不经心地拍了两下祁末满下巴,声音满是愉悦地调侃:“你背包拉链没拉严怪谁,嗯?祁小满。”   祁末满顿时不乐意了,撇过头:“你偷看我身份证。”   程非悸喉见溢出一声哼笑,嗓音低沉,在无人的僻静拐角处平添了丝暧昧:“身份证?我看你是个喜欢办/假/证的小鬼。”   “而且,我要不看你’身份证’,还不知道你真的叫祁小满。”   程非悸拖长着尾音嗯了声:“为什么告诉我你叫祁末满,而不是祁小满?觉得不够酷,没有威慑力?”   祁末满不太好意思,闪躲避开程非悸直视过来的眼神。   程非悸一看就知道自己还真蒙对了,这是什么小学生心理,太逗了。他笑得弯了弯腰,最终在祁末满逐渐升温的耳朵旁道:“你幼不幼稚啊,祁小满。”   程非悸贴得近,六月天气温又回升,两人穿的单薄,祁末满靠在墙角能明显感觉到程非悸笑一下便震动的胸腔,越发地烦躁蹙起眉:“程非悸。”   程非悸从善如流道:“在呢。”   祁末满瞪着程非悸,想说些威慑力的话,但又实在想不出,程非悸又不让他说带死这个字,翻来覆去半晌也只憋出一句:“不许偷看我包。”   “行。”程非悸答应得痛快,左右祁末满包里有什么东西他早就一清二楚,犯不着再看。   祁末满不知道,只觉程非悸意外的好说话。   祁末满真得很好骗,程非悸下了结论后道:“等你成年,我给你写推荐信,想去就去,不拦着你。”   “真的?”祁末满眼底闪过一抹喜色。   “嗯,还能骗你不成。”程非悸注意到祁末满心情不错,是不做掩饰的期待,想起他曾经过问的问题,忽然福至心灵道:“祁小满,你之前说是因为参军太累,才没进军队,现在再一看,你是在骗我,没错吧。”   祁末满心虚地点头,想了想还是解释道:“不是你说的吗,我没成年不能进军队。”   祁末满自认为自己这个解释很完美,岂料程非悸又笑了,并且摘了他帽子,在他头上一碰:“你身份证都是假的,就算成年也进不了。”   祁末满懵了,嘴唇惊讶地微张,圆润的瞳孔满是疑惑,显然是不知道这茬,过了好一会儿才道:“那人对我说可以用。”   “那人?”程非悸反应过来是给祁末满办假/证的那人,霎时越来看祁末满越稀奇,这人怎么能呆成这样,太有意思了吧,他捏了捏祁末满后颈,叫人回神:“那人说你就信,这么好骗。”   祁末满脊背酥酥的,和喵喵尾巴扫过他指尖的感觉一样,他忍着痒说:“没有,没有好骗。”   程非悸又凑近他短暂一笑,明显是对祁末满的回答持怀疑态度,他不知可否道:“行,你最聪明。”   是夸人的话,但祁末满莫名觉得太不对劲,他看了程非悸瞬,没找到不对的根源,只好作罢。   程非悸拨开鸭舌帽调节扣,扣在祁末满背包上,成了挂件后抬眼看他:“走吗?”   祁末满点着头,跟上程非悸脚步。他对程非悸向来是抱有十二分信任的,但走了五分钟后,他凭借对路况仅存的记忆,后知后觉发现这并不是回家的路。   祁末满脚下没停问道:“去哪里?”   “带你去办假/证。”程非悸道,边站定等了祁末满步,见这人有信以为真的确实,才道:“办身份证去,你不是没有吗?”   “哦。”祁末满垂下头。   祁末满的反应和他预料中的不太一样,程非悸多看两眼,终于见到祁末满即使眼睛半垂也是弯的笑的,于是也跟着一并弯下腰,拨开祁末满挡住眼睛的额发,挑眉道:“这么容易满足?”   程非悸手还按在祁末满头上,祁末满却已经点了好多下头,每一下都是重重肯定的样子。   太诚实了吧。   程非悸不逗了,怕再逗下去自己先受不了了,一路无话带祁末满去了主城公安部,公安部的人与他相熟,外加末日不太讲究,又有程非悸做担保人,祁末满这个黑户也算落了户。   拍照时,程非悸与工作员工站在一处,是祁末满的正前方,他含笑看着祁末满坐姿板正,后背挺直,双手一板一眼地搭在膝盖上。   咔嚓一声。   祁末满便有了身份。   工作人员道:“可以了。”   祁末满跳下凳子走到程非悸身边。   程非悸在祁末满脑袋胡了把,然后付了加急的钱,大约一周就能拿到手。   带祁末满回去后程非悸午休时间也结束得差不多了,从茶几底下摸了半天才掏出他从来不用的遥控器,递给祁末满:“明天我带你到预备役报道,今天你先在家,没意思可以看电视,有事发短信,之前告诉过你怎么用,都记得吧?”   祁末满是真的开心,语速飞快地回答:“记得记得。”   “那就行。”   从公寓赶回实验室,血清各项数据也刚好得出,二代阻断药的研制全都稳步进行,唯一的困难就是依旧找不到可完全代替光素的成分。   所里的几位老学究认为光速致瘾性已经降低,几近于无,可以大规模投入生产,但即使与祁末满一样对光素敏感的人只有千分之一,全国也有百万,所以必须解决。   C城各项设施远不如主城先进,各项数据难以精确到极致,眼下到了主城,程非悸将先前与光素成分类似的植物重新做了研究观察。   类属太多,即使有俞宛白与田星文等不少人帮忙,一下午也是连三分之一都没完成,幸好他提前做了晚饭,给祁末满发了短息不用着急回去,在所里待到十点半,程非悸用力一闭眼,感到眼睛酸痛才换下衣服。   走过小区外围,抬头一瞥,楼上还是亮着,脚下速度快了不少,开门进屋就看见祁末满正披着小毯窝在沙发上,电视上开着看得津津有味,程非悸一扫,是他没看过的节目,但从这古早台词来看,也能辨出是一部狗血肥皂剧。   程非悸没打扰祁末满,去卫浴洗完漱,正要叫祁末满,祁末满却先道:“看完这一集。”   程非悸:“……”   程非悸啧了声,手按在电视后烫得惊人,刚想板起脸做个合格的家长,祁末满裹着毛揉揉的小毯子又开口了。   “再等五分钟,不可以吗。”   程非悸:“……”   他觉得祁末满是在撒娇,但他没有证据。于是也跟着坐下来陪祁末满看了一会儿,五分钟一到见这人出尔反尔没有洗漱的趋势,程非悸手穿过祁末满腋下,给人从毯子里拎到地下,“洗漱去,祁小满。”   祁末满特轻,拎起来毫不费劲,等人稳稳站在地上,程非悸闭了电视:“明天再看。”   “哦。”祁末满耳朵是红的,脖子是红的,踩着程非悸从超市买来的奶白色毛绒拖鞋进了卫浴。   第二天程非悸和祁末满一起赶到军部,程非悸所里还有事,不能陪祁末满太久,也幸好带预备役的长官是瞿嘉澍和幽娢。   主城分队众多,眼下都出去支援前不久爆发的S2级丧尸潮,只有幽娢守在主城,至于瞿嘉澍则是因为没人带预备役射击,身为总队不能擅自离城,才跑来带人。   预备役都是没成年的小孩,祁末满是后进入,长得又是一副任人欺负的样子,瞿嘉澍想起这人是祁末满弟弟,便多多关照一下,见祁末满虽不爱说话,但与众人相处还算愉悦才作罢。   幽娢主近战,瞿嘉澍主射击,上午上完射击课,幽娢在一旁起了玩心:“你们谁想和瞿教官比划一下。”   瞿嘉澍看了幽娢眼,幽娢不卑不亢地回视。   众人面面相觑, 第一节课就和教官比划不要命了。   幽娢笑了声,从左扫到右道:“祁末满,出列。”   瞿嘉澍给幽娢使了个眼色,祁末满才来半天上一节课,全然没有可比性,幽娢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不回答不解释只好整以暇站在一侧。   祁末满摸过军用9/2式,熟练上膛举枪直射,弹无虚发。   瞿嘉澍愣了一下,看见幽娢对他露出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才明白怎么回事,他摸过枪对祁末满道:“不错。”   随即用更加标准的姿势,利落出枪,一模一样的准确率,但比祁末满的狠厉多了太多扎实与老练,那是在战场上厮杀出来的血性。   幽娢在一旁兴奋鼓掌,竖起大拇指:“不愧是总队!”   比划完,正好饭点,瞿嘉澍直接原地解算,预备役成员纷纷往食堂走,祁末满放好枪后也没走,程非悸早晨出门时叫他中午等他。   祁末满在原地等了会儿没见到人,他记得程非悸早晨是从那个方向离开,便按照记忆中方向往前走。   路过一出拐家时祁末满对眼前建筑物不太熟悉了,正要退回去,忽然听见了……一些水声?   军部怎么会有水声?   又没有河。   祁末满脑袋直冒问号,皱着眉脑袋探出拐角墙壁,幽娢与瞿嘉澍骤然闯入视野。   翟嘉澍身披军装靠在墙壁,脖颈被幽娢抵着,两人离得很近,他正想着要不要打声招呼,就见幽娢突然凑近嘴唇碰到了瞿嘉澍嘴唇。   翟嘉澍就忽然手臂用力,将幽娢抵在墙上,再然后祁末满就又听见了水声。   身为军人警惕性不该这么低,但祁末满与两人离得不近,本身又在末日审判做过四年杀手,隐藏气息于他来说轻而易举。   祁末满看着,已经能确认这水声就是从两人唇间发出,水生不是小溪拍打石头的哗哗声,倒像是……像是蜂蜜棒搅动黏稠的蜂蜜。   好奇怪的说法。   祁末满眉心再度锁起,准备离开,幽娢却从瞿嘉澍身前退开,看向祁末满,带着水光的嘴唇一张一合:“末满弟弟。”   祁末满很乖地打招呼:“娢姐好,瞿队好。”   幽娢知道祁末满不懂这些,她想跳过这,却见程非悸从另条路拐过来,一瞬间狐狸眼就勾了坏水,“末满弟弟,我刚刚和瞿队做的事,只有两个互相喜欢的人才能做,你可千万不能和不喜欢的人一起做,知道吗?”   祁末满不明白幽娢好端端的与他说这个做什么,但并不妨碍他点头:“知道了,娢姐。”   幽娢对祁末满头发手痒很久了,见程非悸走进,赶紧过把手瘾一揉,然后道:“你哥来了。”   祁末满转头,见程非悸大跨步过来:“刚说什么?”   幽娢手搭在瞿嘉澍肩上,朝祁末满挤眉弄眼:“没什么,是不是啊,末满弟弟。”   程非悸看他。   祁末满不想骗程非悸,但此时他也说不上是怎么了,突然就肯定嗯了下。   程非悸将信将疑端详着祁末满小会儿,没观察出结果,便果断带祁末满吃饭。   吃过饭下午继续训练,下午主近战格斗,祁末满力气小,自身重量又轻,近战格斗不占优势,但身形灵敏敏锐,以力卸力到也算不错。   一直练到晚上九点才解散,解散后程非悸与祁末满一路回去。预备役要求住在军部,夜间会有紧急模拟等训练,但预备役对祁末满而言只是个跳板,各方面综合素质已超过军部不少军人,倘若不是年纪不够,也不会在这。   程非悸摸了一把祁末满额头,带着潮湿的沁爽,是出过汗又被吹干的痕迹:“累吗?”   “不累。”   程非悸笑笑,他知道预备役的训练肯定不如祁末满曾经待过的地方,但一送祁末满进军部,他就跟送孩子上幼儿园的家长似的,明知道不累也得问一问,不然就觉得缺了点什么。   “有想吃的吗?”程非悸觉得自己真做了家长,也是溺爱孩子的那种,但他愿意:“带你去买。”   祁末满没和程非悸客气:“那个凉的。”   “什么凉的?”程非悸问完才反应过来:“冰激凌?”   祁末满眼睛弯弯的,像是在为即将吃到感到愉悦非凡:“嗯嗯嗯。”   “行。”   程非悸很好说话,到小区楼下买了一个草莓、原味、巧克力三拼冰激凌桶,顺带买了一个蓝色海盐蛋筒冰激凌拿着吃。   祁末满头上带着程非悸新买的藏蓝色棒球帽,英文字母印在上方,栗色卷发偶有几率钻出帽子,在空中四仰八叉,跟洗完澡后炸毛的喵喵一模一样,偏他本人没察觉手里还在拿着冰激凌小口小口舔着。   冰冰凉凉的海盐味道浸满了口腔,嘴唇也像是有雪花落在上面。祁末满走出小卖部,迈下台阶很大方地问程非悸:“你要吃吗?”   程非悸手里拎着大包小包,他想说不吃,但祁末满已经伸着手到他眼下,而且祁末满舔了几口,模糊掉三层蛋卷边缘的冰激凌看起来确实不错,于是他微微低下头在祁末满刚刚吃过的地方咬上了一口。   祁末满藏在头发下的耳朵一颤,握着冰激凌的手瑟缩了下。   程非悸说:“味道不错。”   祁末满揉揉耳朵,看见程非悸嘴唇带点湿润,好像……更好看了,而且……以前没有注意过,程非悸的嘴唇一直都这么饱满吗?   程非悸见祁末满发呆,眉头一皱,伸手晃了晃:“想什么呢?”   “没有。”祁末满打住了那些疑问。   程非悸将信将疑看了祁末满眼,不再追问带祁末满回公寓。   回公寓时祁末满手里冰激凌已经吃光,他瘪了瘪嘴想去拿那个三拼冰激凌,被程非悸拎着帽子给扯到浴室:“洗漱,睡觉,明天再吃。”   祁末满有点不服:“为什么?”   “你想肚子疼?”   说完,程非悸干脆利落合上卫生间门,等祁末满洗漱完才进去,出来躺床上前按灭了床头灯。   灯一灭,祁末满立马蹭到程非悸身边,直到能感受到程非悸呼吸声与体温才停下。   程非悸:“……”   这是打他说完黏人,装都不装一下了?   程非悸觉得挺逗,笑了声,没阻止他动作。   第二日还得训练,程非悸到了声晚安后便开始睡觉。   虽然白天训练整天,但对祁末满来说强度并不算大,刚好处于一个挑起他神经又不累的区间,白天精力没全挥发出,晚上就有点兴奋睡不着觉。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月亮悄悄动了动,祁末满也跟着侧过身转过头,面向程非悸。   程非悸阖眼遮住凌厉的眼尾,侧躺着,不算长的睫毛看起来很恬淡,鼻子也很高挺有型的那一挂,即使是夜晚也能在一侧留下阴影。   祁末满屈起腿,目光慢半拍移到程非悸嘴唇上,程非悸有每天八杯水的习惯,总之嘴一点干燥的踪迹都没有,看起来很润泽。   祁末满倏然就拿出盖在被子里的手,悄悄地碰了碰一下,很软很软,比他装有棉花的包包还要软……和程非悸给他买的棉花糖一样。   他盯着那处,不知为何忽然想起正午时看见的一幕,他记得幽娢脸上表情是开心而放松的,是很舒服的样子。   如果他这样做,程非悸会很舒服吗?   幽娢对他说,只有互相喜欢才能做,他喜欢程非悸,程非悸也说过喜欢他,所以他和程非悸是互相喜欢,而他又想要程非悸舒服……再所以他可以做……   祁末满又蹑手蹑脚地近了近,夜色很轻,像是演出到关键时刻屏住呼吸的观众,月亮悬挂天空,透过窗户静悄悄地观察室内的一切。   祁末满在距离程非悸嘴唇一二厘米处犯了难,他不记得该如何做了,琢磨了小会儿最后决定遵循亲近本能,有模有样地喉结吞咽了下,然后跟小猫似的探出舌尖,在程非悸嘴唇上湿漉漉地舔了一下。   程非悸唰一下睁开了眼。    第86章   程非悸不含任何情绪的眼眸扫过来, 祁末满半是茫然半是不解地看过去。   程非悸未发一言,只维持着侧躺的姿势,祁末满见程非悸没有说话,莫名其妙地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担心心虚,但他实在是想知道程非悸的感觉,只好忍着这股别扭情绪问:“你舒服吗?”   程非悸:“……”   程非悸坐起身, “你做什么。”   祁末满也跟着直起身,抱住枕头:“没做什么。”又说:“你舒服吗?”   祁末满问得格外认真,语气又热忱,潜藏着依恋,程非悸眼角眉梢却都挂着极不相配的冷酷与锐利,面无表情睨了他眼,问道:“你想让我舒服?”   祁末满点头,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程非悸嗓音有点哑,但还是好听的。   程非悸嗤了声, 手按在祁末满后颈, 富有技巧性地在上面揉了又捏, 瞬间一簇电流从祁末满尾椎骨一路袭遍全身,本就圆的眼睛更圆了, 和以前程非悸触碰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程非悸知道后颈是祁末满的敏感点, 他没敢太过,不然就真收不回来了,在祁末满血色蔓上的前一秒便收了手。   他捏着祁末满下巴过来,受了点力,眸中有显而易见的暗色翻涌:“你知道怎么样让我舒服吗?”   祁末满诚实地摇摇头。   程非悸哼笑声松开手, 不出意外在祁末满下巴看见两道红痕,一左一右还怪对称,他指腹在上面碰了碰,闭眼压下涌出的浓重情绪才睁眼道:“不知道就想让我舒服。”   祁末满再一次点头。   程非悸又笑了:“祁小满,我是不知道该说你胆子大,还是该说你不知者无畏。”   “不知道的事也敢做。”   祁末满隐隐觉得今晚的程非悸和以前有点不一样,他有点陌生却奇妙地接受良好,但不妨碍面对程非悸的质疑有点不爽,“为什么不敢做。”   “学会拌嘴了。”程非悸感叹了句,话锋一转:“谁教你的?”   祁末满还算守信用,没把幽娢供出来,但祁末满不说,程非悸也知道:“幽娢?”   祁末满余光瞥了程非悸眼,赶在发现前赶紧撤回。   程非悸知道自己说对了,啧了声:“就教些没用的。”   “有用的。”祁末满不乐意了,开始回嘴地笃定说:“你是舒服的。”   程非悸:“……”   程非悸冷冷掀开眼眸,打量祁末满:“你是我?”   “不是。”祁末满回答得很干脆。   “不是你怎么知道我舒服。”   “你没否认。”   程非悸:“……”   程非悸很努力地板起脸:“我舒不舒服我自己知道就行,为什么要告诉你。”   祁末满也跟着超小声嘀咕:“你不告诉我,我怎么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我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下次怎么改?下次不改,怎么让你更舒服。”   程非悸:“……”   程非悸不想再讨论这个舒不舒服的话题了,只想赶紧结束:“先不提我舒不舒服——”   “为什么先不提?”祁末满不满地打断程非悸,觉得程非悸真是难搞,要不是他喜欢程非悸,他才不要在这里和他说话。   想到这,祁末满又撇了撇嘴说:“你不提就算了,为什么也不让我提?”   程非悸无语了,强硬捏住他脸颊成一个O型,等人说不出话才道:“祁小满,你是只犟猫吗?”   祁末满在程非悸手下艰难摇头。   程非悸便笑了,松开他一一解释说:“你不能亲我,因为……”他锁紧眉心,不受控制地想到柔软又湿润触感,“因为……这种事你以后会和别人做。”   话音尚未落下,祁末满一骨碌从床上起身,跳到程非悸腿上,严丝合缝坐在上面,随即在程非悸惊愕目光下又探出舌尖舔了好几下:“可是我只会和你做。”   祁末满穿着丝质睡衣,薄薄一层什么都挡不住,他虽然瘦,但该有肉的地方又都有,程非悸一阵惊涛骇浪,压住紊乱的呼吸,赶紧拎起祁末满,“为什么?”   祁末满一不留神全交代了:“娢姐对我说,只有两个互相喜欢的人才能这样做。”   他掰扯出两只手指到程非悸眼前,看向程非悸的眼睛里欣喜有,开心有,兴奋更有,“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所以我只会和你做。”   他见程非悸有点怔忪,又补充说:“我只想让你舒服。”   程非悸不太明白为什么舒不舒服这个话题还不能跳过去,不过这不是重点,他捏了捏眉心道:“谁告诉你,我喜欢你的,幽娢?”   祁末满登时看向程非悸,他什么表情都没有,但程非悸硬是品出了点幽怨。   程非悸顿时觉得自己好像真成了渣男。   祁末满指着自己头发说:“在T城的时候,我问你喜不喜欢我,你说喜欢。”   经祁末满提醒,程非悸被橡皮擦擦除的记忆可算是回来了,他忍住心里的怪异道:“你是我弟弟,我当然喜欢你。”   程非悸无论是语气还是眸光都很郑重,祁末满便知晓他说得是真的,被喵喵压在胸膛的闷闷再度卷来,他不太开心,又有点难受。   祁末满突然就不说话了,圆圆的眼睛还是一如既往看着他,也许是夜色的作用,好像不太亮了,像是上了灰的玻璃弹珠,失去了光泽,让程非悸克制不住地想擦一擦,但好在他还有理智。   轻轻的叹气声响起了,程非悸送给他一个拥抱,“祁小满,你还小,分辨不出爱情和亲情的区别。”   祁末满下巴搭在靠在肩上,手攥着程非悸两侧衣服,道道折痕深陷,他忍着闷闷感飞快地眨眼,“可是……我不仅会把小鱼干给你,还会出门找很多很多。”   祁末满声音太小了,像在自言自语,程非悸听不太真切,便推开询问:“你在说什么?”   程非悸问了,祁末满却不愿意说了,缩着身子钻进被窝连个头都不愿意露出来,程非悸想说蒙被子睡觉不好,但最终还是没提。   久不见的116悄悄咪咪窝在被子上,说得一波三折:【宿主大大,你好渣哦~】   程非悸没心情和116说话。   116没得到回应也不恼,一个系统也能说下去:【而且……宿主大大,你那晚的话真的很容易让你误会哦~上了手摸了又碰,祁小满便宜都让你占尽了~】   “你叫他什么。”   116:【祁小满啊】   程非悸不悦敛眉:“叫祁末满。”   【……】   【遵命,宿主大大】   116重新问:【可是你上手摸了祁末满的脸、喉结、脖子……】   程非悸忽然心情有点烦躁,左右已经是渣男了,也不差这点,他实话实说道:“没控制住,不行?”   116:【……行。 】   程非悸又求证一般道:【心动指数一定是爱情吗? 】   116沉默了会:【是的。但也有些特殊情况……比如对你祁末满的某些举动是出于你把他当弟弟,但祁末满将其视为喜欢等粉色情绪,产生心动,心动指数也会上涨。 】   程非悸思忖道:“也就是说祁末满将我的某些举动理解为亲情,心动指数也就不会上涨反而会下降。”   【呃……】   【可以这么说。 】   “行,我懂了。”   116还想再补充上点什么,但程非悸没有再问的意思,只好作罢。   待送走116,程非悸重新看向成了一个团的祁末满。   祁小满,爱情和亲情,你能分清吗?   程非悸手隔空在被褥上拍了拍,重新熄了台灯。   第二日清晨,程非悸做完早饭惯例叫祁末满起床,与往日不同,祁末满没有像小猫似的哼哼唧唧地赖床,只叫了对方一声就从被子里起来。   他头低垂着,额前的发有些长了,恰好遮住眼睛,程非悸站在床侧,看不清瞳孔里潜藏的情绪,只能看见祁末满挺翘的鼻子和微抿的嘴唇。   直至对方从卫生间出来,程非悸才看见眼睛,他眼眶是红的,眼皮是肿的,像是一天一夜没有睡觉,并因皮肤白皙的缘故看起来更明显,无故透露出点可怜,在和程非悸目光交接的一瞬间就快速抽离,一点观察时间都不留给程非悸。   这是哭了,程非悸站在床头浑浑噩噩地想。   密密麻麻地刺痛来临,不是一瞬间的剧痛,而是数不清的细小针尖在戳破皮肉,程非悸喉结滚动艰涩吞咽下浓烈的、墨色的情绪,“去吃饭。”   “哦。”祁末满声音哑哑地去了客厅。   祁末满吃饭总是很快,尽管他并不是大口大口地吞咽,吃过饭他跳下木质餐椅,时间还早正准备回屋再躺一小会儿,程非悸在他身后叫了一声:“祁小满。”   祁末满回过头,冰凉按在他肿胀的眼眶下。   他条件反射闭下眼,感受用布袋包裹着冰块带来的舒缓感。   程非悸身子微微弯着,干净舒爽的气息迎面过来,祁末满垂在裤缝的手指颤了几下,他突然就想离程非悸远一点,因为程非悸不想和他做那种事,但他又想做,于是祁末满抬起手握在布袋上说:“我自己来。”   程非悸愣了下,后知后觉地松开手:“敷五分钟。”   祁末满点点头,于是程非悸撤走了手。   掌心不比眼皮,对冷意要敏感得多,即使有布袋包着,刚从冰箱里拿出的冰块也是能把人冰得牙痒痒的程度。   祁末满手按在上方,感觉不太舒服,但他没有说,融化的水透过布袋传到掌心,好像血液流速都慢下不少。   程非悸在一旁看得有点难受,想伸手但以祁末满倔猫的性子肯定不会同意,五分钟一到他立马接过冰袋。   融化的水覆盖在眼眶、额头,有的较大水珠甚至是顺着眼角滑下来,看起来像是又哭了。   程非悸抽出几张卫生纸盖在祁末满眼上,动作很轻很轻地擦拭,纸巾一点点洇湿至全部,程非悸扔进垃圾桶道:“好了。”   敷过冰块,祁末满眼皮明显好了不少,从公寓走到军部没花上多长时间,研究所与预备役训练场分属东西两地,相距甚远,在东门停下时祁末满道:“我中午自己吃饭。”   程非悸不可避免地又怔住了:“怎么了?”   祁末满摇头不说话了。   程非悸也不再勉强,只好点头:“好,那我先走了。”   预备役的训练程度对祁末满而言太过轻松,一上午体力消耗不了多少,中午吃饭时还不饿。   祁末满话少,虽没到不合群的程度但也不会主动和人交流,中午打完饭寻了个位置开始吃饭,食堂的饭菜荤素搭配,营养均衡,但祁末满吃了口却皱起了眉头,这里的饭没有程非悸做的好吃。   但对比他在末日审判的饭菜已经好了太多。   有了对比,祁末满顿时觉得饭菜十分可口,一个人吃了没几口,脚步声与铁盘放在桌上的磕碰声倏然同时响起,抬起头看见是幽娢与瞿嘉澍。   祁末满记得程非悸教过的,乖乖地问了好:“娢姐好,瞿队好。”   幽娢心都要能萌化了,坐到餐椅上问:“今天怎么没和程非悸一起吃饭?他太忙了?”   祁末满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程非悸忙不忙从来不和他说,对他的工作内容自己也不清楚,只知道是和阻断药有关。   幽娢见祁末满久久没回话,抱着开玩笑的心情道:“吵架闹别扭了?”   瞿嘉澍觉得幽娢这话说的太没谱了,没忍住笑了声,“程非悸都多大的人了,和他弟吵什么架?”   幽娢瞪了瞿嘉澍眼,瞿嘉澍立马闭嘴。   幽娢本是随口一说,如今见祁末满这幅样子倒真像是吵架了,“怎么回事?和娢姐说说,看看娢姐能不能出点主意。”   祁末满对这方面一向是一知半解,时而迟钝得令人费解,时而实诚得令人心慌,幽娢此时既然问了,便答了,“程非悸说他不喜欢我。”   祁末满盯着餐盘皱皱眉,觉得有点不太准确,他努力回想着程非悸昨晚的话,一点一点缕出:“他说他把我当弟弟。”   瞿嘉澍跟着一愣,大脑直接烧到短路冒烟:“什……什么意思?”   他又磕磕绊绊道:“你……你不是程非悸弟弟吗?”   幽娢无语翻了个白眼:“程非悸一个事精,什么时候管过别人事。”   瞿嘉澍:“……”   话糟理不糟。   可他还是有点不相信。   幽娢知道这人在怀疑,但她懒得再解释,继续问祁末满:“程非悸怎么好端端地这么说?”   祁末满依旧有问必答:“我昨晚做了娢姐和瞿队一样的事。”   瞿嘉澍:“……”   幽娢乐了,十分可惜自己没再现场,她真的真的很想看看程非悸是什么表情,想归想,当务之急还有正事,她道:“没关系,你想啊,虽然程非悸说是把你当弟弟,但是!当弟弟也说明他是喜欢你的!而你又喜欢他!所以你们还是可以做的。”   见祁末满有点懵,幽娢抛了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眼神:“当然,你们还可以做很多很多互相喜欢的人之间才能做的事,但是我不方便告诉你,得让程非悸教你。”   眼看幽娢越说越离谱,瞿嘉澍扒拉几下幽娢胳膊,示意别带坏了小孩,幽娢直接面带笑容在桌下踩了瞿嘉澍几脚。   晚上程非悸提前从研究所那面过来,到预备役训练场等祁末满。   祁末满一个人挎着背包和水杯走出大门,程非悸站在马路一侧远远等他,主城马路宽阔,祁末满走到一半看见程非悸,跨着步子朝他跑来。   对方的眼睛又亮了,从昨夜就蒙上的灰尘不知道何时擦去了,是很鲜活的一幕。   虽不知道这一整天发生了什么,但祁末满不再不开心,总归是好的。   等人跑到他身边,程非悸撸了把祁末满跑乱的头发,“发生什么了,这么开心?”   祁末满脑袋蹭着程非悸掌心摇头,他只是想明白了幽娢说的话。   回去路上,程非悸照例买了个甜筒给祁末满,今天是芒果的,祁末满一路上都没说话,专心吃着,是很喜欢的样子。   回去后甜筒还剩一半没有吃完,程非悸便先去洗漱,洗完漱走到沙发见祁末满刚好吃完,正要招呼去洗漱,谁料祁末满竟然突然从沙发上站起来,接着凭借和喵喵一样惊人的弹跳力整个人蹦到他身上。   程非悸惊得瞳孔一缩,害怕祁末满摔下去紧赶慢赶接住他,祁末满立马呈考拉抱树的姿势挂在程非悸身上,两腿夹着程非悸的腰,手也搂着脖颈,眼睛装着光专注又羞涩地看过去。   程非悸手霎时不知道该放在哪,接触到祁末满身下的掌心只觉一片火烧火燎,虽说他松手祁末满掉下去也不痛,但他不想,他也想开口叫祁末满下去,但他好像只能做到喉结滚动。   他避开祁末满目光,移到电视上恰好瞄见电视剧上男女主和他与祁末满是如出一撤的姿势,顿时明了。   程非悸觉得以后有必要叫祁末满少看这些,祁末满忽然叫了他一声:“程非悸。”   程非悸一分心看过去,祁末满趁机探出舌尖,湿漉漉地舔了程非悸唇缝好几下。   他隐约记得做这种事会有水声,可为什么现在没有,祁末满不解地皱起眉:“怎么没有水声?”   程非悸:“……”   程非悸压抑着粗重呼吸声,俯下身把祁末满放到沙发扶手,眸色发暗地看着他:“谁教你的?”   祁末满眼睛转了圈,不能供出幽娢,只好说:“电视。”   “行。”程非悸摸过遥控器一下闭了电视,房间安静了,只剩下程非悸与往日不同的低沉嗓音:“以后规定看电视时间,不许看这种降智肥皂剧。”   祁末满登时看向程非悸,眼里装着显而易见的不满与控诉,跳下沙发扶手,连拖鞋都没穿,光脚走回卧室:“程非悸,你好讨厌啊。”   程非悸:“……”   这么快就不喜欢了。    第87章   程非悸在客厅站定有一会,直至祁末满洗完漱才回卧室,他拉过祁末满被子道:“祁小满,你起来,咱们谈一谈。”   程非悸嗓音口吻严肃得像块莫得感情的冰块,祁末满不情不愿地坐起身:“谈什么?”   程非悸脱掉鞋上床:“首先,接吻是只有在两人产生爱情的前提下才能做。”   “其次, 你说你喜欢我, 可你能确定你对我的喜欢……到底是爱情还是亲情吗?”   程非悸刻意板着脸,声线平直并无曲折,听在祁末耳中显得深刻又无情。   “我知道。”   祁末满说:“我会把我的小鱼干都给你,还会出门找很多很多小鱼干。”   “什么小鱼干?”   程非悸觉得自己当真是对猫弹琴,乐了声:“说你是猫,你还真成猫了,就说些我听不懂的猫言猫语。”   祁末满气得想给程非悸一拳,为什么程非悸总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真给程非悸一拳,闷闷的又是他自己,只好干瞪着程非悸。   “别瞪人了。”程非悸挡住祁末满眼睛, 自己却不道德地流露出浓重情绪, 他声音放缓, 继续说道,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你是我弟弟, 我自然是喜欢你, 但这种事你不能和我做。”   话音方落,程非悸便感觉到祁末满眼睫在胡乱刮动,飞快地擦过掌心,虽并无湿润的痕迹,却也不差。   程非悸看着再次缩成一个团的祁末满,难得狠下心将人从被子里捞出来,徐徐的声线自带一种安抚力量:“祁小满,你说你喜欢我,可你又喜欢我哪里?”   “我带你出C城,这一路你会不自觉地依恋我、跟随我,但那并不是爱情,排除这些感情因素,你又喜欢我哪里?因为什么而喜欢?”   见祁末满不说话,他接着问:“你看,你自己都说不出来。”你让我怎么相信你喜欢我,怎么心无旁骛地和你在一起。   人类情感复杂又深刻,亲情、爱情、友情……人这一生再匮乏,也会收获其中一种,但祁末满恰好就是千万分之一的极小概率,他什么都没有,他没有体会过。   可他也才十七岁,日子还长,程非悸担心祁末满在浑噩中冲动下了决定,以后会后悔,但他本人却不会容忍祁末满做完决定再逃离,两败俱伤对谁都不好。   祁末满不喜欢程非悸讲这些大道理,在他看来所有的大道理都是因为程非悸不喜欢他,急冲冲地打断他:“就是喜欢。”   似是怕不够,他又道:“说了喜欢就是喜欢。”   祁末满的眼睛没了掌心遮挡,看过来的目光热切又渴望,程非悸心平白无故烫了一瞬。   心软的情绪不该出现在常年与冰冷数据打交道的研究员身上,程非悸怕自己克制不住拥抱上去,只好再一次挡住祁末满眼睛,但祁末满早有预料,握着他掌心无师自通地贴在自己脸颊,在上面蹭了几下。   心跳快了几分,程非悸闭上眼又睁开,清明取代了一切,他强硬收回手,“你该见过更多的人。”   去体会每一种情感再做下决定。   祁末满不明白程非悸为什么这么说,但不妨碍他回答:“我见过的人足够多了。”   收养他的孤儿院院长对他说,他出生在贫民窟,告诉他不要恨他的父母,他们也是无能为力,但祁末满怎么可能去恨两个连面容不知道的陌生人呢?   孤儿院倒闭,他在城中村、棚户区讨食生存,他见过愿意施舍他一碗粥食的婆婆,见过指着他鼻子痛骂他是老鼠、苍蝇的所有人……   他也见过一对母子在路上说,上学是最轻松的事,他想过得轻松一点,于是去了学校,但好像每一个人都对他怀有恶意。   丧尸来临,末世爆发,他听说参军管吃管住,他去了,但是失败了,意外加入末日审判,训练很苦很累,但有饭吃,虽然饭菜里时不时出现许多他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但最起码能填饱肚子,他很知足。   在末日审判那些年,他处理过数不清的“解脱”事件,他杀过啃食亲生孩子的父母、在街上行不轨之事的男人……他真的有见过许多许多的人,为什么程非悸不愿意相信他。   孤儿院院长对他说,小满,圆满也,末满,遗憾也,他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但他知道他不会圆满。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流了出来,祁末满眨了眨眼想摆脱,但这东西偏不如他意地愈演愈烈,就在他想尽办法抹除时,一双带有温度的手覆了上来,一点点地擦掉这些祁末满不喜欢、不想要的东西。   一点点咸涩沾到唇间,祁末满偏过头。   程非悸用力拨回来,指腹继续擦拭着,直至干净后才道:“我好像总是在把你弄哭。”   他自嘲一笑:“真不是一位好家长。”   祁末满想说不是,但他嘴巴张开却发现说不了话,他不争气地避开程非悸目光,挪动着身子像蜗牛一样重新钻回被子里,将自己牢牢包裹住,不留给程非悸一丝窥探到他的机会。   程非悸看着凸起的被子,想对祁末满说把头露出来,但也深知此时此刻祁末满断不会听他的话,只好等祁末满睡熟后掀开被头。   他与祁末满需要好好谈谈,但研究所太忙,祁末满又在预备役接受训练,彻夜长谈只会影响第二天状态,无论人时地利全都不合适。   床头灯关了,程非悸轻轻地说:“祁小满,晚安。”   盛夏深夜不再寂寥无声,蝉鸣在树梢断断续续响起,程非悸直起身掀开祁末满被子,看见祁末满冒着汗珠的额头,和蹙起的眉间。   程非悸一愣,指腹在上面轻揉了几下直至眉心舒展才重新合上被子,同时也在心里无声地说,好梦吧。   翌日清晨程非悸照例送祁末满去预备役,祁末满无论是神色亦或是动作早已如常,看不出端倪,等祁末满穿好训练服,程非悸给祁末满扣上他昨天趁午休时间买来的黑色贝雷帽,说:“走吧。”   祁末满戴鸭舌帽、棒球帽习惯了,手指不适应地在贝雷帽帽檐碰了碰才跟上程非悸脚步。   抵达训练场地,祁末满摘下帽子与水壶放在一旁,自动归队,他不是状态不好就会影响训练的类型,心情不好只会叫他将全部精力投身于酣畅淋漓的作战中。   近身训练几人一组,祁末满无所谓可就苦了另外几人,能通过层层选拔进入预备役的人都不弱,但祁末满到底比他们多了几年在末日审判更为严苛的训练,出手狠厉,每一下都直奔要害,毫不留情。   训练结束,祁末满没直接去食堂,走到训练场外扣上帽子带上水壶正要离开,幽娢忽然走过来:“末满弟弟,你今天打得很凶,心情不好?”   祁末满摇摇头。   幽娢不再问了,她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准备过会儿给程非悸提个醒,他不想要有得是人想要。   正想着瞿嘉澍远远走来道:“研究组在V城B区发现一种通体蓝色荧光植株,需采集样本,城中只有二队未出任务,需要跑一趟。”   V城是丧尸爆发集中区, B区多悬崖峭壁,地势陡峭,车辆行驶不便,保守起见幽娢道:“一周。”   瞿嘉澍点点头,他中午有会议要开先行离开。   幽娢正要带祁末满吃饭,谁料祁末满忽然道:“娢姐,我想和你一起去。”   “嗯?”   幽娢反应过来笑道:“你成年了吗,就出任务,现在预备役老老实实待着,等你成年保证你出任务出到吐。”   幽娢说了一大串,祁末满只道:“成年了。”   “什么时候的事?”幽娢怔了一下。   “今天。”   幽娢并不答这话,只问:“程非悸知道吗?”   祁末满犹豫着摇头,又说:“我成年了,可以进军队,而且娢姐你答应过我的。”   祁末满并不知道自己的生日,但院长自动将收养他的那一天定为了生日,今日恰好与十八年前是同一天。   前些日子程非悸带他去办身份证,祁未满没有告诉他日期,用了假/证上的日期。   幽娢:“……”   莫名有种欺骗小孩子的错觉是怎么回事?   她在心里臭骂瞿嘉澍一顿,为什么要当祁末满的面说这事,才道:“不行,这次任务不能带你去,下一次。”   V城距离丧尸爆发区W城太近了, W城已沦陷, V城情况也不遑多让,她队伍中的射击手前些日子确实因腿上退伍,而祁末满也恰好枪法出众,但……祁末满要是有个好歹,程非悸得下毒毒死她。   “带我去吧娢姐。”   祁末满说:“这难道不是军人该做的吗?”   祁末满一句话把幽娢问住了,于是不再迟疑:“我去打申请将你纳入二队,至于……程非悸那面……”   祁末满很自然接过话:“我会和程非悸说的。”   幽娢道:“那也行。”   幽娢不太想和程非悸交流,虽然他长得帅,但这人事太多,再加上她一不小心拐跑了祁末满,现心虚得慌。   晚上,祁末满也许是知道自己犯了错,难得不在做些冒事举动,程非悸正疑惑这,祁末满反手给他扔了个炸弹:“我进了娢姐的二队,明天出任务。”   程非悸关灯的手一下停了:“什么时候的事?”   程非悸的嗓音平淡如水,却似山雨欲来的前兆,祁末满好像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事,讨好地叫了一声哥,然后说:“今天中午。”   “成年了?”   “嗯。”   程非悸陡然捏住祁末满下巴,再也维持不住平稳语气,凌厉的眼尾瞥扫过去:“幽娢知道,上面人也知道,只有我不知道。”   程非悸力气用得重,祁末满久违地感到疼:“痛。”   程非悸手一下就松了,指腹在祁末满下巴处的红痕摸了几把,压下痛打祁末满一顿的冲动: “去哪?”   祁末满知道程非悸生气了,尽可能地乖乖回答:“V诚。”   程非悸知道了,研究所昨日从V城B区发现一种名为“蓝髓”的植株,分子结构与光素相似,却不会成瘾,倘若顺利便可投入试剂。   程非悸问:“你知道V城是什么地方吗?”   V城与W城相聚不过一百公里,丧尸活动范围至今没有规律可言,S2丧尸全国出现,甚至个别地区出现攻击力比S2更强的丧尸,更遑论沦为丧尸大本营的W城,以及距W城最近的V城。   祁末满很认真地点头:“我知道的,也想去的。”   祁末满总是这样,一本正经说着他永远拒绝不了的话,他眼中常带赤忱、渴望、期盼,即使刻意板着脸做着唬人表情,也遮挡不住。   程非悸手顺着肩膀扣住祁末满脖颈像下压,额头不留间隙抵着祁末满,温度热源不断传递交换,他睁眼深深凝视着祁末满,恶狠狠挤出一句完整的话:“要是敢受伤,等你回来我就揍死你。”   说完他又很轻柔抚着祁末满脸颊,问道:“吃过生日蛋糕吗?”   祁末满摇头,他没有吃过,但见过的,见过那些长得很好看的东西。   程非悸便问:“想要吗?”   祁末满依旧摇头。   “祁小满,你知道吗,生日蛋糕不仅是个糕点,是个食物,它还是个愿望。”   祁末满不太懂了:“……愿望?”   程非悸点头:“你可以对着生日蛋糕许愿,心诚则灵。”担心祁末满不懂这话是什么意思,又换了个说辞。   “——就是倘若你足够诚恳,你的愿望就可以实现。”   程非悸继续问:“想要吗?”   祁末满终于点头了。   想要就好,程非悸短促笑了下:“等你回来,等你回来就都有了。”   他并非是想打一巴掌给一甜枣,而是突然发觉对比祁末满给予他的信任、依恋、眷恋,他给予祁末满的东西过于少了……   祁末满说:“好。”   程非悸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说祁末满不乖吧,偏偏认真听认真做他说的每一句话,说他乖吧,偏偏又不打一声招呼地跑到V城出任务,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抵是祁末满还算有良心,知道知会他声。   家长做到他这个卑微份上也是没谁了。   祁末满第二天去V城程非悸并未送他,只临走前又交代了祁末满几句,带上需要的血液,多说无益,祁末满在末日审判待过三四年,作战经验比他丰富。   做完一组数据对照,程非悸摘下眼镜推开实验室大门走到连廊看眼窗外,窗外艳阳高照,阳光明媚,是个好天气,但愿祁末满回来那天也是如此。   阻断药研究进入瓶颈,停滞不前,需等带回蓝髓再进行下一步,从所里离开时间稍微提前了半小时。   公寓内一片静谧,空荡地发慌,虽说他以前也是这么过来,但一个习惯养成一不需要一年半载,短短一月足矣,更遑论他与祁末满一同生活了四月。   程非悸带上门开灯,也许是喵喵感受他心情沉闷,主动上前用自己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程非悸裤脚。   程非悸蹲下身,一下下摸着喵喵,在公寓住下后他就买了自动投喂器,倒是不用担心喵喵吃饭问题,对比从前,胖了不少。   他抱着喵喵坐到沙发上,开了电视,屋中太静,有点声总归是好的。   他没看电视的习惯,电视播放的是祁末满看到一半的狗血偶像剧,刚好演到男女主发生误会,女主一气之下于雨夜离家出走,留男主独守空房。   程非悸瞬间低下头,开始和喵喵大眼瞪小眼。   他嗤笑了声,视线重回电视,正准备看男主是如何孤单寂寞冷,谁料男主几个大跨步追上女主,于是BGM一响,两人在雨中相拥,霎时山盟海誓,和好如初。   程非悸:“……”   看这些玩意,真的不会把脑子看坏吗?   程非悸闭了电视,洗漱上床睡觉,习惯了祁末满时常在半夜咕蛹到他身边的举动,如今没了竟意外地不适。   这一觉睡得不踏实,程非悸揉着太阳穴醒来,下意识道:“祁小满,起床。”   没有哼哼唧唧的赖床声响起,程非悸才恍然发觉祁末满并不在。   抵在太阳穴的手缓缓拿下,尽管很不想承认,他还是得说,他已经许久未生出这种怅然若失的不适感,或者说是从未生过。   哪怕当年夜班紧急逃亡警报声响彻研究院,他也能有条不紊地指挥每人该带上什么数据,不出十分钟坐上逃亡车辆,离开主城,前往C城。   他无父无母,朋友不多不少,对他而言,一个陌生城市即为一个新的开始,他向来游刃有余,他从来不会怀念或不适,但祁末满真真切切地给他带来了太多太多他从未生出的情绪。   程非悸给祁末满买了手机,但出任务不允许带除通讯器以外的联系方式,军部向来如此,杜绝一切发生意外偏差的可能性。   因此,不少军人任务期间出意外家人全不知情,只能从任务结束的返程中知晓,残酷无情。   程非悸仰头躺在床上,碎发凌乱,胸膛起伏平稳情绪。   一个白色光球悄无声息飘到程非悸头顶【宿~主~大~大,你是想祁小……祁末满了吗? 】   程非悸默了默,然后毫不避讳地承认:“是啊。”   这没什么不能说的,不是吗。   一周时间匆匆流逝,二队迟迟没有返程的趋势,程非悸到底按捺不住在下班后找瞿嘉澍打听情况。   瞿嘉澍道:“进展一切顺利,只返程途中撞上一波丧尸潮,并无人员伤亡,预计会晚一到二天回城。”   听到并无人员伤亡几字,程非悸可算是放下心:“谢了。”   “没事。”瞿嘉澍与他是多年好友,深知程非悸理智到泰山崩于眼前也能面色不变的脾性,不到非常时刻绝不麻烦人,因此衬得今日如此反常。   想起幽娢说的话,瞿嘉澍难得八卦一回:“你和祁末满……”   程非悸立马打断他:“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你先别说,也别问。”   瞿嘉澍:“……”   本来还不相信,以为幽娢在乱点鸳鸯谱,眼下瞿嘉澍倒是确定了。   程非悸也意识到自己在欲盖弥彰,道了声告辞正要离开,忽然一名下属气喘吁吁地前来禀告:“二……二队回来了。”   为了保证蓝髓活性问题,二队必定先抵达距研究所较近距的西门。瞿嘉澍正要叫程非悸过去,刚偏头却发现程非悸早就不见踪迹。   瞿嘉澍:“……”   训练场与研究所距离甚远,程非悸步子迈的大,最后甚至是跑了起来,五月已是夏初,夜晚空气又不流通,薄薄的汗浸在额前,潮湿闷热,是程非悸从前绝不允许出现的情况。   一路风驰电掣抵达研究所入口,月朗星稀下,两辆挂着血液与皮肉组织的越野停在道路尽头。   幽娢栗色卷发沾着血深一块浅一块,她上手拿着培养箱交由俞宛白手中。   祁末满就静静站在幽娢身边,脚踩军靴,黑色作战服包裹着全身,目光冷厉扫过面前一众研究员,越到最后笼着月辉的眼睛越暗。   程非悸站在甬路一侧心一颤,缓步走过去。   祁末满最先注意到他,于是眼睛重新盛满了月光,幽娢也跟着转过来,拨动长发喏了声:“人给你带回来了。”   程非悸没回答,对俞宛白道:“蓝髓的数据分析麻烦你了。”   俞宛白没当回事,数据分析好做,多一个人不多,少一人不少:“没事。”   程非悸点头嗯了声,拉过祁末满手臂到自己身后:“祁末满我先带走了。”   说罢没给祁末满反抗机会扯着人走出军部。   研究所西门街道宽阔,行人较少,程非悸牵着祁末满手往公寓走,走了三五步祁末满突然挣了挣程非悸手腕。   程非悸回头看他,用眼神询问做什么。   祁末满声音很小地说:“脏。”   他身上、衣服上全是血,原定计划是路过安全屋中转站休整一晚再返程,但时间拉长搞不好会出现什么意外,于是解决完一波丧尸匆匆返程。   返程途中,他想用湿纸巾擦擦手擦擦脸,可早就用光了。   他记得程非悸最喜欢干净。   程非悸回头用指腹擦掉祁末满脸上沾染的灰尘:“谁说你脏的?”   祁末满不说话,仰起头看他。   “你最干净。”   钥匙插入锁扣,门开了灯亮了,程非悸去卧室找出新给祁末满买的睡衣道:“先去洗个澡。”   见祁末满没动,他好像能猜到祁末满在想什么,“该有的都会有。”   程非悸的声音好像更好听了,对比从前好像……温柔了许多,祁末满双手抱着睡衣,无法腾出一只手揉揉耳朵,只好听从程非悸的话先去浴室。   祁末满洗漱的功夫,程非悸订了蛋糕,蛋糕款式祁末满走的当天就选好,又做了两道菜,蘑菇汤和番茄炖牛腩。   蛋糕一会儿才能送来,程非悸担心祁末满等得无聊叫他去看会儿电视,但一周不见祁末满黏人劲似乎更上一层楼,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就待在厨房看着程非悸做饭。   程非悸纵容祁末满惯了,单身公寓厨房面积不大,尽管容纳两人略显逼仄,也没让祁末满去客厅,任由他。   敲门声笃笃响了。   程非悸拍了下祁末满肩膀,出了厨房。   蛋糕送货上门,程非悸道了声谢反手关上门,放到餐桌,“拆开蝴蝶结。”   祁末满探出手解开丝带蝴蝶结,四四方方的透明蛋糕盒散开,精致又漂亮的奶油蛋糕瞬间暴露在祁末满眼中。   蛋糕上有不多不少的装饰,外圈贴着一圈粉红色草莓做装饰,底部是像云朵一样的白色花圈,蛋糕上面是纯手绘的图案,一个带着纯黑色鸭舌帽的小人,脚边窝这一只猫猫。   程非悸指着那个表情拽拽的小人说:“是不是很像你。”   祁末满撇撇嘴,想说哪里像了,但他注意力很快被另件事吸引:“你呢?”   “什么?”   程非悸反应过来祁末满是在说蛋糕上没有他,指着自己开玩笑道:“这不是在这呢。”   祁末满皱皱鼻子,觉得程非悸是担心做蛋糕的人把他画丑了。   程非悸好似能猜透祁末满在想什么,一笑道:“我去盛菜,马上就可以吃了。”   “……哦。”   程非悸忍不住了,上手撸了把祁小猫才去厨房。   白瓷碗装着蘑菇汤,带着花边的盘子盛有番茄牛腩,端上桌时散发热气,香味又扑鼻。   程非悸给祁末满带上生日店送的帽子,见祁末满鼻子眼睛嘴巴都皱在一起,像是在嫌丑,程非悸离家出走多天的好心情又回来了,指腹漫不经心地一弹:“很好看的。”   祁末满扶稳程非悸弹歪的帽子,瞪了程非悸眼。   程非悸被瞪了也不生气,反而笑意更深,插上蜡烛后道:“我一会我点燃蜡烛,你要许愿,许愿后再吹灭蜡烛就ok了。”   祁末满朝他点头。   程非悸关上客厅灯,点燃了蜡烛,小簇的橘色火苗跳动,像蕴着无限生命力,淡淡的火焰映亮祁末满纯粹无害的面容。   祁末满坐在蛋糕前,盯着手绘图案,带着唇珠的嘴唇一张一合:“我……希望……”   程非悸静静看着祁末满,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他没有告诉祁末满生日愿望不能说出来,他想知道,他想帮祁末满实现。   祁末满话一顿抬起头看向程非悸,目光在刹那间相接,于是程非悸听见祁末满说:“我……我希望程非悸喜欢我。”   程非悸愣住了,祁末满没给他反应时间,手搭在膝盖上撑着身子向前,本就近的距离更近了,呼吸、体温、气息都在缠绕。   祁末满黝黑透亮的眼瞳一眨不眨看着程非悸,好像在等一个判决,但程非悸没有给他,接收或是拒绝都没有给他。   祁末满不清楚程非悸是什么意思,便决定握到自己手中,他继续上前,下巴一抬贴上了程非悸柔软嘴唇。   祁末满没有闭眼依旧在看他,程非悸在里面看见了渴望与渴求,都在传递祁末满的情绪——他想要回应。   当下的一瞬,程非悸便下定决定,无论祁末满对他是爱情还是亲情,他都要。   一旦想清楚,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全都放松下来,多日的苦恼也化作泡沫,转瞬消失,只留下泡沫破碎后的圈圈涟漪,在心尖上的一点波澜摇曳。   祁末满忘记了吹灭蜡烛,但没关系,程非悸会帮他实现。   “祁小满,亲人不是这样。”   “张嘴,我教你。”    第88章   烛火在墙上跳跃, 两道剪映相互交织,缠绵又眷恋,不分你我。   程非悸按上祁末满攥着膝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随即无师自通地撬开祁末满牙关,接触到的那一秒,祁末满舌尖下意识往后一退。   程非悸便笑了, 点到为止地收回,“还没吹蜡烛。”   “……哦。”祁末满表情有些呆, 幸好大脑还在工作,成功识别程非悸的话,吹灭了蜡烛。   夜色悄无声息降下,程非悸和祁末满对视眼开了灯,暖色调的灯光撒了一地, 铺满了屋,掀眸间程非悸看见祁末满从脖子到耳后都是红的。   程非悸在心里对自己说不能太过,可动作却不受控制, 指腹从耳后拨到祁末满喉结, “祁小满, 你在害羞啊。”   祁末满喉结动了动,没有回答,只忍着这股别扭情绪看向程非悸, “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往日的聪明劲去哪里了?   程非悸看着耐心等待答案的祁末满,决定不在任由他胡思乱想下去,主动将答案递到他手中:“我自然是喜欢你的。”   祁末满咽了咽,仰头看向程非悸,露出一节白皙得像是上了一层釉的脖颈:“是什么喜欢?”   程非悸知道祁末满是什么意思,从前并不确定,如今自然想通,那就不必留有误会。   程非悸俯下身,又亲了亲祁末满带着唇珠的上嘴唇,起身时鼻子亲昵擦过祁末满鼻间,对他说:“自然是这样的喜欢。”   “……哦。”   对方的反应有些冷淡,眼睫下垂着遮住情绪,只有揪着睡裤略微泛白的指尖暴露一二情绪。   程非悸蹙起眉,怀疑是不是自己说得不够明确, 116的提示音将故出镇静的祁末满出卖得彻彻底底。   【叮!心动指数+10,HE进度+10,HE总进度已达95%。 】   【恭喜宿主大大! 】   程非悸笑了,一把掀开祁末满洗澡后乖顺贴在额前的栗色碎发,于是便看见祁末满笑意藏也藏不住的一双眼睛,是祁末满第一次露出。   程非悸也跟着一弯眼睛:“就这么开心?”   “嗯。”   祁末满重重点头,怕不够又说:“很开心。”   他说着,又蹭着身子向前,看样子是想继续亲程非悸,程非悸先一步亲了他,说:“快吃饭吧,不然菜凉了。”   “……哦。”   祁末满是真的有些饿了,上午在越野车上简单填了肚子后就什么都没吃,先前有别的东西转移注意力,还没察觉,吃上第一口热乎饭菜,馋虫一下勾起。   程非悸将带着喵喵的那块蛋糕分给了祁末满,祁末满用塑料叉子抿了小口奶油,眼睛瞬盛上了吃到美食的舒服与满足感,虽然和棉花糖一样都是软绵绵的触感,但要好吃很多很多。   程非悸看着祁末满,眸色发暗,不经意中透露出占有欲:“以后不管什么事都要第一个告诉我。”   觉察自己语气过于生硬与命令,程非悸稍微缓了缓道:“知道吗?”   祁末满嗯嗯地小鸡啄米点头。   蛋糕虽然好吃,吃多了却容易腻,祁末满吃了小块就没再吃,程非悸到厨房冲了杯解腻的柠檬水,柠檬水有放糖,祁末满仍是酸得皱起鼻子。   饭菜做多吃不完,程非悸用保鲜膜套上放进冰箱,明早加热一下就能直接吃。   收拾完厨房程非悸去洗漱,带着水汽从卫浴出来,看见祁末满顶着头栗色卷发趴在床上,被子披盖全身,只露出脑袋。   程非悸在他头上一揉,“回床头。”   祁末满嗯了声,听话钻回床头。   程非悸看着在被子里咕蛹的某人,乐了声,待祁末满躺回枕上才关了灯。   程非悸才躺床上,祁末满蹭着床单立马挪过来,贴上程非悸手臂,程非悸体温比他低上一点点,贴着很舒服。   一刹那,祁末满想起曾经的某一个问题还没得到回答,于是凑上去舔了程非悸嘴唇好几下,直至程非悸捏着他脖颈直起身,才问:“你舒服吗?”   程非悸:“……”   程非悸头疼抵着太阳穴,没完了是吧,祁小满。还是说现在的小孩谈恋爱都这样吗,亲完后还得发表下自己感受,是不是没个八百字还不行。   迟迟没得到答案,祁末满不满地又亲了亲程非悸,“舒服吗?”   程非悸突然发现孩子太耿直太直白了也不行,他不想说,但直觉他今晚不说是别想睡觉了,以祁末满犟猫的性子,能在他耳边墨迹一晚上,他又不好意思说谎,担心说谎后祁末满就不做了,只好道:“……舒服。”   怎么可能不舒服,祁末满的嘴唇软得像入口即化的奶油,舌尖湿漉漉地贴在唇间,像一汪温泉水浸泡全身,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就在诉说渴求。   本以为老实回答完这茬就可以过去,谁料祁末满犟劲上来了,开始刨根问底:“既然舒服,为什么上次问你你不说?”   程非悸:“……”   那是想说就能说的吗?   程非悸刻意板起脸:“睡觉。”   程非悸威严在祁末满这里日益降低,祁末满早就不怕了,又亲了一下见侧对的姿势有些别扭,便自作主张地坐到程非悸腿上,与他面对面接吻。   祁末满吻的总是很生疏,只会舔砥,青涩得过分,程非悸哑着声笑了,祁末满不明所以地看他,只可惜屋内没有光,看什么都只是虚影。   “不是才教过你吗,要张开嘴巴。”   程非悸说着摸了摸祁末满嘴唇,圈住祁末满后腰按过来,很亲密地吻他,这一次祁末满舌尖没再后退,小心翼翼地贴上程非悸。   吻得深了,程非悸闭眼按照记忆,勾上祁末满那颗时常在他指腹留下凹陷的虎牙,在上面勾勒**。   有不大不小的水声响起,祁末满吻得脑袋直发晕,浑浑噩噩地想,原来要这样才有水声。   好神奇。   程非悸好厉害。   他一个人亲了这么久都没有,程非悸一亲就有了。   空气流速在变得黏稠,程非悸听见了从祁末满鼻腔发出的黏糊声,在谈恋爱的第一晚他想,他好像真有点放肆了,但祁末满的声音真的很好听,他忍不住想听更多。   幸好程非悸还有理智,及时松开了祁末满,按了灯。   椭圆形的暖色灯光撒下来,程非悸看见祁末满眼眶沾上雾气,嘴唇红肿着,唇珠更明显了,他手在上面一按,祁末满就下意识伸出舌尖舔了舔。   这是在转移阵地路上养成的习惯,在十多天的路程中啃的都是压缩饼干,祁末满不挑食但程非悸做家长有点看不下去,便时不时给祁末满来个小灶,但程非悸发誓他当时真没想那么多。   当时没想那么多,现在嘛……是真的想多了,程非悸眼神暗了暗,赶紧撤回手,反手把问题抛过去:“你舒服吗?”   祁末满一愣,后知后觉地捂住眼睛,避开程非悸目光。   程非悸知道祁末满是在不好意思,笑了笑,心说可算是风水轮流转了。   他握着祁末满手腕往下扯,继续说着祁末满说过的话:“为什么不说话了,你不告诉我舒不舒服我怎么改……”   祁末满立马掩耳盗铃地捂住耳朵,闭上眼窝在程非悸颈间,觉得自己看不见程非悸,程非悸也就看不见他。   但殊不知他烧得火红的耳朵全都暴露在程非悸眼中,程非悸侧过头,搓着手指道:“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不回答了吗?”   祁末满不回答知不知道,只闷着声说:“程非悸,你好讨厌啊。”   程非悸:“……”   又被讨厌了。   程非悸碰碰祁末满毛茸茸的和喵喵一样的卷毛,抱着祁末满躺回床上:“睡觉。”   祁末满又悄悄蹭回到程非悸身边说:“……但还是喜欢你。”   程非悸:“……”   祁小满是他克星吧?   翌日一早,程非悸睁眼醒来洗完漱终于能说出多日未说的那句话,他走到祁末满身边,碰着他肩膀说:“祁小满,起床了。”   祁末满手捂在眼睛上,眼缝一点点睁大,第一反应就是窝在程非悸肩上,往程非悸的颈窝凑,嗅了几下两人同款的沐浴露香,抬头看着程非悸说:“程非悸,你怎么这么香啊……”   程非悸好笑道:“是吗?”   祁末满迷迷糊糊地点头,依旧没起身。   程非悸又想起瞿嘉澍说得祁末满黏人,尽管已经肯定过,他还是要说,他确实是乐在其中,甚是享受。   祁末满已加入幽娢率领的二队,不用再待在预备役训练,有任务时出任务,无任务时留在主城训练即可。   但以如今S2丧尸全面爆发的情来看,祁末满不出任务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也幸好主城离不开人,二队需常驻主城,任务常以周边城市支援为主。   护送研究员与收集植株样本是极少数情况。   程非悸提前了半点送祁末满到队伍,祁末满再不记路走了这么久也该记得了,但程非悸就如同每一位送孩子上学的家长一样,生怕自家孩子不适应。   幽娢刚从作战场下来,难得梳着利落马尾吹了声嘹亮口哨声:“来了。”   程非悸拍了下祁末满肩膀,示意他先过去,祁末满没懂他意思,回头看了他一眼。   幽娢一瞥一扫便知道是怎么回事,她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打趣:“我们末满弟弟才成年,程非悸你悠着点。”   程非悸:“……”   和幽娢交流纯属是浪费口舌,程非悸果断忽略这话,下巴超前一抬,对祁末满道:“去吧。”   送走祁末满,程非悸没在训练场作停留,转身去了实验室,蓝髓的各项数据今早才出来,其分子结构确实与光素类似,但与阻断药其他成分是否冲突还需进一步的化验分析。   午休时程非悸没去找祁末满吃午饭,他眼下加入二队,需与队员多相处相处。   作战组训练晚九点准时结束,至于研究组熬夜通宵已是家常便饭,没有祁末满时程非悸习惯连轴转,有了祁末满后程非悸逐渐尽量将所有工作在十点前结束,但今晚临了一个数据出现误差,需要重新提取分析。   程非悸正准备摘下眼镜揉揉干涩的眼睛,刚出去的田星文走过来道:“师兄,你弟弟来了。”   程非悸一怔,嗯了声,将手里记录册交给田星文:“先帮我看着会儿。”   研究所监管严苛,非研究人员不得进入,祁末满进不去只坐在三阶台阶的其中一阶上。   夜已经深了,淡如水的月光撒到祁末满身上,镀上了一层光晕,像是一只沐浴在佛光之下会发光的小猫。   祁末满的警惕心总是很好,程非悸还没有走过去祁末满就回了头。   祁末满咬准字音:“程非悸。”   祁末满带着唇珠的肉感嘴唇一张一合,让程非悸生出一种祁末满是在索吻的错觉,但很可惜这是研究所他什么也做不了,上手抓了把猫头:“我还得一会儿,无聊了就先回。”   祁末满拍拍程非悸新给他买的、装有零食的包包说:“有聊的。”   太好玩了吧。   程非悸很想再逗逗,但时间不允许,他摸了摸祁末满道:“一个人老实点,走了。”   “嗯嗯嗯。”   回到研究所,接手田星文手中的记录本,继续记录蓝髓与药剂中其他成分的化合反应。   阻断药中其余成分不下百种,交叉相互作用千万种,但阻断药研究不能存在侥幸心理,谁也不能说像祁末满这样的情况不会发生。   熬到十点半终于做完两三项,程非悸摘下眼睛大步流星走出实验室。   出去时,祁末满依旧坐在台阶上,不同的是他身子开始歪歪扭扭,每次程非悸怀疑祁末满会不会倒下时,祁末满都会堪堪止住,稳好身形,也不知道是在和谁较劲。   程非悸乐了声,捏着祁末满后脖颈:“起来了,祁小满,回家睡觉。”   祁末满有点懵,下意识张开手臂要圈住程非悸脖颈,程非悸倒是想配合他,奈何一会儿就有人出来,只好拎着祁末满腰给拽起来。   祁末满刚站好,研究人员也接二连三的出来,他们中有大半都是当初从C城转移过来,也有几位是主城军部后选出来。   程非悸是阻断药研究主任与负责人,与众人关系都不错,知道程非悸有个弟弟,之前没见到,现在见着了不免稀奇地看了几眼。   所里普遍都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年龄最大的也没过三七三八,都说男人至死是少年,这帮人习惯了程非悸在所里话少的冷言冷语,如今见到与程非悸截然不同的可爱弟弟,不免生出几分逗小孩的心思。   程非悸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有点烦,又有点无语,虽说他们在返回主城路上没少见祁末满枪杀丧尸,但时间长了,记忆开始选择性遗忘,于是此时只看见了祁末满这幅长相,自动忽略了他枪枪爆头的狠厉果决。   不过也不能怪他们,第一次正式见面,程非悸差点都被欺骗了。   祁末满在程非悸身后打了个困倦的哈欠,程非悸自作主张挡住那些人,带着祁末满回家。   祁末满是真有些困了,从浴室里出来头发都没擦就躺回床上,最后还是程非悸给他吹的头发。   暖风吹得祁末满眼睛只能睁开一条缝,他迷迷糊糊看着穿着睡衣的程非悸,生理反应地抱住程非悸腰。   “黏人啊,祁小满。”   吹风声有些大,祁末满听不太清:“什么?”   程非悸却不愿说了,摇摇头。   祁末满也不问,环在程非悸身上的手东摸西碰,其间也不知道怎么伸进程非悸睡衣里的,总之程非悸感受到祁末满带着茧子的手。   程非悸想叫祁末满老实点,祁末满先一步开口了:“程非悸,你身上很舒服。”   程非悸:“……”   他现在对舒服这词已经ptsd了。   程非悸好脾气地任由祁末满动作,直至头发全部吹干,干脆利落地收了吹风机,亲上去。   也许是他冲撞力大了,祁末满发出不大不小的闷吭声,程非悸立马起身,眼睛X光似的上下扫描一通,见祁末满目光越来越下垂,越来越心虚,登时确定了。   程非悸握着祁末满腰,翻咸鱼似的转过祁末满,不顾祁末满挣扎掀开睡衣,一片青紫霎时闯入眼中。   程非悸皱眉问:“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搞的?”   祁末满从从V城B区回来时,他在祁末满熟睡后全身上下都检查了遍,当时还是完好无损的,所以只能是今天,他胡乱猜着:“今天训练?”   祁末满犹豫着点了点头。   程非悸松了口气,从抽屉里掏出提前买好的药油,一拍祁末满屁/股:“趴床上去。”   祁末满耳朵红了,看了看程非悸,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   程非悸拧开药油,药油不算好闻,辛辣中又带着点苦,是程非悸最讨厌的味道。   红棕色药油倒进掌心,程非悸加热了几秒按在祁末满后腰。   祁末满的腰很薄很薄,即使在主城这些日子吃胖了点,但也是一厘米和一点五厘米的区别,简言之没什么变化,还是清瘦的。   程非悸努力忽略后腰以上一片白的晃眼:“我用力把淤青揉开,你忍着点。”   祁末满下巴搭在枕头上说:“嗯嗯嗯。”   程非悸手法生疏,他虽说经过为期一年的训练,但他不喜欢这个味道,哪怕第二天肌肉酸痛也不用,幸好他提前在电视上学了点手法。   他摩擦力道中等,刚好在祁末满感到疼痛的边缘揉开淤青,祁末满眯了眯眼,时不时用鼻子哼哼几声。   程非悸板着脸,声音发哑:“……别发出声音。”   祁末满不明所以,但还是听程非悸的话:“……哦。”   涂完红花油,程非悸又用热毛巾敷在上面以促进血液循环。   这一遭折腾下来已是十一点,程非悸担心影响祁末满第二日训练,正准备关灯,谁料祁末满并不懂他的用心良苦,没等程非悸躺下就坐到他腿上。   程非悸一惊,作势要拎起祁末满,祁末满却闷哼了声,先一步道:“程非悸,你硌到我了。”    第89章   程非悸:“……”   别提, 他现在需要冷静一下。   程非悸稳了稳心神拎着祁末满衣领下去,祁末满瞪大眼睛看他。   程非悸怕再看祁末满这把火消不下去,赶紧关了台灯,拎着被子盖在祁末满身上:“还不睡觉明天想起不来?”   祁末满目光从程非悸身下瞄到眼睛,最终握着被头躺下。   程非悸靠在床头冷静了一会儿, 待平稳后才才躺下, 但才躺下祁末满就不留一丝缝隙地蹭了过来, 他身上还带点药油的苦涩味道。   程非悸本应觉得不好闻,但也许是由于祁末满这人个,他竟然觉得也不是不可以接受,下巴抵在祁末满头顶,舒缓掉在研究所一整天的疲惫,安稳地阖上眼。   日子平淡如流水一般过着,三天后祁末满去主城西南Z区解决了一波丧尸潮,主城共24个区,依据经济繁荣程度用24个字母表示,其中Z区是24个区仅有的棚户区。   祁末满从小在棚户区长大, 利用棚户区复杂建筑物与小巷完成枪杀丧尸任务于他而言轻而易举。   阻断药的研制也在有条不紊中进行,蓝髓与药物的化学反应已通过大半,只要进展顺利剩余一半在一周之内便可结束,阻断药研制出后即可报名参与为期三月的受试,受试结束便可大规模投入生产。   祁末满离开整整两周, 第二天下午五点才从Z区回来,做完报告后才回公寓。   程非悸这面比他忙,走不开人,直到晚上才离开研究所,他没立马回公寓, 去了趟军部公安部。   军部公安部也是一片灯火通明,程非悸没做过多寒暄,取完祁末满的身份证便告辞。   祁末满的身份证几天前就出来了,但祁末满比他下训早,总是提前跑来研究所门口等他,他又想给祁末满个惊喜,所以迟迟没取,今日算是找到机会。   钥匙开门关门,屋里的人听到声,立马朝程非悸扑过来,程非悸从善如流地托住祁末满往沙发走,祁末满化身吸猫大师,鼻尖一个劲往程非悸脖子蹭,发丝擦过喉结、脖颈,痒得过分。   另只喵喵瞧见自己铲屎官回来了,便开始用自己毛茸茸的尾巴扫过程非悸脚腕。   程非悸猫奴生活瞬间达到高/潮。   玄关到沙发没几步路的功夫,程非悸坐到沙发上祁末满还没愿意放开他,程非悸余出只手从口袋摸出身份证,递到祁末满眼前,“看看。”   身份证用透明卡套装着,祁末满一低头就能看见印有自己照片的身份证,他眼睛瞬间亮亮的,像是寻到了什么稀世珍宝:“是我。”   程非悸也跟着笑了,给予肯定道:“是你。”   祁末满立马松开了他,作势要摸过身份证。   程非悸收回手,不让祁末满够到,祁末满扑了个空登时看向他,用什么眼神询问做什么。   程非悸道:“这次出任务有受伤吗?”   祁末满摇头。   程非悸不着痕迹道:“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   祁末满跪坐在沙发上,目光很诚恳地看向程非悸说:“没骗你。”   程非悸又笑了,他发誓他真的没有别的意思,但祁末满的眼睛太像是等人撸的猫了,于是没有意思也便得有意思了。他手按在祁末满带着伤疤地后腰,一下一下地摩挲:“可以检查吗?”   祁末满愣了一下,程非悸的手克制地停在后腰,没过多地越界,可手上动作偏又色情暧昧,带着满满的暗示意识。   祁末满咽了咽说:“可以的。”   得了应允,程非悸便重新抱着祁末满到腿上,手顺着下衣摆探进去,按着后腰皮肉。祁末满皮肤白皙又细腻,是不易留疤的体质,在末日审判待了这么多年只后腰留有一块香烟烫出来的疤痕。   程非悸勾勒着那处,祁末满瑟缩着腰腹想要退开,他洗澡时照过镜子,不好看,丑丑的。   程非悸见祁末满要躲,掌心用力压制着,平日不显山露水的占有欲全都冒出:“躲什么。”   祁末满全身上下他都见过。祁末满每次出任务他都会在入睡时检查,祁末满平日警惕性很高,也正因如此,骤然到了放松环境才会如此松懈。   祁末满还在犟:“没躲。”   程非悸也不是非要祁末满承认,笑了声俯身对他说了句很好看,安抚好祁末满后才顺着后腰向上。   祁末满趴在程非悸身上,卷发遮不住红得滴血的耳朵,但还是任由程非悸动手动脚。   ……   这通检查持续了十多分钟,一路到祁末满自个沸腾了才罢休,程非悸拉上祁末满衣服,在他耳边放低音量说:“检查完毕。”   随即捞起祁末满,夹着身份证抵在祁末满下巴:“看看吧,祁小满。”   祁末满手指发软地接过身份证,眉眼低垂,认真专注摸着身份证的每一角,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个遍才看向程非悸:“我也有身份证了。”   程非悸摸摸祁末满附和着他:“你也有了。”   祁末满又问:“我能看看你的吗?”   程非悸不知道祁末满要做什么,回答了可以后从茶几下摸出收纳筐里的卡包,抽出身份证递给祁末满。   程非悸身份证是几年前拍的,与他本人并无太大变化。   祁末满捏着两张身份证左看看右看看,最后道:“我们的户籍是一样的。”   程非悸惊于祁末满的观察力,他都做好了提醒的准备:“是一样的,喜欢吗。”   假证上的户籍不能用,祁末满也不清楚自己的出生地,只知道是C城的某一处棚户区,程非悸便自作主张将户籍定位与他同一处,他想祁末满会喜欢的。   祁末满说:“喜欢。”   程非悸又拍了拍祁末满,祁末满便从程非悸身上下去。程非悸顺手开了电视,找到祁末满常看的台子:“你先自己看会儿,我去做宵夜。”   祁末满抱着身份证点头:“嗯嗯嗯呢。”   晚上吃太多不好,程非悸只做了碗面条,热了杯牛奶,他速度快,不到半个点就端上桌叫看电视看得入迷的某人:“祁小满,过来吃饭。”   祁末满跳下沙发踩着拖鞋到餐桌,身份证老老实实放在一侧,不远不近的距离,既不会溅上汤汁,又不会超出视野范围,吃上几口面条,喝上几口牛奶就要看上一眼,好像一眼不盯新身份证就会插上翅膀跑了。   程非悸想叫祁末满专心吃饭,又想到祁末满好不容易有了一个众人早就拥有的、习以为常的物件东西,开心是正常的,便没再说,默许了他的一心二用。   吃过饭后程非悸叫祁末满洗漱,祁末满嗯了声转身摸过身份证作势要去卫浴。   程非悸:“……”   程非悸一拿拎住祁末满睡衣领子,弯下腰点着祁末满手心的身份证:“就这么喜欢?”   “嗯。”   祁末满重重点头,看着程非悸眼睛,像是再说程非悸又像是在说身份证:“很喜欢很喜欢。”   程非悸一下就说不出话,松开祁末满道:“去吧。”   全国各地每日仍有百场千场万场丧尸潮爆发,它们规模或大或小,唯一的共同点大抵就是每日都有流不完的鲜血。   S1丧尸所剩无几,尽数升级为S2丧尸,且实力仍提高的趋势。主城不得以派出所有作战队,包括常年驻守主城的二队,支援各个城市。   祁末满跟随幽娢率领的二队穿梭各大城市,短则三五天即可返回,长则需要半月之久。   祁末满每次回来幸运的话能带上三天,不幸的话只能带上半天,往往来不及调整状态就奔赴下一座城市。   程非悸有公务在身,两人时间常常错开,祁末满经常下午到家,晚上启程离开,程非悸只能从家里堆在沙发上来不及收拾的毯子,或是鞋架上歪七扭八的拖鞋辨认,辨认出祁末满曾回来过的痕迹。   程非悸不是个喜欢伤春悲秋的人,一向是既来之则安之,但偶尔在怀中没有人的深夜也无法免俗,也会不受控制地想,如果他与祁末满相逢在盛世该多好。   当然这种情绪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程非悸能做的仅有在家中备上些瓜果蔬菜与零食。   这样点好的话程非悸在家能及时做上顿热乎饭菜,点不好的话祁末满也能吃上些不健康但好吃的零食。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大约三个月,从五月到八月,蓝髓与二代阻断药中其余成分并无冲突反映,融合良好,用蓝髓代替光素的设想已转为现实,进展顺利,并在这三月内生产出新一代阻断药,招募志愿者参与为期半年受试。   晚十点,程非悸走出受试员观察室。   乘坐电梯上楼,程非悸摸出钥匙正准备开门,忽然瞥见锁孔方向不对,一瞬间各种想法过了个遍,捏着钥匙开了门。   屋内黑漆漆的,看不见任何人影,只有喵喵见到从廊外透进来的光,发出一声喵。   程非悸没敢开灯,朝沙发上走过去,走得进了才看到影影绰绰的人影,见到人了程非悸缓慢开了暖色调的落地灯。   两道影子投落与地面,风从半开的窗户偷溜进来,一吹,地上的影子便晃动摇曳一下,温柔地似是春风拂柳。   祁末满两只手盖在眼睛上挡光,盖着毯子坐起身,嗓音是刚睡醒的惺忪,“程非悸……”   他挡在眼睛的手一点点拿下,看清程非悸后,那点困倦便自然而然地化为了埋怨:“……你怎么才回来啊,我等你好久了。”   程非悸心一下就化了,学着祁末满表达喜欢的样子,舔了舔他嘴唇说:“抱歉啊。”   说罢他俯身抱起祁末满往卧室走,祁末满双腿瞬间习以为常地夹住程非悸腰两侧,严丝合缝,不留一丝间隙。   程非悸紧紧抱着祁末满,感受着他身上绵软触感与温热气息,多日疲惫与不适消失殆尽:“这次回来待几天?”   祁末满下巴从程非悸肩上拿下,亲了亲程非悸,眼睛弯起很愉悦地说:“三天。”   “之后去哪里?”   “G城。”   程非悸嗯了声,声音听不出喜怒,托着祁末满屁/股到床边,然后很用力很用力地亲了他一下,才问:“想我吗?”   祁末满在害羞这方面天生少根筋,虽然会不好意思,但大多数时刻总是真挚地让程非悸拿他没办法,就比如此时,祁末满也很重地亲他说:“想。”   他又直勾勾盯着程非悸:“你想我吗?”   程非悸不是个喜欢吐露情感的人,一是他自身性格原因,二是他一向认为做比说重要,但祁末满时时刻刻把喜欢挂在嘴边,毫不吝啬地表达,程非悸似乎也在潜移默化中发生转变。   表达情感不再变得难以切齿,程非悸目光很深地凝神祁末满说:“想。”   【叮!心动指数+2%,HE进度+2%,HE总进度已达97%! 】   程非悸忽略兴高采烈的116,看向祁末满。   祁末满眼睛再笑,像偷腥的猫,重新亲上程非悸。   程非悸嘴角勾着笑了笑才重新回应祁末满,气息在交融,空气在黏稠,祁末满舒服地闭上眼,安心地坐在程非悸身上。   分不清过去了多长时间,祁末满皱起眉头,程非悸搭在他腰间的手好像变重了,有点勒,舌尖也有点麻,和到主城后程非悸带他吃烤鱼时的感觉很像。   见祁末满呼吸开始不畅,程非悸才松开他。   祁末满嘴唇红肿看着他,程非悸正准备去找东西给祁末满敷敷,祁末满忽然拉住他衣服说:“程非悸,你又硌到我了。”   程非悸:“……”   程非悸无奈道:“你下去,你下去后我就好了。”   祁末满觉得自己帮不上什么忙,这是程非悸的身体不是他的,不会听他的意念控制,只好嗯了声退回床上。   程非悸站起身和祁末满打过招呼去了厨房,用布袋包上冰块的功夫瞥见116 ,才想起自己忘了什么拍,战术性咳嗦声说:“我觉得……你可以修改一下《末日之下》的类属了。”   116傲娇轻哼了声,整个人亮着水蜜桃的粉色,就差生出小翅膀拍着胸脯保证了:【放心吧,宿主大大早就修改完了。 】   程非悸一愣:“什么时候的事?”   116开始嗖嗖嗖翻找记忆,哼哼唧唧很是羞涩:【就是……祁末满生日的那天。 】   程非悸知道了,摸了摸116的脑袋瓜说:“谢了。”   116:【不客气! 】   目送116钻回休息仓,程非悸才回卧室,刚进去就见祁末满已经钻回被子里,熨帖地闭上双眼。   程非悸脚步一停才继续走进,他知道祁末满这些日子累得够呛,没再叫醒他冰敷,只帮忙掖好被子,然后吻了吻祁末满额头,动作轻如蜻蜓点水:“好梦,祁小满。”    第90章   祁末满能在主城待上三天,程非悸却做不到时时刻刻陪着他,只能在早晨与晚上多说说话。   程非悸担心祁末满在家待着无聊,便放宽了他看电视时间,顺便给了祁末满些零花钱,可以去街上逛逛。   晚九点,程非悸拎着一兜子食材提前一小时回家,祁末满立马迎了过来,准备帮程非悸把用不上的食材收拾进冰箱。   程非悸拦住他说:“不用,今晚给你多做些。”   祁末满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程非悸挺喜欢看祁末满这幅不理解但认同他的表情, 亲了亲他脸颊说:“看会儿电视剧,得两个小时左右才能开饭。”   祁末满回吻了程非悸嘴唇,说了声好才窝回沙发。   两个小时后色香味俱全的饭菜端上桌,没用程非悸招呼,祁末满很自然地去厨房拿出碗筷放到桌上, 然后坐到餐椅上。   程非悸擦干净手出来,盛了碗米饭,撒上做点缀的黑芝麻:“开饭了, 祁小满。”   祁末满看着眼前满满一桌的饭菜愣了愣,他虽然生活经验少得可怜,但也深知只有重大日子才会做上“满汉全席”的约定俗成,他迟钝地问:“今天是什么日子?”   程非悸知道祁末满在想什么,笑道:“今天立秋,给你养养秋膘。”   当初从C城带祁末满离开的那一夜,程非悸便想着到主城一定要把祁末满养胖点,但由于时机的不凑巧等种种因素,这一想法即使得到实践好像也无法实现,永远差上一点。   一个月前抱着祁末满时好不容易感觉对方沉点,长点肉,出了两趟任务不出所料又瘦了回来,程非悸看着怪难受的。   唯一算得上喜讯大抵就是志愿者受试一切顺利,新型阻断药不用推翻重来。   程非悸默默看着祁末满脑袋,在心底无声地对他说,再忍忍,马上就可以结束了。   。   丧尸爆发第五年年末,近五十名年龄不同、身份不同、体质不同的志愿者全部安然无恙离开观察室,与家人团聚,与此同时新型阻断药也得以顺利问世。   丧尸爆发第六年年初,逆熵计划覆盖全国,新型阻断药得到大规模生产投入,希望的火种逐渐呈野火之势覆盖全国。   各省各城各区安全屋中转站纷纷清理路障,减少药剂与物资输送阻碍,确保其顺利抵达一线战场。   前线士兵战士注射阻断药,再无顾虑地奔赴战场,清剿丧尸。   丧尸爆发第七年,全国各地丧尸尽数剿灭,34个省秩序逐步恢复,支援各城区的小队也得以返程,人们得以在废墟之上重建家园。   在前线奋战一年,祁末满成功由普通士兵升直少尉,与幽娢率领的二队并肩作战。新型阻断剂问世后,他便第一时间注射,成功代谢掉体内的光素,不用再时时刻刻依赖程非悸,成为军区年龄最小的少尉。   祁末满返程的当天,程非悸前往主城外去迎接,新型阻断药问世后所里工作轻松了不少。   丧尸爆发,末世持续七年,英灵无数,脚下的每一寸土地似乎都留着远方战士的热血,他们未能归家,但尽管死亡,仍是无悔无怨。   主城军部长偊修永一身笔挺军装站在军部大门入口,迎接归来士兵,他肩徽反射着锃亮银光,像烈阳。   程非悸身为研究员没与偊修永等人站在一块,自动退到两侧。   远远有越野车驶过,军方的那一抹军绿徐徐出现在视野,程非悸眼眸微动锁定其中一辆车。   各省距离距主城路程不同, G城不算远但也算不近,刚好卡在次序的位置返程。越野车一路行驶,最终停在军部大门前,黑色作战服的士兵脚踩军靴纷纷下车,偊修永在前方给了幽娢一个拥抱,“欢迎回家。”   程非悸只站在一侧,不用刻意寻找,祁末满第一时间朝他望过来。   一年不见,祁末满似乎并无太大变化,只是从前的栗色卷发成功掉了色,变为从前乖顺的蓬松黑发,还是一样地好看,朝他看过来时嘴唇在紧抿,黑白分明的瞳孔装有满满的渴望,好像在找抱。   一瞬间,程非悸便遗憾起他没有见过祁末满上战场的样子,即便祁末满当着他的面击杀过丧尸。   见祁末满嘴唇抿得厉害,程非悸安抚似的朝他摇摇头,示意再等等。   二队重归军部,战事也平稳,作报告不着急一时,偊修永直接放了他们全天假,与家人团聚。   祁末满从二队出来,第一时间扑倒程非悸身上。还在外面程非悸不敢太放肆,只抱住祁末满摸摸他的头发。   “回家?”   祁末满蹭着他掌心点头。   回到家,祁末满又自然地抱住他,程非悸拍着他笑笑:“祁小满,你好像更黏人了。”   他发现比起接吻,祁末满总是要更加偏爱拥抱,这种不留空隙,交换温度的拥抱。   祁末满很认真地看着程非悸,眨眼的频率都在不舍地降低,慢慢地摇头。   程非悸一一摸过祁末满的脸、手臂,最终停在一只手就能握主的腰身上:“很辛苦吧。”   祁末满说:“不辛苦的。”   “要休息会吗?”程非悸抱着祁末满坐到沙发上,摸着他带着伤疤的掌心,珍视地亲吻他额头:“晚上做好吃的。”   祁末满再一次摇头,返程的前一天,他们路过主城外一处安全屋,在中转站休息了半天,并不累,所以他仰起头缓缓地贴在程非悸嘴唇上。   程非悸没有闭眼,静静凝视着祁末满,看着祁末满满是眷恋的眉眼,手掌捧主他脸颊,慢慢地回应他。   这个吻并不激励,温柔缱绻,但同样令人难以招架。   黏腻的水声响起,喵喵悄无声息跑到沙发上,一眨不眨看着两位主人,发出一声喵。   程非悸捏了把祁末满后颈,托着他回了卧室。   卧室空气干燥明媚,前日换过的床单被罩还在散发着淡淡的洗衣液味道,阳光穿透室内,树影投落于室内,形成各不相同的光斑。   程非悸抱着祁末满坐在床上,听着祁末满鼻腔发出的轻哼声,好笑地勾起一丝嘴角才继续回吻他。   断断续续接吻了十多分钟,程非悸松开祁末满,按了按祁末满带着水光的嘴唇:“红了。”   祁末满没说话,只把头埋进程非悸脖颈,呼吸清浅地窝在上面。   程非悸失笑一瞬,抱着祁末满坐在床边,贴在后腰的手一下下抚着他,动作轻柔又不失力量感,叫祁末满明确感受到他的存在。   尽管祁末满声称自己并不累,程非悸给他热了杯热牛奶后,祁末满瞌睡虫依旧飞出来,缠着祁末满睡了两个小时。   祁末满再次醒来时已是下午,吃过饭后,恰好到了两三点,冬日柔和的阳光铺盖在雪上,像是点点星光,闪烁着晶莹。   主城地处华北,冬日温度比C城高上不少,不算太冷,但程非悸还是找出提前买好的过冬衣物,一一穿戴到祁末满身上。   祁末满总之很乖地任由程非悸打扮,棕色雪地靴踩到脚上,白色棉服穿到身上,显得祁末满胖上不少,程非悸又给祁末满围上红色针织围巾和白色毛绒帽才领着人出门。   祁末满来主城已有一年半,程非悸却一直忙着研制阻断药没腾出时间带他好好逛逛,如今得了空闲可算是能提上日程。   丧尸清剿完毕,各城区是一片战后的祥和,行人三三两两在街上活动,平添了不少生活气。   街上的雪没来及清,深一脚浅一脚落在上面,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祁末满玩得不亦乐乎。   程非悸本打算带祁末满去趟超市储备些零食,但见祁末满玩得开心,中途改了计划,去了趟广场,摸出背包里的棉手套戴到祁末满手上,陪他堆了一个小雪人。   小雪人不丑,但也算不少好看,脑袋球没放正,看起来像是在歪头微笑,程非悸摸出手机拍了张照片,拍掉祁末满衣服上沾着的雪。   手套是羊毛勾成,沾的雪多了,程非悸用了些时间才清理干净,正想问问祁末满还想做什么,祁末满忽然叫了他一声。   他的声音掩在围巾里,闷闷的听起来像是在耳语。   程非悸摸着祁末满带着手套的指尖,问他:“怎么了?”   祁末满说:“好喜欢你……”   程非悸愣了愣:“怎么好端端地说这个?”   祁末满半是苦恼半是不解地皱皱鼻子:“不知道。”   就是突然想说了,就是看见程非悸低着头耐心拍掉沁着凉气的雪就突然想说了。   程非悸一笑,正想回应祁末满一句,系统提示音倏然响了。   【叮!心动指数+3%,HE+3%,HE总进度已达100%! 】   【恭喜宿主大大达成欢天喜地HE结局! 】   程非悸握着祁末满手,感受到羊毛缠绵地贴着指腹、掌心,像羽毛一样刮蹭着心尖,于是程非悸不再忍耐勾下祁末红色围巾,贴上祁末满嘴唇。   。   历时一月,支援各省各城区队伍赶在年末纷纷回归,与家人短暂团聚后军部长偊修永举行了场庆功宴。   名为庆功,实为庆幸。   庆幸他们走过这场战争,庆幸人类文明并未消失。   庆幸他们拥有的所有所有,不论好坏,存在既好……   军部食堂一向大方,饭菜可口美味,在飘着雪的夜晚散发氤氲热气,像是冬日里的一捧火,一路暖到心里。   室内温暖,窗上起着白雾,临近新年,即使是庄严肃穆的军部也开始张灯结彩,贴着代表下一年平安、顺遂、希望……的红艳艳窗花。   程非悸与祁末满坐在一处,正想叫祁末满试试这道虾仁,却见祁末满眼睛盯着窗花,便对他说:“我们也会贴。”   于是祁末满不再看了,目光老老实实地收回。   程非悸摸了摸他头。   共同奋战许久,大部分士兵又都性子豪爽,庆功宴上便都喝了些酒,偊修永知道他们绷得紧,也就随了他们去。   期间有二队队员来找祁末满喝酒,程非悸正和俞宛白说着事,余光一瞥想都没想就要拦。祁末满没喝过酒,一杯酒醉了还算好,要是在庆功宴上耍了酒疯,只怕祁末满第二天会没脸见人。   谁料幽娢施施然走了过来:“末满弟弟都十九了,自己心里有算,你这家长管得未免有些严。”   程非悸言简意赅:“关你事?”   幽娢:“……”   你他*。   程非悸绕过幽娢,走过去却扔是晚了步,那队友已经走了,祁末满面前杯子也空了。   军部都是度数偏高的白酒,虽知道酒劲来得太快也不会一下肚就外显,但程非悸还是不放心地问:“晕吗?”   祁末满摇摇头,“不晕的。”   程非悸点头,提点了句:“一会儿再有人给你酒别喝,喝多了会难受。”   祁末满语速很慢,拖着腔调,一个字硬是念出了山路十八弯的错觉:“……哦~”   程非悸:“……”   感觉醉了,不太确定,程非悸又看了眼,见祁末满眼瞳无法聚焦后终于确认,这人就是醉了。   程非悸扯了扯嘴角,和偊修永打了声招呼带着祁末满回了公寓。   喝醉了的祁末满好像更乖了,程非悸说什么就做什么,像是个执行之类的机器人,一板一眼还怪有意思的。   外面有点冷,身上沾有凉气,程非悸在浴缸放好水,叫祁末满泡会澡,然后自己去厨房做了碗加糖的醒酒汤,做完后敲卫浴门,没声音响起后自作主张推开了门,见祁末满手臂撑在浴缸边缘睡着了。   程非悸弯下腰拍拍祁末满暴露在外的肩膀,叫醒他,醒酒汤没喝,第二天会难受。   祁末满醒得很慢很慢,在看见程非悸后大脑没跟上动作,没意识到当前是个什么情况,带着浑身水珠圈住程非悸脖颈。   程非悸穿着的居家服一下就湿了,喉结反应明显地滚动一遭,扯过一旁浴巾盖到祁末满身上,随即隔着层浴巾从浴缸出抱出祁末满,“喝完醒酒汤再睡。”   祁末满发尾是潮的,贴着程非悸脖子摇头,然后摸到程非悸嘴唇。   浴室本就潮热,贴上也就更热了。   什么时候出的浴室不记得了,只感受到贴在后背和云朵一样软的床铺,一个温热的吻落到下巴,思绪终于回归,祁末满也后知后觉地感羞耻,意识到自己都没穿。   祁末满不想面对现实地闭上眼,什么东西抵上了他,他知道这是什么,便睁开眼,正准备像往常一样离程非悸远点,程非悸却察觉到他的意图,一把捏住他脖子:“煽风点火就想跑,这点道理都不懂?”   祁末满登时看向程非悸,钻进被子盖上身体他想说他没跑,只是帮不上忙,这是程非悸的身体不会听他控制,他这样想也就这样说了。   祁末满说得很真诚,程非悸却笑了,是那种玩味又带着兴致的笑,看得祁末满莫名其妙。   程非悸见状便道:“你能帮忙的。”随即扯着祁末满盖在肩上的被子再次拥吻上去。   很热。   ……   一种“先苦后甜”的感觉电流一样传遍全身,祁末满迷迷糊糊地想,原来可以这样帮忙。   好神奇。   真的好神奇。   程非悸好厉害哦。   他脑袋闷进枕头里,人也发出黏糊糊的声音,他想闭嘴可程非悸又突然拨过他下巴吻了过来。   有不知名液体顺着程非悸嘴唇传过来,甜甜的,顺着食道一路滑进胃里,祁末满听见清脆的一声,像是碗沿磕到桌上。   哦,是醒酒汤。   时针不紧不慢地转了几圈,程非悸重新抱着祁末满去卫浴,两人身上都出了不少汗,黏腻难受,是程非悸平日里最讨厌的,但今日竟然发现也还不错。   程非悸没折腾祁末满太久,做了两次就放过他,但即便如此祁末满搭在浴缸边缘的手还是有点蔫蔫的,看起来没什么力气。   温热的水冲洗全身,祁末满睁开眼睛看见程非悸披着浴袍,汗浸湿着头发,程非悸顺手搂上去,露出光洁的额头,眼睛的墨色似乎更深了,看起来和往日有些不同,多了些餍足。   程非悸冲洗的手一停,摸了摸祁末满带着潮红的眼尾:“难受吗?”   祁末满一如既往地诚实:“舒服的。”   程非悸于是不说话了,继续帮祁末满冲洗身上的痕迹。祁末满虽会不好意思,但这个劲持续的时间很短,过去后又能坦然面对程非悸。   程非悸指腹拂过祁末满红痕,难得反思道:“下次轻点。”   祁末满摇摇头,平心而论程非悸动作已足够轻,但他皮肤白,看着便明显,其实并不疼。   程非悸笑笑,摸过浴巾正要盖在祁末满身上,忽然听见嘭地一声,于是拨过祁末满下巴,叫目光总是黏在他身上的某人看向窗外。   绚烂烟花在墨色中绽放,填满黑沉沉的夜色,无数盛着星芒的尾巴行至大地每一角落,或忙碌或休息的人无不抬头共享同一片夜空,同一处夜色,同一种喜悦。   “烟花。”   这不是祁末满第一次见到烟花,却是他第一次见到烟花的全貌,没有拥挤混乱的棚户老巷,没有刀尖舔血的朝不保夕。   眼前与未来近在眼前,他伸手便可碰到。   “是烟花。”   祁末满眼瞳倒映着程非悸,看着他又一遍喃喃着:“结束了。”   程非悸笑了,握着祁末满掌心,无不庆幸道:“是开始了。”   从此,帷幕落下,篇章将启。    第91章   1.   末世结束后, 祁末满重新拾起五子棋的爱好,程非悸专门买了一套棋,放在阳台。   因为阳台的阳光很好,映得祁未满的头发越加蓬松,而且他抱着喵喵盘腿坐在上面的样子很可爱。   下五子棋时祁末满会绞尽脑汁地想该如何走下不步, 然后放下白棋, 当发现程非悸总是能轻而易举破局后就会皱皱鼻子或是眉毛, 程非悸很喜欢看祁末满这幅样子。   下五子棋的次数多了,程非悸便会加些赌注, 比如谁输了谁就要扫地、洗碗、浇花……总之是一系列收拾屋子的活动。   但鉴于祁末满是个生活糊涂蛋,尽管程非悸赢了也会包揽下。   偶尔程非悸心情好了,也会放放水,主动告诉祁末满该如何走下步,但祁末满的警惕性很高,眼里总会带着怀疑认真辨认程非悸的话。   程非悸时常对此感到无奈。   2.   祁末满升为中尉后每月也会有不少钱,但他向来不花,全都交给了程非悸, 原因是他在电视上看见男人结婚后都要把钱交给老婆。   虽然他没有和程非悸结婚, 但他们做了只有结婚后才能做的事, 所以也和结婚了没差。   程非悸对此接受良好,但每月也会给祁末满许多零花钱, 叫他带在身上, 以备不时之需。   祁末满一次任务回来,两人一起逛超市,程非悸去了果蔬区买菜,叫祁末满去零食区买点零食,结果买完菜没在零食区找到祁末满, 绕了半圈在宠物区找到的某人。   某人站在一整面喵咪玩具前,一动不动,程非悸好奇地凑上去,问:“在想什么?”   祁末满说:“我在想是给喵喵买机械老鼠还是布偶老鼠。”   程非悸这个月月初生日,他用零花钱送了程非悸礼物,月末剩下的钱只够买下一只老鼠。   程非悸摸了把祁末满脑袋,然后特大手笔地把两个老鼠全买了。   祁末满很开心。   裎非悸也很开心。   3.   经过一段时间的细心照料,祁末满可算是胖了点,脸上长了些肉,摸起来手感很好,程非悸不仅喜欢摸,还喜欢揉。   祁末满对此很苦恼,程非悸知道祁末满很苦恼,但还是致力于让他苦恼。   4.   祁末满的口味很好把握,他喜欢吃像棉花糖一样软绵绵东西,也喜欢吃像冰淇淋一样入口即化的东西。   程非悸一向纵容祁末满,喜欢吃那就买,但在祁末满一次半夜肚子疼疼醒时,迫不得已开始规定祁末满吃冰激凌的数量。   祁末满不太开心,但还是乖乖听程非悸的话,于是肚子疼的情况再也没有发生过。   一次程非悸外出做一项药物研究交流,提前回家就见祁末满窝在沙发上抱着个比脸大的冰激凌桶,边看电视边用勺子挖着吃。   一瞬间,程非悸气得牙痒痒。   程非悸想着这回一定要好好地收拾祁末满,但祁末满不讲武德,先发制人,眼睛亮晶晶地跳到程非悸身上,像小猫表达对主人喜欢一样亲了他好几下。   是草莓口味的。   程非悸只好接受了祁末满的贿赂,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猫一马。   5.   在又一年的新年,程非悸带着祁末满看望偊修永,第二天偊修永的弟弟带着一家人来拜年。   偊修永的侄女叫小小,是个梳着羊角辫的漂亮小女孩,也是个颜控,很喜欢程非悸与祁末满。   祁末满与小小相处笨拙,程非悸倒是擅长逗小孩子,给了小小几块糖果,都得小小很开心。   逗完小小,程非悸转头正要和祁末满说些什么,却见祁末满嘴唇抿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程非悸琢磨了瞬没想出来,悄悄从果盘里摸出一块他认为最好吃的糖,再悄悄地递给祁末满,告诉他别被小小发现。   在偊修永家中待了一天,晚饭过后程非悸便带祁末满回家,洗过澡后程非悸正要关灯祁末满却突然很认真地询问:“程非悸,你喜欢小孩子吗?”   程非悸愣了一下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开了灯,用行动告诉他他喜欢什么。   最后,他从后面圈住祁末满的腰,揉着他肚子,学着祁末满的声音,也很认真地询问:“祁小满,你要给我生只小猫吗?”   说完,程非悸看见祁末满就连肩胛骨都红了,太可爱了,于是他拒绝不了地俯身在上面亲了亲说:“只喜欢你。”   6.   主城网络恢复后,手机能用的功能多了,程非悸第一时间给祁末满申请了微信,并教了他些其他功能。   有了微信后,程非悸发现祁末满很喜欢在一些话的末尾加上些颜文字,就挺可爱的。   就比如此时。   -晚饭想吃什么。   -水煮肉片(^O^)/   -好(^O^)/   7.   程非悸很喜欢给祁末满买包包和帽子,比如斜挎包、双肩包、鸭舌帽、贝雷帽、渔夫帽……   祁末满每一次出任务回来,程非悸检查完毕,确保祁末满没有受伤后,都会奖励他一顶帽子和包包。   当然如果祁末满受伤了,程非悸就回把帽子和包包装进礼物盒里,然后放到祁末满眼前,勾起祁末满的兴趣又不让他打开。   必须给人一个教训,然后等到第二天清晨拆礼物。   8.   两人在一起的事程非悸没刻意瞒着,只顺其自然,一些眼尖的诸如瞿嘉澍、幽娢……都能看出,但也有一些眼神不好的,比如田星文。   某天,田星文找到程非悸对他说,他弟弟可能要谈恋爱了,因为他看见祁末满在路边买了一支红玫瑰,还叫程非悸不要生气,他偷偷告诉过祁末满喜欢是什么,不会被骗的。   程非悸注意力很快被转移了,问田星文是如何说的。   田星文一脸莫名,但还是凭借出色的记忆力复述了出来。   -我会把我的小鱼干都给你,还会出门找很多很多小鱼干。   于是几年前发射出的一枚子弹嗖一下击中程非悸,撞得他心脏酸酸涨涨得过分。   祁末满下训晚,程非悸回家做完水煮肉片祁末满也刚好到家,门开了,程非悸亲了亲祁末满鼻尖,接过他手里的玫瑰花,笑道:“这是送我的小鱼干吗?”   祁末满不明所以,但无论是玫瑰花还是小鱼干都是送给程非悸的,便点了头。   程非悸控制不住,又亲了他好几下。    第92章   艾格斯星。   一年一次的漫长雪季来临,寒气凝结成了霜,松树针悬挂着洁白无瑕的雪松,颓然低垂着,了无生机散发着潮湿木头苦涩味道。   齐涟走在路上,搓着手指呼出一口白雾,从松树下挑挑拣拣,捡起一堆勉强能够生灭取暖的枯树干。   艾格斯星是所有已知星球中特殊的存在, 它雪季漫长,一年一次, 一次持续半年之久。   天地揉着雪花成为一体,齐涟抱着树枝走到一艘星舰面前。   星舰庞大,从远处看像是獠牙巨兽能吞噬好几个他,但走近了,却不难看到它身上布满的枪弹孔, 那是在逃亡途中留下的痕迹。   一堆身着各色奇装异服的男人围着火堆坐在星舰前,待齐涟放下木头后才勉为其难施舍了齐涟一个眼神。   齐涟什么都没做,低垂挡住泄露情绪的眼睛,裹紧衣服去了另一处火堆烤火。   另一处火堆也坐着不少人,看见齐涟过来,热情地腾出一块地方。齐涟没有拒绝他们的好意,与他们坐在一块。   贝拉围着火堆搓了搓手:“这地方也太冷了,我感觉我都要冻死了。”又看了看齐涟:“你难道不冷吗?”   他们都是一周前被星际海盗掠到这艘星舰。在宇宙中漫无目的地飘荡躲避军方搜捕,燃料告急后迫不得己在艾格斯星着陆休整。   齐涟笑了一下,将那些星盗挑选剩下的潮湿枯树枝扔进火堆中,跳跃的火苗映亮了齐涟眉眼,与他那双深邃绿色的眼眸相得益彰。   不得融化的飞雪落在齐涟背部,他却好像感觉不到冷意:“还好吧。”   “对了,齐哥,你是因为什么被绑架过来?”   齐涟烤火的动作一顿,然后开始睁眼说瞎话:“出门扔垃圾,不小心撞见了星盗。”   贝拉:“……”   贝拉目光幽怨地看想他,我信你个鬼。   星际时代,谁还需要自己扔垃圾,家政机器人自会将家中一切事宜处理妥当。   齐涟:“真的没有骗你。”   齐涟无论是说话还是笑容都带点要笑不笑的意思,是嘴里没个实话的长相,偏偏这人生有一双暗绿眼眸,不明显,掺在黑色中,无形中冲淡了几分这股散漫劲儿,认真看人时就带了点真诚。   贝拉认真端详齐涟片刻,信以为真,感慨了句:“你好倒霉啊。”   齐涟没说话,看了看窝在自己肩上的某只球,深有其感地点了点头。   幸好这只球由于温度太低,不愿意出来,躲在休眠舱中,不然又是一阵龇牙乱叫。   贝拉不清楚齐涟的心理活动,吸了吸鼻子,然后左看看右看看,见无人注意到他这里才压低声说:“星盗不仅燃料耗尽,物资也用光了,我偷偷观察过,距离他们上次吃饭已经是一天前了。如果我没有猜错,这里应该是艾格斯星,也就是贺禛的地盘,他们极有可能将我们送给贺禛,来换取物资。”   贝拉越说情绪越低落,脸上一片乌云密布:“我不过是发了工资出门旅个游,怎么就这么倒霉,一出门就撞上星盗,不仅新买的飞行器没了,现在连人也要没了……”   齐涟心说谁不是呢,他不过是下楼扔个垃圾,一眨眼就晕了,再一眨眼就跑到星际海盗的星舰上了。   在面外烤了会儿火,身体勉强暖和过来,星盗持枪开始催促着他们上去。   齐涟拍掉身上的雪,从地上站起,转身回了星舰内。   星舰内燃料告急,恒温系统无法运转,就连前些日子一直反复播放新闻的星屏也开始罢工。   回去后,星盗们吃了点剩余的压缩饼干当做午饭,勉强填饱肚子,至于他们这些等待被交换的物资,自然是什么都没有,只能饿着肚子过夜。   星舰舷窗破裂,风雪从外闯进,众人不约而同地裹紧了衣物蔽体,齐涟却径直站起身,看向舷窗外。   外面寒冷难耐,但仍旧有不少星盗持枪值守,以防意外情况出现。   这帮星盗的目的地他并不知道,宇宙深处大大小小的星盗团许多,即便军部派部队绞杀星盗,也碍于数目太多,一时间无法根除。   一般来说,成规模的星盗都喜欢在星舰上涂饰上代表星盗组织的标识,但……齐涟绕着星舰看了一圈,并没有发现。   这批星盗无论是驾驶的星舰亦或者腰间佩戴的枪支,都不是些不入流的次品,均能轻易从星舰的内饰布局与枪支款式看出它们都是上等货,且他们内部上下级分明,秩序严密,不太像在宇宙深处逃窜的星盗。   但除了星盗这一种可能性,齐涟找不到更好的解释。   而且所加绑架的人均已以二十至三十岁的成年男性为主,怎么看都不像是单纯的人口贩卖,既然如此,对方的目的又是什么……   他没有在窗边站多久,不多时就看见一个脸上留着刀疤、凶神恶煞的星盗走出星舰,凭借齐涟这几日的观察,判断出这是他们的头。   得益于他的听力还不错,他们的听话混杂着风雪一同收入耳中。   “不能再这地方多待,军区那帮人很快就能定位到,明早必须离开!”   另一名留着黄毛的星盗开口了,应该是星盗团里的副团长:“艾格斯星是贺禛的地盘,军部那帮人不是最讲究面子工程,怎么可能拿着枪在人家门口蹦迪,也不怕一杆子给你拍回主星。”   刀疤皱了皱眉:“以防外一,明早必须离开。今晚你就带去和贺禛协议,尽量多换取些燃料,从艾格斯星到……”   吱呀——   刀疤手登时按在腰间,冷冷横扫过来:“什么人,出来。”   齐涟走出星舰。   刀疤搭在腰间的手一松:“这么晚了出来做什么。”   齐涟说:“星舰温度太低,有不少人发烧,我想捡一下木头生火取暖。”   刀疤盯着齐涟,见齐涟脸上没有破绽后,才勉为其难地命令:“快去快回。”   齐涟走到白天的松树林下,捡了些木头,回了星舰,用贝拉旅游时买的打火石点燃了木头,火苗亮起,齐涟再一次走到舷窗边。   黄毛与刀疤已经不见人影,只留下两名星盗值守。   烤火途中,他只听见了一人返回星舰的脚步声,那么黄毛极有可能已经离开星舰去与刀疤口中的贺禛做交涉,换取物资燃料。   在已知的5大星系中有17个可居住星球,全归主星管辖,艾格斯星是最特殊的存在。   它一年365天有一百多天处于雪季,气候并不适宜居住,但它是一处极为重要的经济腹地,无论是作为运输航线还是担任作为战时物资中转站,每日光流水交便可达十二位数。   艾格斯星的执行长官就是刀疤口中的贺禛,为人心狠手辣,又满腹算计。曾以一己之力炸毁主星军部大厦数据库,全身而退,甚至是当做从未发生,继续做着主星生意。   当然碍于没有证据,主星无法逮人,但大家心知肚明。   齐涟拾着雪松树枝,时不时往里添些,火苗逐渐扩大,在墙壁对面留下跳跃的、像是盈盈鬼火的影子。   暖意自手脚开始扩散到四肢,齐涟拢了拢衣服,正准备踏踏实实睡一觉,一直窝在他肩上冻得宕机的某只球发出来几声解冻的呼噜呼噜声。   齐涟:“……”   齐涟心情瞬间不美妙了,考虑起要不要把火堆灭了,但联想到这招杀敌八百,自损一千后只好歇了心思。   那只球一点点解冻,一点点亮出白光,移动速度越来越快,最后兴高采烈飞到齐涟面前,嗓音轻快明媚:【好久不见啊,宿主大大。你还好吗? 】   齐涟点着火堆,头也不抬就说:“不好。”   116不会安慰人,但在解绑程某后又回去星际空间站进修了,此时大方地分享自己鸡汤:【哎呀,宿主大大你不要不好了,你要好好的!要相信明天将会是万丈光芒! 】   齐涟:“……”   任谁摊上这么个喜欢灌毒鸡汤的家伙能心情好?   一个月前,齐涟才从训练场下来,身上汗液没来及冲洗,几道据他观察只有他听见的机械音接连响起。   【叮!开机成功。 】   【恭喜宿主大大成为有缘人,参与到《黑笼之雀》HE修订计划!】   【星际优秀毕业生116竭诚为您服务!】   随即一个发着耀眼白光的球绕着他周身飞了四五圈,最后依依不舍地停在他面前,介绍起前情提要。   【首先,宿主大大你生活在一本名为《黑笼之雀》的书中。 】   【其次,由于《黑笼之雀》 BE的小说结尾,导致基于小说形成的小世界极不稳定,但将由我116以及伟大的宿主大大共同来完成任务。 】   【最后,无法完成任务,小世界就会崩塌,就会死翘翘~但是没关系, 116将会协助宿主大大完成任务,保证万无一失! 】   此时齐冷已经行至室内,他并未立马相信面前这个来历不明的球,而是先去做了一个全身检查,得出结果后才勉为其难地信了。   消化过后,面前这个球也将《黑笼之雀》这本书的全部内容传输入他脑中。   很巧,《黑笼之雀》这本书故事发生的地点就在艾格斯星,男主正是艾格斯星的执行长官贺禛,至于女主乔语寒则是潜伏在贺禛身边的暗桩。   两人身份对立、立场对立、观念对立……种种因素相加注定了他们BE的结局,结局也正是如此,女主乔语寒用自己的死换取贺禛归降主星。   而齐涟要做得则是这般死棋盘活,转BE为HE,完成貌似难上加难,但……116给他提供了另一条路,另一条他虽不愿,但可以尝试的路。   116见宿主大大这张俊脸还是没有多云转晴,继续分享鸡汤,大有一种你一碗我一碗共同畅饮的架势。   【宿主大大,你要相信风雨过后必见彩虹。 】   116说着,甚至开始变化自身色彩,非要给齐涟看见彩虹不可,齐涟被晃得睁不开眼睛一巴掌推开116 。   见116有跟上来的趋势,齐涟又立马说:“我要睡觉了,等睡醒了好见彩虹。”   于是116满意了,不打扰了。   由于心里想着事,齐涟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天还没亮就醒来。   他醒来的时间不错,恰好赶上刀疤带领着一众星盗粗暴推开关押他们的舱门。   “起来,都给我起来!”   刀疤嗓音粗糙像是抽多了劣质烟,泄愤似的踢了脚离他最近的男人,枪口隔空朝他一点:“再睡下你就真成死人了!”   男人瞬间吓得魂飞魄散,屁滚尿流地从地上爬起来。   “赶紧下来,跟我走。”   刀疤勾唇一笑,嗜血阴狠:“敢墨迹一句就去死。”   对方手里的枪不是摆设,众人都吞咽一口,勉强克制住恐慌,下了星舰。   贝拉不知何时踱步到齐涟身边,小心翼翼地询问:“齐哥,这是要去哪里?”   齐涟摇头表示不知,而扫视一圈周边,在没有看见昨晚的黄毛时基本确认了。   是昨夜交涉物资临时出了意外,不得不得紧急转移。   他们走下星舰,尚且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一艘通体纯黑的星舰宛如乌云过境,带着震慑人心的威慑力稳稳停留在覆满积雪的陆地上,震颤着岌岌可危的神经。   刀疤当下一瞬做好判断,昨夜去交涉的黄毛始终没有回来,贺禛所驾驶的星舰又是一副来势汹汹的样子,只怕是出现了什么意外。   刀疤瞬间大惊失,紧急持枪命令道:“不好,快走!”   这是一个信号,星盗门瞬间全副武装,手持枪支,向远处的雪松林中逃亡。   一路跌跌撞撞,慌不择路,积雪在身后留下一个又一个乱七八糟的脚印,像是在洁白画布下留下数笔突兀。   齐涟看向拽着他的那名星盗,陷入一片思索中。   对方逃窜得匆忙又慌不择路,但即便是在这种生死存亡之际,这帮看不出目的的星盗依旧没有想过抛下这批“货物”。   “货物”会比自己的性命重要吗?   说实话,齐涟并不相信,除非他们不仅是“货物”?   但他们不是“货物”又能是什么?   留给齐涟做思考的时间不多,密密匝匝的枪声很快在雪松林中响起。   覆盖在雪松上的雪簌簌落下,遮盖住坑坑洼洼的脚印,一少年持枪从树下跳下,抖掉身上沾染的雪花。   他嘴角一勾,满怀恶意的嬉笑声霎时响起,“你们这是想去哪里,需要送一程吗。”   随即不等刀疤等星盗作出任何回应,破空声陡然响起,斜切割连成片的飞雪,向远方飞出。   嘭——   刀疤迅速避开,身后人却没那么好运了,子弹正中头颅,惨白的脑浆与刺眼的鲜血在雪地迸溅开,呈放射状喷向远方。   “ goodbye ,不用谢啊。”他懒洋洋地打了一个招呼,随即恢复正形,朝从另一面赶到雪松林的人道:“长官。”   声音闯入耳中,即便刀疤控制着齐涟身体,动不了分毫,但他还是下意识转过头,向身后看去。   身后来了乌泱泱一大帮人,他们都像是不怕冷似的只穿着黑色作战服,将全身包裹得只剩头部。   为首那人是与他们如出一撤的打扮,但统一的作战服穿在他身上却有一种独特气息,更为冷锐,更为深刻,像是艾格斯星冰原上最为锋利的一角冰川。   他的眼瞳是偏浅的棕色,下了三天三夜的飞雪停下,阳光暂短从云层中露出,映得积雪五花十色,周边一切都带上了点暖色调。   但照在他的瞳孔上,非但没有使他的眼睛带上温度,反而使那抹棕色更淡,像是如何都照不透一样。   齐涟知道,他就是贺禛。    第93章   刀疤自知今日逃不过贺禛的手掌心,但他仍不肯放弃,枪抵着齐涟扯到身前做掩护:“我们与艾格斯、与你无冤无仇,你凭什么杀我们!”   贺禛没有说话,也许是懒, 也许是其他, 只给方才那名眉眼慵懒的少年一个眼神, 佐群立马会意, 从队伍中带出一五花大绑的人,赫然是昨夜与刀疤交谈的黄毛。   佐群脚踩着黄毛脑袋,仗着黄毛嘴巴用胶带封着,开不了口,自说自话:“这是你们的人吧。昨天半夜潜到我们营地,谁知道怀有什么目的?”   黄毛登时目呲欲裂,嘴巴发出一连串不知音节的咦咦嗬嗬。   刀疤霎时心知肚明,贺禛本就是奔着他们命来,不管他们昨夜做什么了,没做什么,只好他们停留在艾格斯星必定有来无回。   都说贺禛行事荒唐又肆无忌惮, 全凭喜恶, 他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尽管知道贺禛不会顾忌任何生物性命,刀疤依旧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将枪抵在齐涟头上:“别过来,再过来我就开枪了。”   话音一落, 佐群哂笑一声,像是在嘲讽刀疤的愚蠢,而齐涟则是思考起在贺禛开枪一尸两命的那一瞬间该如何自救,是尽全力避开要害,还是先一步挣脱刀疤的控制。   毕竟一条人命对贺禛来说什么与艾格斯星随处可见的雪季差不多,有则有,无则更好。   雪松矗立在林间,圣洁无暇的雪覆满土地,好似能洗去一切罪恶,齐涟就站在这一片苍茫中看向贺禛。   他的目光不算隐蔽,甚至可以称得上明目张胆,但警惕心一向很好的贺禛却像是没有看见他,眼眸只吝啬落在他身后的刀疤。   齐涟掌心收拢,在贺禛开枪的那一秒闭上了眼,就在他准备避开关键要害的那一秒,超高音速的子弹稳稳当当避开了他脖颈。   时间在拉长,刀疤眼球放大了极致,几乎要突破眼眶,他当机立断无法在做掩体的齐涟,向一侧的黑雪松跑去。   下一秒又一发子弹高速穿过树丛,射向刀疤。   林间乌鹊四下惊飞,温热血液融化了皑皑白雪,留下红色的、灼热的血洞。   齐涟站在距血洞不足十厘米的位置,有点回不过神,他有点意外了,没想到贺禛竟然愿意多浪费一发子弹,毕竟贺禛是个效率主义。   据说当初军部收到一份有关贺禛的内部机密文件,贺禛在军部破译前找出这份文件并将其带走即可,但贺禛这这人简单粗暴又追求效率,竟然直接炸毁了整个军部会议大厦。   虽说没有明确证明这人是贺禛,但如此大手笔,如此大规模破坏,除了贺禛,再无他人。那段时间不仅贺禛成为人人喊打的角色,就连军部因安全不到位,而闹得不少百姓人心惶惶,但无论这事闹得多大,只要艾格斯星在贺禛手上,贺禛就能全身而退。   为首的刀疤死了,其他星盗不足为惧,没了首领只是一片强弩之末,不多时就在绵延不绝的攻击下节节败退。   血流了满地,恶人的血腥味混杂着刺骨的寒气直往鼻子里钻,佐群蹙了蹙眉,手拿枪支朝贺禛走过去:“这帮人该如何处理。”   “带回星舰。”   佐群得了吩咐,将人带到星舰。   暗璟的星舰用得是一级矿物染料,星舰内始终保持着最舒适的18摄氏度恒温。   方才的打斗激烈,众人身上或多或少都带上了血,骤然到了一个温暖的地方,身上的雪沫融化成血水,一滴滴聚到地上。   佐群忍着不耐烦给他们找了赶紧衣服。   齐涟冲完澡换上干净衣物出来,恰好碰上贝拉,刚逃离星盗狼窝,现又入暗璟这个虎穴,贝拉顶着张苦瓜脸:“刚才有人叫咱们到副舱集合,好像是有事。”   齐涟头发没吹干,水珠顺着发尾滴在衣领,有些难受只嗯了声。   贝拉没在意齐涟的冷淡,往集合地走边胡乱猜测:“齐哥,你说……那什么,找咱们是什么事啊!不会是想从我们这获得些什么东西,然后得不到就把我们杀了吧?!”   这个猜测挺有意思的,齐涟好奇地看了看贝拉,然后一脸真诚地询问:“你身上有什么是值得贺禛谋取的吗?”   从齐涟嘴中听见这个名字,贝拉浑身过电,就差跳上去捂住齐涟嘴巴,心虚地压低声:“齐哥,你小心点……嗯嗯那两个字不能随便说,小心嗯嗯一下就把你大卸八块。”   齐涟觉得贝拉有点杞人忧天,贺禛应该没有那么闲,但他想归想,知道贝拉是好意,于是全盘接受地点了点头。   说话间也到了集合地,算上齐涟与贝拉共有17名青壮年被星际海盗绑架,现都聚在厅内等到发落。   艾格斯星距离主星有十万八千里,这又是贺禛的地盘,寄居人下使他们不得不拿出十二分警惕心。   齐涟与贝拉到得晚,自动站在末尾,贝拉仍是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齐涟很好心没打扰他,让他专心腿颤,自己在副舱内扫了一圈。   很快,他就找到了自己想找的东西,一枚镶嵌在墙角闪着红光的摄像头,他略看一眼后收回了目光。   “东西并不在那艘报废星舰上,也许是中途转移,或者是障眼法。”   佐群坐在监控室里说。   贺禛目光在监控显示屏上停留一瞬,声音听不出喜怒:“继续找。”   得了命令,佐群手指飞快在操纵器上操作,放大监控画面,数十个监控依次打开,是那批人从进入星舰后的所有移动轨迹。   监控室发生的一些他们并不知情,久久不见人影,焦虑恐慌在未知中蔓延,开始控制不住地嘘声交头接耳。   齐涟在这一片蚊子声中保持安静。   也许是故意晒着他们,也许是别的原因,总之他们在狭小的副舱内等了许久,佐群才姗姗来迟。   佐群身后跟着两名身穿白大褂,类似医生和研究员之类的人物。   佐群站在前面露出狐狸一样的狡猾笑容笑容,在看到前排的人额头冒出细密汗珠,他才心满意足地开口:“每人抽20ml血液。”   众人瞬间面面相觑,贝拉也拿手背碰了碰齐涟,牙齿都在打颤,用眼神询问,这踏马的不会是要拿我们做实验吧?   齐涟耸了耸肩。   心说你问我我问谁去,他又不是贺禛怎么知道贺禛搞什么鬼,再说了他也很害怕的好不好。   那群医生速度快,很快抽出17份20ml的血液,在这期间,佐群就靠在墙壁一侧,懒散地观察。   队医妥善收集好采血管,与佐群点了下头先行离开,佐群收敛了笑意,最后又扫了眼他们,正准备离开,忽然瞥见贺禛从监控室往这面走来。   他心里一直狐疑,但还是起身迎了过去。   贺禛没有多余的废话,开门见山:“如何?”   佐群无声地摇了摇头。   贺禛听不出情绪地嗯了声,继续往前走。   佐群以为贺禛是要去化验室,打算一同跟去看看。   副舱的门没有关,偶尔又自以为很小很低的声音传来。   “齐哥,他们不会是真的要拿我们做实验吧,比如把我们打造成只知道杀人的兵器,好完成他们统一全宇宙的妄想?”   “打个商量,贺禛……应该没有这么妖魔化吧?”   这声音上扬着,通过空气送入耳中。   也是在这时,贺禛忽然偏了一下头,是极其轻微但仍旧被齐涟捕捉到的一下。   他薄薄一层眼皮总是半掀着,目光便会自上而下投下来,但贺禛并没有居高临下的傲慢,更找不着一点对败者理所应当的轻蔑,活像是冷血动物的一双眼睛。   齐涟正想再看一眼,贺禛却已经走了,只剩下贝拉叽叽喳喳的声音。   “我靠……我刚刚的话不会被嗯嗯听了去吧?如果真的被听见了,那我岂不是死翘翘了……”   齐涟没有回他,因为另一件事占据了他头脑。   他……刚才看我一眼?   齐涟并不确定,于是趁深夜将这件事告诉了某只球,但某只球很不给他面子,窝在被子上,大言不惭道:【你的错觉。 】   齐涟:“……”   行吧,齐涟也不勉强,毕竟贺禛要是真在看他,就代表他被盯上了,只怕今晚是和贝拉一样担惊受怕到睡不着觉。   艾格斯星距离主城有段距离,贺禛似乎也不着急,见天色已晚,便停留一晚,第二日再返回主城。   齐涟躺在一张不算松软的床上,看向窝在他枕边的某只球,漫不经心开口:“球啊,你能不能给我讲讲你前几任宿主是如何完成的任务?”   116气得球都憋红了,在齐涟肩上蹦跶了下,然后义正辞严道:【我有名字!我有名字!我叫116 ,才不是球! 】   “好好好。”   齐涟随口敷衍着,等116安静下来才下床。   他已经两天一夜没有吃饭了,虽说他可以再坚持坚持,但他不想委屈自己,准确去餐厅找点吃点。   他对星舰内布局还不熟悉,绕两圈才摸到餐厅位置,星舰内24小时供电,餐厅亮堂堂一片。   佐群半夜饿了来餐厅找点夜宵,没料到会在这里撞见“货物”,而且对方神色如常,看见他竟然没逃走,他有点稀奇地质问道:“晚上不睡觉来这里做什么。”   对方好像有点蠢,到餐厅不吃饭还能做什么。   齐涟和善一笑:“我有点饿了,想找点食物。”   佐群越发稀奇了,端着盘小蛋糕上下一顿扫描,最后定格齐涟的暗绿色眼睛上,一呲牙:“你的眼睛很好看,很适合挖出来做下酒菜。”   齐涟又是从善如流一笑,十分谦虚:“谢谢夸奖。”   佐群:“……”   佐群啧了声,“谁允许你来吃饭。”不知道想到了哪一出,忽然兴致高昂地舔了舔嘴唇:“不过……你如果真的饿,我倒是可以勉为其难地带你吃些别的。”   星舰内有一处实验室,里面有很多腐烂的老鼠肉,他想这人一定会很喜欢。   齐涟哦了声,佯装没听出佐群弦外之意,“谢谢你了。”   佐群眼冒精光,正要说跟我来,戴在耳上的通讯器突兀传来一声。   “佐群。”   声音声调平缓稳定,像是一条笔直的线,但佐群莫名其妙地听出了一丝警告。   佐群瞬间全身过电,收了笑,看向餐厅天花板的摄像头,等待贺禛下一步指令。   齐涟也注意到佐群一瞬间的变化,他没有趁机离开,而是不动声色地观察,随后很快在佐群耳朵上找到异样的根源。   通讯器中对面的人不出意外就是贺禛,但不知道贺禛说了些什么,佐群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不仅难看,连端着小蛋糕的手都很僵硬。   没等齐涟再观察出什么,佐群已经恢复如初,自顾撂下了托着蛋糕的盘子,转身离开,看背影怎么都偷着股憋屈劲。   齐涟满腹狐疑,难不成是贺禛临时有事叫走佐群,佐群因吃不上蛋糕而心生不满?   这个猜测怎么看怎么荒唐,齐涟果断不再想,摸过佐群抛弃的小蛋糕,吃上一口不得不感叹句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在餐厅吃跑喝足,齐涟散着步回去,回去后盖着暗璟统一的棉布,在温度适宜的房间舒舒服服睡了一觉。   一觉到天明,洗完漱,齐涟与贝拉一同前往餐厅。   齐涟昨日没想太多,今早醒来脑袋清明不少,他才发现贺禛竟然没有禁足,反而允许他们在星舰上自由活动,着实不像是他的风格。   贺禛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他不清楚,既来之则安之。   暗璟伙食不错,早餐种类齐全,贝拉顿时连害怕都顾不上了,一口一个糕点地往肚子里塞,边吃边说:“这也太好吃了!比我工作餐不知道还吃多少陪!”   齐涟吃着早餐,享受着清晨阳光,在心里附和着贝拉。   餐厅里人很多,说话声时不时响起。吃过饭齐涟与贝拉正要返回,方才填充整个餐厅的交流声戛然而止,是被人粗暴画上一个潦草句号。   齐涟本能看向餐厅入口,看见了身着黑衣的贺禛。   贺禛的到来像是一个天然的降音键,自带的寒气毫不客气侵占餐厅的每寸角落。   贝拉竭力降低存在感,拉着齐涟袖子示意赶快离开,齐涟不仅没走,反而艺高人胆大踱步到贺禛身前。   刹那间,不少或掩饰或看热闹的目光聚在齐涟身上。齐涟却像没有感觉到似的,一双墨绿色的眼睛弯了一下,点到为止地收回,表示感谢:“还没来及谢谢你,将我们这些人从星盗手中救出来。”   贝拉紧张害怕得眼睛都闭上了,生怕贺禛一个不顺心,反手掏出枪给齐涟一子。   但……很安静……   安静到贝拉都听见了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他迟缓地睁开眼,挪着眼球去看齐涟,却见齐涟竟然毫发无伤。   齐涟一根汗毛都没少地站在距贺禛一步前的位置,齐涟身高腿长挡住窗外大片阳光,仅有几缕幸存着,幸存着落在贺禛头发上、眼睛上、肩膀上。   又因为贝拉站得位置巧妙,看不见贺禛无机质的瞳孔,于是这副场景落在贝拉眼中……   简直……简直就像星际TV8热播的狗血肥皂剧中男女主的深情对视。   贝拉觉得自己撞见了鬼。   幸好现在是青天白日,这鬼很快魂飞播散。   阳光点缀在贺禛凸起的喉结处,上下滚动一遭,他很快作出了回应,面无表情地说:“不需要。”   齐涟愣了一下,很快释放出友善笑意:“要的。”   平心而论,他的长相使他笑起时总带着一股戏谑,像是不入心不入眼,只浮于表面,但他的眼神又太过真诚,好像本该如此,本该道谢。   贝拉又是一下无声叹息,齐涟平日里也挺聪明的,怎么现在犯上轴,对一个贺禛说谢谢,这与问矮子要不要增高鞋垫有什么区别。   但很快贝拉觉得自己又遇见鬼了。   因为贺禛竟然还没有掏出枪,而是看了齐涟眼,之后面不改色地侧身离开,平静地像是暴风雨来临前。   贝拉都做好了迎接狂风骤雨的准备,但……事实又给了他当头一棒,因为暴风雨本人已经走了。   贝拉:“……”   贝拉不可置信地揉揉眼睛,嗯……很好,太阳还在东方。   贝拉确定自己正常好,一把抓过齐涟手臂,连扯带拽将人带走,等走出距离餐厅五十多米的位置才说:“你不要命了!”   “当然要的。”   贝拉:“……”   最近无话可说的次数着实有点多……   齐涟倒像是没看出贝拉的无语,双目不知落在哪里,摸着下巴自说自话:“我突然发现贺禛的脾气竟然还不错。”   贝拉一个踉跄,差点给齐涟跪了。   同一时间,星舰内头顶红光闪烁一下。    第94章   因为齐涟这一句口无遮拦,贝拉中午吃饭时都没叫齐涟,生怕这人在餐厅撞见贺禛又说什么让他撞见鬼的话。   齐涟对此很无辜,他只不过是说一句大实话,这年头连说句实话都不让了吗?   由于这个问题暂时无法得到回答, 齐涟也不再思考。   星舰内组织严密,即便是午休时间也有身着作战服的守卫巡逻。从餐厅回来,没等齐涟进屋被一名守卫强制关进一个独立的小黑屋。   小黑屋面积狭小,看布局以及内设与审讯室相似,齐涟坐在椅子上扫视一圈,最后看向领他进来的那名守卫,“请问这是做什么?”   那名守卫疑似被毒哑了,未发一言,像机器人一样地执行指令,掏出一支笔一张纸按在齐涟桌上。   齐涟从他一连串动作出判断出应该是需要写什么东西,狐疑地摸过纸张,看见“信息调查”四个大字印在纸上。   什么鬼,贺禛什么时候干上军部的活了?   想归想, 齐涟还是老老实实地咬开笔帽, 一笔一划地开始填写。   都是些关于个人信息的调察, 诸如姓名、年龄、家庭住址……齐涟填得很顺利,但到了后期, 齐涟填写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   最喜欢的颜色。   -……嗯, 翠绿。   最喜欢的食物。   -咖啡、蛋糕。   最喜欢的水果。   -芒果。   最喜欢的花朵。   -也许是……玫瑰(50%的可能性,本人也不确定)   ……   齐涟吊着笔帽写写画画,越填眉头蹙得越深。   这都是些什么鬼问题,也太奇怪了,其程度能绕艾格斯星四五圈。   一路涂涂抹抹, 修修改改终于填到最后一个问题,齐涟如释重负地松一口气,天知道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有多难。   你印象最深的人。   齐涟:“……”   齐涟不可置信地看了看这问题,又绕回上面,最后在纸上一弹,发出嘭地一小声。   什么信息调查,我看是相亲问卷还差不多,简直要把整个人掘地三尺地挖出来再埋回去。   吐槽归吐槽,该填得还是得填。   齐涟胡胡编乱造了一个王刚上去,左右全宇宙17个宜居星球,重名率高达99.99%。   填完后守卫收好试卷与笔送齐涟出门,他填写的速度快,回去时贝拉还没回来,等了一会儿贝拉才回来,是心情不错的样子:“核实身份的信息表填完了,咱们应该能回家了吧?”   “话说回来,我这段经历真的可以发到星网了,本以为被星盗绑架要被卖到某个偏远星球的矿区……”   后面的话齐涟没太听,冒昧地打断了贝拉:“你的信息表上都是些什么问题?”   贝拉莫名其妙地摇摇头说:“就是填写家庭住址、职业经历等信息,怎么了。”   齐涟:“……”   你的问卷和我的问卷好像不太一样?   齐涟摇摇,随口敷衍说:“没事,突然想起就问问了。”   贝拉不疑有他,也没太纠结:“……好吧。”   由于人数问题,他们被绑架来的17个人两人一间房,星舰上房间众多,两人一间房也绰绰有余,齐涟点好,作为多出来的那人,顺利享受单人单间。   但填完问卷的当天下去,一名守卫就突然告知他,星舰上房间不够,这间房需要让出。   齐涟站在房间门口没有动,撑着门含笑看着那名守卫,手臂上肌肉紧绷出漂亮的一条线,是防御的姿势:“我白天没见过那面有人出来,想来都是些空房间。”   齐涟说的那面是一整排严实合缝的高密度纳米门。   那守卫并未回,只看着齐涟,见齐涟没有顺从的意思,手按在腰间,作势要摸出枪,齐涟立刻见好就收:“搬搬搬,我马上就搬,着什么急嘛。”   由于“星舰上没有多余房间”齐涟被迫搬到贝拉房间,与贝拉同住的是一名肌肉虬结的壮汉,据说是做矿产生意。   房间内两张床都占用,齐涟只好向守卫要了床枕被铺在地上,谢天谢地,星舰上还没至于连床被子都没有。   二十多平的小房间聚着三个大男人,一呼一吸间呼吸都透着一股憋闷,贝拉待了会儿就有些受不住了,招呼齐涟出去透透气。   齐涟待得也有点无聊,再加上在屋中也见不到贺禛,就同意了。   谁料,他们一推开门,一左一右两名守卫登时拦住他们。   他们手臂都包裹在黑色作战服下,但无一例外可以从他们流畅的肌肉线条感受到他们不容忽视的力量感。   齐涟蹙了蹙眉,昨夜与今早他们都能自由活动,贺禛没有任何关押囚禁趋势,但……齐涟目光移到两名守卫上,讨好地笑说:“房间太闷,我们想出去逛逛,不会乱走。”   齐涟这番解释通情达理,但那两名守卫却像是下定了程序指令的机器人,没给齐涟一点回复,尽职尽责地拦住他们。   贝拉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生怕两守卫一个不顺齐涟小命呜呼,一把扯着齐涟到身后,边道歉边合上门:“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门合上了,贝拉长舒一口气,目光幽怨地看向齐涟,好像在说你一会儿不作妖是能少个肾还是怎么。   齐涟直接视而不见,坐回自己地铺。   贝拉见齐涟忽视他,不满地一撇嘴:“你在想什么?”   齐涟搓搓手指哦了声,终于回了贝拉一句:“我在想,为什么好端端派人看守我们,禁止我们外出。”   贝拉还以为齐涟在想什么宇宙大爆炸的深邃问题,结果……就这?他踢掉鞋子,无事可做地上床回说:“这还不简单,我们当中有人身份出问题了呗,之前没发现,现在被发现了呗,不然你以为那信息调差是白填的?”   齐涟一下子就不说话了,掀开黑中带着翠绿星光的眼睛看向窗外。   窗外雪还在下,是苍茫的白,稀薄阳光穿透玻璃,反射出屋内的床铺以及天花板上的红色一点。   齐涟看了一眼就收了目光。   下午六点,开门声响起。   正午拦住他们守卫拿着三份吃食进了屋,按人数发放食物,发完晚饭守卫完成任务,依旧没留一句话转身离开,关了门。   待守卫走了,贝拉爬下床,拆开筷子:“没想到贺禛居然这么有人性,关押还有饭……我靠!这待遇也太好了吧!”   随着餐盒打开,香味扑鼻的饭香也在狭小的房间弥漫。   七分熟的艾克斯牛肉,搭配奶油意面,怎么看都不像是给他们这些“货物”吃的。   齐涟眉梢挑起一个玩味弧度,也打开了自己面前这份饭……大列巴面包、全绿叶的沙拉、以及一堆不知道熟没熟的毛豆、唯一看上去能吃的就是一瓶沙拉酱。   齐涟:“………………”   齐涟怀疑他出现幻觉了,缓了会儿又去看了遍,如此循环两遍后齐涟确定这不是他的错觉时又闻到一股香味。   齐涟闻着香味看去,看见壮汉手中装有五花肉的饭盒。   齐涟:“………………”   齐涟不信邪地又看了看自己饭盒,最后直接气笑了。   贝拉正吃着饭,听见这声带着不服不满的轻嗤声,本能朝齐涟看过去,一下秒就看见齐涟手中一堆不知道是不是人能吃的饭。   贝拉:“……”   贝拉看了看自己的,又看了看壮汉的,最后说:“齐哥,我这份饭量菜量都很大,咱们可以吃一份。”   齐涟收了笑看过去,发现贝拉并不是无中生有,他的那份餐量确实很大,两个成年男人吃绰绰有余,但齐涟没动,也没说好不好,只拿着那份饭推开了门,举到门口两名守卫面前示意。   “为什么每份饭的差距这么大?”   齐涟只是随口一问,没指望得到守卫回答,但没想到其中一名守卫竟然太阳打西边出来地开口了:“星舰上物资不足,晚饭随机发放。”   齐涟一颠手中的饭,什么都没说,转身关了门。   一会儿房间不足,一会儿物资不足,星舰自己知道吗,只怕它自己都蒙在鼓里。   他们是被关押的“货物”,这帮守卫没必要像他解释“为什么每份饭的差距这么大”这种无意义的问题,他们应该像上午一样,安静地执行下达的指令,而不是像方才那样有问有答,有来有往。   刚才的对话贝拉也听见了,等齐涟回来了说:“我这份饭真的很多,我自己一个人吃不完。而是我觉得今天可能是运气问题,说不上明天就轮不到你了。”   齐涟喉咙回溢出一声带笑的气音,什么都没回,用干吧面包沾着沙拉酱勉强下肚。   嘴里毫无希望嚼着干吧面包,脑袋开始活跃。   贺禛这么小心眼的吗?   他不过是说了一句贺禛脾气还挺好,又不是难听骂人的话,贺禛就开始搞些小动作针对他,又是收回他房间让他打地铺,又是给他一堆难以下咽的饭菜。   心眼怕不是比蚊子还小。   面包吃了一半,齐涟就没再吃,扔到一旁,让这干吧面包自生自灭。   他敢说他从来没吃过如此难吃的东西。   齐涟心里考究一番,果断推开门。   守卫依旧尽职尽责守在门口,双目清明,任凭齐涟如果盯得如何紧都找不带半点情绪,齐涟无趣地啧了声,开始于无形中套近乎:“兄弟,累吗?”   “喝水吗?”   很明显他没有等到回答,齐涟也不在勉强,开门见山道:“我要见你们的长官。”   他说得很直白,也很明确,是要,而不是在请求允许。   前来看守的军人都是贺禛从队伍中挑选的身手利落的能手,平日里负责的都是军队事宜,不明白贺禛为什么要派他们来做守卫的工作,但他们一向懂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因此并没有给齐涟答话。   齐涟看了他们眼,迈出脚,踏出纳米门,下一秒一支枪抵在他太阳穴。   齐涟飞快压下眼眸中的一丝不悦,举起手笑道:“有话好好说,打打杀杀多伤和气。”   持枪那人不为所动,他正要采取强硬手段命令齐涟回去,耳中通讯器忽然响起不容置喙的一声。   “带他过来。”   那人脸色一变,迅速收好枪,看向齐涟:“跟我来。”   星舰规格庞大,内设有各个区域,那人将齐涟带入办公区后便先行离开。   齐涟在门前站定一秒,抬手敲了门,再听见那一声低沉的请进后才推门进入。   彼时贺禛正坐在办公桌后处理公务,他穿着一件铁灰色衬衫,解开了两枚扣字,看起来要松散随意许多。   齐涟眉梢一挑,目光移到贺禛握着签字笔的手上。   贺禛每次出现,手上习惯带着黑色手套,将五指牢牢包裹,刻板、严肃,像是不容冒犯,现在……在处理公务时倒是露了出来。   他的手指修长,握着签字笔肌肉牵动起时显得很有力,但是……齐涟借助室内温暖灯光很清晰地看见贺禛五指关节上的红肿痕迹,醒目、刺眼、突兀。   有趣。   一个一年有一半时间处于冬季的星球执行长官,手上竟然有冻伤?   齐涟不是五谷不分的大少爷,这点生活常识还是有的,冻疮发生与寒冷有直接关系,只要有一年犯了没有及时治疗痊愈,之后的每一年都会复发。   这就更有趣了。   凭贺禛的身份地位会连一个小小的冻疮都治不好吗?   答案一定是不会。   所以……是贺禛不想根治?   为什么?   就在齐涟百思不得其解间,贺禛冷冷开口了:“看够了?”   齐涟果断不再深究这个问题,笑了一下说:“别生气啊,长官。”   他语调上扬着,并非刻意撩拨,而是带着股天然就冲不开的散漫劲儿。   贺禛动作一顿,而后如常去处理光脑上的文件,像是没听见这话,没看见齐涟这个人。   齐涟一时间被晒在原地也不着急,视线在屋中绕了几圈,没放过屋中每一处陈设,最终定格在处理公务的贺禛身上。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   齐涟上前走了一步,他有留意着,停下时刚好是在人与人相处的安全线上,他垂眸见贺禛铁了心把他当透明人,心中无声一声冷笑,然后道:“长官,请问主星来交涉的人什么时候能到?”   不出所料,贺禛没有回答。   齐涟站在原地琢磨了一瞬,又问:“长官,请问我们什么时候能离开?”   贺禛处理文件的手一停,终于朝齐涟看过去,不仅眼神冷,就连声音也是上了霜:“你很着急?”   齐涟愣了一下,他都做好得不到回应的准备,如此……倒是出乎他意料了,他很快调整好表情,笑了笑说:“我在这里吃得不好,住得不好,就连人身自由都没有,换个人都想离开吧。”   他说的是抱怨的话,语气却亲昵,像是旧友间调侃,又像是情人间的打趣。   贺禛完全不吃齐涟这一套,只道:“你应该搞清楚身份地位。”   齐涟又笑了。   他在那群星盗身边待了五天,闲得发慌,此时此刻完全没有不能在老虎头上拔毛的自觉,更何况虽然不知道贺禛命令佐群抽他们血液做什么,但贺禛迟迟没有下一步行动,就代表他们还有用处。   如此一来,齐涟不仅不怕,反而顺着杆子往上爬道:“那你针对我,怎么也得给我一个理由吧?”   贺禛顿了一下,很细微的一下,但仍被齐涟捕捉到,再然后齐涟听见贺禛极为平直的一句话:“看你不顺眼。”   齐涟:“……”   齐涟一噎。   不是,来之前也没人告诉他贺禛这么的……任性啊。    第95章   齐涟自以为自己长相还算过关,既不凶神恶煞,也不丑如夜叉,算得上句周正,怎么到贺禛嘴里倒好似他眼睛不是眼睛,嘴巴不是嘴巴。   齐涟正要为自己发声, 铺天盖地的红光瞬间充盈整个纳米工作舱。   警报……警报——   程序受到外界干扰,已开启自动保护程序——   程序启动1 % , 2 %, 30 %……   程序启动失败——   随着星舰内机械音消失,不算大的工作舱开始剧烈摇晃,红色指示灯填充舱内,狂闪不停。   “迫降。”   贺禛声音冷肃下完指令,摸出**,走出桌案后, 脚步扎实,看不出一点星舰摇晃痕迹。   齐涟佯装身形不稳,扶住一侧墙壁,目送贺禛离开,就在他思考是怎么回事时,却见原本已经出门的贺禛忽然转身看过来,漆黑手抢对着齐涟心脏隔空一点,眉眼锐利、冰冷:“老实待着。”   齐涟这个时候倒是老实了, 腾出一只手手指一点额头:“遵命。”   舱门合上,余下警报声隔绝在外,齐涟收起扶住墙壁的手,目光清明大亮,他不紧不慢地在舱内扫了一圈, 最后定格在贺禛文件处理到一半的星屏上。   星屏没光,亮着白光,齐涟只停留一瞬就撤走了视线。   虽说有外界病毒入侵了星舰内程序,监控等设施报废,但难保贺禛没留有后手。   齐涟犹豫一下,走到窗边。   自动驾驶程序摧毁,星舰人工驾驶,以超高音速迫降,尾翼胡乱刮过成片的雪松林,雪松被切割成斜片,飞雪成片覆满整扇窗。   嘭——   雪花簌簌落下,整个星舰有三分之二摧毁成废铁,在雪地里燃起细长飘渺的青烟。   嘶嘶嘶的钢丝燃烧声响起。   舱门扭曲变形,齐涟踱步到门口。   舱内由高密度纳米材料合成,不受高低温影响,即便在危险性极高的一级爆炸中也能完好无损。   齐涟沿着舱门检查一周果断站起身。   如果不是他藏身于此,即便性命无忧,不死也伤,毕竟他们这群俘虏的住所在星舰最东侧,那是星舰受损最严重的地方。   舱门被毁,一时半会出不去,齐涟重新走出窗边。   星舰舱门已经打开,贺禛走出星舰,在雪地留下一连串脚印。   同一时间,五架中型飞行器稳稳降落,成群结队的黑衣人踏入雪地。   没有多余的废话,跟随在贺禛身后训练有素的士兵侵巢而出,黑色作战服包裹全身,像是迅猛的鹰隼。   枪声绵延不绝,赤红的血液侵染了整片雪松林。   齐涟就站在窗后静静观察着,贺禛伸手很好,不是主星军走出来的刻板统一,没有太多花里胡哨的招式,但是招招致命。   也许是齐涟目光过于不加掩饰,还在打斗中的贺禛忽然偏过头,穿过雪松林的间隙,看向齐涟。   也就是这一瞬间的分心,一枚子弹直直飞来,贺禛迅速避开,但仍反应不及时,子弹擦过小臂,切开衣料与皮肉射向远方。   “啧。”   齐涟暗叹一声,自言自语道:“但愿贺禛回来后,别把伤算到他头上。”   从人数上来看贺禛这面不占优势,但当佐群压着一名黑衣人在贺禛面前双膝跪地时,结局显而易见。   佐群一把撸下黑衣人面罩,枪管抵在太阳穴:“谁派你们来的?”   与贺禛结仇的人很多,想要贺禛死的人也很多,别说齐涟判断不出来只怕贺禛自己都不知道。   贺禛目光自上而下落下来,居高临下,好似全然不将他们这群败者放在眼中,尽管他的目光时常冷若冰霜,不含情绪。   “说话,哑巴了。”佐群猛然附身,露出虎牙勾唇一笑,捏着黑衣人下颌,强迫性打开口腔,露出舌根:“这也没有啊,不过……我倒是可以真把你变成哑巴。”   话音一落,佐群尚且来不及掏出袖中匕首,付出行动,凌厉的破空气,一银光穿透树上积雪,直面迎来,黑羽乌鸦也受惊飞走,抖掉雪沫,收起翅膀,重新栖息在某一雪松树梢。   枪下的人发出闷哼一声,鲜血狂涌而出。   佐群神色当即一变,作势要去追赶,贺禛直截了当道:“不用追了。”   对方明显有备而来,一旦灭口便撤退,现在再追击无异于亡羊补牢,最重要的是哪怕不追击他也知道是哪伙人。   “可是……”   佐群左右扫视一圈,这是唯一活口。   贺禛淡淡看了佐群眼,未发一言。   佐群立马收了脚步,毕恭毕敬道:“是,长官。”   星舰机翼坠毁,有三分之二受损,伤亡人数过半,其中随行医生以及医疗专用机器人全部报废。   佐群踱步至星舰内,星舰内各区域皆有遭遇重创,其中以关押“俘虏”的关押区尤为严重,活口不下三人,且皆陷于昏迷状态。   鲜血流淌了半个星舰,蜿蜒至贺禛脚下。   两侧的守卫全部噤若寒蝉,生怕一个不小心触了贺禛霉头。   “收拾干净。”   “遵命。”   众人全都长舒出口气,暗道看来贺禛今日还算是心情好,没处置他们看守失责的罪。   星舰飞行能力丧失,暂时无法启程离开,恒温系统也摧毁,佐群正要请示贺禛下一步计划,却见有脚步声从前面传来。   来人有着一双深绿色的翡翠眼眸,因为带着笑,给他周正的五官添加了几分流气,多了股散漫劲儿。   不等齐涟走进,佐群舔了舔嘴唇,说不上是虚情还是假意地夸赞道:“你运气不错。”   齐涟愣了一下,没看佐群,目光不深不浅地定格在贺禛身上,然后扯起嘴角笑了下说:“还好多谢贺长官,遇险时藏身在办公室内,才算是逃过一劫。”   佐群一噎,看了眼贺禛背影,也不知道是想到了哪,眉头忽然皱起打成了死结,看样子是挺憋屈的。   齐涟说罢,继续看着贺禛,赶在贺禛上手的前一秒指着自己小臂说:“你……这里受伤了。”   贺禛依旧是没有波动的样子,像是死水。   反倒是跟在贺禛身后的佐群有蹿了出来,哂笑一声,然后嘴巴不是嘴巴,眼睛不是眼睛地耍着枪说:“有功夫管好你自己,小心连命是怎么没的都不知道。”   齐涟全当佐群的话是耳傍风,继续言笑晏晏看着贺禛,好像非得到贺禛回应不可似的。   其实齐涟这人惜命得紧,他虽然不知道贺禛要他们这群人做什么,但眼下因这场飞来横祸幸存者不过二三人,怎么也会留他一条命,只要留条命,齐涟就无所畏惧,反正死不了。   果然,贺禛并没有与他计较,脚步未停,与他错身离开。   佐群老实跟在贺禛身后,离开间有恶狠狠瞪了齐涟眼,威胁之意浓郁。   星舰坠毁,接应人员一时半刻无法赶到,只好在原地安营扎寨。   艾格斯星雪季漫长,全年有大半时间处于雪季,气候条件恶劣,不宜居住,此时夜间风雪正盛,鹅毛大雪自四面八方而来,飞进营帐,在门口聚了一小堆不得消融的雪花。   贝拉躺在折叠床上意识不清地哼哼唧唧,里三层外三层裹紧衣物被子,直到把自己捂成个蚕蛹。   营帐门帘突然自外被人掀开,一阵寒风刮起,守卫拿着两个铁制饭盒走进,朝齐涟点点头,然后伸出右手:“你的。”又抬了下左手,“他的,饭。”   这个字好像一个魔咒,刚还意识不清的贝拉突然睁开了铜铃般大的双眼,“饭!”   齐涟接过饭盒,将贝拉那份给他,然后自己怀着既期待又忐忑的心情打开了饭盒,在看了那个能噎二里地的馒头、不知道是用什么做成的榨菜以及毛豆时,他竟然生出一种果然如此的错觉来。   他又抬头看了眼贝拉手中的饭盒,清蒸鱼,蒜蓉白菜……齐涟直接气笑了。   贝拉看了看齐涟,又看了看自己的饭盒,挠挠头说:“要不,咱俩吃一份?”   “不用。”   齐涟坐在折叠铁凳上,拆了筷子,夹了口榨菜,没管嚼没嚼碎直接咽下去了。   嗯……行,能吃。   贝拉也不知道为什么两分饭差距会这么大,只当成是齐涟上次在餐厅得罪了贺禛,但他吃得这么好,或多或少有点尴尬,开始没话找话:“艾格斯星真的太冷了。也不知道在这居住的人是如何生存的。”   齐涟边吃饭边接了一句:“我觉得你可以看下星历。”   “什么意思?”贝拉没太懂。   齐涟很好心地解释:“现在是星历5873年,你当科技是摆设?”   贝拉一哽,绝不承认是自己脑子短路:“有恒温还好,但……但是现在可居住星球就有17个,像是排名最末的τ星以及δ星科技都处于末时代,连最基本的列车都造不出来,更别提可持续覆盖全星的恒温系统。”   “而且,不仅仅是这两个星球,光是艾格斯星就有不少黑水窟。”   艾格斯星矿产资源发达,因数百年的不合理开采导致环境受到破坏污染,其废水一路蜿蜒,中下游区域一并受损,无论是经济还是科技一路倒退,连最起码的灯火都没有。   齐涟对艾格斯星了解不多,只知道上一任艾格斯星长官采取放任态度,任由黑水窟民众自生自灭,贺禛是五年前上任,上任后的如何齐涟就不得而知了。   但以贺禛那冷血无情的性子,只怕是也不能有什么作为,只怕不对黑水窟居民赶尽杀绝,以防影响艾格斯星评级都算好的。   齐涟在想什么贝拉并不知情,他本就是随口一提,话题过去也没有没再说。   齐涟吃完整顿味如嚼蜡的饭,放下筷子伸了个懒腰站起身。   贝拉间齐涟要出门,连忙叫住:“喂,你干什么去?”   齐涟反手拉开门帘:“我去’见鬼’一下。”   贝拉对着空空如也的营帐一声靠,想起自己说的撞见鬼了,暗道齐涟不会又要去找贺禛吧? !   外面风雪依旧,齐涟踩着覆着雪花的枯枝雪地上,发出有规律的吱呀吱呀声,他先去一趟报废的星舰才绕路去了长官营地。   营帐不隔音,时不时有交谈声传出,齐涟站在外面等会儿才声音彻底消失,随后有人走了出来。   齐涟抬起头一看,是佐群。   他都做好了被佐群冷嘲热讽或者威胁一番的准备,谁料佐群只是看了他眼便离开了。   齐涟道了声奇怪,随即拎着从星舰内翻找出的东西掀开门帘进了营帐。   长官营帐也不温暖,只在正中心置一个正在燃烧的炭火,稍微驱散了一二分的寒意。   齐涟进来前没有通报更没有敲门,因此当看见不请自来的齐涟是时,贺禛有一瞬间没反应过来,但很快,眼中的怔愣被冰冷取代。   齐涟佯装视而不见,顶着贺禛目光上前。   彼时贺禛正坐在简易办公桌后,手握着签字笔,没了皮质手套的遮掩,那双带着冻伤的手再一次不设防地暴露在齐涟眼中。   贺禛神色未变,直到齐涟不知死活走到办公桌上前才纡尊降贵地吐出二字:“出去。”   依旧是一副话不多的样子。   齐涟脚步停了,笑道,“别啊。”   “你受伤了,长官。”齐涟手一抬,露出自己从废弃星舰内翻找到的医药箱:“随行医生、医疗机器人都不能用了,这可以是我好不容易才找到医疗箱。”   齐涟接着说:“伤口虽然不严重,但在手臂上,日常行动也多有不便。”   “出去。”   依旧是万年不变的两个字。   齐涟说:“别呀,你手臂受伤是因为我,我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这是在说贺禛因看他分心,而险些被敌人射中。   贺禛终于舍得分齐涟一个正眼了:“未免太高看了自己。”   齐涟啧了声,“难不成长官你怕我。”他耸了耸肩:“我手无缚鸡之力,只是不喜欢欠人情罢了,你从那群星盗手中救了我,我总要做些什么。”   齐涟说完,安静等待起。   他并不是有个耐心多的人,在等待的期间已经开始后悔接手这个傻逼任务了,不过好在贺禛很快就开口了:“你知道我是谁?”   齐涟心说这是什么鬼问题,但还是耐着性子回答说:“你是贺禛,你是艾格斯星的执行长官。”   贺禛说:“出去。”   齐涟:“……”   不是,你是阴晴不定代言人还是怎么。   我哪里答得不和你心意你直接告诉我不行,非得让我猜吗?   还动不动就出去,你怎么不出去。   齐涟脾气并不好,贺禛这三个“出去”对他而来与“滚”字差不多,此时也没了陪笑的心情,只道:“伤口在手臂,子弹射中。那帮人出手狠,不包扎一时半刻好不了,倘若再来一次,你有多少机会,我的命在你手里,我总得为我自己着想。”   说到这里,贺禛表情稍有缓和,齐涟见好就收,眼疾手快打开医药箱。   那帮人确实出手狠辣恶毒,袖子挽上去,可以看见伤口两侧的翻滚皮肉。   贺禛动作有些糙,自己愈合的伤口又有了流血的趋势,齐涟迅速用棉球止血,确保不再流血后才开始消毒。   消毒需要反复刺激伤口,齐涟冲洗着伤口,感受到手下肌肉的颤动,他抬头看了贺禛眼,却发现贺禛是一副淡淡的未放在心上的样子。   齐涟暗暗心惊,贺禛确实是能忍。   同时也不仅对军部众人对贺禛的评价产生怀疑,贺禛这一刀之所以没避开全是由于他分心看了齐涟一眼,倘若贺禛真是个恶毒的人,那齐涟早就没命了。   眼见不一定为实,更何况是道听途说,这个道理齐涟懂,但真要说贺禛是什么人,还需要进一步的试探。   包扎完伤口,齐涟将贺禛袖子挽下去,收拾好医疗箱,正要离开,忽然看见贺禛重新拿起签字笔的右手。   贺禛手有冻伤,并不好看,但胜在手指修长,筋骨又分明,齐涟不禁分心,思忖起这双手倘若没有冻伤会是什么样?   这并不难想象,定会比现在好看数倍。   人一旦分心,动作便迟缓起来,齐涟慢吞吞地合上医药箱盖子,到底是决定再试试贺禛的底线在哪里。   他扣上锁扣,发出咔嚓一声,前脚迈出,后脚极速转弯,在贺禛反应不及时时一把握住贺禛右手。   很冰、很冷,激得齐涟想要放手,但他还是忍住了。   贺禛眉头瞬间打成死结,一把抽出自己手。   齐涟继续用力,扼制住贺禛右手,见贺禛左手袭来,立马挥手做格挡,期间手臂不知道碰到了哪一出,笼罩在桌面上的灯暗了一个度,映得贺禛整个人柔和不少,也得以趁机控制住贺禛左手。   单论力气,贺禛并不是他的对手。   齐涟成功攥着贺禛两只手,笑了一笑,嗓音听起来轻快不少:“长官,你的手很冷,需要帮你暖暖吗?”   贺禛挣扎的动作没有停,但没有叫人,更没有其他攻势袭来。   齐涟不禁感到好奇,贺禛是会容忍一个不明身份的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冒犯自己吗?   这个答案显而易见,但他现在无暇顾及太多,因为贺禛很快反问出声。   “你的目的是什么。”   齐涟不喜欢“目的”这个词,好像是他有所图谋似的,虽然他确实是……   齐涟俯身,隔着一张办公桌与贺禛相望道:“长官,商量个事呗。”   齐涟掌心确实温暖,也不知道贺禛是不是想通了,总之不动了。   灯光暗下去,只映亮办公桌这一小圈,映得齐涟眼瞳更为剔透,贺禛从中看见了自己,他心情稍微好了点,于是配合道:“说。”   齐涟没料到贺禛会如此痛快,一愣,但又很快道:“长官,你看……你能不能稍微看我顺眼点。不用很多,一点点就好。”   齐涟自认为自己这话说得算是体贴,他只要一点点的顺眼,没有要很多,可没想到贺禛又一次没给他回复。   他不太满意地啧了声,去看贺禛,却惊奇地发现贺禛那双时常和死水一样的眼瞳有点了波动。   尽管那波动只是落叶落在湖水上那一秒那一刻的转瞬即逝,齐涟却也知足。   齐涟握着贺禛手指,一鼓作气地凑近说:“我实在是不想打地铺,吃馒头了。”   他声音总是压得很低,上扬的尾音带着钩子,随意勾起,是不经意的一下。齐涟总是善于利用自己的先天优势,继续用这种语气商量这说:“你看,行不?”    第96章   齐涟不确定他昨晚一连串越线的举动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但真要他什么都不做,安分守己地谋取贺禛信任这太难了,他始终相信凡事事在人为。   更何况他总要知道贺禛的底线在哪里,也好迈出下一步, 也更好地一步步降低贺禛底线, 直到最后……   “齐涟。”   贝拉打断了齐涟的思路, 齐涟只好放弃思考嗯了声, 表示疑惑。   “一会儿送饭的守卫就来了,如果……如果还是和以前一样, 咱俩先吃一份,左右我那份饭大,一个人吃还能剩下一半。”   贝拉长得不高也不壮,饭量却不少,一顿饭也能吃上两三碗,但……也不知道是在贺禛手下做事福利过于好了,还是怎么,他这份餐的量过于大了,吃到十二分饱竟然还能剩下一大半,不知道还以为他是饿死鬼投胎。   齐涟无所谓地笑笑:“不用, 而且……”   后半句没说完,营帐被人掀开, 大片冷冽风雪闯入。   昨日星舰坠毁, 贝拉虽然捡回条命,但也受了不轻不重的伤,现在躺在折叠床上动弹不得。   齐涟理所应当地接过两份饭,伸手掂了掂,而后眉梢饶有兴致地一挑,叫住守卫笑道:“哥,你知道咱们什么时候能离开吗?”   身着黑色作战服的守卫上下一顿扫描,最后不冷不热道:“主星的人就是矫情。”   齐涟忍着脾气,笑说:“和家人失联太长时间,担心他们。”   守卫讽刺完,勉强道:“不清楚。”说完,不等齐涟再问什么,转身离开。   齐涟啧了声,没拦守卫刨根问底,将其中一份饭递给了贝拉。   贝拉趴在铁架床上打开饭盒,不出所料又是与往日一般丰富的菜肴配置,他眼疾手快拉住齐涟衣角说:“我自己吃不完……”   齐涟看了贝拉眼,有看了下自己手中饭盒,没回答,径直掀开饭盒盖子,同款饭菜瞬间闯入眼中。   尽管方才在估计重量时早有预料,但此时此刻,齐涟还是兴致盎然地挑了一下眉梢,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忽然感概起事在人为的百年道理来。   贝拉趴在床上,极为艰难地腾出一只手揉揉眼睛,揉完后又用力眨了眨眼:“啊!”   “啊什么啊?”   齐涟瞥了贝拉眼。   贝拉自己给自己找台阶:“看来前几次的饭菜应该是偶然。”   齐涟但笑不语。   偶尔吗?他可不认为。   只怕他昨日不去找贺禛,贺禛能一直让他吃馒头。   饭菜都是刚出锅的热乎菜,在冰天雪地里的酷寒中绝对算得上一剂良药。   吃过饭后,贝拉嘴巴啧啧几下,正要说些什么,就见齐涟站起身从营帐内某个角落翻找出一个小箱子,随即掀起了营帐门帘。   贝拉打了个哆嗦:“你又要做什么去?”   实在不怪贝拉问东问西,而是经过短短几日的相处,只要眼睛不瞎都能看出齐涟是个不安分的主,贝拉生怕齐涟一不小心又得罪了嗯嗯,等不到主星派人来接应。   “去感谢某个好心人。”   齐涟没分给贝拉一个眼神,出了营帐。   艾格斯星的雪季长达半年,如今才刚刚开始,可即便如此,飞雪已如鹅毛般大,让人不禁怀疑倘若没有供暖设施,艾格斯星是否当真会沦落为荒星。   依赖于还算不错的记忆,齐涟轻车熟路摸到了贺禛营帐。   营帐内没有声音传来,齐涟思考了瞬,正要敲门,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齐涟条件反射转头,看见带着毛线帽子的佐群。   佐群神色匆匆,想来是找贺禛有事,看见齐涟竟然没有眼睛不是眼睛,嘴巴不是嘴巴。   齐涟正感叹着,忽然一阵风传来,刚才从他身边飞过的佐群竟然又折返回来:“你在这做什么。”   “来给长官换药。”   齐涟抬了抬手,老实回答。虽然在心里诽谤佐群还真是逮着个人就不放,竟然不怕耽误正事。   齐涟的语气很淡,是有问必答的温和样子,谁料佐群竟然目眦欲裂,眼睛直喷火:“换药?!”   齐涟被震得耳朵嗡嗡响,心说你这是什么语气,没见过换药这词,难道还没听过吗。   佐群可不管齐涟在想什么,死死盯着齐涟不放,活像是被齐涟偷家了。   就在齐涟被盯得不耐烦时,营帐内传来冷冷一声:“佐群。”   佐群立马在营帐外老实站定。   贺禛说:“进来。”   “遵命。”   佐群边说边瞧了齐涟一眼,这一眼极为精妙,因为齐涟从中品出了不甘、确信、傲娇,以及一丝丝的炫耀……   什么鬼。   齐涟皱皱眉,没再想。   他与佐群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贺禛一定听见了,佐群与贺禛不知会交谈到什么时候,外面又风雪不断,聪明人都应该原路返回。   但齐涟没有犹豫,带着自己从废弃兴星舰内找到的医药箱老老实实地站在营帐外。   艾格斯星雪季温度已达到零下二十度,薄薄一层衣物很快浸上彻骨的雪。   齐涟在外面站了半个点后有些受不住了,暗自琢磨起贺禛知不知道他没有离开,是不是刻意为难他。   没等他思考出结果,营帘开了,冷热空间交汇的刹那,齐涟长呼出一口雾气,可算是结束了。   佐群迈出营帐,看见齐涟没走,有些惊讶,但齐涟没给他说话机会,带着药箱进了营帐。   那场埋伏明显是意料之外,谁都没料到星舰会报废到需要安营扎寨的地步,因此炭火准备的不充分,只有执行长官营帐有。   落在肩上的雪瞬间消融,齐涟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喷嚏,等贺禛抬头后说:“长官,我来给你换药。”   齐涟说话时候尖锐的眼角总会弯起,使他的五官像是包裹在一层暖色的绒毛下,弱化长相带来的天然压迫力,好似他本身就是这么可亲的人。   贺禛皱了皱眉,没说好也没说不好,齐涟自顾理解为同意的意思,将药箱放在地上,然后翻找换药的工具。   他翻找的动作不快,也不利落,像是故意在磨蹭。   外面太冷,好不容易到了一个有炭火的营帐,齐涟恨不得使上所有手段就为了能多待会儿。   在慢慢悠悠地找出纱布和药水后,齐涟屈指敲了一下办公桌桌面,发出一点清脆:“这位长官,劳驾你留一些时间给我。”   贺禛心无旁骛处理公务的手瞬间就停下了。   淡蓝色星屏没有收,蓝色荧光虚化了边缘,像是流动的蓝色星河交汇映在两人脸上,随着五官走势或起或伏,竟意外的和谐。   齐涟错了下一身子,对上贺禛浅棕色的眼瞳,后知后觉地补充说:“可以吗?”   没等到回答,齐涟又说:“长官,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说罢,绕道贺禛身边,解开昨夜缠好的纱布。   袖子挽起,齐涟轻车熟路地上药换药,系上一个完美的蝴蝶结后,然后开始慢吞吞地收拾医药箱,“长官,伤口不能碰水,不然会溃烂,还有饮食也要注意,以清淡为主……”   “你还不离开?”贺禛不近人情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偷偷烤火被发现了?   齐涟慢悠悠地转过头,装着翡翠的眼睛一弯,手指竖起在贺禛眼前作死地晃了晃,赶在贺禛发火前赶紧拿下:“长官,我在外面等了会半小时。”   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贺禛竟然停顿了下:“所……以?”   执行长官营帐内虽然有炭火,但温度也堪堪维持在零度,先前落在肩上的雪化了,凉意直往骨子里钻。   说来也奇怪,齐涟从小生活在四季如春的主星,从未到过气候如此恶劣的星球,但他竟然没有感到不适,不仅没有感到不适,反而接受良好,但……适当的卖卖惨很有必要。   齐涟打了一个喷嚏,然后一揉鼻子说:“我好冷啊,长官。”   “衣服还是湿的,如果现在出去,保不齐是要生病的。”齐涟又笑了,是那种温温和和没有攻击力露出柔软的笑容:“我生病感冒了倒是没什么,万一下次换药不小心传染上了怎么办。”   话音刚落,贺禛没来及说话,敲门声先一步响起。   得了贺禛的应允,佐群掀开营帘走入,在对上视线的那一刻,齐涟默默在心里倒数三个数。   一、二、三。   倒数完毕,果不其然就听佐群嚷嚷叫唤道:“你怎么还在这里!”那模样是要多烦躁有多烦躁。   齐涟扬了扬眉梢,看向贺禛。   贺禛皱了皱眉,佐群立马宛如猫见了耗子般规规矩矩地站好,同时禀告道:“主星的人到了。”   艾格斯星明面上归主星管辖,但只要眼睛不瞎,都能看出其中的门道,贺禛生性恶劣,不服管教,占据艾格斯星一方势力,长久攻打不下,耗时耗力又浪费物资,上面的人迫不得已任命贺禛为执行长官。   尽管两方摩擦不断,但都是在暗处,只可惜随着半年前贺禛炸了半个会议大厦后,这些摩擦迫不得已全都摊到了明面上。   虽说会议大厦被炸没有明确证据表明是贺禛作为,但会议大厦被销毁最严重的地方就是数据库,恰好当时密钥所破解的那份文件正是关于贺禛的加密文档,要说其中没有贺禛的手笔,鬼听了都得从坟里爬出来。   被星盗绑架这几天,齐涟凭借惊人的社交天赋打听到了众人的暂住地,发现一大半人口的暂住地都是主星。   一连失踪二十多人,主星那群人再如何迟钝也得寻到踪迹。   只可惜……两日前星舰坠毁,算上他包括在内,失踪人口存亡人口不足五人。   只怕这笔账要算到贺禛头上。   但这笔账要算在谁头上总归是算不到他头上,从贺禛营帐离开后,齐涟转身前往星舰坠毁处。   执行长官搭乘的星舰其安全防御一定到位,可那批黑衣人竟然轻而易举地入侵了星舰系统,只能说明他们背后一定拥有强有力的技术支撑。   星舰程序被入侵,怎么都会留下痕迹。齐涟想看看目前星舰的具体情况,但走到一半,他就被两名守卫以不容置喙的动作“请”回了营帐。   齐涟被“请”回营帐时贝拉已经结束一轮午睡,看见齐涟回来,赶忙分享自己的愉悦心情:“我听说主星来人了,不出意外的话咱们可以离开了!哈哈哈哈!终于不用在这冰天雪地受冻了,我的香香软软小被子,哈哈……哈……”   贝拉兴奋的嚷嚷声吵得齐涟脑袋痛,正想叫人消停会儿,猛然发现贝拉的笑声越来越微弱,直到最后完全消失。   齐涟立马屏住呼吸踱步到贝拉身前,指腹贴在贝拉脖颈动脉住,但在确定贝拉只是陷入短暂昏迷后,齐涟仍没放下心来,而是以袖口掩鼻。   齐涟手按在营帘上掀开一条小缝,正要看看是什么情况,却发现原本看守在营帐外的士兵也全部倒下。   他环绕四周,并未发现人马,但周遭一切不同寻常的气氛都在告诉齐涟,有人埋伏在雪松林。   齐涟当机立断放下营帘。   一共三波人,贺禛、主星,以及应该是与前两天同一波人马的黑衣人。   主星来人势必要将他们带走,贺禛提前抽走过他们身上的血液,他们对贺禛有用,但这用途是多是大齐涟无法判断,而且主星派谁来了还尚未可知。   他这张脸主星认识的人可不少,一旦被发现,那可就真的玩完了。   而且,他现在也没有留在艾格斯星的理由。在绑定116后, 116便将《黑笼之雀》这本书的故事走向传入齐涟脑中,在之后的剧情中,贺禛有一段时间离开了艾格斯星,那他自然是要跟着贺禛走。   齐涟瞬间做好判断,佯装昏倒,倒在地上。   大约半分钟后,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响起,营帘被人粗暴掀开,裹挟着风雪的寒意闯入,脖间传来一阵刺痛,不知名的药剂注入体内。   倒在地上的齐涟只能庆幸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大大小小的药物吃过不少,早已产生抗药性,得以保持清醒。   同一时间,艾格斯星执行长官营帐。   身披军装的陆咏德嘭地一巴掌拍在桌上,双眸紧盯贺禛,下颌下绷紧一字一句道:“贺禛,你要与军部、与主星作对不成!”   贺禛抬了眼眸,轻描淡写地瞥了他一眼:“你还不够格。”   言下之意,你还不足以代表整个军部以及主星。   陆咏德瞬间目呲欲裂,手臂青筋隆起,像是极度隐忍:“贺禛,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哦,那又如何。”   贺禛面色不变,声音却下沉:“我说了,这批人不放。”   陆咏德还想再说些什么,后脑忽然抵上一处坚硬,在判断出那是什么时,他瞬间打起冷颤,看向贺禛,却见贺禛依旧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   佐群站在他身后,枪管一下下点着陆咏德后脑:“听不懂人话是吗。”   “你敢,贺禛。”陆咏德盯着贺禛,竭力镇定但颤抖的声线依旧暴露了主人的内心。   “问你能不能听懂人吗,别在着给我转移话题。”佐群牢牢扣着陆咏德后脑:“再给我废话一句,脑袋壳都给你打掉!”   贺禛静静看着陆咏德冷汗自额头蜿蜒滑落进眼眶。   陆咏德艰难吞咽着口水,正要说句软话,却见贺禛竟然猛然站起身,大步流星走出营帐。   营帘急促掀开又急促合上,驻扎营地空荡一片,七七八八的黑色人影瘫倒在地,只能凭借胸膛呼吸的起伏,判断出生机。其间一只乌鸦展开黑羽羽翼,自雪松树枝飞出。   贺禛顺着视线看过去,捕捉到与乌鸦一般大小,还没完全撤出视线的黑色星舰一点。   偷闯进来的雪花来不及消融,包裹在黑色皮质手下的五指搭在漆黑色反射着主人不悦心情的扳机上,以不容拒接的姿势与速度扣下。   嘭——   血花在凝结成固体的空气中迸溅开。   子弹穿透陆咏德肩膀射向营帐墙壁。   鲜血狂流,不消片刻就在地上汇聚成了一滩,血腥味与漫长雪季的凛冽一同切割咽喉。   不仅陆咏德因恐惧瞬间失声,就连佐群也被贺禛这般毫无预兆的动作惊到了。   他跟有贺禛有五六年,除去最早的那一年,在贺禛当上艾格斯星的的执行长官后,佐群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贺禛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样子了。   但这远没有结束,贺禛踩着皮质长靴一步步走到陆咏德眼前,隔着一层不传温的手套扣住陆咏德后脑,寒意彻骨,又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嘭,陆咏德脑袋狠狠砸在桌上。   同时,贺禛轻飘飘却又包裹万千寒意的声音落下:“是你。”   “长……长官。”   佐群颤抖的声音响起,他倒不是害怕,而是惊讶,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贺禛情绪外露的样子了,除了贺禛加密文件泄露,计划炸毁会议大厦数据库的那一年。   贺禛很快收敛了情绪,松开了对陆咏德的扼制,冷静地下达指令:“关起来,关到找到人为止。”    第97章   τ星, 中巴酒馆。   擦拭干净的吧台折射端坐在沙发卡座的两人,其中一人缩着肩膀,鬼鬼祟祟,竭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另一人的如鱼得水,从容淡定。   齐涟单手撑在卡座扶手,听着对面一衣服打满补丁的男子一一禀告这段日子艾格斯星与主星发生的事情。   “艾格斯星的执行长官确实是无法无天, 竟然扣下了陆咏德中校。整个联盟谁不知道陆咏德中校在穆苍穆副司令手底下做事……”   齐涟静静听着男人发表感慨,没有贸然出声,最后实在是听得不耐烦了,才抬手叫停。   男人立马闭嘴,满脸讨好之意地看向齐涟。   齐涟没说话,从工装裤口袋中摸出星币,推到男子眼前。   男人咬了口星币,擦拭干净后又恢复了那种讨好的笑意:“大哥,以后要找人打探消息尽管来找我,我就住在B星区黑水窟21号。虽说艾格斯星距离τ星十万八千里远,但只要钱到位了,没有我打探不到的消息。”   齐涟笑了声, 撑起上半身:“行,没问题。”   送走那人后,齐涟想到这人所说的话,不禁啧了声,感慨道:“穆副司令可是个斤斤计较的,这下被人折了面子,说是贺禛在老虎头上拔毛也不为过。”   在那日再次被人“绑架”后,他们一行人在星舰上辗转数天, 不断从一艘星舰转移到另艘,保持清醒的时间寥寥无几,倘若不是齐涟对药物有抗药性,只怕早就迷失在宇宙深处。   齐涟与他们不同路,按照《黑笼之雀》后续的剧情发展,贺禛会独自前往τ星。只可惜由于小说是女主乔语寒视角,乔语寒并未同贺禛一同前往τ星,导致贺禛究竟在τ星发什么了齐涟并不知情。   齐涟本想趁黑衣人补充燃料时提前开溜,万没想到他们的目的地竟然也是τ星,这不就是巧了吗。   齐涟左右一琢磨,逃离的日期就缓了几日,待黑衣人降落在τ星后才逃跑,当然身为一个好心人,齐涟逃离途中也顺手捎上了贝拉。   距离他与贝拉逃跑已有三日,可这段时间τ星始终风平浪静,他与贝拉一次追杀都没遇到过,要么是那伙黑衣人放弃追捕他们,要么是他们有事耽搁。   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贺禛究竟什么时候能抵达τ星,他前往τ星的目的是什么。   τ星在全联盟17个星球中,排名最末,政治经济发展水平低下,地下势力更是鱼龙混杂,没一处优点。   “齐涟,咱们还要在τ星待多久?”贝拉在这里坐了会儿就呆不住了,他没有齐涟的大心脏,自从逃出来后他就时时担心黑衣人什么时候会追上,按理来说这个时候他与齐涟不应该是一路躲躲藏藏吗!谁知齐涟竟然这么没心没肺,光明正大地坐在酒馆里喝酒,贝拉都服了。   “待到贺禛出现出现为止。”   “哦哦哦,待到贺禛出……啊!你说谁出现。”   齐涟:“……”   齐涟已经开始后悔为什么要带贝拉离开,早已知道放任他在黑衣人那自生自灭好了。   贝拉也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了,赶紧放轻语气,试图以理服人:“哥,齐哥,我管你叫声哥行了吧,咱们赶紧离开这吧,那伙人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找到咱们,这个时候可就别管贺禛了,而且贺禛没事怎么可能来……”   “是吗,但我觉得他会来。而且……”齐涟转头看向贝拉,眼睛弯起,眼尾晕染出愉悦的痕迹,完全是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我对他有所图谋,你看不出来吗?”   贝拉是真的服了,他不知道齐涟口中的“图谋”是指什么,只按照自己理解:“你还说贺禛是在老虎头上拔毛,你这和贺禛有什么区别!”   齐涟说罢转身走出中巴酒馆,他没管贝拉是否跟上,这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τ星环境破坏严重,早已被联盟划分为垃圾星,到了夜里路上的行人少得可怜,冷风一吹卷起地上的落叶,孤寂得令人发毛。   从中巴酒馆走出后,齐涟与贝拉分道扬镳,随手拦了一辆飞行器,前往位于τ星西南区的地下城。   τ星是一座偏远星球,星球面积也不大,是一处惯常别人们忽略的偏远之地,要说它有什么能值得那批身份不明的黑衣人与贺禛的注意,只怕只有一个地下城。   地下城位于τ星西南部,原是一处资源宝地,后因不合理的矿物开采,导致黄沙漫天,久而久之也就无人居住,后成为了臭名昭著的星盗、刀尖舔血雇佣兵的聚集地。   地下城没有秩序,是罪恶的温床。齐涟不想惹上麻烦,但是他要守株待“禛”。   地下城入口把守森严,齐涟早有准备,将提前准备好的通行证交上去,守卫检查完毕顺利放行。   城区灯火通明,各色招牌店铺从不打烊,穿着各异的行人脚步纷纷,一股深刻沉重的气息从街道蔓延开来,向某一方向汇聚汇集。   齐涟对地下城了解不多,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但他生性爱看热闹,自然跟随大部队。   地下城总面积不大,城区后是堆积成一座又一座山峰的垃圾场,在本就不宽阔的街道投下漆黑如墨的阴影,令人望而止步。   一路跟随着大部队,齐涟终于抵达一处古罗马风格的圆形建筑前。   这座建筑物与被垃圾山包围的地下城相比过于格格不入,它过于华丽,占地面积庞大,整整占用了城区总面积的二分之一,且浑圆的建筑外围四周镶嵌着宝石与珠宝,在夜色下折射着月光,如丝绸般光滑,很难不让人怀疑是否只要从墙体上扣下一枚就能一夜暴富。   但碍于周围每隔三米就有AI看手的森严把控,无人敢付出行动。   圆形建筑物只有一个入口,齐涟先观察了小会儿才行动。   这个圆顶建筑是一处拍卖场,每月对外开放一次,进入的方法有两种,一种是资产清算获得拍卖资格,另一种是拍卖物品进入内场。   齐涟这个身份不能用,只能选择第二种,他被绑架得匆忙,身上没什么值钱的玩意儿,到最后只从腰间取走一个玻璃种带翠的宝石交上。   这宝石是他老爹送他的,齐涟本以为这宝石只是一个当装饰的小玩意儿,没想到鉴定师鉴赏完毕后竟带他进入了拍卖内场。   拍卖外场的拍卖先一步开始,竞拍的都是些武器之类的低级物品。   一路向里,进入内场,拍卖内场远比外场奢华,以A级宝石作明灯,灯光琉璃璀璨,不掺杂质的纯血狼王狼毛做成地毯,铺设满地,甚至连AI侍从全都是当下最新款,完全不是τ星这个垃圾星能生产出来的。   越往里走,齐涟越是心惊,眉心也越发紧蹙,尽管他对地下城了解浅薄,但也深知眼前的一切绝非是一个小小的地下城所能拥有的财力。   τ星的执行长官知道吗?   顺利领了号码牌,齐涟带上隐藏卖家身份的面具上了观众台。   拍卖很快开始。内场拍卖的物品要比外场高级得多, A极矿物陨石、飞行器、星舰均有,但无奈齐涟一穷二白,只能干看着。   拍卖的物品没什么花样,齐涟漫不经心看着,直到他的那件拍品上台。   那颗玻璃种带翠的宝石是他老爹某次外出淘回来的,共两颗,其中一颗在家中,其中一颗被他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老爹当初送他时还说两颗宝石正好可以做成两条项链,他亲儿子一个,未来亲儿媳妇一个。   齐涟眼睁睁地看着圆形拍卖场中心的拍卖师组织竞拍,暗道他老爹的算盘子可算是白打了。   “S级宝石,起拍价一百万星币。”   “一百一十万。”   “一百二十万。”   “一百五十万。”   加价声不断响起,齐涟不禁感叹起一个垃圾星的地下城还真是卧虎藏龙,出手竟这般阔绰。   “一百五十万一次——咦?”拍卖师话一顿,很快改口接上道:“19号贵宾出价到一百八十万,看来这位贵宾是对这颗宝石势在必得。”   顺着拍卖师的声音看去,齐涟抬起眼,隔着十多米远的位置,在隔着圆形拍卖场的正对面,不偏不倚地对上19号贵宾的眼睛。   19号同样佩戴着匿名拍卖场提供的半截面具,只露出极为出挑的下半张脸,宝石做灯的光通过斜切面映过来,映得下颌线分外不近人情。   在拍卖师的成交声音中,齐涟拾起桌上的玻璃酒杯,手腕对19号一抬,在扬唇一笑后自顾饮下,以示友好。   然而19号这位拍卖师口中的贵宾十分地不留情面,竟然径直忽略掉这一友好问候,轻描淡写地错开视线,仿佛那几秒对视只是齐涟的错觉。   齐涟混不在意地一笑,放下酒杯。   装看不见这可不行。   也许是因为那短短几个瞬间的对视,齐涟先前无所事事的无聊心情出乎意料地消失不见,仿若得了什么稀奇乐趣。   恰好,拍卖师开始最后一件拍卖品:“最后一件拍卖品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宝贝。它是一代代医学家智慧与汗水的结晶,拥有超高的作战能力以及非人力所能比拟的速度、力量……”   伴随着拍卖师话落,两名肌肉虬结的壮汉推着一黑色幕布笼罩的四方形上台。   “请大家量力而行——”   两名壮汉一同掀开幕布,刹那间,双层铁笼出现在观众视野,一带有脚铐手铐的青年男子霎时暴露在众人眼球。   双层铁笼高达两米,铁笼中的男子是昏迷状态,只占有铁笼的一角,但随着一名壮汉打开一试管型药剂注入青年体内,青年以惊人的速度从昏迷状态中抽离。   青年双目赤红,流着血的双手向外抓向外夺,是想要逃跑的架势,无果后只好双手攥拳攻击双层铁笼的最内层,不到二十秒的时间,最里层铁笼瞬间攻破,在青年试图攻击最外层时,壮汉及时按下笼外一按钮,高压电压电流释放,青年再次昏迷。   “该竞品的破坏力想必大家已经见识过了,但大家不必担心,只要凭借该药剂就可任你驱使、任你调动。”   “那么现在起拍价五百万星币——”   加价声接二连三响起,拥有人形杀手的狂热气氛成功调动,在拍卖场内张牙舞爪。   狂热加价声入耳,齐涟却前所未有的清醒,他认识这名青年,在星盗绑架途中、在被黑衣人转移途中,他还与他说过话。   没想到几日过后,竟然是这般光景。   倘若他不是因为剧情原因逃走,顺手捎上贝拉,那么等待他与贝拉的结局会不会也是如此。   也不对,倘若没有任务,没有绑架116,他不会离开主星。   疯狂到灼人耳目的加价声仍在持续,齐涟再一次意识到前十几种拍品包括他的那颗宝石都只是预热,这场每月一次的匿名拍卖会真正的拍卖品只有那名青年。   以此为目的拍卖会持续了多久?   目的是什么?   敛财吗?   “一千五百万——”   “两千万——”   “……”   “五千万——”   “五千万三次!”   “好!让我们恭喜19号贵宾再次拿下!”   成功捕捉到某个关键字眼,齐涟再一次看过去。   与上次不同,这一次他的眼里没有了笑意,只静静看着,目光似探究,也是审视,并且这一次换他先一步撤走视线。   拍卖会结束,有人为错失心怡竞品的失利扼腕叹息,也有人乘兴而归,跟随侍从前往后台取其竞品。   齐涟身为卖家一同前往后台,19号贵宾没有亲自到场,只派了自己手下。   廊道幽深曲折,明珠点缀其间。带路的AI侍从见他们领到最深处一个房间在拍卖场场主的见证下签订协约,协约签订完毕后,齐涟就被请出了房间。   青年作为竞品被安置在后台,齐涟正想找机会去趟后台,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轰——!   惊天的火焰喷薄而出,带着炙热温度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而来,燃烧足足有十多米高,一时间全部AI守卫全部报废,只有滋滋滋的电流声响起。   危机面前,齐涟顾不得其他,条件反射踹开廊道一侧纳米门,闪身躲进。   惊天动地的脚步声、急救声、搜查声开始出现,齐涟没有放过这个天时地利人和的偶然条件,踢开窗户翻出房间。   这里是后台区域,关押青年的地方一定会在这附近,时间不等人,齐涟也不是什么英雄主义者,只能量力而行。   爆炸后的火药味充斥鼻腔,一路上都是明珠、宝石,以及烧成灰烬的地毯,AI守卫蜂拥而出,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地排查搜找幕后之人。   “他们制造出这么大的混乱,必定是为了那个杀器,严加搜查,一只苍蝇都别想溜走——”   无论对方是谁,齐涟都要感谢对方这场爆炸炸毁了拍卖场的巡逻与监控系统,为他一路躲藏出了一份大力,但即便如此,在AI无死角的排查下齐涟已经左支右绌。   他已经走到后台深处,断没有无功而返的道理,齐涟果断攀上天花板,打开通风管道。   通风管道狭窄,但也勉强容人。   轰——!   爆炸声再度响起。   藏身于通风管道内的齐涟不禁思考起这人手笔到底是有多大。   凭借还算不错的记忆,齐涟一路七拐八拐终于避开守卫,用在τ星路边买的劣质匕首撬开通风口外的铁架栏,齐涟纵身跃下。   滴——   检测到非法入侵——   齐涟一惊,开始琢磨起他这几年的反追踪技术究竟是不是全都喂到狗肚子里,但他很快就发现这警报声并非针对他。   因为距离他五米之遥的19号贵宾竟然悄无声息地摸到了拍卖场的数据库,尽管有多层密钥,但……   齐涟视线落在正在破解密钥的人工芯片上。   估计破解只是时间问题。   但也很可惜,这位贵宾先生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尽管面容遮挡在面具之下,齐涟还是扬了一下眉。   滴——   滴——   检测到非法入侵——非法入侵1%……2%……30%   ……   现已开始自毁程序。   意外之外的事情发生,贵宾先生瞬间黑脸。   与此同时,脚步声AI持手枪、电棍的滋滋电流声全部纷踏而至。   数据库在拍卖场最深处,前有追兵后无退路,虽说这位贵宾先生有安全撤离的路线,但能刷好感度的机会明晃晃摊在齐涟眼前,哪还有换回去的道路。   齐涟大步上前,攥住对方带着皮质手套的手,“跟我来。”   齐涟故技重施,用匕首去撬开通风口,两人脚踩墙壁接力翻越而上,合上铁架栏前一秒,齐涟手腕用力,劣质匕首飞掷,击碎廊道窗玻璃,营造出翻窗逃离的假象。   通风管道四通八达,身下就是AI守卫,两人出奇一致未发一言,直至在漫长的半小时后,齐涟踢开连接外面的拍卖场一楼通风口。   夜风吹来,在狭小通风管道产生的薄汗干涸,只留下一点清凉,但仍没有人放松警惕,一路东躲西藏走出拍卖场。   也许是今晚拍卖场的爆炸吸引了绝大部分注意力,地下城街道行人寥寥无几。   “应该安全了。”   齐涟在前面说着,没得到答复回头看了眼,就见这位贵宾先生已经迈入了一条岔路口,显然是没有听见他的话。   “啧。”   齐涟快步上前,拦着去路,十分不客气道:“想好怎么感谢我了吗?”   “贺长官。”齐涟一字一句叫着,同时摘下来从拍卖场带出的面具,极为出挑的眉眼不做遮掩地暴露在贺禛眼中。   贺禛没回答,只反问:“你怎么在这。”   他不是在问齐涟为什么会出现在τ星,而是在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拍卖场。   但齐涟明显会错了意,当是贺禛在嘲讽他阴魂不散,手指勾着面具瞬间乐了:“先别管我为什么在这里了,全联盟5大星系, 17个宜居星球,其下又分无数个星区,重逢的几率不足千分之一,但……”   他话没有说尽,贺禛却懂了。   短暂的留白过后,齐涟再一次主动开口:“长官,你说我们这算不算是缘分天注定。嗯?”    第98章   “我觉得算,你觉得呢?”齐涟说着抬起手,作势要摘下贺禛的面具,在被贺禛不捉痕迹避开后,无奈一耸肩。   地下城寂寥空旷, 大批人马都往拍卖场方向聚集, 于是这不大不小的街道突然就变得安静起来, 像是刻意营造出的私人环境, 供人亲昵耳语。   贺禛的话总是很少,一方面是他本身就不是话多的性子,二是因为齐涟这个人,让他时常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总有些话是反复斟酌、权衡,但到了开口的最后,却发现说还不如不说。   冗长的沉默填充在两人不足半臂的距离, 贺禛看了齐涟一眼,与他错开身。   齐涟再一次拦住贺禛:“这位尊敬的贵宾先生,你要去哪里?”   贺禛脚步被钉在原地, 掀开眼眸极其平静地看向齐涟。   齐涟目光一顿, 他突然发现一旦遇上光线, 贺禛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就会变得极为剔透,与他那颗玻璃种宝石很像, 都是一样的漂亮。   “这位很大手笔的长官,你在拍卖场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拍卖场那些人也不是废物,一定会严查今晚来来往往的竞拍者。”   见贺禛不出声更没有离开的趋势,齐涟嘴角略微勾起继续说:“我不知道长官你在τ星的通行证与住宅地址是否当真万无一失,但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齐涟话没说说完,贺禛却懂了,下巴一抬。   齐涟得了应允,带着贺禛穿过岔路口,往前走了两三步,突然想起贺禛今晚还没有与他说过话,于是转过头,脚步也一并停下。   贺禛看他眼,终于说了今晚第一句话:“带路。”   得了极为珍贵的二字,齐涟满意笑了,手指轻点额头,敬了一个特不规范的礼:“遵命,长官。”   τ星财政常年入不敷出,人造灯光稀疏,在夜晚,平静如流水的月光铺设满地,两人的脚印深一脚浅一脚踩在上面,不是同频的速度却意外的和谐。   齐涟走在贺禛前面,突然发现这位高冷到不近人情的贺长官今晚竟然出奇的好说话。   齐涟的通行证用的是帮他打探消息的那名黑水窟住户的,哪怕拍卖场那些人追查到也查不到什么,但贺禛为人缜密,没有完全把握全身而退断不会轻易展开行动。   但在今晚,无论是他带贺禛通过通风管道逃离,亦或者将人拐回家都过于轻松了,简直……简直就像有人刻意放水了。   这样想着,齐涟又转回了头,他转身的没有预兆,贺禛愣了一下才皱起眉:“做什么?”   齐涟摇摇头,决定再试一试自己的判断是否出错。于是他上前一步,伸出手指隔空在贺禛带着面具的眼睛上描摹一瞬:“没什么,我只是突然发现长官你的眼睛很漂亮。”   齐涟的动作过于放肆,完全突破了人与人相处的安全距离,贺禛条件反射攥住齐涟手腕。   齐涟没挣扎,任由着。   皮质手套隔温,但齐涟却十分神奇地觉得贺禛身上的寒气突破了这层阻碍,无比清晰地传送过来,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心理作用。   没等齐涟想出答案,贺禛很快送了手,“带路。”   “好。”   齐涟不再试探了,他已经能确定,这位在人人口中冷血无情的执行长官就是对他有着一定容忍度。   从第一次见面就是。   为什么?   齐涟心不在焉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放弃了思考。   他与贝拉出逃得匆忙,不方便携带太多东西,只从黑衣人身上顺走几枚星币。   俗话说钱不是万能的,但没钱是万万不能的。当一路七拐八拐绕过纵横交错的胡同,踩着摇摇欲坠的楼梯上楼,面对着一扇生锈的铁门时,从小到大没为吃穿用度发过愁的齐涟总算是知道钱财的重要性了。   齐涟推开铁门,生锈的铁门传来吱呀一声。   齐涟小心翼翼地看了贺禛眼,突然觉得让这位贵宾先生住在这真是委屈了他,毕竟贺禛应该从未住过比这还糟糕的房子,他略带歉意地咳嗽声:“先对付一下。”   贺禛看了齐涟眼,是很轻的一下,转身进了屋。   齐涟分辨不出这眼神是什么意识,只当是嫌弃,再次心虚地一碰鼻子。   房间不大,仅有二十平米,一室一厅的户型,家里连个灯都没有,因为齐涟实在是一穷二白,水电费通通交不起,也幸好τ星的房租便宜,不然他真的到了落魄到露宿街头的地步。   齐涟摸黑划开火柴点燃蜡烛,不大不小的橘黄色光晕展现,映亮贺禛半张脸,此时贺禛已经摘下面具,光亮在他轮廓分明的这张脸上留下天然的起伏阴影。   恰好在沙发上睡个半死的贝拉醒来,一睁眼看见的就是贺禛这张脸,瞬间大惊失色:“操操操操操草草草……”   他猛掐自己大腿,疼的嗷叫了声,抱有希望地看向齐涟:“我是在做梦对吧。”   “你觉得呢?”   齐涟反问完,懒得宽慰贝拉,拉着贺禛进了屋中唯一一间卧室:“屋子有点小,先对付一下。”   烛台放在窗沿上,整扇玻璃都有了颜色,自内而外由深至浅地过度。   齐涟只买了两支蜡烛,这是最后一支。他靠在窗边,看着贺禛被映亮的侧脸,想起贝拉先前叮嘱他省着点用蜡烛,忽然就笑了,他想他这应该不算是浪费。   房间只有一张铁架单人床,床沿带有锈迹,就连床垫也是废弃垃圾循坏利用,带着一股劣质化合物味道,但即便如今,对比硬邦邦凉飕飕的地板也要好上不少。   齐涟铺好床说:“长官,你睡床。”   贺禛没说话,又看了齐涟眼。   齐涟觉得自己有必要修一门解读微表情的课,要不然他真读不出贺禛的眼神。   小屋很安静,蜡烛也熄了。齐涟躺在地板上迟迟睡不着觉,思考起自己明早起来会不会腰酸腿疼,但没等他思考出结果,一个黑影兜头而来。   齐涟伸手接过黑影,不算柔软的被子铺在身下,齐涟那双深邃的绿色眼眸闪过一丝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笑意:“谢谢贺长官啊。”   贺长官一如既往的高冷,没有出声。   齐涟又笑了,呼叫出116:【球,贺禛的心动指数和HE指定还是0%吗? 】   116也很高冷地嗯了声,憋了会儿到底是没憋住,飞到齐涟眼前哼哼唧唧:【这个男主好难攻略啊。 】   齐涟没理116的牢骚,翻过身对着贺禛。   116白光的辐射范围不大,左右不超过十厘米,但也许是离铁架床近的原因,他看见了贺禛摘下的皮手套,也看见了贺禛手上红肿的冻伤。   很显眼,也很突兀。   齐涟拨了一下116,116不明所以,却离得更近了些,于是齐涟也看得更清楚了些。   贺禛的眼睛好看,长得好看,哪里都出挑,好像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他这双手。   他这双手有枪茧,有疤痕,有冻伤……还有许多齐涟看不出是什么东西造成的疤痕。   星际时代医疗业已经发展到一个巅峰,只要贺禛想,这些疤痕就能消失无痕。   但贺禛宁愿时时刻刻带着手套也不愿意消除。   为什么?   当第二次产生疑惑时,齐涟倏然发现他竟然对贺禛产生了一种好奇。   这种好奇并不强烈,却是人与人交往产生联系的必然要素。   【球,你知道这些疤痕是这么来的吗? 】   116晃晃它会发光的身体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齐涟也没勉强116,叫了几声贺禛,从长官换到执行长官,再到19号贵宾先生,无一例外,全没得到回复。   贺……禛……   两字在嘴边绕了一圈,到底没叫出口,他知道贺禛没有睡着,一个的警惕性极高的星球长官怎么可能轻易在一个人生地不熟的环境下睡着,但他现在要当他睡着了,这样他才能明目张胆。   齐涟抬起手,在透亮的月光见证下,模糊的影子落到墙上。   影子在相触,齐涟没有停,影子在交汇,齐涟仍没有停,继续向上,碰到了贺禛冰冰凉凉的指尖。   齐涟没有放低音量,但万籁俱寂的深夜就像是天然的调音器,经过精密机器的调试,便如同耳语一般压低了声:“长官,你的手真的好冷啊。”   贺禛指尖一颤。   齐涟见好就收,没再放肆:“晚安啦。”   一夜无梦。   齐涟再次醒来时屋中已没了人。   “还真是用完就扔啊。”齐涟感叹完,用贝拉到楼下借来的一桶水洗完漱,出门撞上眼睛瞪得像铜铃的贝拉。   “你这是什么眼神?”齐涟甩掉额前碎发的水珠,咬上一口贝拉靠卖艺换来的干噎面包片。   贝拉怒气冲冲:“我什么眼神!我还没问你贺禛是怎么回事。”   “就你看见的这么,喏。”齐涟说着也出了门,只留贝拉看家。   贝拉:“……”   齐涟知道贺禛去了哪里,因此并不着急,以一个闲逛的速度走到地下城。   地下城守卫比昨日严密了整整一个度,四周都是配枪的AI守卫,没有走进城区便已经感受到挥之不散的肃穆之气。   看来昨日那场爆炸已经给他们提了醒。   城区入口有专人看守,齐涟故技重施,通行证顺利放行。   地下城街道上行人明显比昨日少上一半,处处透着股山雨欲来的厚重气息。   齐涟一路七拐八拐避开城区监控绕路来到拍卖场,拍卖场大门关闭,并未对外开放。   AI守卫巡逻均是最高型号,硬碰硬不是明智举措。齐涟躲在一处建筑物投掷匕首,打歪监控,同时神不知鬼不觉绕道一巡卫AI后,用随处捡起的石子轻松解决,顺带开膛破肚。   AI巡卫核心芯片轻松取出,厚度不足一毫米的银白色芯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芯片没有编码,但齐涟常年与这种金属材料打交道,自然能认出该芯片明显超出法律所规定的民用AI巡卫的最高配置。   普通的科技公司也绝对生产不出来。   事实上,齐涟昨天就有所怀疑,但时间太赶,来不及查看更多细节,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芯片收拢进掌心,坚硬四角硌得生疼。   芯片已经取到,齐涟正要离开,报废的AI巡卫突然响起断断续续的机械音。   共……共享程序启动……   齐涟神色一变。   共享程序是一项机密技术,只应用于前线作战的星舰与战斗机甲,远没有普及到普通的巡卫AI身上,这也是齐涟敢贸然动手的原因。   但……   共享程序一旦启动,所有与之相关联的系统将汇聚于一点,任凭你身手如何敏捷,都别想在铺天盖地的网络点中逃离。   一瞬间,所有AI守卫全部以齐涟为锚点调转方向。   同一时间,拍卖场场主于逸春接到警报通知,面色一凛又瞬间恢复如初:“不好意思,先失陪一下。”   贺禛目光不动声色从于逸春佩戴的领带夹上移开:“出什么事了吗?”   于逸春一笑:“没什么,飞进来一只不怕死的苍蝇,现在需要处理下。”说着叫来一身姿婀娜打扮艳丽的女侍从,言语间满是暗示:“这位先生可是咱们拍卖场的大客户,记得好好招待。”   目送于逸春离开,站在一侧的女侍从微躬起身,伸出手:“请吧,先生。”   贺禛掀眸看了眼几乎无死角的监控,若有所思地跟随指示离开。   拍卖场共三层,一楼为外场,二楼为高层次的内场,至于鲜少打开的三楼则是各种寻欢作乐之地。   房间装饰金碧辉煌,外以纯金打造金属门,内铺设羊毛毯,无一处不奢华。   女侍从先一步去了卧室,贺禛正想着脱身,忽然听见嘭的一声。   贺禛大步流星走进卧室,就见女侍从昏倒在地,而罪魁祸首正站在床边,在两人视线相接之际,那人眉梢扬起一个玩味弧度。   贺禛瞬间皱起眉,看样子是想说什么。   但下一刻,叫脚步声和交谈声在门外响起。   “确定是这间。”   “确定?”   “确定。”   得了肯定,于逸春敲了敲门:“贺先生,劳驾开一下门。有只苍蝇不小心飞进去了,我们担心你的安全。”   齐涟脸上打趣的表情消失无痕,扒开女侍从的外衣,随即将人藏在床底下:“抱歉了,长官。”   齐涟嘴上说着道歉的话,但听不出一丝歉意,甚至胆大妄为地攥住贺禛双手,一路靠蛮力将人推搡到床上。   “你做什么。”贺禛按住了齐涟的手。   齐涟一路解开贺禛的衬衫纽扣,在第三枚时抬头看向贺禛:“帮我。”   贺禛蹙眉看他。   齐涟也看他。   一、二、三……   不到三秒的时间,贺禛松了手。   柔软的天鹅绒被盖在身上。   “老板,硬闯吧。”   冰凉的腰带抽出,嗑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   “硬闯个屁,你知道里面的人是谁吗。”   齐涟持续解开贺禛衬衫纽扣,露出贺禛覆着肌肉的腰身。   “老板,我亲眼看着人翻进去的。”   齐涟跪坐其间,贺禛抓住齐涟头发。   “行吧。”   贺禛抽出床头柜的香烟。柔软被褥包围,齐涟抬眼看去,烟雾缭绕间,他看见贺禛不掺情绪的眼眸向下瞥扫而来,是居高临下的姿态。   滴——   七七八八的脚步声一同涌来。   贺禛搭在齐涟头上的手没有用力,但却露出了青筋。   “对不起,对不起。”于逸春赶紧道歉:“这帮兔崽子不懂事……”   贺禛呼出一口烟,声音发哑,透着暧昧痕迹:“滚出去。”   “是是是。”   凌乱脚步声越来越远,直到关门声出现。   齐涟没立马起身,而是看向贺禛。   贺禛的白衬衫下摆卷到了腰腹,露出一挂在裤腰腰袢的一枚挂坠。   齐涟忽然就怔住了。   不是因为别的,只因为挂坠最中央镶嵌的那颗宝石是他拍卖出的那枚玻璃种带翠的宝石。   这颗宝石由他拍卖出,是贺禛竞拍来,贺禛有权处置它,但当他看见贺禛将它做成挂坠放在裤腰腰袢上仍是避无可避怔愣,因为它比项链少了一层意义,却多了一份私密。   这一刻贺禛的表情很复杂,一时之间齐涟很难辨出其中一种,硬要说,他觉得贺禛此刻的心情不太好。   贺禛错开齐涟迎面而来的视线,长腿一跨下床,破天荒地主动挑起话题,也许是避免齐涟追问:“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回去。”   齐涟道谢的话一下卡在喉咙里:“为什么。”   贺禛系上扣子,瞥着齐涟,再一次重复:“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齐涟笑了声,大刀阔斧地坐在床边,因方才那一番动作衣领凌乱,大剌剌敞着,但他没管,只问:“那你说说我该待在哪里?”   不出意外,没得到答案。   齐涟又笑了,没指望从贺禛这得到一个答案,手按在口袋,拿出时顺手抛给贺禛一个不明物体:“喏,谢礼。”   贺禛单手接过,一个白色的小圆罐落入掌心。   齐涟说:“治疗冻伤的药。”   贺禛一愣。   贺禛出神的莫名其妙,有没有前因后果,齐涟不知晓其原因,下意识解释说:“每日抹在冻伤的位置五分钟,一日三次,虽然不能根除,但也能缓解。”   “τ星医疗水平,没有好的冻伤药,在主……”齐涟及时改口:“等到了艾格斯星,再买更好的冻伤药,先对付用一下吧。”   当然还有后半句他没有说,τ星虽然医疗水平地下,但医药行业要价却高得离谱,一个小小的还不能根治的冻伤药花光了他从黑衣人那顺来的、所剩无几的星币。   这下,他还真成了一穷二白的穷光蛋。   不过,他乐意。    第99章   有赖于贺禛的帮忙和掩护, 齐涟成功从共享程序手底下逃离。拍卖场不急于一时,现在已经打草惊蛇,只能再寻机会,或者是上报此事。   但……   无论是超出法律规定的最高配置AI巡卫还是只应用于前线的共享程序, 都不是一个垃圾星的地下城拍卖场所能接触到的。   齐涟无法确定是否为联邦内部军部出现了问题。   从地下城离开后齐涟原路返回,踩着铁质楼梯上楼,齐涟推开门正想叫守家的贝拉出去卖卖艺,搞点星币,毕竟当今世道没钱是真的寸步难行。   齐涟叫了声贝拉没得到回应,顺手推开了卧室门,左右看了圈仍没找到人。   一股不详的预感浮上心头,且愈发强烈。   齐涟推开卫生间,一个水桶瘫倒在地,仅剩的水在地上聚成一小摊, 看来是贝拉是在洗漱途中被人掳走。   那批黑衣人已经摸到此地。   这地方不安全了。   齐涟推开卫生间门,正要紧急转移阵地,一股只能吹动一根发丝的微风突然从背后传来, 齐涟猛然转头, 却只看见通风管道。   齐涟揉着后脖颈绕回去,下一秒,一个黑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来,他侧身避开,又一名埋伏在卫生间的黑衣人突然出现,自身后用帕子牢牢捂住齐涟口鼻。   浓烈的药味充斥鼻腔,齐涟不断挣扎着,随着时间推移挣扎的力道越来愈微弱,直到最后归于平静,齐涟放下双手佯装昏倒,被人粗暴抬一架飞行器中。   一路平稳行驶,飞行器最终停下。   齐涟小心翼翼睁开一条眼缝,当看到那个熟悉的圆顶建筑物时,到底没忍住在心里爆发出一声国粹。   即便早已猜到了黑衣人的目的地,齐涟也不得不感叹一句他还真是与这拍卖场有不解之缘。   不过也多亏了这两个黑衣人,要不齐涟还得费些心思避开AI巡卫以及监控系统,哪有现在这样大摇大摆来得轻松。   “将人带到B01 ,和那个黄色头发的小子关在一起。”   “是。”   “敢逃跑就要付出代价,不听话的孩子总要受到惩罚。”   齐涟受过专业训练,对声音极为敏锐,轻而易举听出这是拍卖场场主于逸春的声音。   两名黑衣人纷纷应声,扛着齐涟就要离开。   “等一下。”   于逸春突然出声,齐涟心一悬,不着痕迹地做好准备。   “注意好尾巴。”   “是。”   高悬的心终于落下,齐涟放平呼吸,在黑衣人一颠一颠的脚步中继续前行。   这里覆满监控,齐涟没贸然出手,只悄悄记下黑衣人所穿过的每一处地形以及标志性建筑。   在黑衣人匀速的脚步下,很快抵达拍卖场一楼最深处,一楼最深处没有房间,只有一个巨大的人像罗马柱立在墙壁上,充当支撑柱。   齐涟正疑惑着,就见其中一名黑衣人从口袋中掏出半个手掌大小的卡片按在雕刻在罗马柱的古希腊女神眼睛上。   一秒后,圆形的罗马柱出现一个可以容三四人的通道,在两名黑衣人跨入后便恢复如初,一阵失重感来临,滴的一声,目的地抵达。   同时,一条纯白色的、向内延伸的长廊展露眼前。   这是隐藏在地下的负一层,是与拍卖场地上三层富丽堂皇截然不同的刻板秩序,与之相伴的是更为森严的守卫。   高清摄像头、红外线扫描、持枪AI巡卫……以及隐藏在表象之下但一定存在的机关陷阱。   B01在长廊最深处。   黑衣人再次掏出卡片按在门识别,经过系统扫描无菌纳米门打开。   “来新人了。”房间里的人开口说。   声音主人大约四十上下,齐涟在记忆中搜寻一番,确定自己从未听见过。   两名黑衣人没有给出回应,齐涟猜测他们只听命于于逸春,好在房间的人也没非得到回答不可,“放下吧。”   两名黑衣人听话地将齐涟放入房间内,在离开前又给齐涟打了针麻醉剂,只可惜无论是什么药物到齐涟身上都得失去一大半药性。   其中一人道:“小心为上。”   关门声响起。   房间陷入安静,一时之间只有类似玻璃瓶磕碰的声音。   这是一件被各种实验器材填满的纯白色布局实验室,其中一个巨大的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齐涟看不懂的实验数据。   不过他虽然看不懂,但他会猜。   这间实验室一定与拍卖场中陷入癫狂状态的青年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基因改造亦或者人体实验。   但无论是哪一种,在联盟都是明令禁止的存在。   玻璃磕碰声消失得很快,随即一阵消毒水味扑到眼前。   屋中的实验员走到齐涟眼前,拖着齐涟到实验室内的一个小隔间。   隔间很小只有十平方米,陈设着两张手术床,其中一张手术床上躺着一个人,他的手脚以及脖颈全部束缚在高密度纳米束缚带下。   不仅如此,这人从头到脚凡是暴露在外的地方全部插着输液管,输液管的终点是一个巨大的圆柱体,浅绿色的不明液体通过输液管源源不断地输送进体内。   从这人黄色的头发来看,很明显是贝拉。   实验员拖着齐涟平躺到床上,弯腰去按床侧按钮。   在按上按钮千钧一发之际,一把锃亮的、泛着银光的匕首横亘在实验员脖颈间。   “别动。”   实验员一惊,一缕血色在脖间出现。   他艰难滚动着喉结,在对上齐涟阴狠的、仿佛吐着信子的眼睛时,一滴豆大的汗珠倏然出现。   “你的药对我无效。”齐涟抵着匕首又近了毫厘,血液蜿蜒留下:“也别想耍花招。”他说着,另只空闲的手轻松卸下实验员左臂,左臂脱离,拿着呼救器霎时掉地。   实验员疼得额角青筋暴起:“你……你想做什么。 ”   齐涟看向贝拉,下巴一抬:“现在,放了他。”   输液管里输送的液体是什么齐涟不知道,也不确定贸然拔下是否会对贝拉的身体造成什么不可逆转的伤害。   “装置桶右侧有一个按钮,按下后输液就会停止。”   齐涟点了头,匕首抵着实验员到输液装置前:“你来按。”   实验员颤抖着手指按下按钮,输液停止,之后齐涟又按照他的提示,解绑了贝拉。   没了液体输入贝拉很快清醒过来,看见齐涟那一刻宛如看见了天使下凡,就差没抱着齐涟哼哼唧唧一顿痛哭。   齐涟没时间宽慰他,他还有事要做,直觉告诉他整个拍卖场尤其是这个地下实验室正在进行一项秘密交易。   但这里守卫固若金汤,堪称铜墙体壁,要想方便行事只能是摧毁整个地下一层的控制中心。   齐涟问:“控制室在哪里?”   实验员早已字不成字,话不成话:“倒……倒数第二间。”   得了准确回答,齐涟动作干脆敲晕了实验员,将人绑在手术台,随即看向贝拉:“你在这里等我。”   贝拉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比划了个ok的手势。   这里监控几乎全覆盖。   但也说了只是几乎。   齐涟勾着通风管道跃上,随手将从实验室打包的烧杯扔向远处,人工智障全部应声离开,随即又只凭臂力向上扔掷试管,凭借惊人的力量与准头将摄像头全部打歪。   之后齐涟跃至地面,用从实验员身上顺来的身份卡打开控制室大门。   控制中心控制着整个地下一层,齐涟没带解码器,临时修改了先前顺来的AI巡卫芯片程序,并将程序植入控制中心,一个病毒入侵的标识立马出现在大频幕上。   齐涟就静静等待控制中心程序崩塌。   滴——   有人闯入。   齐涟看眼正在被病毒入侵的大屏幕,闪躲到入口一侧墙壁。   门开了。   齐涟迅猛出手,对方闪身避开匕首同时出拳。   匕首在齐涟掌心挽了一个漂亮刀花,直奔脖颈而去,袭击间不经意对上眼睛的刹那,齐涟匕首瞬间脱力,生生挨下这人一拳。   尽管对方也认出了他,这一拳有收力,但到底是不及时。   齐涟立马嘶了声,然后委屈巴巴地说:“好疼啊,长官。”   贺禛嘴唇一抿,没说话。   齐涟也没指望贺禛道歉,左右他皮糙肉厚,再加上贺禛最后也没使全力,对比他在训练场上受的那些伤算不上什么,自然而然跳过了这话题,打起招呼:“真巧啊,贺长官。看来你和我之间的缘分还真是剪不断啊。”   贺禛没理齐涟后半句似是而非的话:“我说了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该不该我来,我都来了。”齐涟转过身,大剌剌靠在控制台上:“我既然来了,那就没有回去的道理。而且我也很好奇这个拍卖场到底有什么秘密。”   说话间,病毒已入侵完毕。   齐涟收起AI巡卫芯片,走到门口:“你先我先。”   贺禛站在原地没动,齐涟懂了,先一步走出控制室然后说:“既然是我先,那你可别说我跟踪你啊,长官。”   第一间房推开,这是一个密室,除了入口再没有别的门。内未置有实验器材,反而放有众多金属钢管、钢刀以及音乐器材。   齐涟拨了几下三角铁,刺耳噪音穿透耳膜。   齐涟自己都被自己吓了一跳:“什么声音。”他学过乐器,虽说仅有三脚猫水平,但也不没到如此难听的地步。   也许是噪音过于尖锐,齐涟忽然闪过一个记忆片段,尽管快到转瞬即逝:“我好像见过。”   贺禛一下就转过头,定定看着他问:“在哪里。”   “在……”齐涟一卡壳,一向引以为傲的记忆力突然就不管用了:“我不记得了。”   贺禛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看他。   齐涟一碰鼻子,决定挽回一下形象:“这次是意外,我过目不忘的。”   贺禛嗤了声,懒得做回应推开下一间房。   下一间门是同样的密室,密不透风,七八根电片连接着手术床。   一连查看四个房间,都没有太大的收获。   齐涟对地下一层不熟,这条长廊又足足有二十多个房间,一个一个查看得看到猴年马月,齐涟心思一活络转身在贺禛眼前打了个响指:“打个商量,一人负责一面,信息共享。”   贺禛看了齐涟眼,没说好还是不好,去了另一面。   齐涟笑了声,开始查房。   这里房间大同小异,都是如出一撤的实验室与密室,一路查看了四五间,越到最后齐涟眉头皱得越深。   这里的活人只有他和贝拉,完全没有与那日拍卖场青年一样陷入癫狂状态的人,难不成是他们转移了阵地。   不对,还不到两天,他们就算转移能转移到哪。   除非还有暗室。   齐涟开始仔细搜查房间每一角落,最终在其中一件实验室的墙壁上摸到一处截然不同的花纹,轻轻一按,一个地下入口出现。   齐涟踩着楼梯下楼,楼梯的终点是一扇门。他只打开了一条缝,整个地下二层的场景却全部暴露。   因为整个地下二层全部打通,刀枪不入的金属作墙壁,一眼望不到尽头,无数人体泡在密密麻麻排列整齐的输液仓,训练有素的白大褂穿梭其间,记载各项数据。   齐涟安静合上了门,踩着楼梯上楼。他想知道的都已经知道,就看贺禛有什么发现了。   检查过的房间门都没合上,齐涟轻车熟路来到最后一间房。   最后一间房是档案室,三个搜索星屏高速运转,星屏接口连接着存储器,千千万万个实验数据与档案资料飞快在眼前闪过,齐涟只能捕捉到众多用数字组成的编号。   在资料传输中,贺禛破天荒地挑起话题:“你觉得他们想做什么。”   齐涟有些意外,很快给出了答案:“制造人形杀器。”   贺禛嗯了声说:“这些人已经不再具备独立思维意识,他们的速度、力量、破坏力是常人的五倍,正如同那天拍卖场所掩饰的,依靠药物可供驱使、调动。”   贺禛侧过头,看着齐涟略带疑惑的眼睛问:“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齐涟愣了一下才摇头,其实他还还想再问上一句他们的目的是制造人形杀器,那你的目的又是什么,千里迢迢从艾格斯星来到τ星,什么都没做,只为了收集这些资料。   这些资料对你很有用吗?   或者说是很重要吗?   但他觉得贺禛此刻的心情不是很好,疑惑反复再喉间滚动一遭脱口而出时就变了:“他们筛选人的标准是什么?”   既然是要制造人形杀器,受试者自身的身体素质一定是评判标准之一,但……说实话贝拉的身体素质实在算不上好,是只要使点劲一拳就能打死的程度。   贺禛突然就不说话了,深深地看了齐涟眼,有淡淡的悲伤在眼底流露。   然而他收敛的快,快到那一抹不经意流露出来的悲伤只是齐涟的错觉,是他的臆想。   齐涟被这一眼看得莫名其妙,他直觉贺禛有事瞒着他,只告诉了他一半,但他拿贺禛没办法,总不能像对付实验员一样拿匕首胁迫,他热爱生活,还没活够。   说话间储存器也储存完毕,贺禛朝齐涟摊开手,齐涟心有灵犀地递上修改过数据的巡卫AI芯片。   芯片成功植入,病毒再次入侵,贺禛看着星屏中的资料一点点消失:“这些资料还是毁了好。”   齐涟不疑有他。   病毒入侵的很快,芯片顺利拔出,但也就在这时,密密匝匝如暴雨雨点砸地的脚步声自外传来。   齐涟说:“有人来了。”   姗姗来迟的巡卫AI终于找到入侵者,纷纷举着电/棒手/枪蜂拥而至,大有一种不能把人打死也要把人淹死的题海战术架势。   贺禛抛给齐涟一个干扰器,齐涟反手接过也投桃报李,分给贺禛一把匕首,趁乱道:“报告长官,我突然发现我们急需一个座驾。”   贺禛一刀一个巡卫AI ,看向他:“你想做什么。”   齐涟在围攻的间隙腾出功夫对着贺禛笑了下:“天时地利人和,不趁火打劫有点可惜了。”   制订完计划,两人分头行动。有贺禛吸引火力,齐涟顺利突出重围。   齐涟凭借身份卡穿过长廊,利用干扰器避开拍卖场巡卫AI,直奔二楼后台公共区域,他记得二楼空中车库有好几架供拍卖的飞行器与星舰,堪称是逃亡关头一大利器。   时间紧急,齐涟来不及精挑细选,直接打劫了个最高级的A级星舰,毕竟贵的总不会错,并顺手捎上一个大型武器,随即凭借一把匕首强制打开舱门,暴力启动星舰。   星舰飞出空中车库,在地上积上巨大黑影。   齐涟事先与贺禛约好在拍卖场正前面的空旷场地碰面。   齐涟驾驶着星舰稳稳停下,这堪比把人老家炸了的动静终于引得拍卖场场主于逸春的注意,但在惊天的实力差距面前于逸春只能边跳脚边不断呼叫巡卫AI 。   秉持着尊老爱幼的传统美德齐涟不会告诉于逸春,他的这一举动正合他心意,以免于逸春气得两眼翻白,毕竟他那位贵宾先生习惯压轴出场,迟迟不见人影,能吸引点火力是点。   很不幸的是齐涟算盘没能打上几分钟,因为那位贵宾先生很快出现在视野,并且还带了个小尾巴。   齐涟眯着眸子一看,这尾巴不是别人,正是贝拉,齐涟丢失的记忆终于跑回来,想起自己忘了什么。   齐涟巡卫AI仍在追捕贺禛,不仅如此,在一大批人工智障中,突然出现两个人影。   他们的破坏人惊人,一个人就能抵上十个巡卫AI,并且在面对曾经是人的“人”时,贺禛动手远不如对付巡卫AI干脆。   齐涟看得出来,贺禛是在犹豫。   平心而论,在面对这些“人”时,他也做不到痛下杀手,但当看见其中一“人”袭击到贺禛侧腰时,他立刻不悦地拧起眉,扛着顺手牵羊带走的武器来到舱门,也没管这群巡卫AI是否听得懂,对着下面就道:“各位小心了,光式冲击枪。”   轰的一声巨响。   一朵巨大的蘑菇云腾空升起。   烟雾四起,尘土飞扬,齐涟脚踩着舱门跨台,朝贺禛伸出手。   在一片爆炸声中贺禛拎着贝拉将人扔进舱内,同时脚踩垮台跃起,借着向他伸过来的那只手,动作干净敏捷地跨上星舰。   在舱门关上的瞬间,来不及作出任何其余的反应,就听齐涟在他耳边说道:“我们又见面了,长官。”   言下之意我就说我们有缘吧。    第100章   贝拉揉着屁股哎呦一声,从眼冒金星的状态中清醒过来,爬起身就看某位不靠谱的将赫赫有名的艾格斯星执行长官抵在星舰光滑的金属墙壁上,然后眼睛弯起、嘴角翘起,总之是一副言笑晏晏的样子。   总之在贝拉这个第三者眼中,那目光还真是……啧,如何都算不上清白。   可能是此情此景有感而发, 贝拉突然就想到这位不靠谱的说过, 他对贺禛有所图谋……   所、有、图、谋、   四个字全部放大加粗,贝拉可算是知道“谋”指哪一方面了, 敢情是指贺禛这个人啊。   想清后贝拉又是脚一滑,摔了个狗啃泥。   齐涟闻声看过去,皱眉不解:“你怎么回事?年纪轻轻的腿脚就有问题?”   贝拉真想起来大骂一声,但他不敢,只能憋憋屈屈地站起身:“没站稳, 没站稳。”   贺禛也顺手从齐涟身前走出,看了贝拉眼,转身离开。   齐涟在他身后问:“你做什么去?”   贺禛揉揉太阳穴, 头也没回:“我去驾驶舱看看情况。”   星舰驾驶舱在一楼,推开驾驶舱大门,透明的户型平视玻璃显示器将整个莹蓝色的宇宙星河尽数收入。   不大不小的星舰穿梭在宇宙深处,星球在视觉错误下变得渺小,犹如在漆黑的天幕上撒上碎星,散发着如月光辉,与绚丽多彩的气体云团共同填充星海。   全息投影立在中央区域,代表着星舰的蓝点行驶在宇宙深处。   齐涟上前几步,发现了问题,这艘星舰的目的地并非艾格斯星,他踏入舱中的首先就开启自动驾驶,将目的地设为艾格斯星。   手指飞快在定位器上操作几下,齐涟看了眼眼前的巨大弧形玻璃:“这艘星舰是人工驾驶。”   说罢,齐涟拉开座椅,“这艘星舰的主人还挺有情调。”   贺禛不知何时走来,与他站在同一水平线上:“会开星舰吗?”   齐涟滑着座椅和贺禛面对面,打了个响指:“长官,你在说什么废话,开星舰我可是专业的。”他重新看过贺禛,也得有必要重新介绍自己:“我还想没和你说过,我是一名航天工程师。”   手中飞快操作几下,星舰改变了目的地,结束了在宇宙深处漫无目的的游荡。   齐涟喏了声说:“会开星舰是基本的,好嘛。”   贺禛看了齐涟眼,齐涟没从贺禛眼中找到什么意外,好像他本就该是一名航天工程师,这太奇怪也太顺理成章了。   齐涟被疑问填满,正要追问一句,贺禛已经转身走了,齐涟啧了下,叫住贺禛:“你做什么去啊,长官。你留我一个人在驾驶舱,不怕我给你卖了。”   贝拉:“……”   我那么大一个活人你是看不见吗? !   贺禛回头上下一顿打量,然后走了   齐涟:“……”   齐涟觉得贺禛是在嘲讽他。   虽然他确实不敢这么做,但贺禛如此明目张胆地点出,他也很没面子的好不好。   τ星距离艾格斯星遥远,没有一整天的时间无法赶到,齐涟一边漫不经心地架势,一边欣赏着弧形玻璃外的星河宇宙。   时间过于久远,可追溯的记忆又逐渐模糊,齐涟以及不记得他多长时间没有亲自驾驶过星舰了。   因为他老爹与老妈对他一向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碎了,好想他一个不在眼前就能遭遇什么不可控的重大危害似的,哪怕他成为一名航天设计师,真正意义上驾驶星舰行驶在宇宙中心的次数也是寥寥无几,更多时间都是在办公室、材料区、模拟室……   至于他成为航天设计师的原因,也记不清了,可能是他喜欢在宇宙中航行的感觉吧?   驾驶室门没有关却迟迟没有脚步声出现,齐涟边驾驶边感叹句贺禛还真是心大,转头招呼过贝拉:“会驾驶星舰吗?”   眼看贝拉要说不会,齐涟抢先道:“很简单,和飞行器差不多。”   贝拉看着一整排密密麻麻地按钮,心如死灰,但齐涟不给他机会,教了贝拉几个简单操作,转身让出驾驶位,潇洒走出驾驶室。   星舰共两层,一楼是公共区域,二楼则是生活区。齐涟在一楼逛了一圈,没找到贺禛后果断上了楼。   二楼面积大,光是房间就不下几十个,齐涟烦躁地啧了声,突然就后悔挑了个最大号星舰,找起人太麻烦了。   齐涟随便推开了一间房,也没管对不对。   有清浅的呼吸声在房间里响起。   齐涟眉梢一挑,再次感叹以及确定这就是缘分。   房间推门就是卧室,齐涟带上门放轻脚步走到床边。   贺禛仰躺在床上,双目阖上,遮住了阳光都照不透的眼瞳,意外显得面容恬淡柔和起来。   齐涟坐在床边,有一搭没一搭看着贺禛,也许是环境过于安逸美好,困意悄然来临,齐涟也跟着闭上眼。   这一觉睡得昏沉,齐涟再次醒来时是被断断续续沉重又压抑的呼吸声吵醒的。   声音不大,甚至算得上克制,但他离贺禛很近,这声音也就清晰了起来。   齐涟对声音敏感,轻而易举听出贺禛的声音不对,发出声音的主人极力克制,显得隐秘,像是从喉咙间发出的呻吟又被人粗暴掐去,于是变得短促,很快淹没在黑暗的浪潮中。   齐涟按亮床头灯光,折射出贺禛挂在额头细细密密的汗珠以及压抑到极致的神情。   齐涟眉心越皱越深,试着叫了几声贺禛,全部落空,无人答应。   贺禛脸上的表情越来越痛苦,甚至到最后夹杂一种绵延不绝的悲伤,像是陷入了什么极度悲痛的事情中。额头的汗水也越来越多,将额发彻底打湿,宛如从水里捞出来般,这是齐涟认识贺禛意外,第一次见到如此狼狈的贺禛。   齐涟的叫声也跟着急促、放大,但仍没有回应,像是在唱独角戏。   贺禛是什么情况傻子都能看出来,这分明是陷入了梦魇。   不管贺禛在梦中是遇见了什么事,齐涟都必须尽快叫醒对方。   齐涟弯下腰作势要拍贺禛手臂,但他手刚掀开被子就顿住了,因为贺禛的手在发抖,不,或者应该说他整个人都在发抖。   齐涟意识到事情远比他想象中的眼中,飞快拍了好几下贺禛手臂,力道不大,刚好让陷入梦境的人感受到。   谁料贺禛却突然弓起腰腹,整个人都呈现一种受到外界攻击的防御姿势。   齐涟在也不犹豫,手指按在贺禛脖颈动脉,感到一片汗渍,继续用力,两字脱口而出:“贺禛。”   贺禛瞬间从梦境中抽离,但很快他就开启攻击模式,腰腹用力,扼住齐涟咽喉,将人死死抵在床铺间。   齐涟又叫了一声:“贺禛。”   齐涟声线不稳,两个字轻飘飘坠在黑暗中,下陷、下沉。   脖颈间的力气在逐渐缩小,衣料摩擦声出现,贺禛翻身到一侧,看着半个身影在床头小灯灯光里半个身影位于黑夜的齐涟,嘴唇轻启:“抱歉。”   齐涟没说话,手背贴上贺禛额头:“你发烧了。”   贺禛嗯了声。   齐涟乐了:“长官,你嗯是什么意思?”他翻身下床,捡起掉在地上的被子:“休息会吧,还有五六个小时才能抵达艾格斯星。”   齐涟识趣地没问贺禛是怎么回事,他直觉这是贺禛的秘密,他贸然发现已经是不该,刚遑论是触碰。   而且他也不关系,他要做的只有顺利完成任务,然后解绑某个球。   齐涟这样告诉自己,然后出了门。   脑袋昏沉却没有了睡意,贺禛靠在床头,神色难辨。   齐涟重新回了星舰驾驶舱,贝拉看见齐涟宛如看见了救星,紧赶慢赶将星舰的驾驶权还给齐涟。   齐涟从容接过,看着漫天银河,意识不容控制地联想到贺禛。   陷入梦境的贺禛肌肉紧绷,没有紧蹙,悲痛又压抑。   像是在害怕。   他也会有害怕的东西吗?   分不清过去了多长时间,贝拉去了二楼休息,齐涟靠在椅背上驾驶星舰,沉稳有力的脚步声传来。   齐涟转头,看见了贺禛。   贺禛早已将自己打理妥当,将自己的狼狈全部收拾殆尽,寻不到一丝痕迹,仿佛那是齐涟的梦境。   “还有多久能到?”贺禛淡声开口,细听之下有点哑。   “三小时。”齐涟调出定位器,又说:“打个商量呗,长官。”   贺禛道:“说。”   齐涟转着座椅,笑了笑:“我现在身无分文又没有技能特长,等到了艾格斯星也只有到矿区挖抗这条选择了,你看你能不能给我提供一个容身之所。”   贺禛问:“你想住在哪里。”   齐涟摸着下巴说:“住在哪里都行,但最好能离长官您近一些,这样无聊了方便窜门。”   说完,他又自以为体贴地补充:“你看,行不?”   贺禛没说好与不好,按在座椅扶手一转,齐涟立马由面对面转向璀璨银河:“专心。”   齐涟敬了一个流氓礼,挑眉笑道:“遵命啊。”   与齐涟预估的没有偏差,三小时后星舰穿过云层,穿过飞雪稳稳停在艾格斯星A星区。   艾格斯星是一颗C级星球,其中A星区是星球的政治与经济中心,也是艾格斯星唯一评级为A的星区。   艾格斯星风雪正盛,跨台从舱门降下,铺设成一条路径。   贺禛与齐涟均身着黑衣,一并踩着跨台着落,从天而降的飞雪落在肩上,很快消融,仿若雁过无痕,身高相似的两人行走一起,自成一道风景线。   佐群带领一批小队守在星际港,以防有些人居心叵测暗中埋伏,当脚步声在面前响起,佐群抬起头,看到贺禛平安归来笑容正盛,然而下一秒,无论是眼中嘴角笑意俱是一僵。   佐群紧盯着齐涟,神色不善:“你怎么也在这。”   齐涟脚步一听,手臂存心与人作对一般搭在贺禛肩上:“这就要问你最亲爱的长官大人了。”   佐群气得直磨牙,但见贺禛没有丝毫不悦的意思只好憋住这股气,原谅他实在没看出来这人有什么过人之处。   齐涟可不管佐群如何想,见贺禛朝他看过来笑了一下松开了手。   “长官。”   一道清冷似雪的女声响起。   齐涟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一身姿高挑的女子站在贺禛右侧方,她穿着统一的黑色作战服,脚踩军靴,在漫天雪色下越发衬其高冷不可侵犯。   如此长相,如此气质,是《黑笼之雀》的女主乔语寒无疑。   【叮!女主登场。 】   乔语寒手放在身前,恭敬行礼:“格森温已经到了。”   贺禛嗯了声,看向跟在身后的贝拉吩咐佐群道:“带他去做一个全身检查。”   贝拉条件反射一激灵。   齐涟一看就知道贝拉在想什么:“你在底下实验室输入不少不明液体,做个检查也好。”   “好吧。”贝拉委委屈屈地跟着佐群离开。   目送贝拉消失在视野,齐涟看向贺禛,“我跟你走。”   专属飞行器停在路边,齐涟跟着贺禛一同前往艾格斯星会议大厦。   会议大厦坐落于A区中央,是一座高达41层的方形建筑,飞行器停在空中车库,乘坐光梯前往41层。   41层是执行长官私人领地,才进入就看见一留着栗色卷发戴着眼镜的女子。   格森温微微点头问好,贺禛嗯了声,随即推开一扇会议室大门。   齐涟作势要跟随,被贺禛拦在外面:“在外面等我。”   “好吧。”齐涟无奈一耸肩,也不强求:“那你可要快去快回哦。”   贺禛深深看了齐涟眼,在他这张总带有散漫劲儿的脸上停留两秒才合上会议室大门。   会议室分办公区与休息区,在贺禛搬进会议大厦后有单独化为出了一间大约三十平米的空间作为私人诊疗室。   格森温轻车熟路给贺禛倒了一杯热水,氤氲的热气向上飘散,贺禛坐在治疗椅上开始新一轮的心理治疗与评估。   类似心理评估问卷贺禛填过不下上百份,早已熟能生巧。   格森温看着贺禛填完的问卷笑了笑:“你是说你这趟出门又陷入了梦魇,是些什么场景会、人或者是声音刺激到了你吗?”   贺禛思忖了几秒,到底坦言道:“是。”   格森温拖长着语调意味深长哦了声,笑容恬淡自带一股令人安心放松的气质:“或许,你可以与我说说。”   ……   由于星球轨道与转动问题,艾格斯雪季时日落总是很快,大片霞光飘落进来,齐涟靠在休闲沙发椅背不动声色地打量乔语寒。   在原文中乔语寒潜伏在贺禛另有目的,只为调察生父生母死因。在原著小说中,贺禛心狠手辣,人命在他手中不值一提。   齐涟不知道乔语寒在调查过程中发现了什么误导性证据致使她埋伏在贺禛身边,这个坑原文始终没有填。   只记得大结局时乔语寒与贺禛敌人里应外合,置贺禛于死地,也正是在大结局贺禛临死之际坦白他从来都知道乔语寒动机不纯,也知道乔语寒对他的恨意。   因贺禛提前吩咐过手下,所以哪怕贺禛因乔语寒而死,也没有人敢违背贺禛命令为其报仇,只在故事最后的最后贺禛的心腹找到了乔语寒,他不忍看得贺禛死的不明不白,将乔语寒生父生母死亡的真相与证据交给了乔语寒。   证据与真相是什么齐涟不知道,小说结局没提,也许是作者本人都圆不回来直接不填了,只在最后描写得知真相的乔语寒瞬间崩溃,在雪地中失声痛哭。   简言之,《黑笼之雀》这不说集合了所有狗血误会与阴差阳错。   从故事到现实,齐涟有些好奇,小说中的贺禛从始至终都知道乔语寒的目的,那么现在的、真正的贺禛知道吗?   或者说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带在身边?   因为喜欢?   因为爱?   原谅齐涟实在没从贺禛那张冷冰冰的脸上找到一点爱或喜欢的痕迹。   虽说他不打算做推动男女主HE这条路,但有乔语寒这个定时炸弹在,搞不好什么时候就能把贺禛买了,这个子弹得趁早解决。   但问题是尽管他知道乔语寒生父生母不是贺禛害死的,但他没有证据,更不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谁,他总不能一拍乔语寒对他说:“你好,你冤枉贺禛了,其实害死你生父生母的凶手另有其人。”   他害怕被人当成神经病。   但他很就没时间想东想西了,“滴”的一声,佐群走出光梯,看见贺禛立马浑身难受:“乔姐,这人怎么也在这。”   乔语寒说:“长官带过来的。”   佐群打量了齐涟眼:“阴魂不散。”   齐涟权当佐群是在夸他,全盘接受。   恰好此时会议室大门推开,贺禛从里面走出。   贺禛额头有些潮湿凌乱,不似往日那般整齐,却多了几分随性与私人。   佐群从沙发起身迎上去,下巴朝齐涟一抬:“长官,这人住在哪里?”   佐群想得很好,贺禛既然将这人带在身边自然是另有用途,尽管他看不上这人,但只要对贺禛有用就行。   贺禛绕过佐群的刻意遮挡,朝齐涟看过去,想起了格森温方才在诊疗室内说的话。   “不用了……”贺禛话一顿,他的眼神语气都很冷淡,说出的话却很耐人询问,只听贺禛继续说:“不用给他找地方,他跟我住。”   齐涟惊了:“!”   佐群呆了:“……?”   乔语寒懵了:“……?”    第101章   贺禛这个决定着实超出齐涟预期,因此当坐在飞行器上齐涟仍处于转不过弯状态。   如果不是确定自己身份没有问题,齐涟都要怀是自己暴露了,所以贺禛才将他放在眼皮子底下。   飞行器开的是自动驾驶模式,贺禛手肘搭在驾驶台上,瞥了齐涟眼,只见齐涟眉头紧蹙,平日里一双总是春日盎然的眼睛没了色彩,不由道:“怎么,你不满意?”   贺禛天生不会说软话, 哪怕是关心的话听起来也是满满的质疑之意。   “嗯,什么?”   如果是平时齐涟能听出贺禛口吻不对,但他现在正凌乱着,反应了遭才转过弯。   这简直是道送分题,傻子都知道该怎么回答,齐涟又是个聪明的,立马对答如流:“我只是有些受宠若惊罢了。”   想了想他又加上句:“而且我看佐群是很惊讶的样子,好像无形之中拉了不少仇恨。”   齐涟这还是往保守上说, 佐群哪里是惊讶, 分明整个人都石化了, 看他的眼神让他怀疑自己真成了一个无恶不作的大坏蛋。   贺禛说:“不用管他。”   齐涟笑了,特别捧场地说:“好霸气哦, 长官。不过平白无故遭人恨了, 你总得给我点补偿吧。”   贺禛极为认真地看了看齐涟,从头看到脚,大约是从未见过如此会顺着杆子往上爬的人,看了好几眼才收回。   说话间飞行器也在一处别墅前停下。   贺禛是艾格斯星的执行长官,住的地方不必多提, 不说是富丽堂皇如城堡也应是寸土寸金,事实上直到入住前齐涟都是这样认为的。   但当从飞行器下来,穿过未经打理过的、已经成了杂草野花聚集地的花园,绕过已经停了水的喷泉,最终虹膜解锁,来到因家具过于少、而显得极为空旷的屋中时齐涟终于没忍住笑了。   齐涟对着贺禛打了个响指,满是打趣地问:“长官,请问你家是遭小偷了吗?还是说故意走的这样纯天然装修风格,但……未免过于朴素了些吧?”   贺禛知道齐涟是什么意思,这套别墅是上面分配下来,历任执行长官都居住在这,事实上贺禛平日鲜少回来,惯常住在会议大厦,这栋别墅说是摆设也差不多。   贺禛不知道该回些什么,只看着齐涟。   齐涟也静静回视着,过来小会儿,后知后觉意识到这样干瞪眼有些傻,只好淡笑着转过身背对着贺禛举起手:“好好好,我投降,我认输。”   齐涟这个人没下限惯了,完全不觉得丢人,道歉速度快得惊人:“你就别和我计较了。”   贺禛:“……”   贺禛在面对齐涟时时常无话可说,撂下一句房间在二楼转身上了楼。   齐涟站在原地,看着贺禛高挑身影在楼梯上投下长长一道,摸着下巴欣赏了会儿直到贺禛退出视野才迟迟离开。   齐涟已经连续一个月没有睡过好觉了,不是在被绑架的路上就是在藏身的路上,一路颠簸终于得了一个安逸环境,这觉睡得深沉直至日上三竿才醒来。   洗完漱齐涟轻车熟路摸到厨房。厨房配有集成系统,齐涟输入指令犒劳了自己一顿美味早餐。   尽管别墅内家具摆件一个手指头都就能数过来,算得上家徒四壁,但别墅内的装修却是没得说,餐桌对面就是一扇到顶的玻璃,映出花园。   昨夜看得不仔细,今日再一看,这野草丛生的花园虽然乱,但花枝枝桠自然向上生长,对比千遍一律的精致花圃多了丝野蛮与生气,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齐涟喝着热牛奶无声一笑。   吃过早餐齐涟沿街步行到一处通体白色,仅在最上方有一个红色十字架的建筑物前。   艾格斯星医疗中心。   昨日佐群带贝拉到医疗中心做了全身检查,情况如何齐涟并不知晓,今日有空正好来看看情况。   佐群提前与人打过招呼,齐涟报了贝拉的名字就有人带领他乘坐光梯前往贝拉所住的单人病房。   贝拉的情况不错,不说容光焕发也是面色红润。   等领路的医护人员退下,齐涟才在贝拉身边坐下:“看样子还不错,医生怎么说。”   贝拉笑得灿烂:“医生说我的身体没有大碍,再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了。这次多亏了你,要不是你突然赶到我就成了小白鼠了,哦,还有贺长官。”   “我本来觉得自己身体没问题,但没想到昨日才到医院我就开始心慌心悸,脑袋也疼到爆炸……”   贝拉话匣子开了,开始用极度匮乏的语言展开描述:“就像是身体里有一把火,要把我烧得连一个细胞都不剩,我当时都怀疑自己要猝死。”   齐涟越听眉头皱得越深:“最后是这么解决的。”   贝拉下巴朝上一抬,喏了声:“现正打着镇定剂呢。”他声音越来越低,跟说悄悄话似的:“我不知道那群医生给我打的是什么药,但这药见效特别快,我怀疑把我卖了我都支付不起。”   “医药费先不用担……”齐涟话猛然掐断,死盯着贝拉因起身而露出的锁骨,直把贝拉盯得令人发毛。   “你看什么呢?”   齐涟控制好表情,隔空点着贝拉锁骨:“你这是什么?纹身?”   贝拉顺着看过去,瞬间一声我草:“这什么玩意?啥时候出现的?我怎么不知道?”   贝拉身形消瘦,锁骨轮廓清晰,只见71两个黑色数字烙印在锁骨处。   贝拉指腹使劲摩擦,锁骨都擦红了也没有消失,“我靠,怎么回事?!贺禛……不会是贺禛吧!我靠,这不会是什么非法实验吧! 71是我编号!我靠靠靠……不能吧,我才出虎……”   眼看贝拉越说越离谱,齐涟赶紧叫停:“你是非要把你这些不切实际的猜测搞到人尽皆知的地步吗?”   齐涟嘲讽完贝拉立马消停了,哭唧唧地看着齐涟。   齐涟头一疼,虽然贝拉话说的不靠谱,但这个凭空出现的数字似乎只有实验编号这一种解释。   贺禛……   齐涟是完全不信的。   齐涟稳住贝拉,出了病房,一路避开监控神不知鬼不觉摸到一针管,再次回到病房后齐涟从输液瓶出抽出五毫升不明液体,再一次警告贝拉:“你那些胡言乱语最好谁也别和谁说。”   贝拉在嘴巴上一拉,ok。   离开医疗中心齐涟从随手从路边拦截了一辆飞行器,他现在做强盗是越发熟练了。   艾格斯星仅是一颗C级星球,科技水平并不算高,之所以被列为重点关注星球除了其优越的战略位置外,就是由于它丰富的矿产资源。   黑水窟位于下城区,因不合理的矿产资源开发导致无论是河流水源亦或者是空气均受到污染,导致居住在黑水窟的百姓生活困苦,常死亡于各种疾病。   飞行器停在路边,齐涟抽出匕首时刻警惕四周,原因无他,在常年阴暗逼仄的环境中,黑水窟不仅是一处贫民区,它也在滋生罪恶。   但很快齐涟就发现他想多了,艾格斯星的黑水窟并未如他想象那般混乱无序,相反这里整洁有序,商铺临街而开,每隔三米设有空气净化装置,来往的行人虽不如A星区富裕却也是不是一副病态之色。   齐涟逐渐放松,匕首收进袖中。   进过经过近日的相处,他早已发现贺禛并非主星人人口中阴狠毒辣之人,但在如此鲜明的对比下,他避无可避的一愣一笑,再次感叹以及肯定,贺禛这个人真的需要重新做评估了。   穿行街道,来到一处酒馆。   酒馆的调酒师就是老板,休闲衫配半长发,发尾一个小揪,看见齐涟手撑在调酒台上笑说:“这位客人是第一次来吧,正好赶上新品上市,椰林伏加特,由凤梨与柠檬汁调成,后面有座位,随我来吧。”   齐涟从善如流地跟着老板前往后台,后台都是独立包间,包间门一合,老板立马换了话题:“你怎么跑到艾格斯星来了,审判长正四处派人私下打探你呢,你倒好。”   齐涟开起玩笑:“怎么,冯哥,你要告状?”   “那到没。”冯聿桉很够意思:“只不过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这回是什么事需要用到我?”   “冯哥你这么可就伤感情了。”齐涟说着说着自己先装不下去了,乐了:“还真有事。”他从口袋中掏出针管和一张纸:“我现在不方便,需要冯哥你帮我查一下这针药剂的主要成分以及作用。”   冯聿桉接过药剂和白纸,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龙飞凤舞71两个数字。   齐涟说:“这个数字应该是某种人体实验的编号,大约是……”估计了下贝拉年龄:“从27年前到现在。”   “不是什么大问题。”冯聿桉应完才道:“我不知道你在忙些什么,但一定要先保证好自身安危。”   “我知道。”齐涟挺惜命的:“冯哥,你再帮我向那位远在主星的审判长大人传个消息呗……”   齐涟将在τ星的事完完整整讲了一遍,才说:“我怀疑联盟军部出问题了。”   冯聿桉面色也是一变:“没问题,我会如实禀告审判长的。”   事情解决的差不多了,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其间冯聿桉看了眼手表果断打断还在喋喋不休的齐涟:“说说吧,还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竟然让你吞吐犹豫上了,莫不是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人……”他胡乱一猜:“贺禛?”   齐涟一刮鼻子,暗道熟人就这点不好:“”那什么……借我点钱呗。 ”   冯聿桉一愣,然后哈哈一笑,由于齐涟账户不能被那位审判长大人严防死守,果断给齐涟拿起不少现金。   从下城区离开后齐涟又去了趟医疗中心,然后绕路到了会议大厦,他正准备去找贺禛,忽然瞥见某个模糊人影。   那人三十岁左右,鹰钩鼻,浑身充斥这股傲气,脚步匆匆前往一家餐厅。   主星的人来了?   齐涟倏然想起贺禛半个月前将陆咏德这个倒霉蛋扣下的事,看来是主星派人做交涉了。   齐涟伸个懒腰,正要避开,下一秒就见一架飞行器停在餐厅门口,接着乔语寒从飞行器上下来,与那人在服务员的带领下一同前往楼上。   乔语寒为什么会和主星的人有交集。   他现在还不能暴露身份,这张脸一旦碰上主星的人那就真玩完了,只计划着倒时给贺禛提个醒。   执行长官大人公务繁忙,一个人在家也无聊,齐涟一个在外面逛了整天,顺带了解一下艾格斯星的风土人情。   齐涟晚上七点就回别墅了,他本以为贺禛怎么也得晚上九、十点才能到家,万没想到别墅外一片灯火通明,贺禛早就到家了。   门开了,齐涟将保暖大衣挂在墙上,见贺禛在沙发上办公,腹诽了句还挺忙才问:“长官,你吃晚饭了吗?”   很忙的长官大人上下一顿扫描齐涟,最后问:“你衣服从哪来的?”   “不知道,凭空出现的。”齐涟绝不承认是他已经穷到没衣服穿了,只能偷穿贺禛的衣服,也幸好两人身高、体型相似。   贺禛不说话了,只盯着齐涟。   齐涟又认输了,走到沙发旁,余光一瞥发现贺禛看都是些陈年档案,他没多想,推着从医疗中心买来的小圆罐到贺禛眼前:“用这个来交换,你看行不?”   小圆罐不大不小,立在茶几像个圆墩墩的小蘑菇,光滑得在灯下亮着盈光,像是施了一层釉。   贺禛知道它里面装的是什么。   某些话在某些人身上总能轻易说出口,但在贺禛身上难如登天,他只会生硬地转移话题:“你一整天都在外面?”   “对啊。”齐涟在沙发坐下,开始惨兮兮地抱怨:“我去医院看了贝拉,然后又向贝拉借了钱。这个冻伤药超贵的,比在τ星还要贵,不过医生说根除冻伤,长官你要不要试一试。”   嘴里没一句实话。   这是贺禛给齐涟的判断。   贺禛的眉眼冷漠肃然,脸上鲜少出现情绪波动,开心、悲伤之类大众化的情绪很难在他脸上寻到。   齐涟曾经觉得他也感受不到,但后来,仔细一想,他其实是能感受到,比如在看见贺禛挂在裤腰腰袢那颗玻璃种带翠宝石时的暗潮涌动、在τ星第一次送上冻伤药时的意外之色……   再比如此时此刻,他感受到了贺禛的心情在下沉。   齐涟这个人其实挺有眼力见儿的,但这个眼力见儿的对象一换贺禛,齐涟就开始疯狂徘徊在贺禛底线边缘,就好比此时此刻,齐涟又没眼力见儿地想要阻止它下沉。   “试试一试嘛,长官。”   齐涟勾上贺禛拇指。   “你也不亏的,嗯?”   齐涟轻车熟路摘下了贺禛的皮质手套。   灯光从别墅内打进来,将曾经的伤痛照得无所遁形。   贺禛下意识一躲。   “我找了好多人打听,才问到的。”   齐涟蜡烛贺禛冰凉的指尖,阻止他的退缩。   “好不好啊。”   齐涟笑得灿烂,一眨不眨看着贺禛打开了冻伤膏的盖子,顺利、成功地涂抹到了贺禛僵硬的手关节。   冻伤膏冰冰凉凉,乳白色的膏体在冻伤的位置打圈涂抹,最后化开。   明明已经达成了目的,齐涟却仍在说:“求求你了,长官。”   齐涟抬起头,一双春意盎然的眼睛弯起:“给个机会嘛。”   贺禛终于忍不住了:“闭嘴。”   齐涟乐了,正想再说些什么叫贺禛也把左手涂上,不要厚此薄彼,然而一个眨眼的功夫他打好草稿的话全吞进了肚子。   ——贺禛径直把左手伸给了他。   齐涟不仅话卡住了,就连动作也卡住了。   突然,贺禛的眼睛平视过来,齐涟不经意对上了贺禛视线。   他曾说过贺禛的眼睛很漂亮,他不记得他说过多少遍了,但无论说过多少遍,哪怕是千遍、万遍,他都要说,那双眼睛是真的漂亮。   他摘下来贺禛左手的皮质手套,贺禛的左手落入他手中,冷热交替间忽然想起了一个很老土的搭讪方式,自顾笑了一下,问说:“长官,我看你很眼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贺禛手指一颤,作势要收回。   齐涟一把捉住,也不嫌冷:“不开玩笑还不成吗?”   贺长官只管放话:“你不是自诩过目不忘吗?”   齐涟:“……”   要不要记性这么好。   “错了错了。”齐涟举起只手说。   齐涟道歉来得及时,左手成功涂抹上药膏,顺手合上盖子,记起下午见到的场景。   “我下午出门溜达时,看见昨日跟在你身后的一个女生,应该是你的手下,他是有男朋友了吗?”   “我在餐厅看见她与一个男人在吃饭,不过她的眼光好像不是很好,那男人……嗯,长的怪一言难尽。”   齐涟自我感觉不错,该提醒的都提醒了。   岂料贺禛不拿正眼瞥扫他瞬:“管好你自己。”   齐涟:“……”   齐涟一噎,心说好端端的怎么就变成他多管闲事了,怎么推断出来的? ? ?   已知他不过是说乔语寒疑似有了男朋友,假设贺禛喜欢乔语寒,那么应该是不悦;假设不喜欢乔语寒,那么应该是怀疑。   而现在两个都不是。   齐涟重新梳理自己说过的每一字每一句,拿出来十二分的专注力,重新得出一个关键结论。   贺禛不希望他多管闲事,也就是贺禛不喜欢他将注意力放在别人身上,也就是……   哦,齐涟懂了。   说实话,他深觉今晚的火候已经够了,再做出一些似是而非的举动,或者说些模棱两可的话容易适得其反,但这次是贺禛先挑起的,所以这不怪他,再所以齐涟终究没忍住。   他说得极为笃定:“长官,你发现了吗,你对我产生了一种名为占有欲的东西。”    第102章   A星区, 别墅内。   一个手掌大的光球懒叽叽趴在茶几上,查看进度条最后垮着一张脸:【为什么心动指数和HE指数都是零,宿主大大明明已经很努力了。 】   齐涟靠在沙发,吃着水果,说了句特别富有哲理的话:“总有些事不是努力就要成功的。”   116:【……】   116不吃齐涟这套, 开始鄙视模式:【肯定是你不够努力。 】   齐涟:“……”   齐涟乐了, 一个翻身跨下沙发出了别墅。   116紧急飞到齐涟身边:【你做什么去? 】   齐涟看它眼说:“努力去。”   艾格斯星的飞雪断断续续下了一个多月,今天终于放晴,齐涟穿着贺禛的羊绒大衣走在街上,街上白雪覆盖,除去三两行人就是清理积雪的AI机器。   除此之外,整条街都洋溢着一股浓郁的喜悦气氛,各色商铺都在门口摆上了花束,五彩缤纷的花束为纯白色天地填上别样的色彩,使空气都柔软起来。   齐涟在路边叫了一辆飞行器。   也许是他那晚不打招呼就一脚跨进贺禛的私人领地,冒犯了贺禛,他整整两天都没见过贺禛。   执行长官工作繁忙, 贺禛有足够的理由在会议大厦待到深夜再回别墅, 齐涟睡眠不深, 贺禛深夜午夜回来他都知道。   开门声、脚步声……   这些声音在黑夜里总是无所遁形。   但他什么都没说都没做,只当不知道,毕竟这种事不是其他,偶尔缓一缓,停一停,想一想也没什么不好。   飞行器在会议大厦入口停下,齐涟用贺禛给他的通行卡乘坐光梯上楼,光梯在40楼停下。   齐涟敲了敲办公室大门, 无人回应后不由蹙了蹙眉,他正要再敲一下,身后响起一道冷冰冰的女声。   “来找长官?”   齐涟转过头,看见是乔语寒,对她笑了笑说是。   乔语寒在齐涟手中的黑金通行卡上停留一瞬,身为贺禛的左右副手,那是什么她再清楚不过。   会议大厦通行卡共四种颜色,白、黄、紫、黑金,权限由低到高增加,其中黑金通行卡权限不亚于执行长官,就连她与佐群的通行卡也不过是紫色。   注意到乔语寒视线落在通行卡上,齐涟一扬道:“贺禛给的。”又问:“你知道贺禛去哪了吗?我找贺禛有些事情。”   乔语寒说:“抱歉,这是长官的私事。”   言下之意我不方便告诉你。   齐涟无声一啧,突然就有点不太爽是怎么回事。   “好吧。”齐涟耸了耸肩,不再停留乘坐光梯离开会议大厦。   从会议大厦出去后齐涟没叫飞行器,一个人漫无目的走在街上。   人一旦无事可做,思维就开始发散。   齐涟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后知后觉意识到得搞一个通讯器了,不然连人跑哪去了都不知道。   左右已经出来了,齐涟没着急回去,按照记忆中的路线前往一家高档餐厅。   齐涟报了一个名字,服务员立马领着齐涟上楼到一个单独包厢。   齐涟轻车熟路点了几道菜,等待上菜的途中包厢门自外推开,一个发尾扎着小揪的男人走进。   齐涟问了声好:“冯哥。”   冯聿桉在齐涟对面坐下,从公文包中拿出一叠文件,面色不似以往那般轻松。   齐涟也跟着脸色一紧,接过了文件。   文件一共两份,第一份文件是齐涟一周前交给冯聿桉那支药剂的检验结果,第二份文件则是从二十七年前追溯到现在的所有已知的人体实验。   联邦在三十年前颁布一项法案,其中明确禁止人体实验,包括以任何私欲为目的基因改造工程,但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仍有不少人蠢蠢欲动并付出行动。   在齐涟浏览文件的途中,冯聿桉一一说起调察结果:“药剂没什么副作用,起凝神静气的作用,但因为其中添加了锂宁,价格要比寻找镇静剂贵上几十倍,并且采用了立体包裹技术,可以说是一剂难求,因此说它是镇定剂,倒不说是像是稳定剂。”   “再说人体实验的事。前二十七年凡是记录在内的人体实验就有一百五十七项,数量庞大,其中有人体项目编号的有八十七项,但我不能说这份资料万无一失,因为其中并不包括未被联盟查封的。”   齐涟快色浏览完文件,面色严肃,浑身的散漫劲儿都消失了:“军部那面怎么说。”   冯聿桉揉了揉太阳穴,看样子也颇为头疼:“我给审判长发了信息,审判长只叫我多加小心,看来是有所发现,但……最高法庭独立于军部,审判长要想私下调查些东西,恐怕也受限。”   齐涟嗯了声,并不担心那位远在天边的审判长,之后两人又就着人体实验的事聊了几句分道扬镳。   艾格斯星雪季昼短夜长,才说几句话的功夫夜幕就已经降临,齐涟正准备下楼,被人急匆匆叫住。   “你给我站住。”   齐涟转过头,看见佐群抱胸靠在一侧墙壁,舌头裹着棒棒糖,朝齐涟一指:“说的就是你,你给我过来。”   齐涟顺从地走过去,是很好脾气的样子:“有什么事吗?”   佐群盯着他上下一顿扫描:“你鬼鬼祟祟的在这里做什么?”   齐涟说:“吃饭。”   佐群明显不信:“你?”   齐涟不动如山,任由佐群打量,以不变应万变:“还有什么事吗?如果没有我就先走了。”   说完,没理佐群是什么眼神,踩着楼梯快步下楼,直到走出餐厅才松一口气,幸好他与冯聿桉错峰离开,不然被佐群撞到还指不定要怎样。   但这口气没松完,佐群又从餐厅追出来,堵住齐涟去路:“我让你离开了吗?”   齐涟问:“那你想怎么样?”   佐群没说话,从齐涟头发丝看到手指,最后轻飘飘地撂下几个字:“也不怎么样么。”   齐涟:“……”   如果佐群缠着他不放就为了得出这么一个明显与事实不符的结论,那他真的要怀疑是不是艾格斯星的雪花飘进了佐群脑袋,成了积水。   就在齐涟腹诽不止时,四周忽然响起一片嘈杂喧哗声,接着还在餐厅里的人一个接一个跑了出来,脸上或者兴奋或是喜悦,那场景甚是狂热,像是撞见了什么稀罕物。   从餐厅涌出来的人太多,齐涟被人撞得身形一个踉跄,正要叫人道歉,呯的一声巨响在天幕中炸开。   齐涟顺着声音抬头开去。   一朵一朵的绚丽烟火填满了靛蓝色的夜晚。   烟花虽美,稍纵即逝,然而这场烟花秀足足持续了十分钟,伴随着砰砰声烟花拖拽着尾巴绽开。   不用乘坐星舰,不用行驶在宇宙深处,只要驻足,只要抬头,就见到了银河星云。   最后一束烟火自城中心发射出,飞到最高处,飞到全星区视野最好处,星点坠下,引起一阵惊呼。   它的尾巴不是星芒,是玫瑰。   火红的玫瑰花束从天而降,有人伸手接住赠予爱人,有的使命必达装饰雪地。   玫瑰花雨迷了眼,铺天盖地的红色尚未消失,一盏玫瑰花灯自街道最深处亮起,这仿若是一个信号,一瞬间,所有临街商铺约定俗成般都亮起了花灯,红通通的浪漫装点了整条街道。   齐涟也才注意到无论是街角路灯还是广告招牌上都缠满了玫瑰花枝。   来不及思考是发生什么,刚才还聚在身边欣赏玫瑰花的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一个不留神,留齐涟一个人在原地转不过弯:“这是什么情况?”   佐群听见这声疑惑看向齐涟,目光充满了鄙视,像是在看什么土鳖:“今天是艾格斯星的情人节。”   “情人节?”   佐群捡起一支沾上雪沫的玫瑰花:“主星的人莫不是土鳖,情人节字面意思听不懂吗?”   齐涟:“……”   齐涟明智地转移话题:“我记得玫瑰喜温热。”   佐群不耐烦的啧了声,看在齐涟是贺禛的人份上勉为其难解释说:“基因改造没听说过?”   齐涟懂了,说不出缘由,受本能驱使跟着捡起一支玫瑰,细细观察才发现这种玫瑰与普通玫瑰不同,它的花瓣要比正常玫瑰小上三分之一,茎刺更多,同时色泽也更为艳丽,红的像火。   他捡起一束玫瑰沿街离开。   佐群看着齐涟背影,慢半怕想起自己追他出餐厅是为了什么,几个大跨步追上去:“喂,你一个人吃饭包包厢,有病吧?”   齐涟拿着玫瑰转过身,对他笑了笑,正想说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突然间又有一大批人马涌过来,间或夹杂着三言两语,场面极为壮观。   “快走快走,格斗场马上就开始了,听说今年第一名的彩头是艾格斯玫瑰。”   “老天,你没开玩笑吧,艾格斯玫瑰?那都多少年没出现过了!”   “我还能骗你不成,快走吧,不然一会儿没座了,今晚可有好戏看了。”   齐涟对艾格斯星的风土人情并不熟悉,不然也不会被佐群嘲笑土鳖,但他生性爱热闹喜欢热闹,如今赶上这般重大活动自然不愿意放过,抓了一个看起来很和蔼的路人询问道:“请问前方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路人看出齐涟是外星来的,耐心很好地解释说:“今天是艾格斯星的情人节,塔罗格斗场场主举行了场娱乐性质的格斗赛,第一名可以获得一万星币以及艾格斯玫瑰。”   “艾格斯玫瑰?”齐涟面露疑惑,抬了下手,手中的玫瑰花也跟着一晃:“这个么?”   路人笑了:“你这个是普通的雪玫,艾格斯玫瑰是雪玫的变异种,普通的雪玫摘下一个夜晚就枯萎了,但艾格斯玫瑰不同,它可以存活七天七夜,而且它……”   路人不予多说了:“总之,你去看就知道了。”说罢,匆匆离开。   齐涟在原地瞎琢磨了会儿,忽然就语出惊人道:“球球,你说我拿着玫瑰向贺禛表白成功的几率是多大?”   116:【……】   116惊了,虽然很不想灭自己这位宿主大大威风,但还是大发善心地提醒:【宿主大大,你需要认识一下现实了,目前贺禛的心动值和和HE指数都是鸭蛋。 】   齐涟哦了声:“所以?”   所以个大头鬼。   116满头黑线,开始恐吓:【所以贺禛不但不会答应你,还会把你赶出家门。 】   齐涟笑了:“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   116球麻了:【……】   恰好方才被人流冲散的佐群姗姗来迟:“喂,刚问你话呢。”   齐涟没时间陪佐群打太极:“我现在赶时间,有事一会儿说。”   “你这什么态度。”   佐群看齐涟不顺眼很久了,他实在看不出这人身上有什么过人之处引得贺禛对他处处关照,甚至是才不过第一次见面,贺禛就让他把小蛋糕放下。   这人行动可疑,不对,是每一个头发丝都可疑,但贺禛对他不一样,佐群又不能擅自做主将人关起来严加看管,简直气死人了。   佐群铁了心寻找齐涟可疑的证据,抱着胸不远不近跟在齐涟身后,直到这人来到一处罗马风格的建筑物前。   佐群嘎吱嘎吱咬断了棒棒糖,抬头一看,是塔罗格斗场。   塔罗格斗场入口共两处,一处是通往观众台的观众入口,一处是需要填写信息表报名参赛的选手入口。   佐群光明正大地跟踪齐涟,看着人速度极快地填写表格,在后面直放凉风:“你要参加格斗赛?”   齐涟填着表,分心应了声。   佐群语气轻蔑:“就你?”   “就我,怎么了,不行?”齐涟交了报名表,接过号码牌进了内场。   尽管格斗赛以娱乐为主,但格斗到底是拳拳到肉的真枪实干,为了营造紧刺激的气氛,塔罗格斗场内装饰以压抑的黑色为主,见或点缀金银色。   后场光线昏暗,颗粒状的灰尘浮在半空,隐约能听见观众席上一阵高过一阵的欢声喝彩。   后台都是参赛的选手,他们无一例外半身赤裸,肌肉虬结,野性之气喷薄欲出,衬得身形高挑修长的齐涟以及才一米七八的佐群格格不入。   因此两人一进入就吸引足了注意。   齐涟引人注目惯了,照常忽略,佐群倒先忍不住了:“看什么看,没见过人?!”   塔罗格斗场管理严格,严禁后台斗殴,来参赛的选手都不是莽夫,见佐群身上没有号码牌都没轻举妄动。   佐群独自憋着气挑了个罗马柱靠上:“别说我没提醒你,虽说比赛性质以娱乐为主,点到为止,但格斗都是真枪实弹,断胳膊短腿可别怪我。”   齐涟眉梢一挑,没料到佐群会好心提醒他,想了想回了句:“行,不怪。”   佐群:“……”   比赛开场前,有买定离手的环节,自愿参加,随着模拟钱币哗哗入袋声响起,无死角的偌大星屏飞速闪过参赛选手名单。   星币最终定格,台上主持人开场宣布比赛开始:“……本次塔罗格斗赛的彩头想必大家都听说过了,没错就是一万星币以及艾格斯玫瑰……”   物以稀为贵,艾格斯玫瑰是变异品种,因其独特的观赏性价值被视为财力、权利的象征。   随着主持人话落,观众席浪潮攀上一个新高度。   “上一次艾格斯玫瑰已是十年前,只可惜昙花一现,大家都末饱眼福……”主持人打了个响指,有人推着艾格斯玫瑰走进,通过星屏,所有人都窥探到艾格斯玫瑰真容。   那是一抹娇艳欲滴的红色,浓郁却不艳俗,花瓣边缘颜色浅淡,像是一抹琥珀,当阳光下,就变成了近似于无的琉璃色。   齐涟盯着那一束艾格斯玫瑰,他这一趟来的不亏。   “下面我宣布都塔罗格斗赛开始——!”   格斗赛采用组内循环制,坚持到最后每人平均下来要打三场,包括总决赛。   齐涟被分在B组,号码牌为16,第八场。   “让一让,都让一让——”   男人声音粗糙,宛如指尖在砂纸上刮擦,充斥着一股天不怕地不怕气势。   来人身材魁梧,每行走一步腿部肌肉紧绷一瞬,再放松,顺着看过去,一道刀疤从眼角斜飞出去,双目猩红,充斥这股嗜血的兴奋与狂热。   齐涟注意到,内场所有人神色具是一变,多了防备之意。   “这人是艾格斯赫赫有名的星盗亚尔曼,烧伤抢掠无恶不作,前阵子刚出去,现仍处于观察期。”   齐涟听见佐群的介绍,一惊,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样子。   佐群嘴角一咧,继续说:“你最好庆幸自己不要对上他,当然这人在A组,你也坚持不到决赛。”   齐涟选择性屏蔽后半句。   A组先进行组内循环,A组因有亚尔曼这个前服刑人员在,完全呈现一边倒的局面。   押宝的人越来越多,模拟星币落入钱袋的哗哗声越来越响亮,伴随着观众席叫好亚尔曼站在格斗场上举起双手,俨然是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由于A组过于具有看点,衬得B组稍显平庸,翻不出新意,事实也确实如此,B组选手实力平均,很快决出胜负。   齐涟是组内循环最后一场。   佐群想到贺禛对齐涟的重视,到底好心提醒道:“你现在认输还来得及。”   齐涟没理这话,哥俩好似的胳膊往佐群肩上一搭,神神秘秘地压低声:“其实我还挺厉害的。”   佐群一把甩开齐涟,瞪着他:“你有病吧???”   齐涟啧了声,心说爱信不信。    第103章   主持人依次介绍着选手:“这是B组最后一场对决,不知道齐涟与科里两位选手会不会给我们带来惊喜……咦?齐涟这位选手的支持者竟然是零……这还是塔罗格斗场的首例……”   场上的观众也是一片唏嘘,仿若已经断定齐涟结局。   齐涟站在格斗场上听着主持人介绍自己,低声咕哝:“还真是没眼光。”   但他很快就没有想东想西了,这位名为科里很懂先下手为强的道理,出拳迅猛,带着疾风横扫而来。   齐涟歪头避开, 深绿色的眼眸闪过一丝跃跃欲试的兴奋与盎然。   科里职业是拳击教练, 鲜少有人能避开,但面对这位支持者为零的齐涟只当成意外, 一击不成又来一招,侧身扫腿横劈。   齐涟轻松一笑转瞬避开,绕道科里身后,一把攥住科里用来防御的右手,他力如悍匪, 手劲出奇的大,找准关节向后一扯,只听嘎吱一声。   科里疼得冷汗直流。   同时, 齐涟脚下发下, 踹向科里膝盖。齐涟这一脚开始轻飘飘, 实则重如千斤,科里疼痛难忍, 跪倒在地, 久久未动。   主持人一惊,没料到这场毫无悬念的比赛竟然如此大开眼界,但多年的职业素养让她立刻宣判格斗结果。   观众席也跟着静了一秒,才爆发出掌声。   齐涟笑了,手按在科里肩上一拽, 关节复位:“嗨,哥们,你大意了。”   一轮格斗完毕,齐涟呼吸平稳,步履轻松走向后台。   然后没等完全步入后台,一道黑影裹着疾风迅猛而来,一把攥住齐涟衣领将人抵在后台台主上:“你潜伏在长官身边的目的是什么。”   但凡齐涟身手表现的不似今晚这般出众,佐群都不会贸然出手。   “我是什么目的你很快就能知道。”   齐涟心说我哪里有什么目的,他不过是想摘下那支艾格斯玫瑰顺带表个白罢了,怎么一个个的都阴谋论上身。   见佐群不放手,齐涟只好以理服人:“而且……你未免太小瞧你们长官了,你觉得贺禛是会把一个连身份背景都不清楚的人带在身边的性格吗?”   佐群死死盯着齐涟,见齐涟不似说谎的样子才慢慢放开了他。   一轮组内循环完毕,第二轮组内循环分胜负。   齐涟这轮的对手是一名长相斯文俊雅的青年。   经过方才的一轮,不少观众已经看出齐涟不如表现的那般简单,纷纷叫嚣着齐涟上上上!   在一大片支持齐涟的观众中,齐涟注意到一个梳着马尾辫的女生始终看着青年,露出那种极为信赖的笑容来。   齐涟突然间就知道为什么单身狗讨厌小情侣了。   比赛开始。   尽管齐涟在比赛开始时告诉自己人不可貌相,这人是B组综合实力的第二名,但当这名笑得很温暖的青年一脚踹到他腰腹上时,齐涟还是自嘲一笑,才说完不能低估对手,自己到先犯错了。   齐涟撤退一步,与青年拉开距离,这次收了玩笑神色,重新迎上去。   眨眼之间两人就过了十多招,青年无论是出拳亦或者侧踢都并非看上去那般软绵无力,反而带着浓重压迫感。   齐涟侧身翻滚避开迎面而来的一掌,后背暴露,青年趁势追去,齐涟一笑一个扫腿,青年跌倒后作势起身,但齐涟哪能给他机会,凌厉一拳袭向,强烈的冲劲直接将青年赶下台。   欢呼喝彩声抵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潮。   齐涟走下台,朝青年伸出手,青年顺势握住站起身,与他一碰拳道:“你很厉害,但不好意思啊,我今晚要和人表白。所以不能让给你。”   青年一愣,随即笑道:“祝你成功。”   齐涟笑了笑说:“谢了,借你吉言。”   经过几轮的比拼后台只剩下了齐涟与亚尔曼两位选手以及来打酱油顺带冷嘲热讽的佐群。   距离总决赛会有半个点的休息时间,格斗场上主持人正活跃气氛。   齐涟也顺势坐在椅子上歇会儿,闭眼没眯上几分钟,一道十分没眼力见儿的声音出现:“你不行了吧。”   齐涟一下就睁开眼:“你多大?”   这话题前后跳得太快,佐群反应会儿才说:“17。”   “怪不得口出逛言,原来没成年。那我不介意提前教教你。”齐涟盯着他,嘴角笑意为他这张本就长得散漫的脸添了几分流气:“不能对男人说不行这个道理。”   佐群:“……”   佐群:“你脑袋被驴踢了?!”   齐涟:“你猜?”   佐群:“猜个屁。”   齐涟:“哦,那你就猜猜屁吧。”   佐群:“……”   佐群怒道:“我真是有病才在这里和你浪费口舌!”   齐涟:“是哦。”   佐群:“………………”   佐群闭了闭眼,到底看在贺禛的面子上生忍下了:“亚尔曼不比其他选手,据说d星当初为了逮捕他出众了三支小队,又是埋伏又是车轮战才将人逮捕进监狱,这人不仅实力强,人也狠,当初西得区案一夜死亡十三人的主犯就是他,因为身后有人,侥幸保留一命。”   “我也是刚查到亚尔曼出狱有段时间了,一直帮人坐着替打以及黑拳的生意,每场比赛非死即伤,即便是娱乐赛也是非要见到血才罢休,只不过因为身后有人每次都安然无恙。”   言下之意你打不过吧,赶紧弃赛乖乖回家吧!   齐涟摆明了将油盐不进贯彻到底:“谢谢你哦。”   佐群:“……”   佐群气的直跺脚:“喂,你别打肿脸充胖子。”   齐涟权当听不见:“他和贺禛谁更厉害。”   “这不是废话吗。”佐群一脸鄙夷,鄙夷过后有满是骄傲:当然是长官。 ”   齐涟说罢起身走往格斗场:“行,我知道了。”   靠!   佐群就没见过这么不清楚自己几斤几两的人,如果不是因为贺禛的原因,他断不会与齐涟说这多,可他浪费口舌说得口干舌燥,这人跟个智商有问题似的听不懂他什么意思,铁了心的要上台。   佐群作势要去拽齐涟,虽然不知道这人有什么过人之处,但贺禛将人带回了家,一旦断胳膊断腿就是他的问题了。   谁料齐涟提前看出佐群的意图,脚下生飞,佐群连半个衣角都没摸到就上了台。   “……这将是本场的最后一场比赛,由齐涟对战亚尔曼,亚尔曼还是一如既往的实力非凡,倒是这位名为齐涟的选手让我们眼前亮了又亮,但在面对着如鸿沟一般的差距面前,不知这次他是否会再造奇迹……”   “下面我宣布塔罗格斗决赛开场——!”   主持人一声令下,亚尔曼怒吼出声,沉重脚步甚至震得格斗台一抖,身体与拳头一同攻来。   齐涟想要试探试探亚尔曼实力,这一拳没躲,硬生生用双臂接下,事实证明佐群那几句恐吓的话并非空穴来风,齐涟甩了甩震得发麻的手臂,如是想着。   佐群在后台看着干着急,划开了通讯器。   同一时间,诊疗室。   贺禛刚结束一场脱敏治疗,他躺在治疗椅上,衬衫扣子解开了两枚,露出沾着一层薄汗的脖颈与锁骨。   脱敏治疗也叫特异性免疫性疗法,简单来说就是让患者再现与直面内心恐惧之事,已达到脱敏的治疗手段。   伸手不见五指的密室漆黑与身体达到极限爆发出的压抑惨叫仿若近在眼前,响在耳边。   贺禛闭眼压下翻涌情绪,才颤抖着指尖抽出纸巾擦去汗珠。   “贺禛,你很痛苦。”格森温递上一杯温水:“其实还有另一种治疗手段。”   贺禛擦汗的手一停,扔去了纸巾:“不用。”   格森温只是随口一提,他知道贺禛不会选,明智地换了话题:“你与那人相处的怎么样了,我看你状态好上不少。”   贺禛陷入了一阵冗长的沉默,就在格森温怀疑是不是突发什么意外时,贺禛终于缓声开口了:“我感觉我与他的相处越发的力不从心。”   “嗯?”格森温愣了一愣:“怎么说?”   贺禛闭了闭眼,尽全力不带私人感情:“我能感觉到他来到我身边另有目的,但我……”   话一顿,贺禛如何都说不下去了。   格森温自然地接上话:“但你不愿意深究,或者说你在逃避。”   贺禛很轻的嗯了下。   格森温便问:“那你愿意说说是哪方面的目的吗?”   贺禛选择性地逃避,给出来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他……没有恶意。”   这如同打哑谜一般的几个字格森温却出奇地懂了:“这个我不好提主意,但是贺禛,既然他没有恶意,你为什么要逃避?”   贺禛那张总是情绪内敛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迷茫:“我,我不知道。”   格森温没想到贺禛会如此回答,温和一笑:“有时候不必考虑太多,不管是何种目的、缘由,你不信,便让他证明;你信,那就不需要犹豫权衡。”   贺禛不知道听没听进,半晌,动作迟缓地点了点头。   格森温又笑了,看向窗外。   这里是会议大厦的顶楼,从这下向下俯瞰,看见沿街玫瑰花灯,它们沿街而设,蜿蜒流动,星星点点汇聚在一处,像银河一样。   格森温转头看向贺禛:“今天是艾格斯星一年一度的情人节,你不去凑凑热闹吗?”   贺禛正想说不去,手腕上通讯器传开震动,他划开一看,脸色一变,猛然站起身说:“抱歉,有点事需要处理。”   格森温似乎猜到了那则通讯关于什么,展露笑意轻轻一点头。   “贺禛。”   格森温叫住他,贺禛推开门转回头。   格森温说:“祝愿你能找到答案。”   塔罗格斗场坐落于星区边界,从会议大厦前往格斗场穿梭于由玫瑰点缀的街道,三三两两的行人走在路上,留下串串脚印,他们无一例外,脸上洋溢着幸福又愉悦的微笑。   飞行器开到最大速,十分钟停在塔罗格斗场入口。   “齐涟在哪里?”   佐群在入场口焦急地来回踱步,听见声音的瞬间宛如看见了救星:“长官,你终于来了!”   见贺禛眉宇焦躁,佐群飞快领着贺禛进入格斗场。   此时比赛已经进入到白热化阶段,无论是观众席还是主持人都没料到这位高挑的年轻人会在大块头亚尔曼的手底下存活超过十分钟。   佐群领着贺禛到观众席,他不清楚齐涟的状况只做最坏的打算:“长官,用和格斗场负责人说声叫停比赛吗?”   贺禛目光停在格斗场内那个矫健身影,尽管齐涟在亚尔曼密集如雨点的攻势下节节后退,但无论是躲避还是防守皆是游刃有余:“先不用。”   佐群不清楚贺禛的打算,但不妨碍他听话。   别人或许看不懂,贺禛却看得分明,齐涟哪里是招架不住,左支右拙,分明是玩兴大发,在这猫捉耗子。   亚尔曼攻击无一例外全被齐涟四两拨千斤轻松化解,这种避而不战的打法叫人窝火,亚尔曼怒吼一声,半个身子向齐涟砸去。   齐涟动作快如闪电俯身,同时来了一记扫腿,他这一下用了十成力,大块头亚尔曼重心不稳,轰然倒地,格斗台也跟着一颤。   亚尔曼砸得眼冒金星,听着观众席刺耳叫好声,眼中阴鸷一闪而过,放弃了大开大合的攻势,转为近身。   齐涟本就擅长近身作战,亚尔曼自以为聪明地转变策略分明是撞到了枪口。   眼看远战近战皆是占不到便宜,亚尔曼手擦过裤腰,锁定猎物般的凶狠眼神紧盯齐涟,似要将人撕成碎片。   亚尔曼挥拳打来,随即在距离齐涟不足两厘米的位置时突然改拳为掌,袭向齐涟脖颈。   银光乍现。   贺禛看得眉头一皱。   齐涟从容侧身翻滚拉开距离,再次起身时一把小巧精致的匕首落入掌心,他反手一扬,锃亮匕首牢牢钉在亚尔曼身后的格斗台上,笑说:“哥们,你不讲武德啊。”   观众席上也是一片唾弃之音,塔罗格斗是娱乐赛,均是以身肉搏,身带暗器上场未免太过卑鄙。   亚尔曼何曾受过这般耻辱,当即失了理智,将所有归咎于齐涟,攻势招招致命,齐涟也不再逗猫,专心应对。   最后一击,齐涟绕道亚尔曼侧方,攻上亚尔曼腰腹,又顺势击其下路,亚尔曼瞬间摔了个狗啃泥。   随即趁亚尔曼摔倒之际,齐涟在众人不解目光注视下,飞速闪身到亚尔曼身后的格斗台台柱上,拔下匕首。   就在观众疑惑齐涟是否打算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时,齐涟只是将匕首横亘于亚尔曼颈间,同时轻描淡写地落下宣判:“你输了。”   比赛结果与最初设想大相径庭,主持人反应了几秒最后还是齐涟提醒才迟迟宣布道:“本次塔罗格斗赛的获胜者是16号选手齐涟,让我们掌声恭喜他获得一万星币以及艾格斯玫瑰!”   掌声如雷鸣。   亚尔曼摇摇晃晃站起身,众目睽睽之下,亚尔曼竟然一心不死,趁齐涟转身下台时,一掌袭向后背。   只有傻子才发现不了被人偷袭。   齐涟正要避开,忽然瞥见端坐观众席上那一抹熟悉身影,各种念头纷纷在脑中过了个遍,到最后微微侧过一下身,于是肩头生生挨上那一掌。   贺禛眉宇间沟壑皱起。   这点伤不算怎么,齐涟不顾肩出传来的伤痛,迎面反击,扣着亚尔曼肩膀狠狠往格斗台上一撞,撞得亚尔曼眼冒金星才松手:“谢了,哥们。”随即没再多说废话,脚步一跨,轻松跃下格斗台。   一连串的反转看得观众席热血沸腾,不少人叫嚷着厉害、冠军等词,齐涟没理会,径直人群,走到贺禛身前俯下身。   刚结束一场对决,齐涟兴奋劲还没过去,亮晶晶的汗珠挂在额角,就连眼睛也是绿得出奇。他定定看着贺禛,然后眯了下眼,是仔细观察的模样,最后才挂上那种贺禛熟悉的、散漫的、招牌的笑容:“请问这位眉头紧蹙的长官,你是来找我的吗?”   贺禛没有错开齐涟的视线,直面迎上去,喉结动了动,看样子是有话想说,但被人抢先了一步。   佐群抱胸坐在贺禛身边,往外放冷气:“技不如人。”   这是在说齐涟在最后几秒内对亚尔曼这种人粗心大意,被人袭击。   齐涟既不否认,也不承认,只看着贺禛说:“万幸结果是好的。”   说罢不等贺禛做出反应,他纵身翻下观众席,只留下短短几句:“我先去取彩头了。长官,记得等我哦。”   佐群撇了撇嘴。   塔罗格斗赛第一名的奖品是一万星币与艾格斯玫瑰,齐涟星级账户暂时用不了,没要那一万星币,只接过那束艾格斯玫瑰。   艾格斯玫瑰落入掌中,齐涟也看得更清楚了,它红色的花瓣舒展,边缘的琥珀色在格斗场的模拟日灯下,变成了与贺禛眼瞳的同款颜色。   齐涟心情大好,拿着玫瑰出了格斗场。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雪,不大不小的雪花落在身上不凉,反而为艾格斯星添上一丝独属于情人节的浪漫与唯美。   脚踩在雪地,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齐涟转过头,看见贺禛,他外罩着一件黑色羊毛大衣,越发衬得身材高挑,一双锐利的眼睛隔着飞雪看过来,倏然多了许多看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与齐涟不加掩饰的眼睛撞上,贺禛停下了脚步,没再走。   齐涟面露疑惑走向贺禛,拿着玫瑰在贺禛肩上一碰,那点雪就落了。   他识趣地没问佐群去哪了,只很平静地说:“长官,今天是艾格斯星的情人节。”   贺禛听不出情绪地嗯了声,“所以?”   齐涟啧了声:“所以长官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来参加塔罗格斗赛吗?”   今晚的贺禛意外好说话,难得配合着问:“为什么来参加?”   齐涟笑了,玫瑰又在贺禛肩上一弹,抖掉中途落下的雪花:“自然是因为……第一名奖励一万元星币啊。”   他越说越来劲:“我可不想连买一个冻伤药都要向别人借钱,这也太没面子了。”   贺禛说:“哦。”然后转身就走。   齐涟嘴角勾起几分玩味的笑,一个健步冲上去,拦住贺禛:“我话还没说完呢,长官。”   贺禛默了默,再次肯定齐涟是他克星:“那你说。”   “星币是顺手,但它不是。”齐涟看着贺禛眼睛,抬了抬手,花瓣边缘泛着琥珀色调的玫瑰立于贺禛眼前:“送你的,长官。”   贺禛没有接,脱口而出:“为什么送我?”问完,贺禛也不等齐涟做任何反应,很快地说:“你喜欢我?”   齐涟一愣,所有想好的表白的话都因为贺禛这句意料之外的话被迫终中断,只能大大方方地承认:“对啊。”   贺禛看着他,眼神平静到可怕:“你知道什么是喜欢?”   “当然知道。”齐涟觉得这个问题简单到一定地步了:“喜欢就是要永远在一起。”   “永远在一起?”   “对的。”齐涟不明白贺禛在疑惑什么,用自己并不多的耐心解释说:“我喜欢你,就是要和你永远在一起。”   【叮!心动指数+50%,HE+50%,HE总进度已达50%! 】   【恭喜宿主大大。 】   116这个球懵了,不太明白齐涟究竟是哪点打动了贺禛,让这位总之冷漠寡言的执行长官大人心动指数一瞬间飙升到了50 %。   齐涟也是同样的困惑,他知道人的情感复杂,心动没有理由,但这可是贺禛啊,怎么会……怎么会来的如此猛烈。   大脑一片风暴,摧毁着理智,他站在唯一太平的风暴中心思考起眼前的局面。   贺禛心动增加的如此迅猛,他本应是开心的,但他却高兴不起来,甚至觉得周遭的氧气都变得稀薄   为什么?   疑惑充斥大脑,齐涟寻找着答案,然而他很快就没时间想东想西了,因为贺禛开口了。   只听贺禛冷冰冰地吐出两个字:“证据。”   齐涟还在风暴中没有出来:“什么证据?”   贺禛说:“证明给我看。”   齐涟终于从风暴中撤离出,他深知贺禛这是不信任的表现,但他仍感到好笑,他虽没有恋爱的经验,但被人表白却向表白者索要证据,贺禛应该是第一个。   这样想来,齐涟就笑了一下,不是那种懒懒的笑容,而是发自内心对贺禛这个行为感到稀奇。   齐涟想,他或许该做些能让贺禛相信他的事情。   于是齐涟拿着艾格斯玫瑰上前一步,在距贺禛不足半臂的位置停了下来,之后定定望着他,见贺禛没有拒绝或者后退的意图,才微微俯身亲在了贺禛下巴。   温热的、细腻的触感一触即逝,仿若梦境。   齐涟退回了安全距离:“这个证据可以吗?”   贺禛很是无情,并未因那一轻到不能称之为吻的吻而产生丝毫动容:“不行。”   “那好吧。”齐涟耸了一下肩,也不执着,拿着独一无二的艾格斯玫瑰一摊手。   “我从现在开始证明……”   话一停,他加上了特定对象:“贺禛。”    第104章   齐涟从未出过主星, 前往别的星球,但无论是道听途说还是星网搜索,他听过不少关于艾格斯的传闻。   都说千人千面,可那些人对艾格斯星的评价却出奇地一致。   他们都说艾格斯星冷冽雪季长达半年, 都说这里的土地冰冷而坚硬, 都说这里从西而来的朔风锋利可切割咽喉, 都说这里的人无情又刺骨……   但就是在这一样一颗星球上,在这片常被积雪覆盖的土地上,开出了最为绚丽的玫瑰,有着的一双他如何都看不透却能轻易读懂其中情感的眼睛。   齐涟上前去,遮挡住了贺禛的眼睛,感受在眼睫轻轻擦过掌心,便笑着推开说:“那现在能不能劳驾这位总是很忙、总是联系不上人的长官,收下这支艾格斯玫瑰。”   说完不知是担心贺禛拒绝,还是因为其他,齐涟自作主张将那束玫瑰插/入贺禛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大衣口袋内,成为了唯一的点缀亮色。   情人节节日氛围浓厚,洋溢着幸福的情侣走在皑皑白雪与荆棘玫瑰装饰的街道马路,塔罗格斗场位于星区边缘,距离别墅有着不远距离,但两人不约而同忽略了飞行器这个选择,只散漫而悠闲地走在路上。   来来往往的情侣亲昵姿态的过于不加掩饰,齐涟回头看了眼他与贺禛并肩行走过后留下的脚印,笑着转回头:“长官,这是我人生中的第一个情人节。”   贺禛没有说话,眼睛却在传达情绪。   齐涟便说:“我知道了。”   不知道齐涟今晚哪根筋搭错了,一路上罕见没有说些刻意的撩人话语, 只静静走在贺禛身边,像是主动按下了静音键。   一路走到别墅,齐涟洗完澡推开卫生间门,走进卧室,正要睡觉忽然看见床头上的一支药膏,他走过去一看,不出所料功效是治疗外伤。   齐涟拿着药膏笑了笑,出了门,沿着廊道向内走,敲了敲倒数第二间门。   里面没有声音传来,但齐涟也没走,只静静在门外沾着,过了两三秒后门开了。   齐涟掀开眼眸,顿了一下才说:“长官。”   贺禛刚洗过澡,没有穿那些刻板正肃的衣物,换上了质地柔软的睡衣,看起来远不如平日里的拒之千里,当廊外暖融融的光照进去,头一次照亮了贺禛的眼睛。   齐涟扬了扬手中的药膏:“我的伤在背后,我涂不到。”   贺禛看了齐涟几秒,齐涟言笑晏晏地回视,找不出一点心虚。   “长官你能不能帮帮我。”   “进来。”贺禛转身往里走。   齐涟心满意足地跟着贺禛进入卧室,卧室面积不大,排除内间一个书房一眼就可扫视完全局,除了一个床和床头柜再没有别的家具,只有一个放在床头柜用树藤做成的星舰模型。   那星舰模型做的精致,只有一个手掌大小,却从机翼到驾驶舱一个部位不缺。   齐涟下巴朝星舰模型一扬:“长官,你做的吗?”   贺禛目光跟着移过去:“不是。”   齐涟哦了声,正要问在哪里买的,贺禛已经先一步走在床侧:“过来。”   齐涟也不继续这个话题了,递上药膏,套头脱下睡衣。   贺禛正打开药膏盒子,瞥见齐涟的动作抬头看去一下就顿住了。   齐涟背部线条流畅,并不如穿衣时所表现的那般清俊懒散,反而强悍有力,从手臂到肩背的肌肉匀称漂亮,一眼就可从中看出所蕴含的力量。   简言之这是一句漂亮的上体,然而在右肩的部分,一个手掌大小的青肿色痕迹出现的突兀刺眼。   贺禛垂下眼,碎发遮挡住额前,也盖住眼中神色。   齐涟不知道贺禛在想什么,只下意识说:“我皮糟肉厚,好得快。”   齐涟这话并未玩笑,而是他身体自愈能力确实是常人的两三倍,这也是他从小到大把受伤当家常便饭的原因。   贺禛又看了两眼齐涟的后背青肿,沉着声说:“知道。”   齐涟想说你知道什么就知道,这话绕嘴一圈到底没说。   贺禛拧开了盖子,冰凉的药膏由指尖过渡到肩背,缓慢地打圈涂抹,齐涟感受着贺禛指尖的移动轨迹突然就后悔了。   这太怪异了,贺禛帮忙涂药的感觉太怪异了。   在训练场上受伤是家常便饭,总有些伤口自己处理不到,都会互相帮忙,但却从没有一次让齐涟有这种指尖似乎能穿透皮肉,一路刮蹭到心里的感觉。   是因为贺禛这个人吗?   齐涟一把攥住贺禛的手,转回身去,制止了贺禛接下来的动作:“可以了。”   贺禛嗯了声,收了药膏。   齐涟没立刻走,反而对着贺禛的手端详了片刻,再确认贺禛手上冻伤确实有好转后一手托着下巴,另只手一下下点着膝盖,像是在琢磨什么有趣的东西,但很快他就歪头笑道:“长官,我发现你最近意外的好说话。”   说完齐涟及时跳下床,“晚安啊,贺禛。”   第二天齐涟依旧日上三竿才行,懒懒伸了个懒腰下床,按了自动窗帘开关,大片的阳光便照进来。   齐涟脚踩拖鞋正要去洗漱,床头某两样东西吸引了注意力,他走过去拿起,那是一张黑卡和一个通讯器。   齐涟看着看着就忍住笑了。   飞在半空的116也看见了,呆了呆,不明白事情怎么好端端地演变成这样,明明昨日贺禛对齐涟态度仍十分冷淡,怎么一下子就这样了。   116嘀咕了句人类的情感真是奇奇怪怪,飞到齐涟眼前采访起:【宿主大大,请问你现在和贺禛是什么关系。 】   它记得齐涟说过表白的话,也亲了贺禛,经过对前几任宿主大大的观察,116已然深知只有在一起才可以亲亲,不然就是渣男!   齐涟看了看116,黑卡与通讯器都扔回来原位,不正面回答,只说:“他是我任务对象。”   116一下沉默了也懂了,不禁思考起齐涟这么清醒是好是坏。   洗完漱齐涟下楼给自己烹饪了一顿色香味俱全的早餐发给了贺禛。   以贺禛的性子,通讯器里的人只怕只谈论公务,他这条消息一定是第一条非公务消息。   -家用AI不如我做的好吃,等下回我给你做。   同一时间,手腕上通讯器传来一下震动。   贺禛比了个手势,示意先暂停,喋喋不休的佐群与乔语寒对视了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如出一辙的困惑。   齐涟发来的早餐不是什么难得山珍海味,只是最基本的面包配上牛奶,没什么技术含量,也不知道从哪里得出的比家用AI做得好吃的结论,但贺禛还是回了一个嗯。   另一边,齐涟对着这个孤零零的嗯字又乐了。   怎么就能高冷成这个样子。   实在看不出是50%的心动指数。   如果不是116再三保证它没出故障,数据准去,齐涟真都要怀疑了,不过他没太深究这个问题吃过早餐出了门,前往医疗中心。   贝拉已经在医疗中心住下半月,齐涟只去看过一次,期间他把冯聿桉调查到的那份一百五十七项人体实验全部了解完毕,其中与贝拉症状相似的就有四十五项。   很难确定贝拉曾经参与过哪一项,齐涟决定再问问贝拉,看是否还有其他症状,这样也好缩小范围。   齐涟直觉贝拉曾参与的人体实验与τ星拍卖场地下实验有什么内在或外在的联系。   他没乘坐飞行器,一路走到医疗中心,期间路上看见什么稀奇有趣东西都给贺禛拍了过去。   比如说商铺内养在水族箱的金鱼,再如说开在石头缝里的小花,也不管得没得到回复,一路拍拍照照,也到了医疗中心。   前方住院部,贝拉看见没穿白大褂的齐涟立马哼哼唧唧起:“齐涟,你可算是来了,我在这里住的都要发霉了。”   齐涟上下一顿打量:“是吗,没看出来。”   贝拉:“……”   “行了,和你说点正事。”齐涟拉开椅子坐下,下巴朝输液瓶上一抬:“这药是好药,你放心用就成。”   贝拉抱着膝盖,看起来挺委屈的:“其实你不说我也感觉到了,我只有输这个药才能睡个好觉。”   齐涟正剥着床头的橘子,下意识问:“怎么了。”   “我自己一直在做噩梦。”贝拉扒拉着自己眼下:“我总是梦到一些古怪场景,梦里特别血腥吓人,我想要逃跑但是有人拼命按着我四肢我怎么都逃不开,然后我开始剧烈挣扎,一顿拳打脚踢暴力输出,每次醒来时就发现我挣扎地都把病床的栏杆捏变形了,还有一次把床搞塌了,这已经是我换的第六个床了。”   齐涟手不动声色按在病床栏杆上,用力一掰,纹丝未动。   贝拉还在说,脸上表情颇为苦恼:“我都不知道自己力气居然这么大。”   “可能你要变成大力士了。”   齐涟心不在焉配合着,想起地下拍卖场中那破坏力惊人的青年。   倘若贝拉没有及时救出,是否会变成那样?   齐涟怜悯地看了贝拉眼:“在梦中的事和我说说,我给你解解梦。”   贝拉蛮惊讶的:“看不出来你还会解梦,真是深藏不露。”   齐涟没耐心了:“你说就得了。”   “行吧。我梦见里面有声音是那种超级大的声音,画面还很血腥,特别的可怕。”贝拉打了个哆嗦,看向齐涟。   齐涟啧了声,还是嘲讽模式:“问你个事,你人文学科是不是没毕业。”   贝拉一懵,才转过弯:“不要以貌取人好不好!我可是菲特大学全A毕业!”   齐涟稀奇地看了又看,才竖起一个大拇指:“你还梦见了什么?”   这个在贝拉口中血腥的梦也许可以作为切入点,贝拉说它梦,齐涟并不相信,他认为这或许是他曾经参与过的人体实验时的记忆片段,至于为什么想不起来,这很好解释,人在应激之下开始自我保护机制遗失某些记忆这很正常。   “嗯……”贝拉绞尽脑汁半天,最后还是痛苦一抱头:“我从小记性就不好,小时候的事一点都不记得。”   齐涟也不执着于贝拉想起,倘若那真是有关人体实验的片段,强制忆起未免太过痛苦。   又陪贝拉说了些话,齐涟才离开医疗中心,中途路过一家蛋糕店,齐涟买了一个橘子口味的蛋糕去了会议大厦。   乘坐光梯上楼,齐涟站在办公室外敲了敲门,听到声进来推开一条缝,他先是探进头,见贺禛始终低头处理文件才叫了声长官。   等贺禛完全抬头时才走进,他大摇大摆拎着蛋糕盒到贺禛办公桌上:“喏,黑卡和通讯器的谢礼。”   贺禛盯着齐涟看了看,然后移到蛋糕盒子上:“你还挺会做生意。”   那黑卡是十万元,通讯器也不便宜,可从齐涟这张俊脸上找不到一点不好意思,完全不觉用贺禛的钱来买给贺禛的谢礼有什么不对。   “不要在意这么多细节了。”齐涟装模作样打了个喷嚏:“外面超冷的,我排了好久的队。”   如果不是贺禛听不见,116真想大喊一声臭不要脸。   齐涟是排队了,但他前面只有两个人!两个人!   齐涟边说边打开蛋糕盒子,做成橘子形状的蛋糕又生动又形象,以薄荷叶点缀做橘叶,就连橘子表面的粗糙纹理也栩栩如生。   担心贺禛拒绝,齐涟撕开装有勺子的袋子,挖了橘子的一角,作势要自己吃,然后就在距离嘴边五厘米左右的位置猛然调转方向,送入贺禛口中。   看见贺禛喉结动了一下,齐涟笑问:“怎么样。”   贺禛咽下这口满满的橘子清香:“一般。”   “是吗?”齐涟用贺禛的勺子也吃了一口,同样浓郁的橘子味道爆开:“不好吃吗?我觉得还不错啊,虽然没有在星舰上吃过的那款好吃。”   齐涟说的是他被星盗绑架被贺禛营救后,夜半出来找夜宵时吃的那一款。   说起来那块蛋糕还是从佐群手里捡来的。   等等……   佐群该不会因为这事所以才看不上我吧。   齐涟这么想也就这么和贺禛说了。   贺禛沉默了几秒说:“可能。”   齐涟也跟着沉默然后问:“长官,你这是什么表情?”   贺禛看着他也问:“什么表情?”   齐涟说:“一言难尽的表情。”   贺禛:“……”   齐涟说:“现在是无语的表情。”   贺禛:“…………”   齐涟说:“现在是双倍无语的表情。”   贺禛看他。   齐涟手在嘴上一划,我闭嘴。   尽管那块橘子蛋糕一般,但在齐涟百般诱哄下,两人一人一口分食了蛋糕。   吃过蛋糕,办公室敲门声响了,贺禛说了声进。   佐群走进后合上办公室大门一抬头就看见坐在休闲沙发的齐涟。   齐涟挥了挥手:“好巧哦。”   佐群:“……”   佐群从鼻子里出气,冷哼出声,不看他,自顾自禀告:“长官,飞行器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贺禛嗯了声让佐群先回去。   人走了,齐涟也从沙发走过到贺禛眼前:“你要走?去哪里?”   贺禛掀开眼眸,很快地看了齐涟一眼:“黑水窟。”   齐涟有点不太爽,他本计划着这段时间再刷刷好感度,最好赶紧刷到100 %,可现在贺禛要走他又没理由跟着,不免有几分泄气,坐在贺禛办公桌对面,支着下巴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一周。”   贺禛说完,想起齐涟昨日一声不吭就跑到拍卖场地下一层以及塔罗格斗场的事,到底多加了句:“老实点。”   齐涟眨了眨眼,他觉得自己很老实了,但贺禛这么说了,他只好答应:“知道了,遵命。”   又在办公室里坐了会儿,贺禛乘坐飞行器离开,齐涟也回了别墅。   贺禛不在,齐涟也没事可做,白日里得了空闲去看看贝拉,贝拉情况正逐渐好转,不再做噩梦,状态与初见时差不多,但前提是排除他和牛一半大的力气。   回家后用贺禛给他买的通讯器登上星网,搜找些关于主星军部的事,军部没什么大变动,只有前段日子来艾格斯谈判的倒霉蛋陆咏德升了职。   浏览完星网,齐涟又开始无事可做了,他坐在沙发上看着整扇对着花园的玻璃,破天荒的感到无聊。   贝拉那面的线索断了,贺禛也不在家,虽然贺禛在家也不说话,但……这种感觉是不一样的,他的气息和存在感是鲜明的,会有一看看得见摸得着的实处。   尽管他有贺禛的联系方系,也会时时发些消息,但……   齐涟闲得发慌,开始骚扰116 :“你给我讲讲你前几任宿主都是如何通过任务的呗。”   116.:【……】   往事不堪回首,116不太想提。   好在齐涟也不是真的要听,他就是想找点事打发时间。   齐涟手搭在脑后,仰头看着干净的天花板,突发感慨:“我突然发现,我无聊了……”   116:【……】   敢情你也蛮迟钝的,竟然才发现。   116无语:【所以……】   齐涟继续和天花板大眼瞪小眼,瞪了半天就在116怀疑这人是不是睡着时,齐涟一下子坐起身:“所以我决定找证据去。”   黑水窟位于下城区,乘坐飞行器需要一个小时。   黑水窟的环境与空气洁净度在贺禛的治理下全部焕然一新,齐涟踩着干净整洁的街道行走在路上,他不知道贺禛在黑水窟的是哪一处,他没问,只一个人瞎逛,毕竟这东西看缘分。   路上行人不少,齐涟嘴上说着看缘分,动作却干脆,随意找了几个人打听,问问最近城中是否来人,他不确定贺禛作为执行长官是否隐藏了身份,好在黑水窟面积本就不大,大家都脸熟,来了外人也都知道。   贺禛住的位置难找,黑水窟街道布局又复杂,胡同巷子交错分布,宛如迷宫。齐涟根据路人提醒七拐八拐才来到一处废弃疗养院。   疗养院虽然荒废已久,但并不破旧荒芜,野草丛生,相反它的石子路面光滑,两侧有树木栽种,也许经过专人打理,树上路上积雪全被清理干净,堆积在一旁,闪烁着微光,处处透着一股井井有条的秩序。   疗养院铁门推开,老旧生锈的铁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一声,惊扰了在树上栖息的黑鸦。   齐涟踩着石子半路走进,发现这里一个人都没有,正在他思考是不是自己被人骗了的时候,疗养院阁楼的一扇窗户开了。   齐涟侧身闪躲到树后,待窗后的人走了才探出头,他朝窗户看过去,窗户由两扇玻璃组成,向外推开,露出阳台,阳台干净整洁,只有一点红色在迎风摇曳。   原来在这里。   疗养院大门开着,齐涟轻车熟路踩着楼梯进去,三楼是疗养院曾经管理人员的居住地均是二层的设计,有的连接阁楼。   三楼有的门开着,有的门关着,移动间光影浮动,齐涟按照疗养院的内部建筑结构,找到那间通往阁楼的房间。   指腹敲在门上发出咚咚的响音,疗养院房间不隔音,一小会儿就有脚踩楼梯从阁楼下来的吱呀吱呀声出现。   声音停了,脚步声出现。   脚步声停了,门一点点地开,齐涟也一点点地暴露在齐涟眼前,最后直愣愣撞入贺禛眼中。   他的眼睛出现了波澜,是黑鸦飞掠过雪松林,在树梢稍作停留的短暂一下。   如愿见到贺禛那一秒的怔愣,齐涟心情好了大半,手指轻点额头:“报告长官,我来找证据啊。”    第105章   疗养院已经有些年头, 是最老旧的实木地板,带上深棕痕迹,墙角经过磨损也脱落斑驳,长廊最深处的窗户更是饱经风霜, 成了天然的毛玻璃, 光从其中照进来, 成了长长的一条线, 线的尽头在齐涟脚下。   贺禛站在门口,没有让齐涟进来, 声音是一如既往的平静:“证据呢?”   齐涟:“……”   齐涟一噎,脑袋一下短路,天知道他就是过个嘴瘾,至于证据   ……这个他还真没有。   齐涟没动也没说话。   贺禛顶着我就知道的表情侧身让齐涟进来。   “你来做什么?”   齐涟这回不敢扯皮了,只本本分分地回答:“我在家待的无聊。”正经不过一句,就又暴露了:“而且长官你让我证明给你看,我总得待在你身边才好证明啊,不然我要怎么证明。”   齐涟继续说:“而且长官你来这里一个人都没带,我虽然不知道你来这家废弃疗养院做什么,但多个人总比少个人好啊,我也可以打下手的,好嘛。”   齐涟这一番话可谓是说得同情达理,好似贺禛倘若将人赶走多不该似的。   这家疗养院不是齐涟该来的, 贺禛也没料到会跟来,与佐群说话时也就没掩饰,只没想到……   贺禛想叫齐涟回去,撵人的话在嘴里过了几遭,再次开口时就变了, 变成了一声应允的嗯。   “谢谢长官啊。”齐涟得了便宜还卖乖地说。   他以前并不喜欢嗯这个字,在他看来这个字是敷衍是不重视的意思,但与贺禛相处才不过一月时间,他这些想法竟然通通消失不见,甚至是产生一些不切实际的念头。   让他控制不住地想,是不是无论他说什么贺禛都会应允,都会回嗯。   疗养院荒废太久,不是每间房都有人打扫,齐涟挑了贺禛隔壁一间房,清扫一遍后推开了床对面的那扇窗户。   窗户滑动的轨迹不流畅,风一吹来,难听的嘎吱声就同生锈的铁锈味一并传来,床铺也不够柔软,带着毛絮。   除了被绑架和在τ星那几天,齐涟从未住过比这糟糕的环境,但他意外地接受良好,甚至是觉得本该如此。   齐涟手按在阳台上,勾画着圆圈,这是他思考时惯常做的动作。   贺禛来这座荒芜已久的疗养院是了什么?   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带着岁月很痕迹,墙角砖瓦老旧带着修补痕迹,院中的橘子树高大又结有果实,全是被人细心打理过的痕迹,这个人是贺禛吗?   这座疗养院是对贺禛有什么意义吗?   齐涟并不是执着的人,但贺禛是他的任务对象,所以齐涟变得执着了。   门开上又和上,齐涟站在贺禛屋前敲了敲门。   同一时间,正在屋中报告研究进展的孟于博停下了汇报,一推眼镜:“应该是许珹来了。”   孟于博与许珹是实验负责人,两人分别负责项目的不同方面,每月进行汇报,由于两人不方便露面,向来是贺禛亲自来到疗养院,听取项目汇报并查看项目进展,因此贺禛没有想太多说了声进。   三楼房间都不大,只有二十平,一眼就能扫完全局,齐涟想看不到贺禛身边这个带着金丝眼镜的男人都难。   贺禛皱眉问道:“你怎么来了?”   齐涟没回答,贺禛话里的防备和抵触让他很不舒服,便敛了笑意很平静地反问:“我不可以来吗?”   贺禛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对不对,便又恢复了从前的沉默。   得不到答案,齐涟也不说话了,只看着贺禛。   在一旁的孟于博敏锐察觉到空气中流通的不同寻常气氛,极高的智商在此刻发挥了作用,他遮挡好文件先一步告辞:“那我先走了,长官。”   贺禛点了头。   门关了,不等齐涟说上任何一句,贺禛直接开口:“你明天清晨就回去。”   齐涟都被贺禛开口就是撵人的姿态给气笑了,都顾不得计较方才捕捉到的防备和抵触:“长官,你出尔反尔。”   贺长官丝毫不心虚:“嗯。”   齐涟半是无语半是无奈地又乐了,一把攥住贺禛手腕:“下午还同意我在这,晚上就赶我走。长官,渣男提裤子都没这么快。”   贺禛:“……”   好一个话糟理不糟,但贺禛不吃他这套:“明早离开。”   “给我个理由。”齐涟打了个响指。   贺禛正色道:“没有理由。”   “没有理由就想我走,你这不是占我便宜吗?”齐涟存心将和贺禛唱反调贯彻到底:“而且长官,腿长在我身上,我不想走,你总不能把我绑了给扔飞行器上。”   话音一落,贺禛忽然就眉梢一挑,像在思考这个提议的可能性。   齐涟:“……”   为了防止贺禛真打算这样走,齐涟赶紧说:“你是长官,你说了算。”   大抵没料到齐涟如此识时务者为俊杰,贺禛看向齐涟的目光疑惑中夹杂着探究。   齐涟坐在卧室的休闲沙发扶手上,一下下敲着贺禛手腕:“我这人一向好说话,尤其是面对长官你。”   说罢,齐涟没去看贺禛是什么表情,径直带上门,在门彻底合上前道:“晚安啊,长官,我们下周见。”   回屋后,116用自己身体戳戳齐涟:【宿主大大,你真要走啊? 】   “你猜。”   116:【……】   谢谢,它再也不想玩任何的猜谜游戏了!   116心情如何不在齐涟考虑范围内,齐涟翻身上了床,想起方才在贺禛屋中见到的男人。   那人穿着休闲衬衫,身形清瘦,在路过时齐涟闻到了一股极为清晰的消毒水味或者或者说是苦涩的药物味道。   齐涟下午在疗养院逛了两圈,能确定这间疗养院只有两个入口,一个是正对路边大门,另一个是用红砖堵死的后门。   后门堵死不可能进人,至于前门……齐涟半坐起身,看向正对着床的窗户……但凡有人进来,他一定会注意到。   那么这人是从哪里来?   这是个值得深思的事情。   第二天天微微亮,齐涟就出了房间。   疗养院没有监控,齐涟大摇大摆将所有房间都看了个遍都没找到半个人,确定了昨晚的猜测,这座疗养院一定有暗室。   查看完所有房间天也亮了,齐涟正要回自己房子猫起来,倘若被贺禛发现那就继续打太极,反正他是赖在这了。   踩着楼梯上楼,走到拐角,齐涟脚下一停,看见贺禛从自己屋中走出。   这是来看自己走没走吗?   这么着急?刻不容缓?   齐涟不爽地一眯眼,转身下楼   疗养院大楼前是一片空地,在荒废前涌来给病人做活动场地,齐涟一路目不斜视离开,忽然腿上传来一点阻力,低下头一看,撞上个萝卜丁。   萝卜丁个子不高,只到齐涟膝盖,被齐涟这么一撞,撞得星星直在眼前转圈。   齐涟拎着萝卜丁帽子起来:“你没事吧。”   “我……我没事。”萝卜丁铿锵地摇摇头,然后一把抱住齐涟大腿:“哥哥,你看见我爸爸了吗?”   齐涟腿被抱着,动弹不了,“你爸爸?你爸爸是谁?”   目前这所疗养院只有贺禛和那个戴眼镜的男人,这孩子总不能……   萝卜丁很快拦截了齐涟拐到外太空的胡思乱想:“我爸爸他长得高高瘦瘦的,戴眼镜,我都很久没有见过他了,我问妈妈,妈妈也不告诉我,我只好偷偷跟……对,跟踪爸爸,可是我每次跟……跟踪到这里,爸爸都嗖——一下消失了。”   齐涟正要说什么,有脚踩木质楼梯的嘎吱声出现,齐涟赶紧让萝卜丁松开,“小朋友,我知道你爸爸在哪里,只要你一会儿当做没看见我,我就告诉你。”   “哦,好……”   脚步声越来越近,齐涟四周扫视一圈,最后脚踩着疗养院围墙纵身跃至树上。   他本想直接跃出疗养院,但细想了想以贺禛小心谨慎的性子,经这一遭只怕会锁上疗养院大门并加高围墙,只怕没那么好进。   幸好这橘子树年头久远,树干粗大枝叶又茂盛,不仅能隐藏他身形,也能透着树叶缝隙看清树下发生的一切。   这小萝卜丁见一个抱一个,见到贺禛完全不怕冷似的一把抱住贺禛大腿,张嘴就是:“爸爸,爸爸。”   齐涟一惊,差点就要呼叫116 ,问问是怎么回事,幸好萝卜丁及时补充上了。   “爸爸,爸爸,你能带我找爸爸吗?”   贺禛拎着萝卜丁起来,蹲下身与他视线齐平后才问:“你爸爸是谁?”   萝卜丁把刚才的描述重复了遍:“我爸爸他长得高高瘦瘦的……”   贺禛:“孟于博?”   萝卜丁眼睛瞬间亮了:“哥哥!你知道我爸爸在哪里!”   哦,原来那人叫孟于博。   齐涟在树上懒懒地想。   “你爸爸他确实是在这里。”贺禛领着萝卜丁做到石凳上,“你现在这里等会儿,我去叫他。”   “谢谢哥哥!”萝卜丁吧唧一声亲在贺禛脸上,然后从口袋中神神秘秘地摸出糖果:“送给哥哥!”   贺禛想也没想拒绝说:“不用。”   “不可以。”萝卜丁鼻子眼睛嘴巴都很严肃:“妈妈说找人帮忙要送礼物,我找了哥哥帮忙,我又喜欢哥哥,所以要送哥哥礼物。”   贺禛:“……”   贺禛无奈收了,只暗中计划着下次还些什么。   安抚完萝卜丁,贺禛进了疗养院,没一会儿昨夜那个男人出现了,萝卜丁一下子就扑到孟于博身上,孟于博不好意思地朝贺禛一笑。   贺禛点了点头,孟于博带着萝卜丁先行离开。   人都走了,贺禛却没离开:“还不出来吗?”   “这都被人发现了。”齐涟抱怨似的咕哝了声,纵深跳下。   贺禛站在石桌前问:“不是让你回去吗?”   齐涟说:“男人面子大过天,你让我回去我就回去那我多没面子。”   贺禛:“……”   “别无语了。”齐涟反手抛给贺禛一个不明物体:“喏,这位很招小朋友喜欢的先生,请你吃橘子,不用谢。”   橘子稳稳当当落入掌心,贺禛面对着手中的橘黄色愣了愣。   齐涟说:“橘子蛋糕不行,真橘子试一试。”   说罢齐涟转身离开,他直觉再在贺禛眼前晃悠,贺禛又会说什么这不是他该待的地方之类的话,绕着疗养院转了圈,再回去时贺禛已经走了,石桌旁空空如也,只石桌上留有一抹亮色。   齐涟走进一看,是半个已经剥好皮的橘子,他顿时不知道该拿出什么心情,一方面唾弃自己半个橘子就被收买了,一边抑制不住地感叹:“居然给我留了一半,怪受宠若惊的。”   拿过一瓣橘子,摘下白丝,送给口中,浓重的纯天然的橘子汁水爆开,齐涟瞬间惊呼出声:“靠,酸的。”   无论贺禛如何说,齐涟都在这疗养院住下了。   疗养院环境清幽宜人,远离星区喧嚣,推开窗就是枝桠向上疯长的橘子树,齐涟偶尔摘下一颗成熟的橘子,咬上一口无一例外都能一路从口腔酸到天灵盖。   尽管次次都是一样的结果,齐涟却如同与这橘子树犟上一般,想起就摘下一颗,明明仅在疗养院住了两天,齐涟却摘下十五颗橘子,终于在第十六颗橘子被摘下,剥去外皮时,齐涟心满意足尝到了橘子的甜。   齐涟拿着橘子正要出门,很短的敲门声出现了一下。   这所疗养院明面上只有他与贺禛,齐涟想也没想就说进。   贺禛手里拿着一个塑料瓶进来,放在桌上:“小则送的。”   小则就是早晨的那个萝卜丁。   塑料瓶里装着草莓汁,可能是小孩子就喜欢喝这种甜腻腻的东西,齐涟视线掠过推着橘子到贺禛面前:“吃吗?”   贺禛没动。   齐涟笑了:“甜的,保真。”   贺禛勉为其难尝了一口,“味道不错。”   齐涟也拧开塑料瓶,抿了一口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草莓汁说:“味道也不错……”   错字说到一半,齐涟双腿脱力,身子下沉,就他在要和地面来个亲密接触时,一双修长有力的手及时接住他下坠的身子,抱着他到床上,然后是嘎吱的关门声。   门关了,齐涟也一下睁开双眼,双目清明,没有一点迷惘之色。   他直起身,飘在半空中的视线落在桌上的那罐草莓汁上。   啧,该说不说他的那位长官真的不太适合做骗人这项工作。   连他压根没喝都没看出来。   齐涟踩着拖鞋下地,走到床边,不出所料在夜色中看见一抹他极为熟悉的身影。   那身影一路穿过石子路,来到石桌旁,转动石桌一条通往地底的通道出现,贺禛也踩着他进入地下。   石桌归于原位,好似一切如常,无事发生。   齐涟本就怀疑这所疗养院并非表面这般简单,如今亲眼目睹齐涟没理由不去查证。   这一夜齐涟没有睡,他通讯器调出先前在树上拍摄的贺禛照片,连夜翻出疗养院,找到冯聿桉索要到仿真皮肤材料,又连夜回到房间。   贺禛只在疗养院住一周,明天是最后一天,不能再等了。   齐涟前脚回屋,贺禛后脚从地下走出,齐涟在屋外估计这时间,五分钟一到齐涟推开门,是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早啊,长官。”   也许是心怀愧疚,贺禛难得回应:“早上好。”   “长官,我今天先回去了。”齐涟晃了晃手腕通讯器:“贝拉给我发了消息。”   贺禛没问发的什么消息,深深看了齐涟眼,好似能看穿他心中所想:“好。”   得到应允,齐涟大摇大摆离开疗养院。   最后一个深夜的夜半时分,齐涟站在前院,抬头看了眼属于贺禛的那扇窗户。   那扇窗户合得密不透风,什么都看不清,是与夜色同一般的漆黑,但齐涟分明记得他来到这所疗养院的那一天,上面有一抹,是艾格斯玫瑰的红。   齐涟重新扣上仿真面具。   石桌转动,齐涟看着深不见底的长阶,深呼出一口气,抬脚走进了这个秘密。    第106章   楼梯深而狭窄,不知通往何处,像是一条看不见尽头的隧道,不知等待你的对面是什么,时好时坏,这种心脏时时悬在半空的感觉并不好受,即便齐涟每一脚都落在实处,也像是踩空。   过于黑暗的环境总会削弱人体对时间的感知, 分不清走了多长时间,只知道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大型实验室, 远比曾经在拍卖场地下所看见的要完整。   实验室里的人并不多,只有七八人,正好能组成一个研究组,包括他曾见过的孟于博。   密密麻麻的数据与各种叫不出名的实验器材填满了实验室,灯光从实验室顶部打下来,反射着无机质的莹莹白光,无形之中透着一股精密与冰凉。   孟于博摘下护目镜,略感诧异:“长官,你怎么来了?”   齐涟将贺禛高冷的姿态拿捏了个十成十,不多说废话,开门见山:“项目进展如何了。”   “不太顺利。”孟于博并没有起疑,昨夜贺禛就来过,只当是贺禛不放心今日又看看,毕竟贺禛明日就要离开:“编号23仍处于癫狂状态,注射三支了锂宁稳定剂也没有效果。”   编号23 、癫狂状态、锂宁稳定剂。   齐涟不动声色记下这三个关键词道:“你和我一块去看看情况。”   孟于博嗯了声,带齐涟走出实验室,穿过一条廊道,推开用高密度纳米材料制作的无菌大门。   这是一间与实验室完全不同的房间,它比实验室整整大了十倍,里面放有十多个铁笼,每一铁笼内都关押着一名暂且可以称之为人的“人”,他们有男有女,但无一例外全部带上脚铐手铐。   与地下城拍卖场的青年很像。   齐涟眉头紧蹙,视线飞快在这些人身上掠过一圈。   这些人全部双目猩红失了神智,焦急地用手脚攻击或是用嘴啃咬笼子,笼子用特殊材质制成,他们无法攻破愤怒地发出一声低吼,用整个身体攻击笼子,震得整个笼子一晃。   在挣扎的动作间,齐涟注意到这些人基本上分为两派,大部分人锁骨上没有编号,他们普遍攻击力低下,至于少部分人则是锁骨上拥有与贝拉同样大小的数字编号,他们攻击力是没有编号的五倍,是正常人的十倍。   他们的脸上表情极度悲伤、极度痛苦、极度愤怒,像是陷入梦魇或中了邪,看见了世间最恐怖的东西,恨不得以生命为代价摧毁所有。   孟于博揉了一下太阳穴:“ identifier这些人都曾注射过不下百种药物,多多少少对市面上的普遍药物产生或轻或重的抗药性,锂宁稳定剂的效果微弱,而且……也需要时间。”   齐涟静静听着,“此时着急也没用,慢慢来吧。”   孟于博只觉今晚的贺禛分外好说话。   在关押这些人的地方待了小会儿,了解完大致情况,齐涟正要离开,有脚步声缓缓传来。   “孟于博你看看这份资……”   料字没有说完,许珹看见贺禛赶紧收拾起风风火火的性子,老老实实地行礼:“长官好。”   齐涟特高冷地嗯了声。   怪不得贺禛天天加班也愿意做这个艾格斯星的执行长官,原来被人行礼的感觉这么好。   齐涟掠过许珹手中的存储器,开始套话:“有什么事?”   许珹顿了顿,将存储器递上去:“长官,这份资料貌似不全。”   齐涟不动声色看了看存储器,这存储器他见过,正是贺禛在拍卖场地下拷贝档案室资料所使用的那一个。   那份资料关于什么齐涟事后没有问,不是他不想问,而是贺禛没等他问就径直告诉了他拍卖场这帮人制造人形杀器的目的,他一时间没想太多就被贺禛转移话题带了过去,等齐涟发现自己被贺禛带偏已经晚了。   如今得了机会……   存储器递到齐涟手中,资料的投影瞬间显现,那是一份关于人体实验所有人员的参与编号。   人体实验的项目名称是什么资料上没有显示,可能是被人刻意抹除。   齐涟一点点看着,在中间找到71这个数字,不出所料看见了贝拉的名字。   只可惜不清楚项目名称没办法进一步确定,但尽管没有,这份资料也已经暴露了太多,资料整理及其编写方式是主星文职人员惯用的方式,为防泄露,仅有主星内部人员知道,便足以证明这份资料是从主星流传出,至于为什么会兜兜转转到拍卖场中就很显而易见了。   并且这份资料从主星军部流出,就代表贝拉曾经参与过的人体实验一定曾被联盟查封过。   再所以这项人体实验一定还在冯聿桉查找出的一百五十七项内。   就在齐涟深思间,许珹淡声开口道:“长官,这份资料缺少80号和81号实验体。”   齐涟迅速滑动星屏,视线停顿在79编号后继续下移,确实如许珹所说,没有80与81号,下一顺位直接过渡到82 。   80与81是原本就没有还是被人刻意抹除?   这个问题暂时得不出答案,齐涟只道:“这个暂时先不用管,做好各自工作。”   孟于博与许珹纷纷称道:“是。”   从关押这批人的屋内走出,齐涟又在实验看了圈,他不敢太放肆,没什么太大发现后也就匆匆离开。   石桌归于原位,齐涟踩着石子路离开疗养院,一路穿行过茫茫夜色,他心不在焉地伸手摸了摸自己还带着仿真面具的脸。   贺禛的脸和名号还真是好用,随便一唬就能吓到人。   除此之外,众多疑惑也在脑中腾空出现。   τ星拍卖场的地下实验与贝拉曾经参加过的人体实验到底是什么关系。   为什么有编号的远比没有编号的人杀伤力高上足足五倍。   还有80与81这两个编号。   ……   疑问盘旋脑中,齐涟想找一根线将他们全部串联起来,可偏偏缺少中心骨架,无论怎么串联都是一戳就倒,没有依据、支撑。   前两个问题解决起来有不小难度,最后一个稍稍简单点。   这份资料是贺禛从拍卖场中带出,倘若是贺禛将80与81这两个编号抹除,贺禛那里一定有完整版,倘若不是贺禛将他们抹除,他这一趟也不亏,最起码排除了贺禛嫌疑。   A星区夜晚寒冷,朔风从西而来,切割着咽喉,街上行人稀少,前阵子情人节的热闹欢呼也转变为只在艾格斯星才能感受到的冷酷锐利。   齐涟连夜回到别墅区,踩着楼梯上楼,一路来到贺禛房间。   贺禛房间他只来过一次,但也知道里面有一个书房,他在门口站定,解码器悄无声息地探出下一秒就收回,因为他不过是试探地推了一下门,意外地推开了。   贺禛的房间竟然没有上锁。   房间很黑,齐涟没有开灯,按照记忆中的路线摸到书房门把手。   门把手冰凉,握在掌心存在感鲜明。   齐涟屏住呼吸,手腕用力正准备拧开,忽然间有一声出现在浓重到看不清五指的夜色中。   “你在这里做什么?”   这声音深刻冷漠,声线平直得像是僵硬直线,齐涟一个激灵作势转身,然而夜晚太黑,脚下不小心踢到了床头柜。   霎时,有叮叮当当的声音响起。   啪——   灯一下就亮了。   齐涟看见了贺禛。   贺禛的神色如常,一如既往地很难从中找到一丝情绪,但他就是知道贺禛生气了,不是玩笑,不是假装。   “我……”   齐涟嘴巴张张,他已经没能力去思考为什么他在贺禛饭菜中下了迷药贺禛还能出现这件事了,只想赶紧找个合理的、能让贺禛相信他的理由或是解释。   但是贺禛不给他机会,眼睫下垂着,半遮住情绪,很果决也很冷酷:“出去。”   “我……”齐涟顺着贺禛下瞥的视线看过去,摔成碎片的星舰模型闯入了眼中,他对这个星舰模型有印象,他记得贺禛将它放在床头这种私密的地方,也慢半怕想起自己踢到床头柜,将这艘星舰模型撞碎的事实。   模型使用柔软的藤蔓编织成,有些年头了,经过时间推移与风化柔软的藤蔓也变得脆弱,他能看出来贺禛有在用心保留这个模型,可现在却……一眨眼成了看不出一点星舰痕迹的碎片。   即便看不清贺禛的神色,他眼睫在眼底下投下的阴影却压得齐涟胸腔沉甸甸的,好似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这是齐涟第一次生出后悔这种情绪。   后悔自己过于冲动。   也责怪自己过于冲动。   齐涟说:“抱歉……”   贺禛又一次下了驱逐令:“出去。”   齐涟不说话了,但他也没有走。   贺禛的状态明显不对,像是一团看不见实体的乌龙笼罩在上放,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征兆,看似安稳平静,但是你不知道那密密匝匝的雨点与电闪雷鸣什么时候来临,也许是一瞬间,也可能是继续积攒再积攒,直到再也压抑不住。   齐涟不太放心一把攥住贺禛手腕。   他的手腕总是很冷,齐涟每次触碰都要做好心里建设,但时间一长也就习惯了,今夜倒是罕见地出现了第一次触碰时的陌生。   齐涟说:“对不起。”   冗长的沉默在寂静的空气中回荡,经久不散,脉搏也在掌中跳跃,难以辨别跳了多少下,只听贺禛又一次地冷冰冰说:“滚出去。”   齐涟倏然看向贺禛,眼中带有几分不可置信。   齐涟叫了他一声:“贺禛。”   贺禛好似成了机械人,只会执行简单的指令:“出去。”   齐涟闭了闭眼,压下那种陌生的、他不曾对任何一个人产生过的情绪,再睁眼时已是一片冷静,他弯下腰,在贺禛的注视下一点点一下下地捡起星舰模型的碎片,让它们妥善放置在床头柜子上,在确保没有遗落一片碎片时才站起身,看向贺禛:“抱歉。”   他绕过贺禛侧身离开,然而就在门彻底关上的前一秒陡然停下,回身看着贺禛背影对他说道: “但是……贺禛,你难道没有事情瞒着我吗?”   齐涟没有离开别墅,他住在二楼的客房仰头盯着天花板思考起下步该如何走。   冯聿桉给他的迷药绝对没问题,贺禛也不可能一下午不吃饭,除非迷药对贺禛无效。   但既然无效,贺禛又怎么会回到别墅,不是计划着在疗养院待上一周吗,是什么让他提前回来。   还有那么被他撞碎的模型……   还有今夜的贺禛……   齐涟在床上发出一声绵长叹息,他本以为这个任务只是随便追追人就成了,没想到……给自己找了这么多麻烦,而且他总有一种感觉,一种不受自我控制的感觉,不知是好是坏,是福是祸……   齐涟第二日起得很早,两三分钟洗完漱来厨房,烹饪了一顿他曾经给贺禛发过图片的早餐。   他起得早,时间估计得也准确,热腾腾的早餐出锅贺禛也刚好下楼。   贺禛走过餐桌时齐涟问:“吃早饭吗?”   贺禛视线轻飘飘地落在餐桌上又轻飘飘地移开:“不吃。”   齐涟知道贺禛还在生气,正常情况下贺禛只会用眼睛看他,给他解读的机会,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明确的拒绝他。   齐涟不介意道歉:“长官,昨夜是我冒失,你大人有大量就别和我计较这么多了。”   这下,贺禛连看都没看齐涟,转身走了。   那真是连一个眼神都不舍得分给齐涟的具象化,齐涟站在原地缓了缓,摸过一个面包片用嘴叼的,几个转身躺在沙发上开始思考人生。   齐涟知道那晚是他做错了,所以他愿意道歉,他这人一向看得开,尽管嘴上说着男人面子大过天,但齐涟清楚无论是道歉,还是认错、赔礼……这些都不会让他觉得没面子。   他只是不解,没错是不解。   在不解贺禛因为一个模型而和他生气。   他本以为经过接近两个月的相处,他虽不说完全走进贺禛心里,但也能光明正大地站大门外拿着小锤子一点点敲着门。   这分明是得到主人默许的意思。   如今贺禛好不容易有了开门的迹象,谁料天有不测风雨,突然刮来一阵龙卷风,不仅让贺禛把门关上了还上了锁,上锁就罢了,毕竟他会撬锁,但偏偏贺禛上的还是最高权限的密码锁。   他没有解码器,除非贺禛自愿打开,否则他只能拿着小锤子机械而反复地重复敲门动作。   简直是一朝回到解放前。   齐涟气不打一处来。   思考了一上午,齐涟下午带上通讯器与星卡出了门,他对A星区不熟悉,只外出看望贝拉时逛过几次,一路走走停停找到几家卖模型的店铺。   但这些店铺内的模型做工精湛,都是当下时兴的星舰款式,用的材料也是高科技的合金、光子纤维与织物,齐涟逛了四五家也找不到一个使用柔软的藤枝编织而成的星舰模型。   他记忆力不错,记得模型的大致外观,用语言向老板描述,老板的答话却无一例外都是没有这一款。   艾格斯星昼短夜长,日落月出,齐涟不想在外面多做停留,买了店内最贵最精致的星舰模型。   回去后齐涟也没休息,坐在客厅里等着贺禛,但他等到了深夜也没等到人。   时针转了一圈又一圈,最后定格在数字12上。   齐涟再也忍不了了,拎着花了大价钱买的模型前往会议大厦。   深夜的会议大厦像是一座黑灰色的高塔,定海神针般矗立在星区的中央,此时此刻41楼高的大厦灯光尽数熄灭,只有41层的长官私人空间亮着灯。   齐涟拎着装有包装星舰的包装礼盒在大厦外站了几分钟才走进41层,敲门声响了三下,贺禛的声音随之出现。   “谁?”   齐涟在门外说:“是我,长官。”   整个41层安静下来了,没有一点声响。   齐涟也不再敲门,摸出拥有与执行长官同一权限的黑金通行卡。   通行卡贴在门上。   滴——   门开了。   齐涟推门进入,站在门口看向贺禛。   他一直都知道这张黑金通行卡的权限,所以他就是有恃无恐,他就是肆无忌惮,所以……   贺禛打断了齐涟的思绪:“你来做什么。”   齐涟说:“赔礼。”   贺禛接着问:“什么礼。”   “星舰模型。”齐涟晃了晃手中的礼盒。   贺禛的话总是很少,但他的眼睛会说话,好比此时,齐涟确定贺禛是开心的。   齐涟接着说:“下午买的。”   贺禛目光顿时从礼盒移到齐涟脸上。   齐涟注意力在赔礼上,没察觉到贺禛一瞬间的变化,只说了一句两人都能听得懂的话:“回去看吗?”   贺禛静静和齐涟对视起,在没从齐涟脸上找他他任何想找的东西后,站起来说:“走吧。”   贺禛走在前面,门没有关,影子也被拉成了长长一条,齐涟落后一步,静默了秒后随手用通行卡锁上门跟了上去。   ……他就是笃定贺禛会原谅他。    第107章   模型套用的是军部H-26式模板, 通体纯黑,却反射银光,驾驶舱的平视玻璃显示器使用光陵晶体,星舰机翼也用来自宇宙深处的磁石矿物锻造, 无一处不造价高昂。   就是这么一个手掌大小的模型却差点刷爆这张黑卡。   见贺禛久久没表态,齐涟忍不住追问道:“好看吗?”   贺禛难得直白:“好看。”   “好看就行。”齐涟勾了勾贺禛不再戴手套的手指:“好看就别生气了, 我都已经知错了, 我保证以后进屋一定先开灯。”   贺禛抿了抿唇,看起来是想解释, 又不知道该从哪里解释:“没生气。”   齐涟乐了,心说你这都不算是生气,那什么算生气。   无论怎样,那座昂贵精巧的模型最终被贺禛带回了房间,齐涟去厨房自顾给自己到了一杯水, 靠在一侧墙壁目送贺禛上楼。   齐涟性子闲不住,只想尽快将好感度拉满,可无论他做什么贺禛的心动指数与HE进度始终卡在50 % ,连0.1的增加迹象都没有。   与此同时,齐涟也没忘了正事,贺禛手中原版资料始终是卡在齐涟喉咙里的一根刺,上吐不出来,下咽不下去,尽管他相信贺禛,但冥冥之中似乎总有一股不名推力推着他去查看这份原版资料。   80与81究竟是有什么隐情。   是本就不存在,还是贺禛将他们抹除了。   经上一次打草惊蛇,贺禛房间上了锁,白日进不去, 只能趁贺禛睡觉时翻窗潜入,可……   齐涟也不知道自己犹豫什么,担心什么,总觉得有两个小人在耳边蹦跶,一个在说你来到贺禛身边本就另有目的,你骗了贺禛50 %的心动指数,还差这点了,另一个却在说这不一样,具体不一样在哪里,一问那小人又不说了。   齐涟躺在床上,对着天花板思考人生,“贺禛啊。”   一双浅得近似于琥珀色的眼眸浮现在眼前。   是琉璃,是艾格斯玫瑰,是……是什么……   为什么突然就想不出来了,齐涟烦躁地翻了个身,最后摸过匕首与存储器下床出了别墅。   贺禛住在二楼,这个高度对齐涟来说不算危险,但在别墅花园内花卉树木张牙舞爪的影子注视下,一举一动都像在人注视下进行。齐涟站在别墅投下的巨大阴影里深呼出一口气,脚踩着树干与别墅墙壁凸起向上攀去。   别墅布局在脑中立体化,齐涟视线落在二楼那扇紧闭的窗户上,那是他的目的地,也是贺禛卧室套间里的书房。   指尖触碰到冰凉的墙壁,齐涟闭了闭眼推开窗扇,在没推开后终于放弃。   这间书房窗户上了锁。   齐涟踩着墙皮移了半圈绕道贺禛卧室,试探一推窗户,一条小缝露出,屋内与屋外一样的黑暴露在眼前,齐涟定了定心神从窗外挤入。   他脚步很轻,但即便如此也不敢放轻松,贺禛终归是贺禛,齐涟努力地屏住呼吸,唯恐惊扰了床上那模糊的身影。   按照记忆路线摸到书房门口,轻轻下压门把手,齐涟在原地站定一秒悄声走入,书房很黑但他不敢开灯,勉强借助月光找到光脑。   齐涟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解码器开始解码,贺禛书房内的光脑密码并不复杂,想来大部分重要文件都放在会议大厦,而不是家中,齐涟没用上多久就入侵了光脑,光脑文件不多,只有三份,齐涟来不及区分,一股脑复制到存储器中。   齐涟不确定这三份资料中有没有他要找的原版文件,他没时间查看,存储完毕后齐涟关了光脑,火速离开书房。   到底是在贺禛这样的人物上拔毛,齐涟怕得很,翻进来时窗户没关,齐涟正要跨出忽然听见了极其细微的一声。   那声音很小很轻,像是没用咽喉,只是上下嘴皮一碰就发出的耳语。   他身形立马一顿,被发现了吗?   该如何解释。   盗取机密文件和半夜饥/渴爬/床选哪一个?   齐涟在这头头脑风暴差点自燃,但他很快发现这声音并不针对他,而是贺禛说梦话了。   齐涟呼吸和动作都松了,他虽然好奇,但在生死面前只想赶紧离开,并不关心贺禛说了什么梦话。   “摸……摸……”   摸,摸什么?   摸摸我吗?   齐涟在床前转过身,很巧合月光星光都照了进来,原本什么都模糊成线条的轮廓一下清亮了,什么都能看清了。   贺禛很安静地躺在床上,只占了床的一侧,是很小的一点,让人不禁怀疑是如何做到的,齐涟曾学过心理学,知道这是没有安全感的表现。   贺禛也会没有安全感吗?   理智告诉齐涟该离开,但齐涟不想听,他上前了几步,一步、两步、三步……等理智占据上风时已经晚了,齐涟走到了贺禛床边。   “模……”   贺禛嘴唇蠕动,字音只能从很小的唇缝中露出来,他的表情也很痛苦,与上次陷入梦魇中的状态一样。   被子在颤抖。   齐涟想叫醒贺禛,但他不能,他只能在一旁看着,他弯了弯腰,想听清贺禛在说什么,梦中的呓语是潜意识的投射,齐涟在这一刻无与伦比地想听清贺禛在说什么。   他又倾了倾耳,很努力地听。   “模……模……模型……”   终于,齐涟从贺禛断断续续到不成话的嘴中听出贺禛在说什么了。   他在说模型。   没错,他就是在说模型。   齐涟一下就僵住了,转着视线落在床头,床头的柜子依旧很空,原本的藤蔓模型不在,齐涟道歉时买来的很贵很精致的模型也不在,只有碎片,只剩碎片。   是了,贺禛原谅他,但不代表接受。   瞬间,很突然一股说道不明的烦躁包裹了齐涟的全身,明明不是实质的东西在这一刻却好似是大江大水,持续地浸泡挤压全身细胞,并压榨着齐涟汲取氧气的能力。   齐涟的脾气并不暴躁,甚至相反他情绪一直都挺稳定,他关注、在意的东西都很少,除去父母就是那三五个朋友,但他现在真有点憋不住了,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烦躁让他恨不得找人打一架,最好是大汗淋漓那种。   齐涟最后深深地看了眼床头的那堆看不出是星舰哪个部位的模型翻窗离开。   这一夜他没睡,也许是刚从贺禛那盗完资料太兴奋,神经都在起舞,齐涟靠在床头盯着窗外品着这股陌生情绪。   随着雪季到来,艾格斯星的夜晚越来越长,但齐涟却不觉得,他不过是坐着想了一会儿事,天竟然有亮的踪迹。   齐涟抬头看了眼窗外。   窗户很干净,外面的一切都很清楚。   他走下床,推开窗,胳膊支在阳台上,手托着下巴看着独属于艾格斯星雪季的天幕,倏然想起来贺禛的眼睛又像什么了。   像是从窗外看,日出将出未出时的天际。   整片天都是暗的,只有一点光。   早上寒气重,齐涟没有看多长时间就合了窗,到床上补了一觉,再次醒来时已是九点,他没着急查看昨夜拷贝的资料,先出了门。   A星区有条街专卖各种星舰模型,那个差点刷爆他卡的H-26星舰模型就是在那条街上买的,尽管上次差不多问遍了,但事在人为齐涟觉得他有必要再问问。   万一呢,万一这次就有呢。   连续逛了三四家店,惨痛的现实告诉他这世上没那么多意外,一次遇不上, 第二回也别想遇上。   一下午都在碰壁,齐涟也不免泄气,左右贺禛原谅他了,接不接受又怎么样。   但这不行啊,贺禛是他的任务对象。   他得努力攻略啊。   这样一想齐涟又振作起来了,准备前往下一家店,一道一听就让人窝火的声音在身后出现。   “你怎么在这?”   齐涟转过身,看见佐群不答反问:“你又为什么在这。”   “不该问的就别问,不然怎……”佐群后半句恐吓的话一下就咽回去了,十分地不甘不愿。天知道上次在塔罗格斗场按照贺禛的吩咐收拾完亚尔曼一出来就看见这小子在亲长官,给他造成了多大心里伤害!   佐群瞪了齐涟眼,明智地放弃打嘴炮。   齐涟见佐群有离开的趋势,一个箭步上前拦住他:“我知道一下好吃的蛋糕店,里面的草莓蛋糕一绝,请你吃,来吗?”   佐群克制住馋虫,上下一顿打量齐涟:“无利不起早。”   齐涟乐了,推着佐群肩膀往前走:“你呢,是贺禛的人,我呢,也是贺禛的人,既然都是贺禛的人,我们就更应该好好相处,打打杀杀生生死死的多伤和气。”   “算你识相。”佐群脚步满意停了,下巴高傲一抬:“带路。”   蛋糕店就在不远处,齐涟点了五个做工精制的蛋糕,待佐群全吃光后才说:“哎,问你点事呗。”   佐群最后一口蛋糕还没咽下去,顿时暴起:“我就知道!”   齐涟一碰鼻子,一点都不心虚:“你知道什么,我还没说呢,我就是想问问你知不知道贺禛有一个用树藤做成的星舰模型。”   “想从我这里套话,没门!”佐群义正言辞。   齐涟不说话了,低头通讯器刷刷调出几张佐群吃蛋糕的图片:“我发现你还挺上镜的,啧啧啧,没想到艾格斯星执行长官贺禛的左右副手佐群外表看起来挺酷,竟然喜欢吃蛋糕,还是那种甜腻腻的草莓奶油蛋糕……”   “你威胁我!”佐群愤怒地一拍桌子,见众人都朝他看过来,嚷嚷了句看什么看。   “别着急啊。”齐涟笑眯眯说:“这些照片我可舍不得发,我只不过是想问你几个问题罢了。”   佐群气得只磨牙:“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什么都没不想干,我就是想找个门。”齐涟一下下搅着咖啡勺子,往椅背一靠:“大家都是贺禛的人,你在贺禛身边这么长时间,应该也察觉到了他这段时间心情不太好,我呢,也不瞒你,事情就是贺禛卧室那个用藤蔓编成的星舰模型刷碎了,想问问你知不知道这个模型从哪里搞来的,或者说是哪里有卖……”   “你说什么?!”佐群拍桌而起,语气比刚才还要高上一个度:“碎了!”   齐涟一疙瘩,不好预感腾空升起。   齐涟佯装不解地点点头,“所以我想问问你知不知道这个模型是在哪里买的,或者说是谁做的,我想拜托他在做一个。”   尽管白日里贺禛什么都没表现出,但夜间,一个人最不设防时,他看得出来那个模型要远比他想象中的重要。   佐群神思不定地坐下,两眼直发愣,什么都没说。   “我没有恶意,我是真的想再送一个。”齐涟说:“我能感受到它对贺禛……很重要。”   佐群看了齐涟眼,眼睛一眯,突然间智商上线:“不会……是被人打碎了吧。”   齐涟:“……”   齐涟这回是真心虚到说不出话了。   佐群冷笑一声:“还真是你,长官没把你赶出去对你可真好。”   齐涟这话就不爱听了,浑身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下压气息:“什么意思。”   “这是什么口气。”佐群也不乐意了:“实话还不让人说了。”   佐群憋着一口气:“看在长官没把你赶走的份上,我也不是不能告诉你。实话跟你说,我跟了长官八年,从我跟着长官开始,这个用藤蔓做成的星舰模型就被带在身边,无论发生什么都没落下、遗失、损害过。”   “在没成为执行长官前,我和长官搬过数次家,因为得罪过太多的人,我和长官经历过很多次追杀、逃亡,无论长官受多重的伤,暂住的地方被捣毁过多少回,那个模型都保护地完好无损。”   “我也问过长官是谁送的,长官没有告诉我,我只能从长官小心呵护的动作中看出那是一位对他很重要的人送给他的。”   一位很、重、要的人。   很、重、要。   齐涟默默咀嚼着这三个字,还真是……    第108章   怀着不知道什么心情和佐群离开后,齐涟去了趟花店,艾格斯星的花店不好找,这里的气候条件不适宜植物生长,凡事种植的植物都经过基因改良。   比如十个橘子里九个酸的橘子树, 比如茎刺被寻常玫瑰多了一倍的雪玫……   啧,很重要的人。   很重要的人……   这人谁啊。   他都把《笼中之雀》这本小说读了四五遍也没找出这号人物。   齐涟边往花店走边琢磨最后忍无可忍呼叫出116:“那个对贺禛很重要的人谁啊?”   116飞快搜索全文, 只庆幸自己是高维度即便球脑风暴也不会自燃:【稳住, 宿主大大你先别激动,容我想想。 】   “我激动了吗?”齐涟脚下一停, 质问116。   116不敢吱声,逃避话题:【经搜索显示……】   116越说脸越红,最后成了一个太阳:【呃,原文没有……】   齐涟笑了,但听不任何笑意地给116竖了个大拇指。   就这还星际智能?   齐涟懒得和116计较这么多,当务之急也不是贺禛这个所谓的很重要的人是谁,当务之急是攻略。   对……这个很重要的人是谁?   一路胡思乱想走到花店,花点店员是个笑起来眼睛会眯成一条缝, 看起来很和蔼的女孩, 情人节刚过, 店内生意清凉,看见来人店员热情地一路介绍各种花卉。   花店里花卉不少,都是齐涟没在主星见过一看就知道是经过基因计划改造而成,齐涟不紧不慢在店中绕路一圈,最后停在一个落地白瓷花瓶装着的藤条前:“这是什么。”   带着零星绿叶的藤条在一中缤纷的花卉中本就不显眼,更何况是盛在白瓷瓶中,更显低调,置在角落像隐藏了气息。   店员愣了愣才笑着介绍说:“这是雪疏柳,一般做花束中的配草,藤条坚韧又柔软,不易损坏,更不会喧宾夺主……倒很少会有人单独买它,不过它的花语很不错哦。”   “是吗?”齐涟没买过花,摘下的第一束花就送给了贺禛,他更没关注过花语,不过是见这雪疏柳有韧性又不易折断才问了一嘴,店员提了他也就是也就接着问:“花语是什么。”   店员说:“它的花语是,执着、坚韧的爱。”   这下怔愣的人换成了齐涟,但他很快恢复如初笑说:“就它了。”   抱着一大束雪疏柳走在街上,齐涟后知后觉自己有些蠢了,人家都这抱着甜蜜蜜的花,到他这就一个人傻兮兮地抱着一大束藤条走在街上,看起来真是……蠢透了。   太长时间没动脑,智商下降太严重,明明可以送货上门啊。   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齐涟抱着雪疏柳打了一辆飞行器回到别墅。   星舰模型他只见过两回,一次是受伤涂药时,一次是打碎时,处理完雪疏柳齐涟本以为自己会忘记模型的外观而无从下手,没想到真上手时他发现自己记忆力竟然还不错,除了模型的外部结构居然还记得各种细节。   比如驾驶舱的平视显示器要足够大,这样才能看见宇宙星河,星云气团……   再比如休息舱的床铺要足够柔软,足够宽大,这样睡觉才舒服……   还有驾驶舱一定要双人位置,这样才能容纳下双人……   嗯……为什么要双人位?   齐涟看着这个初见成型的驾驶舱狠狠皱了皱眉,但最后也没改,只按照潜意识……习惯这样做下去。   雪疏柳的枝条足够柔软,能轻易弯成各种形状,他没用任何定型剂,用藤蔓做成锁扣,相互交织、横穿来固定,这样不仅稳定而且保持了美观。   星舰模型只有一个巴掌大小,其中细节却不知凡几,齐涟修修改改花了一个下午外加一个晚上才做好。   绿叶点缀的藤蔓做成星舰别开生面,盎然的、向上的生机扑面而来。   齐涟坐在地上,周围是余下的雪疏柳枝叶,后背是柔软的沙发,前方是茶几,茶几上放着做好的雪疏柳星舰模型,在灯光下冒着绿意,让人不禁思考艾格斯星的春天是什么样。   等到了春天他是不是已经回到主星了?   这个问题比较难回答,齐涟拍拍手站起身,拿着星舰出了别墅,他先到工具房中找出一块木本和一条麻绳,搭成一个简单托运装置。   齐涟用力一扯麻绳确保安全后,把做好的星舰模型放在木板上,踩着树干与墙壁凸起向上攀爬,他倒是想直接把模型放在贺禛屋中,只可惜贺禛门上了锁,他进不去,只能用这种笨方法。   齐涟熟能生巧推开窗翻身进入,向上扯着麻绳,拿下放在木板上的星舰,绿色枝叶上摘了点花园树木上的雪,齐涟轻轻弹掉雪花后将它放到了床头柜上。   床头柜还堆放着碎片,现在一个崭新的模型放在上方,像是……   齐涟笑了笑,翻窗下了楼。   很快有车声出现,齐涟推开自己屋中的那扇窗看见一身黑衣的贺禛,他身量高挑又挺拔,从车上下来,沿着石子路往屋中走,踩着雪地上,仿佛听见了嘎吱嘎吱声。   见贺禛抬头有朝这面看过去的迹象,齐涟眼疾手快蹲到窗下,过了三五秒才抬头,见石子路上没人松了口气。   执行长官的工作并不轻松,熬到深夜是常态,遑论艾格斯星与主星关系交恶,不少星球长官为了巴结主星来搞些小动作,蚊子不大绕在身边也烦。   主星那面也来了通讯,说是某个中将儿子结婚,送来了宴帖,名义上邀约,背地里图谋什么显而易见,贺禛心知肚明却不得不去。   一番客套社交下来,耗神耗力。   贺禛揉着太阳穴开了屋,一进屋过低的温度率先袭来,他蹙眉看见没合上的窗户,探究的目光在屋中绕路半圈陡然一停。   那崭新的模型有着与齐涟一样难以忽视的存在感,立在一堆已经老化的藤蔓碎片中,带着别样的生机,都是柳叶的绿,却有不同。   贺禛迈步转身开门。   门一点点的开,门外的人也一点点出现。   到最后,是门外的人先一步按耐不住,声音先一步到来:“好巧啊,长官……”   贺禛先一步说:“有缘。”   很奇怪,贺禛的声调音色还是与往日一般的冷冰冰,但齐涟却觉得挺逗,惊呼着靠了声说:“长官,你不讲武德,抢我台词啊。”   贺禛眉梢轻佻了下。   齐涟自动配上音,抢了那又如何。   这样一想,齐涟又笑了,站门口和贺禛视线绕在一起。   这么看了会儿,贺禛下巴朝床头柜上的模型一抬:“你做的。”   齐涟学着贺禛样子也挑眉:“除了我还有谁啊,长官。”   随即不等贺禛说话,齐涟就俯身趴在贺禛肩上,用一种我好难好累快快夸我的口吻抱怨:“超级辛苦,我做了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哎。”   贺禛垂在身侧的手指一动,正要做些什么齐涟先一步起身,“喜欢吗?”   贺禛沉默了几秒说:“一般。”   齐涟笑了,心说我信你的鬼。   贺禛避而不谈开始转移话题:“你怎么进来的?”   “翻窗进来的。”齐涟手摊开到贺禛眼前,另外一只一指窗外:“拽着绳子进来的,手都磨破了。”   116大骂一声臭不要脸。   齐涟全当听不见,笑嘻嘻看着贺禛。   事实证明,成功的第一步就是不要脸,当鬼话连篇的齐涟坐在高冷的执行长官贺禛床边时,116又一次服了,并再一次汲取经验。   齐涟手温高,药膏涂在上面很快融化吸收,有淡淡的药香萦绕在屋中,齐涟忍不住得寸进尺:“长官,我在家呆的无聊,能到会议大厦找你吗?”   贺禛并不正面回答,涂药的动作不停:“通行卡在你手上。”   “我知道,但我不好意思。”齐涟暗示意味十足:“我怕我去的次数多了,有人不高兴。”   贺禛问:“谁?”   齐涟说:“佐群啊,他看我不顺眼,长官你没发现吗?”   贺禛涂药动作中断了,沾着药膏的棉签抵在齐涟掌心,看他:“你在和我告状。”   齐涟这个时候倒不觉丢脸了,反而理直气壮:“是啊,长官你怎么才发现啊?”   “我会和他说。”   贺禛接的太快也太顺理成章,齐涟反倒怔了。   药膏很快涂完,也吸收了大半,贺禛收拾好药膏与棉签,齐涟看着贺禛弯腰扔掉垃圾,在贺禛起身时迎了上去,亲吻依旧落在嘴唇偏下的位置。   他动作和贺禛回答的速度一样快,让贺禛追究都来不及。   齐涟迅速退开一步,在关上门前说:“祝你好梦,贺禛。”   得了贺禛的口头应允齐涟心情好极了,计划先带着存储器到和冯聿桉约定好的餐厅会面,再次会议大厦。   冯聿桉是主星最高法庭留在艾格斯星的探子,但说是探子更像是一名记录员,记录艾格斯星的某些重要消息,但无需上报,最高法庭独立于军部,只管监督、诘问、刑法。   齐涟本想去黑水窟找冯聿桉,但冯聿桉不知道齐涟在做什么,担心次数多了惹人怀疑,便约定在一家放心的餐厅会面。   时间不急,先聊了几句齐涟才进入正题,“冯哥,这是我偶然中得到的几份资料,使用解码器也无法破译,你看看有没有办法。”   冯聿桉情商一向到位,没问这个偶然到底是怎么个偶然法:“行,有消息后告诉你。”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冯聿桉问:“审判长找你找得都快疯了,我想用不了多久就能揪住你尾巴。”   齐涟笑容挂在脸上:“老头子就这一点不好,我一不在他能看得到的地方就跟我遭遇什么重大不测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种变相的诅咒。”   齐涟嘴上抱怨着,却也心知肚明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审判长大人手眼通天,摸到艾格斯星是早晚的事。   “我尽可能地给你打掩护。”冯聿桉道:“要做什么尽快做,不过还是那句话注意安全。”   “谢了,冯哥。”   冯聿桉继续说:“也别着急谢我。审判长那也是没法子,毕竟……哎,你不记得小时候的事,换谁家孩子被人掳走,都得留下阴影。”   “我知道。”齐涟一耸肩,觉得自己蛮善解人意的:“所以我走时给那位审判长留了通讯。”   冯聿桉笑着一点齐涟:“你啊……”   与冯聿桉道别后齐涟拐去了会议大厦。每位执行长官只有三张黑金通行卡,一张归属于长官,一张留作备用,一张自行安排。   贺禛把自行安排的那张通许卡送给了他,齐涟曾在心理学书上看过这样一句话,每人都是一个矛盾体,如果笃实,那贺禛一定是所有矛盾体中最大的一个。   这张通行卡在齐涟从τ星回到艾格斯星就送入他手中,那时候贺禛明明连心动指数都没产生,所以……是对他的考验?   但会议大厦层层把守,保卫森严,在看得见或是看不见的地方都是监控摄像、红外扫描、定位重弹、资料自毁程序……   齐涟摇摇头,奉劝自己不要过于执着没有问答的问题。   贺禛只是任务对象。   齐涟再一次对自己强调说。   但当走到办公室门前,齐涟还是没忍住试了试,他没敲门,用通行卡划开。   门开了,贺禛不轻不重看了他眼,没任何不满的意思:“下次敲门。”   齐涟说:“一定。”   察觉到气息在靠近,贺禛问:“你来做什么。”   “不做什么就不可以来了吗?总有些事没有实际意思,想做就做了。”齐涟低头在贺禛处理公务的手上扫过:“长官,你冻伤好了哎。”   没有了那些红肿冻伤,贺禛的手果然同齐涟想象中如出一辙的漂亮,他握笔时拇指食指的关节会凸出,但不突兀,配上写字间活动的筋骨甚是协调。   贺禛也飞快一掠,然后看齐涟一眼。   齐涟懂了,伸了个懒腰,边往休闲沙发上走边走:“我真不做什么,就是在家待的无聊,想着过来陪你工作,顺便来看看你。”   齐涟靠在沙发上看贺禛,说完自己先笑了:“哦,不对。是想过来看看你,陪你工作是顺便。”   齐涟说的正起劲,见贺禛眼神有点怔,正想很认真地询问贺禛,你其实挺爱听我说这些话的对吗?   不合时宜地敲门声打破了屋中寂静。   一连串116听不懂的问候在齐涟脑中往外发射。   贺禛说了一声进后,佐群推着门走进,看见沙发上大剌剌的齐涟,先是一愣然后很快友好一笑。   齐涟:“……”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有没有好戏是其次,重要的是贺禛真和佐群说了。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是的。   齐涟是真的惊讶了,有点不愿意承认自己好像有点恃宠而骄,贺禛才50 %的心动指数他就提着提那,等真到了100 %,他还不得上天入地,要星星月亮太阳。   种种迹象表明齐涟与长官关系匪浅,长官也没有叫齐涟回避的意识,佐群直接禀告:“高中将的贺礼准备好了,一级紫矿石做的成套首饰以及……”   “就按你说的做。”   佐群道了声遵命后也没走,忸怩了会儿问:“长官,你这次去主星还要带乔姐吗?”   贺禛说:“不用。”   佐群眼睛一下亮了。   贺禛上次去主星就炸了半个会议大厦,虽然不知道自家长官这么做的用意,但不妨碍佐群想干一票的跃跃欲试。   但下一秒贺禛就将佐群的美好幻想击了个粉碎,他下巴朝无事可做只好剥橘子并且剥好了三个橘子的齐涟一抬:“你跟我去。”   佐群:“……啊?!”   齐涟:“……啊?!”   怎么好端端地扯到他身上了。   贺禛眯了眯眼,探究中夹着质疑:“你不愿意。”   齐涟:“……”   对啊,没错,我就是不愿意。   我现在躲主星那帮人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上赶着送上门。   齐涟干笑一声:“怎么可能,我想你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不愿意陪你。”    第109章   无论齐涟如何说, 此次前往主星的人都定了下来。   高中将儿子的婚宴在三日后,在这三天中齐涟将“我想你”贯彻到底,日日去会议大厦报道,第三天时他早起一小时前往事先与冯聿桉约好的餐厅。   两人没有多余的废话,冯聿桉推着储存器到齐涟眼圈,表情苦恼:“这份资料暂时无法破解。”   齐涟略感惊讶:“这么会?”   冯聿桉也挺无奈:“这几份资料使用了特定加密程序,共8组密码,一组错误就启动自毁程序,植入普通的解码器不仅不会破译,反而会弹出类似病毒的窗口。”   齐涟拿过解码器看了又看,想不明白只是几份资料贺禛为何如此大动干戈,这几份资料对贺禛真的如此重要吗?   “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齐涟问。   冯聿桉一摊手:“主星军部的那些解码专家或许可以,但也需要小心,毕竟一个指令输入错误就自毁了。”   齐涟收了存储器, 四四方方的存储器握在掌心,“谢了。”   冯聿桉没问齐涟这几份资料从哪里来,又有什么用,他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叮嘱了几句先行离开。   人走了,齐涟掏出存储器看了又看,三种猜测浮现,一是这几份资料都是艾格斯星会议大厦的内部机密,那么他不会再试图破解,二是这几份文件涉及到贺禛的隐私,他同样不会碰,三是其中当真包括拍卖场的那份原版名单,他一定要知道。   前两种可能性微乎其微,第一种内部机密一定在会议大厦,而不是别墅家中,同时贺禛又是一个小心谨慎的人,涉及到隐私的资料一定会当场销毁,而不是留个原版又层层加密,多此一举。   第三种很好解释。   是原版曾参与过人体实验的名单,一定存在80与81这两个编号。   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贺禛如此大费周章。   至于为什么销毁原版后又保留一份原版。   这很好解释,这是一种纪念意义。   但80与81这两个人到底是谁。   齐涟隐隐触碰到真相的边缘,但因为缺少某些直观的真实的证据让他这些猜测全都没有坚固支撑,同时也变得不合时宜起来。   星舰停在空中舱库,佐群本打算再准备一名驾驶员以及几名士兵,虽说现在星舰都是自动驾驶,难免不会有意外情况,更遑论主星那帮人各个虎视眈眈,带几个士兵也有保障,但贺禛不允,他也没有办法。   走时,佐群与乔语寒站在舱门外相送。   佐群看了齐涟眼,反手扔给他一把枪:“保护好长官。”   对比之下乔语寒正常多了,只道:“长官,一路顺风。”   贺禛嗯了声,尾音还没有落下,齐涟一胳膊搭在贺禛肩上,见贺禛朝他看过来,嘴角勾起一个得意的笑:“走了,长官。”   舱门徐徐合上,贺禛站在舷窗前看着距离星舰越来越远的地面,站在高处往下看,艾格斯星的土地覆满皑皑白雪,像是步入了雪乡。   每年,都有来自各个星球的人前往艾格斯星,他们没有见过这样一颗雪季长大半年之久的星球,所以猎奇,但往往待不上三天就回争着抢着离开。   即便科技发展到一个新的高度,街上供暖设备人人可见,专属AI清理积雪理清路障,每一年短暂的欢闹过后总会寂静下来,连城一片白的天地空荡得绵长悠久。   “我们只是去三天,又不是不回来了,不要舍不得了。”   贺禛侧过头,看见站在距他一步之遥的齐涟,抿了抿嘴唇下意识说:“我没有。”   “好,这位喜欢口是心非的长官,你没有舍不得。”   贺禛:“……”   齐涟又说:“舍不得的人是我,你看行不?”   贺禛:“……”   齐涟笑够了人也停了:“要去驾驶舱看看情况吗?”   驾驶舱位于星舰一楼,立体宇宙投影立在正中央,齐涟拨动一下屏幕,指着某一颗星球说: “长官,艾格斯星是纯白色的,好漂亮啊。”   齐涟说着也拉过驾驶位坐上,拆开一个棒棒糖叼在嘴里:“按照驾驶轨迹来看,六小时才能到达主星。”   莹蓝色的宇宙尽数收入眼中,贺禛走过去看了看后视线落在齐涟身上。   齐涟和贺禛对视一眼,拿下甜腻腻的草莓棒棒糖:“佐群给的,可能是想贿赂我,让我保护长官。”   贺禛:“……”   齐涟很热心地问:“吃吗?”   贺禛面无表情说:“……不吃。”   齐涟笑了,操作驾驶台,找出一小时后的航向:“如果顺利的话,我们这一趟不仅能看看见星际云彩,还能看见彗星拖尾,不过……”齐涟侧目看他:“这种景象你应该总会看见吧。”   “……没有。”贺禛沉默了瞬,“平日里都在办公区。”   齐涟一愣,无不可惜地说:“啧,那你错过好多风景啊。”   贺禛嗯了声,没反驳。   星舰平稳行驶在宇宙深处,大约一个小时候远处有一颗明亮的星,带着拖长的尾巴将深蓝色的宇宙劈成两半。   齐涟勾唇一笑,临时改变航线,驾驶星舰向预定目的驶去。   银白色的金属质地星舰在宇宙中显得分外渺,像是组成银河无数星星中的一颗。   在行驶到某一地时,齐涟到贺禛眼前打了个清亮响指:“长官,看吧。”   贺禛正坐在一旁看着手中通讯器,闻言下意识看向齐涟,齐涟却用他那一双翠绿的眼睛引着他向前看。   巨大的弧形玻璃平视器足有两米,足以看清千万米远的距离,但此时他们不需要那么远的可视距离。   许多带着白银色尾巴的彗星交错飞过,时而贴近,时而分散,这些由冰晶、水雾形成的尾巴像是锦织,织成疏密不一却同样漂亮的网纱。   “我通过最初一颗彗星的移动轨迹算到的,绝佳的观影位置,厉害吧。”   贺禛没有说话,但目光很认真。   齐涟靠在驾驶椅看着彗星拖尾,双手交叠枕在脑后,无论说话的语调还是动作都透着一股散漫劲儿:“我不记得为什么自己想成为航天设计师了,也许是想设计出一款十分牛逼的飞行器、星舰……最初的动力是什么真的不记得了,但在学习中的动力我记得一清二楚,我非常非常喜欢看这些……宇宙景观,行星环、银河、星际尘埃幕帘……很多。”   齐涟不再看前方的宇宙了,转向贺禛,难得不带开玩笑的意思:“有机会带你看啊,长官。”   “好。”贺禛答案地很果决:“有机会,一定。”   六小时听起来不短,但说些没营养但实在有趣的话题过起来也很快,最起码齐涟觉得这六小时眨眼就不见了。   贺禛作为艾格斯星的执行长官主星军部派了专人来接应,齐涟站在舷窗外向外看。   主星一年四季如春,鲜花绿草开满星球,是与艾格斯星截然不同的风景,明明才离开两个月,齐涟竟然觉得有些恍惚。   星舰港通道两侧站着士兵,昂首挺胸,精神抖擞,最前方是一名身披军装的军人,阳光撒下来,映得他肩上的一杠一星烨烨生辉。   还好是只是少尉,不至于认出他。   贺禛声音悄然出现:“你好像很紧张。”   “你在关心我吗?”齐涟转过头调侃道。   “是。”贺禛承认地很干脆。   齐涟又是一愣,然后才说:“毕竟第一次见这么大的场面,紧张是正常情况啊。”   贺禛看他一眼,神色难辨:“还问过你是哪里人。”   “雾星人。”齐涟在来贺禛身边前就准备好了答案,对答如流。   贺禛嗯了声又问:“这么久都没联系过你父母,你父母不担心吗?”   “不瞒你说,我父母去了远方。”   齐涟在心里默默道歉,对不起了老爸老妈。   贺禛这回是真真切切地看了齐涟很深一眼,齐涟很古怪地从中品出一股一言难尽的味道。   他想问问贺禛,但贺禛先一步走出跨台,他也只好大步跟上去。   宴会的主办人是一名高姓中将,提前安排好了前来参加宴会的各星球执行长官以及其他宾客。   地点统一定在一处面朝大海的度假庄园,婚宴也在庄园内举行,其中往来进出均有重兵把守,既保证了宾客的安全又保护了宴会隐私。   庄园内风景秀丽,推开窗就是一片蔚蓝。   齐涟正欣赏着美景,手腕上通讯器震了一下,通讯器里只有两位联系人,一位是后加上去的贝拉,另一位是原本就在的贺禛。   贺禛主动给他发消息,这还是头一次。   -要出去逛逛吗?   齐涟啧了声,这就有点难办了,这个庄园足足有一个岛屿面积大,奈何来参加这位高中将儿子婚宴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说不上什么时候就撞上一个他认识的或是认识他的,到时候什么都不用做,直接game over了。   在被星盗掳走时,他也想过要不要买些仿真皮肤材料改变一下容貌,但他去攻略贺禛,无论身高、身材亦或者容貌一定要是顶尖,思来想去齐涟也就用了自己脸,谁知道还有今天这一遭。   齐涟身不由己,只好昧着良心拒绝了贺禛。   -不了,长官。我有点累了,想休息会儿,祝你逛得愉快哦\(^O^)/   发完消息,齐涟宛如被人抽了筋骨,一下子躺到柔软得能回弹的床上。   参加婚礼的宾客提前三天来,前两天齐涟都猫在房间,早中晚餐叫的都是服务员。   中将儿子的婚宴不是人人都能参加,齐涟现在的身份只是贺禛的小跟班,进不了宴厅,他本以为婚宴这天也会像前两天一样过来,没想到贺禛先给他发了消息。   -出来。   -什么了,长官。   -送我去宴厅。   庄园足有海岛面积大小,宴厅在最北侧,贺禛却被分到了最南端,也不知道是故意还是碰巧。   -我身体突然有点不舒服,好像水土不服TT   贺禛有一分钟没有回,齐涟本以为这关过了,心还没彻底放下,贺禛通讯又来了。   -不是说要保护我吗?   齐涟惊得差点徒手把通讯器捏碎。   齐涟胳膊搭在眼睛上眯了会儿,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认命出了房。   他现在无比庆幸将贺禛分在了最偏避的一角,除了服务人员一路躲躲藏藏倒也没碰上人,一路安全在别墅前的空地找到贺禛。   贺禛已经坐在车了,齐涟轻车熟路坐在驾驶位。   正准备出发,一只包裹在衣服下坚实有力的小臂忽然伸到眼前,顺着小臂看过去,指尖夹着一盒药。   贺禛依旧是话不多的样子:“药。”   齐涟顿了顿才收下,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谢谢长官。”   一路无话行驶至宴厅,车没停在停车区,停在了宴厅后花园的一小块被树木层层掩隐的空地上。   “长官,晚宴我就不进去了,在外面等你。”齐涟胳膊撑在车窗上,眨了眨眼:“记得早去早回啊。”   贺禛已经下了车,回头警告他:“老实待在这。”   齐涟说:“遵命。”   婚宴的时辰找人算过,定在晚上七点。这场晚宴明面上是高中将儿子的婚宴,但前来的人有几人是真心为婚宴就心知肚明了。   艾格斯星与主星关系势同水火,贺禛的到来带来了或多或少的惊讶,贺禛全然忽视从周围投来的目光,送上贺礼,贺禛与这位高中将只是泛泛之交,更遑论是他儿子,登记完毕后自顾寻了一安静地。   婚宴觥筹交错,婚礼进行曲缓缓流淌,众人贺词接二连三响起。   其间还夹杂着三五讨论声。   “今天高中将婚宴那位来吗?”   “得来吧,高中将与他无冤无仇就算独立于军部,面子上也得过得去。不过你关心这事做什么?”   “我小儿子前段时间犯了事,不知道谁给捅最高法庭去了,我都吃好几次闭门羹了,想着今晚再试试。”   “哥们,祝你好运。”那人拍了拍肩膀,向外一望:“不说了不说了,那位审判长到了……”   贺禛往宴厅太门开去,通体黑色重金属的飞行器稳稳当当停在对面太空港正上方,未见其人,威亚却是铺天盖地。   贺禛眉心一跳,揉了揉太阳穴给齐涟发了则通讯。   -后备箱有件备用衬衫,带过来,我在门口等你。   嗡——   齐涟查看通讯,只当是贺禛衬衫不小心染上了污渍,打开后备箱摸找出衬衫。   沿着石子铺成的小路往宴厅后门走,后门不比前门人多,但也有人在后门活动,齐涟不敢贸然走进,正要给贺禛发则讯息叫人过来一点,忽然有人叫了一个他极为熟悉的称谓。   “齐审判长——你可算来了!”   齐涟一惊,赶紧躲在树后,借周围伸过来的枝桠遮挡住身形。   冤家路窄,早不碰上晚不碰上偏偏现在撞上。   等呼吸和心跳平稳后,齐涟才探出树后小心翼翼地观察。   后门站在两人,一位上下眼皮挤压眼睛,堆成了一觉谄媚的眼缝,正是前不久生了官的倒霉蛋陆咏德。   另一人足足比陆咏德高出一个头,立在一侧的太阳能灯勾勒出深邃立体的五官,冷峻的气质缠绕全身,只能根据几根掺在黑发中的白发窥探出年龄。   齐肇远说:“出差。”   陆咏德哈哈直点头,侧身让出一条路:“这样啊这样啊,审判长请进请进——”   齐肇远没和陆咏德客气,踩着石阶往里走。   齐涟都在树后目送齐肇远,快走!快走! !   也许是上天听见了齐涟祈祷,在最后一个台阶时齐肇远脚下一停,目光直直向树后射来。   陆咏德摸不着头脑:“怎么了?”   齐肇远收回视线:“没事。眼花,疑似看见我家臭小子了。”   陆咏德知道齐肇远有个独子在工程部上班,不过他和工程部那面没有交集,也就没接话。   齐肇远离开后,陆咏德也没走,齐涟躲在树后给贺禛发了则通许。   -稍等,长官。   那位亲爱的长官一直没回他,陆咏德也没走,他与陆咏德在主星远远见过几次,不确定陆咏德记不记得他这张脸,他不敢冒险。   齐涟考虑起打晕陆咏德的可能性,但他那位亲爱的长官先他一步。   -不用了,你先回去。   齐涟:“……”   玩我呢。   齐涟直接气笑了,也就这么发了。   那位远在宴厅的长官似乎连敷衍都懒得敷衍。   -你就当是吧。   齐涟:“……”   齐涟无语了,正要离开,有人连跑带喘气地过来:“陆中校——”   这声音他听过。   是拍卖场场主于逸春。   齐涟脚一下就收回了,竖起耳朵。   陆咏德眼睛左右一瞄:“是于场主啊,你怎么来了。”   于逸春刻意压低声,齐涟听得不太真切了,只捕抓到几个关键词。   最后,陆咏德哥俩好似的一拍于逸春:“好说好说,既然正好赶上高中将儿子婚宴,那就一块喝几杯。”   于逸春也哈哈一笑:“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两人互相揽着肩进了宴厅。   齐涟也探出身子回了车内,即便只听到几个词齐涟也能确定拍卖场场主于逸春与中校陆咏德关系匪浅。   齐涟烦躁地揉揉头发,也不知道那位审判长暗中调查的怎么样了。   另一边,陆咏德与于逸春一进门就吸引了贺禛视线。   幸好贺禛用了假身份,并且拍卖场竞拍为保护客人隐私均佩戴面具。   贺禛目光不动声色跟随着,食指点着通讯器一下下敲着。   不一会儿,晚宴进行到中途,全场忽然静了一瞬,随即一位身披军装,肩上三颗金色星星的中年男人走进。   他脚踩军靴,身量极高,不怒自威,见众人愣住,又自然一笑,打碎了威严:“都愣着做什么啊,继续啊。”   众人齐声应道:“谢穆上将。”   穆苍在宴厅绕了圈,最后朝贺禛走来,伸出手:“好久不见,贺长官。”   在场的众人暗暗心惊,众所周知贺禛一年前炸了半个军部会议大厦,说是半个是夸张但也不差,因为其中摧毁最严重的当属军部数据库以及穆副司令办公室,其机密文件不知凡几,损失惨重。   如今二人见面,穆苍竟然主动握手无人不感叹一声穆上将大气。   “好久不见,穆副司令。”贺禛握上,一触即分。   整个联盟只有两位上将,一位是穆苍,一位是因有事缺席无法到场的唐开济,按资历排唐开济比穆苍小上十岁,偏偏处处压穆苍一头,明年上大家关系都不错,但背地里的暗潮涌动就不得而知了。   为了卖穆苍面子,都是上将上将这样叫,贺禛还是专挑痛处攻击,一攻击一个准。   穆苍笑了笑,是混不在意的样子,招呼过陆咏德,笑说:“前阵子还真是麻烦贺长官指点陆咏德了。”   这是再说贺禛一声招呼不打就扣下了陆咏德。   贺禛哦了声:“既然知道麻烦,希望陆中校下次能少麻烦别人。”   穆苍:“……”   陆咏德:“……”   贺禛不愿做面子工程,说完自己也走了,不得不感叹句和齐涟在一块待久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出奇地见长。   三三两两的唏嘘声响起,齐肇远转着酒杯,听身边人介绍起:“那位是艾格斯星的执行长官,贺禛。”   贺禛当初那事闹得大,但正好赶上齐肇远出远门,回来时主星已归于平静,外加最高法庭与军部独立运作,互不干涉,也没听过多少消息。   齐肇远看了贺禛背影一眼:“知道。”   他这一眼极为短暂,没料到贺禛警惕性高得出奇,当下便转过头。   视线相交,贺禛朝齐肇远点点头,转身走了。    第110章   一场婚宴没和主人公说上话, 反倒和这些不想干地人扯了不少没营养的话,浪费口舌。   宴过三巡,终于临近尾声,贺禛捏捏胀痛的眉心离开。   车子隐藏在树木垂下时留下的阴影里,车门打开又和上,贺禛闭目靠在椅背上,车子久久没发动,睁开时看见对上不知盯他多久的齐涟。   不等贺禛开口,齐涟先一步说:“长官, 需要我给你按按吗?”   贺禛没有拒绝,极轻地嗯了一声。   比额头略高的体温抵在额角,指腹轻轻转动,一晚上不得消停的神经神奇地得到抚慰,一点点地舒缓下来。   齐涟看着越来越放松的贺禛不由自主地也跟着放低音量:“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还来?”   贺禛一下就睁开了眼, 琥珀琉璃色的棕色眼眸宛如初见一般的锐利,但很快就松懈下来,一只手悄无声息攥住齐涟抵在贺禛太阳穴上的手腕。   齐涟另只手碰了碰贺禛指尖, 笑说:“我知道, 不该问的不要问。”   “知道就好。”贺禛松开了齐涟的手。   齐涟不再按摩了, 发动了车子,车子平稳驾驶在街道上, “长官, 你知道我碰到谁了吗?”   主星夜间温度不低,车窗开着,两侧的风涌进来,只有风声。   齐涟也不是时时刻刻都非得到贺禛回答不可:“我碰见地下城拍卖场场主了,并且看样子……还与一位中校交情颇深。”   贺禛半阖的眼再次睁开,瞥了齐涟一下:“老实点。”   齐涟挺无奈地摇摇头:“我还不够老实吗?”   “你老实吗?”   这话齐涟就不爱听了,车子拐了个道停在路边。   齐涟解了安全带,向贺禛俯身逼近。   贺禛没躲直面迎上去,目光一相接的瞬间齐涟想好的话都忘了。   冲动之所以是冲动,只因为那是一瞬间的事,就比如此时此刻齐涟相信不会有人能在贺禛的注视下逃离。   齐涟倏然转变想法,转为向下逼近,呼吸越来越近,气息也越来越缠绵,在距离贺禛嘴唇一厘米的位置时他陡然掀起眼皮,看见贺禛下垂的眸光。   齐涟临时改变注意,向上探去,用鼻尖亲昵地蹭了蹭贺禛鼻尖,而后亲吻再次落在贺禛下巴。   “贺禛,我还不老实吗?”   他要不老实,刚才就不仅是蹭鼻尖和亲下巴这么简单了。   不出所料,贺禛不会回答他。   车子驶到庄园别墅区,两人一前一后地下车。三层别墅内没什么人,大部分人都留在婚宴上,争取抓个尾巴,齐涟也就无所谓会不会被人发现。   在三楼进房间前齐涟对着贺禛挥了挥手,再次保证:“知道啦知道啦,我会老实的。”   ……才怪。   齐涟躺在床上迟迟未睡,时刻关注窗外,终于在一小时候后让他在窗外捕捉到一个人影。   那人影长得标准,在地上投上长长一道黑影。   除了他那位很好骗的长官还能有谁。   齐涟知道陆咏德住宅,没着急尾随,在屋中“老实”守了半个点后才行动。   陆咏德在会议大厦附近有一处住宅,别墅高达三楼,包括前后花园以及顶楼游泳池,搜查起来费时费力,但贺禛既然为了某些东西而来,那这些东西一定放在书房、卧室等地方。   打定主意后齐涟选中一扇幸运窗翻窗进入,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则如同走正门。   齐涟先去卧室绕了一圈,什么都没找到后绕路去了书房。   别墅内漆黑一片,三层楼的高度找起来费时费力,齐涟一间间搜查找去最终确定在一间上了锁的屋子。   书房用得指纹与虹膜双重解锁,齐涟只好踱步到厨房,从杯子上收集到指纹,而后摘下别在胸口上的胸针。   这枚胸针齐涟在出发前往主星时向冯聿桉索要的,冯聿桉不知道齐涟在计划着什么,但一定有不可预估的危险隐藏在暗中,齐涟费了一番大力气才同意冯聿桉拿给他。   指纹与瞳孔双重解锁后,齐涟手腕握上门把手下压,书房打开,里面浓厚的黑色向外涌来,齐涟没犹豫,踩着黑色走入。   书房的门没有关,齐涟向内走进了一步,第二脚尚未迈出,一阵凌厉的风陡然破空而来。   齐涟紧急闪躲,然后那阵风要比他动作快上两三陪,蛮力猝不及防袭来,双手瞬间被人绞在一起。   齐涟下蹲扫腿,那人避开同时扣住齐涟脖颈,被人卡住喉结的感觉太难受,齐涟赶紧说:“我错了,长官。”   胳膊的蛮力逐渐消失,双手也恢复自由。   书房可见范围不足五厘米,齐涟只能看清贺禛大致轮廓,一路向下摩挲,摸到贺禛手指,讨好地碰了碰,贺禛一把甩开。   齐涟:“……”   深更半夜,孤男寡男,最适合发展什么,偏偏两人各怀鬼胎。   齐涟皱皱鼻子,按了下通讯器,给那位生气的长官发消息。   -长官,我错了。   -我保证没有下次了。   -你理理我嘛。   “……”   发了十多条,那位高傲的长官终于舍得看齐涟一眼,虽没有多余的暗示,齐涟却知足。   私人问题解决,齐涟收拾好心情开始办正事。   陆咏德书房书籍、文件又多又杂。齐涟利用通讯器的小半光圈一点点搜寻,奈何放在明面上的大多是些颁布落实的政策、评估……   简言之都是没用的东西,星网上随便一查就能找到。   在这期间,专心攻破光脑的贺禛终于将光脑破译。   密密麻麻积满眼眶的代码在贺禛眼中飞速流窜,最终演变为攻破成功的字样。   齐涟放弃了搜查,凑到贺禛身边。   光脑内文件均有层层保密,贺禛在高级解码器的帮助下转化为代码,代码以每秒百行的速度转变更新。   贺禛捕捉到其中规律后果断敲下密码,打开文件。   莹白色光照在贺禛脸上,形成天然的阴影,越发衬得他五官深邃立体。   齐涟侧了侧头,盯着他。   贺禛似乎是过目不忘。   在每秒百行速度的运转下竟然还能攻破。   但现在不是想那么多的时候。   齐涟跟着贺禛一并看向文件。   第一份文件是于逸春向陆咏德汇报拍卖场的成交品。   4026.01.01   1号,两千三百万。   4026.05.29   48号,三千六百万。   4026.12.22   6号,四千一百万。   ……   4027.07.25   19号,五千万星币。   齐涟原本只是怀疑,在看见那个熟悉的19号时确定了所谓的拍品就是那些人形杀器。   第二份文件是一项名为“武器”的实验报告。   报告显示他们从三年前开启这个名为“武器”的实验。   4024.10.28   方法:植入AI芯片   结果:失败   原因:无法攻克生物兼容性。   4025.7.28   方法:基因改造工程   结果:失败   原因:难于预估成功率。   4026.10.31   方法:药物驱动   结果:失败   原因:个人体质无法趋同。   ……   最近的一项是今年的一月二十三。   4027.01.23   方法:激发内心恐惧以转化为外驱力。   齐涟眉梢短暂一样,向下看去。   硕大的“成功”二字映入视野。   齐涟继续向下看,与那些“失败”相比“成功”的下一行由原因项转为了缺陷项。   缺陷:个人恐惧难以激发到临界点。   齐涟登时看向贺禛,他终于明白了那些关在笼子里的人为什么表情会如此痛苦。   他们都经历过惨无人道的实验以来激发恐惧,在通过药物控制,放大恐惧降低了自我感知,以达到“人形杀器”的目的。   那贺禛呢?   贺禛在其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如果齐涟没有猜错,造价高昂的锂宁稳定剂就是稳定那些已经极难成为“人”的杀器的镇定剂。   所以……是救世主的形象?   齐涟摇摇头,说不通还是说不通,贺禛大可将此事上报军部,即便贺禛与军部有私仇,也不会独自揽下,平白无故惹一身腥。   还是缺少东西。   齐涟心不在焉地靠在书桌上,想再找些线索。   另一旁的贺禛已经关了光脑,齐涟压低声问:“不收集一下证据吗?”   贺禛摇摇头。   齐涟不理解贺禛这一举动,没有证据哪怕东窗事发凭陆咏德以及他身后人的实力也有办法脱身。   没错,他不相信“武器”实验只有陆咏德一人在暗中,如此庞大的项目背后一定有财力支撑以及保命护盾。   齐涟勾出存储器,插入光脑。   警报,发现入侵者——   整座三层别墅瞬间爆发出尖锐耳鸣。   贺禛回头看了齐涟一眼,没废话:“跟我来。”   齐涟拔下存储器低骂一句,这个陆咏德不在解码、查阅……上植入程序!偏偏在复刻上植入!   该说他心大还是心小。   书房在二楼内间,两人打碎窗户翻窗跃下,碎片纷飞见三楼卧室传来一声爆呵。   “你们给我站住——!”   照明灯开启,刺眼白光铺天盖地填满夜空,霎时亮如白昼,每隔十米的照明灯与红外线也纷纷启动,烟尘四射。   齐涟又是一声咒骂,一个小小的中校把家里改成铜墙体壁,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踏马的是总统!   脚踩到实地,齐涟扔给贺禛一个不明东西:“接着。”   是在拍卖场用到的面具。   贺禛迅速扣在脸上,遮挡住面容。   在红外线扫描与照明灯的追踪下两人身影无所遁形,其间还有躲藏迎面而来的重型子弹。   重型子弹迎面避来,齐涟躲于墙后,半个墙壁霎时倒塌,呛人的烟尘纷飞。   这里位于军部附近,尖锐的警报声又震天响,只怕要不了多久军部的人就会赶到,到时再逃难如升天。   齐涟闪身躲开又一枚子弹问:“去哪里?”   贺禛说:“劫机。”   贺禛来时提前查看过星舰停留位置,目标明确一路向前奔去。   沿路躲闪子弹,虽不不至于左支右绌,但时间长了体力下降,状态有所下滑,此时又有两三个发泄般的怒吼声在身后奋起直追。   齐涟趁乱回头一看,在一片烟尘捕捉到两对猩红双目。   他们的速度极快,是寻常人的十倍,伴随着一声高过一声的吼叫声追来。   刮蹭过笼子的五指糊满了鲜血,干涸成暗红,失了理智一般向贺禛扑来。   一枚子弹发出,射中“人”的小臂。   “人”感觉到不疼,但因为冲力产生不足一秒的停顿,贺禛抓住机会又添一枪。   星舰停在太空港,绕出别墅后追捕密度降低,但正在往陆宅赶来的士兵仍是不小的威胁。   沿途躲闪终于赶到太空港。   他与贺禛的速度足够快,军部的人暂时未到,只有陆咏德以及身后的两个“人”。   贺禛给齐涟使了一个眼色,齐涟立马会意,他看了眼正处于癫狂状态的“人”,咬牙脚踩机翼攀上一艘星舰。   时间紧急,来不及再想其他,齐涟摈弃地下的打斗声专心用匕首与手枪捣毁一扇舷窗,翻窗进入,输入驾驶指令。   驾驶指令输入完毕,齐涟朝舷窗外的贺禛喊去:“来!”   贺禛收到讯息不再恋战,匕首穿过两“人”围攻下的间隙,飞向穿着睡衣爆跳如雷的陆咏德。   陆咏德躲避不及,匕首在肩上划开血淋淋的一道,贺禛趁机脚踩上机翼。   然而就在此时,怒火中烧的陆咏德在“人”的掩护下竟然也跑到星舰附近。   一把注射器取代手枪出现在陆咏德手中,瞄准的位置赫然是正欲翻入星舰的贺禛。   齐涟收了笑意,站在星舰内舱后,瞄准位置扣下扳机。   一枚子弹做干扰,另一枚准确无误射中陆咏德右肩。   趁陆咏德中弹间,齐涟向窗外伸出手:“这里。”   贺禛牢牢扣住齐涟掌心,身形敏捷借力翻窗,速度快上一倍。   电光火石间,贺禛忽然左手扣上舷窗,遮挡住齐涟右臂,随即手臂肌肉一僵,齐涟向下的目光跟着一顿。   赫然是一剂针管射中贺禛左臂。   齐涟骤然看向捂着胸口从地上摇摇晃晃爬起的陆咏德,一双幽绿的眼睛宛若毒蛇,带着浓重到呼之欲出的威压。   他锁定猎物般盯着陆咏德,在贺禛进入舱内的同时余下的手再动扣下扳机。   夺目的血花在胸口迸溅开,齐涟不会留恋回了舱内:“贺禛。”   “我没事。”   训练有序的脚步声规整、严肃、刻板。   军部的人到了。   贺禛拔掉针管,看着齐涟道:“走!”    第111章   星舰成功启动火速撤离航行在宇宙间,然而齐涟神经仍未敢松懈。   S区处太空港停留的都是军部星舰,配有定位追踪系统,齐涟没有权限只能**进入控制中心。   齐涟强制自己摈弃杂念飞速修改程序。   军部的星舰设计与程序配备他是主要负责人,修改起来不算困难, 但……前提是没有外界的干扰。   注摄入贺禛体内的药剂是什么他不清楚,但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东西,他想问问贺禛却深知现在不是多说废话的时候,只能先办正事。   他抽空看了贺禛一眼。   贺禛就在他身边看着他修改程序,齐涟微微松了一口气,最起码现在没什么事。   齐涟按下最后的确定按钮,转向贺禛说:“好了。”   贺禛嗯了声,没看齐涟说:“我去休息会儿。”   “等一下。”齐涟拉着侧身离开的贺禛手臂:“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贺禛捏了捏齐涟的手腕,像是一种安慰:“我没事。”   “你真没事?”   不是齐涟不相信贺禛,而是贺禛别扭拧巴惯了, 也口是心非惯了,不管有事没事你要是问了一定是没事。   “没事。”贺禛说:“就是一晚上没休息有点累。”   齐涟与贺禛对视片刻,没从他的眼中读出什么,只好放了贺禛:“好好休息,有事叫你。”   目送贺禛离开,齐涟靠在椅背上,看着控制中心的大频幕以及各种操作按钮、控制器,陷入了关于人生的思考。   那支针管的目标是他而非贺禛,是贺禛抬起了左臂遮挡住他伸向舷窗外的右臂,所以才逃过一劫。   陆咏德启动“武器”项目,制造人形杀器,与各种药剂打交道,那支针管绝不会像贺禛所表现那般无事发生。   但到底是什么,那支针管的作用是什么。   就不出现的116绕着齐涟飞了一圈,停在齐涟眼前:【宿主大大,你好像很关心贺禛哎。 】   齐涟瞥了116眼,没什么情绪起伏:“废话,他是我任务对象。”   116:【……】   116不予多说,缩回了休眠舱。   齐涟思考了半个小时人生,控制中心门被人自外而内打开。   齐涟听到脚步声回头,看见铁灰色军装衬衫扣子系到最上面一枚的贺禛。   贺禛神色与往日无异,眉宇间依旧是冰冰冷冷的样子,像是不通感情。   见贺禛往控制台走来,齐涟跟着一并站起身,在贺禛靠过来时手贴到他额头上。   额头的温度要比往日低上很多,带着独一份的被风吹过的沁凉。   “长官,你出汗了。”齐涟蹙了蹙眉,很认真地看着贺禛询问:“真的什么事都没有吗?”   贺禛说:“没事。”   答案永远一成不变,幸好齐涟也也不指望贺禛告诉他,正要叫贺禛再去休息会儿,控制中心大频幕上忽然弹出一则通许。   叮!检测到非法入侵——   现已开启自毁程序——   倒计时一分钟——   60、59、58……   齐涟和贺禛皆是神色一变。   齐涟瞬间什么都顾不上了,推开控制中心大门快步前往驾驶舱进行紧急迫降。   指尖飞快转动立体投影,寻找合适降落地。   40、39、38……   指尖定格在一处白绿相间的星球,与贺禛对视一眼齐涟迅速修改目的地。   操纵的动作快成了一道残影,齐涟边驾驶星舰边在心里把自己发小许应摘臭骂一顿。   远程自毁程序是许应摘负责设计的一道检测非法入侵的装置,用来远程操作星舰,当星舰主人检测到入侵便可启动,以最大程度减少损失。   齐涟离开主星时这项程序虽然进入收尾阶段,但仍有不小难关没有攻克,没想到短短三月竟然已经问世进入试验阶段。   好巧不巧他与贺禛选中的就是这艘试验星舰。   倒计时12、11、10……   目的地修改完毕,星舰内燃机、发动机、驾驶舱……依次脱离掌控。   齐涟与贺禛再次返回控制室,控制室舱内的制作材料最为坚固,是躲避坠机的最佳藏身地。   机翼脱离星舰消失在某一宇宙深处,星舰下降到平流层因自身重量原因开始急速下降,嗡嗡的响彻响彻星舰的倒计时仍在。   5 、4、3……   齐涟靠在指控室勉强稳住身形,强睁开眼看见靠在对面角落的贺禛,星舰因缺失动力与机翼无法在空中保持平稳,高速旋转,视野里一片茫然,什么都看清,无法聚焦。   只能靠其余四感勉强在颠簸中判断当前情况。   齐涟边稳定身体边臭骂许应摘。   他这回要是没死许应摘就可以死了!   轰啪——   星舰外壁不知撞上了什么坚硬物体,整个控制室墙壁都凹下一整块。   齐涟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想看清些什么,可下一秒头部在翻滚途中受到撞击,渺茫模糊的视野最终被黑暗取代。   嘶嘶嘶——   齐涟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一大片正在下沉的夕阳,浓重的橘红调铺满眼眶,他眨了眨眼,看见四周枝桠疯长,疑似遮天蔽日,只能看清被框起的四四方方的天幕。   丢失的意识后知后觉地回归,齐涟抽了一下胳膊,犹如被车碾过一遍又一遍的酸痛立马叫他嘶了声。   乌雀黑鸦飞掠而来,簌簌落在树枝上,合上羽翼,观察起陌生来客。   齐涟强制按压住闭眼的欲望与双臂肌肉的酸痛,撑起压在身上的废弃星舰碎片。   轰——   齐涟拍拍手从地上站起身。   幸好最后坠机时躲在高密度纳米制成的封闭控制室内,逃过一劫,只身后有些皮外伤。   齐涟绕着周围搜查一圈。   以星舰为圆心周围五十米林木全部倒塌,齐涟踩着星舰残骸搜查了圈,终于在东侧找到自己要找的人。   贺禛被压在控制台上,双目紧闭,暴露在潮湿空气下的手臂被坚硬的控制台一角划伤,汩汩流着血。   齐涟大步走进咬牙推开控制台,轰然一声巨响,惊得看热闹的乌雀黑鸦全部飞走。   齐涟俯下身,尝试叫醒贺禛:“贺禛……”   幸而两人的伤都不重,贺禛也还不至于手臂受伤就昏迷不醒,齐涟叫了几声缓缓睁开了眼。   齐涟见人醒了连忙伸出手:“没事吧。”   贺禛借力站起摇摇头:“我没事。”   “那就好。”齐涟前前后后看了贺禛四五遍确定贺禛除了手臂外没有其它伤口后松一口气,撕下一条上衣下摆:“先包扎一下伤口。”   贺禛手臂上的上大约七八厘米,齐涟缠了一圈注意到贺禛在看他,难得没打趣,老老实实地回答:“我没事,都是些皮外伤。”   贺禛应了声好。   “好了。”齐涟系上蝴蝶结,查看戴在手腕上的通讯区,按了几下后终于认清现实:“通讯器损坏,无法发送讯息。”   刚想问问贺禛的如何,一看贺禛的通讯器摔得只剩下了碎片。   比起通讯器贺禛更关心其他问题,看了看周围被绿林覆盖的土地:“这是哪里?”   “原星。”   原星是17颗宜居星球的其中一颗,但联盟划分宜居星球的标准并非是否有人口居住,而是从气候条件、开发程度……等角度考虑,显然这座白绿相间的星球尽管作为宜居星球但无人居住。   据说这颗星球一百年前经济发展水平可与主星比肩,但由于一场小行星撞击而引发火山爆发、海平面上升,被迫到退回原始时代。   齐涟说:“看来只能等人搜查到了咱们。”   他并不担心,贺禛在出发前已与佐群、乔语寒等人交待清楚,三天未归便可前往主星。   齐涟相信凭借佐群的闹事能力以及乔语寒的工作能力不出两三天就能找到他与贺禛。   齐涟提议说:“先找能待人的地方。”   这颗星球太阳落山似乎很快,距他醒来不足二十分钟太阳已经降至地平线。   两人捡起些便携带的星舰残骸沿途做上标记,没有计时工具,凭感知走了大约一小时,除了树就是草,除了草就是树。   两人也由并肩行走转为一前一后,齐涟走了三五步回头挽住贺禛手臂,一脸严肃,眼底却有关切流出:“贺禛,你真没事?”   贺禛眉心一跳,强撑着一根神经:“没事。”   “你好像总在对我说没事。”齐涟嘴角勾了勾,不带笑意反而带着自嘲:“为什么,贺禛。”   贺禛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子,齐涟却无比清楚,他的额角、鼻尖有汗珠流出,嘴唇干燥得泛白,眉宇间强力镇定但仍浮有一丝疲惫。   齐涟说完那句话就不说了,好像只是随口一提,并不执着于贺禛的答案。   齐涟有想过让贺禛在原地等他,但夜晚快要降临,林中是否会有大型猛兽难以预料,齐涟不放心只好搀扶着贺禛往前走。   好在又走了十多分钟时一巨大岩壁暴露在眼前,齐涟走进拨开半人高的草丛,可容纳三四人的山洞豁然出现。   齐涟挽着贺禛到山洞中坐下:“先在这里待会儿吧,等天亮了再做打算。”   山洞外有草丛遮挡勉强算是安全,齐涟靠在岩壁一侧看向贺禛,贺禛坐在他对面闭着眼,眉心在紧蹙,看起来很痛苦。   齐涟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无论说什么贺禛都会回他没事,他不想听这些浅薄的话。   太阳很快落山,月亮取代了太阳,原星植被茂盛,没受过工业污染的夜晚月明星稀,浅淡的一层光辉洒在洞口。   贺禛靠在洞穴冰凉的岩壁上,身体发出细密的抖动,神色痛苦,下颌线也绷成一条线。   齐涟不能视而不见了,半蹲到贺禛身边,手贴在冷热交替的额头上:“贺禛,你发烧了。”   “我知道。”贺禛艰难地睁开眼,嘴唇蠕动挤出一句话。   齐涟陡然睁大了眼睛,心脏酸疼一片,陷入一种被人毒哑说不出话的状态。   贺禛用我知道取代了我没有三个字。   是了,贺禛一直都是这样的人。   即便他将贺禛极为珍惜的星舰模型打碎,他也是隐忍的,只有在深夜,在梦中才能泄露几分之一。   齐涟用袖子擦掉贺禛额角的汗珠,察觉到贺禛的怔愣,在贺禛下巴上狠狠一亲:“我去捡点树枝生火你在这里等我?”   温热触感落在下巴,贺禛看着齐涟翠绿的眼睛愣了一下,才一点头:“……嗯。”   齐涟现在不会再觉得贺禛话少,贺禛话少那他就多一些,左右他能读懂贺禛的眼睛,明晓他的弦外之音,听懂他的口是心非。   贺禛身体状况如何他不清楚,但他笃定一定远比他目前所表现出的严重。   贺禛擅长隐忍,不是难受到难以忍受的地步万不会泄露出。   夜晚湿气上来了,树梢都沾上雾一样的水汽,树木与影子深浅交错,脚踩也到不到实处,落地都是草木。   齐涟费了些力气拾了堆较为干燥的木材,沿路返回山洞树枝来不及放下,就见贺禛已经坠入昏沉。   树枝堆到贺禛身侧,齐涟连续叫了几声贺禛后只好放弃,先用笨方法生起火焰。   火焰蹭地升起二三米,橘色的光晕照亮洞穴,齐涟也看见贺禛眉眼间的痛苦。   他的身体连带着指尖、嘴唇都在颤抖,不间断不停歇地重复细密抖动的动作,齐涟上前握住贺禛手腕,想让他别再抖,却连带着他在都在抖。   齐涟尝试拍打贺禛手背叫人醒过来,一碰才发现贺禛衣服都被汗水浸湿,不仅如此手臂的肌肉在夸张地隆起。   齐涟记得当初从τ星返回艾格斯星时贺禛也出现过这种状况,却远不如此时。   陷入梦魇的人必须尽快叫醒,否则会一直痛苦。   齐涟深深看了贺禛一眼,挽上贺禛衬衫袖子,咬牙用随身携带的星舰舷窗碎片割开贺禛另只完好无损的手臂。   厚重的血腥味弥漫,血液一路蜿蜒,流过贺禛手臂,流到齐涟握着贺禛小臂的五指,在齐涟指尖汇聚,最后一点一点滴落到地下。   贺禛因疼痛而闷声一声。   齐涟莫名心跟着一松。   “贺禛……”齐涟再次撕下上衣下摆,包扎上伤口,轻拍着贺禛肩膀:“贺禛……”   贺禛艰难地睁开眼,在模糊中看见了齐涟。   心底滋生蔓延的怅然若失与焦躁恐慌瞬间被取代。   齐涟说:“先忍忍,等身体把针管里的药物代谢掉再睡。”   贺禛胳膊撑着身体勉强坐直。   齐涟扶着贺禛坐到火堆旁说:“先烤烤火,出出汗……”   未尽的话音猛然湮灭,齐涟目光牢牢锁定在贺禛锁骨,锐利、深刻。   因方才那一番动作,贺禛原本系至脖颈的扣子开了,露出带着汗珠的碎骨。   但让齐涟顿时的原因是因为宛如烙印一般刻在上面两个黑体的数字。   80。   齐涟灼灼目光宛如实质,贺禛面色一变,抬起受着伤的手作势重新系上扣子。   然而齐涟不予许,他一把攥住贺禛手腕,无比笃定地说:“是那支针管,对不对。”   如果他没有猜错针管中的药剂能够重组特定的基因链条,将本人曾参与过的人体实验编号显示出。   短缺的一环得到补充,齐涟也想通了所有。   依据在陆咏德屋中所查到的文件显示激发内心恐惧以转化为外驱力,也就是成为人形杀器。   当下,贺禛参与过人体实验的经历正在他脑中无形重现。   参与过人体实验的试验品远比没有参与过的更能激发内心恐惧,也正是有编号的“人”比没有编号的“人”强上五倍的原因。   齐涟看着贺禛说:“我去过疗养院的地下。贺禛,别瞒我。”   火苗在跳跃,使贺禛的眉眼带上一层暖意,他沉默良久终于自暴自弃地说:“……就是你看见的这样。”   “所以……为什么要替我挡下针管?”齐涟攥住贺禛手腕,“我没有参与过人体实验,即便注射到我的体内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贺禛看了齐涟一眼,齐涟很难搞懂他这一眼的含义,想询问但贺禛下一秒就收回了视线,用发哑的嗓音说:“……你既然进入过疗养院地下,就应该知道我养了一批专业研究员在研究这种试剂,经调查发现这种药物即便你没有参与过人体实验,也能激发人的恐惧,只不过难以深入挖掘罢了。”   “但参与过……”贺禛指定锁骨上的数字:“参与过人体实验的人,他们见过最恐怖的东西……”   被攥住的手腕忽地一紧,齐涟眼中笑意全无,取而代之的是执着:“所以……长官,你还没有回答问题,你为什么要替我挡下。”   “告诉我。”他摸着贺禛锁骨上80两个数字,感受着与皮肤揉为一体的触感。   他已经不在乎81这个人是谁了,他曾经怀疑那是贺禛想保护的人,怀疑是送给贺禛星舰模型的人,怀疑是对贺禛很重要的人……   “告诉我。”齐涟的声音很坚定,他带着深刻气息逼近贺禛:“即便我没有参与过人体实验也会陷入梦魇激发恐惧,但也会比你轻得多,所以……为什么。”   贺禛说:“我……”   “我知道了。”齐涟笃定地截断他说。   他曾说过贺禛的眼睛会说话,即便贺禛不说,他也从中读懂了贺禛的未尽之意。   “在艾格斯星的情人节,明明是你向我索要我喜欢你的证据,但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向我展示你喜欢的证据。”   齐涟拨着贺禛手指,将他的五指摊开,每说一件事便放下其中一只:“与你权限相同的黑金通行卡、只有你一人的通讯器、纵容默许我的放肆、带我回执行长官的私人住宅……”   到最后一只手完全不够数,齐涟只好转向贺禛,看着他终于被火光映亮照透的眼眸:“艾格斯星的执行长官不是烂好人,但在第一次见面你亲自上手,用两枚子弹救了我。”   尾音一落,齐涟眼中晕染出零星的笑意,不是疑问,是陈述:“长官,你从第一次见面就已经在喜欢我了,对吗?”   整个山洞恢复了空无一人时的寂静,只有树枝燃烧的滋滋声。   “我……”贺禛吞吐着。   齐涟打断他,再次笃定地说:“我知道。”   洞穴岩壁光滑,火苗的影子被拉长,在上面跳跃舞动,齐涟继续向下俯身,在近到能交换呼吸的距离时忽然贴近贺禛耳侧笑说:“报告,长官,我这次就不老实了。”   于是,亲吻终于落在了贺禛唇上。    第112章   深夜有潮湿的风刮过,吹动洞口草丛投到岩壁的影子,齐涟拾着树枝到火堆,侧目看着再度陷入睡眠的贺禛。   火苗映得他衬衫一片暖光,齐涟摸了摸贺禛额头见体温恢复正常略微放下心。   幸好针管里的药物并不多, 一通折腾下来出了不少汗代谢掉了大部分, 贺禛也得以睡个好觉。   高悬的心暂时归位,齐涟有一搭没一搭捅着火堆,边问116 :“球,你真的没出故障吗?”   116:【……】   上一个这么问他的已经和他对象恩恩爱爱两不疑了!   116激动得都红温了:【本球……呸, 本系统绝对绝对没有问题! 】   “没有就没有你激动什么。”齐涟一弹116脑袋:“我就是想问问贺禛的心动指数真的只有50 %吗?”   【是的,只有50%。 】   齐涟啧了声。   116飞到火堆烤火:【有什么问题吗? 】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贺禛对我的心动指数不应该只是50 %。”   116:【……】   116表示鄙视并进行合理推测:【有没有一种可能是贺禛不够喜欢你? 】   “怎么可能。”齐涟轻嗤一声,对某球的推测展开毫不掩饰的蔑视。   他有这一种近乎盲目的笃定:“我能感觉到,贺禛非常非常地喜欢我。”   他连用了两个非常。   116:【………………】   116服了, 上一个感觉如此良好的还是沉某。   齐涟好奇地看它:“你怎么不说话了?”   116:【……因为我心累了。 】   齐涟前半夜没睡,刚明确心意整个大脑都处于兴奋状态,直至后半夜确保贺禛没有反复发烧后困意才姗姗来迟,浅浅眯了一觉,第二天天一亮就醒了。   经过一晚上休息调整,身体状态好上不少,齐涟用舷窗玻璃在岩壁上留下文字才离开洞穴。   佐群与乔语寒找到他与贺禛需要时间, 他与贺禛虽然不缺时间但长时间不吃不喝难免不会受到影响。   齐涟沿着地势低洼与植被生长茂盛踪迹寻找水源,在走了二十分钟后寻到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   小溪周围树木茂盛,结着绿色果子,这处密林都是些他没见过的植物种类,即便肚子饥饿也没轻举妄动,他在岸边等了会儿,直到几只乌雀飞来一下下啄着树上果实,齐涟才踩着树干攀上,摘下五六个果子。   回去时贺禛还没醒,齐涟在洞穴等了会儿,粗略一算贺禛已经睡了十一个小时这才叫了醒贺禛。   也许是昨天太累,齐涟叫了几声贺禛都没醒。   齐涟笑了声,自说自话:“叫贺禛不对,那叫什么对?”   “贺禛。”   “长官。”   “19号贵宾先生。”   “……”   各个称呼都试了一遍也没见贺禛有醒来的迹象,齐涟咕哝了嘴:“叫什么都不醒,莫不得需要叫宝贝儿。”   齐涟嘀咕声音并不太,但也许是睡足了贺禛睁开了眼。   “呦,醒了。”齐涟笑嘻嘻地凑上去:“看来你最喜欢我叫你宝贝。”   贺禛疑惑中夹着探究:“什么?”   “我刚才叫你好几声你都没有醒,叫你一声宝贝就醒了,你喜欢我这么叫你对不对。”   贺禛瞥了眼齐涟,坐直身说:“贺禛。”   “嗯?”齐涟智商时上时下。   “叫贺禛就行。”   齐涟叫了一声:“贺禛。”   “嗯。”   齐涟笑了,用衣服擦擦摘下的果子,反手抛给贺禛:“从树上摘的,先对付吃点。”   贺禛看了看浅绿色的果子咬上一口,浓浓的汁水浸润了一晚上干燥发哑的喉咙。   齐涟满眼期待地问:“好吃吗?”   贺禛说:“好吃。”   “好吃就行。”齐涟也咬上一口果子,直冲天灵盖的酸味霎时充满整个口腔,齐涟没忍住惊呼出声:“酸死人了!”   贺禛眼睛流出中微不可查却明晃晃存在的笑意。   齐涟一啧,凑到贺禛眼前打了个清亮响指:“长官,你学会骗人了。”   贺禛不觉有错,反而大大方方地嗯了声,随即起身出了洞穴。   齐涟猜测贺禛是要去找水源,也跟着起身离开。   这样什么都不想只专心等待的日子难得,两人都不着急,渴了就吃那些能酸掉牙的果子,没事可做就说些没营养但乐在其中的话题,期间齐涟自制工具捕捉到一只乌雀,简单处理完用火烤上,四舍五入也算是改善了伙食。   就这样一天时间又过去,齐涟晚上照常升起火堆,密林夜间空气清晰,能见度高,齐涟随意坐到地上:“我估计明天左右就有人来了。”   贺禛添了一个树枝进火堆,嗯了声。   齐涟托着下巴看贺禛说:“长官,你现在是在和我谈恋爱没错吧。”   贺禛说:“没错。”   “谈恋爱不能有隐瞒。”齐涟说:“等这趟回去你把你知道的我不知道的都告诉我如何。”   这回贺禛不说话了。   齐涟知道他是拒绝的意思:“贺禛,你还在犹豫……”   什么二字没有说出口,贺禛倏然出声截住他后半句说:“好。”   齐涟笑了,与贺禛靠在一起,抓住他的手。   齐涟预估的没有错,第三天的上午佐群与乔语寒一行人就抵达原星。   密林中植被茂盛,动物种类却稀少,都是些低等动物,齐涟来到前天清晨找到的溪边,轻车熟路向上攀爬,脚踩树干摘了两枚果子,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出现在林间。   齐涟眸光一凛,手按在树干上静观其变。   大约一分钟后,一批八人左右身着黑色作战服的小队出现在脚下,领头的两位赫然是佐群与乔语寒。   齐涟发誓,他从未有比现在看佐群这么顺眼的时候。   齐涟正要跳下,一黑羽乌鸦飞来,引得树梢枝叶一晃。   “谁?!”佐群左右扫视一圈,勾出枪厉声喝道。   “是我。”齐涟也不再躲藏,纵身跳下,看着满眼戒备之色的佐群道:“好久不见。”   随即又与乔语寒一点头,算是问好。   佐群防备卸了一半:“长官在哪里。”   “跟我来吧。”   有齐涟在前面带路,一行人很快赶到上洞,齐涟借机套话,但也许是贺禛不见踪迹给佐群造成不小打击,除了一开始一句外再没开过口。   拨开山洞外的杂草,见到贺禛,佐群一下绷不住:“长官。”   齐涟远比贺禛狼狈得多,铁灰色的军装衬衫破破烂烂,勉强能系上扣子,更别在左右手臂上的伤口。   贺禛宽慰道:“我没事。”   汇合之后众人穿过密林一路前往星舰着陆地,原星植被覆盖率高达70 %,星舰无法进入林中,停靠在林外。   贺禛失踪三天可把佐群委屈坏了,一路哼哼唧唧不停,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相比之下乔语寒就正常多了,一一禀告贺禛不在的这三天主星与艾格斯星发生的事情。   “当天晚上主星就封锁了庄园以及太空港通道,严禁出入,一一排查,幸而监控受到干扰,没有拍到长官身影,我们之前准备好措辞,声称长官先一步离开,返回艾格斯星。”   “我与佐群见长官未按照约定时间返程联系了主星的探子,后一路追溯至原星。”   “另外,主星派人来了艾格斯星,言明要见长官。”乔语寒清冷面容难得露出苦恼神色。   贺禛深知乔语寒的能力,应付军部那帮人轻而易举,如今露出愁容只怕不简单:“谁?”   乔语寒说:“最高法庭审判长齐肇远。”   齐涟脚步一停。   “我们声称长官因公事外出,拖住了齐肇远,但齐肇远生性多疑,只怕已经知晓长官不在。不过……齐肇远在今日上午突然告辞离开,只说改日再来。”   贺禛瞥了齐涟一眼说:“最高法庭独立于军部,暂时不必担心。”   乔语寒嗯了一声。   步行大约一小时走出密林,一艘银白色星舰停在密林外空旷地带。   在密林待了三天,身子状态均有不轻不重的损伤,左右时间不急一致决定先休息一小时再返程。   齐涟先一步从后舱卧室浴室走出,虽然佐群平日里一副谁都看不上的样子却也细心,提前备好了衣物,齐涟换上衣服去找他那位亲爱的长官。   贺禛就在他隔壁,门没锁,齐涟敲了一下门没得到回应后十分自来熟地推开门。   贺禛也刚从浴室出来,身上还带着水汽,上衣的袖子挽起,露出左右手臂对称的伤口。   齐涟晃了晃手中促进肌肉粘合的药剂:“我帮你。”   齐涟拉着贺禛坐到床侧,用杀菌棉签擦干在洗澡过程流出的血液,随即用牙叼开药剂盖子,均匀涂抹在伤口上。   涂完药剂齐涟也没松开贺禛的手,反而虚握在掌心:“贺禛,记得你答应我的事。”   “我的记性没有那么差。”   齐涟皱了皱眉,觉得贺禛意有所指,但很快他就无暇顾及了。   贺禛说话时的呼吸扑在他颈间,他人是冷的,气息却是热的。   “报告,长官。”   齐涟看着贺禛,手指懒懒一点额角,笑道:“我想吻你。”   说话的同时齐涟也在俯身,嘴唇几乎要触碰到贺禛的颈间,带着一小串电流,使贺禛的脖颈一僵。   如愿看见自己想看的,齐涟满意的笑了,移到贺禛嘴唇位置,轻轻吻上。   齐涟的吻与他的人不同,带着难以抗拒的温柔,垂下的手也悄无声息与贺禛十指相扣,不留缝隙,是亲昵的姿态。   到最后呼吸逐渐乱了起来,齐涟分开了一下,在嘴唇将分未分的间隙嗓音粗重地叫了一声:“贺禛。”   贺禛嗯了一声,是与齐涟如出一撤的低沉。   齐涟笑了,正要意犹未尽地再亲一下不合时宜的敲门声响了。   齐涟立马啧了声。   贺禛睨着齐涟,眉眼依旧冷,却忽然捏着齐涟下巴,在他嘴角不轻不重地亲了一下,才说:“进。”   因为这一个一触即分的吻齐涟心情好了不少,连带着面对打扰他谈恋爱的佐群都顺眼了。   佐群道:“长官。有人来了。”   踩着跨台走下星舰,另一艘星舰停靠在对面,它通体黑色,再无别的颜色,只有当太阳光偶尔掠过其锐利边缘时,才会露出一丝丝冷冽的银辉,宛如暗流中的猛兽。   星舰前只站有一人,他穿着及膝风衣,身姿笔挺,地上浓重的阴影非但没有夺人耳目,反而相得益彰,直视前方的一双暗绿色鹰眼清明深刻,姿态不变,气势却逼人。   见有人走来,他先一步伸手:“你好,最高法庭审判长齐肇远。”   “你好,艾格斯星执行长官贺禛。”贺禛握上手说。   齐肇远道:“我知道。”   贺禛不是爱说废话的性子,开门见山:“请问审判长有何指教。”   齐肇远说:“最高法庭与军部互不干预,指教也就谈不上,纯属私事。”   说罢,齐肇远没等贺禛下句,锐利视线直奔对面星舰某一扇窗:“齐涟,你还不出来吗。”   躲在舷窗静观其变的齐涟一碰鼻子,到底从星舰内走出。   在佐群、乔语寒等一一干人惊疑不定的注视下齐涟走到贺禛身边,在他身边站定。   齐肇远蹙了蹙眉,盯着分外自然与贺禛站在一处的齐涟:“这么长时间玩也玩够了,闹也闹够了,还不回去。”   齐涟条件反射后退一步,绕道贺禛侧后方,偷偷观察贺禛脸色。   却见贺禛神色未变,仿若早已知晓。   -你觉得贺禛是会把一个连身份背景都不清楚的人带在身边的人吗?   曾经骗人的话蓦然乍响。   贺禛早就知道。   齐肇远说:“不好意思,这段时间麻烦贺长官,改日亲自上门赔罪。”   贺禛说:“没事。”   与贺禛沟通完毕,齐肇远面对齐涟又是另一种态度:“你真以为你那些小伎俩没人知道,书房处处是你指纹,如果不是看在我面子上军部早就下达通缉令,还得我给你收拾烂摊子,现在还不滚回来。”   齐肇远如此说,齐涟便知道他今日是不想离开也得离开,但是……   但是……   齐涟深深看了贺禛一眼,见他依旧是一副神色难辨的样子,一咬牙冒着被他老爹揍个半残的风险种种亲在贺禛下巴。   随即盯齐审判长宛如利刃的目光下一把抱住贺禛,贴在他耳侧说:“等我。”    第113章   星舰从原星驶离, 距离地面越来越远,直至地面上的人影完全消失。   齐肇远的到来远在他意料之外,但这一天迟早会到来,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你和贺禛是怎么回事?”   地面上的人影已经看不清了, 只有一颗白绿相间的星球, 齐涟转过身, 看见齐肇远浑身低气压:“喏, 就是你看见的那样。”   齐涟故做无奈一摊手,存心将与齐肇远作对贯彻到底:“我已经决定入赘了。”   齐肇远:“……”   齐肇远脸色极其难看, 冷嗤一声:“所以你消失三个月就是为了不声不响把自己嫁出去。”   “你就当是吧。”齐涟没心情和齐肇远打太极,靠在后舱休息区沙发懒懒地说。齐肇远来得突然,他没时间和贺禛解释太多。   曾经贺禛喜欢他所以他有恃无恐,但现在不行了,他也喜欢贺禛,所以他得给贺禛一个解释,一个他隐藏身份来到贺禛身边的解释。   “胡闹至极。”   “怎么就胡闹了。”齐涟挺不理解的:“你可能不知道,你生日时送我的玻璃种带翠宝石我已经送给贺禛了。爸,你知道的,我这人一旦下定决心做某件事很难改变。”   齐涟眨了眨眼:“所以我一定要入赘的。”   嘭——   齐审判长怒不可歇, 直接关门离开。   没了一板一眼教训的人,齐涟重新靠回沙发思考眼前种种。   三个月……   才三个月吗……   为什么他却觉得有半年之久。   久到他再次踏入主星竟然生出一种恍如隔世, 近乡情怯的感觉。   齐涟抬着手腕到眼前,拨了拨戴在手腕上已经摔碎的通讯器。   看来只能回家再联系了。   航行三小时后星舰降落在太空港,齐肇远此次出门属于私行,未惊动任何人。   从星舰下来后乘坐专车来到一处层层守卫之下的四层别墅。   专车一路畅通无阻地驶入最后稳停在车库,齐肇远下车说:“这段时间你妈没少担心你,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自己心里知道。”   齐涟解开安全带, 合上车门:“我不是留了通讯吗?”   “你留的那玩意儿叫通讯。”   “怎么就不叫了。”   齐肇远呵了声:“跑去思考人生,这理由但凡是个脑子正常的人都不会相信。”   齐涟:“……”   夸自己就夸自己损我做什么。   一路穿过打理精致的花园,走进别墅,一位打扮休闲随意但周身气度不凡的女人风风火火跑了过来,齐涟张开双臂正要迎接白茜女士的怀抱,白茜女士忽然一巴掌甩到他头上:“臭小子,你还知道回来。”   齐涟:“……”   齐涟话来不及说,白茜绕着齐涟检查了圈,确保齐涟分毫未伤后才说:“你知不知道我和你爸爸这段时间有多担心你,生怕你又被人掳走了。”   齐涟瞥了齐肇远一眼。   谢谢,你要不说我真没看出来。   齐涟宽慰道:“不用担心,我那么大的人能受什么伤。小时候那事是偶然,一个人这一生都不一定碰到,也就是我倒霉碰到一回。”   齐涟小时候被人绑架过,消失了一年之久,是齐审判长挖地三尺把他找到的,当然在被绑架的一年内发生了什么他已经不记得,据齐肇远所说是他那是太小,再加上大脑开启自我防御失去了那段记忆。   在客厅陪白茜说了会儿,话题主要围绕着他这段时间做了什么,有齐肇远在一旁坐镇,齐涟只能胡编乱造,声称自己憋太久了跑出去游玩。   说了小会儿,白茜跑去厨房洗了水果,齐涟也不再继续没有营养的话题,开门见山:“军部那面如何。”   齐涟视线瞥扫过去:“不该问的不要问。”   齐涟耸耸肩,心说你以为我愿意,却也深知齐肇远如此说必定是所有发现的意思。   齐涟是名航天设计师,充其量算个总负责人,没那么大的本事干预军部,听齐肇远如此说也就心安理得地不再过问,左右审判长本事天大,通通交给他好了。   白茜端着水果出来后齐涟又陪她说了会儿话就找借口上楼,白茜只当是齐涟一路奔波累了,没有怀疑。   房门合上,齐涟掏出抽屉里的通讯器,按了一下准备给贺禛发个通讯,但通讯器毫无反应,齐涟不信邪反复按了三四下,依旧如此。   齐涟果断起身正准备问问是不是齐肇远做了手脚,房门突然响起咔嗒一声。   是落锁的声音。   齐涟火速跑到门口,劺足劲儿开门拍门,发出一串哐哐噪音。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齐涟几个跨步走到窗边推窗,然而那窗户如何都推不开,齐涟烦躁地啧了声,右手握拳蓄力砸窗,却见那窗户连蛛网都没产生。   “别白费力气,我给你换了门、窗。”齐肇远声音在门外响起:“这段时间你先在屋子里待着,好好反省。”   “我都多大了你还搞这一套。”齐涟无与伦比地烦躁,通讯器坏了,出路又都封死,完全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又不是你下属。”   “你是我儿子。”   识时务者为俊杰,齐涟果然道歉:“爸,我错了……我错了……”   叫了半天也没得到回应,齐涟无何奈何地倒在床上。   齐审判长说到做到,一连过去两天没有任何开门的迹象,都说做父母的最了解孩子,齐肇远深知齐涟秉性,送饭的人都没用保姆,只让白茜送饭。   在第二天晚上白茜送饭时,齐涟开口说:“妈,你让我出去吧。我有急事。”   白茜手一颤,看向坐在床边的齐涟,自己儿子自己清楚,齐涟生性要强,从不示弱,这是第一次。   但白茜也不是理不清的人:“你爸他为了你的事已经连续两周没回家了,军部那帮人看你爸不顺眼许久了,正愁揪不到小辫子,你把那陆中校家里当后花园走这不是把柄递到人家手里吗?”   军部到现在也没来要人,必定是齐肇远在其中斡旋,齐涟心知肚明,然而知道归知道,人的情感总会不受控制。   齐涟烦躁地扯扯头发,退一步:“妈,你通讯器借我用用呗,我先发个消息。”   白茜表情为难,想来是齐肇远提前交代过了。   齐涟只好退一步:“妈,你如果不放心可以看着我发。”   白茜叹气一声,递着通讯器到齐涟手中,没看齐涟编辑的内容。   输入贺禛号码,打开对话框。   齐涟有很多话想对贺禛说,但最后仍是只说了两字。   -等我。   通讯器归还,齐涟说:“妈,谢谢。”   白茜摇摇头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   天黑了,屋里没开灯,齐涟躺在床上看着窗外月亮。   也不知道贺禛那面情况如何。   始终见不到人得不到消息的情况让他心慌焦躁,时时刻刻悬在半空,说不好什么时候就会掉下来,他极想踩在实处,又偏偏又千万根线钉住他,限制他行动。   又过了三天,外面传来了脚步声,不是齐肇远的正肃,也不是白茜的随性,更为欢腾。   门迅速开了,一位棕色头发面带喜悦笑容的男走进来。齐涟眼睛一亮,以惊人速度闪身到门前,但仍没赶上,鼻梁一下撞到门板上。   齐涟又开始狂拧门把手,依旧是一样的结局。   齐涟放弃了,瘫到床上。   齐涟这一串风风火火的动作看得许应摘目瞪口呆,跳到床边坐下,故作老成地拍拍齐涟肩膀:“哥们,你别白费力气了,就连我都求了审判长好久才放我进来。”   齐涟什么都没说,一把扣住许应摘手臂,趁人没反应过来向后压,只听咔嚓一声,右手脱臼。   “靠靠靠,疼疼疼!”许应摘跪在地上疼得呲牙咧嘴:“齐……齐涟!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   齐涟不说话,继续用力,接上手臂。   “靠!”许应摘擦擦汗:“怎么一言不合就上手,我又没抢你老婆。”   齐涟呵呵两声。   你确实是没抢我老婆,但是因为你,我和我老婆差点变成野人。   许应摘见齐涟表情不爽又阴狠,识时务地没再问,只道:“你这段时间去哪?工程部一直挂着假,我上过几回门,才知道你人不见了。”   “我……”   齐涟一卡壳,随即笑道:“我去摘了艾格斯玫瑰。”   “嗯?”许应摘来了兴致:“艾格斯玫瑰?这种玫瑰花我只在星网上见到,是不是很漂亮?!”   “漂亮。”   眼前蓦地浮现出一双琉璃琥珀色的眼睛。   齐涟再次笃定地说:“很漂亮。”   许应摘点了点头,嘀咕了句也想去看看长什么样后又说:“不过你花了三月时间就为了看一只艾格斯玫瑰,好像有点亏。”   “亏吗?”齐涟默默咀嚼着这个字,然后说:“我觉得很值。”   “好吧,你觉得值就好。”   许应摘耸耸肩,正要再问些什么,齐涟居然朝他伸出手:“那什么……你通讯器借我用用。”   “喏。”许应摘挺好说话的,摘了通讯器递给齐涟。   “谢了。”   “都是兄弟客气什么。”   齐涟没解锁,输入那串熟虑于心的号码,开始编辑。   许应摘没有白茜的自觉,大大咧咧地杵在一旁,齐涟也没叫许应摘离远点,毕竟用的是他通讯器许应摘事后想知道一看就能知道。   -贺禛,我是齐涟。我现在被关在家里出不去,通讯器也被没收,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去找你,给你解释。   “贺禛?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齐涟嗯了声,通讯器还给许应摘。   许应摘一手接过,眉头紧皱是深思的模样,五分钟后激动地一拍大腿,“靠!我想起来了!是艾格斯星的执行长官,就是那个一己之力炸毁了军部会议大厦数据库的贺禛!”   齐涟心不在焉地应了声,想起自己还没问过贺禛好端端地为什么会炸毁数据库。   “不过……你为什么会和他有交集。”许应摘斟酌地说:“而且……”   而且还是一副关系匪浅的样子。   齐涟看了许应摘一眼,什么都没说。   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想赶紧见到贺禛。   齐涟手指动动:“如果贺禛发来消息你就再找进口溜进来,如果没有你三天后再来。”   “知道知道。”   直到许应摘离开贺禛都没有通讯传来,齐涟对自己说贺禛公务繁忙没看见通讯很正常,但曾经,在艾格斯星,无论齐涟什么时候发通讯,贺禛都会回。   齐涟很难劝自己不要多想。   只拜托许应摘再帮忙打听下军部与艾格斯星情况。   许应摘见齐涟神色郑重,一一应下。   又是三天过去,许应摘再次到来时带来一个不算好的消息:“通讯器那头的人到现在也没回。”   齐涟靠在床头应了声。   许应摘见齐涟精神不振,犹豫再三仍没按捺住好奇心:“你与……贺禛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   是叫过宝贝,接过吻的关系。   齐涟又扯了扯头发,不再执着于联系贺禛了,贺禛的性子他一清二楚,讯息一定发送过去了,贺禛没回要么是不能回,要么是不想回。   贺禛的本事齐涟知道,第一种情况微乎其微,极大可能是第二种。   “没什么关系。”齐涟敷衍完许应摘说:“你给我讲讲外面的情况吧。”   许应摘嘀咕了句真不够意思才说:“军部并无大事发生,都是些小事,比如说穆苍穆上将与唐开济唐司令在会议上发生了争执,但这两人半就有矛盾发生争执也算合理,”   “哦,对了,陆中校前段时间宅子不是毁了吗?听说最近新买了套,计划着办个乔迁宴,说要洗去霉运。”   “不过他这半年来确实倒霉,三个月前前往艾格斯星交涉,被贺禛……被人扣了一月,好不容易回来,才消停一个多月,就又因为贼人住了院,昨天才出院。”   “乔迁宴?”齐涟眉心一舒展:“给艾格斯星发消息了吗?”   许应摘说:“应该没有吧,就一个小小的乔迁宴还不至于惊动一位星球长官。”   齐涟点点头,暗自思忖。   已经十天了,不等再等了,这个乔迁宴就是机会,他一定要出去。   如果贺禛出现在乔迁宴,那么皆大欢喜,如果没有出现,那他只能再次出发。   各种后果考量完毕,齐涟道:“乔迁宴在什么时候?”   “三天后。”   齐涟点头:“明天晚上你来找我,带上仿真皮肤材料。”   许应摘不解:“嗯?”   “我要出去。”齐涟无比笃定地说。    第114章   第二天晚上。   许应摘从屋中走出,撞上正往二楼赶的白茜,“齐涟他怎么样了。”   许应摘斟酌着话说:“还可以。”   “那就好。”白茜说:“你叔他也是没办法,军部那两位又开始了,矛盾已经摆到明面了, 当下情况不容乐观, 要想不动干戈比的就是谁支持者多。”   “最高法庭原本不掺合军部的事, 但那位陆中校是穆苍的人, 那晚的监控视频虽然收到干扰没有拍到,但路边陆家傍边那户人家东侧有个监控拍到了一个模糊人影, 不知道谁放出了风声说是齐涟。”   白茜也是满眼疲惫:“尽管你叔他不掺和那档子事,也挡不住那帮人暗地里流传你叔支持了唐司令,让自家儿子去示威。”   这番说辞驴唇不对马嘴,漏洞百出,但流言可畏, 齐肇远与白茜均在为此事发愁。   “阿姨也不是想和你扯些没用的,就是希望你能帮我劝劝齐涟。”   许应摘点头:“我知道……阿姨,我会和齐涟说的。”   “那阿姨先谢谢了。”   从别墅离开, 许应摘拦了一辆车, 摸出口袋中的一张纸, 纸上是一处地址,直至安全抵达后许应摘才摘下脸上的仿真皮肤材料。   仿真皮肤材料不透气, 齐涟去卫生间洗了一把脸才躺在床上。   乔迁宴在明晚举行,齐涟只希望许应摘不要说错话做错事被人发现,尽可能为他争取一天时间。   夜深人静,白茜的话再次在耳边响起。   军部那两位矛盾一旦放到明面将会影响整个军部运作,即便这样那位总统也不打算出面解决或者敲打一番吗?   还是说他的态度是默许?   齐涟深知他的事只是一个导火索,在权利漩涡中没有谁能独善其人。   心里想着事,齐涟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天蒙蒙亮就醒了,醒来后没事可做就开始发呆,直至到了晚宴点齐涟才重新扣上仿真皮肤材料出了门。   陆咏德的新宅子位于星区中心,规格比上次扩大了一倍不止,让齐涟怀疑陆咏德上次是故意把宅子毁了,就为了换了一个更大的房子。   许应摘父母都是工程师,参与星舰程序设计与制造,但这样的身份在政商名流、高官厚禄的晚宴上依旧插不上话。   齐涟也乐得清静,没人注意到他最好。   此时晚宴陆咏德是主办方,端着香槟一路与人谈笑生风,眉宇间带着一股性质颇高的志得意满,看得齐涟想给他再添上一枪。   此次晚宴唐开济司令与穆苍副司令均有出席,这两人无论明里暗里如何交锋,在晚宴上却是一副哥俩好。   齐涟躲在宴厅偏僻一角,时不时看看窗外。   许应摘给他买了一个通讯器,但他没有联系贺禛,潜意识告诉齐涟,无论他发什么贺禛都不会回他。   齐涟不清楚原因,只盼望贺禛能给这位陆中校一点面子,来参加晚宴。   毕竟现在军部不太平,他身为最高法庭审判长之子这个时候跑到艾格斯星只怕是会惹出什么祸端。   但贺禛没盼到先盼到了一位最不想碰见的人,齐肇远。   齐涟暗骂一声,竭力降低存在感。   幸好审判长大人眼高于天,并未注意到他这位小小人物。   宴会三巡,齐涟期待值也一点点降低,他侧目看向窗外,窗外装饰性树木修剪得巧夺天工,刚好能在树木树冠之上看见夜空之中的圆月。   就在齐涟期待值降至零点零一时一辆车驶来,缓缓在宴厅门前停下,有人从车下上来。   他穿着精致铁灰色西装,扣子是万年不变地系在最上面,处处透着一股不容接近的气质。   十三天。   是十三天未见的贺禛。   也许是齐涟目光过于灼人,贺禛朝他这面看过来,视线短暂相交过后再度分开。   贺禛一进宴厅就吸引了众人视线,一时间各种视线纷纷扰扰,全部集中在贺禛与陆咏德身上。   即便没有明确证据确定那夜是贺禛所为,但如此大的手笔除了贺禛还能有谁,至于艾格斯星给出的解释贺禛提前返程,在场的都是人精,只是面上不显罢了。   贺禛在这种以交际为目的的晚宴宛如一个异类,没有人会主动上前与他攀谈,格格不入。   齐涟在原地看了会儿,端起一杯酒走到贺禛面前伸出手:“你好,工程部工程师,许应摘。”   即便没有人会主动上前与贺禛攀谈,但他仍是众人关注的对象,许应摘一开口明里暗里的目光都聚到一处。   其中有一束目光极为锐利深刻,齐涟知道是齐肇远。   但他做了伪装,齐肇远不可能当着众人的面拆穿他。   贺禛轻飘飘地看了一眼齐涟伸过来的手,没有任何表示。   齐涟低笑一声。   他这位亲爱的长官还真是一如既往地不近人情啊。   “许应摘”讪讪收回手,依旧是面带笑容的样子,找不到一点被无视的不爽,“久仰贺长官大名,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贺禛这次连看都没看他,作势要离开,齐涟眼疾手快一把扯住贺禛手腕,佯装脚下不稳,手中香槟淅淅沥沥洒到地上,其中有一小部分洇湿贺禛衣袖。   霎时间,众人目光更深刻了。   仿若已经见到“许应摘”血溅当场的样子。   但贺禛未如他们所料,只站在原地微微蹙起眉头。   “抱歉,贺长官。”齐涟说:“楼上有备用换衣间,需要我白你引路吗?”   贺禛沉默了一秒,然后嗯了声。   踩着楼梯上楼,推开换衣间大门,齐涟压抑了十三天的思念再也克制不住,攥着贺禛手腕将人抵在门后,倾身而上。   正要亲上,贺禛却突然抵住他肩膀。   齐涟笑了声,摘下脸上的仿真皮肤材料,露出一张攻击性极强的脸,不过他倏然笑起,那扑面而来的攻击性转瞬就被嘴角的散漫劲儿冲散了。   “长官,这回是真的好久不见了。”齐涟握住贺禛抵在他肩膀上的手,愉悦至极。   齐涟说罢正要亲他,却见贺禛忽然露出古怪神色,探究中夹杂着一二分不知是对齐涟还是对自己的疑惑:“你……还记得我?”   齐涟:“……”   齐涟笑了,拇指不轻不重在贺禛嘴上摸了下,然后额头抵在贺禛肩膀,一轻一重的呼吸扑在贺禛脖颈:“长官,我的记忆还没有这么差吧,十三天就把一个人给忘了。”   说到最后,齐涟语气里带上一点埋怨:“你也太小瞧我了。”   贺禛垂在身侧的手指一颤,想说没有,齐涟带着温度的亲吻已经落在贺禛颈间,随即在嘴唇将触未触之际唤道:“贺禛。”   贺禛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对上齐涟深邃却只有他一人的眼睛,贺禛看着齐涟的眼睛主动迎了上去。   这个吻是亲昵温柔的,夹杂着十三天的不见的思念和渴望,但后来就变了味道,喘息声变得粗重起来。   在接吻的间隙里齐涟微微撩起了一点眼皮,毫无预兆撞进贺禛的眼睛里。   原来贺禛接吻没有闭眼。   安静对视了两秒,齐涟伸手盖住了贺禛眼睛。   分开之际,齐涟仍在贺禛身前,用近乎耳语的声音打趣道:“长官,你今天怎么这么热情。”   贺禛问:“不好吗?”   齐涟愣了一下才说:“这东西有什么好不好的,是你就是好的。”   贺禛的衣袖湿了,两人也没忘正是,从衣柜里找出一件崭新的衬衫换上。   贺禛衣着一丝不苟惯了,不是军装制服就是衬衫袖箍,看起来笔挺挺拔,但脱下规矩性衣衫就会发现贺禛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那一款,从背脊到腰窝都是极好的。   齐涟做在休息沙发上吹了一声流氓口哨。   贺禛转头看他,纽扣已经系到最上一枚。   齐涟暗道一声可惜,慢半怕想起正事:“长官,我之前给你发的通讯你没有收到吗?”   贺禛停了一秒才说:“没有,我担心不是你。”   齐涟哦了一声,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但他没说,只拉着贺禛交换了联系:“这段日子军部不太平,再等等我,等过到日子我就去艾格斯星找你。”   贺禛说:“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齐涟皱皱眉,有一搭没一搭蹭着贺禛:“我都想死你了,你不会想我吗,贺禛。”   贺禛沉默了。   齐涟知道了,重重一亲贺禛:“我也想你。”   贺禛任由齐涟的动作,只在最后提醒他说:“小心穆苍。”   “穆副司令?”齐涟面色一凝:“贺禛,你是不是还有事瞒着我。”   齐涟以退为进道:“算了,你不想说就不说,我也不是非知道不可。”   贺禛无奈叹气一声,完全拿齐涟没办法:“陆咏德是穆苍的下属。”   齐涟并不笨,经贺禛提醒也想通了关键,陆咏德只是一个小小的中校,而“武器”项目的根据地在τ星,无论是财力物力还是人力绝非是中校所能承担起的,背后必定有人支撑。   齐涟看着贺禛,收了玩笑神色:“穆副司令为人瑕疵必报,你与他作对一定要多加小心。”   贺禛说:“我知道。”   又与贺禛聊了几句,齐涟带上仿真皮肤材料与贺禛一同下楼,在众人记忆中“许应摘”与贺禛八竿子打不着影,因此即便齐涟与贺禛的距离不超过二十米他也不敢再轻举妄动,只偶尔借着喝酒掀眸的动作看贺禛一眼。   齐涟真心觉得不会有人谈恋爱比他还憋屈了。   宴过三巡,曲终人散,宾客纷纷离场,齐涟先一步撤离绕路到贺禛停车位,等了十多分钟后看见熟悉的身影,齐涟一把扯着贺禛到身前。   不知道是不是晚宴到了尾声,受了情绪影响,一股浓重的不安莫名包裹齐涟全身,迫切地驱使他做些什么。   齐涟只有抓住贺禛才能落在实地,仿佛这么亲昵都不够,齐涟连仿真皮肤材料都来不及摘,重新吻上贺禛,在接吻的含糊间隙里说:“等我,一定要等我。”   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齐涟才停下,他额头抵在贺禛肩上还想说些什么,汽车的鸣笛声出现,齐涟抬头循着声音看起。   他看见齐肇远从车上下来,站在树下阴影凝视着他。   “等我。”   齐涟松开贺禛向齐肇远走去,齐肇远打量了齐涟眼,声音听不出喜怒:“上车。”   齐涟默不吭声地上车。   “你可真是出息了。”齐肇远率先打破宁静。   齐涟一碰鼻子:“一般。”   齐肇远呵了声,开车驶离宅院。   齐涟虽然不知道自己错哪了但很识时务地一路保持平静。   从车上下来时齐涟摘了仿真皮肤材料,齐肇远让齐涟在客厅老实待着自己上了楼。   门开了,躺在齐涟床上呼呼睡大觉的许应摘立马起身:“审……啊……爸,好。”   齐肇远说:“别装了。”   许应摘:“……”   许应摘与齐涟分别端坐客厅沙发两头,接受来自审判长大人渗人目光的洗礼。   许应摘如坐针毡,擦擦额头并不存在汗。   齐涟试图讲理:“就算你在外面是大名鼎鼎的审判长也不能限制我人身自由。”   “怎么,你要告我?”齐肇远轻飘飘道。   齐涟:“……”   恰好此时,戴在手腕上的通讯器传来一下震动,通讯器只有贺禛一人,齐涟顶着齐肇远刺目视线划开。   通讯很短,只有一行,四个字。   -抱歉,齐涟。   齐涟猛然起身,眼角眉梢的笑意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冷若霜雪的寒意。   这是很浅显易懂的一句话。   连续上下文能轻易读懂贺禛的意思。   齐涟叫贺禛等他。   贺禛对齐涟说抱歉。   所以……   显而易见。   一时间各种杂七杂八的念头、疑问全都盘旋脑中,不得章法。   齐肇远见状拿起桌上茶杯倒扣在桌上,发出嘭一声。   见齐涟朝他看过来,齐肇远说:“怎么,贺禛要和你分手?”   齐涟:“……”   许应摘:“?!!”   齐涟看向齐肇远没有说话,证明齐肇远说对了。   齐涟并不理齐肇远的嘲弄,站起身作势要离开。   他现在什么都不想了,摒弃那些与他没有关系的事,只有剩下一个疑问。   贺禛为什么要拒绝他。   这不应该。   齐肇远没有阻拦他,只道:“你确定要现在去艾格斯星。”   齐涟脚步一下被钉在原地。   现在外面不太平,军部势力分割成两方,最高法庭看似不过问,不参与,但齐涟作为审判长之子却夜探陆宅早已不能独善其身。   齐肇远的一举一动都暴露在外界,有无数人意图抓到齐肇远把柄以获得最高法庭支持,倘若这时齐涟与贺禛搅在一起,那么最高法庭不想作出选择也得做出选择了。   这是一个关键时期,齐涟懂,贺禛也懂。   所以齐涟十分怀疑贺禛就是算准了他不能擅自离开的主星的时机才对他说抱歉。   但齐涟不需要贺禛的抱歉,他只想要一个理由。   一个贺禛对他说抱歉的理由。    第115章   贺禛对他说抱歉的第一天。   发了十三条短信。   贺禛对他说抱歉的第二天。   仍在不解与困惑中。   ……   贺禛对他说抱歉的第五天。   想见他。   ……   贺禛对他说抱歉的第十天。   想亲他。   ……   贺禛对他说抱歉的第十五天。   齐涟放弃了联络贺禛。   三长两短的敲门声断断续续在门外出现,齐涟指尖把玩着通讯器,懒懒从沙发上起身去开门。   自从贺禛对他说了抱歉二字后齐肇远就解除了对他的关押,允许他自由外出活动,但齐涟哪里都没去,没去艾格斯星,没去工程部报道,只在家恹恹躺着眯着。   门开了,许应摘喜笑颜开地走进,看见齐涟颓废的样子没忍住皱了皱眉:“怎么搞出成这个样子?”   “什么样子?”齐涟懒癌步入晚期,开完门一个跨步重新躺回沙发,抛给许应摘一个橘子。   “丧。”许应摘说:“very 丧。”   “有吗?”齐涟摸摸自己的脸,摸过镜子照了眼:“嗯,还是一样的帅。”   许应摘:“……”   许应摘他服了,自顾自吃了半个橘子见齐涟仍在拨着通许器,一副神游天外心不在焉的样子,没忍住道:“不就是失恋了至于吗?”   经过这十多天许应摘已经对他好哥们莫名其妙失踪三个月,莫名其妙跑到艾格斯星和那位人人口中心狠手辣的贺禛谈了个恋爱, 莫名其妙被通知分手接受良好。   “失恋了确实不至于。”齐涟扔着通讯器在桌上:“我只是不解。”   “不解什么?”   “不解……”齐涟忽然坐直身:“不解贺禛明明喜欢我,为什么要和我分开。”   许应摘:“……”   许应摘太阳穴一条跳,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郑重地一拍齐涟肩膀:“哥们,你真自信。”   许应摘忍了忍,试图打破齐涟幻想:“有没有一种可能是贺禛早就清楚你的身份,将你放在身边就为了打听最高法庭和军部的机密,但你现在身份暴露了,也就没有了用处,所以……分手?”   齐涟淡淡瞥了许应摘眼。   许应摘立马投降:“我错了, 他就是爱你,超爱你。”   齐涟嗯了声,算是同意了许应摘说辞。   许应摘不想再和齐涟讨论这个话题了,只想赶紧扯过去:“你回主星也有近一个月时间了,这么长时间还没有出去过,要出去逛逛吗?”   “不。”   许应摘啧了声,全然不顾齐涟个人意愿强拉着齐涟出门:“走吧走吧,最近星区计划着扩建,还是蛮热闹的。”   主星四季如春,两侧行道树郁郁葱葱,开满生机。   “星区中心新开了家甜品店,听说味道还不错可以试试。”   “对了,我妈还叫你有时间来我家吃饭,说你挺长时间没见你了……也不知道谁才是他亲儿子。”   “……”   一路走走停停闲闲逛逛,不知不觉走到军部会议大厦。   军部会议大厦高达78层,直入云霄,从远处看宛如一根威严耸立的擎天柱。   两人正要绕过军部赶去许应摘口中那家甜品店,忽然训练规整、坚实有力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   距离有些远,齐涟看不真切,捅了捅许应摘,下巴朝前一抬:“那是什么人?”   “哦,前些日子星盗肆虐,军部派去清剿的人。”   远方队伍走进来,为首一人肩上金色松枝与星星熠熠生辉。   齐涟疑惑道:“少将?”   许应摘点了点头,见周围没什么人才说:“听说这批星盗的申请围剿书是审判长上报的。”   齐涟看了许应摘眼。   许应摘继续说:“星盗的没有固定活动场地,流窜在宇宙深处,军部本不打算管,但……我听说这批星盗不同,他们的武器装备极为先进,甚至有些用的都是军部的设计图纸,疑似军部有人勾结星盗,审判长直接将此事上报给总统,总统这才派了少将带人清剿。”   武器装备极为先进……   军部的设计图纸……   齐涟暗自思忖着点点头。   他当初是故意被人掳走,原因是按照原著剧情有一批星盗会因燃料问题停靠在艾格斯星,免费的顺风车不搭白不搭。   但……   齐涟联想到他与贺禛的初次见面。   那批星盗的目标不是艾格斯星,因燃料耗尽被迫抵达,但贺禛的目标确确实实是那批星盗,更准确来说是他们这些被掳走的人的血液。   结合贺禛正在做的事情,贺禛需要他们血液的原因显而易见。   有什么极为关键的地方被打通了。   总串联不起来的思路神奇一般连城了一张细密的网。   当下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去证实。   齐涟正色道:“关押星盗的地方是军部监狱?”   “你问这个做什么?”许应摘纳闷。   “你就告诉我是不是。”   “是……是啊。”许应摘突然间智商上线:“我靠,你不会是要……”   齐涟嗯了一声,什么都没有说却又像是什么都说了。   军部监狱控制森严,四周墙壁布满能量波动以及隔绝系统,严禁出入,每一层均有严苛守卫把守。   墙角的红外线灯光闪烁,齐涟拿着伪造的最高法庭审判长通行令一路畅通无阻。   那些星盗并非罪大恶极之徒,他们背后主谋尚未揪住,为防止互相串供,分别关押。   齐涟一路向内走,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一头凌乱卷发,黑皮眼罩遮住右眼,依赖于还算不错的记忆,齐涟一下认出这是曾绑架过他的一员。   想来贺禛围剿途中的漏网之鱼。   “还记得我吗?”齐涟走到独眼身边说。   独眼靠在监狱角落里没有出声。   “你既然绑架了我,就应该知道我的身份。”齐涟说:“只要你把你知道的告诉我……”   他慢悠悠地补充:“我可以带你出军部监狱,放你离开。”   独眼瞬间睁开左眼,目光灼灼盯着齐涟,仅剩的眼睛里闪烁着贪欲与渴求,他嘴巴张张,是有话想说的样子。   红外线灯光依旧在闪烁。   “我……”   齐涟却没给他开口的机会,转身离开。   军部监狱廊道长长一道,自内而外向着出口延伸。   结合独眼的反应,他已经确认了某件事。   这名星盗明显知道他的身份,但依旧绑架了他,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种是艺高人胆大,即便冒着被联盟最高法庭全部追捕也要绑架他,第二种可能是绑架他所获得益处远比害处多得多。   最高法庭主拮问、审判、督查……没有人愿以此为敌,只有第二种可能。   这些专门绑架人口的星盗背后是军部的人,结合贺禛对他们毫不掩饰的杀意来看,他们掳走的人必定是与贝拉一样曾参与过某项人体实验。   参与过人体实验的人更易于激发恐惧转为杀器,在面对制造出攻击力是正常人十倍的巨大利益面前,即便得罪最高法庭也要将他带走。   这些星盗路过艾格斯星,最终目的地却是τ星,这就很好证明了为什么会有一批黑衣人再度来临,因为星盗失败了,所以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再所以……他就是编号81。   他就是被贺禛保护、抹除的编号81。   可是……为什么他对人体实验的事情一无所知。   还有贺禛……   从第一次见面起,贺禛对他就有的超乎想象的默许与纵容也有了解释。   他们本就见过,本就同频过,本就曾并肩走过一段路。   军部监狱的路长而深,齐涟努力追溯记忆却始终是空白,像是被人刻意擦除去了。   他曾遗忘过少时记忆,询问过齐肇远与白茜,但齐肇远与白茜的解释无一不是他遭过一次绑架,因未及时获救大脑被迫开启自我防御机制。   齐肇远与白茜刻意隐去他参与过人体实验的原因无从知晓。齐涟只清楚倘若他的记忆丢失只由于大脑开启防御机制,绝不会连一丝记忆碎片都寻不到。   齐涟精神恍惚地走出军部监狱,在外等候的许应摘立马迎了上来:“你怎么回事,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齐涟打起精神摇摇头,强撑着双腿上车:“送我回去。”   许应摘见齐涟口吻正肃也不说废话,一路风驰电掣穿过层层守卫抵达别墅,齐涟来不及与许应摘道谢三步并两步上楼,翻找出存储器。   存储器内只保留着一份资料,是他拜托冯聿则调查到的157项人体实验。   存储器插入光脑,齐涟再次阅读。   这份资料他统共看过十多遍,但证据太少,无法确定贺禛曾参与的是哪一项,他深知问贺禛也得不到答案的道理,从来没有追问过。   现在不同,他现在必须知道。   从齐肇远与白茜的态度来看,这项实验必定涉及到军部与最高法庭隐私,不然不会如此缄默不言。   点开搜索框,从第一项名为“基因链”的实验开始,齐涟在星网中搜索关键词。   有关“基因链”实验的资料在光脑中铺天盖地出现。   齐涟看了几眼就果断排除这项人体实验,时间不对,他的记忆在十五岁那年遗失,也就是星历4018年,而这项实验确是在4019年才被军部查封。   第二项人体实验名为“密钥”。   继续摆出,依据资料显示该项目的试验品是新生婴儿。   查封时他还未出生。   ……   从第一项实验开始,齐涟依次输入项目名称又依次排除,数不尽的资料看得人眼睛生疼,齐涟努力地睁开眼,敲下下一项名为“人学”的项目名成。   搜索框高速转了一圈,弹出的却是一片空白。   就是他了。   齐涟盯着屏幕,一眨不眨。   涉及到最高法庭与军部双重隐私,上面必定派专人将有关讯息全部清除,仅保留在数据库。   齐涟只庆幸上面的人为了数据的完整性没有全部擦除,最起码保留了项目名称,让他有迹可循。   齐涟靠在椅背中,深绿的眼睛里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人学,这是一门什么样的人体实验?   项目名称与项目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可以通过名称窥探到项目的表层,比如“基因链”研究的是基因链条,“密钥”研究人体繁衍秘密。   人学,一门研究人的学问。   这太过广泛了,很难具体说明是哪一方面。   关于“人学”实验的方方面面都u不清楚,当年知道事情真相的人也无法判定都是谁,只能从齐肇远与白茜身上下手。   各种可以利用的线索在脑中串连成线,齐涟带上隔绝手套与仿真皮肤材料出了门。   陆咏德前些日子升为中校,最近又购入一套新的住宅,并且身为穆苍副司令身边最能说得上话的下属这段日子可谓是春风得意。   从军部下班归来,车子停靠在车库,陆咏德哼着小曲下车,然而下一秒后花园树影一晃,掠过一片风声。   “谁?!”他厉声喝道。   下一秒,脖颈传来剧痛,双眼不受控制地关闭。   齐涟一路避开监控,扛着陆咏德离开。   再次睁开时,脖颈的剧痛让陆咏德嘶了好几声,这才缓缓地睁开眼,打量起周围环境,这是一间破旧木屋,里面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工具。   有脚步传来,陆咏德顺着声音看过去,看见了一个他极为陌生的男人。   敢在军部的监控之下光明正大地绑架军官,绝非谋财,陆咏德咽了咽口水,哆哆嗦嗦地问:“你……你要做什么?”   齐涟压低声,气势逼人:“交出试剂。”   陆咏德一愣:“什……什么试剂。”   齐涟不欲多说废话,匕首在带着隔绝手套的手中挽了一个刀花,抬眸时果断插入陆咏德肩中。   血花绽放,浓烈的血腥味激得陆咏德冷汗直流。   但齐涟没时间和陆咏德打哑谜,“你是军部的人,听说军部有一种惩罚手段名为三刀六洞。”匕首转了一圈:“这第二洞就落在……”   “啊——!”陆咏德疼呼出声,这第二洞落在大腿上,并且匕首没有立马抽离,反而在皮肉与骨头间转了一圈。   齐涟深知软硬兼施的道理:“我要的不多,只要试剂,你可以想想,但我没工夫在这陪你打哑谜,你最好趁我想出下一洞的位置前告诉我试剂的位……”   置字没有说完,齐涟忽然笑了,“对军官而言应该没有比手更重要的位置了吧,没有了手……”带着血气的匕首拍了拍陆咏德脸颊:“你可以提前退休了,不用谢我。”   匕首举起又迅速落下,陆咏德一闭眼,额头青筋暴起:“我说——!”   匕首停了。   陆咏德冷汗直流地说:“试剂在书房的暗格中,书桌底部有一个按钮,你去看就知道了。”   齐涟没立马走,而是在陆咏德身上绑上炸药,一个遥控器光明正大暴露在陆咏德眼前:“你最好说的是真的,别耍花招,不然你的命也没了。”   如果不是被人绑着,陆咏德真的要下跪了:“哥,这位哥,不,爷……我真没骗你……我也不敢再骗你……”   齐涟不再多说废话,抽身离开,如果陆咏德不那么十指不沾阳春水,下过地做过活,就会发现他并没有离开宅子,这间木屋就是宅院后花园的园丁工具房。   齐涟避开监控闪身至宅子,挨个房间搜索找到书房,按陆咏德提示按下按钮,书桌桌面瞬间生起一个小格子,里面放着三支针管药剂。   齐涟一个不留全部带走。   针管药剂明晃晃摊在客厅茶几上,针管在灯光下反射着无机质银光。   齐涟坐在沙发上摸着锁骨,不知道时没有感觉,一旦知道就会生出某种空落落的感觉。   最高法庭事务繁忙,直至深夜才有车灯亮起,齐肇远与白茜走进客厅就看见坐在沙发周围低气压的齐涟。   齐肇远皱眉走过去:“这么晚不睡觉守在这?”   “我记得我在十五岁那年遭遇过一场绑架,记忆全无。”齐涟并不回答,只说:“我问你与我妈,你们说那场经历太过险恶,于是我的大脑自动遗失了记忆,但即便是遗忘当人可以回想时也会闪过一二分记忆碎片,但我什么都先想不起来……”   齐肇远神色难辨地嗯了身:“所以?”   “所以……我只好去调查了。”齐涟看着齐肇远与白茜说:“爸妈,你们还不打算告诉我’人学’实验吗?”   白茜面色骤然一变,齐肇远还算稳定:“告诉你如何,不告诉你又如何,这段记忆对你来说并不影响。”   齐涟闭了闭眼,压下翻涌的情绪再次醒来时目光清明坚定:“但是我忘了一个人。”   “那又如何。”齐肇远道:“那段记忆不值得铭记。”   齐涟盯着齐肇远说:“值不值得你说了不算,我说了算。”   “你那时候你才十五,你有什么底气告诉我你说了算。”   “那现在呢。”   齐肇远不为所动:“等你能保障自身安危再来对我说这句话。”   眼看齐涟要与齐肇远吵起来,白茜匆忙拉架:“齐涟,你爸他说得对,那段记忆并无特殊之处,忘记了也好。”   话说到这个地步,齐涟便知道他今晚无法通过询问的方式打听出,他摸过从陆咏德家中搜刮来的针管药剂,看着齐肇远与白茜道:“这是我从别人那夺来的试剂,审判长大人,我知道你一定在暗中调察着某些事情,那么你应该知道这支针管试剂的作用是什么。”   “那段记忆对我极为重要。”齐涟一字一句地说:“遗忘是治疗手段的一种,还是是刻意擦除我都不在乎了,我现在只想找回记忆。”   两个半月前,齐肇远收到冯聿桉发来的一则通讯,关于τ星地下城拍卖场的实验,他也询问过冯聿桉为什么人在艾格斯星会伸手到τ星,冯聿桉只说是机缘巧合,现在看来这个机缘巧合是齐涟无疑了。   暗中调察两个半月,齐肇远无比清楚这支针管药剂的威力,一个正常的人注射上五支便会失去理智,参与过人体实验的人注射上三支即可。   内心的恐惧被挖机,齐涟想不起也得想起来了。   齐肇远盯着齐涟道:“你在威胁我?”   “我只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白茜不清楚这支针管药剂的威力,只知道眼剑拔弩张的情况再不说什么就晚了,看向齐肇远:“告诉他吧。”   齐肇远没有动没有说话,长久地凝视齐涟,齐涟不卑不亢地回视,说不清过去了多久,齐肇远终于妥协一步。   “’人学’实验是一门以研究人类生理与心理极限为目的人体实验。”   齐肇远说:“项目的发起人是军部的医疗部主任秦和豫以及他组下成员。”   “秦和豫?”齐涟咀嚼了遍,想起自己曾听过这个名字:“那个被誉为医学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   齐肇远点头:“就是他,秦和豫确实算得上天才了,目前军部大部分应用药剂均出自他手。在某一领域上,天才是对一个人的夸赞,意味你能达到非凡成就,但一个人倘若过去执着又恰好是天才,便容易走上歪路,秦和豫就是这样的人。”   “他以推动联盟医学界向前迈进一大步为目标,说服他的部门组员发动’人学’实验,他们意图通过各种合法的、非法的手段挑战理极限,考验人性。”   “他们为了得出经过高素质教育的儿童与贫穷落后地区儿童究竟哪一方更具有’人’的特质,于某一星球建立实验室,进行非法实验。”   齐肇远瞥了齐涟一眼:“秦和豫凭借在军中多年生活,一路躲藏,我们花了足足半年时间最后联系到实验组中反水的组员,按照提示才将绑架儿童寻找到,其中被绑架的儿童有一大部分来自军部与最高法庭职员,也就是所谓的经过高素质教育儿童。”   “我们依据那间罪恶的实验室、实验进展以及你们当时的身体状况判断出你们经历了什么。”   “那次行动我们本打算将秦和豫那批人一网打尽,但在此次行动中出现了叛徒,秦和豫收到风声提前离开。秦和豫对医学已经达到了变态的地步,说不上什么时候就会卷土重来,当时联盟有两种观点,一是主场将你们同意带回主星严加看管,顺便接收治疗。”   “另一批人声称军部叛徒未除,军部并不安全,主场在外治疗。”   “第二种提议获得一致认可,于是最高法庭与军部纷纷严查筛选,选拔出合适人员将你们统一看管在一所疗养院中接受治疗,直至将秦和豫等人一网打尽,于是我们又花了半年时间。”   齐肇远道:“事情就是这样。”   真相勾勒在三言两语之中,齐涟慢慢消化着一切,不知作何感受,最后才道:“那间疗养院在艾格斯星对不对。”   齐肇远没有说话,齐涟知道他猜对了。   难怪他会在疗养院下意识推开窗,对看窗外风景,对摘橘子树……   记忆会遗忘,但习惯不会。   也许在那半年,短短一百多天的时光中他曾做过无数次这样的事。   那贺禛呢,作为唯一保留记忆的人,看着他做着习惯之下的动作会作何感想。   齐涟按住手指关节,咔嚓一声,疼痛使他保持清醒:“最后一个问题,所谓的治疗究竟是什么。”   “心理干预。”   齐肇远说:“当时你们的状态极不稳定,使用在身上的药物要么排异、要么免疫,联盟只好请了最著名的心理专家配合新研发的药物进行遗忘。”   “只有封存那段记忆,你们才能痊愈。”   所以呢……   所以作为仅有的未被封存记忆的贺禛从未真正痊愈过。   所以才会时常在深夜,在无一人知晓的夜晚陷入梦魇。   那一双很漂亮却总喜欢用冰冷来掩饰悲伤的眼睛浮现在眼前。   齐涟豁然站起身。   “你去做什么。”齐肇远问。   “做心理干预。”   “做什么?”   “恢复记忆。”   齐涟坚定不移地大步向前走,头也没回。   关门声响起,白茜也从痛苦的回忆中抽离,看向齐肇远:“真的要让他去做吗。”   齐肇远看了眼齐涟搞来的针管试剂,用听不出什么情绪的口吻说:“他想做的事谁能拦得住,而且……这么大个人了,不至于因为点陈年往事就崩溃。”   齐涟在路边随便拦了一辆车前往菲特大学,齐涟大学时主修飞行器设计与制造,另外听从齐肇远的建议又修了一门心理。   想来是齐肇远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   教导齐涟的老师是联盟有名的心理专家,齐涟乘坐光梯来到办公楼心理学部,才想起现在是深夜,并无人在。   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有走,骤然知道一切真相的大脑神经处于极度兴奋状态,让他连闭眼浅眯一小会儿都做不到。   于是他在廊道外站了一个晚上。   天蒙蒙亮的时,太阳一点点从地平线上生起。   有脚步声在身后传来,齐涟转过身,对上那人的视线。   那人带着半框眼睛,打理精致的卷发及肩,明明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却自带一股安稳沉静的气质,似乎连岁月都格外优待她,难以从她脸上找到一丝皱纹,是他的心理学老师易琴。   易琴看见好久不见的学生略感诧异:“齐涟,你怎么会在这里。”   “老师。”齐涟点头问好后才说:“我想拜托你帮我做一场心理干预。”   “心理干预?”易琴愣了愣,“你怎么了?”   齐涟没有说话。   易琴看了齐涟一眼,推开办公室大门,接了一杯热水:“说说吧。”   齐涟在办公室中央的休闲沙发坐下:“我曾经接受过心理治疗,封闭过一段记忆,我想……找回它。”   易琴有些惊讶,随即道:“你自然接受过心理干预就代表着那段记忆对你造成过不小的伤害。”   “我知道,老师。”齐涟深深看着易琴,眼睛带着迫切的恳求:“但是那段记忆对我很重要。”   易琴并非不通情理之人,更遑论他只是齐涟的老师,她站起身推开办公室里另一间通往心理诊疗室的门:“跟我来吧。”   “谢谢老师。”   齐涟坐在诊疗椅上,等待着易琴。   易琴先递给齐涟一份心理测试卷,在齐涟填过确保目前可以接收心理干预后才道:“心理干预共四个疗程,需要一周时间,在这一周内你将逐渐找回你遗失的记忆。”   齐涟看着手中心理测试卷上“合格”二字低声说:“一周。”   易琴嗯了声,“是有问题吗?”   “一天。”   “嗯?”   齐涟说:“一天可以吗?”   如果不是齐涟口吻神态太过认真郑重,易琴都要怀疑齐涟是在开玩笑,作为曾经的学生易琴到底没克制住:“齐涟,你是心理学系的优秀毕业生,全A毕业,你应该比谁都清楚强制缩短心理干预疗程时间对身心造成的损伤。”   “那瞬间的痛苦是不可估量的,倘若大脑无法处理好长期压抑的情感与记忆,它们都将转为焦虑、抑郁等心理健康问题,除此之外,未经适当处理的创伤记忆更容易引发创伤后应激障碍。”   易琴说:“齐涟,不要犯傻。”   齐涟知道易琴说得是实话,但他相信自己能办到:“老师,我只求你这一次。”   “我等不了这么多了。”齐涟说:“老师,我相信你,也相信我。”   面前这个年轻人秉性如何易琴最清楚不过,正是因为清楚,她不希望齐涟拿自己身体开玩笑,但也正是因为清楚,易琴也才无可奈何。   易琴叹气一声,到底是妥协了:“做好准备吧。”   “谢谢老师。”   易琴说:“不用谢,你想清楚就好。”   齐涟躺在仿真虚拟环境躺椅上,利用脑机接口设备,身侧的屏幕闪过各种生理数据。   易琴:“在开始时我会尽力帮助你放松身体、集中注意利用梦境导航与重塑再现过往记忆,并通过脑机观察你的身体各项数据,一旦发生差错,我会立马叫停……”   “现在做好准备……”   “三。”   齐涟手握上通讯器,敲了三下。   “二。”   初遇的雪松林、飞掠而过的黑鸦、高速旋转的子弹、拍卖场的面具、玻璃种带翠宝石、宇宙中的彗星拖尾……所有画面依次出现。   “一。”   最后定格在艾格斯玫瑰。   滴——   齐涟闭上双眼。   记忆如潮水般奔涌而来,顷刻间淹没一切。    第116章   齐涟父亲齐肇远是联盟最高法庭审判长,母亲白茜是菲特大学人文系终生教授,可谓是含着金汤勺出生。   这样的身世本该一路顺风顺水,然而在齐涟十五岁那年却横生变故,在外出游玩时意外被人掳到了一座荒星。   那次意外被绑架的孩童不止齐涟一个, 车后的集装箱集挤满了与他年纪差不多的少年少女, 从昏迷途中醒来面对的就是叫天天不灵, 叫地地不灵的局面, 于是无一例外他们哭哭啼啼恐惧惊慌了一路。   集装车一路颠簸,行驶到一处郊区别墅。   别墅周围都是连成片的林子, 林子茂盛得遮天蔽日,使别墅与世隔绝,任他们如何哭闹喊叫都没有,只会惹来一顿毒打。   由于齐肇远从小对他要求严格,齐涟并不心慌, 只是默默记住周围的环境。   他对自己老爸有信心,坚信齐肇远不出一周就能找到他们。   但事实证明,齐涟高估了齐肇远。   别墅明面上大差不差,实则别有洞天,三层楼所有房间全部砌上水泥组成一个个隔间,就连自带的窗户也用铁栅栏做封锁,杜绝一切逃跑的可能,唯一的门挂上了粗条铁链,只在门下专门开凿成一个正方形荷兰门用来投放食物。   他们就被一一关押在这些如棺材房一般的封闭隔间里。   起先,齐涟以为那些年轻男女绑架他们是为谋财,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想多了,这些年轻男女貌似只是将他们关在隔间中,限制他们的行动。   最初的一二天, 整个地下一层被铺天盖地的哭声、喊声、呼救声填满,甚至深夜都不曾消失。   这样噪音整整持续了五天,在这五天内,他们终于意识到这样的鬼哭狼嚎起不到丝毫作用。   隔间没有阳光,昼夜不分,只能依据每日投放的两顿饭判断出过去了多少天。   没有人知道这帮年轻男女的目的是什么,在隔间的日子仿若等待宣判的囚犯,不知道等待你的是无期徒刑还是即刻绞杀。   在这种看不见希望的牢笼中,齐涟只能掰着手指头算日子。   在被关押大约半个月后,有铁链磕碰声、沉重脚步响起,哗啦啦的铁链拆下,有一个穿着黑衣黑裤满脸麻子的男人站在门口。   齐涟微微眯起的眼睛睁开,看见男人身旁站着一名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年。   在面对全然陌生且充满未知的场景,少年的脸上却神奇带着不合常理的冷静与漠然,像是无论发生什么都与他无关。   引得齐涟看了又看。   察觉有人在盯他,少年侧过头直面对上齐涟。   少年有着双颜色过浅的琉璃琥珀色眼瞳,看得齐涟愣了一愣。   他们并没有对视太久,因为那个黑衣黑裤的男人很快用力推了少年后背一下,少年便因冲力向水泥隔间扑进去,踉跄了两三步才稳住身形。   男人说:“进去。”   随即铁门再一次合上。   齐涟在隔间住了半个多月,如今多了一个人却并没有私人领地受到侵犯的不悦,反而主动打起招呼:“你好。”   少年并没有理他,轻飘飘看了齐涟一眼在墙角坐下。   初次见面,因长相带来的好感瞬间摔了个粉碎。   齐涟也不拿正眼地看了看这人,见这人已经抱胸闭上眼,心说还挺酷,也跟着阖眼。   然而下一秒齐涟就睁开眼。   铁门外传来噼里啪啦的锁链撞击声,伴随着刺耳噪音,高音贝的怒喊形成回音穿透铁门回荡在众人耳边。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你知道我是吗!我爹是军部信息部主任!我妈是赫赫有名的于上校!”   那人靠蛮力晃着铁门,颐指气使:“你要是识相就乖乖放了我!我可以饶你不死——!”   男人踩在回廊上沉重的脚步声消失了,很快出现在那扇制造噪音的铁门前。   开锁声出现了。   一股不好的预感腾空升起,齐涟捏了捏出汗的掌心,动作间注意到少年不知何时睁开了双目。   他没能想太多,一声尖叫将所有人的心脏都高高抛起,在空中悬停一秒。   “啊——!”   心脏重重落下,摔了个稀巴烂。   男人说:“不听话的孩子总要受到惩罚,你们都乖一点,听话一点。”   关门声、脚步声、拖拽声依次出现、消失,最后归于寂静。   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齐涟才愕然回神,在回神的那刹,冷汗浸透了后背衣衫。   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在他们面前。   尽管隔着铁门,但依据声音发出的方位判断,他们的距离不足十米。   ……   在距那天的血腥味过去三天后,除了偶尔会夜半惊醒,齐涟看起来已与往日无异。   齐涟不喜欢被动,齐肇远从小就教育他要把主动权握在手中,但行动受限很难做些什么,齐涟只好把注意力放到隔间里唯一的人类身上。   这名少年自从被带到这间隔间后没有说过任何一句话,只占据最东侧的墙角,与齐涟之间形成渭泾分明的一条线。   齐涟并不介意主动,打破僵局,他站起身走到少年的身边问:“你好,我叫齐涟,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不咸不淡地看了齐涟一眼,又不咸不淡地阖上眼,没有一点要友好相处的意思。   被人忽略了齐涟也有点不爽,少爷脾气上来了,不愿再热脸贴冷屁股,回了自己的渭河。   即便这间类似棺材房的隔间只有他与这名少年两人,两人却没有任何攀谈,各自占据隔间的一半,形成一个微妙的平衡。   事情转着发生在两天后。   那天,黑衣黑裤的男人再次出现,他拖着沉重脚步声行走在廊道,也许是上次得了教训,没有人再哭闹喊叫,全都哆哆嗦嗦藏在隔间角落里,希望不要被男人逮到。   脚步声最终停在一扇铁门前。   是他的隔壁。   很快,开门声出现了,掺杂着不成句子的救命声,那声音回荡在整个廊道,激得所有人心惶惶。   幸好那声音很快消失。   他们不知道被带走的少年会面临什么,但一定凶多吉少。   通过被关押的这几日齐涟观察出这个男人并不时常到来,好些天才会出现一次,但没想到当天晚上男人再次出现。   齐涟最先听到得是拖拽声,类似靠蛮力在地面上艰难地摩擦重物。   出于好奇齐涟透过门缝看去。   看见那个黑衣黑裤的男人手里拽着一个男孩的腿行走在水泥上。   那个男孩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的皮肉,闭眼昏迷地瘫倒在地上,像是行尸走肉一般被人拽着扯着,齐涟只能依靠男孩胸膛艰难起伏判断出他还吊着一口气。   男孩路过隔间,齐涟看得更仔细了,那个男孩身上并没有伤口,血液却从身体各个角落里流出,身体表面逐渐呈现出一片湿漉漉的红色光泽,犹如内部的压力将血液强行挤出,触目惊心。   齐涟一下被钉在原地。   他的视线并不明显,男人却忽然扭头朝隔间走来,透过黑漆漆的门缝,齐涟看见一张异常诡异的脸,他的眼睛是标准的下三白,脸上坑坑洼洼,看人时眼睛未动,想是什么只会执行指令的AI 。   距离门缝外的下三白越来越近,齐涟想逃走,浑身的寒意却将他冻住。   “找到你了——”   忽然,一股蛮力猝不及防的袭来,扑倒了浑身僵硬的齐涟,两人一同在地上滚了几圈,堪堪躲过了出现在门缝的眼睛。   “咦,难道不是你?”   嘴巴被人死死捂住,齐涟扒拉着压在嘴上的一只手,睁大眼睛去看面前这双琥珀色的眼睛。   直至隔间外的声音远去,禁锢才消失。   齐涟说:“谢谢。”   少年什么都没说,回了自己的角落。   齐涟本以为那天的事是偶尔,很快事实就将他的幻想打碎,水泥隔间接二连三有人被男人带走,他们哭喊挣扎,再回来时只剩下一口气支撑生命,而每当生命耗尽时男人就会带着新人补货,补货的新人最初也发出吵闹尖叫,但到了后来,他们也变得沉默麻木。   命悬一线的感觉并不好过,齐涟每日掰着手指头算日子,只盼望着能有人来救他们,但没有,还是没有。   并且在某一天被挑中的人终于换成了他所在这个隔间。   下三白的眼睛在隔间内搜寻一圈,带走了少年。   齐涟垂下身侧的拳头猛然攥紧又一松,他不知道他是该庆幸选中的不是他,还是该替眼前的少年悲伤绝望。   少年被带走,齐涟悲哀地靠在墙角等待着。   一连三天过去,少年都没有回来的迹象,齐涟本以为他是凶多吉少,没料到当天晚上铁门开了,少年被男人粗暴地丢进了牢房。   门合上。   齐涟定了定心神,蹑手蹑脚地走向被抛到水泥地上不省人事的少年。   少年身上没有那些无处无在的血液,他的身上算干净,但即便如此他也陷入了昏迷状态,只有胸膛在起伏。   不仅如此,他的表情似乎也很痛苦,五官的每一处都像是在用力对抗某种生理本能。   齐涟上手试探地碰了碰少年,手指却差点被少年身上灼人的温度刺伤。   少年身上的温度明显超过了人体生理极限,可那温度没有停,甚至大有持续飙升的架势,终于在某一临界点后开始极速降温,降至零下,齐涟看见少年整个人抖如筛糠。   齐涟无法判断出少年的身体状况,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将每日送来的饭菜喂入少年口中,勉强维持住少年的生命体征。   少年昏迷了四五天,苏醒在某一天齐涟给他喂饭的清晨。   他的眼睛是瞬间睁开,齐涟心一抖,来不及高兴,少年一把攥住了他手腕将他扣在水泥地上,一双眼睛平静却不容抗拒地盯着齐涟。   齐涟看着笼罩在他上方的少年,下巴朝滚落在地的饭碗一抬下巴说:“我给你喂饭。”   少年跟着看去,愣了一下才缓缓松开齐涟:“谢谢。”   “嗯?!”齐涟坐起身,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原来你会说话啊。”   少年:“……”   齐涟说:“从你被关在这个棺材房起你就没说过话,我还以为你是哑巴。”   少年嘴唇蠕动了一下:“……不是。”   “哦,不是不是。”齐涟隐隐有些高兴,也许是因为少年逃过一劫给了他点渺茫的希望,也可能单纯由于少年睁开了眼睛,让他能继续看着那双好看的眼睛。   因为这件事,他与少年的关系明显好了不少,最起码能说上话,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齐涟在说,少年只偶尔应上几句,但齐涟能感觉到少年并不排斥与他交流,齐涟也趁机问到了少年的名字,他叫贺禛。   “这里的饭菜好难吃啊。”齐涟戳着硬邦邦的馒头说:“我从小到大就没吃过这么难吃的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去,对了,我还问过你是哪里人,我是主星的,你去过主星吗?我很你说,主星A星区有一家店的小蛋糕特别好吃,是芒果……”   齐涟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话,贺禛都没回上一句,但齐涟并不需要回应,他只是需要一个人来扮演描点的角色,这样他才不会忘记,才不会在暗无天日里迷失,直至失去希望和活的念头。   男人依旧每日出现选人,被选走的人已经不会再挣扎,他们开始麻木,开始行尸走肉,开始期盼结局的到来。   齐涟没有问过贺禛被选走后经历了什么,他不想知道,这样还能抱有一丝“也许没那么恐怖”的幻想。   随着日子流失,被选中后存活的人逐渐增加,但也只是百分之一到百分之二的渺茫区别罢了。   悬在头顶在剑不是你不去想就不会出现,在某一天清晨隔间的门再一次自外而内打开。   这一次选中的人是齐涟。   齐涟没用男人动手,主动站在了男人身边,只在门合上时回头看了一眼。   挺神奇的,他只是随意一瞥,却对上了贺禛的眼睛,更神奇的是,他竟然从贺禛那双亘古不变的眼睛里看到了某些别的东西,那是一种名为担心的情绪。   齐涟被带去了别墅的顶层三楼,三楼与关押他们的隔间完全不同,这里灯光明亮,地上、墙壁、天花板都是一片纯白,灯光照在上面,反射出莹白色的光。   来来往往的人很多,他们穿着研究服,手里拿着记录本,表情一丝不苟,神色匆匆。   齐涟被男人带去一间手术室。   手术室里亮如白昼,齐涟眯了一下眼才睁开。   手术室被各种高科技器材填满,呼吸间全是消毒剂的味道,混合着铁锈般的血腥味。机器运转声低沉,夹杂着心跳监护器稳定的滴滴声,构成一副尖锐、精密的画面。   齐涟也终于知晓了这帮人的目的。   他们是这些人的小白鼠,是所谓的为医疗事业而献身的牺牲品。   齐涟被他们从脖颈处注入药物,束缚着他的四肢,让他们躺在和隔间水泥地一样冰冷坚硬的手术台上,在意识的朦胧间隙里他看见无数不知名药物从输液端口输送到他的体内。   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经受着人为干预,它们在分裂、分化、重组,镌刻在头脑与基因上的生理本能全在改写。   浑身都疼,全是被人用尖刀利器敲碎了骨头,用高温融化,最后浇灌进模具,进行重塑。   但无论是皮肤的撕裂,还是冰火两重天的疼痛都不是最煎熬的,最煎熬的是齐涟无数次想放弃自己。   就这样吧。   太疼了。   就这样吧。   解脱了。   贺禛也是这样过来的吗?   他是如何坚持下来的?   ……   齐涟再次醒来时看见的是用水泥砌成的灰色天花板。   齐涟飞快地眨了一下眼,甩到脑后的记忆回归,想起他被人带走、注入改造基因的药物、昏迷中的疼痛……   落在地上的手指动了一下,齐涟撑着水泥地想要站起来,浑身被人敲碎的骨头缝立马抗议得撕了声。   齐涟甩甩脑袋,闭着眼摇摇晃晃地撑起下半身,一个不明物体扔到了他身上。   齐涟睁开眼睛,和身上的白色干巴馒头对视了瞬才抬头看去,看见了坐在对面贺禛。   贺禛说:“只有这个了。”   想到在被选走时贺禛眼中不知道是不是他看错了的担心,齐涟对他笑了笑,咬上一口能噎死人的馒头说:“好吃。”   贺禛没有说话,直到齐涟狼吞虎咽吃掉了一整个馒头后才说:“恭喜你,活了下来。”   齐涟一怔,后知后觉意识到他活了下去,在注入不明的改造基因的药物后他活了下去,尽管不知道他的身体是否发生了变异,尽管不知道之后等待他的会是什么……   齐涟咽下最后一口馒头说:“……谢谢。”   从齐涟活下去的那天过后,他与贺禛的关系再一次发生了改变,从单方面的输送,变成了一问一答,有来有往。   “你是哪里人啊,这样长时间了还不知道?”   “艾格斯星。”   “我知道,就是那个一年有半年都在下雪的星球。”齐涟说:“我在星网上见过,那是一个纯白色星球,很美,也很好看。”   贺禛点头,有摇头说:“艾格斯星很冷。”   “冷?”齐涟皱眉:“没有恒温系统吗?”   贺禛不说话了。   齐涟虽然是五谷不识的大少爷,但并不蠢,看出来了贺禛的抗拒,联想到贺禛手指骨节上的冻伤,他很自然地说:“主星医疗业还算发达,等以后……咳,我是说有机会的话,我可以……不是,你可以试一试。”   简单的几句话说得颠三倒四,齐涟难得有些尴尬,匆忙地转移话题:“那你多大了啊我?我看咱俩身高差不多,年纪应该也是。”   贺禛说:“十五。”   “十五啊。”齐涟摸摸下巴,忽然凑到贺禛眼前:“那你是几月生日。”   贺禛:“……”   齐涟晃晃贺禛手臂:“说说呗,这里就你和我两个人,不说话多无聊啊。”   “十二月。”   “哈哈。”齐涟一下笑出了声,伸着手指到贺禛眼前又是摇又是晃:“我二月的,比你大了整整十个月,按道理,你得叫我一声哥。”   贺禛:“……”   齐涟见贺禛不应声,继续笑着调侃:“叫一声我听听。”   贺禛:“………………”   如愿看见贺禛一脸麻木外加无语的表情,齐涟笑得欢极了,最后靠在墙上一个劲儿地乐。   他并不清楚造成贺禛这一变化的原因是什么,不想问,也不想深究,是好的就行。   但是……直到后来的某一天,齐涟忽然意识到那是因为从前的贺禛在害怕。   害怕终于有了一个相熟的人,下一秒就死在自己眼前。   而他活了下来,所以贺禛也跟着放心了。    第117章   基因重组共三个阶段, 每一阶段注射不同药物,再抽取血液进行检测是否合格,是否可以步入下一阶段。   每一阶段都有无数人死在药物排异阶段,哪怕他们在注射药物过程中坚持下来, 在事后的某一天也可能突然有血液从四肢百骸中流出, 然后死亡。   **上的折磨不是最难的, 最难的是心理上的折磨, 恐惧以及对死亡的压力宛如一座大山,沉甸甸地压在胸腔, 挤不出一点别的空间。   只要放弃就可以结束绵延不绝的痛苦,齐涟每次都靠咬破舌尖或是指尖刻进掌心生硬熬下来。   由于死亡人数过多,每日都有新的小白鼠补充进来,他们一开始也是哭闹挣扎,后来……后来也就哑着嗓子沉默了。   基因改造的三个阶段约到后期注射药物的间隔期越短, 到最后几乎一天三注射,往往上午才从皮肤撕裂的痛苦中出来就要步入下一场痛苦。   齐涟就静静躺在手术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各种不知名药物通过端口注入他的体内,听着一圈白大褂交谈着各种与他无关的身体数据。   这个时候, 齐涟总是绝望的, 他看不见一点希望,他欺骗自己说会有人来营救他们, 但是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过去了都没有任何外来生物闯进来, 更遑论是人。   注射过新一轮药物,齐涟被迁回了棺材房,他与贺禛并肩靠在墙角,声音很轻也很微弱地叫他的名字:“贺禛。”   “嗯?”贺禛很轻地应了一声。   “你说……”齐涟尽量斟酌着话,用一种极为缓慢的满是迟疑的口吻问:“我们还能出去吗?”   贺禛愣了一下:“为什么不能?”   齐涟也跟着一愣,然后反问自己为什么不能,他找不到答案,又问自己为什么能,同样还是无解,刚撑过一轮药物的脑袋疼得厉害,齐涟放切了思考,靠在贺禛身上说:“你给我讲讲有关艾格斯星的事情呗。”   贺禛没有说话,不知道是无从说起,还是不愿开口,应该是后者吧。   齐涟无奈耸了耸肩,从贺禛肩上起来:“我给你讲讲主星吧,主星四季如春,开满着鲜花,我住在主星的A星区,那里没什么特别的地方,有树,有花,有草……”   他絮絮叨叨说着没有任何营养的话题,贺禛安静听着,没有出言打断他。   基因改造三个阶段完毕后,他们这批人仅剩下九十七个,其中包括后来的第二批、第三批、第四批……   第一轮的实验结束,他们进入了第二轮实验。   基因改造的成果初步显示。   他们幸存的一百多号人锁骨被打上编号。   在细胞分裂重组之下他们的生理构造发生了改变,一批人在速度、力量、视力……等方面得到提升,于是他们作为第一批成功的范本被迫成为研究对象。   针管打进体内,他们成为了移动血库,看着属于身体一部分的血液变成一串串冰冷无情的数字。   他们这群成功存活下来的小白鼠被迫进行一场名为“推动人类向前”迈进一大步的伟大“牺牲品”。   这群白大褂让他们进行各项实验,包括但不限于接收可以震碎耳膜的噪音刺激、封闭在真空环境、在极热极冷的环境下存活……只为了进一步挖掘人体生理潜能,以突破生理极限为目的。   有些人承受不住开始自杀,但白大褂在他们身上安装了摄像头监控器,一旦发现自杀便开始用药物吊命,维持着一口气,救不回来便榨尽最后一滴名为“价值”的血。   甚至有些人因基因改造而获得了超于常人四五倍的自愈能力,连自杀都做不到,齐涟就是其中之一。   这种暗无天日的日子不苦中作乐真的很难熬下去,齐涟每晚回到水泥隔间都会绞尽脑汁地与贺禛说说话,只有找到描点,他才不会忘了外面的生活。   齐涟伸出手碰了碰贺禛的指尖,等贺禛看向他时才说:“贺禛,我好像还没有问过你,你的身体出现了什么变化。”   他的自愈速度提升至常人的四五倍他早就告诉贺禛了,但贺禛貌似不懂礼尚往来的道理,从不告诉他,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齐涟只好自己问了。   据齐涟已知的,大部分人都是力量与速度方面发生改变,但他观察过贺禛,没看出贺禛有这方面的提升。   被齐涟碰过的指尖一颤,贺禛悄无声息拿远了些。   没得到回答,齐涟有点不满,凑近了贺禛:“不好这么小气,说说看嘛。”   齐涟的气息是温热的,呼吸搭在贺禛的脖颈,贺禛不自在地躲了躲,他也说不上自己为什么要躲。   齐涟不明所以,见贺禛离他有点远便追了过去,清浅的呼吸声又过来了,贺禛只好再躲,齐涟一愣搞不懂贺禛为什么嫌弃他,便又蹭过去。   就这样一来一去好几回,贺禛一骨碌转过身。   齐涟一懵,戳了戳贺禛后背:“你还没有告诉我。”   “闭嘴。”贺禛有点烦,说不上为什么,只想让齐涟老实点。   齐涟被人教训了,撇撇嘴,也跟着转过身,背对着贺禛嘀咕说:“爱说不说,我还不稀罕呢。”   ……   齐涟本以为这项名为“人学”的惨无人道的实验不会再有比这更残酷的,但后来,齐涟就发现他想错了,这项名为“人学”的实验还有第三轮。   第三轮实验,白大褂将他们这些幸存者两两为一组,同放在一个隔间,倘若从前隔间正好两人都幸存则保持不变,倘若一人在基因改造过程中死亡则重新分配。   未知总是伴随着恐惧,但也许是有贺禛这个描点在,齐涟不会忘记外面的生活,所以在面对未知时他多了几分可笑的勇气。   在重新划分出隔间的第一天,齐涟安静等待白大褂的到来,白大褂没有来,于是第二天齐涟继续等待,白大褂依旧没有来。   第三天、第四天……仍是如此,如果不是每日有送饭的人来齐涟都要怀疑那些白大褂是把他们给忘了。   一晃一个月过去,白大褂终于出现,他从所有隔间中选中其中一间,带走两名小白鼠。   小白鼠出去的时间不长,好像才一个小时,只是回来的两名小白鼠只剩下了一个。   齐涟透着门缝开过去,那只小白鼠脸上表情恍惚,双目无法聚焦好像成了摆设,像是一具行尸走肉,行走全凭本能。   如果不是看见他还有影子,齐涟都要怀疑是青天白日撞见了鬼。   齐涟不敢再看了,紧紧握住贺禛的手,只有这样他才踏实。   贺禛垂眸扫了齐涟手一眼,没有挣扎。   转眼五天过去了,在这五天内每一天都有一间棺材房中的人被带走,回来的永远是一个人,而凡事回来的人要么如同行尸走肉,要么情绪崩溃大喊大叫。   至于那些没有回来的人……   齐涟知道,只怕他们早已经消失。   至于为何消失,如何消失恐怕只有那些情绪失常的人才知道答案。   很快被选中的人轮到了他与贺禛。   门开了,他与贺禛对视一眼,共同出了门。   他们被带到别墅二楼的一个房间,房间不大,只有两张连接着控制台的单人床,单人床床侧上瘫着各种电极贴片。   他与贺禛分别被金属环固定在两张单人床上。   很快一名与那些白大褂着装完全不同的男人走了进来,他长得很标准,眉眼生得严肃近乎到刻板,眉头始终蹙着,严重到似乎在睡觉中都不会舒展。   齐涟躺在单人床上听见那些白大褂纷纷叫他秦主任。   秦主任视线在齐涟与贺禛身上绕了一圈,然后摆出一个笑着说:“孩子们,恭喜你们历经重重磨难走到今天,在今天过后你们定将成为推动人类向前迈进的那关键一步,你们的名字都将留在史书上。”   齐涟默默听着,不做评价。   秦主任一推眼镜,蹙起的眉配上虚假的笑看起来诡异极了,他站在齐涟与贺禛的床头说:“’人学’实验第三项名为’共患难’,顾名思义,你们二人在这过程中都将承受电流传导。”   “不过你们可以放心,那些电流不会致死。”秦主任愉悦地笑起仿若遇了趣事,“因为……控制电流的开关在你们的手中,你们随时都可以关闭,但是……!只要你们其中一人按了关闭按钮,你所承受的电流将瞬间汇聚到另一人身上。”   “双陪的电流!怎么样,是不是很有趣!”   秦主任笑容越来越大:“但是这项实验既然名为’共患难’,它的目的当然在共患难,只要你们二人谁都不松手,二十分钟后,你们就会收获’共患难’的友情与信任!”   齐涟的四肢都被金属环固定在单人床上,只能眼睁睁看着这群白大褂将电极贴片贴在皮肤的每一寸,看着他们把控制电流的遥控器塞进更灵活方便的右手。   在做完这一系列操作后,齐涟动了一下唯一没有束缚的脖颈,看向贺禛,贺禛却没有看他,于是他只好收回了目光。   “人学”,一门研究人的学问,除了人的生理,就是心理。   所以第三项研究的就是人的心理。   齐涟闭了闭眼,摸上遥控器,他不清楚贺禛会如何选择,但他一定会尽力而为。   滴——   绵长的电流通过电极贴片穿过周身,那一瞬间的感觉很难描述,像是无数个细小蚂蚁钻进了皮肤,啃咬着骨头、肌肉、筋骨……   这种疼痛远不如注入基因改造药物带来痛苦的猛烈,但他更为煎熬,因为疼痛的开关掌握在你的手中,只要你轻轻一动,你就活下来了,但这种活下来何尝不是另一种死亡。   在承受了十分钟的细密电流后,电流强度陡然拔上一个新的高度,转化为针扎的锐痛。   齐涟疼得冷汗直流,却没有吭声。   如此强强度的电流,他松手了,贺禛必死无疑。   被束缚在金属环下的手臂青筋隆起,汗水也顺着额角滚落到单人床上,齐涟死死攥着控制器按钮。   他不按按钮一部分是因为他不想让那双特殊的眼睛消失,另一部分也许是潜藏在身体里的不服输终归被激起了,齐涟忽然也就很想看看自己到底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但这两部分原因究竟哪一方占比更大,齐涟就说不清了。   这场强烈的电流持续了三分钟才逐渐恢复到正常水平,然而五分钟过后,强电流再次裹挟而来。   就这样,强电流每隔五分钟一来,持续三分钟为止,在承受两个来回后,齐涟确定了一件事,贺禛不会松手了。   二十分钟听起来不长,但在疼痛的作用一秒就被切割成无数小时,于是在历经无数小时后电流终于消失了,齐涟连长舒一口气都做不到,就听见秦主任阴沉沉的声音响起。   “你们是第一个通过’共患难’测试的人,作为奖励就奖励你们三天一次好了,别人都是一周一次,你们共患难的次数是正常人的两倍,怎么样是不是很开心。”   金属环的束缚消失了,齐涟从单人床上起身,膝盖手脚发软让他差点跪在地上,他强撑着站起身,晃掉额头上的汗珠,轻声说:“满意啊。”   嘴比脑快,得罪这个秦主任不会有好下场,更遑论他与贺禛现在是一个整体。   齐涟脑袋飞速转动想找什么补救方法,却听刚下床的贺禛用他很哑的声音嗯了一声。   事后,他与贺禛被迁回了隔间,作为唯一一对通过的人他与贺禛表现远不合格,毕竟那位秦主任并不是真的希望有人通过“共患难”。   “共患难”三天一次,时间也在延长,由最初的二十分钟延长到了一个小时,他与贺禛在隔间的交流却越来越短,每每从“共患难”中出来,多数时候都是一人占据隔间一方,互不打扰,大有一种重回初次见面时的架势。   但是两人于无形之中却多了层什么别的东西,很难说明这是什么,也许长久以来培养出的默契,也许是秦主任口中可笑的友情……貌似都不是,这些都太过片面,他与贺禛的关系要远比这更亲密私人。   当再一次从“共患难”下来,电流时间已经持续到两个小时,他与贺禛皆是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回到隔间,门关上的下一秒两人齐刷刷地躺在地上。   齐涟的后背衣衫湿透了,他看着水泥砌成的天花板碰了碰贺禛同样被汗浸湿的手指说:“下一次,要按下吗?”   他表达的并不明确,贺禛却像是听懂了,想也不想就说:“不。”   齐涟调动着脸部肌肉笑了一下:“如果我猜得没错下一次应该是两个半小时了,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希望你能在未来的某一天来到主星,带着一捧雪到主星A星区81路3户。”   贺禛没有答应或者拒绝,凸起的喉结滚动了几下,然后问:“为什么?”   “为什么?”齐涟默默咀嚼着三个字,忽然从地上坐起身,垂着眸子看向躺在地上的贺禛。   隔间的光线很暗,齐涟看见贺禛潮湿的头发,因疑惑蹙起的眉,漂亮的眼睛,他顿了顿才说:“可能……是我比较大公无私,喜欢舍己为人吧。”   贺禛一愣,也跟着坐起身,看了齐涟一眼不似开玩笑的神色,转身走了,只留下一句:“有病。”   三天很快到来,他与贺禛再一次躺到单人床上,剧烈的电流在五分钟后袭来。   在电流持续两小时后齐涟闭上眼,安静地等待、渡过,但是五分钟、三分钟、五分钟……它们始终在交替循环,像是没有终点。   在两个小时后,浑身被汗水洗了一遍后,齐涟与贺禛被带回了棺材房。   齐涟没耽搁一分一秒,抬起手盖到贺禛手背上,他已经没有气力握住了,只能覆在上面:“为什么不按下按钮。”   贺禛没抽走,目光如初见一般冷漠平淡,找不到情绪变化:“你又为什么?”   齐涟沉默了。   是啊,他又为什么不按。   齐涟答不出来,不舍、不敢……好像都不是。   齐涟被问住了,开始皱着眉安安静静地思考。   但他并没有思考太久,因为下一次很快到来,而下一次将会是三个小时。   数不清是这是第多少次了,齐涟躺在单人床上感受着金属环束缚着手腕带来的冰冷,在开始前的半分钟时他侧过头看向贺禛。   这一次贺禛也看向了他。   在目光相接时,齐涟终于想起贺禛浅淡的琉璃色的眼睛像什么了。   像是……像是齐涟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就到快要忘记的天亮未亮之际。   那时太阳还在地平线之下,只有稀薄的光,但尽管稀薄却像是什么都能照透。   熟悉到似乎已经刻在骨头上的灼热、阵痛如潮水奔涌而来,齐涟躺在手术床上摸索着他在描点上刻画的痕迹,让自己不至于被绵延不绝电流淹没。   一小时、两小时……   连一秒都被切割成了小时。   皮下的血管开始挣扎着发出抗议,充血到凸起,齐涟闭上眼,牙齿咬伤舌尖,尝到了血腥味都没停,血液顺着嘴角溢出。   又是半小时后,齐涟意识已经模糊,但仍记得贺禛骂他的那句有病。   作为含着金汤勺出身的小少爷,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骂他。   齐涟苦中作乐地勾了一下唇,无比笃定贺禛这是与他犟上了。   那就犟吧,看谁能犟过谁。   半小时又过去了,但电流没有消失。   希望被打破,齐涟恍然意识到那位秦主任终于不愿再陪他们玩“共患难”的交朋友戏码,暴露出他内里自私丑恶的一面。   指尖嵌进皮肉,疼痛使他清醒一瞬,他飞快地眨了好几下眼,终于摆脱了挂在眼睫上的汗珠。   齐涟侧目看过去,看见了艰难挣扎的贺禛。   可能是这段时间真的培养出了什么见鬼的默契,贺禛竟然也心有灵犀地瞥了过来。   齐涟艰难地朝他摇了一下头。   贺禛转了过去,依旧没有按下。   齐涟扯了扯嘴角,也不勉强了。   他前十五年没吃过什么苦,受过什么累,如今这半年倒是把各种苦累都吃了个遍。   但他似乎也不亏,毕竟他看见了一双眼睛。   不对,他还是亏了。   因为那双眼睛的主人骂了他有病。   如果……有机会活下来,他一定要叫贺禛收回这句话。   因为贺禛也没有按下,所有他也是有病。   负负得正,他和贺禛都没病。   意识飘浮在半空,就在齐涟浑浑噩噩想着一系列没有任何逻辑关系的事情时,他听见了一阵规整有序的脚步声,疑似军靴踩在地面上。   错觉吗?   不对,不是错觉。   嘭的开门声响了——   迷迷糊糊中有人解掉了金属环的束缚,扶着他起身,给他注入急救药剂。   齐涟撑起打架的眼皮,看向贺禛。   他后知后觉知晓贺禛为什么总保持沉默了,在各种情绪杂糅时,喉咙总会变得艰涩,也就变成了沉默。   急救药物输入体内,齐涟朝贺禛笑了一下。   在被绑架的第七个月,他们终于获救,看见了曾经习以为常的太阳。    第118章   从这座被密林环绕的别墅离开后, 他们没有被送回到各自父母家中,反而乘坐星舰前往一家封闭疗养院。   疗养院坐落于一颗偏僻的星球,处于昏迷状态中的齐涟如果清醒过来,透过舷窗玻璃向外看,就会发现这颗星球纯白,正是齐涟要看雪的艾格斯星。   “人学”实验前前后后共绑架了近五百名平均年纪在十四五左右的少年少女, 到最后存活下的仅有五十人, 他们这五十名成员暂住在疗养院,接受治疗。   齐涟不知道治疗方法是什么,但他知道当脱离了那间别墅,在实验室、在隔间、在电流实验中所有记忆与疼痛变得越发清晰起来。   他开始时时刻刻陷入一种焦躁迷茫的心理状态,开始自我怀疑,陷入一种我得救了,真的得救了吗的质疑状态,还是说这只是他的自我幻想。   甚至经常于深夜惊醒,每次惊醒时都是一次心脏飞速升到空中,又被人重重摔下的经历, 他坐在床上揪住领子大口呼吸, 然后开始寻找描点, 这个描点是他这间小屋窗外的橘子树。   齐涟不顾浸湿的衣服推开窗户,看见枝桠疯长,险些伸到屋内的橘子树,那种时时警觉与怀疑的状态稍微好了些。   是了,他获救了。   那些尖叫都消失了。   齐涟睁着眼睛,拖着下巴坐在窗边,一眨不眨盯着黑夜,直至天色将亮未亮,太阳一点点出来,照亮周围的一切,齐涟手按在窗沿上,打圈勾画起,一双眼睛便浮现在眼前。   贺禛去了哪里。   这间疗养院很大,划分出来不等区域,日常活动似乎都在错峰进行,平日里很难撞见。   齐涟猜测疗养院的工作人员避免他们见面是为了防止与“人学”实验的有关的东西出现,刺激到他们本就岌岌可危的神经。   齐涟也不着急寻找贺禛,贺禛人在这间疗养院就够了。   事实也是如此,在断断续续接受了一个月各种药物治疗后他们终于不再错峰活动。   说实话,这一个月的药物治疗齐涟并没有什么实感,他依旧会惊醒,会恐惧,会怀疑,会陷入入自我认知障碍,尽管有减少齐涟也不认为是这间疗养院的作用,更多的是在时间的推移下一点点地被他堆放在大脑某个角落。   但无论如何,疗养院的医护人员认为他们在痊愈不再错峰活动总是好的。   这一天,齐涟刚从疗养院食堂里走出,他计划着一会儿去疗养院转转,看能不能碰上贺禛,没想到是贺禛先在食堂门口找到了他。   很难说这是一种什么感受,明明才与贺禛一月没见,齐涟竟然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来,好似过了很久。   除此之外,心脏也像是被橘子树顶端最柔软的枝桠轻轻刮蹭了一下,酥酥痒痒的很不自在,但齐涟并不反感这种感觉,甚至是稀奇地紧,让他忍不住停留下来,细细品味。   彼时的贺禛靠在食堂外围的墙壁上,一双眸子漫不经心低垂着,看见齐涟才抬起来头。   齐涟被看得一愣,然后朝他走进,那是一种很近的距离,但齐涟没有察觉,而贺禛又没躲,于是齐涟在这种不足三四厘米的间隔下认真、仔细地观察了贺禛,最后才退到安全线上:“好久不见啊,贺禛。”   贺禛还是老样子,嗯了一声。   “想我吗?”   贺禛瞳孔出现了变化。   齐涟也跟着一愣,这话说得太没经过大脑思考,他赶紧咳嗽一声,转移话题道:“现在离午休时间还有半个点,要和我一起逛逛吗?”   这句话说完后齐涟自己又顿住了。   男生的相处都比较糙,十天半个月不联系是常有的事,即便如此,友谊也不会变质,他与许应摘惯常是如此相处,这种正式又带点私密的邀请是绝不会出现的。   齐涟在这头神思不定,贺禛已经下了食堂门口的台阶,见齐涟没跟上,转头疑惑地看了齐涟一眼:“怎么还不走?”   齐涟不想了,抬脚跟了上去。   尽管疗养院占地面积大,可以闲逛的空间却少得可怜,多事都是些疗养部、宿舍、食之类的地方。   疗养院的小路用石子铺成,深一脚浅一脚踩在上面,偶尔说些没有营养的话题,齐涟从“人学”实验带出的焦躁惶恐就有了被覆盖掉的趋势。   一路不知不觉走到齐涟住的小二楼正前方,齐涟拉住贺禛手腕,随手指向他屋子的那扇窗:“我就住在哪里,你住在哪里。”   贺禛目光飞快地瞥扫过说:“背后。”   “嗯?”   贺禛说:“你的屋子正背后。”   “哦哦哦!”齐涟嘀咕说:“还挺近,方便串门。”   疗养院作息有明确的时间规定,饭后自由活动半个小时需要午休,齐涟只好与贺禛分开。   不过在得知贺禛住处后齐涟就开始有事没事的瞎逛,但每一次他都能找到理由,虽然这理由及其离谱,还不如不找。   在齐涟主动串了十多次门时,终于邀请贺禛来了他的房间。   他的房间布局与贺禛差不多,唯一不同的就是窗户位置不同,齐涟让贺禛在窗边坐下,然后推开了窗户,窗户一开,橘子树被阻拦在外的枝桠迅速伸进屋中,带着一股昂扬的破土生命力。   齐涟拨了拨橘子树枝桠说:“我的窗外就是橘子树,等橘子成熟了,我带着橘子去找你。”   他回头托腮看着贺禛:“你看怎么样。”   贺禛说:“好。”   “要拉勾吗?”齐涟走到床边俯身看着他说。   贺禛不是很懂齐涟的脑回路,但还是伸出手和他碰了碰。   得了保证,齐涟安心地仰躺在床上,这次眼前的天花板是米白色,不再是灰蒙蒙的阴雨天,他有一搭没一搭碰着贺禛手背开口说:“还不知道这里是哪里。”   贺禛没拿走手背,任由齐涟这样无聊地碰他说:“这里是艾格斯星。”   “嗯?!”齐涟一下就坐起来了:“那这是你家!”   “不是我家。”贺禛说:“只是碰巧在一个星球。”   齐涟哦了声:“不是说艾格斯星一年有半年在雪季吗?我来得也太不巧了,正好赶上春季。”   齐涟懊丧的表情有点重,贺禛宽慰道:“治疗周期长,你也许会等到雪季。”   “借你吉言喽。”齐涟说:“不过等治疗结束我也该走了,但是没关系我会去找你,你也记得来主星,我做客。”   贺禛:“不。”   “为什么?”齐涟不太满意地说。   贺禛想也没想就说:“太远了,浪费时间。”   齐涟啧了声:“这还不简单,等我以后设计出一款飞行速度远高于正常星舰速度两三倍的星舰不就成了吗。”   齐涟没给贺禛拒绝机会,一拍贺禛肩膀:“那就这么说定了。”   才说完,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汽车驶过又停下的声音,齐涟走到床边一看招呼过贺禛:“来了批新的医生。”   这些医生分别从三四辆车上下来,穿着统一制服,齐涟敏锐注意到这批医生与疗养院里医生格外不同的气质,他们要更为内敛、沉静。   “怎么来了这么多?”   贺禛猜测说:“可能是有新的治疗方法。”   “可能吧。”齐涟拨开领口,碰了碰锁骨上81这两个数字说:“反正现在的药物治疗我是没感觉有什么用,希望这次能有用吧。”   也许是自己嘴真的有用,这批新来的医生真的给他们做了有效的治疗,夜间噩梦反复惊醒的状态有了改善,给齐涟造成了种我只要再用点力,关于“人学”实验的记忆将会彻底被覆盖的错觉。   他最近几乎每日都与贺禛在食堂会面,吃过午饭照常在石子路上散步,在自由活动结束的最后五分钟,齐涟带贺禛回了房间,从阳台上拿出一个用藤蔓做成的星舰模型送给了贺禛。   齐涟一本正经地拍了拍贺禛肩膀说:“尽管我们才认识六个月,但我已经把你当成我最好的朋友了,等我以后设计出一款速度提升至两倍的星舰,记得来……”   齐涟后面的话贺禛已经记不清了,眉宇被沟壑填满:“六个月?”   “是啊,怎么了。”齐涟不明所以。   贺禛说:“九个月。”   “什么九个月?”   “我们认识了九个月。”   齐涟一笑:“你记错了吧?你看我们从’共患难’开始认识……”   贺禛不再说话了,仔细盯着齐涟,终于在他这张找不到任何开玩笑的脸上确定了某件事。   所谓的治疗是心理干预,是记忆封锁。   记忆封锁分阶段进行,就目前来看这个记忆封锁的周期是三月,等他与齐涟下一次见面他们的初遇将会是在“共患难”的后期。   到最后在这场所有人都受到创伤,都记忆封锁的实验中,将会只有他一人保留记忆,因为他的在“人学”实验中受到基因受到改造,获得超忆症。   他不能阻碍治疗,遗忘是最好的选择。   所以,从此以后将会只有他一人记得。   “你怎么了?”   贺禛表情过于沉重,难以说明是哪一种,齐涟没忍住上前:“好好好,这次算我记错了,我们是相识了相识了九个月,你看行不?”   贺禛摇摇头,“不,是六个月。”   在那天之后,疗养院的工作人员再次进行了错峰活动,想来是为了防止在心理干预封锁记忆阶段出现出现纰漏,防止有关“人学”实验的东西使封锁的记忆闪现。   在错峰活动的一个月内,他们又进行了两次心理干预,以三月为周期的遗忘速度来看,齐涟大概率已经不再记得有关“人学”实验的任何。   这本该是好的,但贺禛却说不出祝贺恭喜的话,只能在心理干预中更清晰地再现关于“人学”实验的记忆。   他宁愿未愈,也要铭记。   一个月后,他们不再错峰活动,这间疗养院的所有人也都成了陌生人。   贺禛在这个陌生的疗养院艰难地生活着,在监控视频的监控下扮演着失忆者的角色,他不能出现一点差错,一旦出现差错他没有遗忘的事实就会被发现。   在从心理治疗室走出后,齐涟带上门,看着“心理治疗室”这五个大字。   我为什么要在这里接受治疗?   我是心理出现健康问题了吗?   接二连三的疑问让他放弃了思考,他回屋像是做了千万遍似的推开窗户,让风吹进来,在橘子树枝桠晃动的间隙里齐涟看见了一个人。   那个人坐在橘子树下方的石桌上,他什么都没做,看目光像在发呆。   期间那人忽然转回头,视线一路穿过橘子树树叶,直白地对上齐涟。   那目光像刺一样刺中齐涟,那刻的齐涟只有一个念头,他的眼睛好漂亮。   白茜对他说过,他的眼睛很特殊,是翠绿的宝石。   但齐涟却觉得他的眼睛要更为特殊,是剔透的琉璃。   等齐涟想再看看时那人已经转回了头。   之后,齐涟总是能有意无意在推窗时看见橘子树下石桌旁的那个身影。   每每此时,齐涟都会拖着下巴看他,有时两人会对视上,又是则是默默观察着。   日子久了,齐涟对这个总是坐在石桌下的陌生人产生了一种名为好奇的情绪。   为什么他总是坐在那里?   那里是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   事后齐涟也坐到了与他相同的位置,但他没有发现这个位置有什么特殊之处。   于是齐涟开始守株待兔,在那人又一次来到石桌旁时,他摘了橘子顺着着楼梯下楼,一路来到那人身前,将橘子抛给他:“嗨,我叫齐涟,要交个朋友吗?”   那人稳稳当当地接过橘子,又反手把橘子抛给他,是拒绝的意思。   齐涟当下就不太满意,胜负欲上来了又把橘子抛回去:“我见你总是坐在橘子树下,猜测你是想吃橘子。喏,这是橘子树结下的第一个橘子,送你了。你看,我还是蛮有诚意的,和我做朋友你也不亏。”   可能是齐涟猜对了那人想吃橘子的想法,那人沉默了小会儿就很轻地应下了:“……好。”   “那就先交换一下名字吧,我齐涟,你呢?”   “贺禛。”   齐涟很喜欢自己这个新朋友,他与贺禛间有一股从始至终就存在的默契,往往他一句话没说完,贺禛就知道他下句要说什么,然后把他怼得哑口无言。   齐涟开玩笑时习惯把肩膀搭在贺禛肩膀:“我们上辈子是不是认识,你怎么这么了解我。”   “也许吧。”贺禛一扯嘴角。   “什么也许,分明就是。”齐涟一拍贺禛胸膛,神神叨叨地说。   有这样一个上辈子就在的朋友,在疗养院的日子突然就变得有滋有味起来,但那些一直存在的疑惑他并没有忘记,直到又一次从心理治疗室出来,齐涟才想起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他被人绑架了,齐肇远与白茜担心他心理受到影响,所以把他放在了这家疗养院。   什么爸妈啊,这么不相信自己儿子,不就是一个绑架吗,还心理出问题。   齐涟一路腹诽下楼,可能是他腹诽地太专注,拐弯时迎面撞上一人。   他急忙忙扶好对方:“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没事吧。”   那人说了声没事,站起身,在和他对视上时猛然一怔,然后开始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齐涟不自在地摸摸脸:“我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   那人摇摇头,依旧在盯他。   齐涟被盯得直发毛:“请问,你是有什么事吗?”   那人摇头又点头,然后像是抱了很大勇气似的伸出手说:“你好,我是贺禛,能交个朋友吗?”   齐涟一愣后一笑,他这人从小就人缘好,交朋友对他来说不难,说上几句话就能称兄道弟了,鲜少……不对,是没有,没有人像这个人一样把交朋友说得这么正式。   齐涟向来是多一个朋友不多,少一个朋友不少的性子,大大方方地握上贺禛手说:“齐涟,那咱们现在就是朋友了。”   遗忘的周期在缩短,从最初的三月一次,到一月一次,再到现在的一周一次,关于“人学”实验的记忆终于被覆盖,淹没在尘土沙石之中。   贺禛用了一周时间接近齐涟,再一次由无到有,在最后一次心理干预到来之前,贺禛坐在齐涟的床边,心不在焉剥着橘子。   忽然一只手扣住了他手腕,贺禛顺着小臂看过去,看见满脸笑意的齐涟。   齐涟对他扬了扬眉,余下的手一指橘子:“别再给它上刑了。”   贺禛低头一看,那个橘子橘子皮不知不觉剥掉了,而他没有察觉还在剥,汁水都溅出来了。   贺禛:“……”   贺禛罕见的无语,齐涟笑出了声,抽出纸巾给贺禛擦手:“快瞧瞧,这橘子的眼泪都流你一手了,你还你真是当代刑官啊。”   贺禛一脸麻木地看着他:“……”   齐涟笑够了乐够了才问:“你刚才想什么呢,直愣神。”   贺禛放下橘子,看向窗外:“艾格斯星的雪季快到了。”   “嗯?”齐涟也跟着移向窗外,一阵冷风刮过,他缩了缩肩膀,关上窗,窝回床上:“好像是哎,那我们可以一起看初雪。”   贺禛没回答,过了很久才说了一句两者间并无联系的话:“你……会忘记我吗?”   “你在瞎说什么。”齐涟一下从床上坐起身,“我是来这里接受心理治疗,又不是失忆了,就算我回到主星我也能来艾格斯星看你,星舰、飞行器又不是摆设。”   齐涟越说越来劲,手伸到贺禛眼前打了个清亮响指:“而且,尽管我们才认识一周,但你绝对是我印象最深刻的人。”   齐涟侧躺着看不见贺禛表情,只瞥见他凸起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然后一声简短的嗯出现,算是回应。   最后一次心理治疗在两天后。   以小时为周期,一小时一遗忘。   当齐涟再次从心理治疗室出来只记得心理师替换过的记忆。   他被绑架了,齐肇远与白茜担心他心理出问题,把他送到疗养院。   今天是他痊愈的日子。   所以齐肇远与白茜来接他了。   齐涟踩着木质楼梯下楼,迎面走来一个与他身高相似的少年,他下意识扫了一眼,又飞快收回视线。   疗养院封闭的大门开了,齐涟走到了门口。   车停在路边,齐肇远与白茜在一旁等他,看见他出来白茜很快走到他身边,不放过他身上任何一处细节,最后一把抱住他。   齐涟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他不过是来接受心理治疗,为什么他老妈一副他命不久矣即将天人两隔的样子。   甚至是大名鼎鼎的审判长大人都一副甚是思念他的样子,亲自给他车门说:“走吧,回家。”   齐涟一脚跨上车门,忽然察觉有什么人在看他,他维持着动作回头,却只看见光秃秃的疗养院大门,只好当成错觉上车。   期间有一点冰冷落在他后颈,齐涟上手一摸,摸到一点潮湿。   齐肇远发动车子说:“艾格斯星的雪季来了。”   原来那点潮意是雪啊。   白茜说:“艾格斯星这几年经济落后,一些下星区连恒温系统都没有也不知道要怎么过。”   齐肇远说:“没办法,这任的执行长官不作为。”   白茜低低叹气一声,不再说了。   齐涟没见过真正的雪,不由向外看去,在车子驶离时他看见了一个模糊的身影,是与他擦肩而过那人。   等齐涟一眨眼想再认真看去时已经不见了踪迹。   ……   关于那场为期半年的治疗,所有人都痊愈了,只有贺禛,只有贺禛仍在梦中时时承受着痛苦。   齐涟躺在仿真虚拟环境躺椅上手指一颤,缓缓地睁开了眼。   被封锁的记忆一点点解封,最后如潮水般狂涌而来,一丝不落地沾满整个胸膛,沉甸甸地压在上面,挤压着全部意识,什么都不再记得了,只知道在最后,万千记忆碎片只化为一滴泪。    第119章   齐涟闭着眼重重喘了好几下,让呼吸涌入肺中,才从那些密密麻麻地回忆中捡点可供呼吸的空间。   齐涟在浓重情绪的包裹中睁开眼,眼里火热一片,像是被那些或轻或重的情绪灼烧成灰烬。   “喝点水吧。”   易琴递着一个杯子到齐涟眼前说。   齐涟颤抖的手腕接过杯子,喝了一口低哑着声音道谢:“谢谢老师。”   “不用谢。”易琴看着分外冷静的齐涟说:“强制缩短心理干预疗程,对身体的危害是巨大的,即便现在没有显现,难免日后不会出现问题,一旦感觉不舒服,要尽快接受治疗。”   齐涟从仿真虚拟环境躺椅上起来:“我知道的,老师。”   易琴宽慰地笑了一下:“那我就先不到扰你了,我想一定有事情要做。”   心理干预的过程看似很长,实际上仅过去了三个小时。   走出菲特大学,外界新鲜空气包裹着周身,齐涟无比渴望见到贺禛,但现在还不行,联盟内部不太平,以穆苍和唐开济为首的两方交锋隐隐有过火的倾向。   各方势力暴露在监控之下, 齐涟动不了身。   他打开通讯器, 指尖停留在与贺禛的通讯界面。   该说些什么,说我想起来了吗?   可是贺禛一个人记了十多年, 对比之下, 这句话就变得苍白无力起来。   齐涟收拾好心情,正要关了通讯器,一则来自星网的通讯传出。   [据内部消失传出,半年前军部会议大厦被炸毁疑似寻到关键性证据,目前艾格斯星执行长官贺禛已被收押在最高法庭,等待进一步的会审……]   通讯很长,后半部分是播报人对其展开的一串合理推测,齐涟来不及细看,匆匆浏览而过立马转移至最高法庭。   一年前贺禛炸毁了军部会议大厦数据库以及穆苍办公室,但没有人能确定数据库与办公室资料是真的销毁,还是掌握在贺禛手中。   为了军部机密着想,公安部从未放弃寻找关键性证据。   事关军部,即便关键性证据找到贺禛也应被关押在军部,而非最高法庭,除非贺禛向上面提交了些别的东西,军部不得已避嫌,才将贺禛移交到最高法庭。   无论贺禛做了些什么,移交最高法庭在眼下无疑还是一个好消息。   最高法庭虽然不是他的地盘,但是他老爸的地盘,一路假借齐肇远之名畅通无阻来到关押贺禛的拘留室门前,齐涟不得不感叹声有个好老爸的重要性。   贺禛身份星球执行长官,即便现在有关键性证据流出,但到底无法定夺,并没有关在最高法庭中央监狱,只被监控在用金属合金打造的特质监管屋内。   监管屋专门关押一切有身份有地位但没有审判定罪的人物。   齐涟站在监管屋门前缓了缓,也许是恢复了记忆,再次面对只有一门之隔的贺禛他竟然胆怯了起来。   但最后,齐涟还是推开了门。   监管屋是一间只有二十平米的小型卧室,贺禛就站在唯一一扇窗户前。   听见脚步声,他转过身。   齐涟一夜没睡,此时风尘仆仆,不用贺禛说他也知道自己现在一定狼狈极了,但他等不了,他要立马见到贺禛。   贺禛的眉微微蹙起,声音又低又哑:“你怎么来了?”   齐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看着贺禛那双他反复忆起又遗忘的眼睛说:“我全都记起来了。”   贺禛明显怔愣住了,下颌线绷成了线条。   那段记忆不仅对齐涟来说是沉重的,对他来说也是,他亲眼看着齐涟一遍又一遍地遗忘他,从齐涟即便封锁记忆但在潜意识驱使下的靠近,再到自己开始不抱希望的主动接近,到最后定格在齐涟反复重复但只看了一眼的初雪。   艾格斯星雪季到来的那一天下了一场大雾,天地没了明确的分界线成了一片白,黑色的车子行驶在白茫茫中。   贺禛就站在疗养院的大门,看着黑色远去,直至再也不会出现,然后踩着他看了十多年的飞雪走回属于他的下城区。   他与齐涟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如果不是那场有关“人学”的实验,他与齐涟不会有交集,即便短暂的相交过,那也是一瞬,之后将会各自走向越来越远再也不会见面的远方。   “我都记起来了,贺禛。”   齐涟闭眼咽下翻涌的情绪,克制住失态的本能站在原地:“对不起。”   齐涟在对他说对不起,可贺禛不需要对不起,在那场研究人性的实验中,遗忘是最好的选择。   “我……”贺禛嘴唇张张,是想说些什么的样子。   “别对我说没事。”齐涟看着贺禛,截住他的话:“也别对我说抱歉。”   贺禛偏了一下头,避开齐涟看过来的视线,当再次迎上去时,眼底有什么晶莹的东西在闪烁。   贺禛说:“我爱你。”   齐涟从出现就攥紧的手指终于松开了,同时,那些沉甸甸压抑的情感也终于摊开,明晃晃地暴露在阳光之下。   齐涟怔愣愣凝视着贺禛。   “你说得没错。”   贺禛始终站在窗边,阴天窄小的阳光照进来,照亮了贺禛的眼睛,剔透的近似于无。   他说:“我从第一次见你时就已经在喜欢你了。”   【叮! 】   【心动指数+50%,HE+50%,HE总进度已达100%! 】   【恭喜宿主大大。 】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事到如今,齐涟不想懂也懂了。   曾经的他封锁了记忆,所以贺禛的心动被迫一分为二,所以贺禛给他的第一次心动就是100%。   任何言语或文字很难描述齐涟在这瞬间的情感,他与贺禛从他单方面以为的第一次见面,到现在,有太多难以言说的东西了。   但尽管难以言说,总有些东西可以代替那些说得再多也表达不出深刻情感,通行卡、星舰模型……每一处每一项都是贺禛无形的诉说。   喉咙变得艰涩,齐涟也学会了贺禛不用言语的表达方式,他走上前,纠缠着吻上贺禛。   ……   很难说是哪一步开始变了味的。   等齐涟终于从那些孤寂悔恨中剥离出来时,他已经抵着贺禛到了房间的小床上。   齐涟总是懒散的眸子带着逼人的气息半阖着,眸光从眼睫的间隙中撒下去,落在贺禛身上。   贺禛的眼眶是红的,像是火烧过一样。   “贺禛。”   齐涟哑着嗓子叫了一声,带着炽热温度的吻亲在贺禛眼眶,一路向下,锁骨处的80两个数字刺得他眼睛一疼,于是下一个亲吻落在了上面。   贺禛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脖颈成了一条线。   “我保证。”   齐涟的手从贺禛胯/下抽出,在接吻的含糊间隙里断断续续地说:“我保证……再也不会忘记你了。”   贺禛闭了一下眼,不知道是信还是不信,只有眉头在微微皱着,在齐涟持续不断的动作下扣住他的脖颈下压,说一种裹着情绪的命令口吻说:“亲我。”   在意识的浮沉中,贺禛好似回到了齐涟单方面误以为的第一次见面。   那天他接到通知,有一批人将被秘密送至τ星,贺禛本打算中途拦截,没想到那群星盗竟然因燃料问题被迫降落在艾格斯星。   他没有料到他会在这群人里见到齐涟,当与齐涟对上视线时,他也曾抱有过一丝希望,也许齐涟想起了他,所以来了艾格斯星。   那时他是庆幸的,庆幸此时艾格斯星正值雪季,这样哪怕齐涟是意外被绑架到来也算是看见了艾格斯的雪……   但幻想终归是幻想,齐涟看他的眼神不仅陌生,还夹着不怀好意的试探与敌意……   ·   齐涟并没有与贺禛纠缠太久,归咎于纠缠到一半时通讯器就传了讯息,齐涟在一片潮湿中睁开眼一扫而过,见来人显示为那位审判长大人,只好先停下。   审判长大人一如既往地话少,只给了他三个字,滚回来。   齐涟懒叽叽地回了一个收到,反手摘下通讯器扔到地上。   等他意识再次恢复清醒时,距离他回完审判长大人的消息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   齐涟脚踩着地下床,捡起通讯器看了一眼,齐肇远没再给他发消息,应该是放弃了。   恰好此时隔间的浴室开了,贺禛穿着皱巴巴的衬衫走了出来。   齐涟靠在床头,视线由贺禛锁骨上痕迹移到眼尾的潮红,唤了一声:“长官。”   “嗯?”贺禛擦着头发应了一声。   齐涟说:“你与那位审判长大人的合作内容是怎么?”   贺禛动作一下就停了。   也许是说开了吧,齐涟心情好了不少,走上前又亲了亲贺禛:“长官,在你眼里我是什么很笨的人吗?”   以贺禛小心谨慎的性子在销毁会议大厦数据库后断不会留下关键性证据,但直到现在,那些所谓的关键性证据只闻其声,不见其物,绝不会如表现得这般简单。   齐涟见贺禛不说话了,便开始胡乱猜测:“如何我没有猜错,在炸毁军部会议大厦数据库与办公室后,长官你的手里一定有某项关于穆苍暗中启动’杀器’项目的证据,但以穆苍千年狐狸成精的性子只怕无法定罪,所以……你与那位审判长达成了协议,守株待兔,引蛇出洞。”   最后,齐涟眨着眼睛问他:“我说得对吗,长官。”   贺禛默了默,然后点头。   齐涟说:“好,我懂了。但是……贺禛,你要注意安全。”   “我会的。”贺禛说。   齐涟笑了一下,这样认真向他做保证的贺禛怪有意思的,他靠在卫生间的门上点了点额头:“报告,长官。我还有一个问题。”   贺禛面容依旧冷肃,却难得配合:“请说。”   “倘若在你那天,你对我说了抱歉后,我真的心灰意冷了,放弃了怎么办?”   贺禛反问:“你会吗?”   齐涟确实不会,他一旦认定了就是认定了,但他可以就是有点欠吧,忍不住追问:“这位亲爱的长官请注意审题,我说得上假如。”   贺禛绷着一张脸和齐涟对视起来然后移开,轻描淡写道:“把你从主星绑到艾格斯星。”   是齐涟执着着要答案,贺禛真给了,他倒是先一愣,然后才撑着贺禛肩膀说:“看不出来啊长官,你还蛮有雄心壮志的嘞。”    第120章   当天晚上, 从最高法庭回去后齐涟一夜未睡,直至深夜收到贺禛发来的一则通讯才松了一口气。   贺禛手里捏有穆苍启动“武器”项目的罪证,虽然不是关键性证据,但穆苍作为一只千年狐狸向来是小心驶得万年船,不可能没有行动。   事实也正如齐涟所料, 当晚便有一批人潜伏进最高法庭, 幸而贺禛与齐肇远早有埋伏, 活抓了这批伏击者。   这批伏击者并非坚不可摧的铜墙铁壁,最高法庭又恰好主诘问刑罚,审讯逼问的手段不知凡几,即便那批人嘴硬如蚌壳,最高法庭也有办法从这堆蚌壳中撬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身为上将副司令,杀人灭口的事当然不用穆苍亲自上手,有无数人愿意为其效劳。   当然至于这狗忠不忠心就说不准了。   通讯器的聊天界面没有关,齐涟靠在床头看着贺禛给他发来的通讯。   -我没事,不用担心我。你那面怎么样。   齐涟心说我这面能怎么样,你与齐肇远的计划没一处涉及到他,完美规避了他,如果不是他恢复了记忆,可能从始至终都不知情。   -我没事。   齐涟回了这三个字后,贺禛那面过了小会儿才发给他一个问号,齐涟对着这个问号乐了乐。   -长官, 我在学你,你看不出来吗?   贺禛一板一眼地回了他一个没有。   齐涟就又笑了,收了通讯器。   怎么办,才从最高法庭离开就已经想贺禛了。   最高法庭以内部消息不方便透露为理由,将贺禛炸毁数据库的关键性证据牢牢攥在手中,坚决不向外界透露一二。   即便没有关键性证据流出,但最高法庭不会在没有证据的前提下轻举妄动,敢明目张胆地将贺禛从艾格斯星“请”到主星,势必证据确凿,所有有些人开始坐不住了,毕竟当初被炸毁的除了数据库就是某上将的办公室。   穆苍本不确定那场爆炸有没有将所有资料销毁,所以尽管怀疑是贺禛他也迟迟未下手,贺禛毕竟是一个星球长官,贸然上手难免不会惹火上身。   直至上次高中将儿子婚宴,陆咏德宅子被毁,庄园、太空港封锁,层层排查下来只有贺禛不见,艾格斯那面给出的解释是因公事提前离开,都是千年的狐狸如此一来便能确定其中一人是贺禛,至于另一人……   就连最高法庭那面都插手了,一向中立的齐肇远也被迫登台,必定是与齐肇远有不深不浅的交集,再结合尽管齐肇远在暗中调查行事外人不清楚,他们这个层次的人也早收到风声了——齐肇远的儿子齐涟失踪三月,不久前才回来,也就很好猜了。   虽不知道齐涟与贺禛这两人怎么搞到一起,陆咏德是他的人却是有目共睹,贺禛这个人无论被迫还是主动都占在他的对立面。   做到上将这个层次的,谁手里都有点肮脏龌龊事,其余的事穆苍都有办法摆平,唯独那件,当初的“人学”实验受害者有不少是些高官家庭,而今他再次启动以“人学”幸存者为受试者的“武器”,一旦捅出来怕就完了。   说起来穆苍与贺禛本无交集,唯一的一次交集就是手底下的陆咏德前往艾格斯星做交涉被贺禛不声不响地扣下一个月,事后他花了不少精力才通过层层审查将陆咏德捞出来,并且升了官,而现在陆咏德回报他的时候到了。   这头的穆苍在心中考量着对自己利与不利的形式,那头的齐涟也没闲着,回了军部工程部。   工程部位于军部会议大厦61层,齐涟一连失踪了三个月,回来后又是一路马不停蹄,从关禁闭到被迫断崖式分手,又到强制缩短疗程恢复记忆,到如今总是回了工程部报道。   工程部都是些技术人员,主星舰、飞行器等设计与制造,外界如何暗潮涌动都打扰不到他们,但在工作之余的休息间鼻子下面的嘴也会用一用。   许应摘与他属同一个部门,上次齐涟从军部监狱出来后脸色就不对,匆匆来回了家,他都没来及问问是怎么回事,如今见齐涟状态不错,好奇心就又开始蠢蠢欲动。   许应摘朝他极具暗示性地眨眨眼,有什么事可以和兄弟我说哦。   齐涟看了许应摘一眼,没回,继续听着同部门里的人扯皮。   他们最近启动了一个新项目,有望将传统飞行器由燃料驱动转化为自然能,用于偏远星球的恒温发电系统。   项目进展的不容易,部门里的人都加了二十多天的班了,这会儿熬不住了一拍光脑屏幕:“军部那些高薪的技术人员能不能给点力,数据库都被炸了一年多,到现在也没修补上,查点资料跟老年人爬山似的,爬得贼慢,还不知道对不对。”   这话说得话糟理不糟,立马有人跟着附和:“别提了,我上次想查些过往的星舰图设计,结合这数据库跟有病得去医院似的,缺胳膊少腿, 4018年的星舰图纸一点都查不到。”   “我上次也是!”最先开始说话的男人也跟着说:“谁知道军部养那帮人做什么!还不如让我上去了。”   “……”   其余人絮絮叨叨的声音齐涟没太听,靠在工作椅上陷入了沉思,他打开光脑搜索星历4018这几个字,看着光脑以快到自燃的速度搜索最后得到一片空白的星屏,很快想通了某件事。   4018这个数字对常人而言并无特殊之处,但对于曾经参与过“人学”实验的齐涟来说,可谓是熟悉至极,这是他们这些“伟大的牺牲者”从被绑架到获救的那一年。   齐涟摸着通讯器克制住联系贺禛的欲/望,心不在焉地想,他好像知道贺禛为什么要炸毁数据库。   当年那事有一半被绑架的儿童来自联盟高官,其中就包括他,为了防止上面的人隐私泄露,与“人学”实验有关的资料层层封锁在数据库中。   这本是万无一失,奈何穆苍启动了“武器”,并且他有打开“人学”资料的权限,贺禛无法摸到,所幸一并摧毁,并用了整个数据库做掩护,自从他们也就安全了。   但贺禛没料到穆苍还保留了备份,便一路追查到τ星拍卖场,销毁备份之后,他们这些人也算是彻底安全了。   尽管知道贺禛又孤又独,大部分时间都是不声不响的,只把那些沉重压抑包裹在我没事之下,但齐涟仍总是会为贺禛感到悸动,就好似贺禛不外露的那一部分情绪转移到了他身上。   怀揣着不知道什么心情回了家,家里只有白茜,至于齐审判长则又在加班中。最高法庭一点消息都没有传出,齐肇远也不可能主动告诉他,但以穆苍的秉性怎么可能没有一回不成, 第二回就放弃。   齐涟给贺禛发了则通讯,询问今天如何,等了会儿没等到回复后蹙了蹙眉。   齐涟正要再问最后一遍,贺禛消息来了。   -刚才在洗澡。   齐涟扬了扬眉,回贺禛了句真的假的?   -真的。   齐涟一下就笑了,以前在不熟悉的时候会觉得贺禛这人才板正太严肃,但时间长了,就突然发现这样一板一眼一来一回的正经回答还挺有意思的。   不过贺禛到底是在洗澡还是有事瞒着他这就有待考量了。   不过齐涟也没深究,左右他总会知道。   最高法庭审判日在每月一号与十五号,距离下月仅剩一周时间,最高法庭也在星网上发布了通讯,声称将会在星历4028年12月1日公布军部会议大厦数据库一案所有证据。   彼时,穆苍派去的人全部无功而返,往日的威严肃穆不复存在,他扯了扯黑金色军装,文件一把甩到陆咏德脸上:“废物!”   “连个杀个人都做不到,亏我还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你!”   穆苍缓了缓,强压下去外露的情绪。   陆咏德既不敢言也不敢怒,双手老老实实地垂在一侧,接受穆苍的指责,最后见穆苍脸色平稳了些才说:“最高法庭在齐肇远手中,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不如我们……”   “蠢货!”穆苍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情绪再一次上来,“你还嫌现在证据不够充分!上赶着把证据送到齐肇远和最高法庭手里!”   陆咏德被骂也不敢放个屁,一个劲儿地赔礼,然后说:“上将,那依你看……?”   穆苍没有说话,手扣在办公桌上敲了几下,最高法庭守卫森严,再派人去结果只会大差不差,如今时间不等人,只能一不做二不休。他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眼里闪着志在必得的光芒:“前段时间我从τ星拍卖场调来了十多个’武器’,你应该知道怎么办。”   陆咏德看贺禛不顺眼许久,这次得了穆苍允许,忙不叠失应下:“遵命,上将。”   当天夜里,最高法庭便遭受了一场暴力伏击,即便连夜从调动人马,仍是损失惨重,万幸的时是及时制服了伏击者,并在伏击者的指证下一路追查到陆咏德。   于是,前段时间才升了官的陆中校再一次霉运降临,连夜带到最高法庭接受审判。   别人不清楚如何,陆咏德却四一清二楚,那些“武器”早就失了神智,怎么可能亲口指证他,只怕是齐肇远给他下了套,但当一份清晰的带着指纹与姓名的认罪文书递到眼前时他仍没有转过弯。   最高法庭审判长齐肇远亲自出马,连夜审讯陆咏德,此事涉及军部内部人员,审讯结果并未公布,只知整个主星一时间人心惶惶。   陆咏德一个小小中校敢到伏击最高法庭,要说背后没人指使鬼都能连夜从坟地里爬出来。   当夜审讯过陆咏德,齐肇远去了监管屋,敲门进屋,几支带着注射针管的药剂放到桌上,齐肇远道:“多谢。”   这几支药剂是贺禛被“请”到主星时一同带来,用于稳定那些“武器”神智,但需要时间,今晚事从紧急,这几支药剂经过高倍浓缩注射到“武器”体内,才有了恢复神智指认陆咏德一事。   “不用谢。”贺禛推着锂宁稳定剂到齐肇远面前,“只希望齐审判长能够营救τ星拍卖场地下的其他人。”   “放心。”齐肇远姿态舒展靠坐在沙发,语气是毫不掩饰的轻蔑:“本以为那陆咏德能多坚持会儿,亏我还想了招栽赃嫁祸,派几个人来吓吓,然后扣到穆苍头上,谁知道这人没用几下就全招了。”   贺禛对齐肇远的话不置可否,只觉终于有了一种即将尘埃落定的实感。   将陆咏德交代的重要内情用简洁语言概括完毕后,齐肇远视线落在贺禛受伤的右臂上,即便早有预料,那帮“武器”的攻击力也着实超出预料,贺禛也跟着受了些伤,大抵是右手不方便,现在是用纱布简单包扎着,红色的血液显而易见。   齐肇远说:“一会儿叫个医生过来。”   贺禛顺着齐肇远视线看过去:“不用。”想了想又添上一句:“不严重。”   齐肇远不喜欢强人所难,只道:“还是叫医生过来看看,被齐涟那小子知道没好。”   贺禛一愣,然后才点了点头。   该说的都说了,齐肇远正要起身告辞,忽然想起了什么,“我还有一个问题,当年我到艾格斯星疗养院接治疗完毕的齐涟回主星,在离开时疑似看见了一个人影……”   不等齐肇远说完,贺禛便看着他说:“是我。”   齐肇远便道:“好,我知道了。”   一周时间匆匆而过,期间最高法庭险些成了一个刺猬,时不时就来几场伏击,伏击目标明确,就是陆咏德。   陆咏德日日胆颤心惊,甚至请求齐肇远给他换了最高防御级别牢房,在这样时刻担心小命不保的焦虑等待中,星历4028年12月1日到来了。   审判在最高法庭举行,当天全程直播,将有数万计的民众远程观看这场直播。   艾格斯星。   佐群难得没去训练场虐菜,搬着小凳子老老实实观看直播,紧张地连棒棒糖都没吃,他知道自家长官去主星另有目的,也清楚长官的能力,但他仍一眨不眨专注盯着屏幕。   菲特大学心理治疗室。   易琴随手点开星网,听见法官念到贺禛的名字时,目光一停,原来他就是齐涟在心理干预那天意识不清之际反复念到的人。   医疗中心。   贝拉也在同一天观看直播,焦躁地再一次把医院定制的加粗加厚病号床掰弯,然后小心翼翼地掰回来,最后闭眼请求老天保佑他的救命恩人千万不要有事啊。   ……   齐涟当天在工程部挂了假,来到法庭。   贺禛已经上了台,他穿着执行长官的统一制服,束至领口的服饰越发衬得他面容冷峻,脚踩皮质长靴,一步步走来,步伐沉稳且有力。   齐涟没掩饰自己目光,光明正大盯着贺禛。   他与贺禛已经有半个月没见了,这会儿能多看一秒是一秒。   说来命运也够捉弄人,他与贺禛十年前相识,按照那些文绉绉的表达,叫旧友,可偏偏再一次重逢时一个抱有目的,一个暗中隐忍。   一个铭记,一个遗忘。   但好在在最后,在数万种可能中他们找到了可以同频的那一种。   齐涟看了看窝在他肩上的光球,无不感叹,幸好。   忽然左侧有衣料摩擦声出现,齐涟转头一看,看见一脸灿烂的许应摘:“你怎么来了?”   许应摘露出一口白牙:“我来看看我弟……啊,不,哥夫。”   齐涟没理他,继续看着台上。   “军部会议大厦数据库与星历4027年3月4日下午13:23分发生爆炸,整个数据库当场销毁,同一天的13:25分军部穆苍穆上将办公室也发生爆炸。”   “贺禛,你可认罪。”   贺禛视线从台下一掠而过,而后看着台上直播仪器道:“我认证。”   即便是说这三个字贺禛仍是不卑不亢地姿态,好似他本就如此,本就问心无愧。   台下,许应摘不可思议地怼怼齐涟手臂:“不是,真我哥夫炸的啊!”   齐涟嫌许应摘吵,勉为其难给了他一个闭嘴的眼神。   在下达判决前,有一段质询,可供罪犯发言。   贺禛就站在审判台,上目光平静地看着摄像头,如同与摄像头外的千万观众对视,而后沉声道:“我在此举报军部穆苍罔顾人命与道德伦理,开启人体基因改造实验。”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唯独摄像头迅速兵分两路,一调转到台下的穆苍,一紧锁贺禛,不放过脸上任何一丝表情。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牵扯到星球长官和军部上将的案子已经不是一个小小法官能包揽的了,他看了看台下的齐审判长,齐肇远对他点了点头。   是了,最好法庭与军部平起平坐,他不需要担心,于是稳下心神:“贺禛,可有证据。”   贺禛掷地有声道:“有。”   证据一二连三呈上。   第一份是τ星地下城拍卖场真相,其中包括拍卖场场主于逸春与陆咏德暗中联络通信、地下实验室监控画面以及“武器”成交交易记录。   第二份文件来自自陆咏德家中的“武器”实验启动全过程。   第三份文件则是来自最高法庭的监控视频,监控完整记录了三天前夜晚那些“武器”以远超正常士兵十倍的攻击能力入侵最高法庭的全过程。   三份证据已出,星网讨论度瞬间破万。   “穆苍上将,你如何解释。”   穆苍并未慌张,缓步走到台上:“法官,恕我直言,这几份证据仅能证明陆咏德陆中校与所谓的’武器’实验有关,似乎与我并无关联,倘若最高法庭判罪如此轻松,那我真的要提出……”   质疑二字尚未说口,一含着嘲弄的笑声响起,众人纷纷开过去,只见坐在高位的齐肇远道:“说起来,陆中校升了职还要多亏穆副司令,只可惜陆中校貌似白白浪费了穆副司令心意。”   将陆咏德与穆苍关系摊在眼前众人眼前后,齐肇远又道:“既然这份证据不足以证明穆副司令与’武器’的关系,但与陆咏德陆中校可是有明晃晃的联系。”   法官立刻懂了,传陆咏德上台。   陆咏德哆哆嗦嗦地上台,不敢看穆苍,在接收到法官问话后才道:“确实是穆苍穆副司令命令我做这些事,也是穆副司令在背后提供资金与技术支持。”   穆苍嗤笑道:“一面之词,栽赃嫁祸。”   事情闹到如今地步,反倒没什么人关注贺禛了,齐涟也得到空有机会好好看看贺禛。   穆苍与陆咏德双方各执一词,一人称污蔑,一人称主谋,僵持不下,但齐涟注意到贺禛并无焦急,面色如常,但齐涟知道贺禛这分明是胜筹在握的不动声色。   齐涟绕着观众席扫了几圈,来的都是些熟面孔,绕道最右侧一名眉宇间带着英气的男人时时,齐涟蹙了蹙眉,这个人他没有见过。   依据陆咏德的只言片语,法官难以判定,只好看向贺禛:“贺长官,你声称穆上将与’武器’有关,可有其他证据。”   贺禛一个有字还未说出口,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骚乱。   法庭的门禁闭,但如此激烈的枪支混战声中想装作听不见都难,法庭紧急调转人手,但哐哐的碰撞闷声与化作一团的血腥气依旧无孔不入,并且在猛烈如狂风骤雨的攻击之下,很快又攻击伸入法庭。   旁听席与陪审团乱成了一团,纷纷争抢着逃跑,在这片混乱当中不知道是谁突然啊了一声,一滩血液血液顺着台下蜿蜒流下,流出血液的起点赫然是台上的陆咏德。   一时之间人人自危,法庭里的人唯恐下一秒就有子弹射穿自己胸膛,这场来的突然的暴乱足足持续了一个小时,门外暴乱才被摆平。   一名中校走进,“禀告审判长,我们已经逮捕了作乱人马,共三名,但……”   “但说无妨。”   “他们与三天前夜晚攻击最高法庭的’武器’类似。”   中校说完,全法庭都寂静了。   仅仅三秒就造成如此大的暴乱,倘若“武器”的问世,只怕全联盟要变天了。   但现如今陆咏德已死,法庭监控也受到不明原因失去信号,且贺禛未拿出指证穆苍的关键性证据,只怕要不了了之。   法官看了齐肇远眼,齐肇远并不慌乱,眸子漆黑,轻飘飘掠过穆苍后道:“各位,下面让我们见证凶手吧。”   话落,齐肇远招呼过一名下属,放低音量交代了一句,一段监控视频出现,“由于此案上交最高法庭,贺长官又是艾格斯星执行长官,最高法庭恐有以外发生,提前在法庭安装了隐形摄像头,且采用了军部工程部昨夜才研发问世的最新程序,未收干扰。”   贺禛敏锐捕捉到几个字,朝齐涟看去。   齐涟朝贺禛挑了挑眉,做了一个“长官”的口型。   一旁的许应摘抖了抖胳膊。   随着齐肇远话落,一万分辨率监控视频出现。   赫然是二十分钟前法庭乱成一团的画面。   只见,在“武器”与失败混战成一团,台下人慌乱躲闪之际一枚银色子弹直取陆咏德性命。   而顺着子弹快成线条的运动轨迹追溯源头,子弹的发出者赫然是潜藏在人群人中,借保护旁听席民众的穆苍穆上将!   “穆苍穆副司令。”法官特地咬重了副这个字:“你还有何可说。”   事情败露,穆苍却仍是微笑:“子弹无眼,当时情况危机,误杀也是情理之中。”   “不见棺材不落泪,单论这点所有都要向穆副司令学习。”齐肇远看向台下道:“上来吧。”   随着一声话落,方才齐涟看过去的那位眉宇间自带英气的男生走上了台,直至完全踩在法庭之上,她手按在脸侧,一点点摘下了覆盖在仿真皮肤材料下的一张清冷如雪的脸庞,她看向穆苍,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穆副司令。”   乔语寒的出现再次将此案推向一个新的高度。   齐肇远道:“经陆咏德书房中的文件我们得知’武器’脱胎于十年前的那项’人学’实验,当然在伏击秦和豫时多亏了一对夫妻组员的线索我们才得以追溯到,只可惜我们动作慢上一步,那两名联络员当场被秦和豫带走,那对夫妻的唯一孩子也不知踪迹。”   接下来的话,乔语寒亲自复述:“我当时年纪尚少,不清楚父母死因,只知死于非命,尽管关于’人学’实验的消息全部封锁,但雁过留痕,根据当年留下的蛛丝马迹,一路追溯父母死因至联盟军部,后得到穆副司令暗示潜伏至贺长官身边,充当内应。”   说罢,乔语寒将证据提交上台:“以上是与穆副司令全部通讯证据,以及暗中收集到的穆副司令钱财交易往来。”   “其钱财借黑水窟为中转站,应用于星盗绑架十年前’人学’幸存者。”   通讯记录、钱财交易……一系列罪证保存完整。   至此,真相太白。   最高法庭当场革除穆苍军衔,宣判死刑,于三天后执行。    第121章   庭审末尾, 前因后果都被一笔一划地描摹复原。   艾格斯星的贺长官与潜伏的乔语寒早在最初就发现了穆苍有计划的一切,只苦于没有证据,只能暗中行事,包括后来销毁数据库以及副司令办公室,所作所为只为销毁那一份“人学”幸存者名单,将其永远地化为星辰粉末藏在宇宙中,再无人知晓。   法官也当场宣布贺禛无罪释放。   一场横跨十年的罪恶终于终结, 它由“人学”开始,由“武器”结束, 自此所有的努力都有了意义。   庭审结束,唐开济司令亲自到场关押穆苍,齐肇远处理后续事宜,乔语寒也作为证人一并离开,至于齐涟……则是拉着贺禛回了监管室。   监管室门一合,就没什么能拦住齐涟的东西了,温热的呼吸扑面而来,下一秒亲吻落下。   这个吻来时滚烫, 贴上时却是温柔亲昵的, 只在偶尔忍不住的时候, 才会重一点,也只是一点。   到最后,齐涟依偎在贺禛肩上,有一下没一下轻啄着贺禛脖颈间处的皮肤,“长官,你今天很帅,很帅。”   贺禛微微昂着头,后脑抵在监管室合金门板上,发出嗯的一声。   齐涟向下摸到贺禛的手,与他十指相扣,嘴唇擦过贺禛脸侧肌肤:“我已经与那位审判长说好了,等事情全部尘埃落定,我就入赘到艾格斯星。”   贺禛愣了愣,没想到齐涟会如此说。   齐涟见贺禛难得出神,正要说些什么,忽然鼻尖嗅到一股不明味道,他只用了一瞬就明白这是,于是抬起来头,看着贺禛说:“长官,我闻到了一股味道,你猜是什么味道?”   贺禛避开齐涟目光。   齐涟见贺禛不答,自顾一笑,一点点挽开贺禛的黑金配色的执行长官制服袖子:“我猜是药剂的味道。”   贺禛没拒绝齐涟的动作,他手臂三天前受了伤,用了伤药,但那些“武器”攻击力极高,短短三日无法彻底痊愈,到现在手臂还结着痂。   “ ok ,长官你现在可以想想怎么向我道歉了。”齐涟打了个响指。   贺禛说:“我为什么要道歉?”   齐涟言辞凿凿,十分在理:“因为你在通讯器上总是对我说没事和一切都好,但现在并不是没事,长官你骗了我,向我道歉是应该的。”   贺禛:“……”   贺禛抿了抿唇说:“抱歉。”   齐涟手在胸前交叉,比划了一个叉:“不行哦。”   贺禛:“……”   贺禛算是看出来了,齐涟就是故意找茬:“你想怎么样?”   齐涟极具暗示性的眼神在贺禛身上扫了半圈,停在被金属腰带黑色制服束缚下的腰身,最后落在贺禛眼睛上,偏还故作为难道:“这就要长官你的诚意了。”   ……   不得不说,联盟的眼光确实不错,制服束腰,配上皮质长靴,把贺禛身材衬得干净又利落,齐涟本没打算用这身衣服做些什么,但总有些事是不受控制的。   比如当被贺禛用这种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愿意给你摘星星摘月亮的眼神看着他时,齐涟不得不承认男人骨子里的劣根性确实难以剔除。   再比如此时此刻,齐涟只不过是亲了贺禛一下后颈的凸起,贺禛整个脖颈连带着下颌都紧绷了一瞬。   反应怎么这么大啊。   齐涟饶有兴致观察着,视线化为实质,最后是贺禛忍无可忍,攥着桌子的手改为扣住齐涟,嗓音发哑地命令道:“专心。”   齐涟得了趣似的一扬眉:“遵命啊,长官。”   平心而论,贺禛“道歉”了挺长时间,久到有人来敲门叫贺禛商量关于τ星拍卖场后续事宜齐涟还没满意,最后还是贺禛允许齐涟在他身上留下印子才罢休。   。   穆苍一案涉及军部方方面面,碍于穆苍上将的身份,由最高法庭主审,军部司法部门为辅,必将与穆苍“武器”一案有关人员调查清楚。   期间,齐涟作为曾经的被绑架人员半个受害者也有参与问话,至于贺禛则是这半个月都被迫住在了最高法庭,不过由于贺禛执行长官的身份,所住房间已由那个小小监管室换成了独立套房。   齐涟去参观过……数回,哪里都不错,对齐肇远甚是满意。   等穆苍一案正式落幕已是一月份,在这一月内军部职员调动不计其数,有人升有人落,目前军部只剩下唐开济这一位司令,联盟总统为制衡又提携两名上将,以形成制衡。   至于最高法庭,依旧是老样子,在穆苍行刑后再次退出军部权利纷争,主诘问、监督、刑罚。   临近新年,尽管主星四季如春,并无季节划分,街上也是应景地挂上了红灯笼,行人三三两两走在一起,充斥着一股新年即将到来的愉悦幸福。   在新年临近的前一周贺禛回了艾格斯星,艾格斯星公务堆积众多,即便贺禛有远程办公,也有些文件需要需要亲自上手过问。   齐涟知道贺禛忙,没总发消息,只偶尔在深夜,在担心贺禛熬夜加班的深夜里发个消息,提醒一下那位超级爱工作的执行长官,你应该休息了,你如果不休息的话,下次就需要“道歉”了。   是的,没错,“道歉”这两个十分朴实无华的词在齐涟与贺禛这里重新被赋予了某种特定含义。   在新年当天,陪齐肇远与白茜吃过饭后,齐涟就找借口溜回了房间,给那位远在天边的执行长官发了通讯。   通许很快就接通了,贺禛那张许久没见但依旧很戳他心窝的脸出现。   齐涟一点屏幕道:“在做什么?”   贺禛扬了一下眉,通讯器屏幕倒过去,一大帮乌泱泱的人很快出现,有从始至终看他不顺眼的佐群,还有一如既往眉眼若寒霜的乔语寒,以及力大如牛才出医疗中心的贝拉。   齐涟惊了一下,坐在床头一眯眼睛:“长官,你这里很热闹嘛。”   贺禛貌似是笑了一下,“你那面不热闹?”   “还行吧。”齐涟见贺禛回了房间,换了个话题说:“长官,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不等贺禛猜,齐涟憋不住了:“我在军部的工作已经交接完毕,大约四五天就能到艾格斯星会议大厦工程部任职了。”   他与贺禛的事一开始就没想瞒着,在庭审结束齐肇远就告诉了白茜,毕竟这玩意儿又不是什么秘密。   齐涟开心了,身上那股懒散劲儿就上来了,他凑近屏幕看着贺禛,忽然就敬了一个超级不规范的流氓礼:“到时候你就是我顶头上司了,贺长官。”   “记得多多关照。”   贺禛不置可否,只道:“看你表示。”   齐涟一啧,说:“我决定现在就写一本书,书名为《贿赂长官的108种方式》。”   贺禛说:“拭目以待。”   与贺禛闲聊了几句,关了通讯器,齐涟正准备洗漱,忽然瞥见某个球,一愣:“你怎么还在这?”   这个球的给他任务只是心动指数和HE进度100%,他早就达成了,本以为这球早就走了,谁知竟然还在。   116理直气壮:【当然是因为本球……呸,是本统有良心,要看你和贺长官拳打boss,脚踢坏蛋,清除了一切可能威胁到HE的因素才能离开。 】   齐涟注意力全在第一句上:“系统就系统,还统统,卖什么萌?”   116怒:【你懂什么。 】   齐涟知错就改,做人的不和做球的一般见识:“我错,行了吧。”   【行了行了。 】   116很是大度,蹦了几下当做挥手拜拜:【坏蛋已经消灭了,我也要走了,宿主大大再见! 】   “再见。”   也许是昨日才与通过讯的原因,在第二天清晨,齐涟看着窗外将亮未亮的天色竟然觉得这四五天变得煎熬起来。   于是,他当下做了决定。   今天就出发。   新年伊始,齐肇远与白茜都休假在家,在吃过午饭后齐涟正想着如何说,一则来自贺禛的通讯传来。   通讯没有文字,只有照片。   是齐涟在和棺材房一样压抑逼仄的隔间时提到的那家蛋糕店。   齐涟立马站起身和白茜打了声招呼,穿上挂在墙上的大衣出了门。   这家蛋糕店位于星区中心,齐涟乘坐悬浮车很快抵达,他从车上下来,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贺禛。   他坐在窗边,穿着一件驼色大衣,这种暖色调的衣服贺禛鲜少尝试,但身高身材都摆在那,穿上也是标准的衣架子,并且在阳光的照耀下,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春日正好的倦怠与懒意。   这样的贺禛难得,齐涟在原地看了会儿,才敲了敲贺禛那扇玻璃。   等贺禛看过来,才走进。   他与贺禛有一周没见,不长,但就是想。   嗯……谈恋爱这东西还蛮无理取闹的。   齐涟在贺禛对面坐在,笑着问:“请问这位本应在艾格斯星的长官,为什么会千里迢迢跑到主星?”   贺禛扫了齐涟一眼,说:“让你贿赂。”   贺禛的话依旧很少,但就是这种简短的话,在某些时候效果却是惊人的。   就比如此时,齐涟难得接不上去,视线在桌上扫了一眼,瞥见贺禛桌前的芒果奶昔。   在这一瞬间关于谈恋爱的蛮不讲理上来了,齐涟说:“长官,在我被星盗绑架获救时,填了一份关于个人信息的资料表,从我最喜欢吃什么问到我最喜欢什么花。”   贺禛说:“所以?”   “所以……”   有店员来了,齐涟随手要了份橘子蛋糕,摸过贺禛桌前的芒果奶昔,芒果与奶香混在一起的味道一如既往地好喝,齐涟笑了笑说:“所以……贺禛,我也爱你。”   贺禛一怔,随之一笑,弯起的眼睛异常漂亮。   恰逢大好的霞光照进来,映得贺禛眼眸清亮剔透,齐涟忽然就想起他单方面误以为是初次的见面,那时他曾笃定贺禛的眸子如何都照不透。   而现在,当再次对上时。   齐涟恍然发觉贺禛的眼眸一如既往,曾经的照不透只是轻掠一瞥太过短暂的错觉。   如今,再也不会。   他会长久地看向贺禛。    第122章   江北大学, 论坛。   板块:双王之争。   主题帖:商辂和施灼又双叒叕…… battle上了! ! !   194L :我说怎么没在计科院看见商辂,原来是在这里[哭笑][哭笑][哭笑]   195L :姐妹,你技术还是不到位,商辂他除在了计科院,不就是在去找迟月窈的路上吗?   196L:有理有理。   197L :不得不说商辂和施灼还是一如既往的帅气,只是不知道幸运女神什么时候才能降临到我身上,让我也体验一下同时被两大风云人物追求的感受!   198L:姐妹, 午休时间早就过了,你还没醒吗?   199L :话说回来商辂和施灼追迟月窈得有一年了吧,怎么还没分出胜负。   200L:谁知道呢,不过话说回来,我压施灼,施灼这张脸太正了,这种骄矜中还带点奶味的臭弟弟姐姐真的拒绝不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嗝嗝!   201L :那我压商辂,商辂那五官啧啧啧,简直了。   ……   不知不觉关于“双王之争”的话题在不经意间拐去了一个马里亚纳大海沟,就“谁能抱得美人贵”盖了整整百层楼。   但无论这楼盖得有多高, 深处风暴中心的三人全都不知情。   江里大学位于J市卜奎区, 作为全国排名名利前茅的高校,江里大学创立之处便占据一风水宝地, 既紧邻博物馆与艺术中心, 又因位于J市西北部,交通便利,乘坐110公交车,两站就抵达一处美食街。   美食街中不仅随处可见流动小车小贩,又有蕴含浪漫风情的法式餐厅,因其独特的中西合璧特点酷受广大学生的喜爱。   此时位于美食街一家西餐厅,靠窗的位置坐着一男一女。   女生长发及肩,皮肤莹白,穿着碎花长裙,一双清亮的眼睛藏着笑,一眨不眨看着对面的男人。   对面的男人也生得极好,眼窝深眉骨高,单眼皮的眼睛天生带着点冷意,是不服管教的长相,然而此时却拿着刀叉,十分贴心地为女生切着牛排。   任谁看都是一副郎才女貌的画面。   只是这幅画面落在某人眼中却恨得牙痒痒。   这人头顶着一头金发猫在装饰性绿植后,竖着耳朵不放过旁桌男女的每一字每一句。   五分熟的牛排很快切完,男生推着陶瓷盘递给女生:“月窈,你生日马上就到了,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吗?”   迟月窈一愣,很快笑着开口说:“这可不能透题,需要商大少爷自己想。”   “行,那我自己琢磨,但先说好,送得不合心意可不怪我。”   迟月窈问:“你会吗?”   商辂眉梢一挑,意外瞥见绿植后的某颗金发,挂在嘴边的话转了弯:“当然不会。不过你生日当天记得好好打扮,毕竟……我当天有话对你说。”   对上商辂暧昧的眼神,迟月窈霎时明晓,心照不宣地一笑,正要应声好,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清亮的男声。   “月窈什么时候不好看了,哪里还需要特意穿。”   这声音来得嚣张突兀,偏又表现得理所应当,商辂朝发出的方向偏了一下头,明知故问道:“施灼,你怎么在这?”   “路过。”施灼哂笑一声,右手抬起,中指极自然地敲着桌面上,“你还没有回答我,月窈什么时候不好看了。”   商辂没有说话,一声不吭地看着施灼,霎时有串看不见的电流在空气里噼里啪啦,好像下一秒就能炸成一朵朵烟花。   “月窈当然什么时候都好看,但似乎并不妨碍她美上加美。”商辂笑了笑说。   这火药味太浓烈了,迟月窈也做不到装看不见,连忙打圆场:“施灼,你要不要也坐下吃一点。”   “谢谢月窈,但是不用了。”施灼转而看向商辂,明晃晃暗示道:“我怕有的人不欢迎。”   施灼长得好,五官带着股神采飞扬的骄矜味,眼型不是圆润那一挂,但一刻意向下撇,就添了点可怜味。   迟月窈一听,不着痕迹地瞪了商辂眼,吩咐服务员加上副餐具和椅子,于是三人就这么不尴不尬地吃了顿饭。   中途,商辂去了趟厕所,洗完手正要顺手把单买了,一颗张扬的金色脑袋远远走来,抱胸靠在墙壁一侧:“生日那天,你要对月窈说什么。”   “说什么?”商辂透过镜子与施灼对视:“我想说什么你难道不清楚吗?”   施灼掀开眼皮,冷冰冰地迎上去:“我劝你最好老实点,月窈不会答应你的,到时候被月窈拒绝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商辂喉间溢出丝笑音:“不答应我,难道答应你吗?”   不等施灼再回击,商辂走近一拍施灼肩膀,在他耳侧说:“懂不懂先来后到,做哥哥的还没谈恋爱,你这做弟弟的着什么急。”   施灼瞬间变脸,眉眼间充斥着一股能不能让商辂赶紧从这世上消失的恨劲儿。   他年纪小,比迟月窈小上三个月,与商辂相比更是小上一岁,他最讨厌的就是别人拿他年纪说事,偏偏商辂每次都得在他耳边提醒一句,好似生怕他忘了。   餐厅卫生间不小,装修豪华,洗手台上摆放着精致的茉莉香薰,然而此时充斥在卫生间的淡淡花香全被两人间的火药味取代。   暗潮涌动,似暴风雨来临前平静。   在无人在意的角落里,一只光球默默注视着一切,它已经出了四次任务,虽说每一任务都以一个离奇的角度完成,但每一本书中途都改了一个分类,导致业绩根本都算不到它头上!   亏它还是优秀毕业生,因为这事没少被别的统嘲笑,它总结经验,终于明白某个道理!   沉某和男主是发小,发生嗯嗯的事很正常!第二个也是同理,换它被统喜欢了五六年,也会嗯嗯!至于第三个更好解释了,小满这么可爱,程某嗯嗯很正常!第四个两人从小就见过,嗯嗯也合情合理!   于是在接二连三的合理下,116悟了。   在这本书中商辂与施灼是情敌关系加死敌关系,它就不信两人能嗯嗯上! !   116深呼一口气,猛然往前一飞,冲到商辂肩上。   哦耶,绑定成功!   “比你年轻就行。”   “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   孩字说了半截,剩下的话全卡在喉咙里。   【叮!开机成功。 】   【剧情加载中……】   【1%、2%……21%……99%……】   【剧情加载失败,请宿主自行探索。 】   116在商辂肩上重重蹦跶了好多下,天知道它找到一个合适的宿主有多开心!   【恭喜宿主大大成为有缘人参与到《窈窕有其双》HE修订计划! 】   【本统,作为星际优秀毕业生,将为宿主大大一路保驾护航! 】   【哦耶! 】   商辂:“……”   商辂怀疑自己得了精神病。   “你这是什么眼神。”施灼话锋一转,神色古怪地看向商辂。   “你还有事?”商辂上下一顿打量施灼,当务之急是先判断出自己是否得了精神病:“你要看我上厕所?”   “有病吧,你不才上完。”   “尿频,不行?”   施灼一磨牙,恶狠狠瞪了商辂眼,转身走了。   确保施灼消失在视野后,商辂才看向这个从趴在自己肩上改为飞到自己眼前的……球。   “你谁?”商辂先发制人。   被商辂那双狭长的眼睛一看, 116莫名有点怵,【我……我是助力HE系统116 ,你可以叫我统统。 】   “什么东西。”商辂撇了这个球一眼,有点不耐烦了:“离我远点。”   116:【TT】   116头一次绑定这样的宿主,没有经验,只好板起脸,将不完成任务就死翘翘的事实告诉商辂。   商辂又不是蠢货,自然是不信,一张俊脸极度不屑:“你看我是三岁小孩吗?”   116:【……】   116没办法,只好先让这位油盐不进的宿主大大体验一把死亡逼近的感受。   霎时,铺天盖地的威压齐刷刷向商辂逼近,原来云淡风轻的商辂脚下一个踉跄,扶住盥洗池的手腕青筋突起,豆大的汗珠顺着额角滚下。   商辂盯着这个球,挤出完整的几个字:“任务……是什么?”   116不想结仇,赶紧把威压收了,开始介绍前情提要。   按照这个球的说法,这个触感真实的世界是一本巨大的买股文。   买股文顾名思义,主角会有多条CP线,读者则是通过买股的方式来支持其中一条感情线。   而在这本名为《窈窕有其双》的买股文中,他,商辂就是女主迟月窈感情线中的其中一支股,另一支股也就显而易见了,是施灼。   这本书的细节商辂不清楚,只能从简介中看出他施灼皆是对迟月窈芳心“明”许,是不择不扣的死敌关系。   他与商辂竞争了三十万字,在最后二十万字时跟被下了降头似的达成了“大被同眠”的约定。   神经病啊。   但是这远没有结束。   买股文以读者的支持率占比定CP线,偏偏这本书的作者偏心施灼,导致原本他与施灼五五开的剧情占比变成了三七开,于是支持他的那批读者纷纷叫嚣着退钱。   而原作为了继续吸引读者,走上了十八禁的道理,开始各种擦边,也就是三人行的“大被同眠”,这一离谱操作虽然保留下了读者,却也导致这本书擦边太狠,最后被网站查封。   《窈窕有其双》虽然HE了,但由于擦边以及被查封等因素,星际HE联盟将其判定为BE ,也就有了今天这一遭。   商辂听完全部剧情走向,除了一个神经病外再也找不到别的词。   他确实是在追求迟月窈,施灼也确实同他是死敌关系,但这个“大被同眠”的结局大可不必,他远没有到即便与人分享也要与迟月窈在一起的程度。   而且,施灼的性子他也算了解,这人胜负心非同一般,是绝对不会同意。   “也就是说,我是买股输了的一方。”   商辂从卫生间出去后推开走廊最深处的窗,手里夹着一支烟,没抽,只像是起到某种镇定心神的作用。   他理了理思路,找准一处关键,“所以我要撮合施灼与迟月窈?”   116当然知道施灼是商辂情敌,这会儿也有点好不意思:【呃……也可以这么说。 】   商辂感叹了句:“真狗血啊。”   他追求迟月窈一年了,从大一到大二,本打算趁迟月窈生日这天表白,表白成功的几率百分之七十,他再真诚点也就差不多成了,谁料出了这档事。   他没再外面停留太久,既来之则安之,有这个球在也只能看一步走一步。   穿过通往卫生间的长廊,尚未走进,先听见阵阵欢笑声。   女生温柔,男声爽朗,不知道提到了哪里,迟月窈害羞的捂了一下嘴,脸颊微红,是娇俏羞涩的模样。   背对着他的施灼则是默默扮演着守护者的形象,喂了迟月窈一口切好的牛排。   商辂注意到,迟月窈没有拒绝。   商辂无意思皱了皱眉,这样的场景往日时常发生。   但凡他单独约迟月窈出门,要么偶遇施灼,要么是迟月窈以朋友为名带上施灼,好似无形之中有一根红线,将他们三人牢牢束缚在一块,谁也别想逃。   从前身在局中,不觉哪里不对,而今……站在距离他们五米之外的位置,以上帝视角去看,似乎每一处都透着不合常理。   眉尖蹙起,商辂脚步也停在原地。   商辂迟迟未归,迟月窈随意扫了半圈,看见商辂不知何时出来,清丽的面颊扬起一丝甜甜的笑容:“商辂,你怎么才出来?”   商辂提起笑容走过去,拉开凳子做下说:“刚去透了会儿气。”   “这里是有些闷。”迟月窈附和着说完,话题不自觉跑到施灼身上:“刚小灼在跟我吐槽画室的地板,说是看不见的大嘴怪,什么都不喜欢吃,就喜欢吃橡皮。”   商辂看了施灼眼,这人一周前又换皮肤了,从一头红发变成了金发,此时太阳照进来,映得他半张脸都金灿灿的,头发丝的影子都打在餐桌上,一摇一晃,还怪张牙舞爪的。   施灼没有注意到商辂的打量,拿着餐叉有一搭没一搭地戳着牛排:“都说了不要叫我小灼,我也不过是比你小五个月好嘛。”   “小三个月也是小啊。”迟月窈看向商辂,企图寻找同盟:“商辂,你说是不是。”   听到自己名,商辂才把落在施灼头发上的视线挪走,他本没想说什么,但对上施灼三分不屑,三分不愿,四分不满的眼神,他就有了说点什么的冲动。   “我同意月窈的说辞,毕竟按道理你得管我和月窈分别叫上一声哥、姐。”   如愿看见施灼不爽的表情,因那球带来的坏心情顿时好上不少。   商辂嘴角翘着,继续说:“是不是啊,小灼。”   啪——   很脆、很响、很亮。   是施灼手中餐叉磕到白瓷盘的声音。   目光上移,从餐叉移到施灼那张扭曲的脸上,商辂眉梢向上一扬。   舒坦了。   迟月窈一愣:“小灼,你怎么了?”   施灼捏着餐刀的手一紧,摇了摇头,在迟月窈的注视下,眼睛眯成一条缝对商辂不怀好意地一弯,然后转向迟月窈:“月窈说什么都对。”   迟月窈不疑有他,笑了声说好。   这顿饭是商辂请客,但作为请客的人商辂吃得明显心不在焉,心里想着事,即便方才舒坦了也是短暂一小会儿。   结完帐,迟月窈去对面的奶茶店买奶茶,他站在餐厅外,迎着光看向朝他走来的施灼。   商辂问了句:“怎么不去帮月窈排队。”   施灼倒是想,但迟月窈给他撵回来了,这话没面子,施灼不可能说,只道:“关你屁事。”   商辂:“……”   商辂啧了声:“你是屁啊,就关我屁事。”   施灼立马怒了,瞪着商辂:“你……”   “别你我了。”商辂笑了,下巴朝买完奶茶的迟月窈一抬:“月窈过来了,要是还想当乖弟弟就老实点。”   施灼立马老实,对着迟月窈笑得灿烂,嘴上却仗着迟月窈听不见说着极不相称的话:“我也要在生日那天向月窈表白。”   他朝商辂一呲牙:“月窈不会答应你的,她只会答应我。”   商辂没心情听施灼在这废话,随口敷衍说:“哦,恭喜你哦。”   施灼:“……”    第123章   从餐厅回校后,商辂径直回了寝室,迟月窈送他的甜奶绿孤零零放在书桌上。   美食街距学校不远,三人步行回来,一路上施灼不停地对迟月窈嘘寒问暖,又是帮忙拎奶茶又是帮忙背包,每做一件事都要对商辂扬起一下眉梢,瞧那弧度,骄傲得跟小学生得到大红花着急找人炫耀似的。   也不知道这人脑回路怎么长的,对他这个死敌耀武扬武。   在床上没躺上会儿,寝室门开了,人没走进,咸腥的汗味先扑进来,黎高阳手里抱着个篮球,瞧见在床上躺尸的商辂打趣了句:“约会顺利吗?”   另一个瘦猴长相的人轻笑了声:“你是不是没看论坛, 好好的甜蜜双人约会,硬生生变成三人行,要是能顺利才怪。”   “三人行?”黎高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三人行?”   瘦猴名为华霄,长辈似的拍了拍黎高阳肩膀:“阳啊,哥哥实在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了,吃瓜都赶不上热乎。”   士可杀不可辱,黎高阳一瞪华霄:“滚。”   话题拐了半天,华霄可算是把话茬扯了回去,找到名为“双王之争”的主题帖往下拨了拨,最后一声高昂地哎,举着手机到商辂床头:“哥们,你死敌又有动作了!你还不快起来!”   短短一小时,“双王之争”的主题帖已经盖了八百层楼,最后一层楼是张角度离奇的偷拍照,但即便这张照片糊得亲妈都不认识,商辂依旧看出站在娃娃机前的一男一女是施灼与迟月窈。   想来是他们三人在校门口分别后,施灼这个兵不厌诈地晚走了步,邀请迟月窈去了电玩城。   换作往日,商辂早就三步并两步下楼梯,一路风驰电掣赶到电玩城,但……今日,他实在有些兴趣缺缺。   毕竟……为了性命着想,在绑定这个球的那一秒,他就是失去了竞争资格。   且不论他到底喜不喜欢迟月窈这一条件,费尽心思做一件事,眼看要获得成就,却被告知从一开始你就没有资格。   这太戏剧性了。   商辂大爷似的从床上坐起,一条腿屈起问:“主题板块叫什么”   “呃……”华霄莫名有些羞耻,虽说他也是论坛十级冲浪选手,呃了半天在商辂越来越不耐烦的目光下说:“……双王之争。”   “什么?”   “就是你和施灼。”华霄尴尬地一挠头,见商辂面露不困惑,解释道:“大一刚开学时,有个校草评选,你和施灼都在上面,支持谁的都有,反正最后是没分出胜负,还有迎新晚会,你不是报了个钢琴,施灼报了个街舞,那些人又battle上了,久而久之就有了这么个板块。”   商辂手撑在膝盖上,摸出手机,中肯地一针见血地评价:“神经病吧。”   华霄:“……”   得了答案,商辂登陆江北大学论坛,搜索进入“双王之争”板块。   板块内发帖人数居高不下,几乎一分钟就有一个新帖,商辂逛了圈发现主题大差不差,主要围绕着他与施灼谁能抱得美人归进行发帖。   支持谁的都有,支持他的就是一顿夸,支持施灼的也是一通彩虹屁,没什么稀奇的。   商辂正好退出论坛,忽然瞥见个抓人眼球的帖子。   521L甜青椒:你们难道不觉得……SL和SZ还蛮般配的吗?   商辂目光一顿,如果不是对自己名字缩写过于熟悉,他都要怀疑自己是喝了假酒。   点开评论区,果不其然嚷嚷成了菜市场。   [姐妹,走错片场了。 ]   [能不能别腐眼看人基,也不知道脑袋这么长的,这两人水火不容的还不明显吗]   [ +1 ,我跟这两人是高中同学, SL和SZ是真的有我没他有他没我的死敌关系! ! ! ]   ……   回复的人太多,商辂本不想理会,但“般配”这两个实在是跟扎脑袋里似的挥之不去。   商辂随手注册了个账号,回复甜青椒:出门右拐,眼科,慢走不送。   回完,商辂合了手机。   按照计划,商辂应该在迟月窈生日这天表白,然后happy ending ,奈何这个球的突然出现打了他了个措不及手。   由于《窈窕有其双》这本书被网站查封的客观因素, 116无法将全部剧情传输给他,只告诉了他“大被同眠”的结局,除此之外什么都处于未知状态。   但以当前状况来看,只怕即便他没绑定116,生日当天的表白也没成功,不然以他只要抓到必定牢牢攥在手中的秉性是绝对不可能与人分享。   距离迟月窈生日只剩一周,商辂却没有按照计划那般继续刷着好感度,只是按部就班地上课、吃饭、睡觉,除此之外就是摸出手机看看论坛。   双王之争的板块每日都有人更新,最近关于他的帖子所有降低,按照此消彼长的道理来看,关于施灼那部分内容开始直线上升。   江北大学占地六千亩,不有意寻找碰面极难,但挡不住迟月窈与施灼都是学校的风云人物,每日都有人偶遇且实时更新进度条,看起来比商辂这个情敌都要关注。   照片每天不重样,要么是两人在学校上闲逛,要么是共进早午晚餐。   最近的一张照片是两人晚饭后在操场上散步。   照片上的迟月窈面带笑容,眉眼温柔似春水。   施灼也依旧是骄矜倨傲的样子,一身中灰色连体衣,脚踩马丁靴,束腰装扮,越发衬得身高腿长,明明太阳已经落山,金灿灿的脑袋上却别着个橙色镜片的墨镜,也不知道防得是哪门子太阳光。   莫不是皇帝的紫外线。   正想着,微信弹出条消息。   [月窈:晚上要一起吃饭吗? ]   商辂手按在屏幕上停了会,打开电脑,拍了张照片过去:小组作业[哭笑]   [月窈:好吧。 ]   手机倒扣在桌上,商辂揉了揉太阳穴再度拿起进入论坛,一遍遍浏览起在他没联系迟月窈这一周内,迟月窈与施灼的照片。   照片很多,他翻来覆去地看,终于确定了一件事——   他对迟月窈确实是没有占有欲。   在看见迟月窈与施灼走近时并不会生出一种“她只能属于我”的贪婪欲/望。   没吃过猪肉难道没见过猪跑,商辂又不是傻子当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商辂也有在思考他为什么会喜欢或者说是追求迟月窈,但他追根溯源了整整一周也没找到源头,只记得他与迟月窈本就是高中同学,家里离得又近,外加到了大学这个该谈恋爱的阶段,然后……   然后就十分莫名其妙得莫名其妙地追起了人。   如果不是提前知道这是剧情的一部分,他都要怀疑有人给他下了巫术。   大二课程普遍增多,商辂每日上课下课,上午 第二节是大学生创新创业指导,商辂踩着楼梯上楼十分戏剧性地撞见迟月窈。   他与迟月窈一周没见,按理说文史院的迟月窈本不该出现在计科院,但迟月窈大二有个多媒体技术与应用,需要到计科院上课。   迟月窈一愣,随即眉眼弯弯地一笑:“下课要一起走吗?”   但凡迟月窈在计科院有课,商辂都会在门口等迟月窈然后一起去六食堂吃饭。   如今商辂跳脱了剧情,迟月窈对他的吸引人已如粉末一般湮灭,更何况他还要走任务,自然不愿意掺和,他正想找借口回绝,忽然有人带声一同从走廊右侧传来。   “月窈。”   这声音听在耳朵里,说是深入骨髓都不为过。   商辂顺着声音看过去,不出所料看见手里拎着小蛋糕朝这面走来的施灼,这人一身水洗蓝牛仔套装,扣子没系,露出里面的内搭衬衫,有点长的头发在脑后扎了一个小揪,平白添了点艺术气息。   虽说他本就是艺术生。   施灼朝迟月窈露出他惯来伪装在外的乖巧懂事的笑容,等迟月窈不注意时立马转向商辂,眉梢得意洋洋地挑起,光瞧那弧度好像能和太阳肩并肩。   商辂心中了然。   看来施灼在这一周内与迟月窈相处是取得了关键性进展。   “玫瑰荔枝。”施灼提了提袋子说。   迟月窈没拒绝,伸手接过说:“谢谢小灼。”   商辂暗暗看着,心说施灼可真爱啊,一个在美院的艺术生竟然横跨半个校区到计科院,这蛋糕什么时候送都可以,可这人偏偏趁迟月窈到计科院上课时送。   这不存心向他显摆吗?   幼不幼稚,跟个暗中较劲的小屁孩似的。   也是,毕竟比他小一岁。   送过蛋糕,上课点也快到了,迟月窈踩着楼梯上楼,施灼挑衅的目的达到,自然懒得和商辂交流,跟着一并离开。   对于施灼的挑衅商辂没什么实感,虽说这种努力了半天连得到入场券资格都没有的状态并不好受,但想通了也就过去了。   没有入场券,以后找个只为他一人开放的宝藏地不就行了吗。   商辂抬起脚正要往教室走,期间说不上什么原因朝后一瞥。   迟月窈与施灼也走到楼梯口,迟月窈要快上一步。   于是商辂只能看见施灼,夏末时走廊窗户开着,风吹进来,商辂眼尾掠过一抹红色。   等他再细看时,发现这抹红色是施灼是用来当配饰系在牛仔裤腰上的红色复古丝巾。   迎风一吹,跟本人一样张牙舞爪。   联想到逛了一周论坛,施灼每时每刻不重样的穿搭,商辂喉咙间溢出一声听不出是在表达什么情感的哂笑。   这人莫不是开屏的孔雀?   舞成这样。    第124章   迟月窈生日聚餐定在学校附近的一家KTV中, 迟月窈人缘好,朋友多,生日这天邀请了不少人。   商辂从衣柜里找出件牛仔裤和白T ,正要套头换上,华霄突然哎呦了声:“哥们,今天迟月窈生日,你就穿着这么随便?”   商辂反手合了柜门,狭长的眼睛瞥扫过去,带着一股理所当然的劲儿:“不行?”   华霄一哽,虽说商辂那长相摆在那,怎么穿都不会差,但作为室友他还是得操心一二,找出手机:“美院那边有人发帖了,偷怕的施灼照片,啧啧啧,这打扮,说是招摇过市都不为过。”   商辂上半身刚脱去,露出肌肉覆盖的小腹与肌肉,带着股视觉的冲击,他摸过华霄手机看了眼,又反手抛回去,没什么笑意地乐了声转身套上T恤。   完全不明白笑点在哪里的华霄:“……”   换过衣服商辂拿过提前准备好的礼物和华霄、黎高阳一块出了门。   商辂从前追求过迟月窈,迟月窈与他室友关系都不错,生日宴自然都要邀请了。   白天大家都有事,就定在了晚上。   夜里是KTV的主场,五光十色的灯光照在人脸上,跟在脸上涂饰了人体颜料似的, 泼墨重彩。   商辂到的早,推开包厢门时人没到几个,但到的都是那几个能闹腾的,看见商辂纷纷打趣起他与迟月窈的关系。   商辂没和他们计较那么多,左右一会儿施灼来了这帮人就闭嘴了,正好刚出门的迟月窈也回来了,看见商辂一笑说:“今晚好好玩,一定要尽兴。”   “必须的。”   随便唠了几句,商辂就找了个安静地方坐在,包厢挺大,商辂坐在角落,华霄左右看了圈,绕道商辂身后,一怼他胳膊:“哥们,你怎么回事,今天不积极啊?”   “没事。”商辂掀开眼皮,视线从众星捧月的迟月窈身上挪开:“我就是……突然间悟了。”   商辂这话说得神神叨叨的,华霄没太听懂。   隔了小会儿,包厢有人接二连三进来,施灼手靠在休闲沙发扶手,听着黎高阳与迟月窈室友孟尔岚深情对唱,这两人性子性子都跳脱,一人一句唱得哭鬼狼嚎,但也挺有意思的。   一手完毕,下首续上,前奏间隙时包厢门开了。   黑色的音符从包厢里流泄出去,商辂转头,在光线晦暗不明下,眯了眯眼,探究的视线扫向门外。   这人身形高挑,肩上背着个牛仔蓝小包,带着股仍属于高中生的清俊少年气,上身白色不规则剪裁短袖,下身黑色金属工装裤,休闲与硬朗,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被他驾驭得极好。   除此之外,这人手臂上还挂着个墨绿色防晒服。   商辂淡淡收回目光,喝了口桌上的威士忌,怪不得这人白得能反光,大晚上都带着防晒服他不白谁白。   “抱歉,来晚了。”   见施灼又露出那种乖弟弟似的笑容,商辂顿时索然无味地摸出手机。   手机没什么可看的,便又登陆进论坛,双王之争板块今日热闹得堪比谁家结婚,全都在压今晚谁能抱得美人归。   商辂正犹豫着要不要也压个施灼,键盘才打开,身侧沙发忽然向下凹陷,商辂侧过身看见施灼在他身边坐下。   本来这地方挺安静的,施灼一来一下变成了人群焦点,商辂拿着手机一敲施灼膝盖:“朋友,你坐错地方了吧?”   施灼又露出了那种胜筹在握的恶劣笑容,一点在面对迟月窈时的乖巧劲儿都没有,商辂不禁感叹人为何能双标到这种程度。   不过细想也正常。   他与施灼第一次见面,他就把施灼人设拆了个稀巴烂。   施灼两个手指对着商辂眼睛一指:“我来监督你,你别想接近月窈。”   商辂乐了声,“有时间不去刷好感,来监视我,你大脑表层挺光滑啊。”   打嘴炮施灼打不过他,这会儿也只是恶狠狠地磨牙,反手把话抛回去:“你大脑表层才光滑。”   商辂没和他一般见识,继续逛论坛,没看几个押宝的帖子,脖颈挨上些温热。   商辂低头,是施灼胳膊。   他这面靠着沙发扶手,正想叫施灼往左边靠一靠,就听施灼说:“你喷香水了?”   施灼声音不小,但在KTV鬼哭狼嚎背景的削弱下,就小了很多,同时也多了点说话时带出的气息。   不过香水他还真没喷,他又不是施灼这个开屏的孔雀。   “没。”   施灼满脸不信,凑到商辂身上闻了闻,在嗅到阳光清爽的清茶香时立马捏着鼻子起身,满脸嫌弃:“真臭。”   商辂:“……”   商辂很认真地施灼,从眼睛到鼻子,再从鼻子绕回到施灼眼睛,很认真地问:“你现在损人是已经升级到一问一答的程度了吗?”   施灼不知道回什么,干瞪着商辂。   商辂哂笑一声,等施灼灼人视线消失后叫出116 ,在心里悄无声息地问:“施灼现在的心动指数是多少。”   心动指数只有在增加时才会出现,初始值无法显示,116嗖嗖地查询,面色为难,吞吞吐吐:【呃……】   商辂一看就知道不对,再见116这个球自己把自己憋了个通红,“怎么回事?”   116心虚地厉害? 【呃……施灼的初始心动指数是5%,HE进度也是5%。 】   “什么?”   商辂怀疑自己听错了。   如果只是5 %的心动指数,这人就能和他轰轰烈烈地竞争力一年,搞得全校皆知,贴吧盖了好几层楼,那等到100 %的心动施灼是不是还得上天入地,花大价钱买个全球热搜去,表演个什么叫人尽皆知。   商辂顿时不知道该拿出什么表情好。   而且……HE100%之路任重道远。   商辂说:“打个商量,你能不能去绑定别人,我保证不和施灼竞争迟月窈。”   【no! 】   116飙了句跟商辂上课偷学的洋文说:【俗话说话,最了解你的最了解你的不是朋友,而是你的敌人,所以——绝对不会有再比宿主大大更好的人选了! 】   商辂服了,他这个死敌不仅要和施灼一路竞争,还要管施灼的感情大事,只怕施灼父母都没他管得宽。   商辂在这头一路腹诽,那头生日宴也进行到高潮,包厢灯暗下去,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迟月窈室友推着蛋糕走进来,众人不约而同地唱起了生日歌。   施灼也跟着蚊子嗡嗡似的哼了几句,商辂分出心思听了两句,没一句在调上。   也不知道一个旋律简单的生日歌是怎么会被他唱成这个鬼样子。   生日歌唱到半途,一个“乐”字尾音拖出去,有人带着体温朝他靠近,是施灼。施灼凑到他耳边,笃定中又带着点小骄傲:“月窈绝对不会答应你的表白。”   说罢,在起身离开时商辂还听见施灼从喉咙间溢出一声轻哼。   对于死敌的挑衅商辂全盘接收,天知道他早就放弃了好不好。   生日歌唱至末尾,灯开了,三层的城堡蛋糕立在推车中央,众人纷纷叫嚣着切蛋糕。   迟月窈穿着温婉大方的白裙,切下第一块三角形蛋糕,切过蛋糕,礼物也一一呈上。   商辂注意到施灼送上一个长方形的礼盒,礼盒不大,应该是项链之类的首饰。   礼物送上,断掉的娱乐活动也纷纷续上,这帮人K歌累了,要来了卡牌,什么桥牌、大富翁都得靠边站,还得是真心话大冒险。   这人打什么主意商辂心知肚明,一周论坛不是白逛的。   商辂不想凑热闹,但这帮人硬是给他架上了,幸好运气还不错,没抽到他,第四轮时抽到了迟月窈。   迟月窈选的是真心话。   室友孟尔岚神神叨叨地一笑:“我呢,就不问隐私了,问个简单的。”打了个响指:“你喜欢孔雀还是豹子。”   在场有人能听懂,也有人听不懂,商辂冲浪了一周,刚好是能听懂的那个,不动声色地看了施灼眼,见他神经大条嚼着泡泡糖,笑了声。   孟尔岚此地无银三百两道:“没别的意思,只是我明天要出门,想着给你来个云逛动物园。”   迟月窈迟迟未说话,脸上悄无声息漫上一点红,最后避而不谈道:“我喜欢兔子。”   孟尔岚立马切了声,迟月窈是寿星,她再想追问也做不到。   可能是由于孟尔岚这个问题,下一句抽中就是商辂,未免遇见方才那种问题,商辂明智选了大冒险。   这帮人玩游戏没下线,商辂早就做好了准备,但当孟尔岚说选择身边人对他说我喜欢你时,他还是惊了一下。   商辂右边是施灼,左边是被黎高阳挤到他这的迟月窈,也正因如此,施灼到现在还憋这气,都快成河豚了。   “不行!”   他没出声,施灼先激动道。   一时间各种目光都汇聚到施灼身上。   也正是在这时,商辂心中有了注意,喝了口酒,一推杯子,杯中金灿酒液映着灯光晃动摇曳,零星酒液溅出,随即与施灼面前的杯子碰上,发出一点玻璃相撞的清脆音:“我喜欢你,给个机会呗。”   话音刚落,时间仿若被按了暂停键。   商辂后知后觉加上特定称谓:“施灼。”   霎时,吹口哨的吹口哨,叫好的叫好,整个包厢都成了马蜂窝,谁都没当回事,毕竟这两人的死敌关系人人皆知,只当是商辂故意恶心施灼。   “我靠!商辂你深藏不露啊!”   “快答应他啊,施灼,不答应显得咱们怕了似的!”   “……”   商辂只看着施灼,这人脸上表情五彩缤纷,从最开始的愤怒到迷茫,又到愤怒,最后十分笃定地说:“有病。”   商辂笑了一笑,没当回事。   玩过一局,商辂就找借口下场,游戏进展到高潮,包厢热度上开了又开始闷热,商辂给华霄发了有事叫他的消息,推开包厢去外面透会儿气。   走廊铺设大理石瓷砖,擦拭得干净,反射着KTV灯光,各种嬉笑吵闹声好似能穿过门房刺入耳中,推开窗户,夜间的风涌进来。   商辂摸出打火机和烟盒,点上一支,烟草过入肺中带着各种憋闷、干燥出来,经过过滤后心情好了不少。   商辂高三那年转学到J市,人生地不熟又赶上高三那年,沉甸甸的压力钩在心尖上摇摇欲坠,也就染上了尼古丁,幸而他烟瘾不大。   有脚步声一点点地从身后传来,商辂呼出一口薄烟,转过头看见施灼。   出包厢这一会儿功夫,施灼已经套上他那件墨绿色防晒服,墨绿色显白,衬得施灼少年人更重上几分。   他眉梢扬起一个疑惑的弧度:“你出来做什么。”   施灼说:“又不是你家开的,我想出来就出来。”   商辂没说话,给华霄发了则微信,在得到迟月窈出去后的消息后掀眸看向施灼。   他是单眼皮,看人时总有有种漫不经心劲儿,好像不值一提,无论是什么人或物都入不了他眼,但偏偏他眸子生得极黑,哪怕只是轻巧一掠,也会给人造成一种你被锁定了的错觉。   施灼被商辂这一眼看的莫名其妙,不自觉地蹙眉作出防御姿势:“想打架?”   “别想太多。”商辂笑了笑,那股错觉便消失了,随手扔烟进了垃圾桶:“走了。”   与施灼擦肩而过,施灼忽然扣住他肩膀:“月窈不喜欢烟味。”   哦,关我屁事。   商辂给自己一周时间作为冷静期,在这一周内他认真而仔细思考他对迟月窈的感情,再确定从前的所作所为并非出自本能后,自然一切全都如过往云烟般消散。   从此之后,他与迟月窈只会是两家离得近的朋友关系。   “所以……”商辂侧目看过去。   施灼说:“离月窈远一点。”   商辂本也没打算再和迟月窈有发展,但施灼一副故意露出牙齿威胁他的表情太逗了,想也没想就说:“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挣开施灼肩上的手,商辂踩着楼梯准备下楼,施灼又哒哒地追了过来。   商辂有点不耐烦了,转头正想叫施灼老实点,一个身材肥胖的大汉忽然从两名服务生中间艰难地挤过来,喝得极醉的大脑不会控制四肢,朝他身后的施灼直愣愣砸过来。   施灼背对着壮汉看不见,被砸的向下楼梯坠去,商辂出于本能胳膊往他腰上一兜,帮他整个人站稳。   谁料施灼跟有应激反应似的,条件反射给了商辂一脚,于是本就没站稳的身体直接向后昂去,一屁股坐在地上,那壮汉也倒在楼梯口。   施灼那一脚踹的不轻,一个鞋印印在他牛仔裤上,商辂对着鞋印直接气笑了,弯腰对着施灼眼睛说:“朋友,你有点好赖不分了。”   施灼自知理亏,没说话更没道歉。   商辂也没指望施灼道歉,注意到施灼眉间蹙得有点深,从施灼那颗金灿灿的脑袋扫到这人的运动鞋,喂了声:“你没事吧。”   “我没事。”施灼语气不好,看起来憋着气。   商辂不跟他一般见识,“走了。”   他踩着两三节楼梯下楼,没听见木质楼梯的吱呀声,回头便见某只穿的蛮漂亮的河豚还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商辂也跟着靠在楼梯扶手上:“打坐参悟佛门呢,还不走?”   不出所料又收获施灼一记眼刀。   商辂没工夫读他眼神:“你不说话我走了。”   往下走了两步,不出所料听见一声别扭极了的喂。   商辂转过头,饶有兴致地看向坐在地上的施灼。   施灼偏头避开商辂目光说:“脚崴了。”说了开头,后面的话也就容易了,施灼直接犹如戳漏的皮球一就泄气了:“起不来。”   “你早说啊。”商辂笑了,朝他走过去,扯着施灼胳膊帮他站起来。   两人离得有些进,施灼别别扭扭地把胳膊拿远点说:“我手机在包厢,我叫我室友。”   商辂看出施灼的不自在,让他靠着楼梯站好,自己回了包厢,他才出去不到二十分钟,包厢已经乱成一团了,商辂艰难来到施灼室友旁边,正准备告诉施灼情况,结果这两室友都喝高了,敌友不分的拉着黎高阳吹牛皮。   商辂啧了声,任劳任怨从桌上找到施灼手机,任劳任怨从沙发找到被挤成一个团的牛仔双肩包,最后任劳任怨出了门。   施灼仍靠在二楼楼梯扶手上,目光随意盯着周围,是无所事事的样子,方才那壮汉已经被服务生带下去,这块也稍稍安静了点。   KTV走廊的灯永远是应景的灯红酒绿,打在施灼那张浓墨重彩的眼上,意外得相配。   走得近距了,施灼才看见他,一张刚在他心里夸过的脸立马皱起,每一处都在说怎么是你。   “别等人了。”商辂拿着手机伸进施灼外套,“你室友已经喝到敌我不分的地步了,你今晚只能跟我走了。”   施灼显然也料到了这种情况。   商辂走到楼梯口,看向通往一楼的楼梯,在施灼面前半弯下腰。   “你干什么。”施灼的警惕性很高。   “你脑袋这么长的?”商辂十分疑惑:“楼梯,背你下楼看不出来。”   施灼撇过头:“不要。”   商辂心说你以为我愿意背你啊,不愿归不愿,又不能真丢施灼在这不管。   见施灼蹦跶了下,有单腿蹦下楼的趋势,商辂一把扯过施灼防晒服帽子,在施灼恨不滴扑过来咬死他的视线下说:“过来。”   施灼不动,从商辂手中解救自己帽子。   看着施灼一副防贼的样子,商辂对症下药采用激将法:“怎么,你害怕。害怕我这个死敌半路给你摔下楼梯?”   施灼果然咬钩上当,雄赳赳气昂昂夺过商辂手上自己的双肩包,靠蛮力扯着商辂脖子弯下腰,差点把商辂勒过去,最后左腿使力跳上去,期间,书包袋子又给商辂这张俊脸来了下。   施灼全没察觉,圈着商辂脖子,在他耳边恶狠狠地说:“我害怕,怎么可能!”    第125章   一路从KTV打车到医院, 经医生判断只是韧带损伤,连轻微骨折都算不上,开了药做了简单的包扎三四周就能好。   从医院出来,防晒服帽子被扣在脑袋上, 额前的金色头发在半空中七仰八叉, 疑似在表达主人公的不满。   “本来打算今晚表白的。”   商辂叫完出租车回来就见施灼为了不把重心落在受伤的右脚,整个人斜斜歪歪靠在电线杆上,一个人揪着帽子绳瓮声瓮气地说。   看模样还怪委屈的。   出于儿时那点还没完全消失的滤镜,有那么一瞬间,商辂竟然见鬼地觉得施灼有点可爱。   但,也就一瞬间。   施灼一看见他,就干脆利落地摘下脑子,顺带揉揉头发给自己做了个凌乱的随性发型,简言之是一秒就恢复了斗志昂扬的孔雀样。   商辂伸出手作势扶着施灼上车,谁料施灼这个不知好歹的竟然一巴掌拍到他手背上。   商辂皮肤虽然没到施灼白得反光那种程度,但也算得上冷白皮,施灼这么一拍,一个粉红色手抓印很快出现。   疼, 但尚在忍受范围内。   大概是知道自己下手狠了,施灼难得有点心虚,从商辂手中接过自己双肩包,老老实实挽住商辂胳膊。   “你能不能搞清楚状况。”商辂说着说着自己都无语地笑了:“要不是我你现在还在楼梯上坐着呢。”   商辂说得是实话,但要施灼承认怎么可能:“要不是你先出门,我以为你要和月窈表白,我怎么可能跟着出去,我要是不出去,怎么可能会崴脚。”   扶着施灼这个半残疾的上车,商辂开上车门做进后座:“你讲不讲理?”   施灼撇撇嘴,十分耿直地有问必答:“不讲。”   商辂:“……”   商辂他服了。   医院距离学校有段距离,两人坐在车上一路无话,拐进江北大学所在的启明路,商辂正要付钱,有节奏的咕咕声忽然在车内响起。   并且经过车内极安静氛围的渲染,越发响亮。   商辂付钱动作一顿,看向施灼。   施灼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手机在掌心中转了圈,商辂反手收了手机,道:“师傅,朱家小馆。”   “好嘞!”   那叫音贼清亮,司机师傅自然也没错过。   施灼难得没和商辂唱反调,挪着屁/股远离商辂,看向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朱家小馆就在学校对面,直走不超过二十米有一个胡同,拐进去第三家就是,车门打开,商辂扶着施灼上车,等人站稳了才去拿施灼放在车后座的双肩包。   商辂单肩挎上,扶着施灼往餐馆里走:“一晚上都没见你打开这个包,也不知道背着它有什么用。”   施灼一副不欲与凡人做过多交流的样子:“你懂什么,这是穿搭的一部分。”   商辂:“……”   施灼瞥了眼沉默的商辂,扭头哼了声:“理工男。”   “我是比不上你,天天在学校里搞时装秀。”商辂掀开门帘,找了桌空位坐下反唇相讥。   “你——”   商辂抽出菜单,对着施灼一点下巴:“我警告你,你现在打不过我。”   施灼一下就泄气了,开始思考起他独立蹦回学校的可能性。   施灼弯弯绕绕的功夫,商辂也点完餐:“两碗招牌炸酱面。”   老板得了话,掀开帘布进了后厨。   施灼看得目瞪口呆,手拿着筷子控诉似的一怼桌子:“我还没有点。”   “我帮你点了。”商辂放回菜单说。   “凭什么!”   “凭你现在打不过我。”   见施灼有暴走的趋势,商辂勉为其难解释说:“你没听见我说的招牌二字吗?招牌之所以是招牌,自然是喜欢它好吃,请问懂了吗?”   话音刚落,施灼肚子又是一声咕噜。   商辂目无表情看着生无可恋到金发都蔫了的施灼,缓了两秒仍是没忍住,只好偏过头偷偷摸摸地翘起嘴角。   施灼好似在他身上安了雷达:“你笑什么笑。”   商辂调整好表情,又恢复了从前的酷哥样:“你哪里眼睛看见我笑了。”   施灼很有自己的一套逻辑:“你管我,我说你笑了就是笑了。”   商辂:“……”   商辂还没表态,邻桌传来极力隐忍但仍是泄露一二的笑声。   他与施灼同步看过去。   邻桌是两名女生,一名长发,一名短发,短发的他认识,是学生会宣传部,貌似叫姜青。   偷听被主人公逮了个正着,姜青窘迫地挠挠头:“不好意思,我们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施灼笑得很温和,一点责怪的意思都没有。   商辂就在一旁静静看着。   他有时也挺疑惑,为什么施灼对迟月窈,对任何人永远和善,到他这就变得又蛮横又不讲理了。   难不成还真和第一次见面他就拆穿了施灼的伪装有关?   这个问题暂时无解。   恰好面也端上来了,商辂也放弃了思考。   朱家小馆原本是六食堂一个窗口,后来竞标没竞上,就改在巷子里,因面条劲道酱汁正宗,江北大学D区不少学生会在深夜前来。   商辂半碗面后,没立马吃,而是看向施灼,等施灼喉结吞咽几下吃下第一口后才问:“怎么样?”   美院在B校区,施灼平日没机会来。   施灼哼了声,心满意足地眯眯眼,慢半拍地意思到对面是商辂,赶紧恢复那种不拿正眼看人的表情:“马马虎虎吧。”   这人怕不是把口是心非刻在了骨子里。   吃过饭结过账,商辂让施灼在路边椅子上等会儿,自己去便利店买包烟。   大学城客流量密集,排队就排了好一会儿,商辂没用店员找零,顺手从结账台上拿走两块泡泡糖。等他出来时,施灼手里凭空多出一个iPad , iPad放在腿上,手里拿着笔在上面写写画画。   商辂从他后面走进,仗着身高优势一览无余,是组设计图稿。   “你参加了设计大赛?”   施灼唰地一下回头:“人吓人,吓死人的好不好。”   商辂没理他这话,视线仍停在施灼膝盖上的iPad 。   iPad上是画好的设计图稿,商辂一瞥,只看见这种流苏、破洞、波光……元素,反正是他看不懂的设计。   江北大学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课外活动十只手都数不过来,前阵子举行了场服装设计打球,无专业限制,施灼身为艺术生报名参加倒也不奇怪。   施灼注意到商辂目光落在何处,赶紧合上iPad装进双肩包里:“我警告你不许和别人说。”   “怎么怕我把你设计告诉别人?”   施灼跨上背包,十分自然地朝商辂伸出手:“你知道就好。”   商辂真他*服了。   B 、 D校区分别位于江北大学东西两侧,距离太远,商辂直接扫了辆共享单车,让施灼坐在车后座。   施灼最开始还不愿攥着死敌衣服,后来共享单车行驶在D校区通往宿舍楼的石子小路上,颠得施灼身形不稳,只好攥住商辂腰侧衣服。   商辂身形修长,臂膀结实,随着骑行动作腰侧肌肉时而绷紧时候松弛,张驰有力,手放在上面,温度好似能透过短袖侵袭过来。   施灼不自然地蜷缩起手指,扣上自己的防晒服帽子,遮挡住头发丝下的耳朵。   骑到宿舍楼下,没等施灼下车,商辂郑重地叫了声施灼名字,随即道:“我和你说件事,你先别惊讶。”   “哦。”   商辂回头看眼施灼,“我不打算追迟月窈了。”   “哦……什么!”施灼一惊,如果不是脚不方便只怕能立马从后座蹦起,高度起码是三米。   商辂:“……”   他就知道这预防针没用。   “你先冷静。”   商辂摘下施灼帽子,按住他肩膀,防止施灼动不动就起飞,然后凑近他,格外认真地看着他说:“我没开玩笑,我真的放弃追求迟月窈了。”   商辂五官生的标志周正,眉毛漆黑,内眼角尖锐,鼻梁高而挺,这样挑不出错处的一张脸骤然靠近,那一瞬间的冲击力是巨大的。   施灼直愣愣看着商辂,有点呆,不知道是因为商辂的话,还是因为其他。   “听见了吗?”商辂在施灼耳边打了个响指。   施灼跟受惊的猫一样炸起,推开商辂手指,摇摇头一脸狐疑盯着商辂:“这该不会是你想出的新招数吧?以退为进?”   施灼越说越笃定:“我是绝对不会上当的。”   商辂:“……”   商辂也没指望施灼立马信,毕竟他与施灼竞争迟月窈大一整整一年是真,贴吧上水火不容的死敌也是真,这样的关系,施灼要是因为他的三言两语就信了,那他立马把脑袋割下来。   江北大学宿舍楼有电梯,但楼前也有几节台阶,商辂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搀扶着施灼进寝室才离开。   在外面耽搁了一个点,回寝时生日宴早结束,商辂拧开门,迎接他的就是黎高阳与华霄的灼人目光。   “老实交代。”   “坦白从宽。”   “抗拒从严。”   “搞什么?”商辂关上门:“ cos包青天?”   华霄举着手机到商辂眼前,扒拉着手机屏幕:“贴吧上都闹翻天了,说是什么世界和解,化干戈为玉帛。”   商辂接过扫了一眼,不知道是谁偷拍了他与施灼,从朱家小馆到B区宿舍楼,画面高清,想否认都做不到。   就在众人参测两人是不是达成世界大和解时一个名为黑脸怪的ID横空出世,洋洋洒洒写了一篇三千字论文,从各个角度论述所谓的和解劝他*的是无稽之谈。   [……大家都别想了,这两人和解是不可能的我和商辂、施灼一条街的,这两人第一次见面冥冥之中就有一股玄之又玄磁场,简称上天注定的死敌……总是第一次见面就很不愉快……]   商辂扫了眼,递回手机:“施灼脚崴了。”   黎高阳:“哦哦哦,我就说嘛。”   华霄接过手机,又划了几下没说信不信。   商辂去卫浴冲个澡,出来时找出黑脸怪的三千字论文转发给微信一个名叫的任项明的人。   -你发的。   -? ,除了我还能有谁。   -神经。   -拜托,我这是维护你清誉好不好。   -有时间攒点钱。   -为什么?   -请个语文家教,好好学学语文。   任项明是他朋友,建筑系。   单论相处时间,任项明与施灼关系要比他近,毕竟这两人是地地道道的一条街长大,但任项明看不惯施灼骄矜倨傲的性子,于是在他高三转到J市后和他关系更胜一筹。   可能是任项明久违地提到从前,在寝室熄灯时,在万籁俱寂时,商辂恍然想起了他与施灼的第一次见面。   那是他不过八岁,施灼也才七岁。   商辂外婆家在江宁市,那年夏天他爸妈生意刚起步,各个城市街区连抽转,暑假没时间照看他,就把送到了外婆家。   江宁市虽然临河,夏天依旧闷热,他才从车站下来就出了一身汗,他爸商志诚来不及叮嘱他些事宜,给他扔给在车站的外婆就走了。   外婆家住在一条弄堂,那一整条街都是自建的小二楼,各种爬山虎、喇叭花攀满了墙,沿街都是冰糕、凉皮的叫卖声,充斥这一股雪糕融化后的甜腻腻。   商辂出生就在城市,只见过高楼林立,没见过车水马龙,天气的温热与心情的烦躁交织在一起,便他看这里哪里都不顺眼。   外婆大约看出他心情糟糕,给他买了碗桂花冰糕,勉强填平了他心情的沟沟壑壑。   老一辈人宠孩子,总是担心这担心那,外婆担心他暑假这一个月过得不顺心,一个劲地给他安利说:“外婆家隔壁有个很你年纪差不多的小孩子,他脸蛋肉嘟嘟的,眼睛圆圆的,长得好看也懂礼貌,每次见到外婆都会主动问好,他叫施灼,你们可以一块玩。”   商辂当时年纪小,正处于一个看什么都好奇的年纪,不免对外婆口中的邻居家小孩产生好奇。   外婆见商辂好奇,一路上说了不少关于施灼的事。   “小灼是个会分享的好孩子,有事没事就拎着装满柿子的小篮子到外婆家。”   “除此之外,他也是个馋猫,惯会睁着水灵灵的眼睛到外婆家蹭牛肉面吃。”   “……”   外婆家在弄堂深处,走到倒数第二户人家时一阵扰乱的狗吠声嚷嚷叫起。   商辂顺着狗叫声看过去,看见一个大黄狗从一个木板改成的狗屋里窜出来,但碍于铁链无法挣脱,活动范围仅局限在那方圆一米。   外婆从腰间拿出串钥匙,打开小院铁门领着商辂走进去说:“这是那个小朋友的家,家里人不在,没人喂狗估计是饿了。”   在商辂进去后,那大黄狗叫得越发凶狠,眼里闪烁着私人领地被冒犯的精光,商辂只觉这狗不是饿了,而是见到生人骨子里的看家本能显现了。   商辂正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外婆声,居然一只塑料拖鞋忽然从二楼小窗飞出,不偏不倚飞到他脚下。   商辂和那只拖鞋大眼瞪小眼会儿,看向弯腰在给大黄狗找食物的外婆。   这户人家有点怪怪的。   商辂犹豫着要不要叫外婆先离开,外婆先说:“食物在后院,你在这里等会儿。”   商辂只能点头。   外婆走了,没了熟人大黄狗叫得更狠了,吵得商辂耳朵疼,商辂往后退了退,去了后院。   恰好外婆也端着食盆从后院出来,两人一并往前院走。   远没走进,在一声高过一声的狗叫背景音中,小二楼大门被人一脚踹开,一个比他矮的小男孩手里拿着比他高出二三十厘米的大棒子飞窜出来,快得都刷成了残影。   再然后,商辂看见这个在外婆口中很乖的小男孩双手叉腰,一蹦三尺高,中气十足地给了大黄狗面前空地一棒子:“大黄你有本事叫!你有本事一直叫!!不然老子把你脑袋壳都打掉!!!”   商辂:“……”   外婆:“……”   外婆手里端着食盆,犹犹豫豫地叫了声:“……小灼?”   施灼机器生锈似的转过头,在看见夸过自己的外婆时舞得虎虎生威大棒子一下子掉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滚到商辂面前。   于是这场由大黄狗撞见陌生人商辂引发的狗叫,受到最大影响的却是施灼。   因为施灼里子面子都丢了个彻底,再也没去外婆家蹭过牛肉面吃。   ……   寝室内,商辂悄无声息勾起唇。   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早就不知道堆到那个角落,落了厚厚一层灰,要不是今日天时地利人和,他还真不一定能想起起来。   这么一看,施灼对他又蛮横又不讲理的原因好似也找到了。   毕竟,在第一次见面,商辂就把施灼精心伪装的乖孩子人设摔了个稀巴烂。    第126章   商辂说放弃追求迟月窈是真的放弃,未免给施灼造成“以退为进”的错觉,商辂按部就班上下课,坚决不掺和这两人的事。   一晃两周过去,期间商辂报名参加了个建模竞赛,提交完作品商辂顺手点开江北大学论坛。   他有段日子没登陆论坛,本以为没了他竞争,施灼与迟月窈应该发展地很顺利,最起码心动指数得有增长的趋势。   但商辂刚让116查看,心动指数仍滞留在5 %纹丝未动,大有一种我好耗死在着的感觉。   江北大学关于双王之争板块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迟月窈生日那天是一个不错的表白机会,但他早已放弃,施灼又出了事故,一时间谁都没表白上,论坛上众说纷纷,反正是各种阴阳谋略。   商辂点开最近几个帖子,帖子仍在猜测迟月窈到底会和谁在一起,关于施灼与迟月窈同行的消息少得可怜。   商辂只当是施灼不争气,正要退出论坛,瞥见一条名为“请大家多多支持灼哥”的帖子,帖子里没文字,只有一个链接。   出于好奇,商辂点进去一看,是江北大学服装设计大赛的初赛设计图稿。   服装设计大赛共四个环节,初选,初赛,复赛, 决赛。   其中初选、初赛仅考察学生设计图稿,也就是提交图稿就可,由评委和学生投票,其中评委投票占大头。   至于复赛以及决赛考察的则是综合能力,参赛者需要设计样衣并由模特进行走秀,仅由评委现场打分。   商辂一轮下滑,在27号找到施灼名字以及参赛作品。   参赛作品为时间,概念抽象,就需要参赛者脑洞大开。   施灼在初赛中攻设计五套服饰,前两套衣服花花绿绿的,有又是串珠塑料项链又是一个毛茸茸的到小腿的袜子。   第三套衣服还算正常,商辂能欣赏得看。   第四、五套他就又看不懂了,各种镭射面做成的立体剪裁,泛着金属哑光质感,大廓形的西装更是感觉能装下两个他。   尽管看不懂,出于儿时那点情谊,商辂还是给施灼投了一票。   投完票,商辂退出链接,看见发帖人后补充的介绍,才知道这两种他看不懂的风格叫Y2K和Y3K 。   这就涉及到他的知识盲区了,不过他一个理工男不懂也没什么。   桌上手机动了两下。   商辂摸过来一看,是迟月窈。   -晚上要一起吃饭吗?   在追求迟月窈那一年中,向来只有他联系迟月窈的份,没想到他不追了这三周内迟月窈却主动联系了他两三次。   前几次商辂都找借口推了,这回……商辂想到迟月窈与施灼停滞不前的关系,以及一个催促他完成任务的某只球,回来一个好字。   吃饭地点定在学校附近的一家烤肉店,迟月窈穿着裙子化着妆,带着他生日时送得湖蓝色宝石项链。   商辂不清楚迟月窈请他吃饭的目的,便没贸然开口,随意唠了点有的没的,迟月窈才说:“商辂,你最近是不是躲着我啊。”   商辂一顿。   算你说对了。   他面上不显,坦然一笑:“想多了月窈,我最近报了一个模型大赛,今天才交上作品。”   迟月窈也不知道是信还是没信,总之是说:“那就好,我要是有做的让你不满的地方记得告诉我,毕竟……你在我这里是最特殊的朋友。”   商辂回了句知道,至于后半句她不做评价。   吃过饭,商辂与迟月窈分道扬镳,转身去了D校区超市。   买完自己需要的东西,商辂摸出手机正要问问黎高阳与华霄有没有需要带的东西,动作间在一个货架后瞥见某个金灿灿的脑袋。   商辂动作一停,发完消息手机揣回兜里,往货架后,慌乱的脚步声立马透着排排坐的零食袋缝隙传过来。   商辂哼笑一声,眼里多了点得了趣的兴致,不知道是单纯觉得这金色脑袋有趣,还是因为这人跟踪技术的拙劣。   商辂假模假样地在货架上找东西,等那脚步声稳下来,一个跨步闪到货架后面,与此同时从后方按住施灼肩膀:“施灼。”   施灼一个激灵,商辂靠得近,外加施灼穿着的是大圆领衣服,他注意到施灼后脖颈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像是在替主人做无谓的防御与抵抗。   察觉手下的人要逃跑,商辂掌心用力,牢牢扣住施灼,故作不解道:“跑什么?”   应该是跑什么这三个字戳中了施灼禁区,施灼猛地转回头,目光化为实质逼视着商辂:“谁说我跑了,你才跑。”   说完,施灼胡乱在货架上薅羊毛似的薅出一个货物,在商辂眼前胡乱示意:“我来买东西,买东西懂不懂。”   施灼越说越笃定,越说越自信,挣开商辂掌控,理了理弄歪的衣服,正要走忽然就见商辂神色古怪后又意味深长地一笑:“施灼,看不出来啊,你居然好这口。”   施灼听了两眼直冒问好,商辂贴心地下巴朝施灼手中东西一抬。   施灼顺着看过去,他手里拿的不是别的,赫然是一个草莓奶,不仅如此,这草莓奶走的还不是简单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包装,走的是甜美可爱风。   通体粉白色的包装,上面印着拿着魔法棒穿着蕾丝蓬蓬裙的魔法少女。   施灼和魔法少女大眼瞪小眼,跟烫了手似的火烧火燎地把草莓奶怼回货架里,故作自然地一拍手:“拿错了。”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个情敌这么好玩?   商辂说:“不用不好意思,我不会发到论坛上,说那位大名鼎鼎的灼哥喜欢喝甜腻腻的草莓牛奶。”   施灼:“……”   商辂说着又用货架上拿回草莓奶,塞进施灼口袋里,“走吧,灼哥。”   作为反击,施灼眼疾手快给商辂的白球鞋盖了个脚印。   商辂:“……”   商辂看着自己鞋上半个脚印,真他*服了,想找施灼算账,施灼早就跑没影了。   商辂只好拎着买完的东西先去结账,超市两个结账台,分别设在东西两个入口,商辂为帮黎高阳带个洗脸的肥皂又绕回了东门,但没料到竟然这么巧,施灼为了躲他竟然绕远选了东门。   这人嘴上说着来买东西,但手里空空如也,看见商辂又瞪了他眼,简直是刻入了基因,商辂不和他计较,拎着塑料袋到结账台。   店员正要结账,瞥见施灼口袋,“同学,你还没有结账。”   施灼一愣:“我没买东西。”   店员好心提醒:“口袋。”   施灼一摸口袋,摸到盒四角坚硬的东西,才想起商辂放他口袋里的草莓奶忘放回去了。   这个点来逛超市的学生不少,施灼又能算得上句风云人物,有不少人都注意到施灼。   天知道对外形象一直都是酷哥的施灼当着所有人的面,掏出一个粉嫩嫩包装的草莓奶是多么丢人的一件事!   施灼是个面子大过天的主,这会儿也顾不上收拾商辂,只想赶紧把账结了。   他手忙脚乱地怼着草莓奶到结账台,店员一扫道:“五块。”   施灼嗯了声,从兜里拿出手机,按下屏幕没开,施灼皱皱眉又按了好几下手机直接罢工。   商辂就在一旁静静看着和手机较劲的施灼,从狂按手机的手上移,移到他逐渐漫上血色的脖颈。   施灼皮肤白,超市又开着莹白色的灯,那点红分明显。   最后又按了一下开关键,施灼放弃了,正要说我不要了,一只修长有力带着分明肌肉线条的手伸到他眼前,摸过那盒惹人烦的草莓奶到塑料袋里,然后说:“一块结了。”   结完帐,两人一道走出超市。   商辂拎着塑料袋落后一步,饶有兴趣看着施灼耳朵。   怎么连耳朵也红了。   脸皮这么薄,以前怎么没发现。   施灼后背长了眼睛:“看什么看。”   商辂冷锐的眼睛掺了点无奈:“能不能有点良心。”   施灼知道商辂说的是什么,良心对谁都有,但对商辂就是不能有!   施灼说:“是你先把它放我口袋里。”   商辂难得自我反省一秒。   心说谁知道你记性这么差,前脚放完后脚忘。   两人以间隔半米的距离走出生活区,商辂从塑料袋里拿出草莓奶,三步并两步追上人,叫了声施灼,随即趁施灼不至于将草莓奶重新塞回施灼口袋。   “请你了。这回别忘了。”   大二课程多,每天平均下来得有三节课,周二的数据采集技术老师是位快退休老学究。   老学究上了年纪,上课越发糊涂,经常前半句说完,后半句接不上,要么就是早年经历和课程内容混着来,想到哪里说哪里。   商辂坐在第二排,艰难从那些无用的东西里里筛选出有用的东西,身边的黎高阳也跟着抱怨:“能不能不要再跑题了!”   稀里糊涂记完笔记,商辂收拾好书包要走,黎高阳怼了怼他胳膊,示意他看门口:“那不是施灼吗?”   商辂看过去,一眼看见猫在门口的施灼。   施灼在美院,迟月窈在文史院,怎么看都和计科院打不着干系,商辂直觉施灼是来找他。   商辂和黎高阳打了个声招呼,从后门出去,绕道施灼身后,扯过施灼奶白色防晒服帽子:“鬼鬼祟祟干什么呢。”   施灼吓得一蹦,扯回自己帽子:“你才鬼鬼祟祟。”   商辂哦了声,从善如流改口:“那你正大光明做什么?”   “用你管。”施灼看了商辂眼,转身走了。   黎高阳也从正门出来,看见施灼背影,纳闷道:“施灼来计科院做什么?”   “闲得呗。”商辂走下楼梯说。   一周七天,商辂在路上偶遇施灼的频率直线增加,在食堂偶遇,教学楼偶遇,寝室楼下偶遇……   次数多了,黎高阳这个神经大条的都能发现不对,在寝室里说:“施灼是不是准备等你落单把你套麻袋里暴打一顿。”   商辂刚从卫浴出来,上半身裸着,下半身一条灰色短裤,发梢滴着水,从锁骨一路蜿蜒到腰腹,听见黎高阳的话,商辂扔着毛巾到椅背上:“谁知道。”   “你最近小心点。”黎高阳神神叨叨道:“可千万别落单。”   别的不说,施灼最近看他眼神确实不对劲,有点欲言难止中夹杂着点猫看见老鼠的兴奋,但等他真正看过去,施灼又一溜烟跑了。   江北大学周三下午公休,下午四五点钟任项明叫他去球场打球,人数不够商辂顺带叫上了黎高阳和华霄,他们宿舍是标准的四人寝,但分配宿舍时人数不够,就空了出来。   九月份下午四五点温度刚刚好,太阳卡在地平线,刚好将篮球场染红。   商辂打后卫,偶尔兴致上来了,也会和黎高阳换换位置,试试前锋。   篮球场在室外,露天的场地外面不知不觉聚了不少人,施灼靠在一棵榕树树干后,双手比成一个取景框,框住篮球场上那个矫健身影,然后锁定、拉近。   就在施灼看得越发满意时,身旁有个人淡声开口道:“必须是商辂?”   前阵子施灼报名的服装设计大赛顺利通过初赛,第三轮的复赛需要制作样衣并走秀。   走秀需要模特,好的模特不会喧宾夺主,只会与服饰相互成全,相得益彰,传达设计意图。   施灼本打算在校外雇几个模特,但参加的选手太多,他晚了步,剩下的都是些次品。   宁要鸡头,不要凤尾。   施灼宁愿挑个外貌身材样样拔尖的外行,也不想选那些半吊子开价还高昂的专业模特。   施灼在校内挑挑练练一番,算上他室友闻冀,还差一个人压轴。   他正愁这事,上周六定期清理相册时忽然翻到一张他曾经偷拍的商辂抽烟照片。   那时是大一,他路过计科院意外瞥见商辂在食堂后的小道抽烟,本着败坏商辂的形象的初衷,施灼躲在墙角后偷拍发到了表白墙上。   结果那帮人纷纷颜值即正义,全部叫嚣着好帅好帅,舔屏舔屏,不仅没败坏商辂形象,反而给他吸了波粉。   施灼当时在寝室气得跳脚。   时隔一年,再看这张照片,心境自然会发生变化。   当时天有点暗,商辂有穿了一身黑,这样的搭配搞不好会显得人五五分,但商辂穿上却刚刚好,又酷又帅,就连呼出的白烟都成了装饰,模糊了冷硬的外部轮廓,平添了分神秘。   于是,施灼手按在屏幕上犹豫一瞬,没删,并无敲定了最后一名模特为商辂。   施灼转向闻冀,下巴朝篮球场中的商辂一抬:“你还能找到比他更好的人选吗?”   话音刚落,远处的欢呼声远远飘到耳中。   施灼不再理会闻冀,看向球场。   刚才那欢呼声是商辂进了一个三分球。   商辂身高腿长,没穿球衣,套着简单黑T ,暴露在外的手臂肌肉绷紧,不难从中看出所蕴含的力量。   即便看不清,施灼也知道此时此刻的商辂必定眉眼冷锐,漆黑的眸牢牢锁定在球场上变化位置的篮球,汗水配合着大开大合的动作,像一只蓄势待发的豹子。   中场休息,有女生给商辂送水,商辂没接,朝黎高阳一扬手,黎高阳立马会意给扔了瓶矿泉水。   施灼嚼着泡泡糖,看着商辂喝水时滚动的喉结,低骂了串,然后拿着提前买好的可乐走过去。   “商辂。”施灼背着双肩包,戴着橘色渔夫帽站在篮球场外把可乐抛给商辂。   商辂愣了一下,接过才从冰箱里拿出来带着水汽的可乐,走过去:“你来做什么?”   商辂才打完球,身上带着热气与汗水,外露的荷尔蒙扑面而来。   施灼压了压帽檐,忽然就脑袋一抽:“还礼。”   施灼:“……”   啊,我有病吧我!   商辂:“……”   商辂福至心灵道:“草莓奶?”   “闭嘴。”施灼磨了磨牙,灰溜溜压着自己帽子,铩羽而归。   商辂看着施灼灰溜溜背影,眉心逐渐蹙起,黎高阳不知何时走了回来,面色凝重:“靠,施灼不会给你投毒吧!”   任项明穿着纯黑背心,手撑在球场边,意味深长地勾起唇:“我看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商辂看了任项明眼,什么都没说,出了球场。   施灼没走远,商辂一把拎着施灼书包带子,制住施灼脚步,“说说吧,最近跟踪我做什么。”   施灼说:“谁——”   商辂精准打断他:“谁才跟踪你。”   施灼:“你——”   商辂嗯了声:“是我。说说吧有什么事。”   施灼不说。   商辂也不说,就静静盯着施灼,看着血色一点点从脖颈蔓延到耳朵。   口袋里手机振了下,估计是黎高阳给他发了短息,商辂有点不耐了:“说不说,给你三秒。”   “三。”   施灼抱胸强壮镇定。   “二。”   施灼避开商辂直视过来的目光。   “一。”   商辂转身作势要走,施灼装不下去了,泄气了:“我有事找你帮忙。”   商辂转身问:“找我帮忙?”   “嗯。”施灼强壮镇定地点头。   商辂眉梢挑起一个兴致盎然的弧度,看来这个忙还挺大,都这样了,施灼竟然还没走:“诚意呢?”   “什么诚意?”   “帮忙的诚意。”   施灼半是不解半是理直气壮:“可乐不就是吗。”   “你不是说那是回礼吗?”   施灼:“……”   施灼顿时觉得自己被商辂坑了。    第127章   和施灼加完微信后商辂回了球场,和他打球的还有几个计科院和建筑系,见他们回来,眼神里都闪烁着精光。   到底是谁说男人不八卦的?   一个篮球带着冲劲斜飞过来,商辂反手接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手腕用力扔给任项明。   任项明稳稳当当接过:“那家伙找你什么事,总不能真想论坛上说的要和解吧?”   和解?   商辂想到施灼方才那副心不甘情不愿又不得不说的样子,只怕和解这辈子都不可能。   当然这话没必要对任项明说,商辂薄薄一层的单眼皮淡淡掀开,看向任项明:“要说废话就下场。”   任项明手竖在嘴边,比划了个拉拉链的手势。   商辂嘴上说着要看施灼诚意,但也没指望施灼真能拿出什么诚意来,以这人的性子当着那么多人面送个可乐对他来说都是壮举。   江北大学校内社团活动多,商辂缺一个没参加,只进了一个学生会,才大二,大一刚开学没招新,各种事都落在大二头上,上面的学长简直是不把他们大二的当人看,一个个的恨不得他们生个三头六臂,以便能做好几份活。   上面通知临时查寝,商辂跟着同事拿着点名册挨个寝室楼查。   江北大学共ABCD四个校区,商辂被分到B校区,和他搭档的是任项明,两人边走边聊走到B校区2栋寝室楼。   2栋寝室楼里住得都是些艺术生,他们不差钱,住的地方地方最贵也最好,两个大屋配上一个客厅和小厨房,说是酒店套房都有人信。   任项明说:“一会儿你去查2021。”   商辂嗯了声,翻到下一页,在2021那一行看见施灼名字,指骨在“施灼”二字上面一敲:“就这么不想见施灼?”   任项明说:“烦。而且我就是看不惯他。看人时总抬着个下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皇帝,难得个正眼机会都没有。”   任项明这话说得难听却也是事实,最起码商辂在江宁那一暑假没得到施灼一个正眼。   每次在街上撞见时施灼都会下巴抬起,目不斜视地经过他身边,然后迅速地撇过头,配上一声不屑到极致的哼,全是一副不欲与你多交流的样子。   一路边说边走也到了2021 ,任项明嘴上说着不想见施灼,但还是跟着商辂一块敲门进了屋。   套件是双人房,商辂去了其中一间,里面只有一个人,商辂按照点名册点完名问:“施灼呢?”   闻冀说:“施灼去看病了?”   “看病?”商辂记着这人下午还活泼乱跳的,这才几个小时就生病了:“什么时候回来?”   还没等回答,又开门声出来了,闻冀说:“应该回来了。”   “怎么样了?”声音从另个房间里传出,估计是任项明查完寝了。   施灼说:“别提了,医生说辂辂吃坏肚子了,叫它这几天吃清淡点。”   断断续续的谈话声传进来。   商辂听见某两个字,在点名册上勾画的动作一下停了,水笔在施灼名字后晕染出一个黑色墨迹。   闻冀的表情瞬间变得古怪起来,商辂看他一眼,走出套间,没等他说什么,施灼先看见了他,双手背到身后,一副警惕性很强的样子:“你怎么在这?”   商辂扬了扬手中的点名册:“学生会查寝。”   施灼哦了声,不说话了。   商辂没走,静静看着施灼,施灼被他盯他发毛:“你看什么看?”   商辂水笔转了个圈,指着他:“手里拿着是什么?”   “你管的着吗。”施灼说。   “学生会顺带查违规物件。”商辂说:“你一副躲躲藏藏的样子很难不然人多想。”   商辂说着,也绕道施灼身后,见施灼要躲,扣着施灼肩膀给人按在原地。这一套行云流水动作下来,不仅施灼懵了,来带着他闻冀以及去而复返的任项明都怔愣住了。   人被他制住了,施灼藏在身后的东西自然也暴露了。   那是一个塑料盒,盒子里装着一个还没他手掌大的小乌龟。   商辂看了几眼这个乌龟,狭长的眼睛半眯了下:“辂辂?”   被他用一只手攥住的施灼偏过头用眼神咬了他一口,然后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地拔高音量:“道路的路!”   商辂松开了施灼说:“我也没问是你是哪个lu 。”   施灼理了理被攥疼的手腕,商辂视线平扫过去,两被红色圈痕突兀地出现在施灼手腕上。   施灼转转手腕,没好气说:“查完寝了,这下能走了吧。”   商辂还是没走,用一种刚正不阿的口吻说:“宿舍不许养宠物。”   施灼:“……”   尽管这是明确规定,但在施灼眼中,商辂就是在针对他!   “拿来吧。”任项明目睹全过程,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朝施灼伸手索要。   见施灼静止了,任项明摸着下巴好心提议:“或许……你可以联系一下导员?”   他们今年新换了个导员,与上一个导员相比,威力以火箭升空速度增加,施灼不想惹事,只能不甘不愿地将乌龟交给商辂,同时牢牢盯着商辂,意图用眼神警告他。   要不是害怕带那个新官上任三把火的导员,商辂别想带走他的小乌龟!   缴获过战利品,任项明伸个懒腰,神清气爽地走出寝室楼:“这个王八怎么处理?交给导员?”   “王八?”商辂神色不明地看了任项明眼。   任项明这才想起这个乌龟的lu还处于不明不白状态,赶紧改口:“乌龟,乌龟,小乌龟。”打了个响指:“所以,怎么处理?”   商辂没回,任项明便知道商辂心中有数了,鉴于商辂是施灼是不折不扣的死敌关系,任项明没再过问,十分放心地全交给商辂。   商辂与任项明住在同一栋寝室楼,两人在电梯里分道扬镳,回寝时黎高阳和华霄都不在,估计是疯玩还没回来。   塑料盒放在桌上,商辂洗完漱出来就看见自己在桌上的手机闪烁个不停。   商辂擦着头发摸过一看,二十多条消息都是施灼,没一个文字,全是两个火柴人PK的表情包,一个橙色,一个蓝色,每一个表情包的结局都是蓝色火柴人的各种死法,从切腹自尽到一剑封喉,五花八门,样样俱全。   嗯,蓝色火柴人是他没错了。   商辂点开搜索框,搜到一个乌龟上吊的表情给施灼发过去,施灼立马老实了。   过会儿,才回他。   -商辂,你、完、了!   商辂没理他这句三岁小孩都嫌土的狠话,手机扔到一旁,观察起这只乌龟。   乌龟通体深绿色,背着沉甸甸的龟壳在假扇贝上爬行,他看了几眼正要打开电脑把作业完成,在假扇贝下发现一张小卡片。   出于好奇,商辂拿了出来。   卡片没别的装饰,就两个手写字。   -商辂。   泡在水中,字体边缘晕染,但这两个字商辂写了二十年,绝对错不了   估计是宠物医生写的,用来辨认宠物名字。   商辂对着卡片拍了张照片给施灼发过去。   施灼没回,指不定在宿舍怎么骂他。   商辂只好先一步打破僵局。   -这就是你的态度?   施灼回了,回了一个问号,像是真的不懂。   -找我帮忙的态度。   施灼又消失了。   商辂哼笑一声神经,打开电脑继续完成做到一半的数据建模。   做了两个点的数据建模,商辂拿过手机看了看,施灼还没回。   自闭了?   商辂摇摇头,联想到施灼抬高脖颈的倨傲孔雀样,十分明智地收回方才的猜测。   商辂坐在椅子上,百度查了下乌龟能吃什么,让在外的黎高阳帮忙带回一袋虾米。   晚上十点黎高阳和华霄才回来,黎高阳把虾米放在商辂桌上说:“ 11 。”   商辂嗯了声,转完账,喂乌龟吃了点虾米,黎高阳这才注意到这只绿油油动物乌龟:“嗯?你养宠物了?”   “没。”商辂看着乌龟一点点吃掉虾米说:“打劫劫来的。”   黎高阳怀疑商辂在开玩笑,偏偏商辂表情又一本正经,摇摇头,感叹了句学霸的世界非寻常人能懂。   一夜无梦,周四 第二节大课下课,商辂拿着书本走出教学楼大门,看见在树下东张西望的施灼。   施灼穿着身牛仔花纹配色的卫衣,腰间系着红色花纹丝巾,配上浅蓝色牛仔裤与帆布鞋,在计科院一众格子衫的理工男中简直是鹤立鸡群的存在。   虽然商辂不穿格子衫。   商辂走下台阶,施灼已经自带定位系统朝他走过来,等完全站到商辂身边,施灼摘下自己肩上的星星双肩包,扔给商辂说:“你的。”   双肩包不沉,但也不轻,商辂拎起书包带子:“什么东西。”   “辂……”施灼一咬舌头,赶紧改口:“龟粮。”   商辂一手拿书,一手拎包,有点困难,看着施灼缓慢吐出两个字:“态度。”   施灼不耐烦的神色立马消失,规矩得就差立正了,不仅拿回自己书包,还帮商辂拿走课本,一股脑塞进自己双肩包,眼睛笑眯眯地说:“走吧,我请你吃饭。”   “那我就不客气了。”商辂边往前走边说。   施灼落后商辂两步,仗着商辂看不见,对他背影来了套组合拳。   组合拳来了一半,商辂突然回头,施灼手脚一下僵在半空,商辂勾唇一笑:“别跳舞了,还等你付钱。”   施灼:“……”   吃饭地点施灼选的,商辂没异议,但当两人穿过校区、街道、胡同,来到一家他极为熟悉的店面前,商辂没忍住拉住推门的施灼,下巴朝“朱家小馆”这四个字一抬:“这就是你请客的地方。”   “对啊。”施灼不觉哪里不对,反而一副言之有物的样子:“我不知道D校区哪里好吃,只好向你借鉴一下。”   神他*借鉴。   商辂他服了。   施灼推着菜单到商辂面前,露齿笑:“随便点。”   商辂看着菜单上最贵的15元牛肉面,面无表情说:“你可真大方哦。”   施灼说:“毕竟态度要到位。”   商辂:“……”   一张菜单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商辂点了碗12元的腊肉汤面,反倒是施灼自己给自己点了碗最贵的15元牛肉面,不仅如此还给自己加了一个两元的卤蛋。   中午人多,上面速度慢,施灼从双肩包里拿出iPad的继续设计未完工的稿件。   施灼绘画的动作很专注,长而卷的睫毛半垂着,明明不是杏眼,但眼尾带着天然的下撇弧度,使这张张扬明媚的五官有了点无辜意味。   金发长了,有些碍眼,施灼所幸用手腕皮筋在脑后扎成一个小揪,小揪随着施灼动作一摇一晃。   也是在这时,商辂忽然对贴吧上施灼臭弟弟的评价有了点实感。   但,也只是一点。   因为下一秒施灼就十分凶狠地抬起头,用目光做武器,给商辂的实感当头一棒,霎时碎成玻璃渣渣。   等了十五分钟面上来了,施灼谄媚地给商辂拿筷子、倒醋、加辣椒,期间手一抖,辣椒油哗啦啦染红了汤面。   如果不是施灼懵得太彻底,商辂都要怀疑施灼是故意的了。   施灼对着这碗辣飘十里的面抿抿唇,有点心虚,又有点不知道是不是商辂看错了的委屈:“你要吃我的吗?”   施灼比他能吃辣,商辂也就没拒绝,两人交换了汤面,由于汤面的卤蛋是施灼点名要吃的,商辂又给施灼夹了回去。   这种在胡同的小馆口碑正宗,用料不来虚的,辣椒用的都是小米辣,辣味十足,吃到末尾施灼不停地用随身带的卫生纸擦鼻涕。   也不知道人是怎么铿锵成这样。   辣得眼泪都出来了还在吃。   吃过饭,绕出胡同商辂去了趟路边便利店,照例买了包烟,顺手拿了一盒草莓奶,一块结账后出了便利店。   插上吸管,扔了垃圾,商辂递到施灼眼前说:“解辣。”   商辂这回拿的草莓奶包装还算正常,没印那种五岁小女孩吵着要的魔法少女,只是单纯印着一个粉色草莓。   有了对比,这盒草莓奶霎时可以接受了。   施灼猛喝了一大口解辣,清清甜甜的草莓奶划入食道中合了辣椒的辣劲,简直不要太舒服。   商辂见状,没忍住说:“辣还吃这么多。”   “你不懂。”施灼拿着草莓奶,很有道理地说:“够辣的才好吃。”   商辂不是很想懂施灼,书本都装在施灼背包里,潇洒地解放双手靠在路灯杆下。   施灼见商辂如此舒服,气不打一处来,但想到自己有求于商辂,只好伏低做小:“请问,我今天态度够了吗?”   平心而论,换做任何人,找他帮忙却朝扔他书包,并且请他吃心不诚意不足的饭,商辂早就叫他从哪里来滚哪里去。   但施灼跟别人不同,这人骄傲得唯我独尊,让一只开屏求偶,脖子挺得贼高的孔雀弯成这样,商辂自我感觉也不算亏。   可谁让施灼是他死敌,这么简单就放过死敌又不是商辂风格。   商辂果断道:“不够。”   施灼怒,伸出手指:“你——”   商辂懒洋洋拨着施灼手指移走:“态度。”   咒语发作,施灼伸直的手指一下子就收回,快如闪电。   施灼扯扯头发,自暴自弃了:“你还想怎么样?”   看着施灼一副明明不愿又不得不愿的样子,商辂愉悦地勾了勾唇,灵光乍现:“说几句好话我听听。”   施灼:“……!”   “不愿意?”商辂没给施灼反悔机会:“走了。”   “站住。”   施灼忍!   商辂没回头,眉目轻佻,姿态随意,透着一股料事如神味。   如果一开始就没找商辂,施灼可能给商辂一脚直接走了,但他又是送可乐又是拿书又是请吃饭,半途而废那他就亏大方了。   “你……咳……成绩好,数学好,语文好,英语好,理综好。”   施灼眼不见心不烦地闭上眼睛,开始废话文学:“物理好,化学好,生物好,哪里都好。高三转到江宁每次考试都是第一,周考第一,月考第一,期中第一,期末第一,一模第一……”   商辂刚开始听还没觉得哪里有问题,到后面直接服了,“停。”   “干什么。”施灼夸得正起劲,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懂不懂,贸然打断他很影响他思路的。   “我知道我成绩好。”商辂重新靠回路灯杆:“继续,下一个。”   施灼:“……”   施灼:“你腿长,能一步一个跨栏。”   商辂:“……”   商辂太阳穴跳了一下,疼的:“下一个。”   施灼:“你手长,和腿一样,能一步一个……”   商辂赶紧打断他:“换一个。”   “嗯……”施灼瞄了商辂眼,又赶紧撤走:“你头发多,听说学计算机的以后都会秃头,你应该不需要担心。”   商辂心说我谢谢你哦。   这场关于“请商辂帮忙”的目的不知不觉拐了个弯,拐向一个离奇角度,一个闭着眼睛说继续,一个绞尽脑汁地夸。   到最后施灼都麻木了,夸的脑袋木住了:“你身体好,吃饭营养均衡。”   商辂:“……”   商辂叫停了:“行了。”   施灼夸得入迷,已经麻木了,摆烂了,咽了咽口水,恍然记起自己为什么回来找商辂帮忙,于是在一片白光中看了商辂一眼。   这人明明是靠在灯柱上,却显得腰背挺直,立体的五官在正午时分形成天然阴影,冷锐,却也带有几分痞气。   施灼脑袋一抽,鬼使神差说:“你还帅。”   突然冒出一句算是夸人的话,商辂掀开眼皮看向施灼。   对上商辂漆黑的眼瞳,施灼眉心一跳,急匆匆撇过头,又慢半拍转回去面对着商辂闭上眼。   施灼咬着牙,羞耻地补充说:“你宇宙无敌超级托马斯回旋三百六十度的帅。”    第128章   在同意帮忙的当晚,施灼拉他进了一个群,群里算上他一共六个人,商辂点开群聊主页看了看,除了施灼的小狗头像还有一个极为眼熟的简笔画图像,是迟月窈。   商辂顿时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他退出主页, 看了眼群聊名。   -做什么都对。   嗯……这名字就很施灼。   与此同时B校区2021寝。   闻冀点开新进群这人头像,在朋友圈看到一众计科院数据算法日常后道:“你真把商辂拐来了?”   施灼刚从外面回来,正憋着气,“不然呢。”   闻冀给他竖起一个大拇指,甘败下风:“要不怎么能说你能成大事呢。”   “什么意思?”施灼正换着睡衣,闻言心不在焉道。   闻冀说:“为了服装设计大赛,竟然都把情敌叫上了,这下你、商辂、迟月窈又三人行了。”   “靠!”施灼衣服换到一半,顶着头乱乱糟糟的鸡窝头一脸后知后觉的惊讶:“我给忘了!”   闻冀:“……”   商辂最近太消停,他又忙着比赛,一时间就忘了追求迟月窈,也就忘了迟月窈也在他挑选模特的队伍中。   所以,他丧权辱国这么久,就是为了把情敌放在眼前?   施灼天塌了。   闻冀见施灼脸上表情五彩缤纷,不得补感叹施灼也是个奇人,这都能忘。   因为这事, 施灼花了整整一下午才调整好心情, 打蔫的头发到了晚上才焕发生机,作为群主施灼在群里发了条消息,明天晚上在美院集合。   商辂没问施灼找他帮什么忙,左右施灼既然找他,那就一定是他能做到的,坚决不承认是自己忘记问了。   美院是江北大学最富设计感的教学楼,楼前充斥着各种不规则色彩建筑物,走进楼内,墙壁上贴着各种画作。   施灼提前找了一间位于三楼的空教室了,商辂在大厅查看完平面图踩着楼梯上楼。   商辂到底不算晚,推开门,教室里坐着两个人,一个人是施灼,一个人是施灼室友闻冀。   大家都互相认识,施灼也就没介绍。   商辂找了个空位坐下,看见施灼从一个小行李箱中掏出许多花花绿绿的东西,凭借这东西柔软的布料商辂勉强判断出是衣服。   一种不详预感腾空升起,商辂问:“你找我帮什么忙?”   施灼还在倒腾那对花花绿绿,很是惊奇:“你不知道?”   商辂也很惊奇:“你没告诉我,我怎么知道。”   施灼绝不承认是自己忘了,干看着商辂,企图用眼神传达讯息。   只可惜商辂对他死敌脑电波接收度为零。   一旁打下手的闻冀强憋着笑,出于模特的健康着想,主动说:“施灼找你当模特。”   施灼下巴微扬地嗯了声,算是同意。   不好的预感成真了,商辂看向施灼手中那一顿分辨不出哪里是哪里的衣服,顿时一阵牙疼。   也不知道现在反悔施灼会不会给他当场表演个《论火柴人的108种死法》,当然他是那个火柴人。   趁闻冀出去上厕所的功夫,商辂说:“我能反悔吗?”   施灼甩了这只伸到自己面前带着黑色智能手表的手一巴掌,然后阴涔涔一笑,勾起的嘴角要多邪恶有多邪恶:“那你把我夸你的话还给我。”   商辂:“……”   他就知道。   闻冀回来时还领来了另外一男一女。很明显冀充当的应该是外交官的角色,一一介绍起:“于确,裴岚。”   闻冀提前打过招呼,于确和裴岚看见他并没有过多的惊讶,只点点头当做问好。   两人不是专业模特,却也是长相出挑,气质出尘的那一挂。   看得出来都是施灼精心挑选,即便是性子欢脱的闻冀也是身材修长那一挂。   迟月窈是最后到的,一同来得还有她室友孟尔岚,俩人手里一人拎着几杯奶茶,推开门,孟尔岚将奶茶放到桌上,拍了拍迟月窈肩膀:“我先走了。”   迟月窈说了声好,看向教室众人道:“请你们喝奶茶。”   大家都没和迟月窈客气,他们都私下见过面,都有联系,关系也不错。   商辂为了合群,正要随便拿一杯,迟月窈先一步递着一杯甜奶绿到他面前说:“你的。”   尽管他再继续追求迟月窈,两人也算是朋友,商辂伸手接过到了声谢。   偷看热闹的闻冀怼了怼施灼胳膊,对着商辂和迟月窈一顿挤眉弄眼,施灼正烦着,愁无地发泄,闻冀撞上来自然毫不客气给上一脚。   他倒是想发作,但为了大赛到来前团队和谐只能一个忍字刻头上。   气发出去就顺了,施灼正要发一下衣服,意外瞥见商辂手中甜奶绿的全糖标签。   这家伙什么时候开始喝全糖了?   施灼摇摇头不再想了,等众人喝完奶茶补充了能量,发了衣服。   他们几个人的衣服都提前试过,不合适的地方早就改完了,今日叫人来得主要目的就是认人,顺带看看他丧权辱国签下的模特表现力怎么样。   空教室荒废了,没有摄像头,两女生也都出去了,商辂直接在空教室还上施灼制作的样子。   在刚才预感成真后,商辂就登陆学校官网,从中找到复赛主题——光。   这个概念倒是不抽象,但过于笼统,要玩出新意就很难。   商辂本以为这身看不出哪里是头,哪里是胳膊的衣服穿在身上会成一个电灯泡,但穿上后他就发现自己想多了。   施灼没有采用常见的黄的、金色作为光的色彩,而是选择了银色、深蓝色以及白色,长到脚腕的西装款式分别在袖子、下摆、领子采用波光面料做成自然褶皱。   除之之外,施灼使用深蓝色的硬体面料做了一个礼帽,镶嵌着小银球。   商辂顺手将帽子扣在头上,不得不说艺术生的审美还是在线的。   商辂换完衣服后给施灼发了句好了。   施灼走进第一眼看见的都是换完服饰的商辂,这人一米八八的个子不是白长的,长到脚腕的衣服别人穿起来必定灾难,但在商辂这样的衣架子身材上……   很好、很棒。   原谅施灼现在只能想到这两个字。   闻冀吹了声气息绵长的口哨。   施灼视线大大方方在商辂前后左右、上上下下绕了好几圈,最终找到一个别扭地。   商辂的礼帽歪了。   施灼蹙着眉,上手帮商辂理了理。   施灼姿势动作太自然,商辂一时间没能退开,让施灼得了手。   独属于施灼那股气息在靠近,头上传来细微触动,凌乱发丝擦过额前,商辂掀了掀眼,看见施灼眼角偏下的那颗棕色小痣。   礼帽摆正,施灼心情大好。   当初设计制作样衣时施灼不清楚商辂三围尺寸,只能根据照片连蒙带算,没想到今日一穿,意外地合身,没有一点需要修改的地方。   复赛定在下周六,时间不紧,闻冀提议去校外吃饭,但于确和裴岚班长突然在群里艾特了所有人,这顿饭就没吃上。   大二课程虽多,周六周日却没什么事,任项明照例约商辂打球, J市低处华北,九月份的夜晚刚好,不冷不燥,一场篮球外加一瓶冰可乐就能洗去全身疲惫。   篮球砸在地上,发出沉闷而又极具力量感的“嘭”声,两人坐在篮球框下,冰可乐的水汽缠在手上,柠檬、香草和肉桂的气息飘荡。   两人碰了一下,冰可乐下肚。   打起球没时间概念,这会儿也有点累了,才知道过去好几个小时,商辂歇够了真要走,在原地看手机的任项明不然噗嗤一声乐了出来。   光是乐还不够,这人还戏多地一堆捶地。   商辂一脸在看神经病的表情。   任项明笑得眼泪花都出来了,举着手机到商辂眼前:“快快快!这绝对是我今年听过最好听的笑话了!”   手机界面还是贴吧。   惊! SL竟然做了SZ服装设计大赛的模特!这究竟是道德的沦陷还是人性的扭曲!   其中还附带了一张商辂进出美院糊到极致的照片。   短短十分钟,这楼又盖起来了。   商辂找出自己手机看了看,说什么的人都有,不过大部分人都赞成是道德的沦丧。   毕竟明面上他和施灼还是不折不扣的情敌关系。   神经。   盖了一百层楼后,一条截然不同的评论出现了。   110L甜青椒:有没有一种可能,这是和解的信号。   换作往日,甜青椒早就被围攻的渣都不剩了,但在经历过商辂与施灼共进朱家小馆以及商辂带施灼自行车座后,就有点不确定了。   商辂扫了几眼,合了手机。   任项明这时候也捂着肚子站起身,估计是笑得肚子疼,他兴致颇高地哎呀一声,“你说这帮人逗不逗,还当模特。你要是能给施灼当模特,我立马把头拧下来当球踢!”   商辂看了正编辑文字盖楼的任项明一眼,没说话。   任项明被着一眼看得莫名一妙,一摸脑袋:“你这是什么眼神。”   商辂什么都没说,语重心长地一拍任项明肩膀。   这么长时间好友不是吹的,任项明灵光一现:“靠!”他正想追问你丫的不会是有事瞒着我吧,却见商辂早就没影,走出球场了。   复赛在周六,周三时他们六个人又在教室里聚了一次,准备排排顺序看看效果。   复赛不比决赛,要求没那么严格,模特只需从后台走到前台站定,以展示衣服为主。   当天,迟月窈给他私发了微信询问他能不能提前一小时到,她修的多媒体课添加了一部分实操,想要问问商辂。   商辂没当回事,就应允下来。   迟月窈心思细腻,察觉到他这段时间在刻意疏远,但他还要走任务,关系始终这么不冷不热也不是个解决办法。   迟月窈比他早到几分钟,电脑放在桌子上。   迟月窈读的是汉语言师范类,有关多媒体的实操不难,即便中间涉及到点计算机知识也简单,商辂给她演示了遍,再加上老师课上教的,也就差不多了。   作业顺利提交上去,距离约定的集合点还有段时间,虽说他现在把迟月窈当朋友,但毕竟是曾经追求过的关系,有这一层横在两人间,周围也就慢慢充斥着一股不尴不尬的氛围。   商辂摸出手机准备打会游戏,迟月窈大约也察觉到这阵古怪的气氛,主动说:“我去楼下自动贩卖机买点喝的,有什么需要带的吗?”   “绿茶。”商辂说。他没和迟月窈客气,都认识这么久了没必要假模假样。   迟月窈走了后商辂抓了抓头发,决定找时间说清了好。   迟月窈速度挺快,手里出了那有商辂要的绿茶,还有不少饮料。   商辂从教室窗户里看到迟月窈起身去帮忙,恰好迟月窈也走到教室门,很巧,也很戏剧性,由于手里东西太多迟月窈进门时不小心被门绊了一下,怀中的饮料也滚了一地。   门前就是讲台,讲台四角坚硬,商辂不可能干站着不动,一个横跨过去,单手扶住迟月窈肩膀。   更巧合,更戏剧性的是没了迟月窈站在门前的身影,商辂一下子就和门外浑身低气压的施灼对上目光。   他和迟月窈的动作并不亲密,唯一的接触面积就是他右手手掌,但以施灼的视角看,倒像是商辂与迟月窈抱在了一起。   商辂赶紧收回手,与此同时,心里闪过一连串不重样问候。   *,真他*的狗血。   迟月窈站稳后注意到商辂的视线,也跟看过去,看到站在门外一动不动的施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见笑了,刚东西太多,没站稳。”   商辂没说完,弯腰挨个捡起地上的饮料。   视野里出现一双帆布鞋,商辂再一看是施灼也跟着弯下腰,捡起饮料。   饮料捡完,于确、裴岚、闻冀也接二连三赶到,商辂想和施灼说上几句,一直没找到机会。   即便施灼照常发衣服,安排出场顺序,介绍设计灵感,商辂也能感受到施灼无时无刻不散发的低气压。   期间于确碰了碰闻冀说:“灼哥,他这是怎么了?”   “鬼知道。”闻冀手一摊说。   商辂也服了自己,这个时候还能分出心思听他们对施灼的称呼。   换种角度来看,施灼还算另一种讲道理,最起码这低气压只对着他散发,换到别人那自然地恢复了平时样。   “让一让。”施灼从他身边穿过,迈着步子走到于确身边,帮她系上腰间装饰物,然后顺利去了厕所。   空教室过道很宽,容量两人并排通过不成问题,施灼却非要商辂给他让路,说不是故意的把他脑袋拧下来他都不信。   商辂看了眼施灼背影,也跟着去了趟厕所,他没上厕所,就靠在门口等施灼出来。   冲水声响起,施灼走到洗手台洗手,商辂透过镜子与施灼对视,他五官长得周正,自内而外散发着痞气,目不转睛看人时带着几分野性。   施灼被看得一怵,但也只是一瞬,他走到卫生间,在商辂面前站定,目不斜视地一扬手。   于是,那点冰冰凉的水珠都溅到商辂下巴与脖颈。   商辂喉结滚动一下,拎住施灼披在后背的黑白条纹披肩。   披肩拎起来,商辂在他侧面说:“施灼,你幼不幼稚。多大个人了,还玩着招数。”   施灼不怀好意地呲牙一笑,又要甩手,商辂预判成功,攥住施灼右手:“还来?”   “你管我。”施灼说:“果然这是你想出的招数,以退为进。”   商辂无奈了,为了防止施灼搞偷袭,他攥着施灼手说:“没骗你,说了不追迟月窈就是不追了。刚迟月窈要摔倒我不可能干看着什么都不做。”   施灼也不知道信还是不信,没说话。   商辂脾气也不怎么样,左右他解释了施灼信不信就归他管了,可某只球在他肩膀上蹦跶个不停,催促着他解释。   商辂只好继续说:“我这段时间都没和迟月窈联系,要是想行动早就行动了,何必拖到现在。”   施灼将信将疑看了商辂眼。   商辂只好划开手机,举着到施灼面前,给他看和迟月窈聊天几记录。   他和迟月窈最近的聊天记录是昨天,除此之外就是半个月前,查证过后施灼心情好了不少,又恢复了从前那股傲慢劲儿。   商辂反手收了手机,暗自吐槽,事情到现在这个结局,搞得他跟女朋友解释自己没随便勾搭似的。   施灼开心不开心都摆在脸上,这会儿多云转晴得太明显,联想到施灼与商辂一前一出去,一共就六个人的教室多了点或轻或重的视线。   最后是裴岚没憋住,趁施灼和闻冀交流时,压低声问:“你刚刚和施灼做什么去了,怎么这么快就哄好了?”   商辂太阳穴一跳,看他:“哄?”   与施灼明媚五官带来的张扬傲气不同,商辂面无表情时很有压迫力,裴岚似有若无地一抖肩膀:“啊,我是说收拾,对。辂哥你是怎么收拾的施灼,怎么组长一下就老实了。”   商辂懒得纠正裴岚用词,随口敷衍:“你猜。”   裴岚:“……”   安排完出场顺序,以及展示样衣流程后众人继而连三地离场,商辂正要走施灼忽然别别扭扭地叫住他。   商辂回过头,胡乱猜测:“要打架?”   施灼:“……”   施灼一磨牙,忍着脾气从斜挎包掏出一个塑料袋:“龟粮。”   商辂没接说:“我已经把乌龟交给导员了。”   “骗鬼呢。”施灼说,以那位新导员的秉性,商辂要是上交了,他早就去办公室了,只怕他儿子是被商辂扣下用来做龟质威胁他!   害他日日夜夜担心他龟儿子性命,都没心情追求迟月窈了。   可谓是阴险狡诈的小人!   从施灼那张扭曲的脸上,不难猜出他在想什么,但商辂没挑明,只道:“你是鬼?”   施灼没转过弯:“?”   “不然怎么知道我在骗你。”   施灼:“……!”   赶在施灼发作前,商辂接过龟粮掂了掂:“你从哪知道我没上交的。”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施灼不屑道。   “你不告诉你行,你的乌龟……”   威胁人的话没说完,施灼被人死死按住死穴,摇了白旗:“黎阳高朋友圈。”   他室友的哥哥是计科院大三学长,有黎阳高微信,一个接一个传施灼也就知道了。   商辂哦了声说:“还有一件事。”   “什么。”施灼不耐烦了。   商辂说:“他叫黎高阳。”   施灼:“……”    第129章   服装设计大赛复赛规模不大不小, 在文化宫二楼举行,同时第二课堂下课十二点整准时开通售票。   这样的活动在江北大学时常举行,并不稀奇,但大家都爱凑热闹, 抢票的人不少, 更何况贴吧上关于“SL做了SZ模特”的帖子居高不下, 谁都想一探究竟。   于是, 仅用时十秒,大赛入场票全部抢光, 尽管这仅是个复赛,而非决赛。   文化宫后台聚集着各个学院学生,从大一到大四,没有年纪学院限制,但也能看出来美院学生主力军。   后台被各种带着轮滑的衣物架隔成一个个的小空间,以参赛小组为单位划分出各个区域。   施灼头上带着一个艺术家帽,白T配上彩色调色盘挂坠,脚踩马丁靴,推着一个衣物架进来。   衣物架上一共五套衣服, 三套男装, 两套女装,从衣服到配饰样样俱全, 皆出自施灼之手。   距离复赛还有一个小时,并不着急换衣服,施灼扔了一块奶糖到嘴里,慢悠悠嚼着。   商辂坐在椅子上看着来来往往的参赛选手,后台除了进入复赛贴着号码牌的选手,就是各个身高超一米八的男女模特。   专业模特气质斐然, 在人群中是鹤立鸡群的存在,自成一道风景线。   商辂手按在桌上,看着再吃了三块奶糖后又吃嚼了块泡泡糖的施灼问:“紧张吗?”   施灼嚼糖的动作一下停了,朝商辂看过去,声音透着股嚣张:“让我紧张下辈子吧。”   商辂哼笑一声,不做评价。   “施灼,你居然你进复赛了。”   一声音由远及近传来,商辂下意识抬头看过去。   这人染着一头隔着十米远都能看见的红发,从配饰到鞋子都是带着logo的潮牌,镭射款的外套在身上,像是酒吧歌舞厅的镭射灯。   “不容易啊。”镭射灯走到施灼面前站定,拨着眼镜别在头上,露出一双狭长似柳叶的眼睛。   施灼嚼着泡泡糖咧嘴一笑:“我不进难道你进?评委组应该没那么眼瞎。”他下巴一点镭射灯衣服下摆号码牌:“ 6号选手。”   选手号码牌是设计大赛选手初赛排名,镭射灯的数字是6,施灼衣服上的数字却是2。   镭射灯也注意到这一事实,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但本着输什么都不能输了气势的准则,他立马一扬眉梢:“希望你能次次好运。”   镭射灯走了,商辂本着那点绵薄的队友情问:   “这人谁?”   施灼吹了个和下巴一样大小的泡泡说:“一个傻/逼。”   商辂:“……”   商辂真对施灼脑回路没办法:“我知道他是傻/逼,我是在问这个傻/逼叫什么,和你有什么过节。”   施灼一脸看智障的表情看他:“那你不早说。”   商辂:“……”   “傻/逼名叫曲南笙,很不巧是我同班同学。至于什么过节……”   施灼转向商辂,言之凿凿:“这世上总有些人的嫉妒来的莫名其妙,他不愿意承认我的优秀,又不服气,就这样喽。”   商辂:“……”   商辂无可奈何给了施灼一个大拇指。   过了小会儿半路半路偶遇的于确、闻冀、迟月窈也都赶到了,三人没空手来,一人手里拎着两杯奶茶,奶茶分到半路裴岚也从前台走来,身边还跟着一个短发女生。   短发女生眉眼干净利落,商辂想了会儿,才想起是施灼崴脚在朱家小馆吃饭那天碰见的女生,叫姜青。   裴岚介绍说:“我朋友姜青,学生会宣传部的,参与组织的这次比赛。”   姜青和他们一一点头问好,当目光扫到坐在椅子上的商辂,以及靠在桌沿上动物施灼时,目光微不可查地一顿,很快,下一秒收回。   商辂也就当没发生。   闻冀戏非常多:“裴岚姐姐你可真厉害,就这么水灵灵把负责人拐回来了。”   裴岚笑骂了句:“神经。”   他们年纪都差不多,随便一个话题就能唠上,谁都不拘谨,迟月窈与闻冀帮忙分着奶茶,迟月窈一人分了一杯,推着一杯芒果香橙给施灼,又递给商辂一杯甜奶绿。   商辂刚和施灼说了几句驴唇不对马嘴的话,气得嗓子差点冒烟,这会儿也没管是不是全糖,插上吸管喝了口。   于确正和闻冀说着比赛事情,迟月窈和裴岚在拍照,姜青则是在手机上疯狂打字,估计是在编辑宣传文案,至于施灼则是一脸古怪地看他,鬼使神差地问:“你什么时候改喝全糖了?”   商辂:“……”   施灼声音不大,奈何小隔间众人离得近,这会都听得一清二楚,于是于确与裴岚的说话声消失了,迟月窈和裴岚也不再拍照了,姜青打字的手也停了,齐刷刷盯着施灼。   施灼莫名其妙:“盯着我看什么,脸上有东西?”   闻冀表情一言难尽,类似于牙疼:“你……怎么知道商辂从前不喝全糖?”   施灼:“……”   裴岚眼睛圆溜溜转了圈,一副看好戏的样子,侧目见瞥见自己好友一脸奸笑,赶紧躲远了点:“你笑得怎么这么奇——啊!”   姜青松开掐着裴岚腰部的手,笑说:“不好意思,刚不小心踩到裴岚脚了。”   众人放在裴岚身上的目光又重新回归施灼。   施灼被看得恼羞成怒,矛头对准闻冀:“关你什么事。”   闻冀明智闭嘴。   商辂指腹漫不经心一点,“不是有句话说得好吗,最了解你的不是朋友,而是敌人。”   施灼瞥了商辂眼,没反驳,算是默认了。   一小时时间过得快,很快有人通知做好准备,姜青也被叫走组织比赛。   他们五个人在施灼指挥下分别换好样衣,施灼则是后台靠在换衣间等人。   帘子接二连三掀开,穿着制作好的样衣依次走出。   施灼靠在独立换衣间门口,一吹口哨:“ok,可以提前庆祝复赛第一了。”   复赛主题仅一个“光”字,施灼没有采用传统的流苏、亮片、金线营造出细碎光波,这太没创意了。他采用大面积丝绸与醋酸面料,通过特殊剪裁方式,使面料自然下垂,在行动间营造出一种动态的波光质感。   闻冀问:“这么自信?”   “不然呢。”   商辂穿着长到脚腕的西装风衣,静静看着一头金灿灿发色的施灼,在自己熟悉的领域,施灼向来是倨傲气的,但这总傲气并不会惹人讨厌,反让人觉得本该如此。   施灼初赛排名第二,打头阵,他们没做大多交流就上了台。   初赛第一是一位大四学长,施灼在后台透过大频幕看着前台光景,欣赏第一名设计,第一名设计也采用传统元素,要说不同大约就是加入了十字架元素。   评委给出了极高的分数。   复赛以展示服装为主,模特身着服饰在台上匀速行走配合PPT设计图稿以便于评委观察,并无卡点要求,这点对比决赛要宽容许多。   台上音乐变了调子,由穿着束腰骑士西装的闻冀打头阵,接下来是身着交叉鱼尾裙的迟月窈,随即是于确、裴岚,在最后是身着及膝西装风衣的商辂压轴出场。   很明显,在商辂出场的那一瞬间,观众席爆发了惊人的哗然声。   商辂担当施灼模特的帖子在贴吧里挂了好几天,大部分人都抱着开玩笑的状态,商辂与迟月窈情敌的关系众所周知,如今一朝出现,帖子热度再次飙升。   而楼主终于能发句:看吧,我早就说了。   样衣展示完毕,轮到施灼上台。   即便只是一个校内服装设计大赛,江北大学仍花重金请来了专业的服装设计师,在面对专业评委时施灼收了脸上的志在必得,十分有礼貌地一笑,拿过话筒,介绍自己设计理念。   “我的设计思路来源于’浮云卷霭,明月流光’这首诗,所以我从流光二字着手,没有采用过多的针线缝合,而是通过剪裁营造出动态质感……”   施灼说:“我始终认为流动的光才是真的夺目。”   商辂没看施灼,但施灼的声音通过话筒清晰地传入耳中,不留一丝缝隙。   施灼分享完创作灵感与思路,台下的评委开始商议评分,最后给出了9.99近满分的成绩其中一位评委给予赞许道:“设计得很不错,裁剪大方也不拖泥带水。”   施灼回了句谢谢老师。   从台上下来后闻冀激动地找施灼击掌,施灼没理他只好和于确击了一下。   样衣设计的复杂,脱换费了不少时间。   商辂是第一个出来的,脱下一身设计繁杂的衣服,换上自己的牛仔裤和黑T整个人都舒服了不少,看见坐在椅子上捣腾手机的施灼走过去,靠在桌边说:“是你?”   施灼撇过头,没说话。   商辂确定了。   他高三最后一年转到江宁,有女生脸色微红地送他杯奶茶,商辂不是没开窍,知道是什么意思,当时起哄的人太多,商辂不能把话说得太死,只随口说:“抱歉啊,我只喝五分糖。”   后来这话不知道被谁听了去,他桌上几乎每天都有一杯五分糖的奶茶或果茶,他不清楚谁送的,每次都趁放学回家处理掉。   有天体育课下来,自动贩卖机矿泉水卖光了,商辂就喝了这个无名氏送的五分糖果茶,结果喝上第一口,辛辣的芥末味险些给他鼻子呛掉。   商辂也才意识到,这他*的是有人恶搞他。   商辂看着坐在椅子上的施灼,这人抱着胸背对他,有几缕头发从画家帽里钻出来,目光下瞥,瞥见凳腿下的轮子,手腕一动一转,施灼立马和他面对面。   “你有病啊。”施灼坐着好好的,商辂给他来这一出。   商辂说:“敢偷偷摸摸地干坏事,不敢承认啊。”   施灼最受不得激将法,腾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是我怎么样,你有本事咬死我啊。”   商辂:“……”   见商辂沉默了,施灼得意地扬起尾巴:“就知道你没本事。”   商辂:“……”   神经病,这人。   而且,这是有没有本事的问题吗?   在商辂思考中,闻冀他们也换完衣服出来了,学生会提前给他们留了位置,穿过观众席找到席位。   看比赛的施灼很专注,没再一惊一乍,还从背包里拿出来iPad,时时写写画画,估计灵感来了挡都挡不住。   比赛末尾,评委宣布复赛结果,不出意外,2号选手施灼是第一,同时,评委也宣布了最后一轮决赛的注意:记忆。   决赛在国庆后,不着急,施灼到后台收拾完样衣正要走,碰见了曲南笙。   曲南笙复赛排第七,还不错的成绩,但对比施灼下来就有些不够看了。   曲南笙柳叶眼斜飞出去:“这次算你走运,决赛再见分晓。”   施灼完全不care。   商辂将样衣装在盒子里,正要问施灼放在哪,却见施灼一副发呆找不到神的样子:“想什么呢?”   施灼转头看了商辂一眼,难得有问必答:“我就是突然在想一个关于哲学的问题。”   “什么?”商辂问。   施灼很认真,也很耿直:“承认别人的优秀,比如说我,难道很难吗?”   听了全过程的商辂:“……”   收拾到一半的闻冀弯腰笑了几声说:“灼啊,也就是你脑回路能这么清奇。”   商辂和施灼同时看过去。   闻冀笑得正起劲,没留意到施灼的眼神威胁,一个劲地说:“大一,你和曲南笙都参加过一个文创设计大赛,然后……他输了。”   施灼可算想起这件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很理所当然地说:“那不还是因为我优秀他才输了,他输了才看不惯我吗。”   闻冀:“……”   商辂:“……”   神,真神。   由于下午大家都有事,聚餐地点定在了晚上烧烤街,烧烤街人流熙攘,喧嚣吆喝都包裹在红棚子中,配上偶尔驶过的小电驴与炭火也别有一番风味。   无论请谁吃饭,先分别上二十个猪羊肉串以及一打啤酒是标配,绿棒子扎在冰桶里,水汽萦绕在上面,光上看着就是一阵沁凉。   裴岚虽然是女生但比男生还能喝,根本就不需要让着,就连不会喝酒的迟月窈都倒了一杯酒摆在桌上应景。   一个复赛不算什么,但人总得为自己的贪吃贪喝贪玩找点借口,好像这样才能心安理得,无所顾忌。   两张桌拼成的席间话题山路十八弯,从抱怨水课老师事多到班级群艾特所有人留下的后遗症,最后才拐回决赛题目上。   施灼下巴搭在手背上,手背搭在绿棒子上说:“不着急,我国庆找找灵感。”   闻冀和裴岚他们也就没再问。   烤串上几轮,杯酒也喝了半扎,商辂转着啤酒棒听着闻冀依次吐槽东南西北。   桌上手机震了几下,是任项明,正好烟瘾有点犯了,商辂拿着手机去了烧烤店后面。   消息太多,看不完,商辂给任项明拨了电话。   电话通了,商辂没给任项明说话机会:“准备好脑袋吧。”   “啊???”任项明节奏乱了。   商辂不介意提醒他:“当球踢。”   任项明:“………………”   任项明沉默了会:“哥们,你来真的,真要和解?”   商辂啧了声,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说和解,他不就是帮施灼个忙吗。   而且和不和解他可说了不算。   商辂这一声啧落在任项明耳朵里就是否认的意思,顿时安心了,只当是商辂是为了放松施灼警惕,以便打入敌人内部。   没了红棚子,空气流通不少,商辂没着急回去站在树下点了根烟。   因此,施灼从厕所出来,看见都就是靠在烧烤店一侧墙壁抽烟的商辂。   烧烤店旁边有一棵大树,在黑暗里影影绰绰,刚好遮挡住商辂影子,施灼只能借着那点火星看见商辂微低的头,以及弯成一道性感弧线的脖颈侧影。   脚踩树叶吱呀一声。   商辂轻轻吐出一口气,如豹子一般深刻的眼瞳侧目看过去,带着股领地入侵的不悦与威压。   施灼出于本能后退一步,慢半怕意识到这个动作像是他怕了,又欲盖弥彰地上前好几步,走到商辂正对面。   离得近了,烟草味也清晰了。   商辂拿下烟,摘下施灼帽子上的树叶:“你来做什么。”   “我……”施灼捂住脑袋,一卡壳。   是啊,他来做什么,来吸二手烟,他又不是有病。   见施灼不答,商辂胸腔连带着喉结笑得动了下,正要叫施灼回去,施灼瞥见商辂夹在指尖的猩红,嘴比脑快:“迟月窈不喜欢烟味。    第130章   商辂瞥扫过去,与施灼擦肩而过,带着冷冽的烟草味骤然靠近,施灼说不上是什么原因地躲了一下。   还剩三分之二的烟熄了,商辂顺手丢进垃圾桶,回头看他:“走啊。”   施灼这才犹如被打断程序的机器人哦了下。   走出树下, 终于重新进入烧烤店白炽灯的照射幅度下, 灯泡上的灰尘能成了天然的柔光, 照射出一片黄光。   商辂叫施灼先回去,自己在外面散散烟味,刚才还不在状态的施灼突然愣愣开口:“你果然还不死心。”   “什么?”商辂随口接了句。   施灼瞅着他:“我一说迟月窈不喜欢烟味,你就不抽了,不是不死心是什么。”又十分自信和骄傲地瘪嘴说:“我就知道……”   最后一个字说了半截,被商辂突兀的笑声打断,他说:“喝多了吧你?”   “你才……”   眼看施灼要说你才喝多,商辂才道:“和人吃饭出去抽烟,等烟味散了再回去是基本素质OK否?”   施灼哑口无言了零点零一秒,然后撇过头:“反正我没喝多。”   随着施灼偏头的动作,这人白皙脖颈暴露在商辂视野,在老旧白炽灯下,连细小汗毛都镀上一层暖融融的光。   这位死敌不仅白,还瘦。   “那你……”商辂往前去的手紧急转了个弯,指了指自己脖颈带耳后的区域:“从这里到这里,都红了。”   施灼耳朵侧对着商辂,在无人打扰下,吆喝声都隔绝在红棚子里的烧烤店偏僻一侧,连商辂说话的气音都没放过。   施灼抓了把有点痒的耳朵,他动作快又带点横冲直撞,头上的画家帽都歪了,他不仅没察觉,反而咕哝了句骗鬼了,然后踩着一双高帮帆布鞋走了。   商辂在外面又站了五分钟才回去,桌上多了一扎啤酒,闻冀和于确这两个醉鬼人挤人,裴岚手一拍桌子,豪情万丈:“我还能再战三百回合。”   迟月窈没喝酒,还算正常。   至于施灼头上的画家帽都掉了半截,商辂正疑惑平时这么在意形象的人怎么还没动作,走近才见施灼双眼迷离,两只手都握住绿棒子当支撑物。   绿棒子在桌上一滑,施灼脑袋也跟着一动,大有一个种要一头磕地的趋势。   啤酒瓶滑了三十度角,眼看施灼要倒,秉持人道主义精神商辂手拖住施灼下巴,热乎乎的吐息喷洒在掌中,光滑细腻的肌肤存在感鲜明,商辂眉心一跳将人扶稳。   确保施灼坐好后,商辂回座时又帮施灼重新戴好帽子,以免帽子不小心掉地上沾上灰施灼清醒后又一口锅扣他脑上。   商辂出去时这帮人还清醒,十五分钟就酩酊大醉,在另一种程度上也算是天赋。   商辂帮那个本应请客的组长付了款,叫了两辆出租车,迟月窈和裴岚上了另一辆车,商辂则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于确和闻冀拖到第二辆车上。   施灼行动如常,也能听见话,就是眼神有点迷离,商辂叫施灼上车,施灼却故意作对似的站在车门前一动不动。   商辂和施灼对视了会儿,放弃了,也认输了,一手拉开出车门,一手虚扶在车门上方,“请吧。”   施灼这勉为其难才上车,并大方施舍商辂一个圆溜溜的后脑勺。   商辂:“……”   施灼有病,他也有病。   商辂系上副驾驶安全带,报了江里大学地址,司机师傅伴随着闻冀与于确的鬼哭狼嚎上了路。   烧烤摊离学校不远,奈何一路红灯,耽搁了不少时间,在第三个红灯时商辂正要闭上眼睛眯会儿,忽然从后视镜瞥见车后的施灼正双手扒拉着车窗。   商辂回头,口吻正肃地叫了施灼一声:“你做什么。”   “我想喝奶茶。”两只手还按在车窗上,施灼看着商辂瓮声瓮气说。   商辂只当施灼喝酒了在无理取闹:“哪里有奶茶,消停会。”   施灼说:“可是我想喝。”   商辂:“……”   商辂麻烦司机给车窗车门上锁,然后说:“那你想着吧,我又不能给你变出来。”   施灼沉默了,静止了。   没什么表情,但商辂觉得他眼睛里带点委屈。   错觉吧。   商辂眼不见心不烦地闭上眼,但没过三秒,一股恼人的酒味靠近,是后排的施灼脑袋钻到前排,手爪子和脑袋一同往商辂脖颈、肩上靠,又是挤又是蹭。   商辂:“……”   商辂服了,一把推开施灼脑门:“喝的烂醉,离我远点。”   施灼被推开了,就又凑上去,锲而不舍,持之以恒,发热的嘴唇也一个劲地含含糊糊:“我想喝奶茶。”   来来回回蹭了一个红灯间隙,以商辂投降为结局,给黎高阳发了短信,黎高阳有施灼室友微信,叫他们接一下闻冀和于确,然后让师傅在路边停了,带着施灼去买奶茶。   大学城奶茶店随处可见,商辂随便进了家,拎着指名道姓喝奶茶的施灼进了店。   没等商辂询问施灼要喝什么,施灼抢先一步看着店员说:“我要五分奶绿,甜糖。”   店员一愣。   商辂丢人地充当翻译器:“……甜奶绿,五分糖。”   施灼说:“不对,是我要五分奶绿,甜糖。”   店员明白状况了,憋着笑。   商辂低骂了句,然后敷衍说:“行行行,五分奶绿,甜糖。”随即给店员使了个眼色。   五分奶绿做好,商辂领着施灼出了门,插上吸管递到施灼眼前,示意施灼拿好。   但喝多了的施灼没解读出商辂动作含义,就着商辂拿奶茶的姿势喝了一口五分奶绿。   可能是味道不尽人意,施灼又是皱皱眉,又是皱皱鼻子,然后说:“一股牙膏味。”   商辂:“……”   商辂直接气笑了,拎着施灼后脖颈衣领,弯腰打量他几眼:“你真大爷啊。”   施灼一把推开商辂:“你喝。”   商辂看了眼带着施灼口水的吸管,想也没想就说:“我不和你抢。”   “别客气。”施灼说:“我请你。”   商辂:“……”   这他*我付的钱。   施灼还在说:“你喝。”   商辂头疼。   施灼还在嘟哝,从你喝到你快喝,再到我请你喝,商辂底线继而连三地降低,喝了口:“行了吧。”   施灼接过奶茶晃了晃,这回不是商辂错觉,施灼真露出了有点委屈的表情说:“你没喝光。”   商辂盯着施灼,忽然福至心灵:“施灼,你不会在装醉玩我吧。”   施灼回得驴唇不对马嘴:“你快喝光,快快快快……”   商辂KO了,凝视着施灼说:“我今晚真该拿手机给你录下来。”然后在大马路,在施灼灼人目光下,喝光了一个大杯甜奶绿……啊,不,是五分奶绿。   空奶茶扔了垃圾桶,手机来了电话,是黎高阳,商辂刚接就听黎高阳说:“哥们,你什么时候回来,还有五分钟寝室门就关了。”   商辂:“……”   商辂看了施灼眼,揉揉涨疼的太阳穴:“我今晚不回去了。”   “哦~”黎高阳暧昧一笑。   商辂一下挂了电话。   商辂看向施灼,拎着施灼肩上的双肩包袋子,又在半空猛地松手,书包带着劲儿拖着施灼向后踉跄了下。   施灼似恼非恼瞪了商辂眼。   商辂没理说:“你今晚得跟我走了。”   说罢,商辂打开导航,找到家还算干净的酒店,走了三五步见施灼没跟上,懒得废话,手揽在施灼肩上,正要拖着人走,施灼忽然惊得蹦了一下:“一股烟味。”   商辂:“……”   商辂今晚无语的次数太多,都麻木了没管施灼的抵抗,拖着人就往酒店走,最一开始施灼还抵抗,后来就放弃了,安安分分地坠在商辂身边。   商辂出门没带身份证,从施灼做装饰用的双肩包翻出施灼身份证,说:“标间。”   很老套的剧情,前台说:“没有标间,只剩下一张大床房。”   商辂已经认清自己今天水逆的事实,干脆利落付了钱,拎着施灼乘电梯上楼。   商辂拎着装着各有杂七杂八东西的双肩包放到沙发,警告地看了眼一头扎在被子里的施灼,去了卫浴。   商辂洗澡快,五分钟就穿着酒店浴袍出来,出来时施灼还维持着脑袋埋在雪白被子里的动作,画家帽彻底掉在地上,金头发龙飞凤舞,张牙舞爪。   商辂捡起地上的画家帽,在帽檐扫到几个固定帽子的黑色一字夹,莫名其妙地笑了声,夸赞少,讽刺多地说:“还挺精细。”   帽子放在床头柜,商辂担心施灼给自己闷死,吸取教训没说话,直接上手给施灼从被子里捞出来。   施灼酒劲上来了,脑袋沉也晕,眼睛有点对不上焦,脸蛋和嘴唇也带着薄红,平日里那点倨傲没了,因眼尾下撇的乖巧上来了点。   商辂下巴朝卫浴一抬:“能洗漱吗?”   施灼又开始了:“我要辂辂。”   商辂怀疑自己听错了,慢半怕反应过来施灼口中的辂辂是那只乌龟。   “所以呢?”商辂冷漠脸。   施灼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推开卫浴门,商辂以为施灼是要洗澡,可门没关,商辂也跟跟着进去了,再然后就看见施灼扒拉着盥洗台,眼睛东瞥一下,西瞄一下。   商辂绷着张俊脸掏出手机对着施灼来了张,然后拎着施灼脖颈,将脑袋都要埋进洗手池的某人拎出来。   施灼嫌商辂讨厌,给了商辂下。   不疼,但商辂嫌烦,粗暴拎着施灼胳膊让人站起身,施灼晃晃悠悠地趴回床上,商辂靠在卫生间门口说:“你今晚再不消停,我不介意把你绑你起来。”   这句威胁的话好像是一个开关,刚还准备睡觉的施灼又起来了,叫道:“辂辂。”   商辂太阳穴跳了下。   施灼踢掉鞋子,商辂眼睁睁看着施灼光着脚从床边走到卫浴门口,二话不说直接拦腰抱起施灼,给人扔到床上。   施灼在床上弹了下,还要走,商辂手臂一兜,给人兜回来,施灼停了几秒又跑,商辂再逮……   来来回回三四次,商辂说:“想看乌龟就坐好别动。”   施灼老实了,规矩地坐在床上,双手都放在膝盖上。   商辂给黎高阳拨过去一个视频,黎高阳夜猫子不到十二点不睡觉,很快接了视频。   黎高阳看见商辂,爆发一声惊呼:“靠,你这么快吗?”   商辂脸瞬间黑如锅底,黎高阳这才意识道自己误会了什么,不好意思一笑问:“什么事。”   商辂看眼还来等乌龟的某人说:“你手机先借我用会儿。”   “没问题。”   商辂说:“我桌子上一个乌龟,你摄像头对他,我看会儿。”   手机那边有下楼梯吱呀声出现,再然后一只绿色乌龟出现在屏幕内。   商辂举着手机到施灼眼前示意:“乌龟。”   施灼立马凑到屏幕前说:“不是乌龟。”   商辂怀疑施灼喝了假酒,给他脑袋烧傻了,但施灼下一秒就一脸骄傲道:“我儿子。”   “你儿子?”商辂眉目轻扬,饶有兴致。   施灼重重点头:“我儿子,商辂,辂辂。”   商辂:“……”   商辂从施灼手中抽出手机,“没收。”   施灼瘪了瘪嘴,不爽,怒道:“还我儿子。”   “我不还能怎样。”商辂靠在床头把玩着施灼掉下的调色盘吊坠说。   “能、揍、死、你。”   施灼说着就要扑上去,商辂嘴角不屑一扯:“谁怕。”手机抛回施灼。   施灼手忙脚乱接过手机,手机拿反了都没注意,一个劲地对着手机里的乌龟叫:“儿子。”   一声比一声情真意切,只怕小学朗读课文情感都没这么充沛过。   商辂听着听着都产生抗体了,摸出手机给施灼拍了个小视频,五分钟后不顾施灼挣扎抽出手机。   商辂一手抵着捣乱的施灼,一手拿着手机说:“挂了。”   “等等等等……”黎高阳犹豫会儿,没按捺住好奇心:“你身边那人谁啊?”   商辂从施灼身上撤回目光,单眼皮冷淡掀起,不含情绪:“你说谁?”   “任项明?”黎高阳挠挠人:“不能吧,他要真敢这么地……嗯,无理取闹,你早就把人从窗户扔出去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商辂眉间一蹙。   是啊,他为什么不给施灼扔出去。   这问题有点难,更不是非答不可,商没给黎高阳一个准话,说了句多谢直接挂了电话。   手下的施灼还在做无谓的挣扎,已经接近十二点了,商辂不想再牺牲自己睡眠时间供祖宗了,声音发沉,透着一股震慑力:“知道我是谁吗?”   商辂冷峻的脸正对着施灼,看人很像找揍的单眼皮,如墨漆黑的眼瞳,高而挺的鼻梁,时而勾起的嘴唇,每一处都是他熟悉的。   一阵冗长的沉默在酒店暖光灯下流淌,商辂哂笑一声,真要闭灯强制休息,忽然听见施灼说:“商辂。”   “嗯?”商辂侧目看他,跟耳聋似的又问了遍:“什么。”   也许是觉得这个问题太蠢,施灼看着商辂,一字一字说着:“你、是、商、辂。”   商辂一怔随之一笑,捏着施灼后脖颈向前,一时间两人距离又近了些:“敢情你知道我是谁。”   施灼不说话了,一副不欲与烦人交流的样子。   商辂也没指望施灼憋出个一二三四,手放在开关灯上,正要按下,施灼突然提高点音量叫了他声:“商辂。”   这声音来得快,且短促。   商辂出于本能回头,就见施灼整个人带着冲劲,犹如火箭升空一般朝他发射过来。   施灼动作快如闪电,刷出了残影,在零点零一秒的瞬间,商辂依据高中力学知识判断出,但凡他不躲,今天他的鼻子和施灼的下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商辂反应灵活,电光火石间偏过头,他的鼻子和施灼的下巴都保住了,但下一秒有什么温热柔软像棉花糖一样的东西靠过来了。   商辂愣了一下,是施灼的嘴唇擦过他脸侧。   施灼脑袋晕晕的,边在心里发誓再也不喝酒了,边睁开一条眼缝,认出余光中的人是谁。   这人坐在暖灯下,但仍在眼下鼻侧留有阴影。   侧脸优渥,从美学的角度来看,标准的骨相美。   是害他再也没去隔壁奶奶家吃过牛肉面的商辂。   都说酒后吐真言,施灼也难逃这个千古定律,脑袋抵在商辂肩膀。   嘴中有清甜的奶绿甜味在回荡,施灼舔了舔嘴唇,说出了真心话:“商辂,讨厌你。”   下一秒,有似不通情感的机械音出现。   【叮! 】   【心动指数+10%,HE+10%】   【目前HE总进度15%】   116:“………………”    第131章   商辂木着一张脸,看着趴在他肩头,闹了一整晚终于消停的某人。   很注重形象的某人没了形象,头发成了炸毛鸡窝,脖颈的项链也掉了, T恤斜歪着露出一点锁骨,像是经历了一场恶斗。   商辂给施灼提上衣领,视线缓慢挪到漂浮在半空中,看向变成和游戏失败时弹出的像素小格一样灰色的116 :“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116心如死灰:【……听见了。 】   于是商辂又看向伏在他肩膀的施灼,揉了揉太阳穴,手臂揽着施灼腰腹给人抱下去,施灼立马像尸体一样服帖地躺在床侧。   商辂给他最后盖上被子出了卧室。   大床房是个套件,商辂走到客厅落地窗前,抽了一根烟,不信邪地问:“我刚是不是听错了。”   116:【……】   116人都麻了, 世界观轰然倒塌,从来没有统教过它情敌会对情敌心动,死敌会对死敌心动。   难道还是它读的小说不够?   燃尽的烟头扔进烟灰缸,商辂仰头躺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陷入沉思。   事情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   那家伙刚还横冲直撞一副要么揍死他,要么咬死他的样子,口口声声说着讨厌他,但那一声的心动指数提示音又做不了假。   这太矛盾了。   但也还有另一种可能——   施灼在意识漂浮不定间, 想到了迟月窈,在酒劲的作用下,那份仅有5%的心动发酵,膨胀到了15%。   尽管这个解释有强词夺理的嫌疑却也说得通,但哪怕只有百分一之的可能是对他,商辂就有点彷徨。   那一始料未及的提示音到底是怎么回事,明天一试就知道了。   做完心理建设,商辂瞥了眼还在自闭状态的某只球,没理,躺在沙发上盖着施灼防晒服外套入睡。   商辂觉不多,第二天六点多就醒了,在沙发上睡了整晚,脖颈酸痛得厉害,商辂揉了揉脖子才推来主卧门。   这一推开可不得了。   白花花的被子掉了一地,枕头共两个,一个在施灼脑袋下,一个被施灼当做被子盖在肚子上,整个人大字型像个煎饼一样平摊在床上,有半个腿和胳膊搭在床边。   睡成这样,也算个神人。   商辂摸出手机正要拍一张,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又收回来了,走过去,依次捡起被子、枕头,最后把施灼搭在床边的胳膊和腿拎回去。   这样睡一个晚上,白天不充血才怪。   时间还早商辂到客厅又眯了会儿,直到八点钟施灼还没醒,商辂放弃等待了,放轻脚步洗完漱去外面买早餐。   酒店附近就有早餐店,商辂买了两杯豆浆、红枣和紫薯两种口味的糯米糕,回去时施灼还没醒,睡得像个猪。   即便商辂前一天晚上和朋友白的啤的混着黑,也没成施灼这样。   商辂准备强制叫醒,手刚放在施灼肩上,呼呼大睡的施灼应激似的弹起,连眼前人是谁都顾不上,边慌乱地找手机边急匆匆问:“几点了!”   商辂说:“没有早八,周日。”   施灼长舒一口气,放松了,随即又顶着张睡眼惺忪的脸质问:“你怎么在这。”   商辂这会儿也忘了心动指数的事,捡起又被施灼踢地上的枕头说:“我怎么在这这话你还是问你自己吧。”   施灼刚醒,脑袋没跟上,在床上瘫坐几秒,被摔成镜子碎片的记忆才接二连三的回来,从指尖上的一点猩红,到五分奶绿,最后到乌龟我儿子,一桩桩一件件地想起,脸色也越发难看起来。   商辂居高临下看着面如菜色的施灼,正想嘲笑一句,施灼忽然以惊人速度从床上弹起,猎物捕猎似的扑向商辂。   这冲劲太大了,商辂踉跄两步倒在床上,施灼牢牢将商辂抵在床褥间,小臂抵在商辂脖间。   商辂碎发一晃,盯着笼罩在他正上放的施灼,喉结上下一滑动,饶有兴致地调侃:“你……这是准备杀人灭口?”   “知道就好。”   商辂说话间带动喉结滚动,施灼穿的是短袖,喉结擦过小臂的触感太怪异,像是羽毛在刮蹭皮肤,也像雪落落在眼睫。   施灼忍着这股古怪,超凶悍:“昨晚的事不许对任何说。”   商辂眼睛细了细,转着左手手腕:“限制我言语自由?”   “没错!”施灼小臂又往下一抵:“你现在人都在我手里,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商辂只乐了一声,发出气音:“行,我答应你。现在能放我不?”   施灼狐疑地一瞟,没料到商辂如此好说话,但他深知兵不厌诈的道理,全身重量压在商辂身上,一手抵着脖颈,一手在周围胡乱摸索,期间注意到商辂左手余出来了,一把抓住商辂左手到身下。   找了半天,终于摸到手机,施灼打开录音软件:“口说无凭,以此立据。”   商辂没施灼这么无聊,到处说事,但也不介意录音,见施灼按了开始,商辂清了清嗓子,道:“我,商辂,保证将2025年9月11那一整晚的和施灼先生有关的事情全部遗忘。”   说完,商辂看了施灼眼。   施灼说:“没做到怎么样。”   商辂服气了:“倘若我失信,那我……”话一顿,想到施灼昨晚一句句的儿子,莫名接上说:“那商辂就是乌龟。”   施灼下巴一抬,刷刷保存,满意了。   商辂起身时活动了下胳膊说:“早餐买完了,洗漱去吧。”   施灼光着脚踩着拖鞋去了卫生间。   商辂看着施灼背影嗤笑了声,正要去客厅,一声刺耳尖叫在卫生间乍响。   商辂以为施灼脑袋不清醒,摔倒了,几个跨步到卫生间,就见施灼一动不动站在盥洗池镜子前,像块饱经风霜的石头。   “你怎么了?”商辂觉得施灼是在对他服从性测试,不搞些幺蛾子出来就难受。   施灼已经不在乎敌友了,两只手扒拉着下眼皮凑到商辂面前,悲愤极了:“我长出黑眼圈了!”   商辂:“……”   商辂竖拇指点赞,没憋住说了真心话:“你才是真孔雀。”   动物园那些开屏的见到你都得拜见一声祖师爷。   当然,后半句他没说。   施灼听懂了,怒:“死理工男!”   施灼骂人时手拿下了,商辂自动忽略这话,认真地看了看施灼眼下,再确定根本就没有黑眼圈,完全是施灼在大惊小怪后转身走了,还十分贴心地帮忙带上卫生间门,让施灼乖乖洗漱,别再扯东扯西。   商辂从塑料袋里拿出早餐放在桌上,施灼也出来了。   和施灼认识这么久,商辂一眼就判断出施灼用酒店梳子给自己做了发型。   打眼看过去发型还是凌乱的,但和那种鸡窝似的乱不一样,这个乱倒是去理发店剪完头吹风机吹过后蓬松的乱,用施灼的话来说就是乱中有序,序中有乱,于不经意间透露着随性。   也不知道戏怎么能多成这个样子。   施灼很不客气地拉开凳子坐上去,喝了几口豆浆,然后说:“你看什么。”   商辂想着心动指数的事,随口敷衍:“看你发型好看。”   施灼说:“那当然。”   “……”   早晨胃口不好,施灼没吃太多,喝了半杯豆浆,吃了一块紫薯糯米糕就不吃了。   商辂边看手机边和黎高阳发消息想让他给施灼儿子……不对,是乌龟喂点龟粮。   发完微信,施灼已经停筷子了,他嘴角挂着一点糯米糕小块,商辂正要提醒忽然记起昨天的心动指数,于是抽出一张纸,手拿着纸巾朝施灼嘴角伸过去。   施灼吓得一激灵,瞪向商辂:“你干什么!”   商辂理所当然,指着自己嘴角:“你这里沾上东西了,我帮你擦。”   施灼更惊了:“靠!你神经病啊。”   商辂:“……”   这和他相信中的……不太一样?   施灼抽出张纸,自己擦了擦,然后一脸鄙夷:“这是什么,你新想出的整人手段吗?”   商辂:“……”   破案了,昨晚的心动指数跟他没有关系。   与此同时,灰了整晚的116疑似看见了希望,星星点灯似的亮了一点。   吃过饭,施灼背上自己不离身的双肩包,扣上帽子,商辂扔了垃圾去卧室绕了圈,看是否有落下的东西。   商辂只是随意一看,还真在床上找到个闪闪发光的东西,是施灼的调色盘吊坠。   吊坠收拢进掌心,两人乘坐电梯下了酒店,打车的功夫神经大条的某人才注意到自己丢了东西,往酒店那面走了步。   商辂对施灼的迟钝真无奈了,叫了声施灼名字。   那个调色盘吊坠是联名款,光是预售就等了好几个月,施灼很珍惜,这会丢了正烦不胜烦,听见商辂叫他,回头皱着眉,满脸不悦:“干什么?”   “接着。”商辂抛着吊坠到施灼手里。   施灼眼捷手快接过,调色盘稳稳当当落在掌心。   施灼和它大眼瞪小眼会儿,失而复得的喜填充了整个胸腔。   【叮! 】   【心动指数+1%,HE+1%,HE总进度已达16%。 】   商辂木了:“……”   也确定了,这心动指数就是对他。   施灼戴上项链,正想别别扭扭道声谢,却见商辂脸上表情五彩缤纷,样样都有,出于好奇:“你怎么了?”   商辂突然就有点难以直视施灼。   这很奇怪,明明心动是施灼,为什么是他难以直视?   而且施灼对他产生心动指数到底算什么,他不是喜欢迟月窈吗?   而且这份喜欢太他*强大了,仅仅5 %,就支撑施灼与他不休不止地竞争了大一整整一年。   所以……移情别恋?   啧。   渣男啊。   商辂胡思乱想间车也到了,非必要施灼不会主动与商辂说话,商辂也想着事,一路无话分别在学校门口分别。   周日没课,商辂直接回了寝室,寝室没人,黎高阳和华霄都出门了,商辂坐在椅子上,“现在怎么办?”   连经四任宿主116已经成长了,强大的心理素质支撑它说:【两种解决办法。 】   “说来听听。”   【第一种,宿主大大你主动远离施灼,将心动指数扼杀在摇篮中,走任务撮合施灼与迟月窈。 】   【第二种……】   116偷瞄商辂说:【如果……如果你也喜欢施灼的话,我也不是不能成全……】   商辂原本正专心听着,一种办法可以,他正准备听听第二种,没成想这球这么不靠谱:“什么叫也。”   【就是施灼喜欢你,你也喜欢施灼的意思啊。 】   116很委屈,但还是说:【综合下来,第二种更容易一些。 】   毕竟每位宿主大大都是如此完成任务。   商辂哦了声,手点着桌子,脸上并无笑意:“第二种我劝你想都不要想。”   116一惊,开心的都红温了,绕着商辂兴奋转圈:【真的吗,宿主大大,你太好了,你真是最最好的宿主大大。 】   商辂一把推开116 ,他现在只愁一件事。   施灼对迟月窈5%的心动指数就搞的全校皆知,那对他的11%又该如何。   不过后来商辂就发现是他想多了,因为自从那日在酒店一别,两人再也没在学校遇见过,想想也是,一个B校区一个D校区,本就相隔甚远。   商辂本以为会这样一直没有交集下去,直到有一天施灼主动给他发了一个绿色乌龟的emoji表情。   商辂神奇地懂了,给乌龟拍了套写真集发过去。   施灼什么都没回。   很奇妙,乌龟的emoji表情成了他与施灼交流的开关,两人的绿色软件聊天内容没有一个人,全是施灼发的乌龟表情,以及出自商辂之手的乌龟写真集。   就这样一周时间过去了,商辂某天喂乌龟龟粮时发现小乌龟眼睛上多了层白膜,他用纸巾擦了擦,没擦掉后又上网搜查,确定这白膜是炎症引发的分泌物。   这乌龟说到底不是他的,是施灼的,在他手里出了问题商辂不能瞒着施灼,给施灼打了电话。   D校区校门正对街就是一家宠物医院,商辂简单陈述完乌龟情况后道:“我先送乌龟去,然后你一会打车来。”   电话里的施灼很着急,甚至都没怪商辂,只说:“好。”   于是,两人大半夜又穿戴整齐去了宠物医院。   好在不是什么大病,和商辂判断的大差不差,医生开了药膏嘱咐了几句注意饮食后就可以走了。   确定乌龟没事了,两人走在马路上,施灼平日的劲儿又上来了说:“我觉得你应该道歉。”   商辂从善如流:“对不起。”   施灼摇摇头,指着商辂拿着盒子里的乌龟说:“你应该和他道歉。”   商辂:“……”   商辂和他同名同姓的乌龟对视了眼说:“对不起。”然后看向施灼:“可以了吧。”   商辂一本正经里夹杂着点麻木,施灼莫名其妙地翘了翘嘴角,敢在商辂发现前收回:“哦。”   “哦是什么意思?”商辂扬了扬眉。   “就是待定的意思。”施灼说:“如果不是你当初把我儿子收走,我儿子怎么会生病。”   “你儿子?”商辂哂笑一声:“你儿子跟我姓?”   施灼:“……”   施灼狐假虎威:“你别转移话题。”   时间长了,商辂都学会施灼的逻辑了:“你怎么不说是因为你养它,如果不是你养了我怎么会没收。”   施灼:“……”   施灼不会自己反驳自己,扭头对着商辂从鼻子里冒出哼,坐到了长椅上。   这脾气。   商辂是真不知道以后施灼要是谈恋爱,他和他女朋友是谁哄谁了,商辂低头瞥了眼乌龟,从口袋里摸出上次买烟时顺手拿的泡泡糖,走到施灼侧面,塞进施灼口袋里。   “干什么。”施灼以为商辂在搞偷袭,一巴掌糊到商辂胳膊上,掏了掏兜,掏出两块粉嫩嫩包装的草莓泡泡糖。   商辂一指乌龟:“它原不原谅待定,那它主人能不能按下加速键,加速原谅我没照顾好乌龟的错。”   路灯下,暖光中,难得映得商辂这幅冷峻的面容温和些许,就连黑眸都盛了点暖色调。   施灼看着看着突然就愣了愣,下巴一抬撇过头,泡泡糖揣回了口袋里。   【叮! 】   【心动指数+2%,HE+2%,HE总进度已达18%。 】   商辂:“……”   116:“……”   商辂在风中静止一瞬,然后凑近施灼。   施灼下了跳,往后一躲,虚张声势:“你做什么。”   商辂说:“我看看你怎么长的。”   好端端的对他心动个什么。   而且,也真是奇了怪,对迟月窈5 %的心动能察觉到,怎么到他这13 %的心动还察觉不到了?   施灼坐在长椅上,向后仰靠在椅背上,没了退缩空间,商辂一瞬不瞬注视着施灼,眉心深深蹙起。   施灼一开始还是游刃有余的姿态,迎上商辂目光,到后来就开始接不住了,他脑袋不敢动,因为一动就显得他怂了,只好转着眼球。   商辂从施灼头顶扫到盖在发丝下的眼睛,缓慢地起身,说:“走吧。”    第132章   施灼没动,反而古怪地看向商辂:“你这是什么眼神。”   商辂心说什么什么眼神,当然是看你这个喜欢还不知道的眼神,他默了默说:“这乌龟你怎么处置。”   这事搞得太操/蛋了,商辂只能减少和施灼的联系,来冷处理,他与施灼并无太多交集,唯一称得上纽带的就是施灼这个和他同名同姓的儿子。   可偏偏施灼会错了意,只当商辂是在逃避责任,不仅不懂商辂的良苦用心,反而愈发不满,也愈发理直气壮:“什么怎么处理,我儿子是在你手底下出事的,当然是由你来负责。”   他眼睛眯起来,带着不容置喙的意思射向商辂:“你想逃避责任?”   商辂:“……”   商辂放弃和脑回路不正常的人交流了。   两人不在一个校区,在得到商辂会对自己儿子负责的保证后施灼打车回了B校区。   商辂步行回到寝室后用药膏给乌龟涂上眼睛,又喂了龟粮最后拍了张照片给他那位领导发过去了。   领导只回了他几个字。   -算你识相。   商辂一下合了手机,捏了捏太阳穴做好心理建设再打开时任项明给他甩过一个贴吧链接。   商辂打开点了进去,加粗加黑的标题一下闯进。   [劲爆消息!计科院那位竟然和美院那位有了孩子!是的没错!就是你想的那两位!也是你想的那个孩子! ]   9L孩子?怎么回事?楼主请细说!   10L :几天不见, SL速度这么快吗?   11L :事情是这样的,楼主偷养在寝室的仓鼠吃错东西,连夜去了D校区对面宠物医院,出来时正好撞上SL 、 SZ两位。   12L:计科院那位手里那拿这个小乌龟, 美院那位一口一个儿子,乖儿子,计科院那位就挺酷的,一句话也没回,最后说了句:你儿子和我同名同姓?   13L :真的假的,我怎么怀疑是楼主在杜撰呢?   14L:本楼主以期末是否挂科为担保,保真。   15L:好!看来是必真无疑!   这楼盖的太快了,短短几分钟就盖了百层。   517L:话说回来,SL这句话……嗯,有点骚气啊。   518L :算你说对了,楼主当时怕被发现,躲起来了,最后还在绿化带树后瞥见SL将SZ抵在长椅上,楼主当时的小心脏都要蹦出来了。   519L:hhhh楼主太有意思,关注了。   520:我能弱弱的举手吗……SL和SZ有点莫名地好嗑CP。   521:+1   ……   看到一半,任项明来了消息。   -哥们,你来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纠结这玩意儿真假有个屁用,商辂拿着烟去了阳台,打开窗户抽了一支,然后才回任项明。   -太闲就去图书馆。   任项明被骂了立马安心,相信商辂与他还是沆瀣一气。   小乌龟炎症感染了一周,在这一周内商辂定时涂药,定时给施灼发图片,两人交流不多,但刚好卡在及格线。   幸好小乌龟很快就好了,在一周后两人的联系成功断了。   周三公休下午,施灼在他们的六人小群发了通知,到美院412教集合。   九月快结束了,国庆快到了,国庆过后就是决赛,商辂猜测施灼是想和他们讨论下样衣问题。   事实和商辂才想的大差不差,复赛时先制作样衣后挑得模特,至于决赛施灼则是想将模特的自身气质优势与成衣相结合。   施灼对他们进行了各个方位的观察,自己拿着iPad大马金刀往桌上一坐,弓着腰,低着头,露出好看的脖颈线条,记下各个人的突起部分。   他们决赛卡点定位的要求走了几圈,闻冀靠着讲桌喝了口水:“我们几人气质相差太多,能做到吗?”   这句话挑战到了施灼,施灼抽空瞥了闻冀眼:“你做不到,不代表我做不到。”   闻冀:“……”   商辂在一旁一扶额,是真的为施灼情商堪忧。   施灼脾气一直挺不好,但这么说又有点片面,因为他的不好只针对身边人,在外人看来施灼是个再懂礼貌不过的好孩子。   “你在偷偷腹诽我什么。”   商辂一掀眸就对上拿着iPadpencil指着他的施灼,他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   施灼效率高,一个小时就做好了总结:“迟月窈清丽,最适合简单大方少设计重剪裁的衣物,闻冀跳脱,需要沉闷的颜色,诸如暗紫、酒红……”   施灼一一说着,最后看向商辂:“至于你……”他笔在iPad上一划,打了一个斜飞出去最潇洒的勾,却什么都没说, iPad塞进包里,跳下桌子说:“今天就先这样。”   工作告一段落,闻冀和于确提议一会儿聚餐出门吃饭,大伙都没事再加上这段时间也都玩熟悉了,都纷纷同意。   商辂却说:“我一会儿有点事,就先不去了。”   大伙都说好,只有施灼看了他眼,不冷不热地问:“什么事。”   这话带着点盘问的意味,但商辂接受良好且早有准备:“小组作业。”   施灼就不说话了,自顾往外走。   一一告辞再见后,商辂也打道回府,在寝室躺了半小时又起来学了会习,天快黑的时候任项明约他出去打球。   计科院与建院离得不远,商辂换了一身衣服就去了,黎高阳和华霄都不在,来得都是任项明在建院那帮朋友。   男生打场篮球就能交朋友,其中一个大约是校队的,和商辂握了下手:“有没有来校队的想法?”   任项明给商辂抛了瓶水:“这位爷你就不用考虑了,他懒得一批。”   商辂笑了笑,没反驳。   那人耸了一下耸肩,看起来蛮失落地说:“那好吧。”   打了一个小时球,商辂靠在球场灌了几口水,正和任项明说着话,有嗡嗡声从他手腕上传出。   商辂和任项明同时看去,是商辂戴在手腕上电子手表。   电子手表显示商辂心率跳得过快,发出了提示音。   这手表是他那位老父亲商志诚送他的生日礼物,说花了好几万,但实际上就是个人工智障,商辂每次做剧烈运动前都会摘下,今天刚从美院回来,不在状态,一不小心给忘了。   商辂反手摘了表,扰人的嗡嗡声也没了。   他正要弯腰把表放一旁,任项明喂了他声,眼睛示意他向右看。   商辂顺着任项明视线偏过头,看见站在篮球场附近榕树下的施灼,施灼也看见了他,两人目光在带点黑的天空里直愣愣撞上了。   施灼看他的眼神不算好,商辂这才记起刚闻冀提议聚餐时他借口说自己小组作业没完成。   但这小组作业眨眼之间就变成了打球。   美院和计科院相隔十万八千里,商辂也没料到身处美院的施灼回到计科院来。   “施灼怎么跟来寻仇似的?”任项明在一旁说着风凉话。   商辂说:“我还用不着你在这复述。”他拧上矿泉水瓶,往球场中央走:“要继续就快点。”   商辂就小时候不听话时扯过谎,长大后就在没有过,时隔十多年再扯谎还被人撞上了,心里憋着气,球打得是自己没认识到的凶。   期间他趁空隙瞥眼树下,已经不见某人身影,估计是走了。   三分球哐哐地进,任项明撩起衣摆擦了擦汗骂道:“爹的,你今晚吃兴奋剂了。”   商辂不冷不热地回扫眼,篮球抛回去:“菜就多练。”   “靠!”   又咣咣打了个一个点,商辂回寝室冲了个澡,浮躁的心情勉强平稳下来,他抽出书正准备学会习,搁在桌上手机亮了,备注只有一个emoji孔雀表情。   -你不是说小组作业吗?   施灼说。   商辂啧了声,心说施灼这人到底是这么长的。   按照社交基本法,一个人要是这么说了,肯定是不想聚餐的意思,施灼怎么做到完全忽略这一点舞到他这个当事人面前。   幸好施灼还不算太笨,在商辂思考间又发来了消息。   -哦,我懂了。   -你就是不想聚餐。   -为什么?   商辂看着这三条消息。   还能是因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我要和你疏远关系啊,你都喜欢我了我不跑难道还等你追上来,然后像追求迟月窈一样搞得全校皆知吗?   他可不想。   他还要脸。   而且人怎么能神经大条成这个样子,上午集合的时候我和所有人都说了话,就没回你说,换个正常人早该察觉不对了吧,你到底是怎么做到顿感力时长时弱的。   真好想把你脑袋挖出来看看长的……   商辂在心里一顿跑火车,点开键盘的手却迟迟没动,最后才说:作业完成了,当然就打球去了。   打完这句,施灼半天没回他,在商辂背完一个unit单词时,手机频才闪烁下。   -哦。   后面还紧跟着一句。   -我要看看我儿子。   商辂打开录像功能,给施灼发了三个十秒视频过去。   然后……然后又半个点过去。   施灼给他下了圣旨。   -我要视频。   商辂抗旨不尊。   -做什么。   -鬼知道是不是你提前就拍好了足够糊弄我的视频,背地里已经把我儿子大卸八块了。   商辂盯着这两行文字勾唇嗤了声,戏够多的啊。   拿在手里的笔和本放下了,商辂懒洋洋地打字。   -我是什么变/态杀/人魔吗?   -你不是?   商辂:“……”   商辂这回是真气笑了,拨了视频过去。   施灼很快接了,商辂没来及调转镜头,于是施灼看见了商辂,商辂看见了施灼,两人愣了愣。   未免再有不该出现的机械音出现,商辂及时反转摄像头,对着透明小盒子里的小乌龟说:“看吧。”   可能是透过手机屏幕感受到真正主人气息,休息的小乌龟睁开了眼,缓慢爬到比它大一倍的假扇贝上。   手机对着乌龟,商辂看不见的施灼的脸,但能听见施灼十足骄傲的语气:“我儿子很棒。”   商辂找出手机支架,调整好位置,解放双手靠在椅子上,冷调的声音难得发懒发倦:“打个商量,你能不能给你好大儿换个名。”   “不能。”施灼声音透过听筒传过来:“再说了全天下叫商辂的又不止你一个,你有本事将商辂这个名花钱买下。”   商辂调大了点音量说:“你但凡讲点道理,你这乌龟我都还你了。”   施灼关注点很奇怪,思路清晰,也很有逻辑:“我哪里不讲道理,明明很有道理。你之所以每次都讲不过我,就是因为你没有道理不占理,你但凡有理有据,怎么可能说不过我。”   商辂明智放弃了交流。   那头的2021号寝室施灼也不说话了,脑袋枕着胳膊,一眨不眨地看着小乌龟。   整个寝室都沉默下来,有种安静化为实质,变成麦芽糖被太阳烤化后粘稠的质感,在空气中缓慢地焦灼地流淌。   这种氛围太好了,也太……不对了,商辂正想问施灼看完了没,施灼忽然冒出几声啾啾啾,类似于他外婆喂小鸡时会发出的声音。   商辂一下憋不住乐了,拿过手机正对着自己:“你这是什么声?”   商辂的脸突然出现,施灼有点懵,没反应过来失了先手只能耿直地回答:“叫小动物的声音。”又补充说:“婆婆都是这样叫的。”   施灼口中的婆婆是他商辂的外婆。   虽然不知者无罪,人在自己不熟悉的领域总会搞出些笑料,但施灼太他*的搞笑了。   商辂自顾乐了乐,赶在施灼发火前说:“外婆的啾啾啾是只对小鸡,不是泛指所有小动物,你听谁家这么叫过乌龟,不过你不会一直都这么叫吧,你室友……难道就没有人告诉你?”   还是说你室友闻冀其实一直都知道,但不敢谏言怕斩立决?   当然,商辂后半句没说,只道:“你不信可以上网搜搜。”   施灼的表情很难看,从最初的不信到半信半疑,最后商辂透过施灼的瞳孔,看见这人打开了度娘,迅速浏览几条后终于确认了。   那瞬间的表情很难看,有我竟然在商辂面前丢人了,该死的闻冀竟然不告诉我,以及我现在飞到计科院杀人灭口来得及吗?   商辂只要一想到施灼在寝室内公然发出啾啾声就憋不住笑,正想着再调侃几句,施灼吧嗒一下挂了视频。   手机自己退回和施灼聊天页面,商辂撂地手机,对乌龟说:“都说宠物随主人,希望你别和你主人一样智商欠缺。”   这事也给商辂提了个醒,施灼好大儿一直放在他这不是事,既然决定冷处理那就冷处理到底,商辂敛了笑意,琢磨圈给迟月窈发了短信。   -施灼乌龟在我这,你明天帮我送一下成吗。   迟月窈的新媒体课在周四,文史院与美院又在同校区,也方便。   迟月窈回了个好。   第二天商辂便带着乌龟交给迟月窈手中,迟月窈接过后笑着问了句:“你和施灼儿子?”   商辂:“……”   商辂有点惊了:“你怎么也看贴吧。”   “嗯?”迟月窈一抓就准:“你也看?”   商辂:“……”   “既然都看,那就算扯平了。”商辂笑了一下,决定说清楚:“月窈,咱们两家里得近距,虽说我高三转到江宁,但我希望你能一直是我朋友,之前的事……你就当我脑袋一抽,犯病了。”   迟月窈说:“不用你说,我也不感受到了。”   “感受到了?”   迟月窈点头:“可能是我们女孩子心思比较细吧。”   商辂也跟着开玩笑:“也是,不像我们五大三粗的。”   和迟月窈说开后,商辂心情好上不少,当天下午迟月窈就发微信告诉他,她已经归还了乌龟。   几乎是前后脚的功夫,施灼微信来了。   -怎么不是你亲自来送。   啧,这人能不能搞清楚状况,他在帮忙制造机会好不好,这人不感谢也就罢了,这幅质问的口吻是怎么回事。   -迟月窈在计科院有课,顺路。   然后施灼就不回了。   乌龟归还之后,两人的联系彻底断了,虽说他与施灼本就没什么联系,只是自从绑定116后,迟月窈生日宴、服装设计大赛、乌龟儿子……一系列事都赶到一块,他与施灼交集才多了,如今全部结束,自然回归从前。   连贴吧的讨论度都下来了,安静不少。   商辂按部就班地下上课,吃饭睡觉学习,偶尔打打球,和普通的男大没什么区别,硬要说就是刚归还乌龟那几天有点不适应,甚至生出一种要不我也买一只乌龟养的荒谬念头。   幸好这念头很快就消散了。   唯一让费解的就是施灼心动指数为什么不再增长,如今施灼处于一个喜欢他不自知,喜欢迟月窈却自知的阶段,没了他的竞争,应该一路高歌猛进,而非这般停滞不前。   商辂只好能等他和施灼关系彻底降下时再找机会撮合两人。   周日晚上寝室出去吃饭,吃完饭华霄站在路边叫车,商辂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地址是江宁。   商辂随手接了:“喂?”   电话里沉默了会儿,才有一点衣料摩擦声出现,再然后商辂听见施灼别别扭扭地叫了他声名字:“商辂。”   这人声音放得很轻,经过手机的加工,多了点那种明明不想和你说话但又不得不和你说话的含糊劲。   “什么事?”商辂也跟着放低声。   大约是他有点刻意,华霄站在路边回头看了他眼。   施灼人不在,却不妨碍他发号施令,只是这命令听在耳朵里明显底气不足:“你……过来接我一下。”   商辂一愣,怀疑施灼脑袋坏掉了,让他这个死敌去接人。   商辂没问什么事,为什么需要接人,只道:“你室友呢?”   施灼看眼靠在角落里的闻冀以及另外套间的两人,有点尴尬:“他们和我一块。”   商辂:“……”   敢情我得接四个人?   商辂说:“夸我。”   “嗯?”   商辂说:“说几句好听的,我就去。”   施灼怒:“你丫的这招玩上瘾了。”   “说不说?”   被人骂了,商辂心情却不错,扯了扯嘴角,按了录音键。   施灼拿着手机到一旁,避开人,一咬牙:“这位不仅长得帅而且人超级好的大帅哥能不能发发善心,来接我一趟。”   商辂满意了,“在哪。”   施灼生无可恋,声音平平直直的,像是放弃抵抗:“发你手机上了。”   正好此时华霄也打到车了,黄色的出租车停在路边,商辂打开微信,边说:“你们先回去吧。”   “我去接个人。”    第133章   黎高阳和华霄走后,商辂又叫了辆出租车,上车时才打开和施灼聊天框。   施灼直接发过来一个定位,商辂坐在车后座打开一看才发现,这他*的是派出所。   商辂顿时不知道自己该拿出什么表情了,认命到派出所领人。   车停在派出所,商辂进了大厅,不用细找,一眼就看见坐在塑料凳子上四个鹌鹑,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当属那个金色头发。   两人有段日子没见,骤然对上商辂那张自带几分痞气的俊脸,施灼有种说不出的尴尬,把头瞥向了一侧。   派出所一个穿着制服的人见领人的到了,查了商辂身份证又简单复述了遍施灼与他这三个室友进警局的过程。   事情不复杂,一个寝室四个人挺长时间没聚了,就去路边吃了顿烧烤,配上啤酒有点微醺,又赶上几个流里流气的地痞流氓骚扰晚自习下课的女高中生。   这几个人英雄主义上头,拿着酒瓶子就和那几个地痞流氓干上了,一不小心还打翻了两张烧烤桌,老板见客人都吓跑了,便报了警。   这事虽然是斗殴, 但也是出于见义勇为, 女警员说:“下次见义勇为记得注意方法手段,这种把自己都搭进去的可就不提倡了。”   在长辈面前,施灼向来是乖巧懂事的,露出一个我很听话很听话的笑容,对女警员保证一定。   施灼转头的功夫,商辂这个才注意到这人颧骨受了伤,不是青肿的拳伤,是冒着点血珠的擦伤,估计是途中受的伤。   大厅清亮,一侧坐着施灼和他室友,一侧坐着那帮地痞流氓,各个穿着骷髅头短袖,戴着土里土气的银项链,脸上也带着伤,反正两拨人谁都没讨到好。   察觉到商辂不怀好意的打量,其中一人沉不住气站起身,作势朝商辂冲过来。   女警一声呵斥:“坐下!”   “他瞪我!”那人说。   商辂朝女警真诚地摇摇头。   女警霎时明了,这帮混混向来是不惹事就不罢休,只会儿也懒得废话,只计划着关个几日,然后推着一个签字本到商辂眼下说:“签字吧,签完字就能把人领走。”   商辂拨开笔帽,在上面签上自己名字,领着施灼为首的四人出了门。   闻冀和两位两人连连对商辂道谢,商辂回了句没事,从他们的谈话中,商辂也才知道为什么施灼把电话打给了他。   原来在斗殴中,他们三人揣在口袋里的手机砸坏的砸坏,甩丢的甩丢,妥妥的无妄之灾,只有习惯随身背包且声称这是穿搭一部分的施灼逃过一劫。   这三人道过谢,商辂慢悠悠地将目光对准施灼,没有说话,但意思很明显了。   施灼不想道谢,但更不想欠商辂人情,便蚊子似的哼哼:“我夸过你了。”   这不甘不愿又不得不说的劲儿太好玩了,商辂笑了笑。   走出派出所,随便拦了辆出租车,闻冀刚上车就听施灼说:“你们先回去。”他对着商辂一抬下巴:“我和他有点事。”   闻冀没问什么事,比了个ok手势。   商辂一脸莫名:“我为什么要留下?”   施灼说不出因为所以就当皇帝:“叫你留下就留下。”   商辂:“……”   才九点半,回寝不差这一时半会儿,商辂关了车门,等车开走了,两人并肩在路上走了会,商辂才问:“什么事,说吧。”   “今晚的事你不许告状。”施灼说。   施灼爸妈和他外婆是邻居,有微信,也有联系方式,但他仍不懂施灼奇奇怪怪的脑回路,而且多大个人还告状,幼不幼稚,他又不是施灼。   “行行行。”商辂随口敷衍:“不过你怎么给我打电话?”   施灼先是沉默,再是别扭,最后是理直气壮:“我不能给迟月窈造成不好的形象。”   他对外脾气是不错,但和谁都很难交心,除了室友班级里一个出了事能叫上来的朋友都没有,唯一称得上熟悉的一个迟月窈,另一个就是……商辂。   前者是因为他正在追求,后者……后者就有点难说了。   他与商辂从初次见面就不对付,但好像除了大一才认识的迟月窈……尽管施灼很不愿意承认,但事实偏又告诉他,在这里商辂是能信得着的人。   施灼不擅长说谎,商辂一眼就看出施灼在胡扯,但很狗血的是,胡扯的本人自己都信了。   商辂这会儿也不戳穿他,戳穿他没有好处,便转移话题碰下了自己颧骨:“你伤不处理下?”   施灼这才摸了摸商辂指的位置,刚碰上伤口便呲牙咧嘴地撕了声,拿下手时看着指腹上的血珠有点愣神:“靠!什么时候的事?   商辂:“……”   商辂无语了:“你可真是神经大条到一定程度了。”   主动疏远你看不出来已经够厉害了,没想到还有更厉害,商辂算是开眼了:“你没感到疼吗?”   施灼眉头皱着,像是痛感来了:“要不是你告诉我,我根本感受不到的好不好。”   “这么说又怪我了?”   “嗯。”施灼无赖极了:“就是你的错。”   这种无理辩三分的情况多了,商辂都能从中找到乐子,他现在已经不欲与施灼争辩了:“一会儿去便利店买点碘伏?”   “不要。”施灼说:“难闻。”   这人跟头倔驴似的,商辂也不再提议,拦了车租车,坐在前排对司机师傅说:“江北大学B校区大门对面药店。”   司机一声好嘞就脚踩油门出发。   施灼坐在后排一听急了:“不用去药店,B校区大门停下就行。”   司机看了商辂眼,商辂说:“不用听他的,我是他哥,听我的就行。”   司机看看商辂又看看施灼,一个黑头发长相冷酷,一个金色头发穿着他看不懂的衣服,浑身上下就写着不服管教几个字,谁是哥哥,谁是弟弟,高下立见。   施灼一时都顾不上是反驳听他的,还是反驳商辂是他哥了,十分不服地干瞪商辂一眼。   商辂回头,从后视镜对上施灼带着卷翘睫毛的眼睛说:“不涂碘伏,不用软膏,你想破相?”   施灼一下老实,跟呲牙的老虎幼崽被成年老虎叼住后脖颈似的。   商辂就知道。   这人一个眼下接近于无的黑眼圈都能叫上半天,更何况是破相的可能,这对一只臭美的孔雀来说无疑是拿捏了他死穴。   买了碘伏和红霉素软膏,商辂在一旁付钱,施灼顺手接过店员递来的塑料袋,这一系列太自然出药店门商辂才意识到问题,是施灼受伤需要消毒涂药,为什么是他付钱?   虽然他不差这点钱。   商辂琢磨的期间,施灼已经坐到路边用棉签沾上碘伏往自己脸上涂抹了,说是涂抹也不太准确,他这动作更像是戳,像是必须在脸上戳出一个洞才罢休。   商辂站在身后默默看着施灼,从施灼被风吹的像是蒲公英一样乱晃的头发,到一节清瘦白皙的脖子,再到如此条件,施灼也没忘在马路上垫张纸再坐上去。   嗯……谨慎,也细心。   这两词按在施灼身上有种别样的化学效果,好比施灼衣柜那些奇奇怪怪的衣服,他看不懂,欣赏不来,但不妨碍施灼穿上时他觉得好看。   商辂乐了声,从施灼绕过去,接过施灼棉签:“过来,给你涂。”   施灼古怪地看了商辂眼:“你这么好心?”   “你就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商辂说:“我要不好心能来派出所接你。”   “那是因为我夸你了。”施灼才不上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偷偷录音了。”   商辂佯装惊讶:“哇,这你都知道。”   施灼不敢置信:“靠!你真录了?”他刚只是为了怼商辂随口一说。   这人,商辂手拿着沾有棕褐色碘伏的棉签,避无可避地想,能不能别再瞪你的眼睛了,我知道你的眼睛很大。   “假的吧。”   施灼抱有希望的样子太逗,商辂偏过头抖了下肩膀,乐过两声才转回,棉签抵在施灼颧骨伤口,忍着笑点头说:“嗯,假的。”   施灼一口气没下去,又见商辂眼中笑意正浓,急于求证的他推开商辂小臂:“你别笑。”   还有碘伏的棉签一不小心在施灼伤口上画了下,一道不合时宜的划线破坏了美感,商辂一手捏住施灼下巴说:“我不笑,你也别动。”   冷淡的声音从头顶覆盖下来,带上点磁性,施灼盖在头发丝下的一双耳朵不受主人控制地悄然一动。   【叮! 】   【心动指数+10%,HE+10%,HE总进度已达28%。 】   10%……   商辂手上动作一下停了。   他中断的突然,施灼转头看他。   施灼长得出挑,尤其是那一双眉眼总带着股骄矜气,像是没见过苦的小少爷,眼瞳干净又清澈,一对视,就生出无限好感。   商辂站起身扔着了棉签,然后从施灼手中接过转有软膏的塑料袋,塞进施灼不离身的双肩包,拉链拉上,他重新看回施灼,叫道:“施灼。”   这一声太严肃了,施灼不自觉咽了咽口水,虚张声势:“干什么?”   商辂说:“你可长点心吧。”   这话施灼就不爱听了,“我哪里不长心了。”   施灼在据理力争,但配上昂头的动作以及说话间一张一合的嘴唇,看起来不想是不服,反倒像索吻。   很没道理的联想。   但商辂就是联想到了。   人之所以是人,因为许多时候情感会战胜理智,动作也会先于意识拔得头筹,在商辂意识到他做了什么时,他已经右手虚握成圈,用带有温度的手在施灼脑袋上敲了一下。   施灼眼睛里带点茫然,不明白商辂为什么好端端地敲他脑袋,只当是挑衅:“你揍我?!”   商辂:“……”   那点旖旎氛围瞬间全随着施灼这句话消失了,商辂扫了施灼眼,用不含情绪的口吻说:“你哪里长心了。”   赶在施灼发作前,商辂拎着施灼书包起身,顺手把施灼屁股下的纸巾扔进垃圾桶:“药膏回去自己对着镜子涂,不想破相记得定闹钟,一日涂三次。”   “知道知道。”   在B校区和施灼分别后,商辂又乘坐十几分钟校内公交才赶在寝室熄灯前回宿舍。   回宿舍掏出手机要去洗漱,施灼给了他了两条消息,一个图片,一个文字。   图片是施灼握成拳头的手。   -我心有这么大!   商辂扶着书桌乐了几声,他是不是该夸施灼一句,这人居然还知道人的心脏和拳头一样大。   神经病啊,这人。   黎高阳和华霄纷纷看过去,“发生什么喜事了?”   “没事。”商辂没对提,给施灼发了两字:厉害。   这周周五晚上最后一节课上完,外婆给他来了电话,背景是外婆家自建小二楼的后院菜园。   “小辂,国庆来外婆家吗?”外婆今天刚六十五,年轻时在妇联待过,退休后就过上了田园生活,没事种种花,喂喂鸡,生活好不快活。   外婆拿着手机转了几圈,从地里的草莓照到一路向上爬的柿子,最后一拍圆滚滚的西瓜:“都成熟了,就等我外孙过来吃呢。”   商辂从外婆眼角皱纹划过,笑得应下:“行,一放假我就立马提着行李坐上回江宁的高铁。”   外婆开心了,满意了,又问:“小灼和你一块回来吗?”   话题变得突然,商辂卡了一下才说:“不知道。”   外婆一皱鼻子,吹胡子瞪眼:“不知道不会问问嘛,你和小灼打小就认识,关系好的能穿一条裤子,怎么上大学反而生分了,这可不兴。”   商辂就静静听着外婆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那我一会儿问问?”   “快去快去。”   这撵人的态度,商辂无奈笑笑,不知道的还以为施灼才是他外婆乖孙。   和外婆挂了视频后,商辂打开和施灼聊天框,他和施灼聊天界面还停留在那天晚上。   -国庆回江宁吗?   施灼回他一个问号。   -我外婆叫我问你。   -不回去,记得帮我向外婆问好。   商辂回了个嗯,想了想又添上句:小院的西瓜、草莓、柿子……都好了。   施灼回复的速度变慢了,最后给他甩了个手拿一米长刀的火柴人,一刀捅死一个蓝色荧光的火柴人。   商辂发了个问号:揍我做什么?   施灼回:叫你馋我。   商辂:“……”   商辂放弃和他不在同一频道的人交流了。   商辂提前买了票,国庆第一天就和任项明上了高铁站,从J市到江宁有四个小车车程,两人买的同一个位置。   商辂靠窗,列车启动后他眯了半个小时,打开手机刷了会儿朋友圈,朋友圈重合率高达99.9 %,都是回家车站的视频和图片。   商辂有一搭没一搭的点赞,在所有车站图里看见张燕麦搭配牛奶的早餐图,看背景,是寝室。   视线往左一移,是施灼头像。   商辂顺手点了个赞,摄像头对准窗外拍了一个十秒视频发了朋友圈。   隔壁座的任项明还在睡,商辂也跟着又躺了会儿,大约半个点过去,点开朋友圈一看,有不少消息,其中一条是施灼给他视频点赞,并回了他一个紫色恶魔的emoji表情。   从恶魔嘴角裂开弧度来看,是满满的恶意。   幼稚。    第134章   商辂和任项明在幽径弄堂分道扬镳,任项明与外婆家隔了一条街,算是前后邻居。   对比他是半路转学到江宁三中,任项明和施灼才是真正的从小一块长大,从幼儿园就开始在同一家上学,甚至大学都报到了一块,只是这两人貌似不爱穿同一条裤子,任项明明显要与与后转来的商辂关系要好得多。   外婆家在弄堂深处,商辂也有半年没回来了,但这条街的街坊邻居彼此熟悉得连孪生狗的都能分辨出名字,遑论商辂这么大个人。   商辂回来时正赶上午饭,白色的烟袅袅升起,一路问候声不断,商辂背着一个包一一问好多可算是走到家门口。   外婆嫌弃小二楼厨房逼仄,不敞亮, 就在前院支了口大锅,手里的铲子舞得虎虎生威,烟味与香味全都飘出十里。   商辂打开小铁门,远远叫了声外婆。   外婆炒菜动作立马停了,手在围裙上一摸, X光似的将商辂从头扫到脚,一拍商辂肩膀:“行,没瘦!”   商辂说:“哪能瘦啊,学校伙食好,不胖就不错了。”   外婆也跟着笑了笑,眼尾自然生长的皱纹拖长,勾了出笑意:“跟我估计的差不多,再有二十分钟菜就好了,二楼房间也收拾妥当了。对了,记得和你爸妈打个电话,我一声不吭就把人宝贝儿子拐跑,指不定怎么埋怨我。”   商辂手指在背包带上一划,“你女儿和女婿没那么小心眼。”   “去去去。”外婆开始撵他打视频了:“厨房有洗好的柿子、草莓,不够自己去后院摘。”   “知道了!”商辂边往屋里,边对屋外的老太太扯脖子喊说。   小二楼是木质楼梯,踩在上面吱呀吱呀响,伴随着这种带着岁月的声音,商辂一步两个台阶推开门。   这是一间三、四十平米的卧室,一侧放着纯蓝色的床上三件套,木头书桌对着窗户,白色窗帘系在一侧。   商辂推开窗,清晰空气与淡淡花香一同涌入肺中,二楼窗户视野很好,能看见隔壁人家的露台,露台上空荡荡,只有几个灰褐色的小石头。   与外婆这种喜欢种菜的闲散退休人员,隔壁家后院种着不少花草,虽然商辂一种花的名字也叫不出来,但不妨碍他觉得这花好看好闻。   高三转到江宁那年,他办的走读,深夜学累了就喜欢开窗户闻闻带着花香的空气,然后见窗户正面那个小格子还在亮着灯,便提起精神继续学。   商辂手在阳台上一摸,深觉自己有病,以他的成绩江北大学是板上钉钉的事,却还是为了点胜负心和施灼熬到凌晨一二点,第二天纯靠咖啡和毅力续命。   把包放在房间,商辂就去前院帮忙,他不会做饭,也就能帮烧烧火,但他没用过这种老一辈使用的土灶,呛了一脸灰,然后被外婆灰溜溜撵回客厅,指着他说:“小辂啊,你不帮忙就是在帮忙喽。”   商辂只好安安分分地坐在客厅,一会儿还要吃饭,外婆提前洗好的水果只吃了一个皮球柿子。   柿子、草莓、灯笼果……各种自家种的水果沾着亮晶晶的水珠,构成一幅色彩多姿的油菜花画。   商辂掏出手机拍了张照片发去了朋友圈。   他不爱发朋友圈,但赖于过于好的人缘每次发都是长长一串评论和点赞。   商辂一条条浏览着这帮人评论,随便挑了几个回,直到最后一个他机械回评论的手才停。   是施灼又给他发了个紫色恶魔的emoji表情。   商辂扫了眼,依旧没回。   外婆凭一己之力做了桌满汉全席,从汤蛊到炒菜一应俱全,在学校吃够了快餐,商辂这顿午饭足足吃了两碗饭。   但外婆依旧担心他吃不过,给他夹了快脊肉:“刚忘问你了,小灼没和你回来?”   “他留校。”商辂说。   “留校?”老一辈人思想固化,在她看来放假就是得回来,留在学校那个冷冰冰的地方算什么,便道:“这孩子有家不回,在学校干什么,哎。”   “谁知道。”商辂随口说。   “你不是有小灼联系方式吗,也不知道问问。”外婆感慨地说:“想你小时候和小灼关系多好,天天混在一块东街逛完逛西街……”   商辂不忍心打断说:“外婆,你记错人了吧?”他与施灼不从东街打到西街就不错了,也不知道老太太从哪里看出的关系好。   老太太自有依据:“那我问你,小时候到我这,怎么你不找任家那小子,天天和施灼凑到一块。”   商辂沉默了。   他总不能说是施灼总跟在他屁后找他麻烦,才给老太太造成这种错觉。   吃过后,商辂给他爸妈打了个电话过去,说他在外婆这一切都好,下午就帮外婆打理打理后院的菜园,充实又惬意。   国庆七天假,商辂陪外婆在家待了两天,第三天时任项明约他出去逛逛。   商辂虽然在江宁住过一年,但高三业余时间太少,没好好逛过,两人没目的地,就沿着街道走,哪里有意思去推开看看。   任项明边走边说:“你都不知道,我现在地位与我第一天刚回来那会儿相比,简直一落千丈。回来的第一眼是好大儿,第二天是儿子,第三天就开始把我往外撵了……”   商辂漫不经心听着,他不太能共情任项明,他爸妈不在身边,生意做得全国跑,外婆又恨不得他在这长住下。   幸而任项明只是随口一句抱怨,路过一家正在售卖门票的动物园,没地去就顺手买了两张票。   动物园从小看到大,即便地域不同动物翻来覆去也是那几只,逛了会儿就腻了,任项明正要提议要不先吃饭,却见商辂视线落在正前方。   任项明跟着商辂看过去,见商辂停在孔雀苑前,孔雀苑里孔雀挺多,其中一只公孔雀正在对一只母孔雀开屏。   那公孔雀先是优雅地踱步,让母孔雀注意到它,才缓缓展开那巨大而华丽的尾羽,高傲地扬起长脖子,展示他光滑细腻的羽毛。   像,实在是太像了。   商辂掏出手机,给施灼发消息。   -。   -?   -我看见你了。   -? ?   商辂乐了乐,对着正在开屏求偶的孔雀拍了张照片过去,说:孔雀。   施灼懂了,且立马抱着手机从窗上弹起,回他:! ! !   商辂正想再逗会儿,施灼手速极快地隔空给他他扔了好几个炸弹过来,炸得聊天界面抖个不停。   商辂等屏幕不在炸了才合上手机,正巧任项明走过来:“你有情况啊,亲。”   “什么情况。”商辂说:“脑袋里戏多就去写本,别在这转悠。”   任项明:“……”   经过前几天的锻炼,商辂依旧熟练掌握土灶生活的秘诀,外婆负责在灶台上切菜,商辂用秸秆生了火。   袅袅炊烟升起,铁门自内而外推开了,有一个长相精致,眼尾斜飞出来的女人走了进来,细看的话能从找找到不少与施灼相似的五官细节,正是他们隔壁的那户人家,施灼的母亲,盛诗岚。   施灼父母做的都是体制内,一个在水利局上班,一个是兢兢业业的人民教师。   外婆见到盛诗岚,停了切菜动作:“小盛,你怎么来了?”   盛诗岚是那张精致但不苟言笑的长相,只说:“家里酱油没了,今没腾出功夫买,来借用用。”   外婆给了商辂一个眼神,商辂从一堆瓶瓶罐罐里找到酱油递过去。   盛诗岚接过酱油,寒暄了句:“小辂前天回来的?”   商辂嗯了声说:“前天上午到的。”   简单说了几句,盛诗岚才说:“阿婆,上面承包了工作,这几天我没功夫回来,元驹他也有个学术交流会,家里的那只黄狗还需要拜托下。”   施元驹是施灼爸爸,至于那只黄狗则是差点被施灼打掉脑袋壳的大黄,这么多年,早就从大黄变成了老黄。   不是什么大事,外婆一一应下。   盛诗岚走了,外婆重新切菜,菜刀磕在菜板的节奏音在前院笃笃笃,外婆长叹声说:“怪不得小灼那孩子不愿回家,这父母都不在家回去有什么意思。”   商辂正烧着火,分心发出一声疑惑的嗯。   外婆继续长叹短叹地念叨:“不过只怕这父母在家,小灼更不愿回来嘞。”   弄堂挨家挨户离得近,家里有点事能传十里,外婆也不是多嘴的人,说了两句就不再说了。   倒是商辂晚上回房推开窗,在夜间疯狂滋生的无聊与无事可做的乏味,让他想起施灼与他父母的关系似乎并不怎么样。   商辂父母都是生意人,生意几经大起大落,八岁生意起时他在外婆家过了一个暑假,高三落东山再起时又被转学到江宁,总之一年有大半时间见不着人,商辂成长环境既无管教,也无约束,全屏自己,还算自由,也比较幸运,没长歪。   但施灼不同,父母都在体制内的原因,他们给自己儿子早就选好了一条路,从高二分班学什么到高考志愿再到未来工作,简直是一条龙服务。   因此在施灼父母眼中,施灼先斩后奏学了艺术简直是肆意妄为,都是文化人虽不至于对艺术生有什么偏见,但因施灼忤逆了做家长的权威也发生过几次争吵。   当然这些都是商辂高三转到江宁的道听途说。   但施灼寒暑假回来,在弄堂这条充满吆喝叫卖声的街道,穿得花花绿绿回家被盛诗岚怒斥不务正业的场景商辂却是撞见过。   施灼爱美,也臭美,他很懂得发挥自己的外貌优势,他天生适合那种浓墨重彩的颜色。   那天他碎冰蓝发色,穿着迷彩工装裤,踩着马丁靴,又潮又酷,而且这人耳骨、耳朵都带着些银色素圈、素钉。   很难说没有故意挑衅盛诗岚的意思。   施灼就站在后院,接受盛诗岚的责怪,商辂坐在二楼,窗户开着,听得一清二楚。   盛诗岚教训施灼三分钟左右就怒其不争地走了,窗户没关,窗帘没拉,施灼忽然目光尖锐地朝他这面看过来。   不记得对视了多长时间,只记得第二天在前院隔着一排木板对视,施灼恢复了黑发,那些眉钉、耳环都卸掉了,原来是那染发剂是一次性,眉钉、耳骨钉都是贴的。   和商辂一开始的猜测大差不差。   他记得施灼从小就娇气,怕疼怕磕,脖颈划伤破点皮就能眼圈泛红,然后对着他倒打一耙。   啧,现在一想,他脾气可真好。   这人这么怕疼,怎么可能真去打。   可偏偏他这个死敌都知道,盛诗岚却不知道。   在窗前坐了会儿,看见对面一直紧闭的窗户,商辂垂眸向下张望了瞬,不出意外看见正躺在老头椅上的外婆。   老太太会享受,手里拿着蒲扇,泡着四不像的花茶赏夜景。   “外婆!”商辂在屋内喊。   “哎!”外婆吓了一跳,怒斥道:“叫魂啊!”   “外婆!”商辂笑了,又喊了声:“我明天想吃牛肉面。”   星星出来了,映得老太太白发在发光,她摇着蒲扇豪情万丈道:“我外孙要吃那必须得吃上!”   商辂继续说:“我要多加牛肉的!大块的那种。”   “知道嘞知道嘞!”   外婆的牛肉面称得上一绝,在整个弄堂都能排得上名号,天没亮,商辂早早醒了,窗帘一拉便注意到盛诗岚与施元驹早早带着行李出了门,商辂便又钻回床睡了个回笼觉。   早晨吃到的酒酿圆子配上街西头的桂花打糕,最纯正的江宁早餐,J市也有糕点店买但就是不正宗,味不对。   中午外婆做牛肉面,从牛肉面的面条到配料的姜葱蒜无一不精细,和面要注意面和水比列,配料必须小院生产,牛肉也得是精选里脊肉。   在经老太太化腐朽为神奇的双手后,一碗香喷喷的牛肉面才诞生。   面条刚出锅,下不了嘴,商辂拍了张热气腾腾的牛肉面照片发到了朋友圈。   没一会儿功夫,施灼给他发了消息,全是炸弹,满屏地甩,震得手机频幕都了又抖,全是烟和火。   等施灼消停了,商辂才回。   -说吧,这回又因为什么?   -牛肉面。   -牛肉面怎么了。   -……   “话说出来,我记得小灼那孩子最喜欢吃我这老太太做的牛肉面了,以前没少蹭吃蹭喝。”外婆收拾着厨房,对他好大外孙说:“不过,好像自从你八岁来江宁那个暑假,小灼再也没来蹭过。”   商辂正和施灼讲理中,只嗯了声,表示自己仔听。   与此同时,躺在寝室床,成了留守室友的施灼一下弹起来,戳着屏幕心说你以前十天半个月不发一朋友圈,一回江宁就一天一条,这丫的龟玩意就是故意的!   明明撞见过盛诗岚训他,知道他不回家的原因,还发来牛肉面笑话他,真狗!人怎么能狗成这个样子吧!   手机震了下,商辂发了新消息。   -这么说我还没有发朋友圈的权力了。   施灼恶狠狠戳字。   -没有!   -你讲不讲理……   -不讲!你能把我怎么样!   - [图片]   施灼点开一看,又是牛肉面,还拉了近景,即便商辂拍照技术不到位,但那对面条和牛肉的特写,却真叫牛肉面的香味隔着屏幕传来了。   更何况,施灼摸摸肚子,他还没有吃早饭。   -馋你。   施灼:“……!”   施灼都要烦死了,真想隔着屏幕给商辂一拳。   逗够了施灼,商辂正要说正事,在厨房工作的老太太来了,见商辂对着手机勾唇笑,便问:“和谁说话呢?”   “小……施灼。”   这几天让外婆念叨得差点带歪,幸好及时改口。   老人都喜欢小孩,尤其是施灼这种外表乖巧又喜欢扮乖的小孩,外婆一听,擦了擦手走过来:“你和小灼打个视频,我和这孩子说几句话。”   “你不是有施灼联系方式吗?”商辂说。   外婆头头是道:“我和那孩子挺长时间没说话了,外人见到是隔壁不熟悉的老太太不接怎么办,你和施灼关系好,总会接你的。”   这话既有道理,又没有道理,听在耳朵里怪怪的,但商辂还是给外婆拨去了电话,然后抵着手机给外婆。   视频很快接通,施灼人没出现在频幕,声先到。   “商辂,你这个狗东西居然还敢打视频!”   外婆:“……”   商辂:“……”   终于看清对面人是谁的施灼:“……”   商辂就静静站在外婆身边,余光瞥着,见施灼立马红温,出于儿时称不上情谊的情谊帮忙解释说:“我们刚才闹着玩,我把施灼惹生气了。”   施灼赶紧下台阶,嗯嗯啊啊好几声。   好在外婆也没介意,反而觉得什是有趣,责怪地看了商辂眼。   都这样了还说关系不好,这家外孙自己清楚,但凡换个人,哪怕是任家那个,只怕这么怼商辂,商辂都能不会这么草草了事。   本着爱屋及乌,外婆看施灼那满头他欣赏不来的金发都看顺眼了,考虑要不要染个同款发色。   外婆热情,一路东扯西扯施灼结结巴回答着问题,商辂担心施灼应付不来,正要说施灼一会儿有事,外婆先说:“小灼,要不要回江宁来婆婆家,婆婆给做好吃的,牛肉面要多少有多少,小院西瓜也都好了,水灵灵的,又脆又甜。”   施灼不太会拒绝人,尤其是真真正正对你好的人,沉默下来。   他这一沉默,就失了先手,外婆说:“寝室里空荡荡的有什么好,来婆婆家想吃什么都什么,桂花打糕,凉皮、冰糕……婆婆都会做。”   “这个……”施灼磕磕绊绊涨红了脸,他揉了揉自己头发,他着金发可是实打实染的,被盛诗岚抓包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商辂好似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便道:“外婆,是不是到喂狗时间了。”   外婆哎呦一声,果然隔着窗户都听见狗叫,赶紧把手机还给商辂,急匆匆和施灼解释:“你爸妈都出远门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拜托婆婆喂狗,婆婆得赶紧去了。”   目送外婆出门,商辂拿回手机下,施灼已经降下温了,脸颊又恢复了从前的白皙。   商辂坐在沙发上说:“刚外婆给我下达命令了,叫我必须说服你来,不然一哭二闹三上吊。”   施灼信以为真:“婆婆真这么说的?”   “那还能有假。”商辂摸过一个小院给的草莓,吃了个颗才说:“来吗?”   盛诗岚不在家,也有票,好似没什么可犹豫的了,于是施灼干巴巴的哦了声。   “哦是什么意思?”商辂边吃边问。   施灼说:“就是我知道的意思。”   商辂乐了:“我知道是什么意思,来还不是不来?”   施灼在寝室床伸了伸腿,一脸鄙夷:“这你都不知道。”   “不知道。”   “真笨。”施灼看着频幕里的商辂,莫名清了清嗓子说:“就是我来的意思。”    第135章   和商辂过挂了视频,施灼反手打开软件订票。   两个小时正好有一趟路过江宁的高铁,施灼买票付钱收拾东西,顺带到外面超市买了点东西,然后马不停蹄上车, 全套动作一气呵成, 半点不耽误。   因此在坐在靠窗位置时,施灼才陷入思考,事情为什么会好端端的变成这样?   明明最初只是商辂故意馋他。   另一边商辂在四个小时后就被他外婆撵着出了门,叫他去车站接人,他实在搞不懂外婆的脑回路,施灼都十九了,这么大个人既不会被拐跑又不会迷路,哪里还需要人去接送。   但商辂不敢违抗外婆命令,带上钥匙出了门。   商辂在车站等了半个多点,听见到站提示音,逆着人流出来方向找,在出口看见带着鸭舌帽,大包小包往这面走的施灼。   商辂朝他伸出手,意思是手里东西给我点。   施灼没懂,甚至口吻和动作全呈现防御状态:“你来做什么?”   还行,挺有防备心, 看来外婆担心的情况不会发生。   商辂在手机上打车说:“来给你拜年。”   施灼皱皱眉:“什么?”   商辂从手机上抬起头,看着施灼藏在帽檐下的一双眼睛,认真端详一番,在得出这人智商没有问题后才道:“我以为你把我当成黄鼠狼,防备成这样。”   施灼:“……”   施灼听懂,且关注点从始至终地离奇:“你骂我是鸡?”   商辂拨开施灼指着自己反问的手,笑了笑不自觉跟着施灼思路走下去:“小鸡多可爱,黄色的,毛绒绒,怎么能是骂人。”   他视线慢悠悠落在施灼钻出鸭舌帽的发丝上,而且小鸡幼崽和你是同毛发,是算是同源本家了。   施灼耿直脸:“你觉得我很好骗吗?”   商辂不敢说是的,怕施灼在车站和他打起来,真打起来不出明天,下午整个弄堂就都能知道,他还年轻,要面子,接过施灼手中用精装袋装的“饭钱”说:“走吧,外婆等你好半天了。”   “哦。”施灼成功被转移注意力。   施灼有挺长时间没回江宁了,为避免非不要争吵他国庆五一向来留校,寒暑假也是赶在学校关门最后一刻回家,再踩着返校第一时间回家,算来算去,他一年到头也就寒暑假各一月在家。   江宁风景他从小看到大,不觉思念,只会怀念,窗外今后飞速倒退,施灼降下车窗,目送小摊小贩推着车经过一辆又一辆汽车,穿梭在这座现代与传统交织的城市。   下车第一站就是外婆家,为了外婆欢迎施灼奶奶特意将晚饭时间提前了。   外婆在前院轮铲子,见两人回来了,赶忙说:“小灼来了!”   施灼嗯了声,又说:“回来了,婆婆。”   外婆看出施灼的拘谨,佯装责怪地嘁了声:“你这孩子和我客气什么,以前没少到我着蹭吃蹭喝,怎么长大还生分了。”   外婆说着又一指商辂:“饭马上就好,你先带小灼找点吃点,垫垫肚子。”   “知道知道。”   与外婆擦肩而过,老太太才留意到商辂手里的东西,立马猜到这是施灼买的,“你这孩子,来就来,买什么礼品啊。”   “我……”施灼想解释说他不好意思白吃白拿,但又觉得这话和邻居了十多年的婆婆说有点矫情,便说不出口,磕巴半天也只是一个“我”字。   “这哪里是礼品。”商辂及时提了下手,示意这两人看过来说:“这分明是饭钱。”   外婆本就没真生气,记起盛诗岚和施元驹都出门的事,连眼尾皱纹都笑着说:“好好好,饭钱饭钱。”   放下礼品,商辂带施灼进了小二楼,小二楼装修简单,是一种泛着褪色老照片感觉,商辂给施灼拿了双拖鞋,调笑:“在车站对我不是挺能说,怎么现在憋不出来了。”   施灼瞪他眼,嘴唇张开了,看模样是想骂他,考虑到外婆在屋外以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好不甘不愿地憋回去,活脱脱一委屈样。   家里有水果,外婆之前摘的没吃完,但考虑到施灼只爱吃新摘的,商辂说:“去小园?”   施灼眼睛Duang一下亮了。   他家也有后院,但后院都是草坡花卉,他不喜欢,他只喜欢能吃的。   小园结有豆角、土豆、茄子……施灼对这些不感兴趣,他只对柿子、草莓这种摘完就能立马吃的感兴趣。   两人穿梭在柿子架中,施灼对吃的也很有理论,最钟爱熟了五分之四的柿子,这样太酸甜适中。   在施灼瞎指挥中,摘了一小盆柿子,从水冲洗干净,施灼刚到这的拘谨也随着柿子表层上的灰尘一并被水流冲走。   有香味飘进来,是开饭的声音,商辂和施灼都起帮忙端饭端饭,其中外婆还用上午的面又做了一碗面条劲道,肉香四溢的牛肉面。   盛诗岚和施元驹经常出差的原因,家里会有做饭的保姆,但保姆做饭没有味道,不是饭菜的香味,而是想吃的欲望。   施灼长得讨喜,其余五官飞扬,唯一一双眼睛眼尾下瞥,一卖萌万事OK ,他借着这个优势,没少去去隔壁婆婆家吃饭,倘若不是商辂这个不可控因素在,只怕施灼能一直蹭。   吃过饭,外婆把这两要帮忙的小的撵回屋,伴伴随着洗碗磕碰声说:“小灼要不就在这住下好了,左右家里没人。”   “啊,不用不用了。”施灼想也没想就拒绝,他可以在婆婆家吃饭,因为商辂在婆婆本来就要吃饭,但他不能在这住,因为婆婆收拾一间空房不是顺手:“我房间爸妈收拾了,是干净的。”   外婆不是很相信:“真的假的?你可以不许骗我这个老太太。”   施灼顿了顿,正要说什么,商辂先一步说:“得了,我和施灼房间正对着,有什么事也方便。”   外婆看看施灼,又看看商辂:“那行吧,明早记得来婆婆家吃早饭,婆婆让商辂给你打电话。”   施灼乖乖应下:“知道知道。”   都是左邻右舍的关系,家里又没人,施灼在婆婆家待了会儿才回去。   小二楼里一片漆黑,施灼开了灯踩着楼梯上楼,推开房间,在灯光照射下那些灰尘全部无所遁形。   厚重窗帘拉着,施灼下楼拿了些扫把和抹布回来,他干活不流利,东扫一下扫一下,忙活半天才收拾完屋子。   弄堂晚上空气不流通,施灼出了汗,系上窗帘,正作势打开窗户透透风,一张他极为熟悉,从小记到大的俊脸隔着几米的距离出现在他眼前。   太突然了,施灼惊了一下:“你怎么在这?”   两扇窗户都开着,有夜风吹来,商辂额前碎发动了动,说:“看你折腾。”   这是在点评施灼刚收拾屋子的一系列举动,窗帘拉着,但灯开着,影影绰绰的影子印在上方,一举一动都逃不过。   施灼有点尴尬,又有点恼羞成怒。   他刚在婆婆家说完他爸妈有收拾房间,转眼就被人戳穿。   一会尴尬,一会恼羞成怒,到底是后者占了上风,施灼说:“你要告状吗?”   商辂托腮笑了一下:“别把我想得那么无聊幼稚成吗?”   施灼正要回一句算你有良心,又听商辂淡声着说:“我又不是你。”   这人真的狗!   施灼靠近窗边,从窗户的露台摸过一个石子,叫了声商辂名字,石子反手砸过去。   高三那一年,商辂早都练出来了,稳稳当当接过:“搞偷袭?”又挑了一下眉说:“没收。”   施灼:“……”   神经病啊。   施灼反手拉上窗帘,眼不见心不烦!   商辂笑了声,去了卫浴。   江宁十月初夜间还是闷热的,夹杂着临河的潮湿,在J市待久了,夜间有些不适应,商辂半夜醒来一次,去了趟厕所,回来关灯时,稍稍消了点困意的眼睛透过窗户瞄见了点光。   那光微弱,存在感却强,商辂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让他想起了高三那一年。   这光太熟悉了,商辂拉开窗帘叫了声施灼,施灼那面果然传来一声:“干嘛?!”   “还不睡?”商辂说:“半夜玩手机想熬夜猝死。”   施灼唰一下拉开窗帘,两扇窗户相对,施灼反击道:“你能不能说点好的,你才熬夜玩手机,你才猝死。”   “那你做什么。”商辂手按在阳台上,探究地眯了眯眼。   施灼手里拿着iPadpencil转了圈说:“工作看不出来?”   服装设计大赛聚赛定在10月22号,可现在施灼设计图还没出来,更遑论独立制作五套样衣也需要不少时间,施灼只能回归苦逼的高三生活。   但灵感这东西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跟沙子似的,你越是想攥紧也是攥不住,反而流速更快。   决赛主题是记忆,可他找不到有关记忆的东西。   “不怕出黑眼圈?”商辂看眼腕上手表,已经深夜三点。   “怕,怕的要死。”施灼低头看了看画到一半的设计图稿,难得耿直道:“但我得让那个傻/逼承认我的优秀。”   那个傻逼就是曲南笙,复赛输了后但凡在美院碰上这人都得对施灼放句狠话,施灼烦得要死。   商辂其实并不认同优秀必须让别人承认认同的观点,但施灼从小就这样,做什么事一般来源于自己真的喜欢,另一半则来源是成功时众人望向他的那点虚荣心。   “那你……”   施灼嗯了声,表示自己在听,顺带等着商辂后文。   “那你……加油。”商辂风轻云淡地补上后半句:“我去睡觉了。”   施灼:“……”   施灼看着对面又恢复黑色的房间,低声骂了句。   国庆七天假,饭菜顿顿不重样,施灼也在家中画了两天设计图,第五天时听见外婆在隔壁叫他:“小灼!”   “哎!”施灼一步两个楼梯,动作飞速又如履平底:“婆婆,怎么了!”   “在家圈了两天不憋吗!”   明明人都下楼了,外婆却仍在喊着说,商辂抱在围栏边失笑着摇摇头。   门推开,施灼踩着小路走来,看见外婆背着编织篮筐,身边站着身着纯黑冲锋衣的商辂。   冲锋衣立领,放在别人身上可能会显得脖子短,但身着在商辂身上却恰如其分,衬得头颈笔直,利落干净。   出于对美的欣赏,施灼在商辂身上多停顿了一秒。   这人永远搞些自以为隐蔽实则明显的小动作,商辂也不戳穿他。   “快瞧瞧好好的孩子都在屋里圈成什么样了,蔫得像是没了水分的小白菜。”外婆细细看着施灼,半是心疼半是哄骗着:“我后山挖点菜,去不?”   外婆这话纯属是子虚乌有,作为一个视觉动物施灼可谓是把美刻在了骨子里,前天熬了大夜,外婆叫他去给施灼送柿子,就撞见这人眼下敷着白花花的东西,估计是面膜乳液之类的东西。   现在更是,尽管深夜画图,施灼状态精神都是极好的。   但施灼在家时间确实有些长了,把自己关屋里憋闷,更不利于寻找灵感,更何况外婆亲自开口了,施灼也不会拒绝,便同意了,和外婆一块出了门。   江宁是县,县城后片小山头,外婆口中的挖菜是给家里的小鸭挖点草混着饲料喂。   乘坐出租又步行二十分钟就到了,小山头垂直高度不高,也就三百米,山上有树有草,隔着一片树林就是丘陵平原,种植着绿油油茶叶,清茶香飘十里不止。   到了地方,外婆分了工具,有最小号的锄头、剪子、铲子。   但外婆只带了两份,施灼左看看右看看,伸出手像是要接过商辂那份,被外婆不轻不重一巴掌拍回去了:“叫你来是出来玩,干什么活。”   施灼有点懵,掉线似的收回手哦了声。   商辂憋不住,背过身笑下。   商辂没挖过野菜,但施灼夸他成绩好智商高不是无中生有,观察了会儿外婆挖野菜的动作并识别出几种野菜的种类也就上手了。   施灼在一帮看着无聊,他虽然是本地人,但家里不养小鸭,盛诗岚与施元驹更不会同意他一声不吭跑到小山坡,看着商辂麻利的动作不免好奇起来。   商辂就静静被施灼凝视着,在这一块地挖完后,手里拿着最小号的小铲向施灼摊开手。   施灼已经无聊到蹲在树下到叼狗尾巴草了,看见商辂朝他五指摊开的手,懒洋洋拖着调子说:“干嘛。”   “试试?”   施灼愣了愣,霍然站起身,脸上写着“我终于抓到你把柄”几个大字:“我要告诉婆婆说你偷懒。”   商辂:“……”   商辂无声一骂,伸着胳膊拦住施灼,看向他:“最后一次机会,试不试?”   施灼停了停,沾着泥土的铲子边缘潮湿,透着股不算好闻的木头和土腥味,但他却貌似中了蛊接过小铲,又莫名其妙地背过去遵下身,一个人默默在地上挖掘开采。   整个背影就是一个大写的不在状态。   【叮。 】   【心动指数+5%,HE+5%,HE总进度已达32%。 】   商辂:“……”   他“偷个懒”都能心动?   商辂有点怀疑这个统的权威性,却也深知116没问题。   在原地站了会儿,他默默注视起施灼背影,像是透过外在一路望进施灼心里,望进施灼的心动点,但它和数据模型算法都不一样,心动没有规律可循。   商辂在施灼身后咳嗽声,说:“我真不喜欢迟月窈了。”   关键词触发,施灼启动了,转头看他。   施灼心动点迟月窈占5%,他占27%。   虽然他站他大头,但自知喜欢的却是迟月窈,商辂觉得还能挽救一下,对于接下来要说的话,他出于本能地蹙了蹙眉:“你不用再把我当情敌,我先祝你心想事成。”   他大大方方地说,是真心祝福的样子。   久久没得到回应,商辂又说:“没骗你。”   施灼漂亮的眉眼间出现了沟壑,不深,但放在施灼这种哪哪都出挑的脸上就有些碍眼。   施灼知道商辂空中的话99.9 %的可能是真的,商辂最近的所作所为也确实是在践行这一点。   他与商辂竞争迟月窈大一整整一年,本以为这种状态会一直持续到下去,乃至大四毕业。   可谁知商辂这么容易放弃,一点锲而不舍的精神都没有,真讨厌。   小铲在地上挖了好几个坑,野菜挖得稀碎,商辂看不下去了,也半蹲在施灼面前:“你生什么气。”   也不知道是哪个字戳到了施灼雷电,施灼应激道:“谁生气了!我为什么要生气!”   商辂就静静看着施灼虚张声势,并不开口。   施灼被商辂漆黑如墨的眼睛看的发慌发发毛,想避开又觉得这样太怂,太没面子,只好鼓起勇气和商辂进行一番眼神交流。   心脏跳得有点快,施灼暗暗骂了自己句,没必要怕商辂成这样吧?   幸而两人没有僵持太久,唯一专注与挖野菜的外婆忽然开口了:“以前这山头还夜里会有萤火虫,不知道你们俩记不记不得了,你们小时候还来山里抓过呢?”   江宁污染程度低,夜间抬头就是闪烁的星,山头有萤火虫不稀奇,但施灼翻了翻了记忆册没找到,正要问外婆是不是记错人了。   外婆貌似看出施灼疑惑,一啧说:“这记性怎么还比我这个老太太差嘞?”   施灼挠挠头。   商辂倒是记得这事,事出有因,施灼在学校听老师提了句,好奇心与好胜心一并发作,给商辂下了战书,商辂再大点可能不和陪着施灼幼稚,但那是他也才八岁,就同意了。   两人瞒着家长在夜里偷跑出去,带上装备上了山,山坡不高也不难爬,单对两小孩来说有点困难,更别提正值夏季,气候炎热,萤火虫喜潮湿,于是两人无功而返。   商辂倒是没觉有什么,只不过没分出胜负罢了,反倒是施灼返程一路不吭声瘪着嘴,那时两人不对付,商辂也没管。   直到两人在家门口分别,施灼突然突然爆发了,一下就哭出来了,那声音贼响亮,脸上眼睛鼻子又皱皱巴巴,看着贼委屈。   这一招把商辂打了个懵,还没询问怎么回事,在家睡不着觉的外婆披着衣服下来,瞧见这一幕只当是自家外孙欺负了人家,给商辂好顿无情扫射。   等外婆发着完子弹,施灼也终于好了点,商辂才解释起前因后果,再然后商辂借着月光看见外婆眼里有点笑,估计也觉得施灼这模样挺有意思,但本着人道主义精神还是安慰起施灼,然后给人送回了家。   外婆把这事绘声绘色描述了遍,商辂靠在树边有一搭没一搭听见,期间目光放在施灼身上。   这人估计是想起来了,盖在头发下的耳朵红得滴血。   商辂到没觉怎么样,在他小时候记忆里施灼就爱哭,这哭有时候是磕着碰着疼哭,有时是撞见商辂嚎上几声,就……戏挺多的。   这样想着,商辂就笑出了声,引得施灼看过来,这回没等施灼发作,商辂先一步举起手做投降状,施灼哼了声撇回头。   外婆干活利落,很快挖完一篮筐,三人原路返回。   回去后,外婆马不停蹄的摘野菜,然后将野菜切成细碎的小绿叶片和黄色的饲料混在一起,喂给嘎嘎嘎的小鸭。   施灼手里拿着在小贩那买的草莓麻薯冰,坐在小板凳上,看着小鸭叽叽喳喳地抢食吃。   外婆拍拍手,站起身瞧两眼编织筐:“还剩不少,晚上给你们做顿纯天然绿色大餐!”   施灼愣住了,心里想着也就说了:“我要和小鸭吃一样的东西?”   商辂再次扭头笑了下,转回时嗯了声问:“开心吧,你都能和鸭子吃一样的东西了。”   施灼偷偷踢了商辂脚。   不疼,纯闹着玩,商辂没管。   外婆将施灼小动作尽收眼底,眼尾连带着皱纹一弯说:“野菜都能吃,干拌啊,炒菜啊都不错,我晚上就给你露一手。”   施灼抿抿唇说好,自己这样真的好蠢,好没见过世面。   葱绿的野菜经过外婆一系列加工处理在餐桌上玩出了花,蒲公英炒鸡蛋、香椿拌豆腐、辣椒炒蒸楮……每道菜都带着纯天然的绿,光是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增,当然味道也是出乎意料的好。   施灼没吃这种全野菜宴,一碗直接刚了三碗米饭,吃完饭他才摸着肚子,发愁这一晚不会吃胖吧。   他记得商辂是有腹肌的,这人在篮球场上打球热了又没有毛巾会就地取材,用衣服下摆擦,施灼掠过几眼,但不知道是八块还是六块。   因为这事,他还特意办了**身课,但实在太累了,他只练出点轮廓就不行了,到现在连那点轮廓都没有了,小腹平坦得一批。   施灼看向坐在沙发另头的商辂,没忍住问:“你有几块腹肌?”   施灼问完安静等起商辂回答,却见商辂表情突然变得古怪起来,且不说话了,施灼只好蹭过去,踢了商辂脚:“几块?”   “八块。”商辂只好说。   施灼哦了声,看了眼自己胳膊和腿,自己练出八块怕是无望了,但六块还是能奔一奔的。   “你问这个做什么。”   施灼不好意思告诉商辂自己一块也没有,只说:“你管我做什么,问了就是问,这世上很多事都是没有原因的……”   商辂:“……”   正无语着,门铃响了,外婆在厨房,商辂走过去开门,门外站着一男一女,都是精致的长相,是外出归来的盛诗岚与施元驹。   “小辂,你外婆呢?”施元驹说。   “在厨房。”   才说完,外婆也出来了,她擦完手走过去:“工作完事了?”   盛诗岚应了声,递给施元驹一个眼神,施元驹提着几盒礼品袋放到地上。盛诗岚说:“这几天麻烦了。”   外婆说:“客气什么,都领居。”   盛诗岚笑着摇头:“你就收下吧,以后啊说不上还有多少次需要你帮忙呢。”   盛诗岚和施元驹都如此说,外婆推辞不开,只好收下,在心里计划着还些什么。   盛诗岚和施元驹声音一响起,施灼就听出来了,他想在这里躲一躲,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施灼叹气一声,走过去叫了声爸妈   盛诗岚明显一滞,在施灼金灿灿的头发上扫了眼圈,随后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前几天。”施灼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在门口说了几句话,外婆邀请人进屋坐,盛诗岚以家里有活推脱了,走之前问施灼:“你不跟我们一块回去?”   施灼怔了一下,点头说好。   人都走了,门也关上,另一个人的呼吸和气息消失了,竟显得屋子空旷不少。   国庆只剩下三天,如今施灼爸妈回来啦,施灼也就没再来外婆家蹭饭,只中途来过一次给外婆送了些香蕉、车厘子等小院没种的水果。   等人走了,外婆长长叹气一声,“瞧瞧小灼都什么样了,以前恨不得和大太阳比谁亮的头发都黑了。”   商辂被外婆粗糙的比喻逗得笑了一下,施元驹宠老婆,家里向来盛诗岚做主,盛诗岚又看不惯施灼那种花花绿绿的穿着打扮,说是施灼头发黑了倒也形象。   商辂不禁有些后悔将施灼拐骗到江宁。   期间任项明给他发消息说出去溜达,商辂给拒绝了,且完全搞不懂任项明这个土生土长的江宁人,玩了二十年竟然还没玩够。   最后一天晚上,商辂拉开窗帘,打开窗户,看见施灼眼下又敷着他看不懂是不是面膜的东西,穿着牛奶纹的睡衣在窗前书桌设计勾勒。   他很专注,没看见商辂。   商辂捡起一块窗边石头,扔过去,石子在对面露台弹了几下,停在施灼眼前。   施灼抬头看向商辂,没说话。   商辂咳嗽了声,只好自己说:“出去玩吗?”   施灼回神了,天上月明星稀,正是夜晚:“现在?”   商辂嗯了声,“走吗?”   “去哪里?”施灼很谨慎地说。   商辂乐了乐,说不上是嘲讽还是其他:“你警惕心还挺强。”   施灼纯属把这话当夸赞,美滋滋地说:“必须的。”又追问:“你还没有告诉我你要去哪里。”   “你之前给我下过战书。”商辂说:“谁要是抓到萤火虫就管谁叫爸爸。”   施灼嗯了下,表示自己记得这事。   还行,不算记性太差。   商辂从抽屉中掏出刚写好的纸,用绳子缠在小石子上,隔着几厘米的距离抛过去。   施灼稳稳当当接过,拆下麻绳,打开白纸,白纸上写着字,是一封战书,和从前如出一辙的战书。   施灼看着上面潦草中带着笔锋的字迹,心跳得有点快,他蹙了蹙眉说:“下战书就下战书,还说要玩去,显得你……”   商辂截住他话:“那你去不去?”   “哦。”   商辂拉上来窗帘。   施灼急了:“哎,你做什么!”   “我只问你去不去,没问你哦不哦。”商辂手按在窗上,像是要关上。   “去去去!”施灼赶紧说:“我也没说我不去。”   商辂手从窗户上拿下,拉开窗帘,一脸果然如此地笑道:“那走吧。”    第136章   施灼换了身衣服才蹑手蹑脚地下楼,商辂先一步出来,正靠在围栏玩着手机,见施灼出来朝他晃了下手。   施灼也穿了一件冲锋衣,与他低调的纯黑色不同, 施灼穿的是湖蓝色, 在夜间衬得皮肤更白了, 像小灯泡。   不仅如此,这人还背着登山包,戴着登山帽,知道是的去小山坡抓萤火虫,不知道的还以为施灼去徒步登山。   商辂没忍住拎起施灼登山包感受下,在得到轻飘飘估计只是装饰的结论后放下手:“你包里什么都没装?”   施灼说:“带了一个玻璃瓶,可以放萤火虫。”   “很有信心嘛。”商辂说。   施灼扔了块奶糖到嘴里,“这位同学, 请纠正你的用辞,这不是信心,而是事实。”   商辂也说:“遵命,这位同学。”   江宁县距离小山坡有段距离,夜间车也少,商辂在手机上叫了车,司机是位热情的姐姐,听见两人说要去抓萤火虫,送上一句祝好运的祝福。   车在山坡脚下停下,商辂和施灼一并下车,迈进山坡。   夜晚天气很好,没有云层遮蔽,但为方便视物两人还是打开了手机手电筒, 手电筒穿过树叶杂草,向前延伸,扩散成长长一道。   商辂提前做了攻略,萤火虫喜欢潮湿的环境一般会在水域附近活动,但施灼明显两眼一抹黑就来了,不看东南西北,不管三七二十一,想到哪里走哪里。   商辂想和施灼说声,又想到今晚目的本就不是萤火虫,只好作罢,跟在施灼屁后寻找,防止施灼走丢或突发意外。   夜间里湿度上来了,施灼脚踩在松软泥土上,拨开有一处灌木草丛,在又一次无功而返后回头细了细眼睛:“喂。”   商辂正在假模假样地查看周围,闻言应了声。   施灼觉得自己有当侦探的潜力:“为什么一直跟在我身后,你是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还是要坐收渔翁之利?”   商辂不和施灼一般见识,只道:“等你先捕到蝉,有了利,再搞阴谋阳谋, OK ?”   施灼:“……”   施灼决定用事实打脸,更加认真地寻找萤火虫,但他漫步目的找了整整一小时不仅没找到一点踪迹,自己那不争气的肚子还叫了好几声。   不仅自己肚子叫,身后那个狗东西还笑。   施灼突然就后悔和商辂跑出来。   眼前多了只手臂,顺着往下看,商辂手里拿着巧克力棒,在他眼前晃了晃说:“吃吗?”   施灼昧着良心说:“不吃。”   商辂也是服了,一个人怎么能口是心非到这个程度,他自作主张拉开施灼冲锋衣口袋,巧克力棒塞进里面,说:“吃吧,就当是我在逼你。”   施灼:“……”   施灼磨磨蹭蹭地拿出巧克力棒,拆开包装,他没吃,反而掀开眼皮看了商辂眼。   商辂立马会意,背过身。   有包装袋摩擦的声音在夜里响起,商辂听见施灼极力显示但仍发出咀嚼的声,不禁好笑地摇摇头。   这人……   过了一会儿,才有别别扭扭的声音出现。   “好了。”   商辂转过身,看见施灼心虚地撇过头,他正想问一句至于吗,施灼忽然放轻脚步走到他身边,在他一侧站定,再然后小心翼翼地探出两只手指,将巧克力棒的包装皮塞进他的口袋里。   商辂:“……”   商辂就静静盯着施灼看似鬼鬼祟祟实则光明正大的动作,在施灼收回手的前一秒攥住他手腕。   施灼皮肤白,也细腻,攥在手里跟绸缎似的光滑。   商辂在上面停了停,没松:“能不能讲点道理,我不仅负责带吃的,还得回收垃圾不成?”   施灼挣了挣手腕,没挣开后只好放弃,用鼻音嗯了声。   商辂嗤笑了声,没和他计较,他直觉施灼在对他进行服从性测试,导致他对施灼的包容性越来越高,这种无伤大雅的事他已经接受良好且习以为常了。   “走吧。”商辂拎着施灼书包带子往前走,接过领路这个活。   施灼一巴掌拍在商辂手上,等商辂松开才跟上脚步。   商辂竟然没讽刺他,莫非是……有所图谋?   施灼摇摇头,踩着商辂脚印向前走。   萤火虫喜潮湿且隐密性强的地方,商辂一例观察地形地形以及土壤空气湿度,尽可能往河边或小溪附近靠近。   一路走走停停,商辂后知后觉施灼这一路上竟然什么话都没说,安静地过分了,回头一看,只见施灼直愣愣地往前走,再然后眼看要撞上他,也没停,商辂边在心里叹气边扶住施灼肩膀:“你眼睛长脚上了?”   施灼这才回神,“你……”他正要反手骂回去,但在对上商辂眼睛时,打好的草稿都灰飞烟灭了,只靠本能地咽了咽口水,说:“你是不是有事求我啊?”   “什么?”商辂怀疑自己听错了。   “……没什么。”施灼咬咬舌头,自己真是被降智了,他推了商辂把:“走啊。”   这人脑回路从小就奇怪,商辂只当施灼又犯病了,继续在前面带路。   一路安静,只有些树叶吹过的簌簌声,施灼跟在商辂后面,看着商辂背影,有一种淡淡的酥痒感从四肢百骸流进来,像是被芦苇、狗尾巴草一样的东西抚摸过掌心,太轻柔。   沿着山坡土壤潮湿痕迹拨开草丛往里走,忽然嗅到阵阵清冽,是水流淌而过的声音。   一条倒映着星芒的小溪出现,暗淡又波光粼粼,像是被蓝黑色的轻纱覆盖。   等施灼走到他身边,商辂才说:“这附近应该会有萤火虫,分开找找?”   “哦。”施灼开始往小溪右侧的方向走。   商辂则是去了小溪左侧,小溪附近水源充足,植被茂盛而高大,他不清楚施灼那面如何,但以施灼的性子要收找到早就给他打电话炫耀了,他只能继续沿着小溪寻找。   拨开点野花,有月光穿透树木层层遮掩,在树叶上留下一点月光。   商辂凑近了些,看清了,这光不是月,不是萤火。   商辂勾了勾唇,给施灼拨了电话,他没废话,只道:“施灼,过来。”   在萤火滞留在树叶上时,施灼踩着枯枝树叶走到他身后,商辂直接转身:“别想着吓我了,萤火虫找到了。”   被戳中小心思,施灼虚张声势地嘀咕:“谁想吓你了。”又从商辂身后探出脑袋:“在哪里。”   商辂下巴朝那树叶一抬:“喏,那呢。”   施灼:“……”   施灼惊了:“就一个?”   他在电视上、手机上见到的萤火虫都是大片大片的,像是夜幕都被暖融融的动态小灯泡填满。   施灼震惊不像演的,商辂只好解释说:“有一就有二,这附近应该还有,在这找。”   施灼也意识到自己犯蠢了,闷不吭声地以这一只萤火虫为圆心寻找起。   商辂碰了碰萤火虫,萤火虫受了惊,从树叶上飞走,他走到施灼身边,示意施灼抬头道:“跟着它走。”   孤零零的萤火虫是夜里林中的月亮,飞舞间留下一道流光的航线,两人并肩踩着树木留下的影子跟着萤火走。   在小溪的最东侧,另一片土坡,他们停下了脚步。   那只萤火虫找到了队伍,飞入其间,成为大片灯光的一员。   肉眼难以辨别一共有多少只的萤火虫由点成线,由线成面,最后由面成体,组成奇妙的萤黄色立方体。   他与施灼就站在立方体中,看着萤火虫飘荡飞舞,点缀夜空。   “找到了。”商辂说:“这下你可以不用哭了。”   施灼还不及高兴,就被商辂下半句打回了原型,“你烦不烦啊。”   商辂哼笑一声,他与施灼分明是半斤对八两,他都不嫌弃施灼,施灼倒先嫌他烦了。   商辂摊开手,一只萤火虫飞到他手上,他收拢进掌心,叫了声施灼名字,等施灼回头时才摊开手。   这只萤火虫貌似不怕人,没有飞走,反而安心地待在商辂掌中。   “送你了。”商辂记得施灼带了瓶子,随口说道。   施灼陷入一阵怔愣中,他弯了弯腰,朝萤火虫凑近些,那点微弱的光就变大变清晰了。   施灼动了动喉结,听见自己问:“送我做什么。”   商辂正想说你不是带了瓶子要抓萤火吗?可是施灼凑得很近,鼻尖几乎要贴在他掌心,带着温热的呼吸。   并且在抬眼时,他天生卷翘的眉毛与下垂的眼尾看上去带点不符他人设的乖巧委屈劲儿,被照成深棕色的眼瞳倒映着萤火虫和他。   “送我做什么啊?”   施灼又在问,但他却很不适宜地卡住了,再然后他听见了别的声音。   【叮! 】   【心动指数+10%,HE+10%,HE总进度已达42%。 】   商辂凝滞了下,正要拿走手,施灼却忽然握住了他手腕,他脸颊有点本人没察觉到的红,在萤火虫的光下更明显。   商辂被施灼掌心包裹三分二的手腕貌似跳了一下,随之以手腕为起点,一路向上,通过血液脉搏连接心脏,开始跳动。   嗡——   有什么东西响了,不止一下。   嗡——   嗡——   在连续响了三次后,施灼跟烫了手似的松开商辂,偏头避开商辂根本没看他的目光:“什么东西在响,谁给你来电话了?”   商辂咬了咬牙,看见自己手腕上在夜色里,闪烁成红色的智能手表。   上面清晰地继续着他的心跳指数。   126次/分。   一分钟前。   嗡——   声音还在继续,商辂闭了一下眼又睁开,将手表调成振动模式。   嗡嗡声停了,施灼转回头:“刚刚是什么声音?”   他脸颊还有点红。   “手机声。”商辂转移话题说:“要抓萤火虫吗?”   “不要了。”施灼扬扬手机说:“我刚上网搜了,它们破茧很难,生命周期很短,只有7天,如果被抓回去,只剩下24小时的倒计时。”   “那……”商辂瞥了眼手表,见心率稳定后长长呼了口气。   施灼原本计划是国庆七天留校,但被他拐骗回了江宁,本以为盛诗岚与施元驹会在外待上七天,没成想提前回来了,施灼的金发蔫了他也有带责任,便带着施灼出来玩会儿。   但双重机械音着实出乎意料,导致他现在想问问施灼心情好点没都说不出口,商辂烦躁地啧了声,有点想抽烟。   那什么?   商辂戛然而止的后半句是什么?   施灼无可避免地思考琢磨。   他在江北大学论坛也有号,没事也逛,对于这段时间的风言风语也有了解,他无可避免地想到那二字。   -和解。   这段时间商辂又是给他做模特,又是没到导员那检举他养宠物,而且他脚受伤那晚商辂更没有撇下他,换位思考一下,倘若商辂脚受伤了他跟定在商辂面前健步如飞,如履平地。   所以……一切的一切都在给施灼传达一个讯号。   ——商辂想要和解。   嗯……看在商辂这段时间表现不错的份上,也不是不可以。   施灼给自己点了个赞,然后说:“你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商辂顺嘴接上。   施灼眯了眯眼睛,认真观察商辂微表情,“想和我和解啊。”   “嗯……?”商辂直冒问号。   施灼权当是肯定的意思,倨傲中带着点小得意:“也不是不可以哦。”他故作熟练地拍拍商辂肩膀说:“那从今晚开始,我们就和解了,是朋友关系了。”   商辂:“……”   商辂人都麻了,他盯着十分自信且顺理成章的施灼,无不在心里吐槽。   做什么朋友啊,你喜欢我啊,你喜欢我怎么能做朋友啊。   真笨。    第137章   闻冀国庆七天假圆满结束,商辂与施灼一同往打车前往高铁站,施灼前去排队见商辂在原地没动,“走啊?”   “等会儿,还有任项明。”商辂正用手机给任项明发着微信。   “任项明。”施灼皱皱眉, 他和任项明从小不对付, 有点烦躁。   商辂好似看出施灼在想什么:“他和我一起回来。”   施灼面上不动地哦了声,心里却在想他和你一起回来就一起回来呗,你和我说什么,真讨厌,真烦。   任项明堵车了,还得一会儿到,商辂和施灼检票,没等几分钟高铁来了,他们三一块定的票,估计都坐在一块,果然他与施灼刚坐下不久后任项明也提着大包小包来了。   “我跟你说,我是真服了, 我妈非要给我拎这些东西, 知道的我去上学, 不知道的还以为J市闹饥荒——”   后半句猛然收进肚子里,任项明咳嗽好几声,然后看向与他只隔着一个商辂的施灼:“你怎么在这!”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施灼朝任项明一呲牙,满满的恶劣:“我还没问你,到是你先问上我了,莫名其妙,神经。”   “你才神经。”   任项明作势要起来,被商辂一巴掌按回去:“消停会儿。”又看想施灼,给他扔过去一块奶糖:“你也是,老实点。”   施灼手了奶糖,扔进嘴里。   任项明不乐意了,“凭什么他有糖,我没有。”   商辂:“……”   商辂背对他,施灼趁机扒拉着眼皮,吐着舌头做了个大大的鬼脸。   任项明直接气笑了,“小人得志。”   “那怎么了。”施灼全盘接收,夹着奶糖朝任项明一晃:“我有糖,你没有。”   “你——”任项明怒。   商辂揉了揉太阳穴,对着施灼放狠话:“再挑衅就没收。”   “切。”施灼抱胸看窗外风景。   伴随着列车长字正腔圆的播音腔列车启动,施灼和任项明也勉强消停了。   从江宁到J市共四小时,施灼吃完奶糖睡了半个点然后摸出iPad,在小桌上继续修改一些细节。   服装设计大赛决赛为回忆,施灼计划联系上初赛的时间以及复赛的光,将所有串联起来,保证能够耳目一新。   商辂一开始就注意到施灼动作,时不时看几眼在未来一周后可能穿在自己身上的衣服。   这几组设计图依旧保持着施灼用色大胆的标志性风格,泼墨的运用像是打破的镜子,下坠下沉,陷入回忆。   五套服饰全部设计完毕,施灼一如既往设计一下诸如方巾、腰带之类的配饰。   注意到商辂目光,施灼勾勒下最后一笔,歪唇一笑,嚣张极了:“我敢肯定,第一非我莫属!”   商辂不喜欢那种时时刻刻把我赢定了挂在嘴边的人,但施灼身上这股劲儿并不讨厌,反而……挺有意思的。   商辂正要说加油,任项明戴着眼罩冷冷开口了:“希望不要是大话。”   “你懂个屁。”施灼反唇相讥。   任项明摘下眼罩,朝施灼看过去,施灼完全不怵地回视。   “你两幼不幼稚。”商辂无语了。   两人异口同声道:“不幼稚。”   商辂:“……”   商辂隐隐后悔夹在两人中间,四个小时不长不短的时间,商辂硬生生度秒如年,在一片水深火热中度过了整整四小时,终于到站。   商辂帮任项明拎着东西,用手机叫了辆出租车。   施灼只对商辂说:“你先回去,我去宠物暂托寄养中心接我儿子。”   “儿子?”商辂反应过来是那只乌龟,说:“行,接到后记得给我发照片。”   “凭什么。”施灼听商辂说话就唱反调都刻入本能了,完全忘了那晚还说做朋友。   商辂也不提醒他,只说:“凭你儿子跟我姓。”   施灼哦了声:“那我现在就给我儿子改名,改为施辂,小名辂辂。”   商辂:“……”   你真行。   说话功夫车也到了,商辂扔给施灼一句记得发照片,没管施灼同意与否上了车。   上车系上安全带,任项明一人开启三司会审模式,“兄弟,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没有组织。”   “神经病吧你。”   任项明置之不理:“兄弟,你不对劲,我刚盯你这么半天,你不仅没察觉反而和施灼唠得热火朝天,你不会真和施灼和解了吧?!”   这个……商辂就不答了。   任项明一脸世界观崩塌的惊骇样:“完了完了,你和施灼都能和解,那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是啊是啊。   商辂在心里附和他,施灼都能喜欢他,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商辂到校晚,回寝时黎高阳和华霄两人都到了,他把带来的土特产都分完后手机来了条消息。   他摸出一看,是施灼。   -图片。   商辂点开,是施灼儿子的限量版写真。   -就一张?   -不然呢,再看花钱。   商辂随手拉开椅子,打字问:多少钱一张?   -嗯……怎么也得500 ,毕竟我儿子长的贼帅。   商辂再次打开唯一一张施灼儿子写真集,原谅他真没看出帅在哪里,难道这就是来自父母的滤镜?   -太贵了,老板便宜点呗。   -不行,我乃正规卖家,绝对物超所值。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捞着,到最后商辂昧着良心夸他儿子帅,很帅,超级帅,才从施灼那换来三张乌龟写真。   商辂没忍住笑了笑,这人还真能顺着杆子往上爬,给他个台阶就能上天。   距离服装设计大赛还有一周时间,五套样子全部制作完毕,与复赛不同,决赛模特必须参与身着样子卡点走秀,绝非单纯展示服装为主,且当天也会向外售票,校内学生免费,校外人员按需购票。   国庆最后一晚荧黄色的立方体给了施灼不少灵感,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回忆,他以自我为中心惯了,不愿去思考别人的回忆是什么,只想做好自己。   他觉得不会再有什么比黄色更夺目亮眼的颜色了,所以他五套衣服全部采用黄色系,并利用色彩饱和度的明暗变化象征记忆的残缺、好坏。   与复赛出场顺序同样,施灼将商辂放在最后一位,他本想让商辂打头阵,他第一件样衣颜色最跳脱,是亮色系的黄色,这种颜色明显要和闻冀更适配。   最后一件是土黄偏棕点的衬衫搭配硬挺的黑色皮质马甲与西部牛仔帽,整体来说依旧属于黄色系,但掺了点棕,色调饱和度降低,少了点热情,多了许多沉稳与野性,尤其是当商辂薄薄的眼皮掀起来时,又冷又酷,效果绝对到位。   施灼坐在桌子上一览众山小,笔横着商辂面前,眼睛半眯着丈量商辂身材比例,简直是越看越满意,但他跳下桌子时仍是说:“马马虎虎吧。”   商辂没说什么,闻冀先嗷着叫了声:“哥,我现在管你叫声哥,灼哥,我觉得这哪里是马马虎虎,分明是帅惨了好不好。”   施灼斜了闻冀眼说:“你是组长我是组长?”   “你你你。”闻冀讨饶了:“我不说话还不行了吗。”   模特卡点走台步,需要设计动作,大赛负责人提起把流程和音乐提前发给了他们,这一周他们练习台步与卡点动作。   最后一天时,再次在美院空教室集合,施灼导入PPT,点开音乐播放器。   舞台背景纯黑。   先由闻冀穿着一身亮色系印着小熊的短袖如常,色彩欢脱跳跃,但细看就会发现小熊只有眼睛、耳朵,没有嘴巴鼻子,就连手里拿着的装饰性小熊都被剪裁去除。   这一时间段回忆的主人公正是少时,没有是非黑白判断能力,只有耳朵与眼睛,只能听或看。   闻冀走过之后是迟月窈,她笑靥如花,脸上挂着像是用尺子丈量过的微笑,身着挤满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的笑脸黄色系的蓬蓬裙。   随着迟月窈脚步裙摆一不一样,那些笑脸像是活了过来,对你露出机械一般的笑容。   乍一看,笑脸看似如出一撤,大同小异,事实却是这些笑脸全部采用不同绣法,从平绣、立体绣……到贴布绣,它们嘴角咧着挤在裙摆上,像是发了芽生了根。   人美裙美,是一副美景,但看久了也叫人不寒而栗,只因从讲台到教室后排迟月窈只维持着这一个表情,诡异恶寒。   同时也有无数白线交错穿过,刺入黑色背景幕布,带着穿透屏幕的狠劲。   貌似是对前两名模特表现很满意,施灼站在教室门口吹了一个大大泡泡糖,同时按动手中翻页笔。   “我们好像还不知道你的主题。”商辂看了一眼专注彩排的施灼说。   施灼朝他露出一个个的笑容:“大赛主办方不是公布了吗,回忆啊。”   商辂心知肚明施灼在不懂装懂,回忆笼统,发挥空间多,其下有分多种,但施灼不愿说他也只好接着看下去。   翻页笔按动。   印着粗体文字的黑色背景瞬间打破,边缘是镜子一样的锋利尖锐,带着能刺穿掌心的利刃。   迟月窈下台,于确登台。   与前两人风格截然不同,他上半身是完全没有设计的白T,像是在等人泼墨图画,同时身子微弓,像是永远直不起腰,下半身侧异常笔挺,他一条腿是裙子,一条腿是裤子。   裙子带着蕾丝花边,像是迟月窈蓬蓬裙的边角料,就连裤子也是裁剪斜歪,宛如闻冀那套衣服下装从小穿到大的扩大版。   不伦不类,非驴非马。   唯一的不同,大约是颜色更暗了,黄中掺灰,像是水泥黄。   “自我选择。”商辂忽然开口。   施灼愣了一下,然后转头看向商辂:“你在说什么?”   商辂在身着用红色血钻做成血水滴落效果服饰的裴岚,在他身边说:“你前三个主题分别是教育、规矩与约束、自我选择,如果我没猜错,第四套服饰你要表达的是抗争。”   施灼撇撇嘴,摸着脖颈上的调色盘吊坠并不不答话。   如他所料,裴岚登台时脚未动,气势先行,明明是一身黄色近似于灰的破洞乞丐装,偏偏在脸上、裸露的皮肤上画有红色颜料,搭配红色水滴钻下垂随动作摇摆,宛如浴火。   “前四个暂时算你说对了。”施灼松开摸着吊坠的头,“那你是什么?”   商辂碰了碰自己皮质的西部马甲:“这不是很简单吗,是坚守。”   施灼啧了声,有点被人看穿的不服,又有点别扭,总之是撇着嘴道:“就算你说对了,那这五个小主题和回忆有什么关系?”   时间长了,商辂尽然学会了施灼脑回路:“你的设计我怎么会知道?你就问我去问谁啊?”   “你……”   施灼作势给商辂鞋尖一脚,商辂及时避开,踩着讲台上台:“轮到我了。”   自闻冀到裴岚黄色饱和度依旧降低,最后趋于灰色,唯独在商辂这里黄色有了复原向上痕迹,他踩着棕色绑带西部牛仔靴上前,一步一脚印,扎实又决绝。   在最后,切割成成镜子碎片的黑色背景发生了变化,由碎片化为粉末,在碎片纷乱间有一只萤火钻出,仿若飞出屏幕通过绕着闻冀、迟月窈、于确、裴岚飞过,最后是实时投影,商辂那张无死角的脸出现在荧幕。   他回头,对着闻冀、迟月窈、于确、裴岚,也是对着回忆中曾经的自己收了野性与戾气,为之一笑,既淡又轻。   在音乐声减弱之际,频幕再度变化,那只萤火飞过镜子碎片,镜子碎片如蝴蝶翻飞重组,一行白色英文字母自上而下渐变式进入。   —— When I look back on the past.   ——当我回望过去。   绵长的口哨声接过戛然而止的音乐声,是闻冀与于确的双重奏。   闻冀啪啪鼓掌说:“酷啊,施灼。”   在训练时,他们并不知道施灼要表达什么,只按照施灼设定好的姿势、微表情以及音乐停顿点位练习,没有串联。   如今一个接一个地上台,配上屏幕演示,施灼要表达什么也就显而易见了。   施灼向来不懂谦虚为何物,露出大大的笑容,貌似也对自己的作品很满意:“当然。”   “恭喜。”商辂站在门口的位置,看着被人包围的施灼说。   施灼佯装不懂,目光穿过于确和闻冀,演技很差地问:“恭喜什么?”   施灼问,商辂却不说了。   没被人承认优秀,施灼有点不开心地瘪了瘪嘴撇,商辂好似知道他在想什么,说了两个字:“很棒。”   施灼啪地一呆,很努力地控制,但仍是没控制住地眼睛一笑,他眼尾天生带点向下撇的弧度,此时上下眼皮因开心而在眼尾处压出点天然的弧形,那弧形弯得彻底,像月牙。   施灼眨着眼一脸“算你说对了”的表情,商辂突然就觉得有点好笑,也不知道再夸几句这人会不会很氢气球一样飞上天。   外面有零零碎碎的脚步声出现,估计是上课的学生下课了,商辂正要关了电脑,手腕脉搏处忽然一阵震动。   131次/分。   嗯?   要不要这么地……不合时宜。   服装设计大赛依旧在文化宫举行,江北大学知名高校的影响力不是吹的,校外决赛入场票一抢而光,同样,校内第二个课堂免费观众名额也是。   参赛人员与模特全部提前两小时入场,进行彩排,学生会宣传部也都在敲锣密鼓地组织维持秩序。   与前几场比赛不同,这次他们采用抽签模式,施灼点背,正好抽到大家审美疲乏兴致缺缺的最后,激得闻冀在群里好一顿嚎叫,但施灼本人完全不在意,酒香不怕巷子深是千古定律。   彩排到7号选手迟迟没见到人,姜青绕道后台一个个地问,“7号选手曲南笙在吗?”   后台用滑动衣架勉强搭成隔间,姜青声音洪亮穿过挂在衣架上的衣服缝隙传到各个隔间,不一会儿有一个身形高挑的模特走出说:“曲组长拉肚子,去了医院,留出十五分钟时间就行。”   得了话,姜青回了声好,风风火火绕回前台继续彩排。   人走了,商辂坐在化妆椅上见施灼愣神,伸着手晃了晃:“想什么呢?”   施灼看过来说:“我在想曲南笙他肚子严不严重。”他靠在化妆桌前屈了下腿,很是苦恼:“如果曲南笙肚子疼很严重,不就见不到我得第一了吗,我在想要不要给他录个视频发过去。”   商辂:“……”   队伍无关紧要的人商辂不会给予太多关注,他也能看出来施灼并非要曲南笙承认他的优秀不可,更多的是来自一种看好戏的娱乐性嘲讽。   商辂只好跟着说:“可行。”   施灼颇为赞许地点头:“我也觉得。”于是他绕道前台,准备托个相熟的朋友帮他把夺冠的视频录下来。   施灼前脚走,任项明后脚来,任项明没抢到比赛入场券,免费的校内票他硬生生从校内黄牛那画五十元高价买下。   “你来做什么?”商辂问。   任项明说:“看走秀。”   商辂哦了声说:“我还以为你不会来,毕竟你和施灼势如水火。”   任项明:“……”   任项明抓抓头发:“我总觉得这话应该是对你说。”   商辂笑了声,不说话了。   任项明也安静了会,最后不理解地嚷了句为什么:“我不理解,这年头怎么连情敌都能化干戈为玉帛了?”   商辂没做过多解释,只道:“我不喜欢迟月窈。”   任项明:“!”   任项明半是惊讶半是无语:“不是,哥们,你这还是爱情还真实来也猛烈,却也猛烈。”   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太多,商辂只说:“你就当是吧。”   两人就着施灼这个话题绕了几句,就拐去了别处,前台音乐声进行到末尾,有零碎的脚步声与交谈声出现,估计是观众与评委入场了。   施灼也是在这时候回来,心情愉悦:“OK了。”   任项明瞅着施灼的嘚瑟样,没忍住嘀咕了句:“花孔雀。”   不过施灼叫人帮忙录像这个想法之后也没实现,因为曲南笙卡着比赛开始的最后十分钟回来了。   曲南笙依旧是一身能闪瞎人的镭射灯打扮,一双弯似柳叶的眼睛装满嘲讽:“你今天输得屁滚尿流了可千万别哭。”   “反弹。”施灼轻飘飘地送出两个字。   曲南笙:“……”   曲南笙斜了施灼眼,忽然转变策略,一拍施灼肩膀,施灼躲闪不及,让人得了手。   曲南笙说:“祝你好运,我真心的。”说完,曲南笙转身离开。   施灼在原地站了会儿,转头询问商辂:“有湿巾吗?”   商辂目睹全程,问:“要湿巾做什么?”   施灼脱下外套,说:“我觉得我脏了。”   商辂:“……”   “得了,要湿巾没有。”商辂把施灼刚搭在椅子上的外套递给他:“比赛倒是要开始了。”   “哦。”施灼接过外套,重新穿上。   在音乐声中,主持人分别上台介绍着本次服装设计大赛的相关事宜以及参与评分的领导与服装设计师,每一个名字从主持人口中说出与之相配的都有鼓掌声出现。   隔间太闷,施灼去外面待了会儿,外面都是换好衣服的模特,他们服装各异,但都逃不过复古主题。   施灼正默默看观察,看了会儿觉得没什么心意正要走,两个身穿红色志愿服的马甲推着一个轮滑衣架走来,衣架上挂着衣服,不同的是这些衣服全部装在纯黑色防尘袋里,用号码牌贴着7 。   身形交错间,施灼多看了眼,见志愿者推着衣服去了换衣间,衣服没包装好,施灼看见最后一件样衣的下摆,貌似是兔子印花元素?   施灼蹙了蹙眉,正要走,就见五个身形高大但没有换服装的模特走出隔间,再然后镭射灯关上隔间门。   施灼没多想,只当是曲南笙才回来服装没时间换。   商辂他们衣服都换完了,正坐在隔间做准备,鉴于他们是末尾,还有挺长一段距离并不着急。   决赛进展过半,施灼在隔间待得有些无聊,和闻冀一同去了等候区,准备看看别人的设计。   尽管服装设计大赛都以大一大二学生为主,但能穿进决赛的选手个个不缺真本事,施灼看得津津有味,也从中得到不少启发。   六号选手阐述完设计理念,评委给出9.65的高分,在主持字正腔圆的播音腔中上台,“让我们接下来有请七号选手。”   舒缓的音乐声陡然转变,发生玻璃的碎裂声。   嘭——   一行文字弹出。   —— I came into the world.   ——我之出生。   施灼在心里吹了声口哨,真巧啊。   音乐再次平稳下来。   一位身着兔子印花短袖短裤的高大模特出现在T台,他台风利落,手里拿着没了鼻子和嘴巴的兔子玩偶丝毫不影响他的发挥。   施灼敛了眉目,嘴角勾出一丝嘲讽的笑。   闻冀是开场模特,这套服装辅的设计理念他最清楚不过,他也跟着蹙眉:“巧合吗?”   “是不是巧合接着看就知道了。”施灼扔了快泡泡糖到嘴里。   屏幕黑色背景再度变化,黑色破裂成碎片,音乐变得怪异荒诞,第二位模特出场。   他穿着大廓形的西装,西装上是绣着大小不一的诡异笑脸,西装纯白,笑脸纯黑,黑白对比,宛如小丑。   台上评委目不转睛,明显是来了兴致。   “我**的!狗东西!!”闻冀骂了句:“巧合个屁的巧合!!”   愤怒解决不了麻烦,当务之急是解决问题,曲南笙偷窃了他们的设计,他们要么找借口退赛,要么凭空变出另一组服饰。   江北大学服装设计大赛决赛观众度颇高,曲南笙断定他不敢把事情闹大,才敢如此光明正大。   “可不就是个屁。”施灼勾唇一笑,嚼着泡泡糖,看着在另侧T台入口的曲南笙,拍了拍闻冀肩膀:“你在这待着,我去趟厕所。”   闻冀点点头人有三急,现在干着急也没办法。   施灼走了,闻冀正要继续看曲南笙的“杰作” ,一声嘭在台上炸开。   闻冀心一抖,顺着声音发出方向看去,在T台另侧入口看见两个他极为熟悉的人,一个金发,一个打扮成镭射灯。   是说要上厕所的施灼二话不说给了曲南笙一拳。   他这一拳用力十足十的力气,曲南笙正专注观察评委反应,被施灼打的身形不稳,直接从一侧T台入口甩到T台上。   “敢在背后甩花招,有本事闹到台面上了啊。”施灼笑着又给了他一拳,一拍他脸:“阴沟里的老鼠。”   台下瞬间一片哗然!   闻冀也是目瞪口呆撇,他原本还以为施灼会有什么方案B ,只想着时候投诉举报曲南笙一条龙给你送到家,没人告诉他方案B他*的是上手就干啊!   施灼这臭脾气他了解,吃不得一点亏,属于头破血流也得把事搞清楚的犟种,趁台上人没反应过来闻冀赶紧寻找大部队,大跑着推开隔间门,来不及喘气,闻冀喊道:“施灼他和人打起来了!”   “什么!”于确和裴岚同时起身。   “怎么回事。”商辂不认为施灼是不分轻重缓急的人。   “辂哥,你还先去看看吧。”闻冀说:“曲南笙抄袭了咱们作品,施灼直接给了曲南笙两拳,闹到了台上……!”   余下的话全卡在肚子里,商辂已经三步并两步出了隔间,他跺脚也不再解释,跑去了前台。   前台的对峙已经进展到白热化阶段,今天来得不仅有校内领导,更有校外观众,以及小有名气的设计师。   已经有不少人去拉架,今天这事倘若是闹不到台上就得是他找借口退赛规避风险事后调察或举报,凭什么是他退赛,而不是这只该死的老鼠。   与其憋屈地不战而败,不如闹到台上,搞得人尽皆知,身正不怕影子斜,那就调查到底。   拉架的人过来了,施灼一不做二不休夺过女主持人话筒:“曲南笙你敢抄袭我设计稿,比不过就搞些上不得台面的老鼠动静,可真他*的牛逼。”   台上评委面面相觑,一旁的主任更是急得满头大汗,疯狂给学生会志愿者使眼色。   与此同时,被人戳中心脏的曲南笙也是怒火中烧,他全都料到了,唯独没料到施灼这么敢,退赛不好吗,非得闹到台上,不仅你和我没面子,校领导乃至整个江北大学都没面子。   他恶狠狠瞪着施灼,踩着前台地板一把扑上去。   话筒在地上滚了几圈,施灼被压在地上踹了曲南笙一脚,勉强挣开控制又被曲南笙按在地上。   虽然他性子暴,但他打架并不厉害,倘若他打架厉害也不至于这么多年没和商辂分出胜负直接把商辂套麻袋里打一顿什么矛盾都没了。   但曲南笙明显功夫也不到家,都是细胳膊细腿,打架全凭着一股劲。   施灼又给了曲南笙拳,打得曲南笙碎了口。没了话筒,施灼也不用管会不会有人听到,嘴不停地输出:“有本事偷老子设计,最好一辈子别出现在老子面前,不然老子脑袋壳都给你打掉!”   趁曲南笙被打懵,施灼翻身坐在曲南笙身上,继续补刀,期间有人来扯他胳膊,他反手一巴掌,骂道:“谁他*拉架,咱俩没完!”   “没完个屁的没完。”   这声音从身后传来,有点熟悉,施灼一呆。   商辂拨开人群,手臂穿过施灼腰腹,用力一兜,将坐在曲南笙身上的施灼兜起来扶稳站直。   施灼干瞪了商辂眼,像是不满他的拉架,作势要继续,商辂伸着胳膊挡在施灼面前:“老实点。”   “你——”施灼不满商辂态度,这人不陪着他就罢了,还拦着他,烦死人了。   商辂没管施灼,垂眸看着挣扎着站起来的曲南笙。   他已经烧红了眼,周围人竟然拦不住他,以整个身体为重量朝施灼砸过来。   商辂没和他废话,直接给了曲南笙一脚,目光向下瞥扫过去:“你,也老实点。”   曲南笙闷哼一声,仰着酸疼的脖颈抬头。   商辂神色没变,深刻如豹子的眼睛没有波动,仅这么冷冷地看着他,他就不敢动了。    第138章   服装设计决赛闹成这个样子,尽管在校领导有条不屡的组织下中断的赛事再次展开,但事情到的这么大,后半程就有些心不在焉了。   赛事结束,一赛事评委拍着美院主任肩膀说:“抄袭是各个行业严令禁止的事,希望贵校能够以身作则,绝不姑息。”   美院主任连连称是。   因此, 不等决赛结束施灼与曲南笙就被请到美院系主任办公室喝茶。   决赛结束, 一身西装的美院系主任来不及换下衣服,就去了办公室, 他长相和蔼,像一尊弥勒佛,但多年的职业生涯也为他镀上一层无形的威压。   “你们二位谁来说说。”主任吹了吹了茶沫,喝了口茶:“搞什么不好,非得要在今天,当着那么多评委、校外观众的面搞这一出,学校的脸都被你两丢尽了。”   不等施灼开说,脸上两个拳头印的曲南笙先一步控诉说:“是他,主任。我都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我在台后台好好看着我的设计在模特身上得到展示,施灼他二话不说就给了我两圈,还说什么我抄袭,真是好大一口锅。”   施灼一嗤, 骂了声老鼠。   曲南笙正好借题发挥:“你看,主任。施灼不仅动手还骂人。”   “闭嘴。”主任忍不可忍地骂了声:“施灼,你说他抄袭可有证据。”   施灼提前准备好,从包里拿出iPad ,将一、二、三版设计图稿分别打开,交给主任,其中也包含着他的设计理念。   主任拿到手里,细细查看的,他也是做设计的,一张张翻阅着设计图稿,看到最后不由入了迷。   曲南笙见形势不好,赶紧叫了声主任。   主任勉强回神,放下了手里的iPad问:“施灼说你抄袭,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没有。”曲南笙梗着脖子,但依旧从容。   “有没有不是你说了算。”主任看了曲南笙眼说:“你有证据能证明吗?”   曲南笙沉默了会儿说:“我的设计图纸在寝室,没有带来。”   主任倒是很好说话:“没事,你现在回去取一趟就行。”   曲南笙只好回寝室一趟,人走了,主任拿起施灼iPad ,继续津津有味地看起,曲南笙的那场秀只看了前两套,平心而论,前两套的设计很好,但缺少连贯性,第一套是童真的明黄色短袖,第二套却是一板一眼地西装,组合在一起未免过于不伦不类。   施灼这组设计却刚好弥补了这一缺陷,他通体采用黄色,却通过色彩的跑和度明暗变化完美解决了服装的割裂问题。   但仅凭这一点依旧很难断定是谁抄袭谁,毕竟在抄袭上,抄得比原作好的比比皆是。   曲南笙很快回来,他将五六张设计图纸交到主任手中道:“只保留下这些,其余的不小心被我室友当成垃圾丢掉了。”   主任接过后看了曲南笙眼:“你室友学得也是服装设计?”   曲南笙一卡壳,嗯了声,心里却知道自己露馅了,做服装设计的,都有个癖好,绝不会丢掉自己的设计图稿,哪怕是未成形的。   他想再解释一句,主任却已经翻看起来。   纸张翻页的哗哗声在寂静的办公室中回荡,曲南笙咽了咽口水,攥紧手掌,以掩饰自己汗流不止的掌心。   “你这……”主任笑了笑,看向曲南笙。   曲南笙一哆嗦,笑着解释说:“灵感来得太晚,画得略有些粗糙。”   主任嗯了声,不再看了:“分别跟我说一下你们的设计理念。”他下巴朝曲南笙一抬:“你先说。”   “我……”曲南笙偷看了施灼眼,意思很明确了。   施灼完全不怵,甚至朝他不怀好意地一呲牙。   主任哈哈笑了声:“没事没事,你刚不在,施灼已经和我说完他的设计理念了。”   曲南笙只好说:“我的设计理念来源于人。人这一生总会经历无数事才会成长,这样当功成名就之时才会有所回忆……”   主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行,我知道了。”   曲南笙越来越觉得不对,正想再添点什么,主任搁在桌上手机响了,他拿过看了眼转身去了窗边,也不知道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什么,主任嗯嗯啊啊好几声,回来时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事情是这样的,今天这事已经有人挂在了网上。”主任说:“抄袭这事算是丑闻,上面的人给出了解决办法,只说是误会一场。”   曲南笙一听,指尖刺进皮肉,勉强克制住自己喜悦之情。   施灼眉心一跳:“凭什么。”   主任说:“抄袭不是小事,江北大学绝对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所以、”施灼看着他:“处理结果就是包庇。”   这话曲南笙就不愿听了:“施灼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包庇,我还没叫委屈,你倒是先叫上了。”   “滚。”施灼死死盯着他。   曲南笙叫嚷了声:“主任你看看他。”   “你闭嘴。”主任将那几张半吊子设计图刷在桌上:“到底谁抄谁,怎么回事,你心里有数。”   曲南笙霎时涨红了脸,喉咙像是灌进水泥,一个字蹦不出来。   “这些图稿我们这些内行的老师能看出明道来。”主任说:“但决赛现场有那么多观众还没看不明白,除非是有什么关键性证据。”   主任尽量安抚道:“ J市有个文化节展览,委托江北大学设计宣传海报,将这事交给我了,我和你们孙老师说声。”他一点施灼道:“你跟着我。”   J市文化节规模大,参与设计宣传海报日后在简历上也是漂亮的一笔,但施灼不稀罕,他相信他以后会有无数机会。   “不行。”施灼说。   “你这孩子。”主任啧了声,也有点无可奈何,施灼不接受他也不能按着人接受。   就在施灼和主任僵持不下之际,办公室门敲响了。   主任说了声进,换回自己衣服的商辂走了进来。   “你是?”主任蹙了蹙眉,他认得这人,就是他拦住决赛赛场上的施灼与曲南笙,不至于让事情闹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我来提供证据。”商辂说。   施灼愣了一下,至于曲南笙则是一抖,而后狠狠盯着商辂。   商辂没理这目光,缓声说道:“施灼的iPad有密码,不可能打开,我们平日的训练演习在美院的一间空教室,教室荒废监控设备也陈旧损坏,但也能排除——”他若有似无地看了曲南笙一眼:“不能排除有人在教室内安装微型摄像头的可能。”   “商辂!你什么意思——!”曲南笙再忍受不了,承担不起,不管不顾地朝商辂喊了出来。   商辂连看都不再看他,像是浪费时间:“学校附近有家买卖电子设备的店铺,倘若找不到购买记录,查一下曲南笙的网购纪录是否有微型摄像头的购买记录。”   说到这里,商辂终于舍得分给曲南笙一个眼神,只是这眼神太轻太淡,像是嘲讽:“当然他可能聪明地删除了,但我学计算机,会修复。”   主任听罢嗯了声:“那来吧。”   曲南笙迟迟未动,负偶顽抗,像在做最后的挣扎。   曲南笙在四四方方的地板砖上站定,终于在主任灼灼视线下摸出手机,手腕带手指,手指带着手机都在颤抖不停。   额头的汗珠滚进眼睛里,曲南笙眨掉汗水,想再挣扎,但主任没给他机会,拿过手机。   主任按了下频幕说:“密码。”   曲南笙心死如灰地吐出一串数字。   手机开了,购物软件全部订单浏览一遍,最后在某拼找到购买记录,主任一把把手机倒扣在桌上,发出一声屏幕磕碰的嘭。   气球破了,曲南笙轰的一下被三人针刺般的目光刺得四分五裂。   商辂说:“好吧,看来是我高估了你,你居然连删除都没想到。”   施灼偷摸笑了一下,不自觉走到商辂身边站定:“不过虽然你不聪明,胆子倒是大。”   曲南笙扯了扯嘴角,想笑一下,但没笑出来,他便继续挣扎,最后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他胸腔起伏一瞬道:“即便有购买记录又能怎么样,我买它难道就一定是看你们排练演习吗?”   主任也没料到都这个地步曲南笙仍是如此。   商辂扔着一个U盘到桌上:“监控。这里记录了施灼设计全过程。”   主任和施灼都愣了愣。   主任插着U盘到电脑中,画面最先出现的是施灼在小二楼阳台绘画的场景。监控拍摄来自于外婆家小二楼墙角监控,监控上了年纪,画质并不好,但商辂修改了分辨率与像素,画面便清晰起来。   第一段监控完毕,之后分别是不同时期施灼在图书馆绘画设计的场景,这些监控片段无一不做了放大且修改分辨率的处理,能清晰看清施灼手中动作。   商辂有第一段监控施灼并不惊讶,但之后施灼明显惊住了。   他看了看身侧的商辂,心跳有点快。   施灼悄悄伸出两只手指,扯了扯商辂衣角:“你从哪里来的啊?”   商辂转头看他,施灼一眨不眨地等着商辂答案,这人明明已经在尽力遮掩了,但眼睛依旧亮晶晶的。   贴在脉搏处的电子手表震了下。   商辂视线下瞥。   138次/分。   怎么还带上升的……   “我在问你话啊。”施灼没等到商辂回答,有点不满,见主任还在和曲南笙对峙,便又道。   商辂稳稳心跳声说:“嘘。”   施灼切了声,嘀咕了句爱说不说才松开手。   那边主任和曲南笙也说完话了,大部分时间都是曲南笙在哀求,主任无动于衷。   主任道:“这几分证据先放在我这,下午学校官博会发声明,你们可以关注一下,至于服装设计大赛决赛……”   服装设计大赛中途出了事故,好在有条不屡地续上,现决赛一二三名全都决出,但施灼这份设计又过于出众,主任一时间犯了难。   施灼看出主任为难,便道:“决赛结果我接受。”   主任松了口气,连说了好几声好好好。   从办公室出去后,施灼跟在商辂身后,没忍住又问:“你那些监控到底哪来的?找的老师?学校监控室老师不是一向只能打太极吗……”   施灼絮絮叨叨说着,戴在手腕上的手表也一下下振着,商辂有点心浮气躁,揪着施灼领子抬眸看了眼楼顶监控:“黑进了学校监控室。”   施灼一怔,然后惊呼出:“靠!你法外狂徒啊!”   【叮! 】   【心动指数+10%,HE+10%,HE总进度已达52%。 】   商辂:“………………”   法外狂徒就法外狂徒,你响个屁地响。   商辂咬牙说:“你能不能小点声,你不说话就没人知道。”   施灼一把捂住自己嘴,慢半拍意识到这个动作带过于呆,又赶紧拿下手,摸出手机上面捅咕,最后举着频幕到商辂眼前。   “黑进学校监控属于非法侵入计算机信息系统罪,可能会被判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   施灼顶着一脸我是在为你着想的表情说:“我劝你自/首。”又一拍商辂肩膀:“你放心,我会去看你的。”   商辂:“……”   商辂人麻了,手握成拳一敲施灼脑袋:“学校监控处老师太墨迹,提前打过招呼。”   施灼反应很快:“那你骗我,亏我还担心你。”   “谢谢你哦。”商辂心说,我可一点没看出来你担心我。   【叮! 】   【心动指数+1%,HE+1%,HE总进度已达53%。 】   *的,这声响没玩了是吧……?   商辂转头,很认真地说:“施灼,你能不能长点心。”   能不能别因为一点小事就心动   早晚有天被人骗的连裤衩子都不剩。   施灼不懂商辂的意思,只当是商辂是在教训他行事冲动,有些不满地说:“那我也不想啊,如果我不把事情闹大他们肯定就BLBLBL说什么息事宁人BLBLBL ,烦都烦死了。而且我也不想退赛,明明我是原创,凭什么是我,真讨厌,真烦。”   施灼驴唇不对马嘴地解释一大堆,商辂就知道施灼没明白他的意思,摇了摇头,帮忙理好刚揪乱的衣领说:“算了。”   指望施灼这个一根神经通大脑的单细胞生物聪明一回,实在是太欺负人了。   走出美院,就看见教学楼楼梯傍站着不少人,迟月窈、于确、闻冀、裴岚,一个不缺。   商辂踩着楼梯下楼,正想说句事情解决了,却见施灼没跟上,回头见施灼揉了下头发说:“抱歉啊,搞砸了。”   如果只是他一个人的决赛施灼不会说什么,但这么长时间辛苦的远不仅他一人,倘若他在选择教室时再仔细时,也就不会发生这些幺蛾子事。   迟月窈最先温和一笑说:“没事啊,当模特穿了这么多漂亮衣服我已经很开心了。”   闻冀也表情夸张地哎呀了声:“灼哥,你说什么对不起啊,要说也得是曲南笙那个鳖孙说啊。”   于确和裴岚也纷纷称是啊。   施灼扯了扯嘴角,嗯了声。   闻冀一啧,“这样吧,你要是看不去,组长你请我们吃个饭赔罪好啦,我先说好,我要吃八百一位的海鲜自助。”   “滚边去。”施灼笑了,给了闻冀一脚。   没踢上,闻冀却戏多地捂着屁股一叫:“谋杀啊!”   这拙劣的表扬搞得所有人瞬间笑出声。   商辂就靠在美院教学楼前一石柱前,抱胸看着施灼露出他头发一样金灿灿明晃晃的笑容。   他目光明显,但夹在一众视线中也就被覆盖上了,可偏偏施灼朝他看了过来。   商辂只好也跟着笑了一下。   聚赛六点举行,完毕后已经两个点,再加上对峙的一小时,已经是晚上九点,江北大学晚十点半关校门,短短一个小时根本不够他们玩闹。   因此哪怕施灼同意请客时间地点也不合适,于是统一定在了后天周三公休晚八点,不见不散。   事情结束,商辂回寝时黎高阳和华霄纷纷围上来打听今晚决赛的事,他两没抢到票,但江北大学论坛消息灵通,什么都瞒不过。   商辂三言两语复述了遍,然后说:“具体情况等明天早上通知。”   洗完澡头发吹干后,商辂上了床,登陆江北大学论坛看看情况。   网上众说纷纷,有人认为曲南笙实力不差,没必要抄袭,也有人说无论如何施灼当面打人就是不该,也更有遗憾没看见施灼决赛的设计……   商辂一下下拨着,其中一个帖子与这里内容格格不入。   [来吧,姐妹,让我们大磕特磕,磕生磕死吧]   在一看,这帖子来自双王之争板块。   他有长时间没逛了,出于好奇就打开看了看。   发帖人:甜青椒。   事情发生时我就在现场,第一视角,**完整清晰。   [图片]× 3   商辂依次打开。   第一张图片是施灼坐在曲南笙身上左勾拳右勾拳。   第二张图片是他胳膊兜着施灼起来。   第三张图片是他手臂挡住施灼,对曲南笙说话。   商辂深觉这个名为甜青椒的发帖人不去当娱记可惜了,如此混乱的环境竟然还能构图,调视角,找角度。   图片开完,商辂开始浏览正文。   正文没什么好看的,就是今晚的全过程,倒是评论区一个比一个地放飞自我。   309L :啧啧啧, SL这男友力真的绝了,一个胳膊就把SZ跟拎小鸡仔似的兜起来了。   310L:不仅如此,你看见SL看Q的眼神了没,和《动物世界》护食的豹子一模一样。指路《动物世界》 第二节第三期36分。   311L:而且……刚还雄赳赳气昂昂SZ一见是SL就老是了,很顺毛了似的。我敢肯定SZ在SL面前特乖。   312:hhhh姐妹你真相了,不过我们Z哥难道不要面子的吗?   什么东西?   商辂眉间一敛,这帮人怕是不知道施灼在他身边时的恶劣程度简直是别人的两倍,一个不顺就对你呲牙咧嘴。   313L :要什么面子啊,面子哪有老公重要。   314L:dldl。   315L:你们能不能搞清楚状况,这两人可是情敌,能不能别腐眼看人基,sjb。   316L :楼上搞清楚状态,要刷帖子去别地,别在这舞。   317L:不过话不多说,你们不觉得加上情敌的对立身份更好磕了吗?   318L:+1,死对头+情敌文学我先磕为敬。   319L:斯哈斯哈,瞬间脑补一万字这样那样一万字小作文。   320L:别脑补啊,姐妹,说来听听。   商辂啪地一下合上手机,后面的内容完全不能看了。    第139章   第二天上午十点, 江北大学官网准时发博。   关于26届服装设计大赛决赛抄袭一事——   商辂简单浏览了遍,学校并没有开除曲南笙,只记了大过,并没收评奖评优以及入党一系列资格。   处罚称不上重, 但对曲南笙这样心比天的人来说也绝对不算轻。   只可惜那场精心策划的走秀无缘面试。   这种类似遗憾的情绪自胸腔产生,没来及传遍全身,一则来自“做什么都对”的群聊来了消息。   两则消息, 全来自施灼。   第一则消息是串钥匙图片,第二行图片则是一行文字。   -向美院主任打申请借来了文化宫钥匙, 无人观看的走秀,来吗?   嗡嗡嗡——   群里有人接二连三地弹出白色聊天框以及各色表情包。   商辂愣了一下,摇头失笑打了一个好字。   文化宫位于B校区与C校区交界处,位于江北大学中心位置,为了节省时间,商辂乘坐校内公交车前往文化宫,在一站停下时,碰上了化院的于确与裴岚。   三人唠了几句,公交车也在文化宫停下。   文化宫是一座通体黄色的二层小楼, 历经风吹雨打, 黄色褪去,露出点灰白的水泥。   踩着楼梯上楼,推开二楼演示厅后门,亮着白光的屏幕映入眼中,施灼他们三人离得近,早早到了,都在有条不屡的忙碌中。   施灼在调试拍摄设备,迟月窈用自带的化妆包给闻冀化着妆。   施灼看见商辂,拿下叼在嘴里的棒棒糖说:“怎么这么慢,老太太过马路?”   商辂敲了下施灼调证摄像头位置的手:“说话能不能正常点。”   施灼朝商辂凑近下,露牙笑着给了商辂一击:“不能。”   商辂:“……”   宽容真是人一生要学会的课题。   商辂感叹着拿着衣服去了后台换衣间。   队里两个女生,但会化妆的只有一个迟月窈,幸好迟月窈不觉辛苦。   商辂倒得晚,外加又和施灼扯了会皮,最后一个轮到他,它们脸上都没画太重的妆,只是为了与那套西部牛仔风格适配的衣服,用了稍暗一色调的粉底液。   施灼拍摄设备也调整完了,在一眼就可看清全局的礼堂绕了两圈,没见到商辂,烦躁开始往外冒。   一旁的闻冀好像猜到了施灼心思,笑嘻嘻地说:“商辂在后台,迟月窈正给他化妆呢。”   施灼不爽地一哦,手重新按在摄像机上,瞅着闻冀:“你和我说这个做什么。”   闻冀:“……”   闻冀:“你不是正在追迟月窈吗,现在你情敌和迟月窈孤男寡女共处后台,你不着急?”   “我给忘了。”施灼眉间蹙起深深地一道。   闻冀:“……”   闻冀真服了:“哥们,我只有一个问题,你真的喜欢迟月窈吗?”   “你什么意思。”施灼继续蹙着眉,就连声音透着股憋闷劲:“我当然是喜欢……”   “喜欢什么?”闻冀挑了挑眉,一脸我他*妈就知道的表情。   “不用你管。”施灼瞪了闻冀眼,灰溜溜去了后台。   商辂正闭着眼任由迟月窈在他脸上涂抹不知名的东西,听见脚步声睁开眼看见是施灼便又闭上:“你怎么来了。”   刚被闻冀质疑过,施灼气还没消,商辂这一句话直接成导火索了:“我想来就来。”   商辂嘴角翘了翘:“你知道不仅像孔雀,还像什么吗?”   施灼关注点都在后句,没顾得上反驳孔雀:“像什么?”   “像爆竹。”商辂好整以暇地说:“一点就炸,不点也炸。”   施灼:“!”   有明亮的气息靠近,商辂睁开眼,对着悄无声息摸过来的施灼说:“先说好你打我算工伤。”   施灼心说我还差你那点钱。   商辂又开口了:“当然你要是不怕我讹你,你请便。”   施灼:“……”   正收拾化妆品的迟月窈笑出了一声,商辂和施灼同时看过去,迟月窈不好意思的一弯眼睛说:“我去看看他们脱没脱妆,走了。”   迟月窈离开了,施灼反坐在凳子上,愣愣把搭在椅背上的手收回揉揉头,他不是来找迟月窈的吗,为什么会和商辂说上话。   商辂不知道他在瞎琢磨什么,站起身说:“走吧。”   “哦。”   模特换好装,画好妆,拍摄设备也到位,随着施灼一声开始,背景乐与背景同时流动。   如先前排练一般,代表教育的闻冀拎着失去鼻子嘴巴的小熊玩偶上台,绕场T台一圈,无数白线贯穿贯穿黑屏,迟月窈挂着标志性笑容提着裙摆一步一丈量行走在台上。   而后不伦不类的裙子与裤子同时登台,浑身是血的裴岚接过选择,眼神坚毅,目视前方,是狠劲,是蛮力。   在音乐的最后,激昂的乐曲舒缓,商辂轮廓分明的脸图现在荧幕,他回首看向曾经的自己,而后镜子破碎,萤火穿过其间,组成文字。   ———— When I look back on the past.   走秀圆满成功,施灼露出孔雀开屏似的的笑容,比了一个ok的手势,随即台上几人也跟跟着一笑,施灼便重新按下摄像机,画面定格。   文化宫位于B、C校区的交界,拍摄完也正好是中午,闻冀提议带他们去感受一下B校区的六食堂。   正值饭点,食堂是不说是人山人海却也不差,他们几人随便找了张六人的大桌。   闻冀依次介绍这6食堂饮食:“3号窗口的花甲面,11号窗口的虾滑面,36号窗口的牛肉小锅……都不错,在江大美食榜单上都还响当当的美食!”   闻冀说得夸张,施灼骂了句神经。   商辂听从闻冀的建议排了3号窗口,施灼放下包后和他一起排了这个队伍。   商辂点单前是两个女生,他们自以为隐蔽实则明显地偷瞥了他眼,又扫了扫施灼,最后满脸通红的转回去,摸出手机疯狂输入,也不知道在嘀咕着什么。   “我也想吃这个。”施灼突然在他身后说。   商辂点完餐,很是莫名地道:“我也没问你怎么在这,你解释个什么劲。”   施灼一咬舌头:“你,你管我。”   中午人多,饭菜上得慢,他们等了会才吃上榜上有名的花甲面,吃到一半话题又拐到今天走秀上。   施灼说:“等晚上我回去剪辑一下,发到学校论坛上。”   吃着饭的闻冀忽然神经质发作,长吁短叹了声:“一会儿还得练球,要了老命啊——!”   施灼若有似无地看了闻冀眼。   闻冀立马会意,在嘴上一画划:“当然,灼哥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主要是我本身就爱打篮球,而且是超爱——”   “闭嘴吧你。”施灼放下筷子说。   “你们……”商辂尽量委婉道:“大中午打篮球?”   闻冀嗯了声:“我爱打篮球,打篮球爱我。”   闻冀说着话时摆成了一张苦瓜脸,眼睛鼻子全皱在一起,要多难看有多难看,简言之谁信他鬼话谁傻/逼。   闻冀说:“前天班里几个男生叫我打球,打球时球场也没人用,但打了半个点后一波外院的人来了,非说这既没写他名又没写他姓的球场他们提前占了,那我们也不是好欺负的,三言两语就呛了起来。”   说到这里,闻冀又看了施灼眼,赶在施灼发现前麻溜撤回。   商辂一点施灼:“那这和他什么关系?”   施灼虽然动如脱兔,本身却不好篮球,估计是嫌弃打篮球出汗,还没有形象。   闻冀说到这个就想给自己一巴掌:“我见施灼天天圈屋里画图,就拉着人也去了球场,嚷嚷时施灼也在……”   见施灼没有暴起给他一筷子的样子,闻冀才接上:“外院那帮人说了句什么水准,施灼就唰一下加入战场,灼哥的战斗力……”   他一顿,大家都全都尽在不言中地一笑。   “谁都咽不下这一口气,就变了PK 。”闻冀说:“我们球技一般,本就是PK ,输了也正常,但外院那帮孙子在贴吧开了赌,关注的不少,这下还真实丢人丢到家门口了。”   商辂听罢摸出手机输入篮球关键字,最新帖子弹出,果然看到场赌局。   商辂和任项明打球时也碰到些有关场地问题的纷争,但都不是不讲理的人,沟通一下也就解决了。   他掀眸打量施灼一眼,还真是有施灼的地方就有纷争。   注意到商辂的目光,施灼在桌下给了商辂脚。   商辂:“……”   任凭闻冀如何喊天喊地,吃过饭后依旧是马不停蹄地赶到球场。   商辂也乘坐公交车回了D校区。   晚上时施灼在群里艾特了所有人,商辂回了句收到,打开贴吧,搜索施灼的名字,果然看见实名制的冲浪选手。   应该是小号,主页只有一个十分钟视频,是他们今天走秀那场,帖子热度一路飙升,最后占据榜首。   商辂没去看他们的讨论,光用脚趾头想就能猜到这短短十分钟的视频会造成什么样惊人的讨论度。   果然在第二日上课,班里若有似无的目光多了不少,虽然不自在但也接受良好。   商辂周四满课,上完课已经是五点五十分,收拾完课本在计科院门口看见等候多时的任项明。   建院虽然计科院近,但两人大多数时间都是微信交流。   商辂问:“你来做什么?”   任项明扔给他一个面包:“请你吃饭。”   “神经病吧。”   “哎,先别骂别骂。”任项明兴致勃勃地说:“美院和外院的篮球赌局知道不?”   商辂嗯了声,算回答。   任项明没敢说施灼也在赌局里,想看孔雀打蔫,只神经兮兮地挤挤眼说:“咱去给你的绯闻对象助威。”   商辂敛了敛眉:“什么绯闻对象?”   任项明一脸你是不在开玩笑的表情吧,说:“施灼啊,贴吧都翻天了,就决赛那天,广大校内朋友直呼太好磕了。”   商辂知道这回事,只是没往绯闻男友那方面去想,左右还不饿,晚上也没晚自习,商辂也就没反对任项明的提议,一块去了B校区。   B校区篮场露天,聚了不少人,比赛还没开始,商辂和任项明绕着周围逛了圈,碰见个熟人,姜青。   打过招呼后姜青说:“我刚碰见施灼了,在篮球场东边。”   商辂点点头,慢半怕觉得奇怪,施灼在不在东边和他有什么关系。   倒是任项明积极得过分,拉着商辂走了。   不得不说美院的人都有自己的坚持,哪怕是面对必输的结局,他们也得打扮的漂漂亮亮,白底黑字的统一服饰简直是自成一道风景线。   对比外院那帮花花绿绿的球服不要好上太多。   施灼则是保持着一贯作风,金色头发在脑后扎成一个小揪揪,带着藏蓝色横条纹发带,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坐在塑料凳子上安静听着一个身形高大的人在讲解战术。   听到一半,施灼有点分心,眼珠子转了圈,看见商辂,朝他做口型:你怎么在这。   商辂不答,挑了挑眉。   讲完战术队伍散开,该养精蓄锐的养精蓄锐,该临阵磨枪的临阵磨枪。   施灼忽略不想见的人走过去,商辂以为这人还到质问他来这里的目的,谁料施灼忽然道:“你下注了吗?”   “……没。”商辂说。   施灼开心了,一开心就犯发号施令的老毛病:“手机拿出来。”   商辂拿出手机解锁,看着施灼,眼里写这几个大字:我看你要搞什么鬼。   施灼完全看不懂商辂眼神,只顾着自己:“进论坛,找到篮球PK的帖子,压我们赢。”   商辂一步一步照做,在最后一步停了。   “下注啊。”施灼还在说。   商辂按灭了手机:“我为什么要压你们赢?”   施灼:“……”   对啊,商辂为什么要压他们赢?   商辂看他目光太直白,施灼偏了下头又转过来说:“你放心,经过日日夜夜、没完没了、起早贪黑的训练我们功法已经,保证不会让你有来无回,血本无归……”   商辂没说话,任项明先乐了,笑意少,讽刺多的说:“你这不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吗。”   “又没让你买。”施灼很神气地说。   商辂低头笑了下,手指飞快在手机上按了几下,然后举着手机到施灼眼前:“满意了没,领导。”   施灼一怔忪,嘀咕句什么领导,才去看手机,在看到商辂投票结果后满意了,拿捏官腔一拍商辂肩膀:“你以后必定大有前途。”   商辂手机一敲施灼手腕:“这么能顺杆往上爬。”   施灼很自然地接上:“你都给我杆子我不爬难道当摆设吗?”   商辂:“……”   唠了没几句闻冀过来叫施灼,带他去热身。   商辂看着施灼有模有样的动作,恍然想起施灼学过舞蹈,舞蹈种类许多,这人偏偏学了最潮的街舞,他猜测是为了装酷。   施灼忙活上了,任项明没机会再嘲讽,拉着商辂去了观众席,迟月窈穿着一套运动套装,修身的运动服配上淡粉色网球裙,清新不失活力。   “你们也来了?”迟月窈一人递上一瓶水。   任项明拧开喝了一口,侧目掠了商辂眼:“来看他绯闻对象。”   大概是三人走向太奇快,迟月窈也笑了笑,正要打趣,却见商辂注意力完全不在这,她跟着望过去,看见观众席篮球场一侧的施灼。   他们几人和外院那几个常年住在篮球场的人相比实力相差太多,哪怕这几日在磨刀,赢的几率也堪比母猪会上树,队中情绪萎靡,宛如一片沉甸甸的乌云压在头上。   期间施灼嘴巴张张合合好几下,应该是说了什么,配上段子手闻冀,众人哈哈大笑几声,气氛便又回来了。   迟月窈说:“施灼一向擅长调节气氛。”   商辂瞥过自己手表,喝了口水,意味不明道:“是啊。”   一场PK篮球赛,他们准备的充分,不仅有裁判,还有来凑热闹,自费添加了个主持人项目的姜青。   姜青戴着小蜜蜂,一一介绍着场中队员。   商辂坐在观众席上,凭借还算不错的视力注意到施灼在听到对面队伍中杨七裳,杨八夏这个名字时,漂亮的眉眼一下被戾气缠满了。   “这两人谁?”   任项明这忙着给给外院那几人下注,施灼没打着美院的名义PK ,随便起了个名为一二三木头人的队名,至于对面那几人就嚣张了,直接叫外院队!   任项明投了个外院队不赢他就把头拧下来的票,顺口说:“我怎么知道?”   商辂啧了声。   倒是身旁另一个估计是美院的眼镜男生开口说:“杨七裳,杨八夏是对面那几人找的校外人员。”   “校外?”   眼镜男生说:“施灼和他们PK的太突然,许多规定没来及制定,现在人已经在场上了,也不能撵走。”   商辂点了头,重新看回赛场。   篮球赛已经开场了,那个杨七裳个子不高,弹跳力却惊人,够到球也不留恋,立马传给队伍,一个三分立马出现。   开场三分的压力是极大的,更何况是面对实际差距过大的对手,杨八夏和商辂打的位置都是后卫,但凡拿到球几乎没有失手的情况,更何况再加上外院队那几个实力本就不差的男生。   对比之下一二三木头人队差得就多了,队里就一个闻冀和一个个不高生胜在身形灵活的瘦子能打,至于施灼……   虽然球打的不怎么样,搅浑水、障眼法的能力倒是无人能比,本着就算自己摸不着球也不能让对方进球的想法,一个劲地搅浑水。   商辂注意到外院队本院的那几人开始坐不住了。   他们打的是四节赛,每节十二分钟, 第一节结束的中场休息时木头人队找到了方法,着力浑水摸鱼,争取不让对面进球。   这场比赛他们赢不了,只能劺足劲地拼,不至于输得太难看。   果不其然,外院队比分上涨速度开始慢下来,但双方依差十多分,他们请得校外人员杨八夏太bug了,腿长手长,又有大二的外院本院人员组成人墙,比分相差十多分已经是尽力而为之后的成果。   任项明胳膊怼了怼商辂:“喂,你绯闻对象要输了?”   “你能不能别一口一个绯闻对象。”商辂正烦着,说话带着冲劲。   “怎么?绯闻对象这四个字过敏?”任项明看不懂商辂眼色,还在说。   商辂说:“你这样会让我误以为你很在我的绯闻对象。”   任项明心道算你说对了,任谁兄弟和自己讨厌的人拉郎配都得在意。   但商辂又立马添上下句:“更会让我怀疑你看上施灼了。”   任项明立马做了一个呕吐的表情:“不提了不提了,施灼那性子大胃王都消化不了。”    第三节比赛在大汗淋漓中进行,木头人队气氛越来越压抑,但依旧紧盯着外院队,外院队抢到球,木头人队身形灵活的瘦子配合其余几人抢到了球,球传给闻冀。   闻冀会打球,对面也知道,立马三下五除二把闻冀包围下,闻冀迫不得已将球高高抛走。   众人目光紧跟着篮球移动轨迹,最后落入……施灼手里。   “完了完了。”任项明嚷嚷叫着。   他们三高三一个高中,体育课撞一块时,也见过施灼打球,那家伙跟喝多了打醉拳……啊,不是,是成了醉虾。   任项明说:“木头真的是木头,施灼简直就是一个投篮黑洞……”   洞的尾音消失,施灼进了球,尽管只是两份,尽管在天堑的鸿沟面前微不足道。   “小灼还是很厉害的。”迟月窈忽然出声说。   商辂看了迟月窈眼,则见迟月窈一脸欣慰地看着施灼,并且眼中散发着一种……嗯,类似于母性的光辉……?   比赛仍在继续,有了施灼方才的两分,气势好了不少,愈发拼尽全力,对面人竟然也讨不找好。   如果这样僵持着,即便输了施灼应该也不会太丧气……   才想完,就见对面有个卷发男带球过人狠狠撞了一下木头人队的一个前锋,前锋是个半吊子,即便撞下场了对比赛结果也不会有影响,但一下秒商辂看见正往那面赶去篮球的施灼霎时明白了。   前锋那人脚步踉跄着倒了,狠狠地向右砸过去,连带着施灼脚下也不稳,被砸在地上,穿着短袖的胳膊一下被拉伤。   一石二鸟。   卷发男犯规了,比赛暂停,闻冀和身形瘦小那人扶着前锋起来,施灼不顾冒着血的胳膊,内眉眼下压着,因眼睛带来的无辜感全都转发为了侵略:“你、犯、规。”   “那怎么了。”卷发男说:“最后一场我不上就行了,而且,说得好像我不犯规,打到最后一场你们能赢似的。”   他下巴朝脚崴了的前锋一抬:“而且我还给你们提供比赛输了的借口,不用感谢。”   施灼是个暴脾气,二话不说就要给卷发男贱嗖嗖的后脑勺一拳,闻冀赶紧包住施灼拳头,给人薅过来顺气:“灼哥,消消气,消消气,为那种人动手不值得,别脏了自己的手。”   观众席上人太多,施灼贸然动手没那么好解决。   “还打不?你要打我们奉陪到底。”卷发男一笑:“不过……我见你们貌似没有替补。”   施灼最受不得人激,“有没有替补管你jb事!”说完拜托两名场外观众带前锋去校医室,自己出了篮球场,去了观众席。   没等走近,就看见本该在观众席的商辂不知道什么时候下来了。   施灼一惊:“你怎么在这?”   商辂视线在施灼胳膊上绕了几圈,最后定格在施灼沾着灰的脸上,怪罪少,无奈多地说:“你能不能少惹点祸。”   刚身边眼镜男在定下PK那天现场,前因后果都告诉了商辂。   敢情外院那几人从球场周围缝隙里拿出个篮球场占用的牌子说:眼睛能不能好使点,施灼就急冲冲撸着袖子甩了一个大炮过去,怒道:狗叫什么狗叫。   篮球场不能提前占,这事他们不占理,本能好好沟通的事施灼硬生生搞到这地步,还是个爆竹,不仅炸别人,还炸自己。   施灼不太服气地切了声,口是心非地说:“我又没让你帮忙。”   “你是没想让我帮忙。”商辂心知肚明施灼为什么从篮球场上下来,便道:“我是来收拾烂摊子。”   这话说的好像他闯祸成精似的。   商辂猜到他在想什么,一一数起:“警察局、模特、喝酒、服装设计大赛决赛……还有今天。”   商辂每说一句,施灼便尴尬一份,最后似恼非恼侧身离开:“你爱帮不帮忙。”   商辂一把扯住施灼领子,低沉的声音在他身后、头顶飘下来:“回来,我又没说不帮忙。”   施灼一巴掌拍上去,后知后觉商辂答应帮忙了,赶紧给商辂揉揉手。   【叮! 】   【叮! 】   【心动指数+5%,HE+5%,HE总进度已达58%。 】   商辂:“……”   真相了,施灼心动只是为了让他帮忙。   渣男。   “得了。”商辂抽回手,给任项明打了个电话,叫他过来帮个忙,然后道:“一会儿你也先别上场,任项明大前锋,叫他替你。”   “嗯?!”施灼说:“不要!”   “不要什么不要。”商辂眉梢挑起一个玩味弧度:“你一个请人帮忙的要求这么多,上天得了。”   任项明来了,商辂简单说了下情况,赶在任项明开口拒绝前,商辂说:“明天请你吃饭,八百一位的海洋自助。”   “成交!”任项明反应飞快,犹豫一秒都是对海鲜自助的不尊重。   “事情解决了。”商辂视线避无可避绕回施灼胳膊:“现在,去校医室。”   “不要。”施灼想也没想就说:“等你们打完球再说。”   中场休息快到了,施灼不去商辂也不能压着施灼扛去,只给迟月窈发短息看着点施灼,然后和任项明上了场。   观众席上出现了窃窃细语的讨论声。   外院那些人认识商辂,也顺带见过和他一块打球的任项明,谁都没想到下去两人换上两个更厉害了,一时间脸色都不太好,那个换下场的卷发男去了裁判处举报。   商辂不动声色听着他一字一句举报,等他全说完,才冷冷地扫了卷发男一眼。   卷发男被看地一怵,后退一步,听见商辂低沉的声音:“只许你请校外人员,不准我们找外援?”   “就是。”任项明手在商辂肩膀撑了下:“哪门子规矩,你定的,你又谁?”   外援一事不了了之,木头人队见到商辂和任项明大喜过望,气氛一扫先前低迷, 第四节比赛正式开始。   商辂和任项明配合默契,闻冀也不差,但三带二还是有点困难,但好在追上不少。   观众席上,迟月窈给施灼递上块卫生纸:“商辂让我带你去校医室。”   “都说了不去,还让我去,很讨厌,真烦。”施灼撇嘴说着,边用卫生纸擦着胳膊。   是抱怨的话,但施灼用这种小声嘟哝的语调说出来太逗,迟月窈笑了笑说:“我猜也是,毕竟你绯闻对象还在场上。”   “什么绯闻对象?”施灼被吸引了注意力。   迟月窈见施灼是真的不知道,便把收藏的帖子中能看的其中一个照给施灼,“喏,这个。”   施灼看了迟月窈眼,才接过。   唱场上欢呼声不断,是任项明配合着又进了一个三分球,将比分差距追在十分。   施灼浏览着帖子,摸了摸有点热的耳朵,看到评论区的磕疯了几个字样后有点渴地舔了舔嘴角,继续看着。   最后他绷着一张脸把手机还给迟月窈。   “什么感想?”迟月窈说。   施灼很冷酷地说:“……神经。”   迟月窈笑笑,什么也不说,收了手机。   场上比赛进入胶着状态,杨七裳和杨八夏都看出新换上的商辂与任项明不是好惹的角色,纷纷将重点放在两人身上,一时之间很难突围。   施灼眉宇间沟壑渐深,烦躁、憋闷、不爽都在里面了。   幸好这么长时间篮球不是白打的,商辂给任项明使了个眼色,任项明立马放弃传球给商辂,换为闻冀。   而后商辂与任项明掩护闻冀投下比赛结束前的最后一个三分。   31:32   一二三木头人队:外院队。   险胜。   观众席上的施灼愣了愣,又眨眨眼,就这样……赢了?   场上的闻冀激动地揽了下商辂,又抱住任项明小,激动得直蹦:“感谢天,感谢地,感谢二位将最后出风头的机会让给他。”   商辂拎着短袖衣摆擦了擦汗,抬头时感受到一灼人目光,他对上去。   施灼视线被当事人逮住了,急冲冲躲开。   手腕便又开始震动。   139分/次。   智障手表。   与此同时,施灼按住自己心口,低骂了句心脏的不争气。   你又没上场打球,你跳个屁的跳。   都说心跳得快,死的早,施灼还是琢磨起从明天起起早贪黑锻炼身体的可能性。   “送你的。”   一道爽朗大方的声音插进来,中断施灼思绪。   他看过去一个眉目清爽的帅哥脸颊微红,拎着一杯果茶到迟月窈眼前。   迟月窈一愣,正要回绝,那人大概猜到迟月窈要说什么,迅速放下果茶,一溜烟跑了。   施灼也收回视线,目视前方的篮球场,然而三秒的瞬间,他舒展开的眉眼染上了一点不显眼又明晃晃存在的困惑。    第140章   J市十月份末已经算入秋,商辂拎着外套到观众台,见施灼愣愣地坐在观众席上,听不出是什么意思地啧了声:“不说叫你去校医室吗?”   听见熟悉的声音,施灼侧过头, 带点脾气地说:“不想去。”   胳膊擦伤有一大片,轻的只破了皮,重的仍往外冒着血珠,到现在还没止血,头发上的发带不知何时扯了下来缠绕在手腕上,显得更细了。   商辂给任项明使了个眼色说:“我带这位祖宗去趟药店,你先回去。”说罢拎着施灼后脖颈起来。   周围又是一片窃窃私语。   【叮! 】   【心动指数+1%,HE+1%,HE总进度已达59%。 】   施灼瞬间汗毛直立,扒拉开商辂手,嘀咕了一连串:“走就走,动手动脚的做什么,烦死了。”   商辂瞧了施灼眼。   心说你有本事讨厌我,你有本事别一直响啊,就一直静悄悄的不好吗……   没腹诽完,手腕脉搏处,紧贴手表皮肉又是一振。   ……能不能不要这么拆台。   任项明左看看商辂,又看看施灼总觉得哪里奇怪,但细说不上来,只能说好。   施灼拍拍屁股下的灰尘说:“晚上我请客,你也一块来。”   任项明停了停,反应过来施灼是在和自己说,条件反射就呛:“凭什么。”   施灼切了上声, 摆出大大笑容,嘲讽之意溢于言表:“你不来正好。”   任项明拉长音地哎了声,抑扬顿挫:“既然你这么说,那我还就——还非来不可了!”   商辂担心这两人一个不顺真干起来,就施灼这体格加负伤状态,任项明一拳就能给人打倒,以防这种情况方式,商辂不轻不重地一敲施灼肩膀:“走了。”   “哦。”施灼抱着喝到一半的矿泉水和商辂走了。   任项明:“……”   好像,真的很不对?   闻冀目睹全局,以知心长辈的身份语重心长道:“别看了,人商辂和施灼是啥关系,是绯闻对象的关系,咱比不了比不了。”   任项明:“……”   一群神经病。   从篮球场出来是一条种植着白丁香的石板路,花期过了,只剩上绿叶,一点点黄盖在树梢。   施灼没一搭没一搭踩着商辂影子向前走,脚步轻快,眉心却不得舒展。   他没看路,只凭着感觉往前走。   额头忽然嘭地一下。   撞树疼痛让他嗷地叫了声,一个劲地开始揉眼冒金星的额头。   等不那么疼了后施灼才睁开眼。   商辂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一下放大出现在眼神,施灼猛地后退,虚张声势道:“你,你离我这么近做什么!”   “当然是没见过和树打架的人类。”商辂轻飘飘慢腾腾地说:“稀奇,想多看看。”   施灼正要骂过去,商辂忽然把手按在他额头上,于是他一下哑火了。   商辂不出所料在施灼额头正中间看见一片红,毕竟那声音是实打实的响,不磕出包已是万幸。   想到闻冀和于确时不时的一句灼哥,商辂在施灼额角一弹,笑道:“都这样了,还灼哥,我看是灼妹。”   商辂比施灼高足足五厘米,自上而下看去,刚好能看见施灼卷翘的睫毛,挺立的鼻尖,以及因不爽而抿起的嘴唇。   是乍一看神采飞扬的帅气,但因眉眼过于出众,长时间便避无可避将人引到那出,于是自然下垂的眼尾便于无形中多了点无辜。   这幅长相,倒也相称,商辂没忍住又叫道:“灼妹。”   一声呵出现,施灼二话不说给商辂球鞋盖了个章。   商辂改口:“开个玩笑,至于吗?”   “至于。”施灼转头就走。   尽管施灼口口声声说不想去学校诊所,但一个路痴路盲加转向的人没资格反对,所以施灼还是老老实实地见了校医,开了药。   校医推着两盒药说:“内用外敷均是一天三次,另外药膏必须敷满五分钟……记住了吗?”   “记住了。”施灼点点头,耿直发问:“会留疤吗?”   校医一噎:“正常情况下只要结痂不扣,让它自然脱落就没问题。”   施灼直点头,拿过药出门,他穿着球衣没口袋顺手塞进商辂外衣口袋里。   商辂:“……”   商辂抓住施灼手:“你是不是太顺理成章了。”   施灼哎呀一声,眨眼说:“朋友间不要计较这么多啦~”   已经七点半,约的是晚上八点半的饭,商辂没再回寝室楼去了施灼寝室,等施灼换完衣服一块和于确、裴岚他们吃饭。   说施灼是孔雀一点都没冤枉他,学校衣柜不够用,施灼又自己买了两个钢管的铁制衣架,挂满了各种花花绿绿的衣服。   施灼打开柜门,精挑细选了翻,挑了件白色长袖T恤,搭配粉色马甲,配上白色系戴银环的工装裤与粉色高帮帆布鞋,清爽干净又不失时尚。   商辂坐在闻冀椅子上看施灼东一下西一下组成全套,随后施灼揪着衣服下摆,抬起手臂换衣服,商辂躲避不及,看见施灼流畅的腰线。   不仅白,还瘦。   商辂只看了一眼就赶紧挪开,等窸窸窣窣衣料摩擦声褪去,商辂才回头。   不得不说某只孔雀真的很懂的发挥自己的外貌优势。   白净的肤色配上粉色,是真的叫人移不开眼。   商辂看眼手表,还好,只是120次/分。   这人头发再脑后翘着,估计还得做个发型,商辂已经做好再等个十多分钟的准备了,施灼忽然叫了他一声名字。   “商辂。”   这声音太轻太淡,和施灼平日的口吻不太像,商辂心跳空了拍问:“做什么?”   “我突然发现……”施灼咽了咽口水,直愣愣地开口:“我突然发现我不喜欢迟月窈了。”   商辂:“……”   话题跳跃的太快,商辂没跟上施灼节奏,整个寝室安静了一二秒,商辂才嗯了一声。   施灼踩着粉色帆布鞋走过去,很苦恼,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情敌……不对,是曾经的情敌说,一定是潜意识在控制他。   “因为刚才在观众席有男生送迟月窈果茶,我一点不开心都没有,但我以前就不会……”   施灼皱皱鼻子,短暂而飞快地掠了商辂眼:“以前……只要你一送迟月窈东西,我就会生气。”   商辂一直在看他,施灼莫名侧过头,白皙的脖颈暴露在商辂眼下,他瓮声瓮气都说:“我想,我是不喜欢迟月窈了。”   寝室没有人,安静地落针可闻,太阳也被月亮取代,没拉的窗帘有霓虹灯、月光投进来,在地上积了长长一道。   商辂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声气说:“知道了。”   与他面上的不露声色不同,商辂心里已经拐了十八弯又十八弯。   不愧是单细胞生物。   居然这么久才发现不喜欢迟月窈了,那等他发现自己喜欢上我是不是得猴年马月。   真是个笨蛋。   寝室楼走出到校门口,打车前往一家酒馆。   商辂不理解施灼为什么要将吃饭的地点定在酒馆,但施灼总有自己理论,热闹二字就是理由。   由于施灼回去换了套衣服,他们是最后到的,施灼和酒馆老板认识,提前在微信上点了餐,酒水套餐、翅中鸭掌、牛肉炒饭、蒜香炸鱼……一个不少,堆了满满一桌。   “施灼呢!”闻冀蹭蹭给商辂腾出个位置,一顿搜查商辂前后左右。   施灼刚和老板在门口碰着了,让商辂先进去,商辂简单交代了情况。   闻冀点赞:“不会是我灼哥,交友真广。”   商辂勾唇笑了下,迅速收回。   什么灼哥,分明是妹妹,还是团宠的那种。   “说我什么呢。”   施灼清亮的声音插进来,拉过商辂身边的椅子自然而然坐下说。   “没说你。”   “骗鬼呢。”施灼瞅着商辂问。   商辂侧过头一笑,重新转回时压着声,以一个只有他和施灼能听见的音量道:“刚在说一个妹妹,你是吗?”   酒馆灯光暗淡,刻意营造成暧昧的暗色调,配合漂浮在空气中的清冽酒味,施灼还没喝酒头就有些晕了。   施灼睁睁眼睛,忍着有麻雀在啄他的不爽,义正辞严道:“我警告你哦,要是被我发现你当了渣男我就告诉婆婆,你最好老实点。”   商辂看着施灼因认真而显得分外明亮的眼睛,无奈极了,狭长的眼尾便又牵连出一抹笑。   “喂喂喂。”有人敲了敲桌子,于确说:“不地道啊,你们二位怎么说上悄悄话呢。”   施灼梗着脖子,像是要反击,闻冀先说:“你懂什么,人家那可是绯闻对象的关系,说几句悄悄话有什么稀奇的,真是没见过世面。”   于确:“……”   裴岚和迟月窈想相视一笑。   服装设计大赛还能说商辂是为了队伍着想拦下施灼,但这回篮球赛却是明晃晃地给施灼收拾烂摊子,是抹不去的事实。   贴吧的嗑糖学家早都磕疯了。   任项明则是一脸见鬼了找不到状态的表情。   酒馆餐要酒水都不错,下酒又够味,期间一个蓄着胡子,扎着小辫的男人走过来,上了份酒水:“都施灼朋友,随便喝,敞开了喝,给你们打六折。”   “谢谢老板——”他们齐刷刷地卖乖,异口同声道。   酒水端上来,施灼看中一个带着漂亮颜色的朗姆酒,正好伸手勾到,商辂一巴掌给施灼手推开。   “你干什么?”施灼缩了一下手。   商辂说:“你想当醉虾。”   施灼憋屈地坐回去。   商辂侧目见施灼腮帮子鼓起,估计里面装的都是气,叫服务员给他上了一杯酒馆内度数最低的果酒。   商辂纯属是为大家着想,施灼喝醉太能折腾人,但落在不明真相的这帮人眼中就是哦~的意思,个个眼冒绿光盯着商辂。   商辂拿着酒瓶喝了口酒,绿色的玻璃瓶隔绝这些视线,于是余光内只剩下脖颈红成一片的施灼。   尽管手表带着手腕皮肉震动不停,商辂面上依旧一片坦荡,他们这帮人打趣了会儿也就不说了。   舞台有乐队表演,架子鼓砰砰砰,一下下敲在心尖上,配上主场疑似烟抽多了的烟嗓,别有一番腔调。   “组长,你和酒馆老板怎么认识的?”裴岚出于好奇问了句。   施灼咬着吸管喝了口橘子味的果汁说:“之前在这跳过街舞。”   裴岚恍然大悟地哦了声说:“我知道!去年文化节我去看了,你和……”她一顿:“你和辂哥当时在贴吧吵得贼严重,个个都不服气。”   商辂记得这回事,文化节一年一次,以院为单位,班长先斩后奏把他报上去了,他临阵磨枪谈了首钢琴曲,施灼的街舞正好是下一个节目,但他当时正忙着一个比赛,压根没看,表演完直接走了。   不过听说反响倒是不错,不然也不会到现在贴吧还有人在讨论。   商辂摸出手机,搜索了关键词,一段五分钟视频跳进来。   那天的施灼……   他按了手机暂停看向施灼,粉马甲,白色工装裤,一模一样的搭配。   暂停取消,视频开始播放。   台上的施灼无疑是夺目的,镁光灯聚焦在他身上,每一个动作都带着力道,又不失灵活,不论是跳跃、转身亦或者是地板作用。   粉马甲下摆在空中转了好几圈,施灼调动着肌肉与汗水跟随音乐节拍律动。   在视频末尾,台上光线降下来,施灼撸起沾着汗的头发,往台下看了看,转身离开。   “厉害吧。”   商辂条件性关了手机,一抬头就对上施灼求夸而不自知的眼睛,也不知道盯着他看了多久。   “厉害。”商辂说。   施灼嘴角很开心地翘了翘,又担心过于明显地用手摸摸嘴角,但还是没忍住顺杆往上爬:“你当时没在现场真的超级超级可惜了。”   “是啊,可惜。”   施灼:“……”   施灼狐疑地看了商辂眼,嘀咕了串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   估计是你今天怎么这么奇怪为什么没有反驳我你该不会吃错药了吧如果真是吃错药了那就赶紧去治千万不要传染给我……   与此同时恶补今日贴吧消息的十级冲浪选手任项明终于放弃了,怼了怼商辂胳膀,递着手机过去,用带点讽刺和看好戏的口吻说:“喏,你宝贝挨骂了。”   任项明声音不高不低,离得近的听得一清二楚,离得远的就听不真切了,比如说闻冀手挡在眼睛上面一顿登高远眺:“宝贝,什么宝贝,哪里有宝贝?”   商辂接过手机看了眼,是贴吧的界面,讨论是也是今天下午的篮球赛。   估计是有人心生不服,逮着商辂和任项明帮忙这点说事,嚷嚷着一个计科院和建院的来掺合什么,施灼连规则都不懂吗?   -这年头为了赢不要太不择手段了,连情敌都可以低声下气地求帮忙,难道连最起码的尊严都没有了吗?   还附带了一张商辂在场下打趣施灼闯祸,施灼憋着气的照片。   不明真相的人,光看照片,确实很容易让人误解。   商辂哂笑一笑,摸出手机搜索帖子,直接一个滚字送给对方。   目睹全程的任项明:“……”   他给商辂看本意是调侃嘲讽,谁料商辂反手抛给他一个炸弹,给他炸了个片甲不留,一时间大脑只剩下了碎片,任项明口不择言地胡言乱语:“不是,你就那么宝贝他。”   任项明口吻里的哀怨震惊太明显,太好笑,商辂举着酒瓶喝了口酒,侧目间就看见叨着吸管喝果汁的施灼,他顺势接下,开玩笑道:“那可不,他可是我宝贝。”   任项明:“……”   任项明竖了个大拇指并且放弃了交流。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商辂出去上了个趟厕所,出来时碰巧撞上从对面女厕所出来迟月窈。   正巧迟月窈有点闷,厕所位于廊道深处就有扇窗,两人对着窗户就站着吹了两分钟风,迟月窈走后商辂摸过打火机和烟盒转了圈,最后也没抽,正要回去,忽然看见从拐角出来的施灼。   看这人心不在焉的表情也不知道这人站着多长时间,商辂朝他招了一下手:“过来。”   这熟练的招猫逗狗手势是什么东西,施灼瞅了商辂眼才走过去。   等人走进,商辂问:“既不上厕所也不回去,在这傻站着做什么?”   “我……”施灼咽了咽口水,忍着想揍商辂一拳的冲动说:“我……突然感觉我又喜欢迟月窈了。”   商辂:“……”   商辂淡淡地瞥了施灼眼,目光很淡,没什么情感。   施灼往后躲一秒,然后直愣愣地对上去:“你这是什么眼神?”怪渗人的,当然最后一句太没面子,施灼不可能说。   商辂嘴角勾了下,眼尾出现点弧度,那点冷淡消失了,只是眼瞳依旧很黑,他拨着打火机盖子发出啪一声:“说来听听。”   施灼悄悄瞟了商辂下,努努嘴,一指脚下:“我刚刚看见你和迟月窈在这里说话。”   商辂嗯了声,表示自己在听。   “然后……然后我就很不开心。”施灼很理直气壮地BLBLBL :“你为什么要和迟月窈说话你不是说不喜欢迟月窈了吗你既然不喜欢她就不要和她说话了真烦真讨厌最最讨厌……”   【叮! 】   【心动指数+6%,HE+6%,HE总进度已达65%。 】   商辂笑了。   “你还笑。”施灼瞪着他,“不许笑。”   商辂举了下手,“不笑了。”   这人不愧是一根神经通大脑的单细胞生物,怎么连这么简单的答案都找不到,脑袋不会随着高考结束一块落在考场了吧。   还说什么又喜欢迟月窈了,真是个笨到家了,明明是喜欢我所以在吃醋,人为什么能如此迟钝,真的是因为生物多样性吗?   商辂心里在输出,面上却看着施灼的眼睛说:“你这怎么还一会儿喜欢一会儿不喜欢的,京剧变脸都没你快。”又在施灼额头不轻不重地敲了下,慢悠悠地补充:“渣男啊,妹妹。”    第141章   施灼碰下自己额头, 又飞快拿下:“有病吧,你。我看你才渣男。”   “行,我是。”商辂搭在阳台的小臂抬了下:“厕所留给你,好好想想,走了。”   施灼盯着商辂背影,灼灼目光好像能把商辂背影烧出个洞。   我想什么想,我有什么好想的。   宽阔挺拔的背影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视野里,施灼转身对着窗户吹了会儿风,又抄了抄头发。   方才想给商辂一拳的冲动已经下去了,施灼抬手碰了碰自己额头,不知道停了几秒,后知后到自己在做什么后赶紧火烧火燎地放下。   他到底喜不喜欢迟月窈?   为什么他看见别给人给迟月窈送水没有感觉,一看见商辂在和迟月窈说话就想给商辂一拳,叫他离迟月窈远点。   施灼皱皱眉,不爽地一摸鼻子。   “施灼。”   温和的声音插进来,中断了施灼的思考, 他转回头看见从女厕所出来的迟月窈。   “你……”施灼顿了顿:“不是刚出去吗?”   迟月窈笑着抬了下手中半个手掌大小的小包说:“刚才出来见妆有点花就回去取东西补下妆,反倒是你,我来时就看见你,都补完妆了还没走。”   施灼嗯了声,看着妆容清丽的迟月窈脑袋一抽道:“商辂他……他叫我待在这里想事情。”   迟月窈一愣, 然后一笑:“他叫你待在这里你就听话待在这里?”   施灼脱口而出时就后悔了,这话蠢到没边了,但说都说了,施灼只好闷头嗯了声。   迟月窈失笑,施灼这幅委屈样可太可爱了,怪不得商辂不逗别人,只逗施灼玩。   迟月窈尽量控制好表情:“刚就看你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想什么呢?要和我说说吗?”   施灼抬头瞥了迟月窈眼,又缩回去,但缩回去没两秒再次探出来,“我在想我还喜不喜欢你的事情。”   迟月窈愣了一下,大约是头一次见施灼这样的脑回路,缓了缓才说:“你为什么要问我?”   “我不知道啊。”施灼说:“我也问商辂了,但商辂不仅不告诉我,还骂我。”他越说越不得劲,开始小声地咕哝:“非说我渣男,我明明不是,真讨厌。”   迟月窈直觉按照施灼的脑路回除非把答案摊在他眼前,否则绝对看不见,她思忖片刻道:“之前上课时老师分享图书,分享了这样一句话:当人们相爱时,分离与时间都不值一提,只要我的心还跳动,它永远对你说,请你记住。”   迟月窈对着施灼笑了笑:“我想,你见我时心跳跳得快不快应该就是答案。”   施灼哦了声,不说话了,迟月窈也没走,安静地等待。   大约十多秒,施灼忽然开口说:“是正常的。”担心迟月窈不懂,又说:“心跳是正常的。”   “那就是不喜欢的意思喽。”迟月窈说着,恍然想起道:“对了,我还没问过你,大一开学之前咱两明明只有一面之缘,你为什么……”她斟酌了一下话:“为什么突然就说喜欢我,甚至是要追我?”   刚知道了自己不喜欢迟月窈的真相施灼有点蔫,听到迟月窈的话恹恹道:“我也不知道,嗯……硬要说,大约是你高三来江宁找到了我吧。”   迟月窈表情明显一滞,眉眼间带上了点苦恼与纠结,但还是很果断地说:“找到你的不是我,是商辂。”   “嗯?”施灼正无聊拨着手指,骤然听见迟月窈口中那熟悉的两字,一时间没控制好情绪:“什么?!”   迟月窈嗯了嗯说:“是商辂。他没告诉……也是,毕竟商辂不是那性子。”   商辂高三那年家里生意出了问题,转学到江宁。商辂人缘好,朋友多,高二升高三为期一个月的暑假补课后放了两天假,便有人提议到江宁看看商辂过得怎么样,就当是旅游了。   她家与商辂家紧挨着,一道去了。   江宁高三学习压力稍微轻点,虽然没有暑假补课这一说法,但提前开学了两周,因为他们的到来,商辂请了天假,带他们在江宁逛了圈。   他们晚上吃过烧烤,一路扯天扯地到了江宁三中,有人说要参观商辂新学校环境,商辂嘴上叫他滚边去,却还是用校园卡带他们进了校区。   才踩上教学楼前的楼梯,商辂突然接了个电话。   迟月窈没喝酒,清晰地看见商辂眉心不耐烦地蹙起一道,黑色的眼瞳里有了点奇异波动,类似于落叶落到夜晚湖泊上产生波动的零点零一秒。   再然后商辂挂了电话,眉心舒展开了,那点不同寻常的波动消失了,但迟月窈知道那不是错觉。   然后商辂对他们说:“我去找个人,你们先随处转转。”   商辂走后那帮人开始满校园地乱窜,江宁三中面积不小,喝了酒本就不清醒的大脑一下迷了路,迟月窈作为一位清醒的,代表着全队希望给商辂打了电话。   商辂身边应该有人,手机拿得远,迟月窈只听清一句冷淡模糊的谢谢,再然后商辂料事如神地问她出什么事了。   迟月窈把情况告诉了商辂,商辂给他们指了路,他们一拨人按照指示走到一栋楼前。   商辂在三楼,迟月窈正准备在楼前等商辂,商辂忽然叫她进来,她进去后商辂将串钥匙给她,叫她把一扇上了锁的教室门打开。   迟月窈不明所以,问他做什么。   商辂难得说了今晚最多的一句话,有个和我不对付的蠢货睡过头被人关里面了,被我找到后说不定分分钟跳楼去找他那摔了个稀碎的脸面。   迟月窈当时蛮诧异的,原因是商辂情商虽然高,但他来得分明,对不必要的人向来不会考虑这么多。   但有人被关在里面,不是想这么多的时,她见商辂踩着楼梯下楼也就拿着钥匙开了门。   那是她和施灼的第一次见面。   “所以说不是我找到的你。”迟月窈说。   施灼记得这回事,或者说这事他根本就忘不了。   盛诗岚是典型的中国式家长,哪怕是高三了仍旧没接受他走艺考这条路。   那天他刚和盛诗岚爆发场争吵,晚自习胡乱找了个借口请了假一个人溜去了艺术楼。   他没有盛诗岚的远见卓识,他就是犟就是倔,就是不识好歹,最好谁都别来管他   他在画室内画了四节晚自习的画,最后实在不行了就趴了小会儿,大约是与盛诗岚争吵架花了太多力气,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他做的位置是画室门口的死角,检查教室的保安粗心,没有发现他,咔嚓一声便上了锁。   他承认他就是矫情,明明是自己不想见人,撒谎请假跑到艺术楼被关在画室里,但真的一个人没有了,只有满地画纸时他又觉得自己被抛弃了了。   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找到他。   有晚自习下课的铃声响了,很欢快的脚步声和呼唤声从窗户外面透进来。   施灼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密密麻麻成了小蚂蚁的人群,莫名就有点委屈,他按了按灯,但艺术楼晚上不留人,早就断电了。   只属于晚四下课的声音没了,大约半个点后施灼终于放弃了。   他是走读生,这么晚没有回家盛诗岚也没有说给老师打个电话,根本就不会有人来。   施灼坐在窗边的位置,脱下校服外套盖在身上脑袋上,他已经做好一觉醒来见到明早太阳的准备,但是有咔嚓的声音出现了,然后……然后他看见了月亮。   清亮,但不冷,甚至是很温暖。   可是……现在有人告诉他,从一开始他就搞错了。   迟月窈见施灼久久出神,也就些无奈和抱歉:“你难道就没有想过吗,我不是江宁三中的学生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艺术楼。”   施灼呆愣地眨眨眼,眨着视线变得模糊的眼睫,带着鼻音说:“想过,但是我以为是上天注定的缘分。”   迟月窈:“……”   迟月窈知道施灼脑回路异于常人,但也没想到成“异”成这样。   “那你现在……”迟月窈佯装没看见施灼有点红的下撇眼尾,放轻声音说:“怎么办?”   “不知道。”施灼瓮声瓮气地转过身,留给迟月窈一个蔫蔫的背影:“我想静静。”   迟月窈沉默着摇摇头,只好先行离开。   施灼整个人都乱的很,总是熨贴的头发都打结了,昭示着主人的迷茫困惑。   为什么是商辂找到他?   但是……等等……   为什么不能是商辂找到他?   好难啊。   施灼舔舔自己嘴唇,浑浑噩噩地找着答案。   【叮! 】   【心动指数+0%,HE+0%,HE总进度已达65%。 】   商辂拿酒杯的动作一顿,看向116的目光难辨情绪:“ +0 %你提示什么?”   116也很懵:【数据显示施灼却是是处于心动状态,但为什么是+0 %我也……嗯,我也不是很清楚。 】   商辂不再指望这个半吊子系统了。   他看了眼手表,已经十多分钟好过去了,施灼还没出来,联想到施灼闯祸精属性,商辂正要去逮人,某只闯祸精出来了。   施灼应该是顺手洗了个脸,额头发尾有点潮,甚至有点黏在一块,一绺一绺的,虽然不影响好看,但以按施灼爱美的性子来看,这太反常了,竟然没有打理好就出来了。   酒馆内带着独特腔调的主场歌声降低了些,光线也暗了,像被人特意调过一般。   椅子在地板摩擦拉开,施灼带着气息坐下。   “做什么去了。”商辂凑近他耳边,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察觉到的控制欲:“上厕所怎么这么长时间。”   施灼悄悄抬眼看了商辂一下,又飞快落下去,声音是和动作一样的轻而快:“没做什么。”   施灼这幅心不在焉的样子很难不叫人多想,但施灼不愿答商辂也不能再问,抽出桌面上的纸巾,按在施灼侧对他的一侧发尾。   一小簇电流从脖颈那直径不超过一厘米的区域传遍全身,施灼汗毛瞬间竖起来,都顾不得上迷茫别扭了:“你做什么。”   商辂抬了下拿着纸巾的手,假装没看见施灼带着红的耳尖,做出一份极为无辜的表情:“你发梢有水。”   “有水就有水。”施灼完全不知道该拿出什么表情口吻对商辂,只好一贯的虚张声势:“你好端端地上手做什么。”   问到这个,商辂就不答了,递着纸巾给施灼,“请吧,少爷。”   施灼盯着商辂黑漆却带着明显打趣神情的眼睛,嘀咕了串商辂听不懂的灼言灼语。   大约又是真讨厌真烦之类三岁小孩都嫌弃的话吧……   “everybody,大家晚上好。”   爽朗的声音通过话筒扩散到酒馆内每一个角落,众人不与尔同地   酒吧老板踩着马丁靴登上台,声音插进来,带着愉悦:“我们来玩一场kiss游戏!抽中的情侣三分钟法式热吻,酒水全满!大家可以放心我们。只抽情侣。”   老板手中话筒一转,对准场下,场上欢笑雀跃声如排山倒海。   “这老板还挺会玩。”任项明哂笑一声:“只可惜我没对象,不然说什么都得参加。”   商辂摸了下耳朵,并不答这话。   在一阵高过一阵的欢呼声中,酒吧灯光变成了如夜一般的模糊。   “三、二、一——!”   随着倒计时结束,一束圆形光束照在商辂斜对面一张六人桌上中的一男一女。   “恭喜二位!”酒吧老板兴奋地大喊:“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的!验收成果的时候到啦!!”   同桌起哄声不断,鼓掌的鼓掌,叫好的叫好,甚至是闻冀和任项明都应景地吹了响亮又绵长的口哨:“来一个——!”   女生脸蛋微红,躲闪着,不好意思多,短发男生见女生这样也有点放不开,挠挠头这想说要不就算了,先前羞涩的女生忽然主动地吻上了男生。   刹那,布天盖地的尖叫差点掀翻整个酒馆。   男生也瞬间反应过来,反客为主。   这是人群的焦点,爱情、亲吻、幸福全都汇聚在这个亲密无间的接触中。   酒馆不散的热意,充满善意的起哄,应景响起的主唱背景音全都交代在这三分钟内。   施灼发尾那点水汽蒸腾了,化作水蒸气,飘散在粘稠得不成样子的空中。   他扯了扯衣领,将落在众人焦点的视线收回,没了目标的眼睛开始四处乱撞,撞上侧目间优越立体的鼻子。   目光不受控制地滞留,周遭如潮水的声音在减淡,隔绝在四四方方的罩子外。   酒吧灯光迷离虚幻,映得一切都只剩下轮廓,但施灼盯着那张拥有立体骨相的侧颜,脸颊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热发烫。   商辂视线也交汇在众人中,没有注意到他,施灼摸了摸右脸叼着吸管吸了一口果汁,盛在玻璃杯的果汁清晰倒映出他的眼睛,眼睛余光依旧在看商辂。   明明是如此暗淡的环境,但他仍能看清商辂目视前方的漫不经心的眼神。   心跳开始变快了,剧烈了,像是叽叽喳喳地说话、争吵。   【叮! 】   【心动指数+1%,HE+1%,HE总进度已达66%。 】   【叮! 】   【心动指数+1%,HE+1%,HE总进度已达67%。 】   【叮! 】   【心动指数+1%,HE+1%,HE总进度已达68%。 】   ……   心脏随音乐振动,心动的声音从施灼胸腔内发出,商辂准确无误地接受到。   商辂目视前方的视线没有收回,更没有任何表态,唯独摘下戴在手腕上从不离身的手表搁置在桌面。   【叮! 】   【心动指数+1%,HE+1%,HE总进度已达69%。 】   视线灼人,且不懂得掩饰。   商辂目不斜视注视着前方热吻地情侣,嘴角勾起一丝,举着酒瓶,喝了口盛在绿棒子里的冰啤。   ……   【叮。 】   【心动指数+1%,HE+1%,HE总进度已达75%。 】   三分钟结束的最后一秒,鼓手棒槌敲击在鼓面上,轻快明媚。   施灼手按在胸膛,赶在闻冀他们将注意从情侣桌上移走的前一秒匆忙放下。   “太酷了——!”闻冀啧啧几声,接连感叹:“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轮到我三分钟热吻。”   于确接上:“咱还是先有女朋友再说吧。”   闻冀:“……”   老板在台上叫好,聚焦在情侣身上的白光消失了,酒馆的暗色调在减淡褪色,在彻底被消失前,商辂终于转回头,看向施灼。   却见施灼拿着插着喜欢的玻璃杯久久没回神,商辂手伸在施灼眼前,引着施灼看向他才笑说:“喝果汁喝多了?”   是故意调侃的话,但施灼却没向以往一样一戳就炸毛,反而直愣愣地看了商辂好半响,最后才说:“你手表借我戴会儿。”   “做什么?”   施灼卡了壳,只好伸着一根手指头打商量:“你先借我用用,一分钟,就一分钟,我保证一分钟就还给你。”   真呆。   商辂笑了声,扔着搁在桌角的手表到施灼怀里:“一分钟。”   “嗯嗯。”施灼小鸡啄米地点头,扣上手表。   手表严丝合缝地戴在手腕贴近脉搏的位置。   指腹刮过冰凉的表盘,施灼正想说声谢谢,不经意撞上商辂看过来的眼睛,他急匆匆地瞥过头。   一秒、两秒、三秒……   数秒无限拉长成小时,施灼忍着周围一切带来的躁动慌乱,终于在最后一秒时感受到来自脉搏的跳跃。   139次/分。   施灼舔了舔嘴角,看着这行数字,浑浑噩噩地想,完了。   这下……好像真成了渣男。    第142章   酒馆通宵不打烊, 但作为第二天还有早八的苦/逼大学生却不能睁眼到天明。   酒水一干二净,全部进肚,施灼去前台结账,期间被老板拉着说了有空常来玩的习惯话,出来时看见的就是行人与汽车交织流动的街道以及站在路灯下的某人。   商辂一如既往穿着长袖黑T,外面披着件外套,是他最简单最基本的搭配,但也许是心境不同时,给人的感觉也就不同。   脚步声停在眼前,商辂朝施灼看过去,有淡淡的月光盛在深邃的眼睛时,弱化了眼尾的一抹锋利,平添些许温和。   施灼稳稳自己不争气的心跳:“你怎么还没走啊?”   聚餐的人太多,施灼叫了两辆出租车,看样子是出租车到了闻冀他们先行离开,按照同属校区来看应该是他与闻冀、迟月窈一辆,商辂与另外几人坐另一辆。   没有等到回复,施灼当是商辂没听清,便清了清嗓子说:“你怎么还没走啊?”   商辂依旧没有开口,唯独目光不轻不重地在施灼右手手腕上,轻巧一掠,施灼手下意识背在身后。   施灼正想问商辂看什么,忽然听商辂说:“我在想你什么时候把手表还给我。”   施灼:“……!”   背在身后的手猛地抽出,黑色手表扣在手腕上,醒目、鲜明,也一下将施灼那点尽快知道不可能但仍忍不住钻出点的幻想摔了个稀巴烂。   说不上是恼羞成怒更多 ,还是幻想破灭后的憋屈更多,施灼一把摘下手表塞进商辂手里:“给你!”察觉自己语气有点生硬,出于本能地咕哝:“又不会给你搞丢,着急什么着急。”   商辂并不答这话,手指在手表表盘上点几下,调出施灼半小时前的心率。   139次/分。   一侧嘴角牵起了点,稍纵即逝,很快落下,商辂看向毫不知情还在低声抱怨的施灼,举着手表到施灼面前示意。   “做什么?”施灼瞅了商辂眼。   商辂敲了下表盘,盯着施灼黑白分明眼睛说:“你半小时前的心率过高。”   施灼猛然撞上商辂射过来的视线,表情一瞬间泄露又一瞬间掩藏好,他忍着后退的冲动偏过头,强装镇定说:“被你气的。”   商辂意味不明地乐了声,戴上手表。   叫的第二辆出租车也来了,商辂边走边道:“走吧,我以后争取少气你点。”   施灼咽了咽口水,跟上商辂,心说好悬好悬,差一点就被发现了,不过……他看着商辂背影,深觉自己杞人忧天,他自己都才知道,商辂又没开天眼,怎么可能发现。   商辂车按在车门上,见人没跟上,又回头喊了句:“上车了,妹妹。”   施灼瞪了商辂一眼,看力道是特别凶狠的那种。   等施灼老老实实坐在后座,商辂才上车说:“师傅,江北大学B校区。”   “不用……”施灼飞快瞟了商辂眼说:“停在D校区。”   江北大学光占地面积庞大,穿梭两大校区更需要乘坐数站公交车,商辂按两下食指指骨嗯了声说:“先在D校区停,然后去B校区。”   司机道了声好,发动车子。   街景在倒退中变得模糊,狭小的出租车里只有空气的在静悄悄地流动,窗外点点霓虹灯光飘荡点缀在空气的光滑绸缎。   焦躁不安充斥在这个胸腔,满满当当,容不下一丝空隙。   施灼舔了舔嘴唇,想要闭上眼稳稳心跳,司机师傅和商辂的交谈声忽然响起来了。   “你们都大几了。”   “大二。”   这是商辂的声音。   司机师傅乐呵呵地笑了一下,“这不也巧了,我闺女也是大二,在江医大,你们隔壁。”   “……”   之后的声音就有些听不太清了,只知道这声音越靠越近,施灼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眸光透过窗玻璃看见映在车后视镜的商辂。   商辂姿态散漫地靠在车坐上,整个人都透着股倦怠,有一搭没一搭应着司机师傅的话,听到趣处也跟着笑一笑。   施灼盯着车后镜,搓了搓指腹,无不感叹地想,心跳跳得这么快,不会猝死吧……他还年轻……   就在施灼腹诽不止时,原来懒懒和司机说着话的商辂忽然抬了一下眼。   他的动作很轻,偏因过于黑而深邃的眼瞳而变得直白且锋利,将施灼即将逃走的视线牢牢钉在团地,动不了分毫。   【叮。 】   【心动指数+1,HE+1,HE总进度已达76%。 】   再然后商辂挑了一下眉,带着点逮到把柄的兴致盎然劲儿。   施灼差点一咬舌头,欲盖弥彰地撇过头,现在已经来不及考虑会不会显得他胆小的问题。   一路红绿灯,出租车停在江大D校区校门口,商辂打开车门下车,见施灼还维持着抱着书包傻坐在车后座的姿势,在他眼下打了个响指,随即不等施灼反应过来便道:“走了,施灼。”   施灼直愣愣抬头,嘴唇张合一瞬,想说些什么,但比商辂声音消失更快的是他本人,于是施灼只好降下车窗,让夜风灌进来,吹散脸上以及心尖上的那点热意。   商辂没直接回寝,路过超市买了瓶冰水,瓶盖拧开,沁凉的液体顺着食道进入胃部,联想到施灼今夜飘荡得像是踩不到实地的状态,没压制住本能地勾了一下唇。   开窍了啊,不过开窍了怎么这么呆。   喜欢迟月窈时不挺神气的吗,怎么到他这就这么笨。   看人下菜碟啊。   塑料瓶扔进垃圾桶,不大不小磕碰声出现,商辂不再思考这个问题,转身走了。   自从酒馆那天在校门口分别后,施灼有四五天没联系他,商辂估计是这只孔雀还没转过来,只怕自己脑袋里那几根神经都全弯弯绕绕打成了死结。   商辂没好心到帮施灼拨开云雾,只站在局外等,等施灼,等他理清,也等他选择。   商辂没参加任何社团,只进了个学生会生活部,大二承下启下,查勤跑腿,商辂负责B校区男寝室楼,但他最近和别的组轮班,也挺长时间没去。   唯一值得一提的大约就是即使他与施灼没见面,贴吧那些人也能靠着同人文摇旗呐喊。   这天,商辂 第三节大课结束,和任项明一块打球,一旦步入十一月气温就开始骤降,穿着长袖长裤打球不方便,男生火气旺,没一会儿就有汗珠顺着额角滚落下。   中场休息时商辂去自动贩卖机买水,任项明叫他帮带的绿茶没了,正要掏出手机问问还喝什么,忽然撞见不声不响消失了六天的施灼。   六天不见,施灼似乎变得更……耀眼了些。   他穿着蓝色格子衬衫与白色针织马甲,透着清清爽爽的少年气。   视线上移,施灼还换了新发色新发型,黑色中带点灰棕,发尾烫这点小弯,跟他本人骄矜倨傲性子一样上扬着,衬得皮肤更白了。   “你这么在这?”   “你管我。”施灼瞥了商辂眼,扭过头说:“我想来就来。”   商辂:“……”   果然,这爆竹一般的说话口吻,一下就把针织马甲带来的那点柔软摔了个稀巴烂,还是连渣都不剩的那种。   也许是察觉自己语气过于冲,施灼碰碰耳朵终于好好说话了:“路过。”   商辂:“……”   扯淡呢?   商辂意味不明地笑了声说:“ B校区和D校区间的距离堪比西天取经,敢情你比孙悟空还厉害。”   施灼:“……”   施灼皱着鼻子用眼睛剜了商辂下,“你管我,我乐意。”   商辂雨淡风轻地哦了声。   施灼:“……”   商辂不再理他,向前走了两三步,借着自动贩卖机的遮挡笑了一笑,正要选瓶冰水,施灼叫了他一声:“商辂。”   商辂手一顿,看过去,想问做什么,施灼先一步从背包里掏出瓶可乐,然后盯着自己脚尖但仍准确摸到商辂手腕,再然后不顾三七二十一抓着可乐瓶就往商辂怀里怼,边怼边说:“买多了,喝不了。便宜你了。”   说完也不等商辂拒绝或做出回应急匆匆跑……走了。   商辂低头看了看还带着水汽的可乐,便又笑了。   随便给任项明买了个瓶水扔给他,任项明没管三七二十一,猛猛灌了两三口,瞄见商辂手里可乐,略感惊叹:“你哪里来的可乐。”   自动贩卖机距离球场太近,可乐之类的饮品一向供不应求,十次去买有一次能买到都是烧了高香。   商辂没细说:“碰见了个厉害的家伙,强送的。”   任项明啧了声,捕捉到关键词一击就中:“别人送的,你接了。有情况啊哥们。”   商辂并不答这话,施灼这绝不能算情况,分明是强买强卖,虽然他不介意。   商辂忽视任项明一顿挤眉弄眼,手按在易拉罐环上,微微用力打开,霎时,柠檬肉桂香草的味道如决堤,以瓶口为起点喷洒一片。   整只手外加今早新换的衣服全都不能看了。   商辂:“……”   任项明:“……”   任项明拍了拍商辂肩膀,一副长辈过来人的口吻:“兄弟,我怀疑你是被人整了。”   棕褐色气泡在阳光下发出嘶嘶的声音,喷薄出的白色泡沫逐渐消失,最后聚在瓶口,散发着甜腻腻可乐味道。   商辂看着看着直接气笑了。   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事故,篮球被迫中断,商辂回寝洗了个澡,出来时看到脏衣篓里的T恤,一阵牙疼,还真是闯祸精,顺手摸出手机拍了照片给施灼发过去。   施灼回了他一个问号,就挺无辜和呆的。   -可乐。   这二字发过去施灼就跟消失了似的一时半会都没回,过了挺长时间手机才出现视频通话声,商辂按了接听。   施灼那张没有任何瑕疵的脸出现在频幕中,直勾勾盯着商辂,但细看仍发现点不安。   “我……”施灼尴尬地挠挠头,耳朵都憋红了:“我说我不是故意的你信吗?”   商辂很果断地嗯了声说:“我信。”   施灼:“……”   “怎么。”商辂瞧见施灼这幅样子乐了下:“我说我信怎么还不愿意,你要不要太难哄了些,少爷。”   施灼:“……”   盖在头发丝下的耳朵动了动,施灼咳嗽了声,眼神飘忽不定,脸颊更生怕别人看不出不对劲地微微发红,很小声地问:“你,你哄我做什么啊。”   明明最开始是他做错事在道歉。   商辂并不正面回答:“你猜,猜对了我就告诉你。”   施灼:“……”   手机放在支架上,施灼抱着水杯,下巴搭在上面咕哝着说:“真讨厌。”又说:“明天请你吃饭。”   商辂疑惑地嗯了声:“做什么。”   “衣服。”施灼戳了戳屏幕说:“我明天中午放学去找你,就这样说定了,不许拒绝。”   商辂想说在校门口汇合就行,但他嘴巴刚张开,施灼貌似以为他要拒绝,啪嗒一下挂了。   商辂:“……”   要不要这么风风火火?   电话挂了后,施灼摸摸自己胸口,暗骂一句没出息。   J市最近降温厉害,来自北方的冷空气没有山脉群山的遮挡横空直下,带着秋风扫过落叶。   一旦与“冷”字挂钩,火锅是最好的食物,正巧江大附近新开了家成都火锅,评分也不错,就约在这处。   火锅店离D校区近,商辂找到施灼提前预定的位置后等了会儿施灼才到。   不知道是担心迟到还是着急,施灼坐下时不是很好意思地解释说:“我不是故意迟到的。路上堵车。”   “行。”商辂用公筷下着牛羊肉,附和着施灼说:“你说什么都对。”   施灼说:“你这是什么口气。”   商辂说:“相信你的口气。”   施灼不是很相信商辂地哦了声。   火力开到最大号,汤底也开始咕咕地冒泡,氤氲的热气蒸腾出,带着独属于火锅的香气。   “你快吃,这个丸子超好吃。”施灼说着用筷子夹起一个丸子没管商辂同不同意直接扔到商辂碗里。   商辂看着落在蘸料碟还带着红油的丸子,又看向施灼。   施灼不明所以地眨眼回视了秒。   筷子夹起丸子,商辂咬了一口,没吃出好不好吃,都是麻酱味,但嘴上却说着:“好吃。”   “你看我就说……”施灼突然卡了壳,后知后觉刚给商辂夹丸子的筷子他用过,拿着筷子的手指蜷缩一下,欲盖弥彰地偏过头拿起果汁喝了口,遮挡住有些发热发烫的脸颊。   【叮! 】   【心动指数+1,HE+1,HE总进度已达77%。 】   等缓了那点热气,施灼才悻悻转回头,没等动筷,又听商辂施施然开口:“你很热吗?”   “什么?”   “你的脸有点红。”商辂放了筷子,筷子搭在碗沿上说。   施灼:“……”   施灼一噎,被人戳穿的羞窘和恼怒都混在一块,最后怒道:“你烦不烦人。”   “我烦人?”商辂挑眉,饶有兴致地反问:“分明是关心你是不是又被我气得心率过高,应激得都上脸了。”   施灼又一僵,犹如尾巴根被人攥在掌心不敢动了。   商辂没忍住喉间溢出声笑,筷子给施灼夹了个丸:“得了,快吃吧,不然都被我吃没你找谁说去。”   一顿饭吃得兵荒马乱,当然荒是施灼,乱也是施灼,商辂就静静看着施灼搞些自以为很隐蔽实则过分明显的小动作。   火锅店距江大不远不近,外加正值午饭高峰期不好打车,两人往公交站走。   上趟公交刚结束,下趟公交车是五分钟后,商辂摸出手机正要看看乘坐几路,余光内的施灼挪着小碎步往他这面蹭过来。   按在屏幕上的手停了,商辂好整以暇地继续用余光看施灼要做什么。   很快施灼就有了下一步动作,他双手插在口袋里,顶起一个拳头大小的包,再然后一张长方形的纸掉出来了,不偏不倚飘到商辂脚下。   施灼偷看了眼,确保位置正确后收了目光。   目睹全局的商辂及其无语,但还是如施灼所愿地捡起了长方形纸,也看清了,是个密室逃脱的入场票。   门票翻来覆去看了两遍,商辂见施灼逐渐按捺不住了,才说:“这什么。”   施灼动了,假模假样地咳嗽声,清清嗓子:“这你都看不出来,真笨。”他在商辂眼下低过头,脑袋暴露在商辂视野,看着门票说:“密室逃脱门票。”   商辂按兵不动地一哦。   施灼:“……”   这和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施灼思路七拐八拐了通,最后决定按原计划进行:“闻冀送的。”摸出口袋里的另一张:“本来说要一块去,但闻冀突然有事,两张票都给了我。”   商辂既无动作也不出声,就静静看着施灼演。   施灼也确实没辜负商辂期望地问:“怎么,你感兴趣。”又很神气的话锋一转:“当然,你如果感兴趣的话,我也不是不能送你张,允许你陪我去。”   “行。”商辂应得很果决,几乎是前后脚。   “你……”施灼一顿,凑近商辂,狐疑地盯着他:“你怎么这么好说话。   商辂心说我这哪里是好说话,分明是想看看你能笨到那种程度。   他真心觉得以施灼的速度,取经不用八十一难,他自己左脚绊右脚第一步就能折了。   这怎么能行。   商辂盯着施灼这张在他面前这张无限放大的脸,以及倒映着他身影的眼瞳,食指屈起,指骨点在施灼下巴上。   施灼一愣,商辂趁机拉开距离。   恰逢公交车到了,商辂踩着台阶上车扔下句走了,施灼摸了摸自己温热的下巴踩着商辂影子跟上。    第143章   密室逃脱是明天的票,商辂第二天赶到时时施灼在校门口已经无聊到用脚尖在地上画圈玩的地步。   这人眼睛不知道是跑到脑瓜顶还是脚底板去了,商辂走到施灼身后都没察觉。   正要叫声,谢天谢地迟钝成乌龟的施灼可算是扭过头了,并且因为身高差,鼻子直接撞到商辂下巴,光听声就知道有多疼。   施灼惨兮兮揉着鼻子,语气很不好地抱怨:“你走路怎么一点声都没有!”   商辂无奈地啧了声,握住施灼还放在鼻子上的手腕:“我看看。”   “看什么?”施灼没个好气地瞪了商辂一眼,边说边忍着脸颊升温的冲动,随着商辂掌心动作拿下手。   “看看鼻子撞没撞变形。”商辂攥着施灼手腕懒懒说着。   施灼手腕不仅白还细,商辂一只手就能圈住,凸起的腕骨贴在掌心,细腻又温热,商辂停了停松开了他,施灼却像是一下蓄满了电反手握住商辂手腕。   这下愣住的人换成了商辂。   施灼心脏都跳到了嗓子眼,但他仍强装镇定握着商辂手腕仰头凑近他,十分正直地说:“喂,这下能能看清了吧!我着可是真鼻子,怎么可能变形。”   商辂还没来及回些什么,一声咔嚓声出现。   这声音太不合时宜,施灼一下松开了商辂,和商辂一块顺着声音看过去。   举着手机的两个女生脸色瞬间升温爆红,手机抱在胸前一个劲儿地摇头说:“对……对不起!”   商辂搓了搓指腹,没有开口,倒是施灼很是大方地说:“没关系。”   那两个女生连连诚谢,一个拉着一个人手低着头飞快离开,都刷出残影来了。   小插曲来的快去的快,施灼站在公交车站拿余光偷偷瞄着商辂,见商辂靠在车站牌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缓了缓声音问:“你知道刚刚那两个女生在做什么吗?”   商辂居高临下瞥了施灼一眼,“不知道。”又问:“你知道?”   施灼下巴抵在衣领里,想说商辂真笨,但联想到他奇奇怪怪怪怪奇奇的心思只好把这话憋回去,摸出手机到商辂眼下:“他们在嗑CP 。”   手机显示的是江大论坛双王之争板块,这板块最初是压他与商辂谁能抱着美人归,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拐了个三百六十度大弯,全都磕起来了,舞起来了。   商辂嗯了声,表示自己在听。   施灼有点摸不准商辂的意思,只好一边看他一边试探:“这个论坛板块里有好多人在磕我……和你……”   他一眨不眨看着商辂,但商辂始终一副老神在在的意思,完全看不出来对两个男生那种事情是什么态度。   施灼撇撇嘴,有点不开心,收了手机,正想打个直球,你不说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啊是想和我搞CP的意思还是反感觉得恶心啊能不能给我一个表示啊不然我会胡思乱想的……商辂隔着层衣服握住他小臂。   施灼一呆,看向商辂,商辂下巴朝前一抬:“车来了,先上车。”   施灼哦了声,打好的草稿噗一下消失了。   大学城公交车内拥挤,人流顺着入口挤进去,施灼踩着深灰色的车内地板站在商辂身边,扶住护栏。   吱呀关门声出现,公交车启动。   从江大到新开的密室逃脱有五站左右,施灼背后、前方、左侧都是糊成一片的马赛克,只有右侧是商辂。   司机师傅开着车,公交车摇摇晃晃,施灼也跟着摇摇晃晃,跟按照了定位系统似的,目标特明确,不往前、后、左侧倒,只往商辂那面倒。   而且频率特别严谨、周密,五秒一次,倒在商辂身上不过一秒便又会自动起来。   活脱脱一个不倒翁。   商辂就静静看着施灼表演,不顺从,但也不抗拒。   他算是知道施灼先前在微信上千威胁万威逼他不准在手机上叫出租车的原因了。   在又一次“不倒翁”中,司机猛然一个大刹车,打断了施灼频率,施灼脚步真真切切地踉跄了一下,整个人不受控制地砸上商辂。   商辂底盘稳,纹丝未动。   施灼整个后背不留一丝空隙地贴在商辂胸前,尽管秋季衣服不薄,但商辂呼吸的气息刚好扫过脖颈,施灼耳朵爆红,手忙脚乱地要起来。   但这块路况不太稳,施灼起了又砸过去。   最后商辂实在受不了了,握住施灼小臂给人提起来:“老实点。”   施灼自知理亏老实巴交地嗯了声,专注脚下。   又一个站停下,有人上车,有人下车,施灼脸上温度慢半怕姗姗降下去,正想换只手扶扶手,后知后觉商辂握住他小臂上的手始终没有松开,始终在上面。   于是好不容易下去的温度又升上来了。   施灼垂眸看着商辂五指,眨了眨眼,又悄悄抬头去看商辂,商辂站的笔直,一手握着公交车上面的护杆,一手护着他。   【叮! 】   【心动指数+3,HE+3%,HE进度已达80%。 】   商辂眉梢挑一个不大不小的弧度:“看什么。”   “没什么。”施灼小声说。   五站路途,除去第一站,商辂始终握着施灼,直到下车。施灼脸上温热也始终没下去,直到下车。   密室逃脱建在一条胡同里,胡同纵深又逼仄,带着刻意营造出的森森鬼气。   密室逃脱主题不同,内设场景和NPC造就的恐怖程度也就不同。   施灼在前面津津有味挑着密室逃脱主题,是解密向还是恐怖向,商辂盯着施灼后脑勺,琢磨起施灼能搞出什么鬼东西。   最后施灼皇帝下命令似的一点:“就它了!”   商辂凑过看,主题密室占据海报C位。   一所民国时期的学校矗立在海报中央,四周荒芜,门上画着学多深红色的花纹,细看才认出那是血,一轮弯月照在上面,映出几个大字——常春藤私立中学。   老板是个涂着红指甲红唇的美女,看了看海报,呦了声:“眼光不错啊,这我家新开的,恐怖plus版。”   施灼越发满意:“行,就他了。”   “你确定?”商辂看了施灼一眼。   他本意是恐怖主义密室解密为辅,恐怖为住,但他与施灼都不怕鬼,游戏效果可能不好,但施灼貌似会错了意。   只见施灼嗯嗯点头,大哥大似的一拍商辂肩膀:“你放心,有我在不用怕。”   商辂:“……”   他看着施灼放在肩上的手,疑似知道施灼要搞什么了。   蒙着眼睛被带到密室,冷空气覆在皮肤上,商辂按照广播声摘了眼罩。   密室背景一座民国学校,学校荒废已久,他与施灼被带到一个教室内,教室内蛛网密布,墙上地上都是血,教室内光线黑暗,只有从走廊窗户透进来的红色月光。   施灼胳膊十分仗义地靠在商辂肩膀:“放心,都是假的。”   商辂忍着笑嗯了声说:“我知道。”   第一个密室相对简单,两人通过黑板上残留的课堂内容就破解了,教室老旧的门推开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一声,施灼走出去大大方方地说:“你看,这不是很简……”   单没说出口,一个吊死鬼从门口上倒挂金钩似的掉下来,眼看就要砸到商辂身上,施灼眼疾手快挡在商辂面前,特无畏特英勇:“都是假的,站我身后。”   商辂乖乖站在施灼身后,对着披头散发的吊死鬼很有礼貌地询问:“你脑袋不晕吗?”   吊死鬼:“……”   施灼:“……”   施灼一懵。   吊死鬼职业素养收到挑衅,带点武术功底的腿挂在门后朝商辂呲牙咧嘴,发出嗬嗬嗬声。   然后……   吧嗒……   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掉在地上,商辂弯下腰捡起吊死鬼头发还给他:“你的头发,不用客气。”   吊死鬼:“……”   施灼:“……”   施灼懵了又懵,终于转头看向被他保护在身后的商辂,十分一言难尽,类似于吃了顿隔三天三夜的馊饭:“你……不怕鬼?”   商辂嗯了声,弹了下施灼额头,心说进攻前能不能了解一下敌情。   施灼脸上霎时五彩嫔纷,懊丧、悔恨、憋屈、恼羞成怒……什么都有。   恐怖向密室整体难度都不高,虽然走廊上、桌子底下、厕所隔间随时随地刷新各种惨死鬼,但两人都不怕鬼,没有外界干扰解密也就没有卡过壳。   解密进度过半,故事大概复原出来,同时恐怖向的单线任务也出现,只有完成单线才能打开青藤私学学校学堂大门。   为了节省时间施灼与商辂兵分两路,施灼这面任务简单,找到小女孩日记本后,施灼坐在椅子上等着商辂过来找他。   叮叮叮——   一个披头散发的小女孩散发着银铃般的笑声,一碰一跳到施灼面前,水灵灵的大眼睛盯着施灼,歪头带着嘴角露出天真灿漫的笑容:“哥哥,你是一个人吗?”   施灼没回答,捡起小女孩掉在地下的洋娃娃:“这么小就出来工作了?”   小女孩:“……”   小女孩呲呲牙:“哥哥,我一百岁了。”   施灼:“哦。”   小女孩:“……”   小女孩使劲挥身解数吓唬施灼,在把自己搞出汗后终于放弃了,和施灼一人占据一凳子相安无事。   嘭——   一块天花板砸下来,又一个男鬼从天花板倒挂下来。   施灼一眨不眨和他对视,在大眼瞪小眼会儿男鬼十分怀疑人生:“你,你不怕我?”   施灼正想说不怕,忽然灵光乍现,对男鬼说:“哥们,体现你职业素养的时候到了。”   男鬼正愁无地用,跳下来:“你请说。”   ……   另边商辂也找到学校被占用为生化实验室的证据,踩着被打成红光的走廊去找施灼,忽然一个人影伴随着阵哔哔啪啪的尖叫从一间教室里蹿出来,商辂只凭借尽管快成残影但依旧注重形象的身姿勉强认出这人是施灼。   商辂:“……”   一会儿没在他身边这是搞哪出。   施灼看见商辂,黑暗中的眼睛一亮,脚步更快地跑过去:“前面有鬼,超级吓人。”   商辂看见尽管极力掩饰,但带点小月牙弧度的眼睛仍是暴露了主人愉悦心情的施灼。   “你不是不怕鬼吗?”商辂问。   施灼猛摇头:“不一样,那两个鬼比一般的鬼吓人。”   才说完,一大一小两只鬼蹿出来,一个咯咯咯地笑,一个个嗬嗬嗬地叫,噪声污染都比鬼本人都吓人。   施灼应景地跳到商辂身后,躲起来。   商辂:“……”   商辂人麻了,这人脑袋好不容易转转,还能怎么样,配合着呗。   商辂握住施灼手,带着施灼往前跑。   一大一小两只鬼也跟着跑,脚步声、咯咯咯声、嗬嗬嗬声都还混在一起,乱成了一锅粥。   商辂知道施灼不怕鬼,他听任项明提起过,这人上初中时晚自习放鬼片,坐一排看得贼入迷,吃着薯片津津有味,咔咔声跟嚼人头骨似的。   但……在现在,这人难得安静地跟在他身后,只有一节清瘦手腕在他能感受到范围内,商辂明知道施灼不怕但还是跟下了降头似的说:“没事。”   随便推开一间空教室门,将那些乱糟糟的声音关在门外,商辂看着还在喘着气的施灼说:“安全了。”   施灼没说话。   商辂笑了一下,也不知道笑什么,估计是觉得隔行隔如山,演戏实在是难为施灼,顺势说:“刚还觉得你胆挺大,怎么两只鬼就吓成这样。”   施灼嘁了声,“你懂什么。”如果不是喜欢你,我能一拳打倒两个鬼的好不好。   商辂又笑了一下,没做评价,等门外那些声音全都没了后推开门,回头见施灼还维持着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的姿势,朝他伸出手:“牵手吗?”又说:“以免跑散。”   施灼十分勉强地搭上手:“行吧。”   这幅好似我强迫了他的口吻是怎么回事。   商辂无奈摇摇头。   这人……   一路牵着手,施灼尽职尽责扮演着不怕一般鬼,但怕二般鬼的角色,暗门升起后才松开出了汗的手。   施灼用手扇扇风坠在商辂身后:“这密室太吓人了。”   “是啊。”商辂继续打配合应他:“我也觉得。”   从监控室目睹全程的老板:“……”   从密室逃脱离开后,两人拐道吃了顿粤菜,也许是演戏使施灼身心俱疲,回去路上施灼没再瞎搞,老老实实地坐上出租车。   出租车在D校区门口停下,施灼去奶茶店买了两杯果茶,其中一杯递到商辂面前:“喏,请你的。”   商辂没和他客气,插上吸管喝了口,施灼坐在长椅上,长椅一侧落在泛黄的叶子。   降温了,秋天了,施灼换上了带帽的卫衣外套,宽大的帽子搭在背后,他一垂眸就看见施灼黑色的、发尾带点弯的脑袋。   联想到施灼最近搞出的种种动静,商辂出于好心提了句:“施灼,你最近有些奇怪。”   “嗯?”施灼很快反应过来,应激似的:“什么奇怪!哪里奇怪!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奇怪!”   商辂:“……”   商辂按了按施灼肩膀,以免这个人形弹簧弹起来,然后顶着“这还不奇怪”几个大字问:“你是不是有事要和我说?”   商辂觉得自己暗示够明显了。   但施灼显然不是一般人,他是个单细胞生物。   只听施灼噼里叭啦的一连串:“什么事,哪里有事,我没事,我怎么可能有事要和你说。”   商辂:“……”   商辂放弃沟通了,在施灼身侧安静坐了会儿,再一次偏过头,狭长且眼尾带着锋利轮廓的眼睛也再一次地看向他:“真的没有吗?”   “我……”施灼紧张地一咬舌头。   什么鬼?   不会被发现了吧。   怎么可能,他很隐秘的好不好。   而且,他在网上学的追人技巧还有很多没有用。   现在交代了黄了他找谁要说法去,连哭都没地方哭。   不行不行。   施灼暗暗思忖,滴水不露地考虑各个方面,权衡利弊。   商辂真觉自己一辈子耐心都交代在施灼这了:“有吗?”   施灼直愣愣看着商辂,心脏违背主人意愿地嘭嘭直跳,一道白光闪烁,他啊了声,伸着手指说:“啊!有!”   “什么?”   施灼说:“我报了一个模型设计大赛……”小心翼翼地看了商辂一眼:“可能……需要你帮忙。”   商辂:“……”    第144章   施灼口中的模型大赛其实就是一个建模的比赛,门槛低,但要做好也不简单,商辂参加过挺多次,不过施灼一个学艺术的参加这种比赛做什么。   大赛截止时间是11月28日,只剩下五天时间,商辂约施灼在B校区对面的咖啡店汇合,看看施灼模型做得如何。   咖啡店开着暖气,温软如春,施灼穿着羊羔绒马甲坐在靠窗的位置,手里抱着一个装着热可可的杯子,在看窗外。   正午九点的阳光打在施灼头发上,金灿灿的一片,眼睛里带着点浮光,那点浮光在看到他时跳了一下,很鲜活。   “喏,请你的。”施灼推着一杯玛奇亚朵到商辂面前,带着点神气地说:“可别说我没给你报酬,让你打白工。”   商辂哼笑了声说:“你嘴上不占点便宜是能少块肉还是怎么。”说罢不等施灼发作,道:“我看看你做好的建模。”   “哦哦哦。”施灼弯腰从一个印满卡通小狗小猫的电脑包里拿出电脑, 打开找到建模软件界面。   一个模型出现在屏幕中,施灼推着电脑给商辂的动作一顿。   他报这个比赛目的不纯,报的时候只想着制造机会,现在……嗯……   商辂等了会儿没等到施灼表示,屈指敲了一下咖啡桌:“想什么呢,直愣神?”   施灼咽了咽口水,然后木着一张脸盯着商辂:“先说好,你不许笑话我。”   商辂眉梢挑起一个兴致盎然的弧度,突然就有点好奇施灼做的模型长什么样,虽然行业有壁,但施灼美术功底还有审美都摆在这,除了技术不到位,再差也不会差不到哪去。   商辂起了起身,手按在电脑上作势要拿过来:“行,不笑话你。”   施灼没放手,死死按住电脑,盯着商辂说:“你发誓。”   施灼这幅死命掩饰的模样挺逗的,商辂平日里总没什么波动的声音都沾了点笑:“施灼,人和人最基本的信任呢?”   “不管。”施灼字典上就没有“讲理”这两个字,一个劲地说:“你发誓,快点快点,你发誓我就给你看。”   商辂真无奈了,举着手指发了个誓,“行了吧。”   施灼小声嗯了下,但手还是没从电脑上拿开,只是劲儿小了不少,商辂也得以转过电脑,看见施灼煞费苦心后的建模。   嗯……很难用简单的好坏来评价。   商辂一瞬不瞬凝着电脑浅灰色背景上悬空的大约是四条腿的东西,在搜索全部物种后在确定自己没见过后,转向施灼:“你私设的物种?”   施灼:“……”   施灼脸色一下就变了,无理辩三分地嚷嚷着:“你看不出来吗?!”   商辂耿直地摇摇头。   “发挥你的想象力。”施灼用备用吸管点着电脑频幕,跟小老师似的。   商辂只好又转回屏幕,再看到眼睛差点抽搐都没认出来后开始和施灼大眼瞪小眼。   施灼敏锐接收到商辂脑电波,瞅着商辂说:“笨死你算了。”挪着凳子蹭过去,蹭到商辂手边,指腹依次点在模型上凸起的东西:“这是嘴巴、这里是眼睛、鼻子……”   商辂跟着施灼动作点头,最后问:“所以……?”   两人距离得近,小臂都在狭小的圆形咖啡桌上,一个难以判断是否小心的动作就会贴上,一秒后又分开。   施灼说:“很简单啊,猎豹啊。你看不出来吗?”   商辂嗯了声,“真没看出来。”   小臂不由分说贴上,衣料相互摩擦过会儿又带过皮肤,酥酥麻麻地像是贴身接触上毛线团。   施灼不好意思地扭过头,嘴上还故作镇定地埋怨:“笨死你算了。”   商辂对这话不知可否,叫了一声:“施灼。”   “嗯?”施灼心不在焉应着。   “术业有专攻。”商辂说:“你觉得你学美术挺好的。”   施灼只听自己想听的:“用你说。”   商辂:“……”   商辂无语了,见施灼扭着头不看他,手按在施灼椅背上,一拽,施灼顿时由背着他的姿势转为面对面,挨得更近了,呼吸声都开始同频。   施灼吓了一跳:“你做什么。”   商辂手在键盘上敲了两下,看都没看施灼张口就说:“你眼睛长后脑勺上了?不看我怎么改。”   于是,施灼只好保持这个别扭姿势。   事实证明老天爷为你开了一扇窗就必定会给你关上一扇门,施灼在美术上点满的天赋点现在全还回来了,尽管有计科院专业课成绩第一的辅导,做出来的东西依旧是个四不像。   “我真的尽力了。”施灼烦躁地蹙起了眉,胡乱在触控频一划,刚做好的点又毁了:“都怪它太难了。”   商辂先盯着屏幕上被拽出十万八千里的猎豹耳朵,再盯着郁结之气填满胸腔的施灼,“休息会儿吗?”   施灼摇摇头,咕哝说:“我现在退赛还来得及吗?”   “来得及。”商辂说。   真得了肯定,施灼反倒不嚷嚷了,动了动手指头把猎豹耳朵扯回来,趴在奶白色的咖啡桌上继续长征:“真烦。”   施灼喜欢发牢骚的毛病从小就有,让他做时八百个不乐意,顺着他不让他做更是八百乘N倍的不愿意。   商辂喝了口施灼付给他的薪资,陪他一点一点修改建模,等施灼入门了才开口:“还没问你好端端报这个比赛做什么?”   施灼手一停,很快接上中断动作。   心说还能为什么,追你呗。   “我想挑战自我。”施灼瘫着一张脸:“不行吗?”   商辂笑了笑,也不戳穿他,微微凑近了些,在他耳边说:“那你好好挑战着,我一会儿检查。”   施灼:“……”   说话就说话,离这么近做什么,真烦。   映在桌子上的光影切割线缓慢地移动,到最后霞光染红了整个桌面。   施灼长舒一口气,腰背酸疼地伸了个懒腰,幸好屏幕上的猎豹终于有了点轮廓,也露出满意的笑容。   肚子咕咕叫了两声,施灼正要提议去吃饭,余光内有人趴在桌子上。   咖啡店的桌子不太,放下一个电脑只剩下一点空间,商辂脑袋枕在手臂上,有半个胳膊都暴露在桌外。   呼吸声、心跳声都轻了好多,施灼声音超小超小地说:“你是猪吗,这都能睡着。”   施灼一个人靠在椅背上无聊地玩了会儿手机,最后肚子饿的实在受不了了,盯着商辂发牢骚。   “你什么时候能醒啊,我都要饿死了,我想吃烧烤、火锅、烤肉、烤鱼、煲仔饭,还有奶茶……”   不知不觉,眉眼间的距离在缩短,等施灼意识到时他已经能看清商辂眼睫毛的根部。   商辂眼睫毛长但不卷翘,看人时总有点不拿正眼看人的错觉,施灼高三那年每每路过商辂班时,都会拿余光或瞥或掠。   商辂也总是很敏锐,每一次都能追着看过来了,尽管隔着层窗户,黑而深邃的眼眸总能毫无阻碍地穿过而来。   像是打破了窗户。   是心脏重重拿起又重重摔下不足半秒的一瞬。   【叮! 】   【心动指数+5,HE+5%,HE总进度已达85%。 】   有什么温热又清浅的东西扫过了脸侧,是呼吸的声音。   继续向下探去,施灼的小半边脸与商辂同样被夕阳染上色彩,发尾一小簇弯起的弧度戳在商辂下巴。   染色的范围扩大了,头发戳得变形了,也有柔软的嘴唇落了下来。   很快,很轻。   但触感鲜明、清晰。   施灼刷地直起身,像是回神。   舌尖探出一点,碰了碰嘴唇,施灼紧张地一顿东张西望在确保店员都在做自己的事后长呼吸了一口气。   然而带着咖啡醇香的空气还没涌入肺中,一双黝黑且平静地眼眸猛然出现在他视野。   施灼瞪大了双眼,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商辂身上,眼睁睁看着商辂慢悠悠地睁开眼,慢悠悠从桌上起来,最后慢悠悠偏头看他。   很奇妙,也很默契,都没有开口或说话,保持了难得一致的安静。   “你……”施灼忍了半天憋不住了:“你丫的没睡觉!”   商辂嗓音发懒发倦地嗯了声。   “你……你丫的装睡。”施灼继续瞪着眼睛,继续控诉。   商辂还是一声嗯。   “你……你……”施灼开始语无伦次了,拿着手指着商辂。   商辂笑了一下,“我什么?”   “你……你……死定了……”施灼磕磕绊绊说着,不再看商辂左右一顿扫射,确保店内没人后拔腿就跑,快得都能掀起一杆烟。   商辂没去追他,他怕施灼这个人形爆竹自燃自爆,不仅把自己炸了,也把他给炸了,为了人心安全着想,商辂决定让施灼自己冷静冷静。   一人顶十个人热闹的施灼走了,商辂坐在椅子上缓了会儿,想起某人在偷亲前一连串类似进行神秘仪式的嘀咕声笑了一下,收拾好施灼抛弃的电脑:“跟我走吧。”   可能是成了透明人的原因吧,施灼宛如人间蒸发般消失了两天,第三天凌晨给他发了一个电脑的emoji表情。   商辂第二天醒来时才看见,拍了张电脑的照片发过去。   施灼没回,但头顶的“正在输入中……”却变了又变。   变了五六次后商辂甩给施灼一张聊天界面截图过去。   -还没输完,写小作文?   很好,施灼又消失了。   这次他消失的时间不长,就一天,下午一大节课商辂收拾完课本就看见某个人探着脑袋在门口东张西望。   商辂出了教室,对着一眨不眨盯着他的施灼问:“找谁?”   “商辂。”施灼扭过头,又扭回来:“你认识?”   商辂唔了声,逗着玩:“算认识吧。”   施灼心说你丫的还玩上瘾了是不,探出手:“电脑还我。”   “跟我来吧。”商辂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施灼掌心。   施灼缩回手,不甘不愿地跟在商辂身后。   这是他头一回来D校区男寝室楼, D校区寝室楼不如B校区带客厅的套间豪华,但也是标准的四人寝。   商辂从柜子里拿出施灼电脑包,“你要再不来找我要,我还以为你要便宜我了。”   施灼嘟哝了句鬼才便宜你,抱着自己电脑包就要走,商辂先一步挡住寝室门:“着什么急。”   施灼急刹车脚下一停。   *的,商辂这家伙该不会要秋后算账吧。   如果真是秋后算账的话,他真是亏大方了,就那么蜻蜓点水的一下他还什么都没感觉到呢。   施灼瞅瞅商辂胳膀,又瞧瞧商辂腰腹,他记得商辂有八块腹肌,要真干起来,商辂一拳就能秒了他,这也是他这么多年没和商辂动过手的原因,毕竟好汉不吃眼前亏。   施灼不由自主地咽咽口水,攥紧了电脑包:“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   这问题有点蠢了,商辂好整以暇道:“就说说你那天偷亲我的事。”   *的,真是秋后算账。   那他这不就是自投罗网吗?   施灼梗着脖子,气势很足,前提是忽略红成一片的脖子:“事情就是你看见的这样,是我偷亲了怎么样……”又说:“你要是觉得恶心的话我也没办法,但我知道一款很好的漱口水可以分享给你,前提是你不许揍我……”   “不用。”   “什么不用?”   商辂真觉不能再让施灼胡乱跑偏下去了:“不用推荐漱口水,也没觉恶心。”   “嗯?”施灼眨眼的动作变得迟缓了,像是开了零点五倍速,不厌其烦地又次求证:“真的假的?”   商辂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走近说:“真的,骗你我有什么好处。”   而且重点也不是恶不恶心,而是你好端端亲我去做什么吧。   施灼懵地哦了声,吃了定心丸心思又开始活跃。   商辂不清楚施灼心里的弯弯绕绕,正想说些什么赶紧把正事办了,虽说现在时间地点场合都不对,但再给施灼哪怕一秒时间施灼都跟猫似的,一不留神又给你搞出些噼里叭啦的动作。   商辂嘴唇张合一瞬,正要说话,施灼抢先道:“我决定了。”   你又决定什么了,商辂现在是真怕了施灼。   下一秒,他就得了回答。   只听施灼铿锵有力地掷下四个大字:“我要追你。”   商辂:“……”    第145章   很难说施灼追人到底用不用心,大二课程多,施灼却每日到计科院报道,不仅如此还时不时在微信上对商辂嘘寒问暖。   -今天气温一度,有风, 记得穿外套。   商辂洗完漱拿过手机一看,靠在椅子上打字。   -你成行走的天气预报了?   施灼那面挺长时间没回,商辂撂下手机,视频通话过来了,按了接通,施灼穿着睡衣,顶着鸡窝头控诉:“你能不能有点良心。”   施灼刚醒,嗓音透着股黏糊劲:“我今天没有早八,亏我前一天晚上还定闹钟提前起来提醒你,结果你就这么说我,真是白白浪费了我的良苦用心。”   “这么说还是我的错了?”   “嗯。”施灼很坚定地说:“就是你的错。”   商辂笑了一下,明智地不和这个当代诡辩学家争吵,手指按在屏幕中施灼炸起的一缕头发:“得了,快回去睡个回笼觉。”   施灼嗯了声,从上下打架的眼皮不难看出这人困成什么样子,但仍不忘再次提醒:“记得穿外套。”   “行,穿外套。”商辂懒懒应着,十一月大幅度降温傻子不知道穿夹棉外套。   施灼已经躺回床上, 蒙上被子,声音微弱地从听筒里传出来:“那我挂了哦。”   一深一浅的呼吸声穿透了手机,商辂数了会儿施灼睫毛才挂断。   手机合上,早八课本没来及找,黎高阳和华霄一左一右包围过来。   华霄细了细眼睛:“对象?”   商辂看了华霄一眼,没有说话,他与施灼的关系很难界定,尽管施灼说追他。   华霄自动当成是默认的意思:“我刚和阳子抢马桶,就听你声贼温柔的哄嫂子睡觉。”啧啧几声感叹着:“室友两年头一次听你这声。”   黎高阳也跟唱双簧似的胡乱猜测:“迟月窈?”   这个商辂倒是回答了:“不是。”   见两人还有追问下去的架势,商辂抽出早八课本到桌上,直截了当道:“还有十分钟。”   两人一对视霎时什么都不说了,抄起书就走。   商辂上午满课,下午是节体育课,体育课十至十七周,今天正好体测,大二空课太少, D校区进能选的体育课开选即空,商辂只能选了个较近的C校区排球。   商辂早到了几分钟,从操场入口下去,瞥扫到某个坐在观众席的人,抽出手机拍了张照片,发给某人,趁人低头看手机的功夫走到施灼身后:“怎么来了。”   施灼才点开图片,声音骤然出现,向后缩了缩,顶着一脸我真是体贴到无敌份上的表情说:“你今天体测,我担心你一千米后走不了路。”   商辂一下就不说话了,他真心觉得施灼对他体力有什么误解。   施灼拍拍商辂肩膀:“你放心,我不会笑话你的,毕竟我在追你。”   商辂盯着施灼在他肩上作乱的手看了阵,没有任何留恋地拿走施灼手腕并丢开。   体育课女生先跑,女生测试结束后体育老师带男生热身。   今日有风,操场地势开阔,寒风猎猎,吹得商辂额发凌乱,眉眼却专注地目视前方。施灼坐在观众席上舔舔嘴唇有点后悔,早知道带上画笔了。   一声令下,站在起跑线的人尽数涌出。   最开始是均速的,距离逐渐拉出,目标也就更清晰了。   商辂高三转学到江宁,高三没有体育课,更遑论运动会,这还是他头一次见商辂跑步。   他外套脱下了,穿着里面的长袖黑T ,兜着风向前跑,冷峻的眉眼看不出情绪,没有疲惫,没有焦躁。   商辂不紧不慢跑着,始终处于一个中间位置,直到最后半圈的时候才开始加速,施灼跳下观众席抱着电解水走到标好的终点位置。   商辂是第三个到终点的,因惯性跑了几下,最后稳稳站在绿色草坪上,只有额角的一点汗珠以及略显不稳的呼吸声判断出他跑了一场仅用时三分的一千米。   施灼递着电解水给商辂。   商辂没和施灼客气,说了声谢水拧开喝了两口,盖上瓶盖时轻易从施灼这种倨傲的脸上读到点闷闷不乐。   他的心思太好猜,尤其是在面对商辂上,从来不会掩饰自己的喜怒哀惧。   商辂微不可查地叹气一声,手臂搭在施灼肩膀上。   是秋末冬始,飒爽又带着寒冷的季节,但商辂偏带着热烘烘的气息过来,扑得施灼颈侧红了一下,像是枫叶叶尖上最早变红的那一点。   “你做什么。”施灼侧过头,语气不是很自然地质问,商辂靠得太近了,脸上的每一处细节都能看清。   商辂说:“腿软,肩膀借我靠会儿。”   施灼哦了声,很勉为其难地说:“好吧。”   风吹得远处树叶簌簌动,在短暂的十秒内他们保持了长久的寂静,最后是风拂过施灼带着弧度的发尾,发尾摇摇晃晃戳到商辂脖颈,商辂伸手按了按和施灼本人性格一样的头发。   动作来的突然,充当人形支架的施灼珊珊回神,侧目间撞上商辂正在看他的眼睛,黑而深邃。   眼皮不由自主地一跳,施灼咽了咽干涩的咽喉,忽然就脑袋一抽道:“你这体力也不行啊。”   话脱口而出,施灼一咬舌头。   说错话了,忘了还在追商辂。   施灼神情恹恹,有点提不起劲儿了,想道个歉,商辂搭在他肩上的手虚握成拳,敲了施灼肩膀三下,声音比从他高五厘米的位置上飘下来:“往日的聪明劲儿哪去了?”   傻了吧唧的,给你创造机会都看不出来。   话题跳跃太快,又没什么前后文联系,施灼想问他哪里笨了,体育老师已经按下最后一名的秒表成绩,叫嚷着排队登记成绩。   体测完毕就可以离开,商辂也没再“腿软”,拿着电解水和施灼一块去C校区食堂吃饭。   “你真的有八块腹肌吗?”施灼话多,从操场往外走这一路说个不停:“我怎么有点不相信呢你都有腹肌了体力怎么还能这么差才一千米腿……”   话说到一半,商辂拽住施灼小臂:“看路。”   施灼脚下一刹,堪堪稳住不至于在拐角撞上一个穿着一身类似夜行衣的黑衣人,再一看这黑衣人是曲南笙。   曲南笙低着头走在路上,因施灼也停下,目光在空中相交上,很快错开,随即曲南笙黑得不见底的眼睛看都没看施灼,机械似的调转方向,拐向别处。   施灼嘀咕了句:“有病吧。”   设计大赛决赛已经过去一月,当初这事闹得大,线上线下全部发布声明,即便没强制曲南笙退学,他在校内日子也不好过。   商辂对施灼评价不置可否,回头看了曲南笙眼,却只看见曲南笙消失在岔路口前一闪而过的背影。   商辂没再理他,注意力重回到叽叽喳喳的施灼:“想吃什么?”   “大盘鸡。”施灼答得又干脆又利落。   如果把施灼比做一个正在闯关打怪的像素小人,那么他头上的进度条将会一直是百分之九十九点九循环,好似一头扎进了追人的汪洋大海里。   模型设计大赛初赛结果出得快,十二月初入围名单就出来了,可能是老天爷敬佩施灼跨行业的勇气,让施灼踩了个狗屎运,入了围。   施灼借着感谢商辂倾情相助的名义请客吃了顿烧烤。   坐在红色塑料椅上,烧烤飘香与油烟味一块传过来。   串成串的烧烤整齐罗在铁制铁板里,四周叫好碰杯声不断。   施灼穿着薄款羽绒服,拿着烤串,少了点喝的浑身不对劲:“我想喝酒。”   商辂掀开眼眸,嗓音淡淡:“所以?”   “就一杯。”   商辂并不说话。   施灼试着打商量:“就一点。”   商辂依旧没有做出回应。   施灼憋不住了:“吃烧烤不喝酒香味少一半的好不好。而且我只喝一点保证不会像上次一样。”   “哪里来的鬼扯道理。”   施灼绞尽脑汁找道理的模子好笑,左右有他看着只喝半杯不至于醉虾上身,商辂叫了两瓶冰啤。   施灼挺听话的,说到做到,平均下来吃三个串才喝一口酒,完全是起个调味作用。   “复赛参加吗?”商辂吃得差不多了,拨了下烤串问。   施灼弯弯绕绕瞎琢磨一鼓作气:“参加!”   商辂托着酒杯漫不经心笑了通说行,只可惜施灼注意力全在串上,只听见了声。   吃过饭施灼去付钱,都不着急回寝,外加今夜温度不算太低,就这么沿街行走倒也自在。   施灼跳到路缘石上,歪歪扭扭地往向前,两侧街道向前延伸着,像是看不见的长街,这里是条老巷烧烤街,车辆少电驴多,混杂着三五成群的吆喝。   “这条街和弄堂很像。”   商辂站在施灼外侧,防止他一不留神摔下去,导航着哪里有便利店去买点罐装蜂蜜,听见这话抬头看了前方一眼。   “是挺像。”   “那当然。”施灼指着自己眼睛,很得意:“我们美术生的眼睛可不是吹的,贼好使。”   “真能借坡下驴。”商辂手机点了下施灼腕骨:“看路。”别看我。   路缘石风吹雨打,凹凸不平,施灼走得绊绊磕磕,落后了商辂小小半步,明明只是喝了一杯,却有些微醺了。   他盯着商辂斜前方的肩膀,恍然想起在高中时,他与商辂晚自习同时下课,明明顺路,却偏偏各走各的,他跟在商辂后方,每每看着商辂校服下清瘦但不羸弱的背影都想套个麻袋狠狠揍一顿。   没有缘由。   但他不敢,也打不过,只好脚下生风,在走到前方与商辂身影交错时发出一声讽刺意味满满的哼。   而现在……   他整个人跳了一下,伸着胳膀揽上商辂肩膀。   商辂被勒的向后昂了下,站稳后眉梢一挑:“又搞哪一出?”   施灼小臂内侧柔软肌肤贴在商辂喉结上,上下滑动时带来细小电流,电得施灼脑袋不好使了,谎话张口就来:“我脚崴了,要扶着。”   配合次数太多了,商辂难得逆反回:“怎么样严重吗?需不需要去医院。”   “不用不用。”施灼说:“你扶着我走就好了。”   “真的假的。”商辂扯下施灼捆着他的手臂,在施灼脚腕处一顿扫描。   施灼被看的心虚,一只脚不自然后缩了些。   商辂就静静看着施灼。   施灼眨巴着眼回视,企图用拙劣的演技感染唯一的观众,但很可惜,唯一的观众没有心,不为所动。   演员败下阵来,施灼摇了白旗一屁股坐在路缘石上,也不管干不干净了,带点埋怨劲儿:“商辂,你怎么这么难追。”   商辂怀疑自己听岔了。   他难追,他哪里难追?   商辂这么想也就这么问了。   施灼开始伸手指数:“你看,我天天在你面刷存在感,有事没事就去D校区找你吃饭,哦,对了,还对你嘘寒问暖来着……”   说到这个施灼来气了:“你不仅一点感觉没有,还说我是天气预报。”   施灼存在感确实刷得足,但施灼每每来D校区食堂吃饭热情程度是看见商辂时的两三倍,让商辂怀疑施灼根本就是馋D校区食堂饭菜。   当然这些商辂都不会说。   老旧蒙了灰的路灯照射弧形边缘是商辂脚下,他站在暗处朝施灼直直伸出手,指尖带着暖色调的光:“走不走?”   一站一坐,声音落下时便多了些许温和。   施灼揉揉耳朵,搭上商辂掌心借力站起来,非要占个口头便宜:“算了,我大人不计小人过。”   在学校门口分别后,施灼踩着石子路穿过小树林,边继续在手机上搜索追人攻略。   虽然他嘴上说着商辂难追,但谁叫他喜欢呢。   小树林外置有木头长椅,环境幽静又宜人,一向是情侣的约会宝地。   施灼目不斜视穿过石子路,迎面撞上一男一女。   女生是许久不见的迟月窈,至于男生……有点眼熟,没想起来。   “施灼?”迟月窈道:“才回来?”   施灼点点头,视线不自觉绕到男生身上。   这男生长像清俊,带着股淡淡书卷气。   施灼盯得有点久,男生不好意思笑笑。   迟月窈解释说:“我男朋友。”   施灼愣了一下,倏然想起这人是那天篮球PK赛给迟月窈送水的男生,没成想这么快……   与迟月窈分别没有两步,手机重新打开,追人攻略界面映在眼中,施灼追上迟月窈,横冲直撞地说:“我有点事想问你。”   迟月窈一顿,和身边的男生说了几句话,然后找了个林边的空位坐下。   施灼刚还大大方方,现在真开口时到扭捏上了,迟月窈只好主动一点:“怎么,有什么需要我帮忙?”   “算是吧。”施灼模棱两可地嘀咕句。   迟月窈没有生气,反倒一语中的:“和商辂有关吧?”   “你怎么知道?!”   迟月窈举着手机到施灼:“唔,贴吧双王之争的板块都要磕死了,估计也就你和商辂不知道。”   施灼掏出自己手机,细细看起。   板块里都是这段日子讨论他与商辂关系的帖子,广大校友的眼睛都不瞎,施灼这阵子都快住在D校区的事实有目共睹,嗑糖学家全在直呼磕不完,简直是天天过年吃大餐。   施灼一条条浏览,偏偏嘴上说着:“磕什么磕啊,商辂简直难追死了。”   施灼声小,但挡不住这块安静,迟月窈听的一清二楚,略感诧异:“你……和商辂没在一起?”   问得好奇怪,施灼屈了一下腿,当初艺术楼那事就是迟月窈告诉他,施灼也不介意如实相告:“我还追他,但他太难追了。”   迟月窈一滞进而反应过来,唇边无奈失笑,直觉施灼当真玩不过商辂。   施灼泄气的太显眼,像根失了水分的小白菜,迟月窈挑起话题:“所以你是想问问怎么追商辂吗?”   施灼嗯声:“你和商辂高一、高二一个班,家里离得又近,应该比我了解多。”   “这个简单。商辂喜欢直球的,你直接表白他肯定答应。”   施灼:“……”   施灼指着自己,真诚脸:“你觉得我很好骗吗?”   迟月窈强忍笑意说:“怎么追商辂我不清楚,但你表白商辂会答应却是真的。”   “为什么?”   “他喜欢你啊。”   “嗯?!”   ……   商辂拎着给黎高阳从楼下超市带的自热火锅解锁开门,并制止了黎高阳拜他为爸爸的想法,去卫浴冲了澡,洗去一身烧烤味。   随手拉开椅子坐下,台式日历立在桌上, 12月11日上画着一个清晰的圈。   -商辂,你怎么这么难追?   商辂喉间闪过一声哂笑,打开电脑,准备继续完整未完工的任务。   挂在电脑的微信叮叮两声,某个简笔画小人的头像弹出来。   -我决定了!   还带个感叹号,这是又决定了什么惊天动地大事情?   商辂敲了两字过去。   -什么?   施灼回得迅速,像是提前打好了文字,只等他问。   -我要向你表白!   -在我生日这天!   商辂:“……”   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又受什么刺激了?   而且……你和我表白,为什么选在你生日?    第146章   施灼是12月11的生日,以前关系一般商辂没送过礼物,现在不一样了,礼物蛋糕祝福都得备上,不然某人太能挑理,以免自己招架不住。   商辂从3D打印服务中心出来,拎着准备好的生日礼物回寝,在路上接到了施灼电话。   背景有汽车的鸣笛音, 施灼耳朵一动,后背从椅背上直起, 张口就是查岗的架势:“你出去了?”   商辂嗯了声说:“给你买生日礼物去。”   贴在耳侧的声音消失了会儿,之后是施灼瓮声瓮气的嘀咕声:“搞什么。送人生日礼物这种事情不都是需要保密的吗?”   还挺有仪式感。   商辂漫不经心点评着。   施灼嘴上说着保密,却连两秒都没坚持住,开始明目张胆地试探了:“那个……你送我什么了?”   “保密。”商辂拿施灼的话回他。   施灼一噎,开始闷不吭声装死。   商辂乘自动楼梯进了地铁,随口问:“最近忙什么?”挺长时间都没见到人。   提到这个施灼来劲了,美滋滋地说:“忙着表白的事。”   商辂侧过头微不可查笑了声,挑了个空位置坐下说:“怎么?表白前不能见面,你以为是结婚啊。”   施灼抓到关键词, 一击就中:“你想见我?!”   这声激动意外的都能穿透手机,商辂跟逗猫似的回:“你觉得是什么?”   施灼不说话了,安静了, 一面是确定自己猜对了而得意, 另面是羞窘于自己太沉不住气,便小心地放低声说:“我觉得……你就是想见我。”   商辂摩挲了下身侧的纸质礼品袋,模棱两可地说:“算你说对了。”   施灼呼吸一停,很快就得寸进尺:“什么叫算我说对了,明明就是对的。”   商辂说:“行,是对的。”   有一搭没一搭唠着说着,直到到站施灼才挂了电话,当然仍不忘刨根问底一顿生日礼物到底是什么,最后让商辂用打太极的方式给打发走了。   可能是真计划着“结婚”吧,施灼足足一周没见他,最多不过开个语音通话,也不知道一个人瞎倒腾什么。   搞得施灼这个表白的人没怎样,商辂这个接受表白的人倒不安起来,以施灼的秉性真的很难不担心这人会不会把天给捅出个洞来,然而再连威胁带撒娇地让他去找五彩石。   商辂凌晨卡点给施灼发了条生日快乐,发完打着呵欠准备睡觉,施灼一个烟花特效发过来。   -被我揪到了吧!   困意一下消散了,商辂也发了个烟花特效打着字回:真厉害。   -用你说。   商辂无语了,和施灼随意聊了几句,才问:明天什么计划?   -保密!   施灼和这两字杠上了?   两人第二天都有早八,没聊太久只聊了半个点就睡了晚安,商辂第二天三节课,上午两节语言程序设计,下午一节操作系统原理与应用,出教学楼已经是下午四点。   一旦步入十二月,太阳式微,天黑得出奇快,正想问问某人要保密到什么时候,施灼来了消息。   一条定位配两个大字。   -速来!   整得还挺急切。   商辂回句收到,点开定位,是一处观景台。   看星星,看月亮,聊诗词歌赋吗?   商辂笑了笑,踩着枯枝落叶走出校门。   咯吱——   “你做什么去——”闻冀画着未完成的设计图,瞧见施灼又是穿上昨天新买的棉袄,又是戴上羊羔毛桶帽,最后拿上一个礼品袋,扯着脖子喊了句。   “我表白去——”施灼没瞒他,风风火火关了门。   施灼计划的很好,先顺路取个蛋糕,再去观景台,到观景台看星星、看月亮,让这个满脑子只有数字的理工男好好体验一下什么叫人文情怀,然后吃蛋糕,最后表白……而且,施灼看了眼手中的袋子,他还给商辂准备了礼物。   从寝室楼出发,穿过林中铺成的石子小路,施灼一遍遍在心里模拟整个流程,完全没有注意到小树林最深处的一个鬼祟黑影。   林中叶子簌簌晃动,施灼掏出手机准备打个手电筒,脑后一阵钝痛来临,再然后黑色在眼前扩大直到覆盖过所有。   ……   再次醒来时,施灼眼前是一片灰蒙。   封闭的四周只有一扇窗,勉强照亮周围,让施灼判断出这是一处荒废的仓库。   脑后疼痛,手臂酸痛,双手更是被人反绑在背后木头椅子上,施灼试着转转手腕,迎来的只是麻绳刮擦过皮肤的粗粝。   嘎吱——   废弃仓库大门摩擦过地面,发出不堪重负的一声,有人带着高强光的手电筒走进来,随即一个方形的东西被那人踢过来,滑到他脚下。   随着那人走进,借着强光,施灼看清这是他的手机,垂下的头抬起,一双阴鸷恶毒的眼睛撞上来,是曲南笙。   “是你。”施灼眯了眯眼睛,顶着手电筒强光瞥着曲南笙,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明面上玩不过就搞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曲南笙没有动作,只站在施灼眼前,他眼下皮肤乌青,像多日没睡好觉疲惫到极点,偏偏眼瞳黝黑渗人。   曲南笙心气高却又没有足够实力匹配,这点心气就变成了见不得别人好。   尤其事经决赛抄袭一事,无论他走到何处身处何时只要熟悉他这张脸的人都会对他投来有色眼镜,甚至哪怕不认识他的,在食堂,在路上也能听到议论声。   他就是不服,他就看不惯,不服眼高于顶的美院主任对施灼另眼相看,看不惯施灼一副总是自己很牛逼的高傲样。   凭什么他被记过没收一切资格,而施灼却能参加J市文化节宣传海报设计。   甚至恨恨地想,怎么能怪他呢,如果施灼在排练前多个检查教室的步骤,他又怎么会得到机会……   “说你是阴沟里的老鼠还真是没冤枉你。”   “施灼。”曲南笙双瞳终于有了聚焦,声线平直地叫了一声,随即不等施灼反应,一把攥住施灼下巴:“你现在在我手里,你要是听话的话还能少受些苦头。”   施灼嗤了声:“要做什么尽快做,我赶时间。”   放狠话的同时施灼也估摸打量起周围环境,首先他昏迷的时间不长,其次哪怕他没有商辂的八块腹肌,但也有一米八多,曲南笙光明正大绑架他再转移阵地目标可能性不太,所以他一定还在学校内。   施灼嘴上说着要做什么尽快做,心里却没底,他战斗力本就不行,上次能给曲南笙左右脸各一拳也是占了先机的缘故,更别提现在他行动不自由。   嗡嗡嗡——   两人目光同时聚到施灼地上的手机,手机是电话界面,两字备注,辂哥。   “商辂?”曲南笙看了一眼,胡乱猜测着然后嗤嗤笑道:“和情敌搞一块去了,你恶不恶心。”   “关你屁事。”施灼死死瞪着曲南笙。   地上手机仍在响,曲南笙捡起手机当着施灼的面按了挂断,“我什么也不想做,我只要你跪着——向我道歉。”   施灼怀疑自己听岔了,他自己都是不讲理的杰出代表人物了,怎料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曲南笙如何做到如此理直气壮,好似还他做错似的:“你他*的真有病。”   “道歉。”曲南笙一把揪住施灼头发,强制施灼抬下头。   一站一坐,居高临下盯着掌握在手心里的人,曲南笙前所未有地畅快:“你不是很喜欢扬着下巴看人吗?”   头发阵阵疼痛,施灼不仅身体疼,心也疼。   *的,老子做了两个小时的发型全都毁了。   “跪下来、道歉、说我错了。”曲南笙捏着施灼下巴到变形,手臂、额角全都有青筋凸起,用了十二分力。   施灼怀疑自己骨头都要被捏碎,咬咬牙一脚踹到曲南笙肚子上:“道尼玛的歉,做你的春秋大梦去。”   曲南笙后退捂着肚子呲呲地笑,一脚踹到凳子上,施灼顿时后脑勺磕在都是灰尘的水泥地面上,嗡嗡直响。   曲南笙一把揪住施灼衣领,孤身逼近:“没关系,你不会我可以教你。首先是直起身,然后膝盖开始用力到向前弯曲,最后嘭……碰上地面,很简单的,你不会很牛逼很聪明吗,怎么可能学不会……”   他一边说一边抓着施灼胳膊起来,施灼忍着恶心和阵阵晕眩感,脑袋嘭撞到曲南笙额头:“有疯病就去打狂犬疫苗,别他*的来咬我!”   曲南笙不怒反笑,不再忍让,给了施灼腹部一拳,见施灼疼痛地弯起腰,借机用力下压施灼肩膀,踹向施灼膝窝:“看吧,你根本就没有老师、主任说得那么聪明,连下跪这样简单的动作都需要我教……”   ……   观景台四下无人,连续打了个五个电话后商辂放弃了,边下观景台边给闻冀拨去了电话:“施灼在寝室吗?”   闻冀说:“施灼和人表白去了,不在寝室,辂哥你是有什么事需要我转告声。”   *的,还真是一会儿不在眼下就出事。   商辂说:“闻冀,你听着,施灼在半个小时前约定和我见面,现在人不在电话不接联系不上,你马上拨打报警电话,就说施灼被人绑架了,人身安全可能受到威胁。我现在有急事。”   “啊,啊——!”闻冀想追问,又深知商辂不是会轻易开玩笑的性子,挂了电话反手报警。   商辂一边冷静陈述,一边找到之前调学校监控室加的老师微信,编辑了行申请调监控的微信,同时司机师傅开足马力也在B校区附近一家网吧停下。   商辂付了钱随便找了个机子,黑进学校监控室,在确定目标后闪身出了网吧,抄近路翻墙进了废弃仓库。   那傻逼还挺谨慎,反锁了门,商辂后退一步瞄准目标,一脚踹上。   铁门哗啦一声,开了。   率先看见的就是两道在仓库里扭打的身影。   施灼是被压在地上的那一个。   商辂只判断出了这一点,其他的来不及细看细看了,一脚给曲南笙踹出去。   商辂这一脚用了十二分力,曲南笙整个人都磕在与施灼扭打中挣脱的木头椅子上,有阻碍但滑动的身子还没歇,最后撞到墙壁上才勉强停下。   商辂一把捞起施灼。   施灼脸上脏兮兮的,都是仓库常年堆积的灰尘,头发更是,白色的羽柔服也跟在垃圾桶里滚了三四圈不止,哪里都乱,哪里都脏,和施灼以往的形象大相径庭。   商辂紧紧看着施灼,幸好脸上没什么见血的伤,只是额头红了肿了,但是……手刚搭在施灼腰腹,施灼就嘶了一声,眉心深深地蹙起。   施灼有点难为情,可能是被喜欢的人看去了糟糕的一面,想捂住商辂眼睛,手心里又都是灰,最后只好避开商辂目光,挣了挣商辂放在他羽绒服上的手臂说:“脏死了。”   商辂没说话,用手擦了擦施灼脸。   另侧的曲南笙摇摇晃晃站起来,阴狠毒辣的眼神射过来。   商辂没有多余的废话:“报警了,好自为之。”   随即不再分给他眼神,转向施灼:“能走路?”   施灼先些日子还自导自演脚崴的戏,今天商辂配合了,反倒抹不开了,摇摇头说:“我哪有这么弱不经风。”说着就往出走,但没走两步,被曲南笙踹过的膝盖又一软。   商辂就站在施灼后方,二话不说在施灼身前蹲上身:“上来。”   商辂肩背褪去了点高中时的清瘦,变得更有安全感,但……施灼瞅瞅自己衣服下摆,好脏啊,都怪那个傻逼。   好似猜到施灼在瞎几把琢磨什么,商辂站起身在施灼嘴唇上亲了口,“脏个屁。”随即挽住施灼手臂将人背上。   走出仓库的那条小路,警察与闻冀迎面赶到。闻冀一眼注意到商辂背上的施灼,贼神经:“灼哥,灼哥,你怎么了,谁绑架你了……”   施灼正愣神着,在闻冀一声高过一声的亲切问候中找回跑丢的魂,正想说没什么大事,余光瞥见商辂的侧脸,脑袋轰一下想到那个短暂到不能称之为吻的吻,于是炸了。   施灼嘀咕了句没事就不说话了,任凭闻冀如何叫唤。   商辂带施灼简单处理完伤口,就去了警局。   施灼穿着厚重的羽绒服和棉衣服裤,受得都是些皮外伤,只要膝盖严重些,近一周走路可能不便。   从警局出来后商辂依旧背着施灼,想着打个车,施灼忽然整个脑袋都埋在他脖颈,呼吸喷洒在上面,瓮声瓮气地说:“我好像搞砸了。”   商辂没立马打车,而是继续背着施灼走在这条行人很少,只有路灯的街上:“搞砸什么。”   施灼脑袋焦躁地动了动,发丝戳在商辂颈间皮肤上,一桩桩一件件数起:“我本来计划着今晚看星星看月亮,让你感受一下文科生与艺术生的浪漫,可惜没了,我还给你带来礼物,是条围巾,我原本计划自己织来着,但是太难了,我学了好久都没学会儿,只好去商店里买,不过我也有很用心的,逛了好多家店,还有生日蛋糕,还有……表白……”   末尾的两个字消失在唇齿间,施灼整个人都恹恹地趴在商辂后背上。   商辂低低叹气一声,也说不出原因,只觉胸腔有点沉重,“有。”   “什么?”   商辂说:“你说的都会有。”   “嗯?”施灼还在疑惑。   商辂却不说了,带着施灼回了D校区男寝寝室楼,乘坐电梯来了最顶层楼,然后踩着楼梯去了天台。   商辂找了快砖头,垫上纸,让施灼坐在上面:“你在这里待着,我一会儿回来。”   天台风大,施灼头发吹得更乱了,揪住商辂下摆问:“你做什么去?”   尽管施灼表现的很无畏,但……商辂落在施灼按在他衣摆牵连出褶皱的手指,仍能感受到施灼事后的不安,于是放弃了,给一个人发了微信。   “我哪也不去。”   【叮! 】   【心动指数+5%,HE+5%,HE总进度已达90%。 】   商辂摸了摸被风吹得有点凉的脸,帮他把衣服领子拉上去。   没一会儿一个长款羽绒服里套睡衣睡裤的男生拎着一个大纸箱上了天台,对着商辂打了个响指:“喏,东西给你带过来了。”瞧见施灼,眼睛细了细:“这位就是你找我帮忙的原因吧?”   商辂没给施灼回答机会:“谢了,改天请你吃饭。”   “吃饭就不用了。”那人从纸箱里挑挑拣拣,各种施灼看不懂的机械设备便组装起来:“改日帮我做个爱心代码,追人用。”   “行。”   设备开始成型,施灼也看出这是一支天文望远镜。   施灼看了看商辂,不知怎地有点热。   那人拍拍商辂肩膀说:“走了。”   天台门关上,商辂调试望眼镜参数道:“学生会的,之前出去野营徒步过。”   施灼哦了声,下巴埋在衣领里点点头。   商辂掀眸看了施灼眼,莫名其妙笑了下。   调整好参数,商辂拉着施灼掌心站起来,扶着施灼到望远镜前,“试试看。”   施灼舔了舔嘴唇说好,眼睛放在目镜上,没一会儿,施灼兴奋中带着新奇的声音出现了:“我看见了土星!”   施灼眼睛从目镜上移开,眼睛很星星一样亮:“果然!土星的星环很漂亮。”又说:“你快看!感受一下!”   商辂只好也跟着看去,其实他看过挺多遍,那人是个天文迷,之前相约爬山都得背着个望远镜,爬不动就花钱,然后夜晚观星。   今天是施灼生日,商辂不介意再配合一下:“是漂亮。”又问:“还想看什么?”   “月亮!”施灼提前想好了答案。   “行。”商辂将物镜对准月亮,放大,然后让施灼看。   月球表面有许多圆形的沟沟壑壑,深深浅浅的白色覆在上面,在周围一片黑的对比下十分鲜明。   之后商辂有给施灼看了月球上的哥白尼环形山、金星、木星……   最后施灼意犹未尽地说:“等下次再看,我要带上画本,用油画将它们都画下来,一定超级好看……”   商辂并不打扰施灼兴致勃勃地规划下次安排,只静静听着,等施灼计划完全部才说好。   被绑架在仓库的恐惧逐渐消散,商辂接了个电话,说:“我现在要去取个东西,你是和我一块下去还是在这里等我。”   “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商辂狐疑看了看施灼:“这么好说话。”   施灼嗯嗯点头:“从今天开始我要做一个讲道理的人,因为曲南笙太不讲道理了,明明是他的错,还让我下跪道歉,我不想和他变成一样的人。”   商辂本来沉着一张脸听到后半句没忍住笑了,摸了摸施灼下颌:“真励志。”   “你嘲讽我!”施灼不乐意了:“我说真的!”   “嗯,真的。”商辂说:“我相信你。但你是你,他是他,永远不一样。”   施灼咽了咽口水,商辂托在他下巴的手存在感一下就变得鲜明了:“好吧。既然你不想让我讲道理我就不讲了。”   商辂:“……”   商辂敲了施灼下巴一下说:“五分钟。”   商辂走了,天台安静了,施灼低头脚尖踢着小碎石,摸摸还带着另一个人体温的下巴,又碰碰嘴唇,最后下巴掩在衣领里。   不到五分钟商辂就回来了,他手里拎着一个蛋糕盒,要解开蝴蝶结,手刚搭在丝带上就被商辂按住了。   商辂侧目看他,“做什么。”   “商辂。”施灼下巴从领子里拿出来,一字一句很慢很慢地问:“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啊?”   商辂不答反问:“亲都亲过了,你说是什么关系。”   -商辂喜欢你啊,你看啊,如果他不喜欢你,以商辂的秉性怎么会允许你追他,允许贴吧论坛里的帖子舞得虎虎生威,而且又是帮你打篮球,又是带你去校医室……   迟月窈的话在耳边回荡,施灼无形中多了点勇气:“你是不是早就喜欢我了。”   “你猜。”   “猜什么猜。”施灼确定了:“明明早就喜欢我,还让我追你,真不讲武德。”   商辂举一下手,笑了:“这你可就冤枉我了,是你说要追我。”   施灼一哽,不说话了,扣上帽子开始自闭。   大约是又在心里进行着啊啊啊真是该死的我当时为什么要这样说为什么不直接表白真的是无语……之类的话。   蛋糕盒子打开,插上蜡烛,打火机声响,火苗亮起。   眼睛里有火苗在倒映,施灼摘下帽子:“算了,我大人不计小人过,这次原谅你了。”   商辂小人不计大人过,说:“生日礼物在寝室,一会儿去取。先吹蜡烛,许愿。”   蛋糕不大,上面也没什么文字图画装饰,看得出来应该是商辂现定制备注加急的,但施灼很满足,他吹灭了蜡烛,许下愿望。   蜡烛灭了,台上的光消失了,但不暗,因为有月亮。   “生日快乐,施灼。”   施灼抬起头,因许愿合上的手指落下,他看着商辂深邃明亮的眼睛,仿若看见高三之际在迟月窈背后的商辂,于是手撑在垫着卫生纸的砖头一角上,倾了倾身子,不是很适应地在商辂嘴角亲了一下。   一触即分,短暂但深刻。   “希望你能永远……”商辂停顿了一下,目光由施灼沾着仓库灰尘的棉袄移到施灼的眼睛上,补充上后半句:“永远这样没心没肺地开心下去。”   施灼仍为方才的主动而羞窘,虚张声势地为自己壮胆:“什么叫没心没肺,重来。”   “行。”   商辂说:“那就是——”   “希望你永远开心。”    第147章   从天台下来,商辂带着施灼回了寝室,才晚上九点,华霄和黎高阳都不在寝,施灼跟在商辂身后忍不住东张西望,像是在找自己礼物的小动物。   商辂按了按被风吹得高高蓬松头发,打开书桌侧面柜子,从里面拿出一个包装袋递过去:“送了几个你。”   施灼:“?”   施灼垂着眼看着手中的袋子,袋子上印有“ 3D打印服务中心”几个加大加粗的红字,他怀疑是商辂随便找了个袋子就装送他的礼物了。   啊,好随便一男的。   施灼心里腹诽不停,手上动作却不含糊,坐在商辂书桌前的椅子打开袋子。袋子里装有五个牛皮纸颜色的纸盒。   施灼疑惑地瞅了商辂眼,才打开第一个盒子,盒子掀开,施灼最先看见的一团黑色的东西。   施灼愣了愣,从纸盒里拿出,终于看清了那东西的全貌, 那是一个PVC材质的小人, 黑色的东西是小人的头发。   小人不大,只有他手掌大小,穿着一身黑白相见的校服,单肩背着书包,又酷又拽,立在手心眯眼看人的样子栩栩如生,倨傲中又带着点得意劲儿。   是他。   “是我哎。”施灼有点激动。   商辂一手搭在椅背上,在他身后微不可查地笑了声:“都说了是送了几个你,怎么现在才反应过来。”   施灼直觉商辂在暗示他笨,十分大度地放他一马,继续眨着眼凑近去看这个小人,脑袋挨得近,眼睛也近距离观察得出结论:“好可爱。”   商辂就又笑了:“怎么还带夸自己的。”   施灼转头看他:“你不夸我我只好自己夸自己了。”   “我也没说不夸你啊。”   施灼立正了,一副等夸的样子。   商辂没施灼那么直接,拨了下施灼下颌,让这人目光回到小人身上,然后说:“看见了吗?”他指着小人的右侧脸颊:“你的小痣。”   施灼右侧脸颊有一颗棕褐色小痣,很小,正常社交下根本发现不了,商辂也是在施灼醉酒那次才发现。   施灼摸了摸小人脸上的小痣,啧啧几声:“看不出来啊,你居然还有一双擅长观察的眼睛——”   后半句消失了,侧头调侃间嘴唇擦过商辂鼻梁。   施灼感受到的是硬挺,商辂感受到的却是柔软。   商辂站在施灼身后,手按在椅子的扶手,俯下的身子带着逼人的气息靠近,是如影随形锁定猎物的摄人气势。   无论是气氛还是氛围都太好了,施灼咽咽口水犹豫着要不要亲上去,但他今晚已经主动一回了,有点难为情。   想拉开一点距离,继续看没拆完的小人,身子便向后撤了撤,商辂却追着吻了上去。   是亲过两回的关系了,但这次明显和前两次不一样,没有一触即分,没有转瞬即逝。   施灼闭着眼,太阳穴突突地跳。   坐在椅子上的身子不知何时换了个角度,由原本不方便接吻的一前一后变成了面对面,商辂搭在扶手上的手也以一种控制欲极强的姿势按在书桌桌沿上,将他圈在这一小块。   D校区寝室楼是老楼,不隔音,有吵闹声隐隐约约从面外传进来,明明已经是大学生了,能光明正大地谈恋爱了,但施灼还是没来由的紧张,太没出息了。   好似察觉出施灼的不安,商辂抚了抚施灼手背,让人安心下来后,才磨着施灼唇缝,让人将嘴唇打开。   舌尖小心翼翼地碰上不足半秒就缩了回去,商辂睁开眼,看见眼睫簌簌抖动的施灼,笑意在眼瞳中一闪而过。   平日里跟个老虎似的张牙舞爪,现在倒是心虚胆小上了。   鉴于施灼是第一次谈恋爱今晚又负伤导致不太在状态,商辂没太过分,最后磨了一下施灼嘴唇就退出去了。   没有亲太久,连五分钟都没有,施灼呼吸却有点粗重,也不知道是憋的还是身体素质太差肺活量低。   商辂从桌下拧开瓶矿泉水递过去,施灼喝了两口,错开商辂目光趴在桌子上,脑袋都藏在手臂里,最后搓着脸起来去拆下一个纸盒。   商辂也不打扰他,靠在桌沿目光专注看着施灼手中动作。   另外四个小人一次拆开,有在弄堂初见时穿着身短袖短裤拿着大棒子的施灼,也有在江大时无时无刻不打扮得出挑的施灼,更有商辂错过的、不在的小学和初中的施灼。   商辂指着最后两个小人说:“向外婆要的照片。”   五个小人排排坐,施灼越看越开心:“怎么做的?”   “向你取经。”商辂说:“那天看你建模想到可以用3D建模技术先建模成Q版的小人再打印出来,于是就有这个礼物。”   施灼哦哦点点头:“我决定了,我要苦练建模这项技术。”   “怎么,准备等我生日时再送我?”   施灼一打响指:“算你说对了!”   “还是别了。”商辂又摸摸施灼触感柔软顺滑的头发,“我担心我找不到我眼睛。”   “怎么可能找不——”   “到”字直接吃了,施灼说:“你嘲讽我学不会!”   商辂偏过头,不说话了。   “你别笑。”施灼抽出桌面笔筒的水笔,一敲桌面:“严肃点!”   商辂攥住水笔的另头,转头时眼尾还残留着点笑,一语双关道:“你也老实点。”   施灼松开水笔切了声,“你知不知道你今晚扼杀了一位即将成长起来的、在未来会变得极为伟大and杰出的建模师,做好后悔的准备吧,少年。”   定语还挺多。   商辂说:“后不后悔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要不阻止你可能把我形象毁了。”   施灼又是一声啧,想说你能不能对我有点信心,瞧见桌上的生日蛋糕,一下抹到商辂脸上。   商辂没料到施灼突然偷袭,反应不及时让施灼得逞,攥住施灼手腕,想以彼之道还彼之身寝室门哗啦一声开了。   “商辂,瞧我和霄子带回——”   和施灼对上眼,黎高阳猛然退出寝室:“不好意思,走错——啊,没有啊!”   “带回什么了?”商辂抽出张纸巾去脸上奶油,及时插话问。   黎高阳尴尬地提提手:“烤串。”   另边华霄也推开黎高阳只开了一半的门,钻进去,第一眼瞄见施灼,身为贴吧十级冲浪选后,其中的弯弯绕绕华霄也有了解,朝商辂挤挤眼。   事情怎么发展到这一步不记得了,只知道施灼和黎高阳、华霄一一打过招呼后,大伙围着桌子又撸了几个串。   最后施灼打了一个嗝,商辂见也十点了,收拾掉竹签和铝泊纸,“走,我送你下去。”   黎高阳左瞧瞧右瞧瞧,然后十分没眼力见:“为什么要送啊?”   商辂、施灼、华霄同时看向黎高阳,黎高阳摸摸脑袋。   商辂说:“施灼膝盖受伤,走路不方便。”   商辂扶着施灼出寝室,乘坐电梯下楼, B 、 D校区太远,需要乘坐校内公交。   这个点校园内的人不多了,活跃了十多个小时的校园安静下来,只有夜风,商辂默声看了施灼片刻,走上前手伸进施灼口袋里,与他十指相扣。   放一只手绰绰有余的衣兜商辂一进来就变得狭小,但商辂体温比他高,施灼舒服地与商辂相扣,嘴上却得理不饶人:“你自己没有口袋吗?”   商辂并不答,只说:“等我回寝就与黎高阳和华霄说,不是因为你膝盖受伤才送你,是因为我在我和你谈恋爱。”   施灼愣了一下,继而反应过来是自己情绪太不懂得掩饰,另只手拉上衣领,低头不看商辂,脚尖在带着点薄雪的路面画圈:“也不用,顺其……顺其自然就行。”   【叮! 】   【心动指数+5%,HE+5%,HE总进度已达95%。 】   商辂笑了一下,没再说。   公交车停下,商辂和施灼一块坐在后排,大约还在因方才的事懊丧,施灼侧对着窗户,看着倒退的夜景,一手搭在一小块横条的窗沿上,另只手与商辂十指相扣。   乘坐五分钟校内公交,公交车在B校区停下, B校区男寝室楼也有电梯,目送施灼上电梯后商辂才离开。   脱下羽绒服,施灼没着急换睡衣,而是把商辂送的小人用玻璃罩罩上,一个挨着一个将它们摆放在床头。   然后拍了张照片,作为自己的朋友圈封面。   另面商辂一回寝时,就收到施灼卡点给他发的微信。   -晚安,来自未来但已经被你扼杀的建模师。   戏精啊。   商辂靠在施灼坐过的椅子上笑了声。   -晚安,来自你现在的男朋友。   大二上进入期末复习周,一学期课程基本都结束,图书馆也都成了晚五点下班高峰期的菜市场,哪怕每日晚上图书馆选座时间到就登陆,抢不到座位的情况也是十之八九。   建院和计科院期末都是闭卷考,任项明在微信上和他哭诉抢不到座位约定他到校外自习室复习,商辂没拒绝,带着书本和任项明一道去了自习室。   施灼最近也忙着复习,两人见面时间少了些,临近中午施灼发来消息。   -你在哪里!   商辂直接发了个定位过去。   不出二十分钟,身侧空位风风火火出现一人,这人全副武装,口罩帽子围巾一个不少,拿下书包才一一卸装备,露出干净清爽的一张脸。   注意到商辂目光,施灼眯起眼睛看他,做口型:好巧哦。   商辂无声哂笑一下,点了点头,是哦,好巧啊。   施灼学得服装设计,期末有实操实践性课程,也有需要背诵的理论性课程,商辂也是同理。   施灼摆上书和课本,拿着杯子接了杯热水,回来从商辂背后路过,余光瞄见一条蓝黑拼色的围巾,脚步一下停了,眼睛睁着老大。   他被曲南笙绑架时买的围巾掉在地上,他事后也有回去找,但没找到。   施灼回了位置,摸出便签,刷刷写下几个大字,推给商辂。   -围巾哪里搞来的。   商辂接过便签纸没立马回,而是看向施灼,施灼给他一个快点的眼神,商辂只好提笔写字。   -不是送给我的吗?   -别转移话题。   -被人捡了去,事后在表白墙上发了则寻物启事。   施灼收到便签看了看,指尖笔转了个半圈,重新推回商辂。   -别打扰我了,我要开始复习了!   便签夹近书里,都开始为期末复习,七点左右任项明肚子叫了几声,伸个懒腰活动筋骨,见天色已晚收拾好书包给商辂发了微信,招呼人去吃饭。   商辂很快回:你先去,我一会儿。   任项心道不应该啊,他都学完了以商辂的速度也应该完事了,正好出自习室路过商辂位置,就去看了眼。   商辂坐在椅子上还在看书,任项明决定再打个招呼,一走进就看见坐在商辂身边的某位不速之客。   任项明蹙了蹙眉,给商辂发微信。   -你身边是施灼,我没看错吧?   -嗯。   -……   任项明继续戳字:你叫的?   -嗯。   任项明边给自己下心理暗示,不可能不可能,怎么可能,边忍不住问:你……现在和施灼是什么关系?   打完字,抬头也刚好看见方才还好好背书的施灼丢给商辂一个纸团,商辂也没生气,反而拆开纸团,用水笔在上面图写。   任项明:“……”   嗯……好像不用问了。   任项明手指在书包带上勾了下,顶着张怀疑人生的脸出了自习室。   商辂不清楚任项明心里的弯弯绕绕,收了笔将纸团重新推给施灼。   纸团上没字,只有个用黑色线条简单勾勒的四不像线条,线条勉强组成个头戴帽子、墨镜、项链的小人,小人嘴角勾着笑着,一侧飞出去。   联想到商辂对他建模技术的评价,施灼在小人旁边添字:丑。   商辂也添字:画的你。   施灼:“……”   施灼剜了商辂眼。   与此同时,任项明也收到了商辂微信。   -恋爱关系。   任项明:“……”   他、就、知、道!   和施灼在自习室带到晚上八点,两人出门吃了顿煲仔饭,吃过饭往校区走,施灼摸出手机见时间还早,和商辂在操场上逛几圈。   操场只清理了跑道上的雪,施灼不爱走干净的地方,只爱走塑胶跑道的边缘,听着踩雪声。   有节奏的嘎吱嘎吱声断断续续,商辂一手牵着施灼,以防施灼一个不甚摔倒沾一身雪又扯什么脏不脏的问题。   施灼边走边说:“哦,对了,我之前不是说自己用毛线织了围巾,觉得太难就放弃了吗,然后我以为买的围巾丢了就又试着织了下。”   商辂并不开口,只安静听着,过了小会儿没等到后文,只好充当起捧哏的角色:“后来呢?”   “后来……”施灼说:“后来当然就是我在织围巾上也很有天赋, 第二回一下就织成了!”   商辂嗓音连带着胸腔都笑得震了一下:“厉害不死你了。”   在操场散了会儿步,商辂和施灼一道去寝室取围巾。   寝室两个双人房带一个公共客厅,施灼推开其中一扇,顺手按下灯:“周六,闻冀不在,去他哥哥家了。”   商辂嗯了声,热烘烘的暖气扑过来,商辂脱下羽绒服与围巾。   施灼去衣柜里拿围巾,商辂一个人在寝室转了圈,绕道施灼床头柜上用玻璃罩罩上的小人饶有兴致地挑了一下眉,进而看见立在书桌玻璃缸里的小乌龟。   他与施灼儿子有段时间没见,尽管施灼有事没事就在微信上和说他儿子BLBLBL。   “你儿子吃饭了吗?”商辂问。   “没有。”施灼嘀咕了句也是你儿子,才说:“抽屉里面有龟粮。”   商辂捻了一小撮龟粮,投进去,“你这乌龟什么时候养的?”   “高三。”施灼也找到围巾,走过去,“你刚转来时。”   “这么早?”   施灼点头,很有道理:“养儿子要趁早。”说着,也打开装围巾的袋子,围巾是黄色的。   这种颜色的配饰或衣服很少出现在商辂的衣柜里,但他并不反感,反而新奇,新奇自己以后与施灼谈恋爱时间长了,这种明亮的颜色会不会更多。   “要试一下吗?”商辂问着却没有动。   施灼只好摸到围巾的一头绕到商辂脖子上,才绕了半圈流畅的动作就因某些暧昧的、浮躁的、冲撞的东西止住了,施灼手落在柔软的围巾上,吻上商辂的嘴唇。   一站一坐的姿势并不方便接吻,商辂手按在施灼腰上微一用力,施灼便跨坐在他身上,施灼身形很明显地一僵。   商辂问:“不舒服吗?”   施灼摇头说没有。   商辂亲了一下施灼脸颊的小痣,便勾着施灼下巴重新吻上去   半搭在脖颈的围巾滑下去了,商辂接过放在椅背上,长长的黄色围巾垂下去,与窗外的月亮同时带来一层暖色调的温柔。   安静的寝室,呼吸声却粗重,这次施灼的舌尖没有躲,甚至是主动地张开嘴唇在那里等着商辂,带上点与施灼本人不相称但又明晃晃存在的乖巧。   没有人能不为施灼的反差心动,尤其是商辂,见过施灼众多面的商辂。   商辂摸了摸施灼脸颊,手隔着一层毛衣按在施灼的后腰上。   施灼脑袋埋在商辂的肩颈处,温热的气息有规律的喷洒在颈处,像是在挑战商辂的忍耐力。   商辂眯了眯眼,向后仰了一下,露出线条分明又蕴着力量的脖颈线条,搭在施灼后腰的手悄无声息绕道前方。   直到毛衣被人勾起,小腹瑟缩了下,施灼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施灼猛然从混沌中清醒过来,扣住商辂贴在他小腹的手。   商辂没有抽出手,反而亲了亲施灼的鼻尖,很轻,像是一种安慰,但开口时的声音却是与他动作截然不同的低沉:“你带我来的寝室就没想过发生什么吗。”   施灼被问的哑声了,虽然他确实是想着发生什么,但那也局限于亲亲嘴啊,谁叫他与商辂离得太远,哪怕一个学校有时也会两三天见不到,更遑论是在无人处时的亲昵。   “我什么也不做,就帮帮你。”商辂又亲了亲施灼嘴唇,手顺着小腹伸进去:“你可以叫停的。”   碰上了,施灼脑袋木住了,整个脑袋都鸵鸟似的靠在商辂肩膀上,从商辂的角度只能看见施灼黑灰色的头发,和因陌生而带点红的耳朵。   商辂在上面亲了一下:“施灼。”   施灼哑着嗓子嗯了声。   商辂说:“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容易害羞。”   施灼一下子从商辂身上弹起,被人戳到痛处似的嚷嚷起:“谁害羞了,你才害羞!”   桌面的纸巾连抽了好几张,商辂擦拭着手指说:“嗯,是我。”   施灼别开眼,焦躁地舔舔嘴唇,嘀咕了串商辂既没听清也没听懂的灼言灼语。   商辂正要问句说什么呢,施灼一把按住他,整张脸都透着股凶悍劲儿:“别说话!说话就揍你。”   感受到施灼动作,商辂便不吭声了,身子向后完整靠在椅背,双目悠闲又深沉地凝视起施灼。   施灼被商辂盯得火热,腾出一只手盖在商辂眼睛上:“也别看我!看我揍你!”   商辂笑了:“你有家暴倾向吧?”   施灼舔舔嘴角:“可能吧。不过你现在退货也晚了。”   商辂说:“没想过退。”   ……   纸巾堆进垃圾桶里,商辂系上垃圾袋准备下楼时一块带走,系完后就见某只鸵鸟呆愣愣地坐在窗边,无法聚焦地看着窗边,像在思考人生。   商辂的长相周正标志,只因上扬的眼尾有了点锋利,施灼与他正相反,是神采飞扬的长相,偏偏眼尾下撇,多了点无辜感,因此只是一个简单的互帮互助,但当施灼的眼尾染上薄红时,却像是真的发生了点什么似的。   商辂走过去,在他身后站下:“想什么呢?”   施灼转回头,眼睛聚焦在商辂身上,有点不解地问:“我们进展……是不是太快了。”   他与商辂才恋爱两周。   原来是在为这种事情疑惑。   商辂摸了摸施灼头发,他倒不觉速度快,尽管施灼对他表白速度慢,但在他看来,在施灼那天在酒馆开窍之后他就已经与施灼恋爱了,至于之后的追不追人完全是恋爱的另种形式。   但……如果施灼觉得快……   商辂说:“那我们就慢慢来。”   施灼抓住商辂摸他头发的说:“你总是摸我头发,秃了就怪你。”又磕磕碰碰地说:“我……也不用特意慢……慢慢来。就顺……顺其自然,顺其自然就行。”   商辂失笑着嗯了声,手又揉了施灼一下头说:“好。”    第148章   期末周中途赶上了圣诞节,是个忙里偷闲的好机会,商辂这学期四门考试课,考试时间跨度大,足足一周,第二门考试结束出教室,一个三米高的圣诞树立在广场。   圣诞树上挂着各种礼物盒、小灯泡、毛绒球和姜饼人做装饰,挂在树梢的小铃铛风一吹就发出叮叮叮的声音。   施灼提前给他发了微信叫他去校外的一家淮扬菜吃午饭,路上堵车商辂到得稍微晚些,施灼已经穿着卫衣坐在桌前垂涎欲滴了。   商辂脱下外套摘下围巾,在路上随手买的圣诞盲盒推给施灼:“喏,迟到的赔礼。”   他对这些稀奇古怪的小东西不感兴趣,也不了解,但上次去施灼寝室,见施灼桌子上摆了挺多不同系列的手办,貌似还挺喜欢收集这些在他眼里是没有用的东西。   施灼嘀咕了句算你有良心才拆了盲盒,在拆出一个红帽子后腮帮子鼓起了气:“什么啊,怎么也得是个圣诞老人啊,红帽子是什么鬼。”又抬眼看商辂:“你运气也太差了些。”   商辂:“……”   要不要这么会甩锅。   商辂命令道:“吃饭。”   施灼哦了声, 才动筷。   施灼最后一门考试比他晚一天,商辂多在校内等施灼天一块回去。吃饭后联想到施灼脑袋随着高考结束一块落在考场的性子,便问:“票买了吗?”   施灼瞅了商辂眼,很理直气壮:“这么重要的事我这么可能忘。”眼珠子滴溜转了圈,施灼欲盖弥彰地咳嗽了声,说:“别带任项明。”   显然还对国庆坐一趟车的事耿耿于怀。   商辂没正面回答只道:“他归心似箭,考完试立马走。”   施灼嘀咕了句这还差不多。   回去时广场比方才更热闹了些,不少人都聚在圣诞树下叽叽喳喳,像冬日抢食稻谷的麻雀,其中几个穿着红棉马甲的工作人员在组织秩序。   “慢慢来,慢慢来,都有份都有份。”   施灼爱凑热闹,探着脑袋挤进去,是个情侣kiss的活动,参加活动的情侣都能领到个荧光棒手环,到了夜晚在广场下聚集,带着手环到圣诞树下拍照打卡,会有专门的摄像机拍照留下纪念。   施灼视线在装有荧光棒手环的小盒子里扫了圈,莫名回头看了商辂一眼。   穿着马甲戴着帽子的女生问:“施灼,你和商辂要参加吗?”   施灼:“!”   施灼一懵:“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女生憋不住乐一下:“应该是谁不知道你名字。”女生说:“之前警察来了学校这么大的事想不知道都难。”   施灼听得一愣一愣的,拨开人群走出,绕道商辂身边,划开手机屏幕找到论坛,他这段时间又是复习又是谈恋爱生活无比充实,挺长时间没逛了,今天再一看,才发现这帮人早就火眼金睛地根据蛛丝马迹断定他与商辂是真的了。   评论区都是些友善的发言,稍有些不和善的也都被管理员踢出去了。   施灼啧了声,然后举着手机到商辂眼前:“眼神真好。”   商辂笑着嗯一下,给施灼手机合上,问:“要参加吗?”   “不要。”施灼说,他可不想当着所有人的面亲嘴,好尴尬啊。   商辂好似猜到施灼在想什么,摸过施灼手插/进自己口袋里:“走吧。”   不知是由于今夜圣诞节,还是情侣kiss的活动,图书馆里的人少了一半。从图书馆出来后商辂拿起手机犹豫要不要给施灼发消息,某人的微信就先来了。   -出来。   这命令的口吻,商辂靠在椅子懒懒打字:做什么,外面在下雪。   隔了会儿才收到施灼回复:那你多穿点。   商辂回他一个衣服的emoji表情,然后穿上外衣出了门。   施灼在寝室楼前等他,帽子手套全副武装,只露出双眼睛,但因过于独特的品味商辂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施灼走过去,十分豪气地从背包掏出个又大又圆又红的苹果:“平安果,不用客气。”   商辂掂量一下苹果,很礼貌地问:“我应该放在哪里?”   施灼:“……”   施灼瞧瞧商辂光溜溜的手,然后拽下自己带着羊羔毛的棕色背包,意思很明确了。   商辂顺从地放入苹果,背上书包,调整到肩带到一个合适的长度:“走吧。”   说是过圣诞节,两人却没有明确目的地,甚至是连校园都没出,只漫无目的闲逛着,今夜的雪并不大,没有寒冷的气息,反而为圣诞节添上一丝浪漫轻松的节日氛围。   不知不觉绕道之前举行活动的广场,活动已经开始了,带着荧光手环的小情侣们也由最初的委婉羞涩转为明媚大方。   施灼扫了眼由学生志愿充当的摄像师又匆匆撤走。   在外的人大部分都聚在广场那面,越往操场走反而人越少,施灼书包装着棉手套,左右两人没事做就堆了一个雪人。   雪人光秃秃只有一个头和一个身子,商辂去树下捡了几个树杈子和土块,回来时施灼又倒腾出一个手掌大小的雪人。   “你回来的正好!”施灼说着接过商辂手里的土块,一分为二,按在最小号的雪人脑袋上,放在大雪人傍边,言之凿凿道:“这是他生的崽。”   雪花飘到雪人身上,揉为一体,落在帽子鼻尖上,静悄悄地融化,这幅画面过于美好,商辂摸出手机拍了一下。   施灼很敏锐地转回头,伸出带着手套沾着雪的手:“收费。”   手机转了圈,商辂俯身亲了一下施灼嘴唇。   分开时施灼从商辂眼神里读懂了商辂的意思,交完了。   施灼掩上衣领,咕哝了串商辂没听清的东西。   广场上的活动还在继续,有零星参加完活动的小情侣路过操场,手里拿着拍立得,女生说:“瞧瞧人家的拍摄技术,真希望你能取取经。”   男生则是挠头说:“好好好。”   商辂站在雪人一侧的树下,目睹施灼眼睛随着那对情侣离去,扬起脸说:“施灼,过来。”   施灼有点烦,又说不上哪里烦,没个好气的归咎到商辂身上,边嘟哝着走过去:“你可不可以不要用一种招小狗的口气对我说话。”   这幅别扭极了的语气有点可爱……   “你没发现你有时真很妹妹的吗?”商辂赶在施灼发作前,扯下施灼围巾,带着微凉的气息印在施灼的嘴唇上。   施灼哑声了,火也熄了。   商辂一手摸着施灼带着寒气的脸颊,一手拿出手机举起,按下快门键。   咔嚓——   施灼回神,踩着吱呀作响的雪后退了步,盯着商辂说:“你丫的偷怕我。”   商辂提上施灼围巾,大言不惭地嗯了声。   施灼瞅了瞅商辂,够到手机,很不信任地查看商辂拍的照片。   照片是自上而下的拍摄角度,清晰地定格在施灼簌簌沾着雪花的睫毛,以及商辂抚着他脸颊骨节分明的右手。   雪花、松树、夜色下的雪地……是背景,不算特别好看,却很有氛围。   施灼心跳快了快,正要还给商辂手机,忽然听见商辂问:“怎么样。”   施灼眼珠子一转,假模假样地啊了声说:“好丑的构图啊。”   商辂:“……”   商辂走过去抽出施灼手机,“既然如此那就删了吧。”   施灼一把夺过:“这里面有我,你删除照片得先经过本人同意。”   商辂勾了勾唇,把照片发给施灼份,随后说:“前阵子还说讲理的人是谁来着?”   施灼装傻充愣贯彻到底,东张西望说:“是啊,谁啊。反正不是我……”   从操场回来广场上的人也散着差不多了,绕路回B校区时路过购物中心,商辂叫施灼在门口等他会儿,自己进去买点东西。   商辂出来的很快,但两手空空,施灼凑上去问:“买什么去了?”   D校区也有生活超市,但购物中心的更全一下。   商辂说:“没买到,售空了。”   施灼也说:“你看,我就说你点不好吧,你还不信。”   施灼说完就见商辂一脸古怪地看着他,然后听见商辂下着台阶说:“那你小心点,小心我把你的好运耗光。”   施灼踩着商辂影子走下去:“你幼不幼稚啊,商辂。”   “彼此彼此。”   回寝时单身狗闻冀正在书桌书背,开门声响起书本一下磕在桌子上, X光线似的一顿扫射施灼说:“和辂哥约会去了?”   施灼摘围巾手一停:“你怎么知道?”   闻冀憋不住乐了,到底是什么给施灼造成了他隐藏得很好的错觉:“曲南笙那天,你走之前不是说和和人表白吗,半小时后辂哥就给我打电话问你人在哪里……然后就知道了。”   施灼点点头,心说又是商辂,脱下羽绒服,正要挂上,一个白色卡边从羽绒服口袋里掉出来。   哪里来的垃圾?   施灼捡起卡片要扔掉,动作间见到熟悉的一幕,缓慢地掀开到正面,姿态上亲昵的两人闯入视野。   是刚才的照片。   所以……商辂去购物中心是打印出来了。   【叮! 】   【心动指数+2%,HE+2%,HE总进度已达97%。 】   与此同时,商辂回寝拉开椅子,给施灼戳字:发现了?   施灼回得迅速。   -你丫的开天眼了?   -你猜。   -猜你个鬼。    第149章   施灼考完试后两人立马搭上返程的列车, 而是在江大又待了两天才坐上高铁。   商辂国庆时没回家,一学期结束怎么也得回趟家,因此当做上高铁的瞬间施灼就蔫了,像是打了霜的小白菜。   施灼坐在靠窗的位置,商辂有一下没一下拨着施灼手指:“看你兴致不高,想什么呢?”   视线由窗外落到商辂身上,施灼难得耿直:“要异地了啊。”   真从施灼这张又傲娇又别扭的嘴撬到话,商辂反正愣了一下,直到施灼拿手指碰了碰他掌心,才说:“今年在江宁过年,不会太久。”   “好吧。”施灼说。   江宁距离J市近,一个半小时的路程就到了,商辂帮施灼拿下行李,然后拉下施灼围巾,亲了亲他说:“再见。”   施灼紧张地看了看周围,见无人注意到后责怪似的瞪了商辂眼,也说:“再见哦。”   中间换了次车商辂到家时已是晚上,商至诚和柯茗都在家,吃过晚饭商辂在客厅陪父母看了会儿电视。   看到一半施灼给他发来了微信, 一张晶莹剔透的糯米夹心糖葫芦照片,配文:馋哭你。   -哪里搞来的?   -婆婆亲自做, 我特意发过来让你一饱眼福, 不用客气。   神不用客气……   -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   -知道就好,道谢吧,我洗耳恭听这呢。   商辂和商至诚及柯茗打过招呼后拿着手机回了房,不到一分钟的功夫,施灼就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催促起:快点,耳朵都支累了。   神经啊。   商辂关上门,手按在语音条上:“谢谢……”话一顿,手向左划去,撤销掉,重新说:“谢谢小灼了。”   商辂声音压得地,放得轻,并且经过手机的渲染改变,听起来很像“互帮互助”的那天,施灼拿着手机紧了紧,恶狠狠地打字:不许这么叫我。   商辂笑了声,给施灼回拨去通话,施灼接得很快。   很神奇,当从四四方方的小框里看见施灼时,商辂恍然明白了为什么人一旦谈恋爱就会变得矫情。   手机立在桌上,商辂拉开椅子坐下:“不许叫你小灼,你希望我叫你什么,灼妹,妹妹?”   施灼也坐在椅子上说:“不要。”   商辂说:“这要不要那也不要,你有点难伺候了,施灼。”   施灼正想反思下,猛然意识到不对劲,啧了声:“明明是你先这样叫我,怎么还变成我的错了。”   “谁知道呢。”商辂说:“也许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和你待久了我也学会你的脑回路了。”   施灼:“……”   满打满算商辂并没有在家待多久,商至诚在新年到来的前两周就将工作处理妥当,提前去了江宁。   江宁位于南北方交界处,不算冷,气温常年在零摄氏度浮动,商至诚来时买了不少年货,车停在门口,商辂跟着一块往里搬。   搬进一箱老式糕点,商辂正要搬下一箱东西时抬起了头,直直射向隔壁小二楼窗户。   与商辂敏锐深刻视线撞上,施灼一下躲到窗下,完后又小心翼翼探出一点脑袋,见商辂还在楼下摸出手机给这人甩了几个炸弹过去。   商辂一个小时后才看见施灼满屏的炸弹,给他发消息说:“出去逛逛?”   施灼没回,但一个不大不小的嘭在窗户外出现,商辂推开窗果然看见一个小石子,于是穿上外套出了门。   冬天入夜快,再加上江宁也是不是什么夜生活丰富的城市,晚上七八点巷道的人就很少了。   这条巷道的街坊邻居相熟,谁家养的一模一样都能消消乐的小鸡小鸭都能叫上名号,没人敢牵手,只单纯地散步闲逛。   穿过弄堂,沿着街道继续向深处走,不知不觉来到一处红砖堆砌的围墙前,是江宁三中。三层楼高的教学楼立在占地庞大的校园,在地上积上厚重的黑影。   这个时间段高一高二都放假了,只剩下高三。今天是小年,按照传统江宁三中会有场大约二十分钟的烟火,算是为寡淡无味的高三生涯添上一剂调味剂。   烟花对外开放,住在学校后学区房的家属都可以观看,有些热闹的叽叽喳喳声从围墙外传来。   商辂和施灼都没事做,从后面开放的小门进去。   烟火在校门前的空地燃放,高三生按班级各站成一排,一朵朵的烟花炸开,点亮压在心尖沟壑的阴霾。   垂在身侧的手指被人碰了碰,商辂反手握住施灼的手,施灼挪着脚步凑近他,在烟火下声音变得很小:“话说回来,如果高中时候我和你在一起了,会是什么样。”   商辂侧头看过去,见施灼目光落在某班队伍末尾悄悄牵手的一男一女上。   会是什么样,大约是我一打开二楼窗户看见你就无心学习,最后双双落榜双双复读的样子。   当然,这既不浪漫,也不会发生。商辂便道:“你觉得有这个可能吗?”   施灼有点不乐意瞅着商辂:“搞什么,怎么就没可能了。”施灼说:“如果我早点知道找到我的人是你,说不上就能少讨厌一点,原谅你当年在婆婆前戳穿我的错了……”   商辂注意力全在第一句:“什么找到你?”   “就是我高三有次……”施灼咳嗽声继续说:“睡着了,困在艺术楼教室。”   经施灼提醒商辂才想起这事,并不是他记性不好,而是这事对他太小了,不过当初的事只有他与迟月窈知道,想来是迟月窈在不知何时告诉了施灼。   商辂突然有点好奇施灼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了,这么想也就这么问了。   施灼说:“就酒馆那次。”   酒馆……   施灼每一次心动节点都有迹可循,唯独那次是+0% ,至于原因连116都说不清……商辂疑似知道了,牵着施灼的手紧了紧问:“要走吗?”   烟花也绽放到尾声,施灼便说好。   原路出了校园,施灼想买点零食,商辂先拉着他去了向前快走了几步,施灼脚步踉跄着,被商辂团面球似的塞进巷子,正要问做什么,商辂先一步堵上了他嘴唇。   商辂手垫在施灼脑后,舔抵着施灼嘴唇、舌尖、牙齿。   商辂这次吻得有些重,施灼逐渐喘不上气,垂在身侧的手推搡了下商辂肩膀,被商辂不留情面地压下去,在起身时摸着施灼喉结说:“呼吸。”   施灼呼吸了两口新鲜空气,嘴巴张开要质问商辂是想憋死他吗,商辂先带着吻压下来了,并且貌似怕施灼受不住一般,手提在施灼腰上帮他做支撑。   有完没完了啊……   施灼一开始还试图反抗,挤着商辂舌尖,在发现他越抗拒商辂越凶狠后只好摆烂了,放弃了。   最后喘息声贯穿了漆黑的小巷,施灼靠在粗糙的墙面,搓搓自己吻到发麻的嘴唇:“搞什么。”   商辂说:“没什么,就是突然发现你不是渣男。”   施灼也说:“你这不是废话吗。”   商辂哼笑了下,没做任何评价。   新年伊始,万象更新。新年过去后的每一次都似按了加速键,没等到与商至诚一块离开江宁,商辂就提前去了J市隔壁的B市。   上学期参加的项目有结果了,项目主办方约小组成员到邻省商讨下后续事宜。   商辂走后施灼就开始无聊了,尽管商辂在这两人也不能光明正大地搞些大动作,只能在手机上搞些小动作。   临近开学,商辂也不可能再折返,直接提前一周返校,而施灼在家里唯一能学习的四六级早都过了,连热爱的画图事业都提不劲了。   晚上视频时,施灼和商辂说了这事。   商辂看着施灼没了光泽的头发说:“我看你是需要浇水。”   “浇个鬼的水。”施灼说:“我刚洗完头发,再浇水都饱和了。”   不过施灼看着商辂背景的酒店房间,灵机一动,商辂不能回来,他倒是可以去,毕竟腿长在他身上。   施灼是个行动派,和商辂打完视频就定了B市的票,上午票售空,施灼退而求其次买了下午。   做两个小时高铁,施灼按照商辂之前发的酒店照片找到位置,打车直奔而去。   到了下榻的酒店,施灼拍了张大厅照片发给商辂,一个人坐在公共区域等起,不知道商辂这个傻逼在忙什么,施灼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回复,最后困意上来,陷入睡眠。   再从醒来时是有人在拍他的手背,施灼缓慢睁开眼,视线由模糊变得清晰。   “睡傻了?”商辂说:“进屋睡。”   施灼甩了商辂一巴掌,心说都怪你,随后屈了一下腿,很大爷:“腿麻。”   商辂垂下眼,施灼牛仔裤包裹下的双腿长且直,施灼心虚地往后缩了缩,正要说我突然好了,商辂已经在他面前蹲下:“上来。”   施灼看着商辂肩背眨了一下眼,哦了声,很顺从地趴在上面。   【叮! 】   【心动指数+3%,HE+3%,《窈窕有其双》HE总进度已达100%。 】   116叹着气满脸愁容地飞出来,开始系统报告。   【恭喜宿主大大达成欢天喜地大结局! 】   商辂站起身,一手拉着施灼姜黄色行李箱,一手托着施灼。   乘坐电梯上楼,房卡插进卡槽里,施灼从商辂后背跳下来:“怎么样,惊喜吗?”   “惊喜什么。”商辂佯装不知。   “我啊。”施灼说:“我千里迢迢跑来B市,是不是都快感动哭了。”   商辂笑了,敲着施灼肩膀说:“自恋了啊。”   施灼瞧着正脱着外套的商辂,嘀咕了串去你的,扒拉着商辂就亲上去,他亲得很快,可在最后舔了商辂喉结一下,如愿瞧见商辂变了神色,很得意地问:“是我自恋吗?”   “确实不是你自恋。”商辂抓着施灼肩上重新亲上去,蹭着施灼唇瓣说:“是我快感动哭了。”   哪个环节出了错……   直到后背贴在柔软的床铺上,施灼才找到根源,是他舔抵商辂喉结的动作。   本就开着暖气的房间更热了,床铺柔软的白色布料也被堆叠成褶皱。   在一次分开的间隙里,施灼碰着商辂过高的温度,缩了一下,声音哑了,脸颊也蒸红了,只将目光聚在商辂颜色过暗的眼瞳上:“你是要和我做吗?”   “你要做吗?”商辂拿下施灼作乱的手,以防施灼引火上身。   这种事情为什么要问,直接做不就好了吗,真烦,真讨厌。   施灼舔舔本就浸着水光的嘴唇,避开商辂迎面而来的目光:“顺……顺其自然,顺其自然就行。”   商辂便懂了施灼的意思,重新俯下身说:“你千里送人头,我想我没办法拒绝。”   “谁千里送人头……!”   后面的话消失在唇齿之间。   ……   俗话说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施灼虽然没看过完整的但闻冀给他发过些小视频,施灼只有一个想法,会不会很痛。   但……商辂貌似挺温柔的,施灼不仅没感受到疼,反而觉得还不错,但很快,他就发现他想少了。   余光瞥见商辂沾着薄汗的腕骨,施灼胡乱抓了一下,像是阻碍,又像是变相的帮忙。   商辂停下了手上动作,在施灼眼睛上亲了亲:“别担心。”   施灼圈着商辂手腕的力道松了。   月光悄无声息从没完全拉严的窗帘里照进来,施灼在一片潮湿的间隙里睁开眼,张张嘴巴想叫商辂的名字,但很快被商辂更深的动作打断了……   最后,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最后的最后,商辂捡起掉在地上的被子盖在施灼身上,碰了碰施灼熟睡中染上红色的眼尾,在脸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睡梦中的施灼无意蹙起了眉,嘴唇蠕动,叫了下商辂名字。   商辂嗯了声,坐在床侧表示自己在听。   施灼翻过身,断断续续如梦呓地说:“最……最讨厌你。”    第150章   论坛名:这年头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板块:吐槽   主题贴:这年头连死对头和情敌又能在一块, 外星人乘坐UFO对我拽八国洋文我都相信。   楼主ID :项宝钏   主题贴:   我真的受不了了,哪怕给我智商加到满点,我都想不明白以前恨不得你死我活着的两人是怎么谈上恋爱的! ! !   1L:   瞧楼主这哀怨的语气我好像突然间明白楼主说得是谁和谁了。   2L:   这不是很显而易见吗,不过瞧楼主的ID似乎呃……   3L:   蹲前排来围观,嗑个瓜子, SL和SZ怎么就你死我活了。   4L(楼主回复):   人家王宝钏等薛平贵回来还能做十八天皇后,我这是一天皇后没做到,直接被打入冷宫了。   5L:   哈哈,看楼主的怨气似乎能喂饱十八个邪剑仙。   6L:   xswl, 邪剑仙:妈妈再也不用担心我吃不饱饭了,嗝,好撑。   7L:   圈外人无意闯入,你们口中的SL和SZ是谁啊?   8L:   啊?新入学的学弟学妹吗?   9L:   SL和SZ是江大一对有名情侣,之前两人是情敌关系, 莫名其妙地搞到一块去了,贼好磕,贼甜, 给甜得头发都掉光的那种, 指路《818那些年从情敌到恋爱走过的路》   10L:   感谢感谢!   11L:   不话说回来,听楼主的口吻似乎和SL 、 SZ都很熟悉,难不成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故事?搓搓手开听!   12L:   开听!   13L:   开听!   14L:   开听+1   ……   34L:   开听+10086   35L(楼主回复):   开听什么开听,能不能不要在本楼主的伤心地开part了!   36L:   哎呀独伤心不如众伤心,楼主说出来我们一块伤心伤心,寂寞的夜,也不好不再孤单,来吧来吧~我们不怕!   37L:   不怕!   38L:   不怕+NNN   ……   87L(楼主回复):   听从广大父老乡亲的意见,本楼主今夜就舍己为人一回!本楼主和SZ是发小, 但是那种不对付的发小,至于SL则是高三转到楼主学校。   89L:   (扶眼镜) SZ多可爱啊,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不喜欢SZ……   90L:   不明白+1   ……   131L:   不明白*NNNNN   132L(楼主回复):   别打岔,想听就老实点。   133L:   已老实(搓手手)   134L:   老实OK!   ……   155L(楼主回复):   为了省事楼主这里就用孔雀和豹子指代了……你看,一个食草动物,一个食肉动物怎么可能对付,不你死我活就不错了,呃……反正事实也超大差不多。   先说孔雀,人家都是求偶时开屏,SZ他就不一样了,时时刻刻开屏,一副恨不得用羽毛戳瞎豹子眼睛的模样,也幸好他那羽毛不是金刚的。   诸如匿名送SL奶茶,结束奶茶里面加了格格巫的魔法药水,再比如说将SL第二天国旗下动员的稿子换成小黄文,再再比如说买了个声音模拟器用广播站对着SL深情告白……反正什么都能干出来。   当然SL也不是吃素的。   156L:   楼主人呢?还没听够呢,后续呢?   157L:   说实话,我有点好奇SL是怎么反击的,毕竟SL看起来还挺成熟的。   ……   186L(楼主回复):   刚去交个小组作业,才回来。   187L:   万恶的小组作业!   189L(楼主回复):   容我看看上面说啥了,SL却是挺成熟的……呵呵。   190L:   这个呵呵很值得注意。   191L(楼主回复):   注意什么注意, SL就是挺成熟的,前提是不提SL将SZ课本换成小黄图,白色颜料换成浓稠酸奶!   200L:   噗——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正喝着酸奶呢。   201L:   这真是SL,不像啊(挠头ing)   202L:   楼上,这就是你不懂了,俗话说男人至死是少年,在喜欢的人面前都是这样的。   203L (楼主回复):   喜欢什么喜欢,高中时候两人是真不对付,别瞎扯淡了。   204L:   我们也不想瞎扯淡,但楼主不瞎扯淡的就是就是SL和SZ双双把家还,而楼主成了苦守寒窑的宝钏……   ……   248L:   话说回来,难道就我一个人想看小黄图和小黄文吗?   249L:   可算是有人关注到这一点了,斯哈斯哈,姐妹,你不是一个人,我也有点想看!   250L(楼主回复):   (包青天脸)互联网不是法外之地,请谨慎发言。   251L:   楼主请接着说,之后呢……   252L(楼主回复):   剩下的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是大家看见的这样,从情敌到情人,哎,说多了都是泪……   299L:   说吧说吧,我们陪楼主一块深夜流泪TT。   300L:   TT   301L:   TT   ……   400L(楼主回复):   行了行了,不要再复制粘贴了!总所周知SZ是个孔雀,还是个喜欢开屏的孔雀,于是我——项宝钏很不巧,成了被虐狗的对象。   只要一块吃饭,必须是情侣装,虽然不是明晃晃的那种,但是!楼主的眼睛也不是瞎的!太气人了!   最重要的SZ还故意装柔弱,什么拧不开瓶盖,什么帮忙递纸巾BLBLBL !可恶!   401L:   天,太可爱了吧!   402L:   萌死人了!   403L:   想要!   483L(楼主回复): ? ? ?怎么回事?哪里可爱可爱了,打错字了吧?应该是可恶,你们的输入法都这么嗯……奇怪吗?   511L:   看出来了,楼主一定是个单身狗。   512L :   汪——   516L:   汪——   587L(楼主回复):   你们这帮人,我今晚算是看清你们的真面目了!   633L:   别气别气,我们还没听……啊,不是伤心,是没伤心流泪够呢?   634L:   TT   ……   751L(楼主回复):   收!   如果是SZ一个人倒也不是不能接受,但是你们知道吗!知道吗! SL叫过SZ宝贝,当着我的面!你们知道这对一个单身狗来说是多大的暴击吗! ! ! ! ! !   754L:   啊啊啊啊!好甜好甜……不不不,好虐好虐! TT   *   “看什么呢?”   商辂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顺手把茶几上的空零食袋扔进垃圾桶。   两人大三时候就从寝室搬出去,在校外租了套一室一厅的房间,大四课程稍微轻松些,施灼不打算考研,毕业论文也早就写完,一天下来有半天都宅在家。   施灼盘腿坐在沙发上,举着手机给商辂:“喏,这个,项宝钏是不是任项明?”   商辂简单看了几眼:“是他。”   手机还回去,施灼眼珠子滴溜圆地转,疑似在敲定什么坏注意。   下一秒就听施灼翘着尾巴开口:“不过话说回来,你还叫过我宝贝,什么时候的事。”   “什么时候的事?”商辂也跟着皱皱眉。   施灼只当商辂在骗他,手指敲在手机屏幕上,凑近他:“任项明说的,你还想耍赖?”   商辂盯着那几行文字,眉心稍作舒展:“八百年前的事了,都开玩笑时说的。”   施灼哦了声,缩回去,十分快速地进入下一个话题:“养猫的事我考虑好了。”   施灼前几天刷到个宠物博主养猫的视频,点了个喜欢,万恶的大数据就开始施法了,于是施灼被各种猫咪吸引了目光,心思活络起来,和商辂提了养猫的事,商辂没立马答应,只说让施灼再好好考虑考虑。   养猫不比施灼养那个乌龟儿子,没事喂喂龟粮就行,生病、喂食、洗澡……各种事宜都得亲力亲为。   “我肯定会好好照顾小猫的!”施灼很坚定地说。   商辂对施灼的话不做评价,看着施灼正要说明天去宠物店看看,施灼先一步会错了意,当是商辂不允,一鼓作气地扯住商辂胳膀:“你这人怎么这么小气!”   商辂直接气笑了,“我小气?”   施灼一怂,想起是自己有事相求,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地缩缩脖子蹭到商辂身边,跨坐在商辂身上。   商辂正给导师发微信,手一滑,编辑到一半消息直接发过去,紧忙撤回,重新编辑发送,才垂眸看施灼:“怎么,吵不过就上手。”   施灼心说你懂个屁,这叫三十六计之美人计,死直的理工男。   商辂前些日子忙着修改毕业论文和答辩,有些日子没亲昵,再加上J市夏季本就闷热,空气也不流通,商辂和导师发消息几句话的功夫火气就被施灼拙劣到极点的撩法给撩起来了。   尽快和导师交流完,商辂托着施灼回了卧室。   施灼头埋在商辂肩膀上:“猫。”   门关上,商辂说:“知道。”   有段子日子没做,再加上是施灼主动,今晚就有点重了。   夏季丝质床单顺滑,膝盖向前磨了下,眼看要塌下去,被商辂手臂兜住。   商辂贴在施灼耳后说:“躲什么?”   “谁躲了。”施灼胡乱嚷嚷着,气势足,声音虚。   商辂笑了声,想到施灼方才执着的问题,很低地唤了一声:“宝贝。”   施灼一呆,反应很大。   商辂摸了摸施灼后背说:“现在叫了。”   施灼体力不好,每次完事就是处于一个半死不活的状态,他也想过去健身房锻炼身体,但太他*的累了,施灼直接咸鱼瘫倒在健身器材上,然后被商辂拽着胳膊拉扯回家。   商辂从卫生间出来,施灼已经歪歪斜斜披上睡衣,扣子都系歪了,瞪着他说:“我发现你的体力真的是个迷。”   “怎么?”   施灼言之凿凿:“之前体测,才一千米你就腿软了!刚刚的运动量怎么也得有好几个一千米!”   商辂乐了:“你脑袋不会真吃那些零食吃坏了吧,怎么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呢。”边说走过去,从床上拦腰抱起施灼:“水放好了,洗澡去。”   施灼哦了声,踩着拖鞋去泡澡,泡澡到一半猛然清醒:“你丫的是在装!”   商辂靠在门口,看着施灼无能狂怒,大言不惭地嗯了声:“才知道?”   施灼手撑在浴缸,作势站起,意识到自己什么都没穿,悻悻收回手,但又看不惯商辂总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灵光一闪,对着商辂邪恶呲牙一笑,掬着一捧飘着泡泡的水朝商辂扬过去。   如愿淋湿商辂衣服,施灼满意笑了。   商辂捻掉额前碎发的水珠,走上前手按在施灼睡衣上,从置物架上一抽,不留情面宛若判官:“没收。”   施灼:“!”   施灼惊了:“商辂!”   商辂又发出一声嗯,表示自己有在听,可以不必如此用力。   “你丫的完了。”施灼持续放狠话。   “等你先出来再谈论完不完的问题。”   施灼:“……”   商辂没太逗施灼,等人洗完澡就把睡衣还回去了,施灼穿上睡衣一下跳到商辂背上,捏着商辂脖子说:“你真的完了!”   商辂配合说:“怎么才能饶了我。”   施灼也说:“同意我养猫。”   商辂就开始憋不住了,施灼在背上都清晰感受到商辂胸腔传来的振动,晃了晃商辂肩膀:“你笑什么笑!严肃点,不许笑。”   商辂说:“我一开始也没反对啊。”   施灼:“……”   是啊。   施灼眨眨眼看看自己手腕、小臂、锁骨处的吻痕,以及大腿根传来的阵阵酸痛。   *的,亏了!   第二日日上三竿施灼才起来,美名其曰都是商辂搞到太晚,害他起不来。   洗完漱吃过不知是早饭还是午饭的饭,打开衣柜开始精挑细选今日穿搭,甚至是振振有词:“第一次见面,我得给新成员留下好印象。”   商辂:“……”   最后施灼挑了一件印有猫头的短袖,走之前还特意将发尾烫出的卷拉直:“我之前做好攻略了,猫猫对卷毛的生物有天生的恐惧。”   商辂:“……”   施灼收拾了两个半小时才出门,到宠物店时已经是晌午。   宠物店老板是名扎着丸子头的女生,听商辂说要养猫,一一介绍起养猫的注意事项和适合新手的品种。   施灼一路左看看又看看,商辂一个没留神施灼闪到一个小黑猫前。   “想养这个?”商辂问。   小黑猫通体黑色,黑色眼瞳前是金灿灿一圈,看人时会昂起头像个黑煤球。   施灼嗯嗯点头:“它最特别,我喜欢这个。”   店主说:“黑猫认主,也粘人,适合新手,但是容易掉毛,打理起来比较费时。”   施灼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不在意,然后伸出一只手指按在玻璃上,看向商辂说:“如果它和我按上手印了我就立马带它走,如果没有我就假装犹豫一会儿再带走。”   话音刚落,也不知道是不是施灼出门前的那套歪理起了作用还是什么别的原因,总之方才懒懒窝在玻璃笼子里的小黑猫探出一只草莓巧克力牛奶配色的爪子,隔着层玻璃按在施灼指腹上!   店主没见过这种仪式,一下逗笑了:“OK!契约缔结上了!”   施灼登时扭头看商辂,无论是眼神还是口吻都很激动:“就它了!”   商辂也跟着笑了,神经啊……    第151章   晚十点, 北城。   一座三层小洋楼矗立在城市西北角,纯欧式建筑古典优雅,且不容侵犯,但走近些,便能听见稀碎的歌声与欢笑,像是变了调的乐曲,多了几分暧昧缠绵,衬得楼顶指示时间的黄铜钟也变成了华而不实的装饰品。   一辆通体漆黑的幻影蛰伏在掩隐钟楼的林间,车身漆面反射着冰凉光泽,像是伺机而动的猎豹。   车窗自上而下降下,隐隐透出点微光。   “确定是这里?”   亮着白光的116窝在中控台上坚定无比地点头:【是这里没错。 】   栾屹便不再问了,安静等待起116的提示。   他于一星期前绑定这个名为116的系统,彼时他刚结束一场会议,来不及查看会议记录,大篇文字一股脑涌入脑中,倾轧着,生怕晚了一步被拒之门外。   栾屹暂时接管的这家公司主推的就是虚拟游戏,稍稍怀疑过后也就接受了大概。   根据传入脑中的文字显示,栾屹整理出故事部分脉络。   原来他所处的这个世界是一本男二上位言情小说。   而他, 则是被上位的“男主”。   在这本书中,以北城为故事背景,讲述他、乌白与栾清三人之间的爱情故事。   在文中,他与栾清是并无血缘的亲兄妹,由于长久地生活在同一片空间,而萌发了某种禁忌之情,他与栾清两情相悦,但饱受父母亲情的折磨。   按照大众路线发展,他本该与栾清手牵手征求父母原谅,走进婚姻的殿堂,但作为被上位的“男主”很显然他退缩了,选择只当一位哥哥。   于是在“分手”后,乌白出现了,乌白是栾清的直系学长,只比栾清大一岁,外表阳光开朗又健谈,实则偏执又阴郁,借着朋友之名一点点攻占栾清的心。   最后他幡然醒悟,不愿放手,走上了追妻追不上的火葬场道路,只能眼睁睁看着栾清投入乌白的怀抱,痛不欲生。   很套路的一篇文,栾屹接收信息到半途时就能猜到后续剧情,但……很不巧意外发生了。   也许是为了呼应小说《雪落满骨》的名字,临近大结局时,栾清诊断出骨癌晚期,哪怕倾尽所有手段仍不足半年就去世了,而她去世时正巧是个大雪纷飞的雪季。   简言之就是作者在最后憋了个大招,赚了读者一波眼泪。   顺带一提,这也是HE系统116绑定他的原因。   不过,他有一点不解。   栾屹看着窗外披着端庄欧式建筑皮囊的娱乐会所问:“故事发生在三年后,你来这么早做什么?”   作为历经数个任务的116 ,在来前已经做足充分的准备,豪情万丈道:【骨癌不是小病,当然要提前做好防护,拳打脚踢癌细胞,将万恶之源牢牢扼杀在摇篮中! 】   栾屹嗯了声,不知道信没信,过了会儿才重新道:“我已经叫家庭医生给栾清做了身体检查,很快就有结果。”   栾屹与这个没有任何血缘的妹妹关系不错,但也局限于当成亲妹妹,并无任何男女之爱,想来是在未来三年内又发生了些什么事致使这份感情变了调,当然也不能排除是原书作者强加意识的可能性。   夜晚没有光亮,白天衣冠楚楚的上层精英都脱去了人皮,伴着时而响起的引擎声一辆辆车停在钟楼门口,踩着钟楼的影子走下,将钥匙交给泊车小弟。   他今晚来这里的目的也很简单, 116检测到男主乌白在钟楼会有一场灾难,是他日后性格阴晴不定的原因之一,因为性情原因哪怕乌白与栾清确定关系后仍从发生争吵,严重影响到了HE 。   这点小事交给助理办就行,奈何栾屹也有点好奇,毕竟在文中乌白为了争夺栾清,没少对他出手。   116老实巴交地窝在中控台上,一眨不眨观察起它新任宿主大大,为什么在故事发生的三年前来,除了栾清骨癌这一不确定因素外,还有最终的一点。   每次任务的宿主大大都会与男主谈恋爱!   无论两人先前是什么关系!   甚至情敌也逃不开这个魔咒!   所以,它,伟大而聪明的116决定从根源入手,时间线提前三年,这个时候男主才17,他就不信宿主大大能下得去手!   哈哈!   而且这个宿主大大光是瞧着就要比前几任宿主都正经!   保证万无一失!   【叮! 】   【检测到关键人物。 】   116说:【可以了,宿主大大。 】   栾屹升上车窗,车从侧面开进钟楼,稳稳停在前方空地,门口的泊车小弟立马恭敬地迎过来,接过栾屹手中的车钥匙。   栾屹不是钟楼的常客,或者说他从未光顾过,但作为北城有名的销金窟、**想没听过听也难。   钟楼的工作人员都经过专业培训,男服务衬衫马甲,腰背挺直,女服务员身着改良旗袍,婀娜多姿。   一楼多是写公共娱乐场所,依次隔离出台区、棋牌、吧台等区域,二楼则是大型表演秀,桥牌等赌/博性质、脱/衣舞等色/情性质……应有具有。   栾屹乘坐专属电梯上楼, 116没看过这种场面,紧张兮兮地趴在栾屹肩头。   栾屹拇指碰了碰116变成紫色的球身说:“没事。”   三楼是与一楼截然不同的宁静清幽,极淡的茉莉香飘在空气中,浑然一体,初闻心旷神系,时间长了却令人莫名躁动。   一个身子妖娆穿着丝绒旗袍的女子走来,人未到声先到,极尽娇媚:“栾二少,稀客啊。”   女子是钟楼明面上的管理人,姓倪单名一个婳,认识他不奇怪,只怕栾屹开车进来时就收到了消息。   “等人还是……”倪婳暧昧似的眨眨眼。   “等人,随便开间包间。”栾屹说:“不用另叫人。”   “没问题没问题。”   尽管栾屹说随便开个间,但栾屹身份地位都摆在这,倪婳不敢怠慢,带着栾屹去了三楼最深处流水阁,双手递上张通行卡:“这可是我这最高档的包间了,环境清幽,视野也最盛,保证不会有任何人来打扰。”   通行卡没有接,一身着翠竹旗袍的服务员快步小跑过来,“老板。”   倪婳眼角眉梢带着埋怨劲儿,似怒非怒地瞪了服务员眼:“嚷嚷什么嚷嚷,规矩呢,我这还有客人没看见吗。”   服务员紧赶慢赶调整好仪态,俯身在倪婳耳边耳语,倪婳面色一变,重新地上通行卡:“二少,我这面有事需要处理,先行一步,祝你玩的愉快,有事按铃即可。”   栾屹接过卡,没进包间,反而是问:“发生什么事了。”   倪婳说:“一个小喽啰跑到我这闹事罢了。”   【宿主大大,是男主。 】 116戳着栾屹脖颈提醒说。   栾屹说:“正巧约定的人一会儿到,一块去看看。”   倪婳没拒绝,栾屹更没给她拒绝的权力。   闹事的人在二楼,乘坐专属电梯下楼,用酒柜隔成的牌桥区乌泱泱聚着不少看热闹的人。   “都吵什么呢。”倪婳毫不客气拨着人群。倪婳背后有人,二楼玩咖也不是什么身份地位过分显赫的人,全都默认了倪婳动作。   栾屹落在倪婳一步,踩着两侧自动退让成的通路走近,看清了全局。   最中央是穿着黑色马甲的服务员,他的额发过长,遮住脖颈、眼前,只能看见一节过于苍白瘦削的皮肤,以及最小码衬衫仍有些余量的肩背。   《雪落满骨》的男主,乌白?   或者说,尚未成长起来的乌白?   “倪老板,你来的正好。”另一个是披着西装革领的中年男人,吊梢眼斜飞出去,一开口就是股施威劲儿:“你这钟楼最近是什么人都招了吗?做事毛手毛脚的,倒歪了酒不过是教训了几句就先装上了,好像我把他怎么似的。”   倪婳对吊梢眼的话不知可否,朝跟在身后的翠竹服务员一扬下巴:“说说吧。”   服务员得了吩咐,一一道起:“这位赵先生要了瓶DRC,要小白倒酒,小白听话到了,但这位赵先生突然动手动脚,小白一不小心撒了半杯。”   倪婳意味深长哦了声,睨着这位赵先生:“我想到底是不是我这的人毛手毛脚应该很清楚了。”   来这人都要登记注册,这位赵先生不过一个律所合伙人,没什么面子可言,钟楼虽然做些交易,但服务员只是服务员,什么阿猫阿狗都跑到她这撒野了,当她这是宠物园。   “小白,过来。”倪婳说。   站在中央的乌白身形晃了一下,低着头走到倪婳身边。   他很瘦,但不高。   栾屹站在一侧默默计量着,可能只有一米七七。   倪婳说:“今晚的事到此为——”   “此言差矣——”   一个穿着铁灰色衬衫,解开两枚纽扣的男人施施然从人群里走出来,“张律师是我带过的人,提前吩咐了服务员好生招待着,二楼人多眼杂,有些身体接触在所难免,但这服务生倒错了酒是事实,我看不如这样,道个歉重倒个酒今晚就算完事。”又善解人意地朝倪婳一笑:“倪老板,你看如何。”   这男子是容家最小的儿子,容修筠,容家是北城叫得上名号的世家大族,尽管倪婳不怕,但为了一个服务员得罪了人未免有些得不偿失,说到底她也仅是一个商人。   道个歉不会少块肉,就算重新倒酒有她在一旁守着也不至于出什么事,挺多被站点便宜……   一时间各个方面都考虑到位,倪婳拍了乌白肩膀一下,说:“去吧。”   包裹在衬衫下的肩膀缩了一下。   栾屹站在一侧,看得分明。   乌白垂着头,先是捏了一下指骨才蠕动嘴唇说:“对不起。”   他的声音不大,但清晰,估计是为了防止再有人挑刺。   张律师得了话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推着桌上的酒:“倒吧。”   双脚踩在光滑地面,艰难地挪动了一小步,下一步没有跟上,张律师一把攥住乌白手腕将人拉倒眼前。   乌白本就因营养不良而过于瘦弱,这一下直接磕在桌沿上,很快有一缕血从额角蜿蜒而下,滚落到眼尾。   栾屹皱了皱眉:“这样的事一般如何解决。”   倪婳说:“没人敢光明正大地到钟楼闹事,但也不排除有些二愣子,而这二愣子恰巧又搭上某些人,不过我们也会给些补偿。”   此时张律师已经摸上乌白小臂与手腕,阻碍了乌白倒酒的流畅动作。   乌白的手臂在剧烈地颤抖,是在害怕。   栾屹也知晓造成乌白未来性格偏执阴郁的原因了。   他与乌白并无交集,按照原作中甚至是多了个敌对关系,尽管是子虚乌有,钟楼也有自己一套运行法则,他不该插手。   但是……   栾屹说:“尽快倒酒。”   不大不小的声音出奇地坚实沉稳,张律师、容修筠一同看过去,甚至是乌白也跟着抬了一下头,看向站在倪婳身侧的栾屹。   他穿着身看不出牌子的西装,面容姣好,五官轮廓深刻分明却不锋利,无论是眼型亦或者鼻梁走势都带这股冷意,细看之下,只有双弧度自然的嘴唇算的上柔和。   明明没有多余的动作,只站在那,但自内而外散发的气质便不禁让人自惭形秽。   于是,乌白再度低下了头。    第152章   张律师面露讥讽笑意,近十厘米的身高差硬生生做到扬着脖子看人:“你谁,一边去儿。”   容修筠额头青筋一跳,尽管不知道栾屹出现在这里所为何事,但栾屹既然开口了谁都得卖他一个面子,也就这傻逼还在这胡嚷嚷。   容修筠使了个眼色过去:“闭嘴。”   张律师一怂,他只是一个小小顾问,平日都在钟楼一楼放纵,今日承容修筠面子才这二层,容家已经算是北城的煊赫世家,但能让容修筠如此忌惮……细数下来也仅剩下栾家。   张律师赶忙撤开握在乌白小臂的手,调动脸部肌肉堆起一个笑脸:“不好意思啊栾少,今日让你见了笑话。”   栾家这一辈共两人,老大栾琢,老二栾屹,虽不知道面前这人是哪一位,称一声栾少总不会错。   不足十平的牌桥区暗潮涌动,乌白碎发遮盖下的眼睫动了动,侧目间只看见栾屹西装一角,攥着酒杯的手一紧,乌白动作麻利地倒上酒。   一时间只剩下酒液淋漓到杯底的声音。   很快满杯,乌白垂着眼说:“张公子,请。”   他的声音既哑又干涩, 像是用了很多年已经老旧到不成样子的手机拍摄出的视频,都是颗粒分明的小方格,很是碍人。   乌白不由用衣服下摆蹭了蹭手腕。   有台阶不下是傻子,张律师握着酒杯干脆地喝光酒。   气氛有点僵,张律师攒足了劲陪笑,容修筠站在一傍完全是看好戏看热闹的态度,至于乌白则是干巴巴地站在原地,像是在等人吩咐命令才能执行的机器人。   栾屹再没有过多的动作或话,与倪婳微微颔首后便上了楼。   乌白也转了一下有点僵硬的脖子,抬起头,过长的头发终于不再阻碍视线,露出一双剔透的眼睛,只可惜他动作再快也仅捕捉到一片衣角。   倪婳朝乌白招了一下手:“伤口处理下,今天先到这。”   栾屹对倪婳说等人,实则在包间待了不到五分钟就起身离开。   黑沉沉的天空压在地面上,栾屹启动车准备离开,一个人影闪身过来。   人影单薄得过分,好似一阵风就能吹到,却静静站在车侧,一动不动,带着股莫名地执拗劲儿。   栾屹降下车窗,在看见是乌白时有一秒钟的晃神。   乌白站在阴影下,面容依旧看不清,随着他的脚步走进,面容一点点暴露在月光下,很干净的一张脸,眼角钝,眼角又上扬,像小狗,也像狐狸。   两种相互矛盾的气质在他脸上得到极其巧妙的结合,便能轻而易举地吸引到注意,仿若带着天然的吸引力。   是因为是原作男主吗,所以哪怕现在尚未长开,就已经能窥探到日后的漂亮。   乌白的眼睛是黑曜石一般的漆黑,在月色下折射出不同面波光,像是夜晚波光粼粼的湖水。   他很小心地走近,站在距车窗半步的位置:“谢谢你。”   “举手之劳。”栾屹在乌白身上停留一瞬,在升上车窗前道。   乌白搓着衣服下摆还想说些什么,却只看见一节驶向远处的车身,再睁一下眼,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只剩下两侧无限延伸的浓墨树影。   乌白对着树影极为缓慢地眨了一下眼,在肯定方才的种种不是错觉后回了钟楼。   于此同时116对此甚是满意,栾屹这么高冷,此次任务必定完事顺遂。   栾屹已经见过次乌白,帮他解决了个小问题,虽说阴鸷偏执的性情形成非一日之寒,但他与乌白本就非亲非故,往后如何也就不归他管,有再需要的地方116也会提醒他。   距离故事正式开始尚有三年之久,现在的每一步都在按部就班进行着。   连夜回到栾家本宅,父母早已歇息,栾屹踩着楼梯上楼,一道宛若幽灵的声音插进来。   “二哥。”   栾屹脚步停下,嗯了声:“什么事?”   栾清悄咪咪探出脑袋,哎呀一声,扯着栾屹胳膊进屋,边开灯边说:“进屋说,进屋说,隔墙有耳。”   栾清本是栾家司机张宾白的女儿,因在十五年前一场车祸以身作护主当场逝世,其妻子更在生产途中去世,于是栾鉴臣与罗晶晶便收养了栾清,也改了名字。   尽管是收养,栾鉴臣对当年之事始终心怀感激与愧疚,再加上家中并无女儿,真心实意将栾清看作为亲身孩子,吃穿用度向来不差,栾清也从未感受过什么寄人篱下的身不由己。   对于这个收养的妹妹栾屹是喜爱,但也仅局限于喜爱,因此在得知全部剧情后即便知道是无中生有,天方夜谭,但他也是缓了缓才做好心理建设重新面对栾清。   《雪落满骨》是大学背景be文,三年前栾清也不过才高一。   栾清生得俏皮,眉眼翕动见带着股狡黠劲儿,此时更甚,像是在憋什么坏水。   栾清还要往里拉栾屹,栾屹纹丝未动,靠在墙壁:“说说吧,这回又是什么事?”   “二哥,你这话说得我总是闯祸似的。”栾清佯装不满地一跺脚,她最初还是笃定的姿态,但在栾屹亏你还有自知之明的目光下越发遭不住了,只好老实交代。   “嘿嘿,是这样的,班里有人不会说话,我就当了回医生。”   栾屹:“……”   还医生,我看是土匪强盗。   栾屹说:“找你小宋叔叔。”   小宋叔叔是栾清上下学的专属司机,没少为栾清收拾烂摊子。   栾清撇撇嘴说:“老师让我这次必须叫家长,爸太凶了,而且大哥才接管恒鉴总部,忙得不可开交,我思来想去只能来找我高大威武无所不能的二哥了!”   栾屹:“……”   谢谢,他并不是很想当。   栾屹:“什么时候?”   栾清:“明天中午十一点半!明德楼五楼高一教科研主任办公室!”   栾屹:“……”   栾清就读于北程实验中学,没有上传统的私立学校,当然用栾清的话来说则是公立比较有挑战性,中考时拿出头悬梁锥刺股的劲儿才考上。   高一教科研主任是栾清班主任,开学不过两个月栾清就N进N出,闯了不知道多少灾祸。   将栾清打架斗殴的事情解决了,班主任推着一份成绩单到栾屹眼前:“栾清哥哥啊,这是栾清上个月月考的成绩单,我知道做家长的工作忙,但高一是关键时刻,关系着高二分班……”   栾屹接过栾清成绩单,自上而下扫过,最后在倒数第五的位置上找到栾清,随后目光不轻不重地落在栾清身上。   栾清手背在身后,自觉装乖。   九科成绩,到底是怎么做到只打了411 ?   尤其是物理,仅32分。   栾屹闭着眼答也比这高。   班主任仍在说:“就算是学文,这成绩到高二也未必能跟上,基础没打好,往后啊,可就难了……”   栾清小声嘀咕:“哪有那么严重。”   从办公室出来,踩着楼梯下楼,栾屹拿着成绩单道:“这事是你和爸妈说,还是我说。”   栾清:“……”   栾清一下垮了。   正值午休,校园内一片寂静,两侧香樟树树影摇曳,阳光穿透其间,留下错落不齐的光斑。   “给你脸不要脸——”   粗暴狠戾的声音猛然插入,惊飞在树上栖息的鸟。   栾清蹙了蹙眉,和栾屹交换了一个眼神。   “听说你爹是被人打死的,不过你们一家人都胆小如鼠,竟然没人敢追究。”   “你说我要是把你打了个半残,你会不会报警。”   闹哄哄的笑声从教学楼后传来,丑陋,肮脏,偏又自以为与众不同,沾沾自喜。   “谁知道啊,毕竟兔子急了还会咬人,鸿哥不如试一试。”   “行啊——”   抬起的脚没落下,反而因单脚身形不稳而被人一角踹得撞上垃圾桶,咣当一声,清脆。   “试个屁的试!”栾清瞪着他说:“试试你脖子上的东西是不是垃圾,能不能塞进垃圾桶吗!”   “你谁!”   称做鸿哥的人被一群校服涂成五颜六色的小弟扶着站起身。   没了那些乱糟糟的声音包围,栾屹也看见了被遮挡住的那一节身影。   蓝色校服洒上水,洇成更深的暗蓝色,撑着校服的肩膀单薄宛如一片樟树叶,只靠着一双腿扎根在地面,两侧的碎发着挡住眼尾,留下钝感的眼头。   眼睛空洞,什么情绪都没有,但又填充着千万种。   袖口依旧在淌着水,像最早的一滴春雨落在地面,加深了一小块泥土。   一块干净的手帕递到眼前。   发愣发怵的眼睛满满聚焦到上面,是筋骨分明的一只手,修长,干净。   栾屹见人没接,抬了一下手:“给。”   校服领子下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那股想要开口的艰涩劲儿却并没有减少,反而变本加厉,最后乌白用力地吞咽了下,才勉强说出口:“脏。”   话总是在说出口时才能意识到不对,乌白越加懊丧地低下头。   栾屹倒没有想那么多,乌白的校服还在滴着水,便道:“随身带手帕的用处就是擦拭。”   垂在裤缝的手指蹭了几下,蹭掉沾上的灰尘,乌白才抬手接过手帕,攥在掌心。   另一边栾清也将那一个五颜六色收拾干净,栾清跟在他在训练营混过挺长时间,栾屹并不担心。   栾清甩了一下粘在头发上的发丝:“说说吧,想要个什么死法。”   名为鸿哥的人还要挣扎,栾清一脚按趴下去:“老实点,听着没!”又一瞅乌白:“你想怎么处理。”   乌白说:“放了。”   栾清一懵:“嗯?你有没有搞错!他们刚才要揍你啊——!”   乌白很轻低点头:“我知道。”   栾清气不打一处来:“你知道你还——”   “栾清。”栾屹淡声道:“放了。”   “哥!”   栾屹道:“爸妈平日怎么教你的。”   栾清霎时闭嘴了,剜了脚下那人眼。   鸿哥急慌慌跑起来,栾清越看越生气,到底又对着鸿哥逃跑中的屁股来了脚,踹得人一个踉跄:“都给我老实点,不然我见一次揍你们次,我的拳头可不是开玩笑的!”   五颜六色溜没影了,栾清活动着手腕盯着乌白:“你,几年几班的。哎,算了,反正我是高一七班的,他们那群人要是再欺负你,你就到来找我。”   栾清自顾自说着,没管乌白应允与否,拍拍手又道:“走吧,哥,我都要饿死了,急需食物。”   栾屹看了乌白眼,没再多说,与栾清一路离开,但才走不过两步,近乎于无的脚步声在身后悄然出现。   栾清敛着眉问:“咦?你还有什么事?”   乌白点了一下头,然后看向比他高出一个头的栾屹:“请问……”他捏着手帕询问:“我……我怎么还你。”   栾屹并不在乎一个手帕的去留,正如他方才说的,随身携带手帕就是为了某些时刻场合的不时之需,派上用处就是好的。   目光在乌白身上稍作停留,栾屹道:“不用还了。”    第153章   由于《雪落满骨》最后栾清骨癌去世导致be的剧情设计,在绑定116后栾屹就命令栾清做了全面体检。   正好刚结束场合作,从私房菜馆出来后栾屹顺路开车去了医院。   医院人潮拥挤,消毒水味弥漫在每一寸可供呼吸的空间,来到私人办公室,主任将栾清身体报告提交给栾屹道:“检查结果显示栾小姐各项指标均在正常范围内,未见明显异常。”   栾屹嗯了声,细细翻阅体检单,最后才道:“有劳。”   尽管现在显示一切正常,未免以后不会发生意外偏差,栾屹默默将定期叫栾清体检列入计划清单。   沿着廊道行走,栾屹也收了检查单,正要按电梯,忽然瞥见一节熟悉的身影。   那节身影从一间病房内出来,很小心地带上门, 最后站在门口双眼似不舍透过小扇玻璃向内望去。   是乌白。   握着门把手的手缓缓撤离,乌白转身离开,在动作间看见了站在距离他不过三四厘米的栾屹。   脚步一下停在原地,乌白垂下眼犹豫要不要问一声好,栾屹先有了动作,只见他微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便抽身离去。   鼻尖全是消毒水的味道,来来往往都是穿着白大褂、护士服的医护人员,乌白始终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直至有人对他说借过,才如梦方醒地有了意识。   与此同时,擦拭干净锃亮的电梯清晰完整倒映出栾屹过于冷淡的面容,他看着飘在半空中的116道:“病房里的人是谁?”   【哦, 你说这个。 】   116嗖嗖地翻阅资料:【是乌白的母亲,冯映秋。 】   栾屹便不再问了。   从医院离开后栾屹原路回了公司,恒鉴这几年已不再拘泥于国内,越发有向海外扩张的趋势,栾琢于半年前正式接管恒鉴总部,至今仍是忙得脚不沾地。   相比之下,栾屹要轻松许多,但也只局限于一些,明面上他只负责一个游戏公司,实际海外那部分工作对接一直是他在负责。   栾屹新接手了个项目,准备将一部电竞小说开发成竞技类枪支游戏,该小说版权早早卖了另加公司,但这家公司这几年逐渐走下坡路,只靠着吃老底养活全公司人,没有足够资金预算启动项目,游戏版权一时间烂在手里。   市场部对该游戏版权进行了一系列评估调研,且不提原著背后的读者粉丝,光是肾上腺素飙升的枪支格斗就注定了该项目蕴含着庞大经济价值,于是栾屹便约定那家公司负责人吃个饭,具体商谈一下。   这种事交给手下即可,但栾屹一向喜欢亲力亲为。   另加公司的负责人是位酒池肉林全占的中年男人,早早将约饭地点发给了栾屹。   是位于北城中心繁华地带的娱乐会所,钟楼。   晚十点正值北城夜生活高/潮,街上车水马龙,五光十色的霓虹灯映在车窗上,宛如流动的浮光绸缎。   在钟楼服务生的引领下行至三楼流水阁,项目负责人段正青已等候多时。   流水阁安静,只有袅袅檀香,静气凝神。   生意谈得各怀鬼胎,段正青深知该项目必定转手的道理,铆足了劲从栾屹手中讨到点别的好处,但栾屹也不什么好好说话的主,一时之间一来我往,始终得不到准数。   最后到底是段正青退一步,不过都是沉浸商场的老狐狸,一点好处都没淘到也有点不愿意,从皮质沙发起身,摸过搁置在台球区的球杆:“来局,栾总?”   流水阁一百平米,与二楼数人占据同一娱乐区不同,三楼每一包间均隔绝出众多区域,最大程度保护了客人隐私。   工作上栾屹向来并不排斥这种活动,便道:“请。”   段正青乐了乐,球杆点着求桌道了声好,又按了下手边的铃道:“不过就你和我未免有些单调,索然无味,不如来点别的样式。”   才说完,便有三男两女推门进入,与一、二楼服务员明显带有规矩约束性质的翠竹旗袍、衬衫马甲不同,他们衣着做了特殊改良,旗袍露背,开叉到大腿根,同时衬衫更为修身,衣料单薄,隐约看见身形走势、轮廓。   栾屹一瞬便知晓段正青要做什么了。   目光依次划过走近的五人,在最后一名是倏然一顿。   也许是他停顿的过于明显,原本四肢尽管不算舒展也算是自然的乌白一下就僵成了木头人。   怎么是他?   还没开始,乌白就已经开始后悔和婳姐打申请,主动接了这活。   但想到尚在病房等待做透析的母亲,乌白只能咬咬牙,尽量稳住好情绪。   说段正青是老狐狸,他也没埋没这称呼,栾屹与乌白眼神不过交流一秒,段正青就察觉到,一点乌白:“原来栾总喜欢这款。”   他在眼中,从来没有怎么洁身自好,酒肉不沾的说法,就算有,只是没遇到合心意的那个,都是男人,器官都一样,没谁能逃得过。   段正青用一种打量商品货物的眼神将乌白从头扫到脚,最后落在透过衬衫就能看清的腰身轮廓上:“就是太瘦了,不过瘦虽瘦,长得到不错。”   “知道怎么做?”段正青扫过球桌问。   乌白声音很平:“知道。”   段正青道:“那行,去吧。”   乌白将视线局促在地面一小块,不看别处,走到台球桌,摸过白色母球,身体向后仰去,直至近乎整个身体均贴在冰凉的球桌上。   薄薄的一层衬衫什么都阻拦不了,球桌坚硬,硌着肩胛骨,头顶的琉璃水晶灯晃眼、晕眩,像是泡沫,但乌白永远碰不到,打不碎。   他生涩地眨了一下眼,眨去那一点不合时宜的晶莹,分开双腿,再屈起膝盖,最后白色母球点在嘴唇上。   球杆敲在乌白腿中央的球桌桌沿上,段正青不好这口,他只喜欢脸尖胸大腰细的美女,但他不介意卖栾屹个人情:“你先我先。”   栾屹没有开口,径直走过去,摸过一侧的球杆,上巧粉。   流水阁有扇巨大落地窗,落地窗倒映着远处高楼大厦,璀璨砖瓦,通过折射成无数稀碎的光点,它们或多或少,或规律或凌乱地落在乌白睁开的双眼里,那点纯黑就有了多样的光彩。   很难具体容易是哪一种的吸引。   本就别有目的衬衫裁剪成修身曲线,因乌白动作而绷紧,从手臂到肩颈线条,从脚腕到大腿每一处线条都清晰分明。   瘦,但不寡淡。   栾屹就站在乌白双腿中间,居高临下地俯视他,本就冰凉的眼瞳更添冷淡。   乌白眼睫颤动着,闭上眼,露出因紧张而上下滚动的线条,脆弱,仿若一击即碎,只等待凶猛的猛兽攫取掠夺。   点在双唇上的重量增加了,弧度自然的嘴唇微微下限,一种有别于包厢檀香的清冽冷香靠近了,带着另一人的气息共同形成了天然的屏障。   同时,一只手臂擦过腰腹,带过衬衫,衬衫又摩擦过皮肉,细微,但又因感官尽数汇集在一处,而无限放大。   是乌白从没有体验或经历的,整个身体不受控制地一抖。   手臂沿着腰腹向上,架着球杆的手很绅士地没有彻底按在胸口位置,只虚虚停着,很精确地与乌白仰躺的身体留有半厘米。   但尽管没有完整落在身上,却也不差。   乌白按照约定的那般微抬下巴,以方便客人出杆,心脏瑟缩着,做好了准备,但是预料母球高速擦过皮肤的刺痛感没有到来,甚至是被取代了,被一种没有任何情绪但又可以轻易托举他的声音取代了。   “我认输。”   球杆碰到桌面上,滚动半圈,栾屹干脆利落地直起身,声音不轻不重地从乌白上面飘下来:“到此为止。”   紧闭的双眼倏然睁开,一点点潮湿浸透了眼睫。   段正青一怔,瞄见台球桌上的乌白哈哈大笑几声:“好好好,没想到栾总还怪怜惜人的,还不快过来好声道谢。”   乌白很快从台球桌下来,站到一侧,尽可能地缩小存在感:“谢谢栾总。”   栾屹嗯了一声,算是应下。   段正青擅长台球,算得上句高手,原本只想着从栾屹这找回点面子,没想到栾屹竟然如此干脆利落地认输了,实在是出人意料。   北城明面上是栾、容以及另外的时、夏四各占一方,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实则是栾家一家独大。   栾家底蕴深厚,是彻彻底底可追溯百年的书香门第,按理来说这样的世家大族自有一套清高做派,但栾家显然不同,深知“故步自封,只会自取灭亡”的道理。   栾家上任当家人栾均是最早借着时代东风兴起的一批商人,房地产、医疗、食品遍地开花,到了栾鉴臣更是以极其敏锐的商业嗅觉进军互联网等第三产业,更别一年前新上任的栾琢视野更是开阔,将目标瞄准了海外。   今夜一朝得了栾屹一句认输,段正青可谓畅快至极,他到不担心栾屹如何,他有自知之明,在栾屹眼里他不过一个小喽啰罢了。   这项台球活动没进行下去,生意也谈完了,段正青笑着和栾屹道别,搂着个美女去了楼上客房。   阁楼所有工作人员都有明确的职责界限,有的提供特殊服务,又的只仅限于打杂,从他们的衣着能轻易判断出,因此栾屹对乌白的到来才略感意外。   从卫生间出来,先听见水龙头水流的水声,淅淅沥沥不知道放了多久。   站在洗手池前的人很专注,低着头,一手撑着台沿,一手掬着水冲洗自己嘴唇,他动作粗燥,额前的碎发都被打湿成一绺一绺,略显狼狈。   从栾屹的视角,只能看见镜头中的黑色头顶。   他不是很清楚乌白在这里工作的目的,但一定和钱有关系,也正因如此,他选择完成这场“台球”,不至于影响乌白拿到手的钱,只在最后时叫停。   他依稀记得这个时间段,乌白应该才高二,也就是17岁,还没成年。   在这种地方工作不代表抛弃了自尊心,只是走到死胡同不得为之,尽管与乌白不过几面之缘,但任谁都不愿意糟糕的一面被人撞见。   栾屹抽身离去,但没料到乌白先抬起了头,目光便在镜子里不期而遇。   有水珠从额角滴落袭来,乌白嘴唇被蹂躏得通红,在看见是他时乌白手忙脚乱地抽取盥洗台上的纸巾,想擦净那些水痕。   纸巾盒空了,甚至因乌白乱糟糟的动作而掉在地上,发出令人尴尬的一声嘭。   栾屹帮他捡起纸巾盒,又一次递着手帕过去:“擦擦吧。”   乌白接过手帕,胡乱地说:“谢谢。”又说:“对不起。”   栾屹不是很明白:“对不起什么。”   乌白没有擦从发梢滚落到脸侧的水珠,而是说:“我……我是第一次做,没有经验。”败坏了你兴致。   乌白语焉不详,栾屹却懂了,他与乌白非亲非故,既无关系更无交集,真要论大概只有一个妹夫关系,且不提是好几年后的事,这事本就没有任何事实依据,像镜中花,水中月。   唯独面前这个才17岁的乌白是真的,于是栾屹道:“你不需要向我说对不起,你做的很好,是我没有兴趣,而且没影响你工作拿工资就好。”   乌白很突然地一愣,又没有理由地鼻尖泛酸,不自觉地垂下头:“没。没有。”   栾屹说:“那就好,再见。”   话音落了,消失在空气中不过三四秒,乌白追了出去,却只看见合上的电梯门。   乌白不再动了,站在原地,闭下眼再睁开时眼中那点折射出的稀碎的光斑都消失了,瞳孔一反常态地漆黑如墨。   他盯着电梯门,紧紧攥着手帕,牵连出道道褶皱,眼中一片清明,专注。   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第154章   早上吃饭时栾清在饭桌上宣布了一件极为励志的消息。   栾清放下筷子,十分郑重道:“爸妈,大哥,二哥,我找了一个家教,晚自习下课后补习两小时。”   栾鉴臣一愣,继而哈哈大笑:“小清出息了啊。”   与栾琢、栾屹不同,栾鉴臣在学习对栾清向来没什么要求,也许是三四岁的年纪亲生父母就因意外双双去世,栾鉴臣只希望栾清平安、快乐、顺遂即可。   因此即便栾清成绩不理想也从来没有人做过多干预,不过既然栾清主动提了这事全家人也都没反对。   只栾琢多问了一句:“什么人,调查清楚了?”   尽管与栾屹相对比栾琢面容算得上句温和,但栾清明显要更怕这个大哥,很乖地小鸡啄米点头:“是我一个学校同学,高二的。”   栾琢眉心稍敛:“可行?”   栾清听得出栾琢话里的质疑,据理力争:“当然可以,人家虽然才高二但人家成绩优秀,把把年级第一的好不好,而且我也只补习物理、化学这两门科目。”   见栾清如此坚定栾琢也不再问了,左右补习在家中进行,不会出现什么大差错。   由于担心自家妹妹被人坑了,栾琢晚上特意早回几小时,留在家中见一见给栾清补课的同学,有栾琢在栾屹也就不必担心,在公司加了班。   前阵子接手的小说游戏版权开发策划组提交多种方案,栾屹无一列外全部打回,没有新意全部都是老掉牙的套路。   一连加班半个月并亲自参与策划终于敲定最终方案,栾屹也得以按照正常点下班。   栾鉴臣与罗晶晶卧室在三楼,他与栾琢、栾清均住在二楼,二楼廊道亮着灯,断断续续的讲课声与明黄色的光一同从图书室虚掩的门缝泄露出来。   图书室内原本昏昏欲睡的栾清在听见脚步声后稍微清醒了点,继续套公式道:“应该是二哥回来了。”   乌白检查栾清作业的动作一顿,看了眼挂在墙上的钟表,已经是十点半了,他道:“先休息会儿。”   栾清一下就清醒了,笑嘻嘻地摸过手机。   乌白从椅子上站起身,找借口出了图书室。   门缝一点点地扩大,直至整扇门完整打开,暖黄调的光流出得更多,从乌白脚下一直向前延伸到栾屹脚边。   栾屹眼中的怔然有点明显,乌白适时解释道:“我来给栾清补习。”   栾屹点了一下头,眉间那点疑惑稍稍褪下。   毕竟是原作男主,成绩好是标配,又有月老的红线,那点巧合也就成了天注定。   栾屹这样想着便道:“补课什么时候结束?”   乌白道:“12点。”   “这么晚?”   乌白说:“晚自习是九点半点下课,补习两节一节一小时,中间休息十五分钟。”   栾家本宅虽地处北城中心附近,环山绕水,不好打车,栾屹便道:“一会叫司机送你。”   乌白小声说:“谢谢。”   栾屹正要说没事,栾清从屋内探出头:“二哥你和小白老师说什么呢?”   “没什么。”栾屹不愿多提,留下句认真点然后对乌白一点头,抽身离开。   两节课过后,栾清已经不省人事了,乌白收拾好桌上课本叫醒栾清,背着书包出了图书室。   门一打开,乌白就看见栾屹穿着衬衫靠在楼梯上,目光聚焦在手机上,是等候多时的样子。   栾屹视线从手机移到乌白身上,道:“司机临时有事,我送你。”   平日里负责接送栾清的小宋老家那面出事了,连夜赶回家,外加夜间不安全乌白又没成年,栾屹只好亲自跑一趟,准备明日找个司机负责接送乌白。   乌白跟在栾屹身后下了楼梯,又一次说:“谢谢。”   “没事。”   车子驶出本宅,乌白坐在副驾驶随意报了个地址,然后道:“我不会影响栾清补课的。”   乌白这话冒出的太突然了,栾屹发出一声疑惑的嗯?   乌白只好继续说:“老师知道我的家庭情况,批准我不用上三四节晚自习,婳姐也允许我提前离开两小时。”   栾屹这才明白乌白说得是什么,“你可以不用给我解释这么多,你既然做了那就说明你有能坚兼顾,尽管我是栾清的哥哥。”   乌白静了静,手指在书包肩带上滑了一下说:“好。”   乌白住在三环开外的一间出租房内,昨夜才下过水,凹凸不平的路面聚满了雨水,汽车驶过,雨水飞溅。   乌白踩在因月光照过而颜色加深的路面,轮胎上的污水显然,便再次垂下眼。   但这回他什么都没有说,在关上车门前从背包中拿出一个牛皮纸袋,递给栾屹:“前两次的手帕。”   已经过去半个月了,栾屹虽不至于忘记但也没料到乌白还会有机会还给他,接过时道:“谢谢。”   乌白说不客气,又说:“我洗过了。”   不等话音落下,乌白一下咬住舌尖,关上车门。   车门倏然合上,栾屹只从车窗捕捉到乌白如履平地地跃过一个又一个水坑,背着书包的身影像翕张着翅膀的小燕,又像脚尖灵巧的猫,等想再看一下时已经隐藏到了夜色中了,什么都看不见了。   这好像是他认识乌白以来,脚步最轻快的一次。   目光淡淡收回,正要发动车子离开,却见116突然变了颜色,由白光变成了类似警示灯的红光:【宿主大大,你觉得……呃,男主怎么样? 】   “挺好的。”栾屹道。   116呃了会儿,继续试探:【你……有没有什么别的想法? 】   栾屹不是很懂116的意思,只猜测与任务有关,只好如实道:“确实有别的想法,有点想帮他。”   听到不是预想中的答案,116长舒了一口气,还好还好,男主没心动,宿主大大也没别的想法。   116球身的红色消失了,栾屹问:“和任务有关系?”   116干笑几声:【没,怎么可能有关系,我就是好奇,随便问问……】   栾屹疑惑地瞥了116眼,没再追问。   回去后,牛皮纸袋搁置在床头柜上,栾屹从卫浴出来,拿出手帕准备放回统一去处,拿在手里鼻尖忽然一动。   这上面,有淡淡的洗衣粉味道。   有点像薰衣草。   清爽,又带着野草的苦涩。   和乌白一样。   补课稳重有序进行着,由于晚上补课太晚,栾清直接翘了早自习,久而久之老师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栾清一个月后有场月考,为此栾清豪情万丈地夸下海口:“这次考试我必定大展宏图,一雪前耻。”   全家人都笑笑并不说话。   发誓时有多爽,行动就有多难,上了一节物理课,中场休息时栾清双目无神地趴在桌子上,边做题边瞄着乌白:“小白老师,你难道就不困吗?”   小白老师不欲交流,铁面无情:“昨天的作业。”   栾清惨长吁短叹开始在桌面、桌布、书包里搜找,最后挎着一张脸说:“应该是我昨天用我二哥电脑查资料,不小心落在我二哥书房了。”   乌白嗯了声,等待着栾清下文。   栾清一把握住乌白双手,眨着眼:“小白老师,你帮我取一下好不好,要是我被我二哥发现我用他电脑我怕他打我,他超凶!”   乌白:“……”   乌白心知肚明栾清是在睁眼说瞎话,但还是应允下来。   乌白记得栾屹书房位置,敲了一下门得到一声进后才推开门。   栾屹指腹抵在太阳穴上,等人走近才意识到是乌白:“是有什么事吗?”   “栾清作业落在这了,我来取一下。”   栾屹点下头,侧身让开。   乌白从一堆文件下压下找到一个花花绿绿的本子,抽走后并没有离开,而是默默在脑中寻找到一个合适的称呼道:“栾总,你头是有点晕吗?”   话题跳跃的突然,称呼也很奇怪。   乌白走到栾屹斜前方道:“我妈妈有段时间总是头疼,我就学了点简单的按摩手法,你需要吗?”   栾屹没有回答,潜意识总觉得让乌白给他按摩过于奇怪。   但乌白仍在自荐,明明是内勾外翘带着上扬的的眼型,偏偏眼睛里倒映着灯光,漆黑又水润,遮住眼尾只剩下顿感的眼头,有很像小狗。   和原作对乌白潮湿危险的描写截然不同。   三年,一个人真的能有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吗?   乌白还在用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他:“是中间休息的时间,不会耽误补习,五分钟就好。”   栾屹只好点头。   带着体温的手按在太阳穴,稍一停顿后便开始匀速地按揉起来。   随即以皮肤接触到的那一小块为圆心,热意向四周扩散,连带着神经都舒缓下来。   乌白说五分钟是真的五分钟,在倒计时结束的最后一秒便停下了手,站在一侧,很安静,像是等待老师反馈评价的学生,只差双手背在身后。   有点奇怪,他与乌白不过见过几面,说过几句话,但在这一刻,栾屹突然就将现在的乌白与书中那个仅仅是几页纸的乌白区别开了。   面前的乌白青涩,拘谨,但也是立体的。   “谢谢,我好多了。”   乌白在身后隐形的手拿出来了。   栾屹比乌白高近十厘米,但此刻他坐在后面椅子上,看见乌白垂着头小幅度地舔了一下嘴角,碎发挪开,露出眼尾,多了几分灵动:“不难受就好。”   乌白在给栾清补课,日后碰面和交流的机会可能会多一些,栾屹便道:“你和栾清一样叫我哥就好。”   乌白抬头了,碎发回去了,有点反应不及时地呆,“好,好的……哥。”   栾屹就静静看着他。   他的五官线条走势都很冷,唯独嘴唇弧度算上柔和,但仅限于对比下,乌白看着看着那出,又道:“那,那我先走了,屹哥。”    第155章   乌白回家时家里的灯还亮着,冯映秋年初时工作时意外晕倒,到医院做了检查后才   知晓是得了尿毒症,这对于本就贫穷的家庭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   并且因发现过晚,医生说她病情过于严重, 建议每两星期做一次透析, 一次透析收费五百元, 平均一个月就是三千多, 更何况尿毒症本就不能从事过多劳动,冯映秋只好辞了原本的工作, 于是全家的开销与费用都压在乌白身上,尽管家中只有她与乌白两人。   乌白也才17,还没成年又有学业要兼顾,冯映秋就趁乌白白天上学找了份保洁,但由于疾病缠身, 身体骨不利落,踩了没干的地,摔进了医院, 到头来还白搭进去不少钱。   蒙了层灰的灯光不透亮,像是下了雾霭,乌白坐在桌上吃着热过一次的饭菜说:“妈,下回不用等我,太晚了。”   冯映秋年轻时也是个美人,但在病痛的折磨下身形消瘦得过分,几乎只剩下骨架子,在面对乌白时沉甸甸的愧疚叫她说不出别的话,只动着嘴唇发出一声细若蚊蝇的嗯。   吃过饭乌白洗干净碗已经是十二点半,但一天远没有结束, 打开灯,坐在桌椅上,直至一点半完成作业才上床休息。   在入睡时,乌白数着银行卡的数字,确定能支撑下个月后身心皆是一舒,同时一五官分明的面容浮现。   乌白不禁伸出手,在半空中虚虚抓握了下。   如果真的是他哥哥就好了。   给栾清补课的工资很高,足够支撑冯映秋每月透析的费用,但乌白仍旧没从钟楼辞职,多些钱财傍身总是好的,难免不会有意外出现。   乌白一天二十四小时每一秒都挤得满满当当,不留空隙,蓦然一停才发现不知不觉一个月过去了。   晚上补课时栾清递上自己成绩单:“小白老师,你快看!我足足进步了十名!”   栾清拿的是班级排名,全校高一共一千多名,按照比例代换一下,全校排名保守上升三百名。   乌白笑了一下,说:“恭喜。”   栾清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是小白老师教得好!是这样的,我爸妈见我成绩进步了,说要给我办个庆功宴,就周日,小白老师一起来吧!”   庆功宴……   乌白薄薄一层眼皮垂下,遮住眼中一点涉及到知识盲区的怔愣:“不了。”   栾清啊了声,开始使劲浑身解数:“来吧来吧,我爸妈还没正式地感谢过你呢,虽然我大哥二哥也在,但他们都很好相处的,而且有我在呐,不用担心……”   “……好吧。”   庆功宴在恒鉴集团旗下一家星级餐厅举行,栾屹下班时路过北实验,便给小宋放了假亲自去接乌白与栾清。   高一比高二早放学十分钟,栾屹在校门口等了会儿才在拥挤成海的人群中捕捉到一节身影。   如此轻松地找到乌白不是他对乌白有多么地熟悉,而是乌白过于格格不入。   与周围三五成群,穿着天空蓝校服满是脸上挂着放假愉悦笑容的其他学生明显不同,乌白总是很安静,像是在天边漂泊的云,空荡,游离。   栾屹从车上下来,走到乌白身边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乌白才停止了漂泊的状态,在偏头的间隙里碎发晃动,露出完整的眉眼,漂亮,甚至是那点在看到他时的诧异都成了锦上添花的灵动。   “……屹哥。”   栾屹很自然地说:“我来接你和栾清,跟我来吧。”   乌白哦一声说谢谢,然后像小尾巴似的跟在栾屹身后,亦步亦趋。   上车了,栾屹没有立马驶离校区,而且从副驾驶拿出两盒用透明塑料盒包装的在街角售卖的桂花糖藕。   栾屹说:“大哥可能会晚些到,先吃一点,但不要吃太多。”   栾清心花怒放:“谢谢二哥!你最好了!”塞给乌白一盒:“小白老师你快试试!我超喜欢他家的桂花糖藕,别的家味道都不纯正!”   通过后视镜,见乌白双手捧着盒子坐在一侧,有点拘谨,栾屹道:“我吃过几次,味道还不错,可以试试。”   乌白僵住的手指活动几下说好,和栾清一同打开了盖子。   很淡的桂花香充盈在车内,莲藕在唇齿间发出脆脆的一声,糯米又软糯,口感很丰富。   “怎么样,小白老师,是不是超好吃!”   乌白低头看着浸着红曲水的莲藕说:“好吃。”   一路红绿灯,大约二十分钟后抵达一家星级餐厅,栾屹轻车熟路带着乌白与栾清进了包间。   栾鉴臣与罗晶晶早到了,甚至包括栾琢,反倒是栾屹由于路上堵车成了最晚到的。   栾鉴臣沉浸商场多年,不怒自威的气势萦绕周身,哪怕退下穿着舒服的休闲装也隐隐透露些,好似看出乌白的不自在,栾屹帮乌白把书包放在一旁,让乌白坐在他与栾清中间。   服务员掐着点上菜,栾家家庭氛围很好,没有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口中谈论的也不是些商场上的决策,好似真的只是为了栾清成绩提高而简单地聚一聚,庆祝一下。   但即便如此,这对乌白来说仍是不寻常的。   罗晶晶眉眼柔和,有双酒窝,这一点栾屹与栾琢都没随去,反倒是没有血缘关系的栾清遗传了爱笑的这一点,看向乌白时酒窝越加明显:“小清这次成绩提高这么多,还要多些乌白老师了。”   乌白立放下筷子:“阿姨叫我乌白就好。”又说:“是栾清聪明,我没有做什么。”   能看得出来,乌白大抵是从未说过类似的话,只能照搬一些网上的高情商回答套话模板,像是临阵磨枪的学生。   但罗晶晶并没有介意,而是继续道:“这丫头什么秉性我了解,平时野管了,找到个能管住他的老师不容易。”   栾清对比做了一个鬼脸。   吃饭途中栾清又点了两杯低度数的果酒,给乌白到了一杯,自己喝了一杯,再得出和果汁一个味道后好奇心就扔了。   乌白晚上和倪婳请了假,冯映秋那面也提前说过,因此并不着急回去。   都说一家三个孩子,老大寄予厚望,老三万千宠爱,唯独老二做牛做马,庆祝栾清本次月考进步三百名的家庭聚餐结束栾鉴臣就开着车带着栾清回家,栾琢也赶赴下一场饭局,独留栾屹一人送乌白。   天黑得彻底,餐厅亮着灯,一路向外延伸着,衬得那点星星暗淡无比。   栾屹和乌白一路往外走,可能是注意力全在身边人身上,没有注意路面脚步一不小心踩空了一节台阶,身体向前仰去。   惊呼都没发出,隔着一层校服整个人都被兜住,再然后上半身都扎在一个充斥着冷香的怀抱。   好踏实。   念头一一闪过,乌白站直了身体,听见栾屹声音自上而下落下来:“没事吧。”   乌白晃晃脑袋,克制住失态的本能向前走:“没事。”   栾屹看着乌白罩在校服下的身形,又垂下眸,无意识地捻了一下手指。   他真的很瘦。   刚刚一只手就揽住了。   夜晚最适和交心,但乌白还因方才那一个小小的意外而不在状态,而栾屹本身也不是健谈的人。   出租屋位于三环开外,巷道狭窄,再多的就开不进去,只好停下,但乌白却没有立马下车,而是安安静静地坐在副驾驶。   睡着了吗?   栾屹试探性地叫了一声:“乌白?”   乌白系着安全带,偏过头发出一声很短促地嗯。   栾屹说:“到了。”   乌白依旧没有动,抵在椅背的头微微倾过去:“屹哥。”   栾屹嗯了下。   乌白说:“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话音落了,栾屹没有立刻回答反而笑了一下,他很少笑,但拜于天生的好样貌,就连笑时都多了几分不显山露水的从容:“叫都叫了,怎么还问可不可以,而且我不是说了吗,你和栾清一样叫我哥就行,所以,当然可以。”   可能是这句话给了乌白一点底气,乌白开始一一细数起自己的优势与劣势。   他不如栾清开朗,但他会很听话。   他也不如栾清会撒娇,但他会很听话很听话。   ……   好像细数下来,只有这一个优点。   乌白皱皱眉,有点苦恼,只好继续试探:“我有时候还蛮羡慕栾清的。”   栾屹正想着乌白是否有事需要他帮忙,忽然听见此话,顺手接上:“为什么这么说?”   羡慕栾清的人应该很多,但像乌白这般直白说出口的却很少。   乌白拨了一下手指:“他有哥哥。”   没料到是如此朴实无华的理由,栾屹怔愣了一下才道:“你很想要?”   乌白很容易满足,得了仅仅四个字的反馈就开心地弯了一下眼睛,圆润眼头带来的视觉上的顿感消失了,与眼尾一块成了月牙,有了点这个年纪该有的鲜活灵巧。   乌白嗓音轻快地说:“当然想要。”   乌白这几个字已经称不上暗示了,几乎是明示,在说我不想只要一个称呼。   栾屹哦了一声,倾过身子:“所以呢?”   所以?   乌白不太清楚栾屹的意思了。   面前的人呆愣有点明显,栾屹又贡献出了今夜的第二个笑容。   他突然发现,面前这位在书中三年后将会成长起来的男主乌白有点有趣。   所以,栾屹并不介意提前将乌白列为家人的范畴。   栾屹说:“别想太多了乌白,栾清有的桂花糖藕你也有。”    第156章   栾清是典型的高需求人群,在得到栾鉴臣等全家一干人马的表扬与鼓励后激发了前所未有的学习兴趣,甚至是主动打申请要求乌白增加学习任务。   灯火通明的晚上,乌白照例检查栾清作业完成情况,全部批改完后乌白叫栾清看一下错题,正要开始讲解,却见栾清支着脑袋眨着亮晶晶的眼睛问:“小白老师,你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乌白情绪总是很淡,并非刻意保持情绪稳定,而是能让他受到波动的人或物都太少了,换句话说是没有在意的、非攥在手里的东西,但今晚他眉眼间的苦闷与烦躁表现地很明显,明显到即便是神经大条的栾清都注意到了。   乌白没有多提:“没什么。”   栾清长长地哦一下,很会偷换概念:“那就是是有烦心事的意思喽。”   乌白:“……”   栾清看了一下时间,深夜十一了,写字的笔尖一指墙上钟表:“小白老师,到下课时间了。”   “先休息吧。”乌白说。   栾清笑嘻嘻地说好,然后开始捣腾她那些歪理了:“既然下课了,那我们就不是补课与被补课的关系了,我们都认识这么长时间了,也算上朋友,朋友间没有什么是不可以说的,小白老师你把你的烦恼告诉我,说不上我能为你分担分担。”   乌白:“……”   见乌白依旧没有开口的趋势,栾清义正辞严道:“你要是不和我说就是没把我当朋友,我可是会伤心的。”   乌白:“……”   怎么不是什么大事,乌白权衡一番只好道:“期中刚结束,要开家长会。”   冯映秋现在的身体已经很差了, 一天下来有半天都在床上度过,为时两个小时的家长会无法支撑下来,班主任体恤乌白家庭情况,给了通融,但也说如果家里有其他人尽可能来一下。   学校要求历次家长会都不能缺席,班主任已经给乌白开了太多特例,包括允许不上晚三晚四,乌白也不好再说什么。   栾清不清楚乌白家中具体情况,但也或多或少知道一点,再一联想到乌白今晚的反常也能猜到家长会怕是没人能去,便道:“这有什么难得,到时候叫我二哥帮忙出席一下不就好了吗?”   乌白尾指一跳,很委婉地试探:“不太好吧。”   栾清没有发现不对,还在说:“这有什么好不好的,你别看我二哥平日里总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但很好说话,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实在不行,抱着他胳膊撒撒娇就都有了。”   乌白垂下眼看向栾清,断断续续地重复:“抱着胳膊……撒撒娇?”   栾清大言不惭地嗯了声:“我二哥就吃这一套,当然这招对我大哥就不行了,他超凶。”   无论乌白如何说栾清暂且将这事定下了,晚间补课结束后栾清就和栾屹说了这事:“二哥,小白老师要开家长会了,但是小白老师家里人都不来了,你能不能代劳一下。”   栾屹视线从电脑屏幕上移开,不含一丝开玩笑的成分问:“我是砖吗?”   “什么?”   栾屹说:“哪里需要哪里搬。”   “哎呀。”栾清谄媚地捏捏栾屹肩膀:“不要妄自菲薄了,哥。你看小白老师瘦瘦小小的一个人,多可怜啊,而且到时候全班所有同学都有家长来,只有小白老师没有,那不是可怜乘二倍吗,你忍心吗?”   栾屹瞥了栾清一眼,打开日程表,将其中一下行程移到周四才道:“行了。”   栾清目睹全程:“嗨,我就知道你舍不得”   栾屹:“……”   栾屹转向栾清:“不过,乌白要开家长会你怎么知道?”   栾清指着自己眼睛说:“看出来的,小白老师顶着张苦瓜脸一整晚,我又不是瞎子。”   栾屹调整日程表的手一顿,眉心稍稍蹙起。   栾屹前阵日子敲定了游戏开发的设计方案,其余项目也在稳重有序进行着,就连国外新注册的公司也招聘了执行经理,定期汇报海外进度,难得有点空余时间。   乌白高二,与栾清同一教学楼,中间用大厅隔开,泾渭分明,栾屹按照栾清提示找到高二13班。   家长会在各班班级举行,学生自由活动,还没正式开始,学生都聚在廊道,有的家长已经入座,没入座都在和学生说话,围得水泄不通。   栾屹扫了不知道多少圈,在堵成车祸现场的人流中找到乌白,拨着人群走近:“乌白。”   乌白手里拿着单词书,回头时眼里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惊讶:“屹哥。”   “我来帮你开家长会。”栾屹透过窗户朝教室里看了一眼:“你座位是哪一个?”   “谢谢屹哥。”乌白道完谢说:“第三排第五张。”   栾屹说好。   距离家长会开始还有十五分钟左右,栾屹没着急进去,而是与乌白一同站在墙边。乌白搓了一下书页,目光满满地移到栾屹身上:“麻烦屹哥了。”   栾屹没有对着对句话做任何评价,而是反问:“是什么给你造成了错觉。”   乌白在面对栾屹时迷惑顺理成章地成了常态:“什么错觉?”   栾屹说:“给自己弟弟开家长会会是一件麻烦的事情。”   乌白一下就说不出任何话了。   尽管恒鉴事物繁忙,但栾鉴臣很少有错过栾屹家长会的情况出现,即便有也是实在走不开,由栾琢这个已经在公司历练的哥哥参加。   而栾清的家长会一向是栾鉴臣亲自参与,不错过任何怕一次,因此这还是栾屹第一出席,当坐在乌白书桌前时有一点不合时宜地恍惚。   乌白桌上书本全收拾干净了,整齐地堆在桌肚里,能看见泛黄卷边的书本,除此之外,桌上也放置着一份打印成纸的成绩单,看到排名中位于首位的乌白,栾屹再一次意识到乌白学习很好的事实。   莫名其妙地朝窗外看了一眼,对上了乌白的视线。   乌白知道栾屹看了成绩单,有点不好意思地先一步错开。   尽管没有开过家长会,但家长会套路却都差不多,先说学生学习成绩问题,再一转折,只要怎样BLBLBL就能收获BLBLBL,最后再总结,希望家长也能多多发挥作用。   家长在教室,先前围在走廊的学生都去操场自由活动了,但乌白哪里也没有去,他就靠在教室窗户对面贴着瓷砖的墙壁上,单纯地看着栾屹。   他的位置上有人了。   太不真实了。   乌白眨眨眼睛,继续看栾屹。   班主任讲到展望未来的关键阶段,声音洪亮,差点震碎学校斥巨资安装的门窗,在一片激/情澎湃中一道极为不和谐的声音插进来。   “呦,小白狗有主人了。”   乌白侧过头。   以郑鸿才为首身后站着三四个人,都是栾清上次教训过的五颜六色,刚打球回来,拍着都是灰尘的篮球。   郑鸿才喜欢极了乌白这幅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不会反抗的姿态,他知道乌白不敢,嘴角咧起一个恶劣的弧度,下巴朝窗户内一抬,觉得这人有点熟悉,一时间又没想起来,只当是错觉:“不过这人谁啊,你不就一个什么做不了的老母亲吗,莫不是你花钱找的演员?”   一个五颜六色上前一步,捧哏似的说:“演员什么演员啊,也不看看这家伙兜里有几个钱。”   郑鸿才笑嘻了句也是,逗狗似的朝乌白勾勾手指头:“小狗,过来,帮我把球擦干净了,赏你一千块。”   乌白站在原地没有动,班主任动员的背景音还在继续,他嘴唇蠕动一下道:“傻逼。”   郑鸿才:“?”   郑鸿才怀疑自己听岔了,瞅了眼五颜六色,五颜六色齐刷刷点头,郑鸿才才确定地怒道:“你骂谁!”   “骂你。”乌白说。   郑鸿才操了声,撸着袖子要揍乌白,一群五颜六色薅着郑鸿才胳膊,一个劲儿地使眼色:“哥哥哥……开家长会呢。”   “我还怕了他不成。”   郑鸿才家里做点生意,有点闲钱,俗话说有钱不能解决100%的问题,但也能解决80%,这句话在郑鸿才身上得好极好的应证,闯祸惹事、打架干仗一向不怕,没人会和钱过不去,不是吗。   来给郑鸿才开家长会的是他老爹助理,为了防止向他老爹告密,郑鸿才稍稍稳好情绪,说:“今个算你点好,你过来给我嗑——”   “蠢货。”乌白说。   “操,你!”   一群五颜六色拉住郑鸿才胳膊。   乌白又道:“怂包。”   “哎我***的——!”   不等郑鸿才冲过来,乌白先走进他,站在郑鸿才触手可得的位置上,郑鸿才也不辜负乌白期望,手臂受到限制,就用腿给了乌白肚子重重一脚,乌白借力撞到墙上。   有温热湿润的液体顺着额角滑下来。   背景音淡下去,消失了。   乌白被人拎着领子薅起来,郑鸿才怒火未消,一拳头袭来,但比拳头来的更快的是一节藏在在黑色大衣下手臂。   栾清包住郑鸿才迎面而来的拳头,微一用力郑鸿才就因后挫力重心不稳,整个肩膀撞到墙上。   “你他*——!”   栾屹不轻不重地扫他一眼,仿佛只为了记个人脸,随后扶稳乌白,再看到乌白从额角蜿蜒流下的红色的血液时蹙起了眉,整个人都不好了。   班主任急忙忙维持秩序:“乌白家长你放心我们一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郑鸿才瞪着栾屹:“交代个屁。”   栾屹理都没理,给乌白一条帕子,然后将随身携带的名片递到班主任手里:“我先带我弟去医院,一会儿会有人来沟通协调,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随即不再理会众人目光,带着乌白下楼。   幸好而额角的伤不算严重,做了简单的包扎消毒就出来了,可能是知道自己犯了错,回校时乌白双手放在膝盖上,双目下垂,很老实地什么都没有说。   车内气氛有点僵,在红绿灯的间隙里栾屹主动道:“别担心。”   乌白这才发出一声嗯的气音。   车停在校门口,栾屹与乌白一同下车,才走不过五六步乌白就落后了一大截,栾屹便等了乌白几步,直到看见乌白稍显迟缓却尽力维持自然的脚步意识到了不对。   栾屹朝乌白走过去,对他说:“别动。”   乌白便不敢动了。   栾屹上下扫一遍,最后手按在乌白肚子上,微微下压,他没有用多大力,乌白就抑制不住地发出一声嘶。   栾屹手拿走了:“刚刚在医院的时候为什么不说。”   乌白低头不语。   栾屹捏着乌白下巴叫人抬头,难于辨明情绪的目光居高临下地落在乌白尚且贴着纱布的脸上:“说话。”   乌白嘴巴张合一瞬,再闭上,再打开,很低很低地说:“我已经最错事情了。”   栾屹便松开了乌白,什么都没说重新打开车门又一次折返医院。   乌白肚子明显比额角上的伤严重,拍了片子,被人以全身重量踹了一脚,外加乌白腹部脂肪少,脾脏轻微出血,也就乌白能坚持这么长时间不吭声,装作没事人。   乌白也没料到是会需要住院的程度,很懵,全程都由栾屹领着,坐在病床上输液。   事情解决了大半,栾屹才继续方才未结束的话题:“你做错什么了?”   乌白魂回来了,并且应激似的抬头看栾屹,要准字音地说:“我是故意的。”   大约是乌白这句话带点破罐子破摔劲儿,栾屹笑了一下:“你故意什么了?”   乌白说:“我故意让栾清知道我需要开家长会,故意让……”他话一顿,看了栾屹一眼才继续说:“故意让你帮我开家长会,故意惹怒郑鸿才,故意受伤。”   话音落了,乌白不再看栾屹,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正在输液的手背上。   “我知道。”   很突然的声音。   尾指一跳,乌白后知后觉栾屹再说什么,猛然抬头。   栾屹说:“我知道你的故意。”   乌白一愣,随即感受到自己喉结在艰涩地滚动,“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栾屹问。   乌白喃喃地低声重复:“为什么……”   为什么很多,为什么知道我的故意还参加家长会,挡下郑鸿才的拳头,带他去医院,对他说别担心。   栾屹知道乌白再想什么,但他并不在乎,这些在乌白眼中是很严重的事情,在他看来却不是大事,可能是提前将乌白划入了一个特殊的、没有任何人来过的范畴内。   而且相较于乌白故意的种种,他更关心乌白故意的原因。   “你先回答我你为什么这么做。”   相较于先前的犹豫权衡,乌白这次要干脆很多:“我想让你心疼我一下。”   栾屹不给乌白思考的时间,不留间隙地追问:“为什么要让我心疼?”   乌白很小心拿余光看栾屹,又很谨慎地收回:“栾清她说对你撒撒娇就什么都有了,我不会撒娇,就想让你心疼我……一点,这样说不定……”   “说不定什么?”   “说不定就能……多喜欢我一点。”   一时之间各种酸酸涩涩的情绪钻了进来,很难理清一种,总之最后在乌白瓮声瓮气的语调中混合成了两句话。   这是哪里来的小可怜儿。   而且,很巧,还找上了他。   栾屹低低叹气一声,也许是他从家庭幸福,从不缺亲情,也可能是其他什么别的缘由,以至于在面对乌白时总会生出某种异样的不合常理的情绪。   栾屹看着乌白,避开乌白正在输液的手,朝他伸出胳膊:“来,过来,屹哥抱一抱。”    第157章   很温暖的怀抱。   乌白攥着栾屹肩膀处的衣服,牵出道道褶皱,但依旧没有反手,反而闭上了眼,进一步将脑袋埋在栾屹羊绒大衣下的的肩膀。   栾屹肩膀宽阔,但不过分壮硕,恰到好处地留给乌白一个栖息的空间,让他们完美地欺嵌合。   病房没有任何多余声音,从窗外照进来的阳光填充着每一寸,就连乌白平日里最讨厌的消毒水味也变得好闻起来。   不记得过去多长时间了,可能是一会儿,也可能是很久,栾屹轻轻地拍了拍乌白肩膀,说:“小白,回血了。”   乌白发出一声嗯才意识到栾屹在叫他什么,从栾屹肩膀上起来瞪大了眼睛看他。   尽管乌白一眼看过去不是让人会误认性别的长相,但是栾屹仍要用漂亮两个字来形容乌白。   长期的营养不良使他过分消瘦,一小节下巴白皙, 一只手就能完全握住, 嘴唇倒是饱满, 鼻梁虽然不高,鼻尖却挺巧, 但最好看的一定是乌白的眼睛。   湿润,晶莹,带着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察觉带的全心全意信任。   “可以这样叫你吗?”   栾屹看着乌白眼睛,遏制不住地碰了一下他额前的头发:“栾清总是小白老师小白老师地叫……”   话没有说完,乌白先斩钉截铁地说:“可以的。”   栾屹便笑了一下。   好像有点不矜持……乌白垂下头舔舔嘴唇。   “你不需要和栾清学。”栾屹看着乌白黑黝黝地发顶说:“没有人规定要想被人喜欢就必须学会撒娇,喜欢是不受干预自内而外产生的情绪,是我先喜欢这个人才会喜欢他带来的一切。”   乌白似懂非懂地点了一下头。   口袋中的手机响了,栾屹摸出来查看消息,是他派去学校的秘书发来消息,询问他如何解决。   栾屹只回了一句话,不希望再看见他。   乌白还在发愣,盯着输液管,栾屹道:“学校那面你不用担心,都解决了。”   乌白注意力被栾屹夺走了:“解……决了?”   他的话里带着浓浓的不确定和怀疑,栾屹莫名其妙又笑了:“你在不相信什么?”   乌白摇摇头说:“郑鸿才家里和学校领导有点关系,而且他家里的生意也做得很大,会不会惹上什么麻烦。”   他只是想让栾屹多心疼他一些,喜欢他一些,不想给栾屹惹上麻烦。   郑家是房地产起家,但这几年经济下行,消费者中的主力军中年轻一代不再执着于买房,生意也逐渐有点故步自封的味道。   不过他有点好奇乌白为什么会认为这会给他惹上麻烦,栾家在北城应该没有这么地……胆小吧?   但栾屹并没有急于解释,而是说:“所以你下次一定不要冲动行事,不然就算结果是好的,也会受伤。”   乌白很难得地否定栾屹:“没有冲动行事,我一早就想好了。”   栾屹:“……”   重点是这个吗?   栾屹沉默得明显,乌白抿抿嘴唇只好不再故意曲解栾屹的意思:“我知道的,我以后会小心,也会注意安全。”   栾屹揉揉乌白头发:“知道就好。最后不用担心,不会给我惹上麻烦。”   乌白慢慢抬开眼皮看向栾屹。   他头发有点长,遮住额头,更突出了眉眼,小心翼翼看人时真的很像小狗,栾屹暗暗地想。   乌白脾脏只是轻微出血,不算严重,在医院躺在一周就能办理出院,为防止冯映秋担心,乌白借口说是学校搞竞赛课后辅导太晚,住在学校。   期间栾清得知乌白住院的消息,书包都没摘就跑到医院,在乌白床前哭兮兮地叫小白老师。   总之栾屹一打开门看见都是栾清抓着乌白手不放,嘴里疯狂输出,他拎着路买的晚餐不轻不重地叫了一声:“栾清。”   栾清一下转回头:“哥。”   乌白也跟着叫:“屹哥。”   栾屹嗯了声走过去支开小桌子,打开包装袋,一道道清淡但不失营养的饭菜端上,栾屹拆开筷子包装递给乌白:“多吃点。”   乌白眼睛开心地一弯:“谢谢屹哥。”   栾清隐隐觉得哪里有点怪,一时间又说不上是哪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挠挠头,只突然间觉得自己有点多余,嘀咕了串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到了声告辞。   乌白课程耽误一周,尽管老师有录音将讲课内容发给乌白,但到底不如在课堂上理解的透彻,出院后直接返校。   班里没有了郑鸿才,没有那群五颜六色,一时间空出不少位置,显得班级明亮宽阔不少,像是笼罩在半空的雾霭散了,变得可期起来。   在婳姐那工作两小时后乌白马不停歇地前往栾家本宅,他今晚到的有点早,栾清还没回来,撞上了刚下班的栾屹。   栾屹站在书房门口,深觉自己被迫锻炼出了读心术,乌白只是站在他面前,他就读懂了乌白的言外之意:“有事找我?”   乌白仍不太熟练,询问的样子有点呆板:“学校组织了场公开辩论赛,在后天,屹哥你要来吗?”   栾屹不答反问:“你参加了?”   乌白点了点头,他在班级一直是透明人的角色,但这次公开辩论赛不知道是人数不够还是别的原因,班长强拉着他上阵。   尽管准备的不够充分,他也想让栾屹看见。   栾屹后天下午确实有事,或许说他每天都有事更准确些,但……   栾屹说:“具体时间呢?”   乌白很激动:“周天下午四点!”   “行,知道了。”   目送乌白离开后栾屹打开电脑调整好周四当天行程。   但……   他当然不会说,是乌白的期待与落空都太明显。   当天栾屹连续开了两场为时三小时的会议,空出了下午行程提前去了乌白发给的地址。   辩论赛在学校礼堂举行,既是公开形式有不少家长都来参加,栾屹比约定时间提前到了二十来分钟,给乌白发了消息。   一分钟不到,乌白穿着校服朝他小跑过来,在他面前停下:“屹哥你来了。”   “事情提前办完就来了。”栾屹问:“大约持续多长时间,一会儿带你吃饭。”   乌白很乖地有问必答:“两个半小时就结束了,谢谢屹哥。”   栾屹跟着乌白一块往座位走:“不用总是和我说谢谢。”他并没有做什么。   乌白一愣继而道:“知道了。”   辩论赛共七组,顺序抽签,乌白很不巧是最后一组。   栾屹大学在国内就读,参加过一段时间辩论社,后来过于浪费时间就退了,时隔几年再一看未免有几分怀念,但身边这个人似乎有点焦躁。   栾屹视线从台上移开问:“想什么呢?”   乌白抓着已经卷边的稿件:“屹哥,你无聊吗?”   “怎么,你无聊了?”   栾屹问完才反应过来乌白是在担心他无聊,不免有几分好笑:“乌白。”   他连名带姓地叫他,说:“我发现你对我总是很小心,小心到似乎我每一次出现,你都要关心一下周围的空气湿度,温度……但这些似乎更应该是我该做的。”   乌白企图蒙混过关:“没……没有吧?”   栾屹不说话了,回归最初话题:“不无聊,挺有意思的。”   乌白放下心了。   第六组上台,乌白也捏着稿子到后台做准备。   周围坐着不少学生家长,都在拿手机记录着,栾屹手按在手机屏幕上,犹豫着一会儿要不要也录个视频。   心里想着事,时间过得快,第六组结束乌白已经上台了。   是很大众的辩题,名师是否出高徒。   乌白代表正面立场,担当辩三。   栾屹最后还是摸出手机录了一个乌白自我介绍的短短几秒视频,然后收下专心看辩论赛。   辩题大众没什么花样,外加高中生也没有那么多经历将时间花在这等业余活动上,因此算不得出彩,但联想到乌白性子,这可能是乌白高中第一次参加班级集体活动。   辩论赛圆满结束栾屹等了会儿没等到乌白出去,便去了后台。后台人不多,栾屹一下就找到被同组另三人围着的乌白。   能看的出来乌白本身人缘不错,只是碍于郑鸿才的关系没人敢与乌白有交集,毕竟乌白学习好,长得又好看,栾屹自己就是从学生时代过来的,自然知道什么样的受欢迎。   最后不知道同组另外三人说了什么,乌白难得回了一句,眼睛唇边都露出了笑意。   栾屹看了会儿,等乌白又次显示出点生疏才走过去,在他身后叫道:“乌白。”   乌白转回了头,还没等说什么,同组的一个女生很兴奋地说:“你好,你就是乌白哥哥吧!我们刚刚还在讨论你!”   栾屹并没有被女生自来熟冒犯到,而是反问:“讨论我?”   女生嗯嗯地点头,另一个人接着说:“就是那天,你一下子将郑鸿才打趴下,太帅了!我们都很羡慕乌白有一个这么厉害的哥哥!”   栾屹被他们的话逗了一下。   刚开始的女生接过话题:“而且刚刚乌白也说你不仅长得帅,人也超好!”   栾屹看了乌白一眼。   这一眼,就没法移开了,定格在乌白的耳朵上。   红了    第158章   被人戳穿后的害羞吗?   栾屹有点不太确定地想。   这个问题没有思考出结果, 乌白已经开始磕磕碰碰地转移话题:“我……我这面还有事,先走了。”   同组的三人还有点不舍,在乌白与栾屹身上停留一瞬才说好。   走出后台乌白那点尴尬还没有缓下去,最后还是栾屹未免乌白不自在,主动引下话题:“想吃什么。”   乌白回答得总是很快,像是随时等待栾屹召唤的小狗:“我都可以的。”   栾屹便笑了一下,带乌白去了自己常吃的那家餐厅。   乌白白天还有晚自习,吃过饭栾屹又送这乌白回校,栾屹晚上有个饭局,之外一起在国外留学的好友回来了,约他吃个饭,等出来时已经接近十点,就顺路去了钟楼。   树木层层掩隐着钟楼,一格一格的窗户在地面形成暗色调的扭曲光影,与树木的阴影不分你我,栾屹看向钟楼上方指示着时间的钟表,给乌白发了一条微信。   于是,当乌白出来看见的就是栾屹靠在车身前宽阔利落的身影,深色的大衣配上冷淡的面容几乎要与深夜融为一体,但碍于出挑的气质又分外惹眼。   乌白蹙着眉,稳住跳得过快的心跳声向栾屹跑去。   “屹哥!”   北城地处华北,十一月初已经算入冬,乌白穿着白色的羽绒服在他面前停下,头发被风吹得乱且蓬松。   才一段路,乌白脸颊却微微泛红,“你怎么来了!”   栾屹应了声,很难抗拒地揉揉乌白脑袋,在他身上一扫而过道:“路过。”随即打开车门,“上车吧。”   车在雕花大门的栾家本宅停下,栾屹递给乌白两盒蛋糕:“给你和栾清买的,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口味,买了一样的柚子。”   乌白抱着蛋糕,眼睛热乎乎地看栾屹:“谢谢屹哥。”   栾屹哂笑一声,他说过乌白不需要总是向他道谢,但总考年级第一的乌白记性似乎不是很好,栾屹只好配合说:“不用谢,毕竟……你也说过我人好。”   乌白一下又不知道说什么了。   怎么还旧事重提啊?   栾屹逗够了人道:“你先上去,我这有点事,晚上我送你回去。”又赶在乌白开口前截住:“不用谢。”   乌白只好不说了,笑了一下。   目送乌白消失在视野后栾屹驱车驶离,已经十一月初,冬天了,但北城的夜晚确实一如既往地热闹,灯光明亮。   栾家旗下有大型购物商场,但栾屹没有去专门的VIP室,而是绕道三楼亲自到买羽绒服的商店逛了一圈。   他与乌白差七岁,不是很了解乌白这个年纪喜欢什么,但他知道栾清喜欢喜欢什么,便进了栾清常买的那家店,才踏入店内不禁想起乌白跟栾清学到的那一套撒娇歪理。   店内的导购认识栾屹,穿着规矩性的导购西装走过来,询问栾屹想买什么款式类型。   栾屹道:“羽绒服,我弟弟, 17岁。”   在钟楼时他看得分明,乌白身上的棉衣下摆和袖口磨损得严重,有多处线头修剪的痕迹,是穿了很多年的样子。   既然小狗费尽心思地主动找到了他,他便要做好一位主人。   导购一愣,竟不知道栾屹又添了一位弟弟,不过良好的职业素养还是让她立刻调整好表情,一一介绍起商品。   最后栾屹挑了件白色的中长款。   他知道乌白的尺寸,完全不需要再询问乌白,很顺利地买单付钱。   栾屹回去时乌白还没补完课,便又和海外公司开了个视频会议,讨论下后续发展问题。   恒鉴早有进军海外市场的计划与准备,但正式注册公司也才不过一年,各项目都在进行中,栾屹既要兼顾目前着手的游戏开发项目,又要定期查看海外公司进展情况,忙到深夜是常有的事。   会议结束也正好深夜十二点,栾屹合上电脑拿着车钥匙出了门。   门开了,栾屹看见的就是乌白背着书包,举起手要敲门的样子。   “这不记性挺好的吗?”   怎么唯独不用总对他说谢谢就记不住呢。   栾屹的声音太轻了,尽管二楼安静乌白也没有听清:“什么?”   栾屹却不愿多说了:“没什么,走吧。”   黑色幻影行驶在无限向前延伸的街道上,自然月光照在上面,映出漆黑的光,栾屹手搭在方向盘上,目不斜视的问坐在副驾驶的乌白:“蛋糕好吃吗?”   “好吃的。”乌白手攥了一下书包带子,目光落在栾屹在灰黑色方向盘的映衬下过分白皙又修长的手指上,不明所以地舔了一下嘴角。   栾屹说:“好吃就行。”   与繁华的城中心市三环不同,狭小拥挤的出租房熄灯很快,一个个倾轧成群的格子房挤在一起,像是一群仅靠狭窄腰身连接的蚂蚁。   乌白从车上下来,不等人对他道别,栾屹先一步道:“等一等,有东西给你。”随即在乌白很难辨明是什么神色的目光注视下绕道车后座,将精心包装的羽绒服纸袋递到乌白手中:“一会儿回去试试,不合身记得在手机上告诉我。”   乌白没有立马接,而是低头看了看自己衣袖、下摆最后才直愣愣地伸手接过。   在不算明亮的月色下栾屹看见乌白嘴唇小幅度地蠕动了一下,就在栾屹以为乌白又要说谢谢的时候乌白突然伸手抱住了他。   乌白不重加之两人的距离又不远,没有给栾屹造成任何的冲劲,栾屹仍是被迫停了一下,乌白很少会做出如此直白的动作,栾屹把手放在乌白肩膀上,用长辈的姿态拍了拍他,问:“怎么了?”   乌白将脸埋起来,声音很低地说:“你太好了。”   栾屹很难说自己对乌白是什么情感,这是故事正式开始的三年前,初次见面的瘦削、单薄就叫他与书中那个偏执的乌白割裂开来,当成是两个人。   后来的学校、钟楼再遇……可能真的只是看乌白太难了,所以人类与生俱来的同情心叫他忍不住帮衬一把。   毕竟人在面对流浪猫或者流浪狗时总会停下脚步,或者喂上一根火腿肠,并且在下定决心收养后,会尽力地尽到主人的义务。   这些都太简单了,都是顺手为之,甚至是连举手之劳都算不上。   但栾屹这样想,乌白却不这样认为。   打从有记忆开始,就是数不尽的家庭纷争、琐事家务、粗言恶语……尽管这些随着他父亲被要债的活活打死都如灰烬一般消失了,但长达十多年带来的某些东西却是难以剔除的。   尽管冯映秋爱他,但冯映秋自身都难保,又谈何将时间精力过多地花在乌白身上,冯映秋要保护自己,要挣钱还债,要辛苦工作……所以乌白渴望有什么东西是属于他的。   他虽然渴望独占栾屹,但他知道这不现实,所以只要栾屹能施舍他一点他就知足了。   因为冯映秋瘦得成了皮包骨,栾屹身上却温暖宽阔,让乌白久违地感受到踏实,是双脚久违踩到实地的感觉。   尤其他的要求变低了。   栾屹发出一声绵长的叹息,等乌白情绪稳定后才说:“这些你以后都会有,我只不过是提前了一些。”   在原文中乌白大学学得就是有关互联网的软件开发与设计,凭借敏锐的商业嗅觉在大一时就小挣了一笔。   乌白却不认同这句话,从栾屹身上起来,“可是屹哥你也说了是以后,以后的我会有不代表现在的我会有。”   栾屹一下就说不出话了,乌白真的有叫人哑口无言的能力,总是能叫他说不出话。   栾屹不轻不重地抹了一下乌白眼下,“回去吧。”   乌白抬着头去看栾屹,然后才说再见。   这一次栾屹看清了乌白离去的方向,随后有一间出租屋的灯亮了,栾屹也就确定乌白住在二楼。   乌白已经到家了,栾屹却没有走,他看家家户户因挂满衣服和堆积杂物而摇摇欲坠的阳台,又看交叉成蜘蛛网的电线。   他不是没想过另给乌白一处住所,但他知道乌白不会同意,乌白隐藏很好的倔强只会叫他接受像是蛋糕、衣服这些简单的,零碎的,而又真真切切不值一提的东西。   裤腿被什么东西蹭了蹭。   栾屹低头一看,是一只小黑狗,当然也可能是脏得看不出原本颜色。   估计是这片的流浪狗。   小黑狗不间断地蹭着栾屹,栾屹没有躲,反而笑了声:“怎么,你也选中我了吗?”   可能是听懂了栾屹的话,也可能只是从栾屹身上的气味以及说话的语气判断出栾屹的无害,小黑狗蹭得更来劲儿。   栾屹蹲下腰。   小黑狗毛发虽脏,眼睛却亮。   栾屹并不排斥猫狗之类的宠物,却也从未考虑过,他工作太忙了,又不喜欢将自己的东西假借他人之手,但……左右已经有一只了,也就无所谓是一只还是两只的区别。   小黑狗身上不算干净,栾屹正准备隔着层手帕将小狗跑上车,一阵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忽然出现在他面前。   栾屹抬起头就见乌白连外套都没穿,一层单衣加拖鞋就下楼了,衣服兜着风,下摆又吹起,这个人都在颤动,栾屹蹙紧眉,条件反射要脱下外套,乌白却先一步哆哆嗦嗦地开口:“屹哥,我妈妈她晕倒了。”   栾屹手一停,触及到乌白眼底的一片晶莹,迅速脱下外套盖在乌白身上:“先别慌,带我走。”   乌白就住在二楼,门开了,乌白凭借本能带着栾屹进了冯映秋卧室。   冯映秋已经昏迷到不省人事了,栾屹抱起冯映秋手一顿,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能轻成这个样子。   迅速打开车门,前往医院,手术室的灯牌亮起。   栾屹知道乌白家庭情况不好,所以乌白在钟楼工作,又给栾清补习,但他也只当成是欠了外债,或是其他原因急需用钱,也有想到是否是父亲母亲生病急需用钱,拐弯抹角地涨了做家教的工资,万没料到会是如此。   栾屹清楚以冯映秋的情况远非是堆砌钱财或是医疗技术手段就能根治。   只怕是凶多吉少,哪怕是侥幸醒来也是吊着一口气续命。   他知道,乌白又怎么会不知道。   医院手术室对面设有成排的蓝色塑料椅,乌白就坐在上面,手脚发凉,发麻,但又不停地颤抖,明明眼眶都蓄满了力,但就是落不下来,自虐一般模糊了触目可及的全部视线。   栾屹放轻脚步走过去,往日里总对他很敏锐的乌白像是失去了感知能力,双手发麻到无力地垂下,紧盯着糊成一片的手术室。   栾屹想安慰一下乌白,偏又说不出什么别担心的废话屁话,但真要他什么都不做似乎更为艰难。   栾屹在乌白身边站定,用明显的动作拍了一下乌白肩膀,乌白这才转着眼球看向栾屹,在通过覆盖在眼睛上的晶莹判断出是栾屹时,乌白终于忍不住了,整个脑袋连带人都扎进栾屹身上。   乌白手挡着眼眶,用明显带着哭腔的声音反问:“屹哥,我是不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第159章   栾屹手按在乌白脑后,用了些力气,直白且明确地告诉他:“不会。”   你以后会拥有学多,家庭、朋友、事业……所有都会有。   现在的失去是暂时。   乌白没有说话,只是用更深的埋头动作来回答,他不知道栾屹如此笃定的依据是什么,但栾屹太好了,比他见过遇过的所有人都好,所以他相信栾屹。   眼泪从指缝中漏出来,滴在衣服上,带来了潮意,栾屹稍显凝滞,放任了乌白。   时间在紧张焦躁的等待中无期限地延长,不清楚时间过了几轮,只有身体机能在提醒着乌白,眼泪干涸了,双手更麻了。   影子投到光可鉴人的地板上始终未变,保持着依偎的姿态。   最后手术室大门打开,医生接二连三地走出,乌白腿脚发麻地没有知觉,全靠意识向前挪动着脚步。   主刀医生的嘴巴张张合合,专业的医疗术语从口中说出, 乌白便知道医生要表达的只有一个意思。   冯映秋暂时性命无忧,但身子已经彻底垮了,只是吊着一口气,徒劳续着命。   医生走了,乌白转着嘎吱响的脖子看栾屹,企图从栾屹的眼睛中找到一点他判断错了的证据,但栾屹只是拍了一下乌白的肩膀什么都没有说。   冯映秋转移到重症监控病房,生命支持设备在床头显示着冯映秋各项身体数据,乌白其余的看不懂,只能读懂心跳图。   他看向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的冯映秋,除了悲伤,还有一种后怕,一种脚落不到实地,一回头只有走不完的灰蒙小路的空虚茫然。   从前乌白还能找到支撑他先前走的支柱,而现在冯映秋躺在床上,乌白视线就只能聚到不能动,不能说话,只剩下微薄呼吸的冯映秋身上。   乌白碰了碰冯映秋干瘪的手,坐在床头的椅子上,止不住的眼泪止住了,只剩下酸痛的眼睛提醒着他发生了什么。   “其实我和我妈妈的感情不是特别的好。”   乌白说得很突然,无论是口吻还是声调的变化都很平,像是一条印在数学试卷的黑白简单线条,干枯乏味。   栾屹那手指碰了乌白手腕一下,这一下他才后知后觉乌白的整只手都在细密抖动。   但乌白仍再说,是没有察觉到的样子,栾屹只好将乌白两只手包裹起来,学着家里阿姨给栾清揉手腕的动作帮助乌白缓解,边嗯了一声,表示自己有在听,你可以放心地说。   “从我有记忆开始乌宏远就是个酒鬼,白天不在家还好,一旦到了晚上,他就会高高地扬起手再落下。我妈妈会躲在卧室内,但乌宏远的怒气没地方发泄,就瞄准了我,我跑着哭着敲卧室门但是没有开。”   “所以那扇门再也没有打开过,尽管冯映秋事后会给我一个带着热度的怀抱。”   栾屹按揉乌白双手的动作一下就止住了。   总会人要承担无能发泄的怒火,不是乌白就是冯映秋。   而冯映秋选择了乌白。   乌白只是在这时注意到栾屹的动作,手指像冻僵一般一动不动,直到栾屹松开了他才继续说:“后来……乌宏远走了,我妈妈大概是觉得亏欠我,对我事事小心,可我并不需要。我只是好奇,我妈妈为什么会把我生下来。”   “我记得有一次我问我妈妈,为什么我的名字这么随便,她说因为她躺在混杂各种难闻气味的病房中,一睁眼看见就是头顶的白色。”   “很随便吧。”   乌白说了很多话,是栾屹认识乌白以来说话最多的一一切,但栾屹却没有办法一一做出回复,正如乌白所说的,他并不需要,所以他只是点到为止地纠正了乌白一个深信不疑的错误。   “你有一句话说错了。”栾屹说。   乌白转过头看栾屹,被洗过的眼睛剔透黑润,清晰完整地倒映着栾屹。   “你问你妈妈你名字的由来,所以站的是你妈妈的角度,但他既是你的名字,便要问自己。”   栾屹一点点地说:“对你妈妈而言是睁眼时看见的颜色。但是乌白,你不要忘了,那也是你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眼。”   乌白一愣。   乌白怔愣的样子总是很明显,眨动的眼睛会暂停一秒,嘴唇也会微微张开一点,再很明显地扇动一下,对他说:“谢谢你啊,屹哥。”   栾屹没有向往常一样回没事,而是碰了一下乌白眼下,捻去那一点悬在指腹上晶莹:“尽管现在说这些不是很好,但我依旧要说,乌白,你的意义是自己所赋予的,无论是名字还是其他。”   乌白嗓子酸涩地说不出话,只用低着头用气音嗯了声,随即便无法遏制地看向和他坐在同一直线,同一片灯光下栾屹。   屹,有高耸坚定之意。   他想脚踩在实地,也想回头就是厚实的墙壁。   所以,他可以把栾屹当做支撑依靠吗?   他很好养活,只要栾屹愿意分给他一点山间的阳光、朝露、土壤,他可以努力地向上生长、向下扎根,栾屹不需要花很多的时间精力。   但他凭什么叫栾屹从指缝中露出一点给他。   乌白看着自己双手,漫无边际地想。   当天晚上栾屹没有回去,留在了医院,栾屹和医院的人打过招呼,冯映秋入住的特级单人病房,带卧室与客厅等,但乌白哪里都没有去,就守在冯映秋身边。   栾屹知道乌白不好受,也没有勉强他去休息,直到天快亮时栾屹才催促乌白睡会儿,他已经和班主任请了一天假。   幸好乌白很听他话,没费什么力气就上了床,一晚上情绪大起大落,各种事情堆砌在一块,铁打的人都受不了,在栾屹的陪同下很快就陷入了睡眠。   乌白睡觉的样子很乖,过长的刘海会提在额头上,然后向两侧分开,露出带点小狐狸似的眼尾。   也许是心里想着事,乌白眉心皱得很深,很不舒服,栾屹坐在床头探出手指在上面按揉了一下,如愿见乌白眉心舒展开才带上门走出卧室。   没人在这守着他不放心,一早命令助理将电脑以及需要处理的文件带过来,这会儿安静下来也开始处理公司事宜。   满打满算乌白没有睡多长时间,不到一个小时就醒了,彼时栾屹刚在一拟好的合同上签完字,一抬头看见的就是乌白慌里慌张地打开门,在看见他时那点慌乱不安很奇妙地一瞬间褪下。   栾屹蹙了蹙眉,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但他注意力很快就被别的东西夺走了:“怎么不穿鞋子?”   乌白脚踩在地板上掩耳盗铃地往后缩了缩,抛下句马上就穿好溜回了卧室。   冯映秋依旧没有醒,靠着输液维持生命体征,乌白到病房简单看过后突然说:“屹哥,我想回去上课了。”   栾屹放下手中正在进行的工作道:“乌白,尽管我希望你能调整好情绪,但适得其反的道理你应该懂。”   乌白踩着拖鞋走到栾屹身边,很真诚地说:“我知道的屹哥,但我已经没事了。”   冯映秋一时半会醒不来,他现在这里不仅什么忙都不帮上,还会胡思乱想,倒不如让那些密密麻麻地文字与讲课声将他填满。   和乌白对视两秒,见乌白情绪已经稳定下来栾屹便送了乌白回校。   医院距学校有不远距离,开个半个点才道。   冯映秋在住院乌白这段时间也必定不会再回出租屋,在乌白下车时栾屹道:“晚上我来接你,陪你一块回家取生活用品。”   乌白不会拒绝地说好。   乌白钟楼那面和补课都请了假,晚自习下课栾屹陪乌白一同去了出租屋,这是栾屹第二次来,上次匆忙没来及细看,今日再一看才知道乌白住在什么地方。   狭小的两室一厅,客厅勉强能站住脚,餐桌、椅子和沙发几乎处于相互交叠状态,墙壁脱落得严重,走到床边窗边有带着寒气的风钻进来。   乌白的东西很少,只带了基本的换洗衣服以及生活用具,栾屹目光落在乌白床上的纸袋问:“衣服合身吗?”   他是按照乌白尺寸买的,不存在不合身情况,但他还是问了。   乌白说:“还没来及试。”   由于冯映秋病情过于严重,乌白每天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看看冯映秋今日状况如何,所以……还没试新衣服,看见都是冯映秋躺在单人床上不省人事的样子。   栾屹显然也猜到了,道:“现在试。”   既然存在不好的记忆那便用好的记忆去替代。   乌白点头说好,走过去,打开袋子,脱下身上的棉衣换上崭新的羽绒服,蓬松柔软的羽绒服罩在身上,让乌白想起栾屹的怀抱。   栾屹站在乌白身前看着他,和他料想的大差不差,乌白皮肤白,倒不用担心栾清一直纠结的显黑问题,并且因为羽绒填充充足,衬得乌白有了些肉。   乌白似乎有点局促,栾屹走过去帮他理了理领子说:“很好看。”   指腹不小心擦过颈间,体温差刺激地乌闭猛抬了一下脖颈。   栾屹理好领子,注意到乌白的动作问:“怎么了?”   “没怎么。”乌白摸了一下脖子,盯着鞋尖很小声地说。    第160章   冯映秋是当天晚上醒的,醒来时只能发出一些简单音节,经医生检查后暂无大碍,但仍将乌白叫到门外,如是相告,冯映秋最多只剩下三月时间,叫乌白时刻做好准备。   但也许是一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乌白对这个结果接受良好, 并无怨言。   栾屹拍了一下乌白肩膀,将门带上。   乌白要比他相信中的坚强, 在经历过最初的迷茫悲痛后便恢复了从前。   栾清帮乌白找了护工,专门照看冯映秋,乌白也迅速调整好状态,只是习惯每天晚上回到医院,在医院单人病房自带的卧室住下。   栾屹工作忙,不能来回接送乌白,就专门给乌白找了司机,乌白愿不愿意接受已经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了,如果任由乌白两头折腾只怕下一个躺在床上的就是乌白。   这几天工作不算忙栾清早早下了班,路过蛋糕店想起乌白之前说的好吃顺手买了两块,蛋糕放在副驾驶,上车时接到了好友周坚白电话。   周坚白才从国外回来没一个月,正处于疯玩阶段,借了电话,闹哄哄的背景音和周坚白嚷嚷叫声一同转过来:“你丫的爽我那么多次约!你今个必须来!”   说完也没给栾屹拒绝机会吧嗒一下挂了,同时甩过来一个定位。   他与周坚白关系不错,前些日子太忙连周坚白的接风洗尘宴都没参与,栾屹只好调转车子前往周坚白发来的地点。   GLOWING是家建在地下的酒吧,但说是酒吧更像是一处娱乐会所或者说是北城自己的红灯区, GLOWING所在的那一条街随处可见猩红的火光以及暧昧横行的男男女女,光是栾屹停车的功夫就遇到不下五人,男女都有。   GLOWING门外守着人,栾屹按照规矩兑了张五万余额的卡,顺利踩着通往地下楼梯进入,一扇上了锈的铁门出现,没挂锁,推开门,就是别有洞天的一幅景象。   入目是赤/裸雪白的大腿,没有男女之分,且分工明确地站在T台上,尽情摇晃着腰肢,下巴勾着,眼睛抬着,迷幻晕眩的灯光打下来,照亮台下冒着绿光的衣冠楚楚。   其中一个穿着露脐装超短裤的女人踩着黑皮靴跨下台,贴着正给周坚白发消息的栾屹后背蹭了一下,随即扭动着腰身到栾屹身侧。   女人嘴角挑起一丝笑容,媚眼如丝,纤细白皙的勾起栾屹下巴,同时手腕上极具暗示性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   栾屹看着她,眼中没有丝毫情绪变化,手机拨开女人的手。   女人愣了一下继而很快调整好,配合着不停的铃铛,手也沿着栾屹脖颈的喉结一点点向下划去,她最懂得如何挑起男人情/欲,将触未触,将分未分才最吸引人,即便她没有实在碰上,但是腕部的香水味一定准确无误地染上。   栾屹未将目光放在女人身上,在得到周坚白确切位置后手中的卡敲在女人肩膀处,随即便不再管女人是否接住。   栾屹正要走,在喧嚣成海的人群中捕捉到一声绵长口哨声,顺着来源看过去,便见周坚白手搭在二楼栏杆上朝他嘚瑟地挑了挑眉。   栾屹走上去,不给周坚白叙旧的机会:“如果你下次再约在这种地方我并不介意拨个电话。”   周坚白双手合十地讨饶:“开个小玩笑嘛,不要这么严肃好不好。”   栾屹没说话,径直推开周坚白定好的包间。   包厢里有不少人,都是互相玩得好的那批人,看到栾屹先进来都猜到了大概,笑哈哈地说:“我们刚刚还打赌你会是什么反应。”   栾屹挑了一下眉:“拿我做打赌?”   “是啊。”那人大言不惭地说:“生活太无聊,老虎头上拔毛——刺激!”   栾屹笑了声,找了个空位坐下:“什么赌注?”   那人名为肖献,也是个爱玩的,伸出两只手指晃了晃:“看你是二话不说就走还是二话不说就走。”   栾屹问:“有什么区别?”   周坚白凑过来说:“这就是你不懂了,尽管都是马上就走,但一个人和两个人可是有很大区别。”   栾屹对周坚白的话不置可否,手按在一个空酒杯杯壁上,一用力杯子霎时倒扣在桌上:“我确实不懂,但我知道你们都输了。”   周坚白和肖献纷纷靠了声,又不约而同地说:“都怪你。”逗得整屋人哄堂大笑。   都是多年好友,说话没个顾忌,一路谈天说地,喝酒畅聊倒也自在,等散场时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多。   栾屹也喝了不少酒,当然大部分时间都输周坚白与肖献这两人找尽各种理由灌酒下,比如栾二少今晚白得两个二走一个,再比如说今晚你最后到的走一个……   栾屹不常喝酒,除了这伙人更没人敢灌他酒,因此酒量只能算能看得过去,出来时代驾还没到,吹了会儿风脑袋才清醒过来。   深夜的栾家本宅安静,三楼灯光全灭,二楼倒是亮着,栾屹按了客厅灯抬头看了眼楼上,将蛋糕放在茶几上,准备一会儿等乌白下课后给他。   脑袋有点晕,栾屹坐在沙发上捏了捏太阳穴,才揉了一下,一个柔软指腹擦过耳廓夺走了他下一步动作。   栾屹转回头一看是乌白。   乌白肩上背着书包看样子是补完课了。   乌白指腹随着栾屹转头动作擦到眼尾,手指微不可查地蜷缩一下,乌白说:“让我来吧,屹哥。”   栾屹喝酒不上脸,身上的酒气却明显,而且……乌白鼻子悄悄动了下,有一点香水味,尽管被酒味盖下了,但他在钟楼工作有半年,对这种味道很熟悉。   没等到回答,乌白又放低嗓音重新叫了一声:“屹哥,可以吗?”   栾屹闭下眼又睁开说好。   乌白已经很累了,他应该放乌白回家去休息,而不是放任乌白。   但……乌白的指腹很柔软,并且在垂下头时有清淡的呼吸擦过栾屹脖颈,使他的大脑有点短路,但他并没有多想,只当成了是酒后的反常。   即便如此栾屹依旧有在计时,一分钟到便开口说:“可以了,小白。”   乌白放下了手,舔舔嘴角走到栾屹身侧,反复纠结犹豫之下到底是问出口:“屹哥,你喝酒了?”   栾屹手撑在沙发扶手上朝着乌白笑了一下,可能是喝酒后情绪外露得更明显了,眉眼间自带的那点冷意全都融化了,“不好意思啊,小白,很难闻吧。”   乌白摇摇头,只看着栾屹。   栾屹想揉揉乌白脑袋想到自己身上有酒味,只好转了个圈,然后乌白却忽然弯下腰,将脑袋放在栾屹的手心上,蹭了几下抬头看他,嗓音带着一股自己都没察觉的黏糊劲儿:“没有的,屹哥。”   乌白眼睛有灯光也有他,湿漉漉的一片,因弯腰的动作,从栾屹的角度能看见乌白挺翘的鼻尖以及饱满的嘴唇。   栾屹喉结滚动一下,拿下手说:“没有就好。”他搓了一下方才接触过毛绒的掌心说:“我给你带了蛋糕,你可以现在吃,也可以拿回家。”   乌白这才注意到沙发上的蛋糕,嘴唇蠕动一下正想说什么脚腕被蹭了一下,低头看是一只小狗,小狗是杂毛,黑中掺灰,体型很瘦很小,眼睛、鼻尖倒是纯黑色,乌白隐隐觉得有点眼熟。   栾屹拍了一下手叫:“小黑。”   小黑立马消停了,栾屹也注意到乌白眉眼间的疑惑问:“眼熟?”   乌白诚恳地点点头:“有点。”   栾屹又笑了:“就是那只。”   乌白一下看向栾屹。   栾屹视线由向小黑移到乌白身上:“可能是我比较招小狗吧,上次去你家碰上了,就收养了。”   乌白哦了声,莫名有点不太开心,他对自己说这是不对的,默默压下去这点小心思。   栾屹没有注意到乌白的反常,道:“吃蛋糕吧。”   乌白说好,然后坐到栾屹身侧的位置打开了蛋糕盒子,蛋糕是蓝莓口味,果酱配上圆润的蓝莓酸甜可口。   尽管乌白已经吃了一半,但栾屹太清楚乌白的秉性,不放心地追加一句:“好吃吗?”   “好吃的。”乌白重重地点头,小勺挖下一小块带有完整蓝莓的蛋糕递过去:“屹哥,你要吃吗?”   他并没有递到栾屹嘴边,只递到身前,留有足够的空间余地。   栾屹想说我不吃,但乌白一直在看他,而且是那种很热切的眼神。   栾屹只好嗯了声。   乌白眼睛一弯,矛盾的眼头眼尾难得互相配合成了月牙,勺子递过去,然而在即将送到栾屹嘴边时滴的一下开门声出现。   栾屹条件反射看过去,看到站在门口的栾琢。   栾琢一身黑色西装站在门口,与栾屹视对上,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神色未变地走过去,“我记得西北投资旅项目策划书在你这。”   栾屹嗯了声站起身说:“在二楼书房,我去拿。”又对明显有些不在状态的乌白说:“吃完不用收拾,放在这里就行。”   书房门关上,栾屹问:“哥,你想问我什么?”   恒鉴的旅游项目一直是栾琢在负责,不在栾屹手中。   栾琢看了栾屹一眼。   两人是亲兄弟,长像有五六分相似,但眉眼间给人的感觉却截然不同,栾琢更温润清隽,栾屹则是冷峻深刻。然此时栾琢眉心却罕见地蹙起一点:“我记得栾清上次考试全年组提升了三百名?”   栾屹嗯了声,他不知道栾琢叫他来有什么事,但提到栾清分数一定和乌白有关,“哥,你有话直说就行。”   栾琢便不再试探了,正色道:“老二,他看你的眼神不对。”    第161章   栾屹愣了一下,顺着栾琢的话回想乌白看他的眼神,再得出没什么问题后反问:“哥,什么意思?”   栾琢没有回答而是蹙紧了眉,他想说乌白看你的眼神过于……他没有搜寻到一个合适的词,如果非要形容大约是太过炽热,炽热到一个不同寻常的地步,但栾屹的样子明显是没有注意到,一时之间他也无法断定这是否准确,只好暂退一步。   “没怎么,只是稍稍提醒一下。”   栾屹嗯了声,没有把栾琢的话当回事,解释道:“乌白家里挺难的,我帮过几回,看我时眼里可能多点感恩。”   栾琢见栾屹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也不多说了。   一旦进入十二月就意味着一年工作进入收尾阶段,各种项目堆积栾屹忙得不可开交,酒局饭局更是不在少数,等他忙完所有工作终于回神时才发现已经是十二月末,连栾清期末考试都已经结束,乌白补课也告一段落。   合上电脑,栾屹摸过车钥匙出了门。   冯映秋病情越发严重,身体机能逐渐下降,医生也是束手无策,最后两个月无外乎依靠药物耗着那点聊胜于无的生气,栾屹就联系了一家疗养院将冯映秋安置在此处,今天正好是他和乌白约好的转院日子。   医院距离学校远,距离公司倒是近,不过二十分钟路程,栾屹到时乌白已经收拾好东西,坐在病床前的椅子上。   在医院拖拖拉拉躺了一个半月,冯映秋精神气又去了大半,也就说话还算利落,冯映秋心知肚明自己住不起如此高昂的病房,栾屹周身气度又不凡,甫一见面就知道栾屹就是乌白口中借给他们钱的好心人,赶忙道谢。   栾屹回几句没事,看了乌白一眼,拿着收拾好的行李下楼,乌白就跟在栾屹身后扶着冯映秋。   疗养院建在郊区,远离城市喧嚣,空气洁净,环境清幽,疗养院住宿区后是一大片修剪成人工园林的小径花园,有护工定时定点推着腿脚不便的老人散步,最适合度过人生中的最后一段旅程。   安置好后冯映秋乌白又在疗养院待了半天,陪冯映秋熟悉环境,这家疗养院是周坚白家中投资建设,趁这功夫栾屹也顺利看望了下周坚白爷爷。   等全部处理妥当后已经是下午三点多,栾屹顺路送乌白回家。   栾屹知道乌白住址,乌白上车后也就没有再说,但随着车窗外街景逐渐变化移动,乌白倏然意识到这并不是回出租屋的路,不由看向栾屹。   栾屹在开车,没有看乌白淡声开口:“我在知安小区有套两室一厅的房子,正好没人住,距离学校也近。”   乌白停滞一瞬:“不用的,屹哥。”   他已经麻烦栾屹很多了,从第一次见面就在麻烦栾屹,从未停过。   乌白继续说:“出租房也能住,我也住习惯了,而且之前交的房租还没到期。”   能住的范围太广了,在红灯的间隙里栾屹:“房租可以退,我那套房子左右都是要住人的,住谁不是住,而且……我又不是白让你住,到时候你得向我交房租。”   栾屹把他拒绝的各个路口都堵死了,乌白只能说。   栾屹这套房子并不多么高档,只能算一般,两室一厅的户型不算大不算小,但对乌白来说却是从未拥有的。   栾屹将钥匙交到乌白手中说:“我最近有点忙,没办法帮你搬家,帮你叫了搬家公司,可以吗?”   钥匙虚握在手中,明明没有用力却莫名地硌手,乌白看着耐心对他交代各种注意事项的栾屹,再也没有办法克制情绪,一下抱住栾屹。   栾屹总是对他说他以后都会有。   但他始终无法苟同这一点,以后的他或许是他,但绝不是现在一无所有的他。   栾屹揉了一下乌白脑袋,什么都没说,包容了乌白这个带着点冲劲儿与莽劲儿的动作。   乌白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眨了几下眼,从栾屹身上起来:“不好意思啊,屹哥。”   栾屹看着认真道歉的乌白,挑了一下眉:“不错。”   乌白有点呆:“什么不错?”   栾屹笑道:“这回没说对我的口头禅,谢谢。”   乌白的耳朵有点红,带点尴尬与羞窘盯着脚尖,不过这次栾屹没有帮助乌白缓解,而是坐在沙发上说:“每当你要对我说谢谢的时候,你可以把我对你的好当成一种投资。”   “投资?”乌白抬头了。   栾屹说:“没错,你成绩优异,性格又坚韧,这样的人在未来总会有众多出路,而我说不上在以后的某一天就遭遇了什么意外……”   栾屹话没有说完,乌白忽然出声截住了他后半句:“别这样说。”   栾屹发出带有明显疑惑的嗯,看向乌白,就见乌白坐在沙发上带着明显的严肃神请,不仅如此,眉头都打成了死结:“别这样说,屹哥。”   栾屹算是懂了乌白这离奇的关注点,不可奈何地笑道:“假设,只是假设。”   乌白眼里带着明晃晃的不认同,一本正经地说:“很多意外都来源于假设。”   栾屹又被乌白这幅迷信且执着的姿态逗笑了,认输道:“行,小白老师说得很对,我受教了。”   栾清总是小白老师小白老师地叫他,乌白没觉得有什么,但这四个字在栾屹口中说出口却莫名地有点……   奇怪?   栾屹没注意到乌白的溜号,换了个说辞:“总之就是你可以这样想:我希望你在未来有足够能力的那一天回报我。”   这样你接受起来是不是就会心安理得一些。   “回报……”   乌白默默念着这两个字,掷地有声地宛如在进行着什么宣言:“我会的!”   栾屹又被乌白逗笑了。   乌白很喜欢看栾屹笑,尽管栾屹笑得时候不是很多,但只要栾屹一露出有别于常态的表情,他就生出莫名的满足感。   乌白舌尖碰了一下嘴唇,朝栾屹凑近一些:“屹哥,你考的是哪一所大学啊?”   “好端端的怎么问这个?”   乌白掰着手指说:“有点好奇,而且我再上学就是高二下了,已经过去一半了,想找找目标。”   栾屹不答反问:“你找目标不应该是是上网搜查资料吗?”   乌白隐隐有些按捺不住:“我想考你上过的大学。”   栾屹存了点逗弄乌白的心思,故意说:“那假如我的成绩并不好,只考上不入流的野鸡大学,你的分数不就可惜了吗?”   乌白摇头,带着一股近乎盲目的决绝:“不可惜,我只要一想到是和屹哥上过同一所大学就超级开心。”   栾屹原本只是好奇乌白会如何说,真得了答案反而敛着眉道:“乌白,别总是看着我。”   乌白不是很赞同地哦了声,边表示自己懂了边问:“那屹哥你究竟考的什么大学?”   栾屹:“……”   栾屹:“ J大。”   十二月临近末尾,元旦当天给全公司放了假,自己留在公司里下班,晚上再陪全家人吃饭,一天时间安排地满满当当。   鉴于他是昨晚到家的,车开到途中,被迫接受了栾清买泡芙的任务,买完泡芙没开多远在一处路边烧烤摊撞见一个熟悉身影。   冬天烧烤摊的白雾中,很久才能散开,车停在路边看了会儿确定是乌白后开过去,按了声喇叭。   在收拾餐桌的乌白惊了一下,他认得这是栾屹的车,不自觉往后缩了缩手。   栾屹看着乌白这幅做错事被家长抓包的受惊的模样,勾了勾唇走下车:“这个点不是在钟楼工作吗?”   乌白磕磕绊绊地说:“……辞了。”   栾屹拉长音嗯了声。   乌白立马改口:“犯错被开除了。”   之前带张律师来钟楼的人点名道姓地要他作陪,乌白不愿意又执拗不过,就辞职了,换做以往他不会如此干脆,但现在……可能是栾屹给了他点勇气。   栾屹没问犯什么错了,只道:“什么时候下班?”   “九点半。”乌白说,今天是元旦,烧烤摊不会营业到太晚。   还有十多分钟,栾屹看了眼手表道:“去吧,我一会儿送你回家。”   冬天太冷了,乌白搓搓手指纠结一番说好。   乌白家教的工作停了,又执着于还栾屹医药费,白天并不轻松,辗转多个地方打工挣钱上车没多久就在副驾驶睡着了。   栾屹将外套盖在乌白身上,帮忙拨开碍人的碎发,保持着平稳车速向前驶去,他时常佩服乌白,尽管确定换成是他身处乌白的处境也能坚持下来,但不能确定会像乌白一样既不怨天尤人,又不自哀自怨。   见乌白睡得熟,栾屹给家里发了条消息,告知他们先吃饭不用等他,他晚些回去,然后在小区楼下超市简单买了些瓜果蔬菜叫醒乌白。   衣服滑落下去,栾屹及时接过:“一会儿给你做好吃的,有什么想吃的吗?”   乌白刚醒,还有些懵,瞳孔慢慢聚焦到栾屹脸上,没有任何要求地说:“什么都好。”   栾屹揉了揉乌白头发:“走吧。”   等到栾屹拎着一袋蔬菜放在厨房,乌白后知后觉意识到问题所在:“屹哥,你不回家吗?”   栾屹笑了,切着菜说:“现在才想起来问,刚才做什么去了?”   乌白挠挠头,干巴巴地说,“睡糊涂了。”   栾屹不逗了,说:“一会儿回去,陪你吃完饭。”   乌白看着栾屹被围裙勾勒的身形,一股巨大的满足感险些将他淹没,想再去抱住栾屹,但身上烧烤味太重,乌白只好克制住这念头,进了卫浴。   栾屹没看乌白,却也清楚乌白的一举一动,因此两声开关门声响起,栾屹回头见乌白穿着件白T走出来有点惊讶:“这么快?”   乌白头发是潮的,有水珠滴下来,洇湿了一圈领口,他拎着领子闻了闻,带着点丧气地说:“卫浴的花洒好像坏了。”   栾屹切菜动作停了,解下围裙往卫浴走:“我去看看。”   栾屹大学毕业后留过学,在国外没人把他当少爷很多事情都是亲力亲为,在判断出花洒坏了后栾屹轻车熟路到电视柜下找出工具箱。   栾屹站在凳子上,拧开花洒,对着乌白发号施令:“螺丝、扳手……”   乌白在传工具的间隙里又开始用那种闪闪发光的眼睛看栾屹了:“屹哥,你怎么什么都会啊。”   栾屹正好将换下的零件递给乌白,触及到乌白崇拜都要溢出的眼神,开了个小玩笑:“可能是我这人比较倒霉,总是在花洒坏掉的路上。”   乌白一下就笑了。   乌白笑起来很很好,眉眼间那点苍白暗淡都成了明亮青涩,不算很大的眼睛搁浅着灯光,像一轮挂在天际的月牙。   栾屹也跟着笑了,拧上花洒,正要试试好不好使,一股带着热气的温水兜头而下,一下将他和乌白淋成了落汤鸡。   栾屹眼疾手快关了花洒,从凳子上下来,与乌白大眼瞪小眼。   乌白错开栾屹目光,小心翼翼地说:“我……我不是故意的。”   “行了,就当是顺便洗了个澡。”栾屹拿过毛巾盖在乌白脑袋上,顺手帮乌白擦了擦:“你这有没有别的我能穿的衣服,借我穿会儿。”   乌白被栾屹这动作搞得明显不在状态,晃晃耳朵说:“哦哦哦,有的。”   乌白迈着两条腿向外走去,栾屹将零件放到工具箱内,一抬头看见的就是乌白薄薄一层白T下什么都遮挡不住的腰侧身体曲线。   栾屹正要收回目光,但他很快就顿住了,乌白后背上有许多疤痕,大大小小、各不相同。    第162章   栾屹当然不会蠢到去问乌白怎么弄的,垂下眼皮想要遮挡住目光,但他动作仍是慢上一步,乌白先回了头。   乌白有些许怔然,慢半拍意识到栾屹视线落在哪里,手按在盖在头上的毛巾往下一拽,遮挡住整个肩膀。   “抱歉。”栾屹说。   乌白对他露出温和的笑容:“没关系的,屹哥。”他无所谓似的耸了一下肩膀,连带着雪白的毛巾都动了一下:“很丑的。”不要看了。   栾屹嘴唇动了一下,想说没有,别这样想,但乌白已经先走了,去了卧室,栾屹只好作罢。   乌白很快就拿着身衣服回来,栾屹发梢正滴着连串的水珠,黑色短发被顺手抄到后面,露出完整的额头,乌白欲盖弥彰地盯起卫浴地板:“屹哥,我的衣服你都穿不了,我就给你找了我之前当睡衣时穿的宽松T恤,都洗过的。”   现在两人从头湿到脚,乌白衣服也往下滴着水,栾屹擦干手后接过乌白手里的衣服,拿下盖在乌白肩上的毛巾擦了一下头说:“你先去洗。”   栾屹身上衬衫也湿了,虽然不是透色的白衬衫,但也贴合着身体轮廓,乌白不是很好意思地垂下眼:“你先洗吧,屹哥。”   栾屹不予置评道:“你想感冒?”   “哦。”乌白脚尖抵着脚尖乖乖应下。   栾屹将裤脚和衣摆的水拧干,确保不会再滴水后才离开卫浴。   房子有年头了,栾屹高中上的是另所学校,栾家本宅距那所高中太远,就在学校附近买了套了套房,粗略一算也将近八九年了,栾屹名下房子挺多,但考虑到乌白性子问题只好挑了这套。   而现在栾屹为防止走路会带过水痕就站在卫浴门口,老房子即使关了门也能听见一些水声,不管栾屹是否想。   那扇浴室门大约只起到一个装饰作用。   幸好乌白洗澡很快,五分钟后就出来了,他头发半干不干地贴在额头、耳侧,脸颊被浴室的水汽染上温度,过于苍白的皮肤终于带上血色。   17,确实是很青涩没错了。   栾屹不禁回想起自己高中时是什么样,但有点模糊,似乎都是书本,他小学时跳过级,比正常上高中的学生小几岁。   乌白手正抓着毛巾,冷不防看见栾屹一动不动地守在门口有点惊:“屹哥,你怎么在门口?”   栾屹指了一下衣服:“有水。”随即道:“我先去洗澡。”   乌白在原地站了会儿正要走,忽然听见一点水流声,是从卫生间传来的,乌白眼睛一下就闭上了,细看耳朵还有点红,然后迈着比平时快上半倍的步子离开。   尽管乌白给他拿的是最大号的衣服但对栾屹来说依旧有一点小,裤子穿成了九分裤,也幸好上身是短袖,再加栾屹外贸气质摆在那,也就算不上丑。   楼下买的蔬菜与肉类栾屹只用了一点,其余的都放在没有一根蔬菜的冰箱,乌白站在厨房门口看着栾屹弯腰填满冰箱的动作,眼眶说不出地发热。   从前冰箱是酒,然后是总在隔夜途中变质的饭菜,到现在被新鲜的瓜果蔬菜取代。   栾屹动作快,厨艺也在留学途中磨练出来,不算多么豪华的三菜一汤很快出锅,薄薄的烟雾向上飘渺着,又很快消失在眨眼的间隙里。   乌白坐在餐桌上,看着撒着黑芝麻的白米饭,又看向栾屹:“屹哥,你不吃吗?”   栾屹说:“我先不吃。”   乌白嗯了一声,就着菜囫囵咽下几口米饭,再抬头就看见栾屹盛了一碗同样的米饭坐在他对面。   见乌白愣神似的看他,栾屹边给家里发消息边说了句:“吃饭。”   乌白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注意到只要他一说出带有明显拒绝色彩的词或话时就会流露出那种被抛弃后才有的破碎眼神。   吃过饭乌白主动请缨洗了碗,在这期间栾屹也将湿衣服用袋装上,身上这套有时间再还给乌白,栾屹拎着袋子临走前疑似想起了什么,又折返回来,“差点忘了。”   栾屹对站在玄关,对准备目送他离开的乌白说:“小白,元旦快乐。”   乌白霎时露出今晚不知道是第几个笑容,也说:“屹哥,元旦快乐。”   栾屹回去时家里也才吃完饭,栾屹把泡芙完好无损地交到栾清手里就上了楼,家里开着暖气,没几步路的功夫就出汗了,栾屹也解开外套扣子,没成想迎面撞上从图书室走出来的栾琢。   栾琢视线不轻不重地在栾屹身上绕了圈,什么都没说转身下了楼,准确陪栾鉴臣与罗晶晶看会儿元旦晚会。   栾屹没去楼下,给他助理拨去了个电话。   他计划着帮乌白找个寒假辅导班工作,最好费用高些,冬天比不其他季节,羽绒服与棉鞋再保暖也有冻透的时,年纪小可能不觉有什么,日后全是病根。   元旦过后工作也没有轻松到哪去,临近年末各个分公司负责人都在恒鉴总部做年终汇报,栾鉴臣退下后这项工作便由栾琢全权接手。   恒鉴是从去年开始才进军游戏行业,将这块的工作交到栾屹手中,做过汇报后栾屹没立马离开,而是被栾琢留在办公室。   目前为止栾屹手里就负责一个游戏公司以及在海外的电子商务,诸如什么医疗、食品以及额外的第三产业都是栾琢以及他手底下的人负责,因此栾屹想不通栾琢留他的目的。   栾琢手从额角拿下,“刚爸给我来电话了。”   如果只是来电话栾琢不会留他,想来是和他有关,栾屹不在意地说:“爸想让你转告我什么,还拐弯抹角上了?”   栾琢没直接说,而是道:“爸挺长时间没过问公司的事了,就问了些关于海鉴的进展问题。”   “老二,你也知道在跨境与移动电商这块恒鉴是新手,外加新成立的海鉴势头正猛,难免不会惹人眼馋,当然最重要的是看你的意思。”   说到最后栾琢都无奈叹上气了,大约是觉得老头子想一出是一出,偏还不直接和栾屹说,让他这个中间人来传话,里外不讨好。   栾屹笑了一下,大约是栾琢这幅样子过于好笑,不过他倒没觉得有什么:“我也正有此意,海外那面需要人,这么一直线上对接本就不是长久之计,爸就算不提,过完年我也打算去。”   栾家底蕴深厚,向上可追溯百年,不过商业这块却是才三代,但尽管三代成绩却不容小觑,栾屹不觉远赴国外有什么,这本就是他应该做的,而且他也享受商场上开疆扩土的感觉。   栾屹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顺便也和栾琢敲定下出国日期,就定在2月17那天,正好距离现在还有一月时间,如今游戏公司也步入正轨不用栾屹多费心,交接工作也快,等全部处理完新年也到了。   栾屹年后出国是先斩后奏,未免引火烧身栾屹丝毫不提自己也正有此意,和栾琢沆瀣一气都称是栾鉴臣的主意,因此栾鉴臣足足一周没得到罗晶晶好脸色。   栾家每年新年都热热闹闹,不会叫保姆阿姨做饭都是谁会就上去露一手,七拼八凑出一桌饭菜。   中途栾琢接手栾屹做饭的任务,出门看见的就是栾清坐在毛毯逗着小黑,栾鉴臣小心翼翼地喂罗晶晶水果,电视上播发着统一的春晚节目。   年夜饭主餐都是饺子,栾琢在厨房准备好原材料蹭着一鼻子面粉,端到茶几上。   饺子包得千奇八怪,罗晶晶在一旁看着火,不至于煮烂,吃过饭后没贡献一份力的栾清收拾碗筷,至于罗晶晶则是受相亲小品的启发又将主意打在栾琢身上。   栾琢比他大三岁,今年已有28 ,不对,刚刚29了,栾屹从前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而现在联想到自己已经26岁的年纪,不免生出几分兔死狐悲之感,只觉没几年就该轮到他了。   但这忧愁只来临一时,很快就散去,栾屹拿着手机走到阳台给乌白拨去了电话,电话接得有点慢,接通后栾屹没着急开口,等了会儿听到一声关门声,然后才是乌白很轻地叫他:“屹哥。”   栾屹莫名短暂地笑了下,说:“新年快乐,小白。”   乌白靠在疗养院的墙壁上,看着地面被切割成线条的灯光说:“屹哥,你新年也快乐。”   栾屹接着问:“吃饺子了吗?”   栾屹虽然是那种五官立体但不锋利的冷感长相,但无论是声音还是性格都不冷,甚至是相反的温柔,乌白舌尖舔了下抿着的嘴唇,说:“吃了。”   “骗鬼呢。”栾屹毫不客气地说。   眼看谎言戳穿,乌白赶紧说:“没有的。”   栾屹看着窗外正热烈燃放的烟花,晒笑一声:“是没有在骗鬼,分明是在骗我。”   乌白听出栾屹今晚心情很好,连带着自己那点阴霾都飘散不少,用那点带着点鼻音和讨好的语气说:“屹哥,我错了。”   栾屹拿着电话的手顿了一下。   他心想,乌白大概是学会了栾清口中的撒娇。   栾屹换了个话题问:“你在疗养院?”   今天是新年,乌白仅有的亲人就是冯映秋,栾屹猜测乌白在疗养院倒也没猜错。   在得到乌白肯定后,栾屹又问:“方便出来吗?”   一个猜测隐隐浮上来,乌白稳稳心跳咬准字音地说:“方便的,屹哥。”   挂了电话后栾屹换好鞋子和衣服,拿好车钥匙,道:“爸,妈,我出去趟。”   等栾屹走后,罗晶晶嗅到点猫腻地发问:“谈恋爱了?”   栾鉴臣不关心,栾清摇摇头。   栾琢不发表意见,持中立态度。   除夕夜超市都关了,上次买的食物这么长时间也该吃完了,以乌白的性子只怕也不知道填充,栾屹在街上转了圈,才找到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自助便利店,买了两盒水饺,然后去疗养院接乌白。   新年夜疗养院工作人员也放假,整个疗养院安静下来,几座大楼矗立在夜晚幕布上,乌白穿着他送的白色羽绒服从住宿楼的甬路小跑过来,脸颊冻得有点红。   车上暖气开着,乌白脱下羽绒服外套,肉眼可见地兴奋。   与栾清叽叽喳喳的开心不同,任何一种情绪到乌白身上外显的都是安静,带着股恬淡安心的力量。   车停在停车位,外套挂在墙上,栾屹挽起袖子煮着速冻水饺。饺子端上锅,勉勉强强也算过年。   吃过完,栾屹也没走,发号施令道:“伸手。”   乌白伸出了一只手。   栾屹将提前准备好的红包放在乌白手心上:“压岁钱。”又很有先见之明地说:“别说不用。”   乌白只好收下这份并不薄的压岁钱,很难想象这是他十七年以来收到的第一份压岁钱,他想他应该会保留一辈子:“知道了,屹哥。”   代表祝福的红包收下了,乌白探着眼睛问:“屹哥,我在补课班的兼职是你帮忙的吗?”   栾屹没否认更没想隐藏,乌白这么一聪明否认隐藏都没有意义:“是我,这份工作那就先做着,不会有人赶你走。”   乌白就不再问了,又抱着栾屹说:“屹哥,谢谢你。”   栾屹没让乌白起来,就维持着这个动作说:“别总想着谢我,你要感谢自己一直以来的努力,让自己有优异的成绩,这样哪怕即便没有我,也会过得很好。”   乌白起身了,很不赞同地说:“屹哥怎么会不在?”   他眼中的依赖太明显了,盖都盖不住。   “总会有不再的时候,乌白。”栾屹并不想这么早告诉乌白,但乌白早晚早晚会知道,而且尽管他口中的“在”与乌白口中的“在”含义不一样,总归是有共同点:“我二月中旬计划着出国。”   乌白彻彻底底地不动了,直愣愣看着栾屹,像是无法理解这简单的两个字。   栾屹只好放缓语速:“是为工作,海外的公司迟迟没有总负责人,又在飞速上升阶段,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线上对接工作不是办法……”   他其实并不需要解释这么多,但乌白看他的眼神让他不得不解释这么多。   乌白好半响才问出一句话:“什么时候回来?”   栾屹突然就不是很忍心了:“未定。”   “我知道了屹哥。”乌白看不出笑意地弯了一下眼睛,哪怕他对公司管理之类的事情了解不多,但也知道绝非一二月就能解决。   乌白扭过头,碎发盖住眼睛不看栾屹,“那等屹哥你回来说不定就能看见一个不一样的我了,那时候说不定我已经上大学了,哦,对了,屹哥你读是是J大……”   栾屹看一眼就看不下去了,手伸出过拨开乌白头发却触碰到一点潮意,只好不再有下一步动作,慢慢地收回。   乌白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眼时眼底闪烁的东西就消失了:“屹哥,你今晚可不可以陪陪我。”   “什么?”   乌白声音小到栾屹需要拿出十二分的专注力去听:“你今晚可不可以不要回去。”   终于听清楚了,不是什么大事,栾屹很自然地应允许下来,说实话现在他已经不需要栾琢的提醒了,乌白确实对他很不一样,很难说具体是哪一环节出了错。   其实乌白叫他留下来住,两人却并没有说几句话,大多数时间都是电视节目声,只偶尔响起几句来自楼下放烟花的欢声笑语。   栾屹有点后悔了,后悔自己的冲动,他不该在新年除夕夜说的。   栾屹显少后悔、冲动,他的每一个决定都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但今晚两种情绪都有出现,而且都交代在同一个人身上。   一室一厅的户型只有一个卧室,卧室床也不宽裕,容纳不下两个人,栾屹不可能让乌白睡沙发。   过年有守岁的习惯,但乌白仍是将客厅灯全关了,只留一盏小台灯在茶几上。   沙发也不大,栾屹两条腿只能艰难地屈起,灯熄了,只有一盏小台灯,小小的光圈打在透明的玻璃茶几上,栾屹看见了紧闭的卧室门。   海外新上市的海鉴公司说复杂也不复杂,但说不复杂有点复杂,如果顺利的话……   他并不排斥工作,甚至在很多时刻挺喜欢工作的,专注做一件事会让他有成绩感,而巨大的成就感足以抵消面临的困难困境……   疗养院那面也有人定期给他汇报冯映秋身体状况,虽然没有恶化的趋势,但也不容乐观……   他大学是上的J大, J大似乎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值得一提的大约就是2食堂饭难吃11食堂好吃……   心里事太多,栾屹睡不着,但这种情况只能闭着眼,给自己下心理暗示。   笼罩在黑色下的房间响起嘎吱一声,在夜色的渲染下无所遁形,分外清晰。   是乌白出来了,上厕所吗,需要开灯?   栾屹正想起身,忽然……脚步在他身前停下,他不清楚乌白要做什么,只好按兵不动。   茶几上的暖光很小,小到照不清乌白脚下的路,但又大到可以叫乌白看清栾屹的每一寸五官。   从深邃的眼到挺直的鼻,最后到所有五官中仅算得上柔和的嘴唇。   明明是冷到极致的一张脸,为什么总是这么温柔?   乌白不是很懂地想。   不记得看多久了,只恍然想起那令人糟糕的初次见面时自内而外产生的自惭形秽。   明明是从不敢奢求有交集的人,却偏偏有了交界。   乌白借着那点微薄的光,静静看着栾屹,眼里有探究,有疑惑,有茫然。   栾屹给予他太多哪怕是踮脚也够不到的东西,或许也能够到,但免不了磕头流血。   人都有贪欲,并且擅长在适宜的环境中滋长。   而栾屹给他了足够的阳光、充足的水分和潮湿的土壤……一切他生长有需要的东西。   于是乌白弯下腰,虔诚地将吻落在栾屹嘴唇上。    第163章   原来是这样。   栾屹直起身,捻去砸在下眼睑的水珠,借着椭圆形的暖光看沾到指腹的水痕,既轻薄到足以雁过无痕,却又重如千钧以至于栾屹心神不宁   【叮!心动指数+100%, HE+50%】   116:【……】   116用自己的球身戳了戳栾屹:“这位亲爱的宿主大大,请问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栾屹只维持着看指腹的动作,过了好半响才说:“我不知道。”   116微笑:【……】   大约是这氛围太诡异了,在那点微不足道的水渍蒸发后,栾屹才道:“我记得你向我科普过,心动指数是逐渐上升的过程。”   116汗颜,心虚得厉害,梗着没有脖子的球身僵硬好久才搜查到资料:【哦……我忘记补充了,心动指数逐渐增加的前提是男主知道心动的感觉,而不是朦胧不清……当然也有可能是乌白因为你突然要做一下子就嗯嗯了……】   总之, 116绝不承认是自己学艺不精。   116解释的驴唇不对马嘴,但栾屹也没心情想这么多,要说一点没察觉是不可能的,毕竟栾琢曾经提醒过他,乌白看他的眼神又过于地不加掩饰,只是他情感占了上风,一直在自欺欺人。   而现在,乌白一个平平无奇又惊涛骇浪的举动一下将栾屹的自欺欺人碾成粉末。   116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了,在连经历五人宿男主都弯了并和宿主大大双双把家还的任务后, 116向上级申请调转到bl小说HE修正部门了,但人事部效率太低,导致它申请一直没下来。这大概是它接手的最后一个bg小说:【宿主大大,那现在怎么办? 】   怎么办,能怎么办。   出国的日子已经定下,只能顺其自然。   半宿没睡觉,天不亮就醒来,栾屹将昨晚剩下的饺子煎好放在保温箱,给乌白留下纸条才出门。   回栾家本宅时撞见栾琢在晨跑,听见栾琢叫他栾屹只好走过去打了声招呼。   栾琢额头沁着薄汗珠,眉宇间带着疑惑:“想什么呢,叫你好几声。”   栾屹没多提,随便找了个理由:“昨晚没睡好。”   奈何栾琢比他年长的三岁也不是摆设,一眼就看出栾屹是在扯淡,哂笑一声道:“看出来了,你这黑眼圈都挂到下巴去了。”   “夸张了,哥。”栾屹低叹了声说。   栾琢不是栾屹讨饶这套,道:“夸没夸张你心里有数,这么大个人我也不多问,自己能处理好就行。”随即一拍栾屹肩膀:“走了。”   大年初一没安排工作,栾屹也没闲下来,一天下来各路亲戚全来拜年,有的趁机谈谈生意,有的则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带着不知道隔多少的表姐表妹上门,各给他和栾琢布置接待的任务,栾屹本就心烦,这会儿卖起亲哥也毫不客气。   一路忙到中午吃饭,栾屹才有时间看手机,乌白八点左右给他来了消息,是张拍摄早餐的照片,以及谢谢屹哥。   栾屹实在不知道回什么就没回。   新年过后日子又回归正规,栾屹这段日子都被各种有关海鉴文件资料填满,为接手海鉴做准备,至于前阵子令他苦恼的事情只偶尔在喘息的间隙里才能想起,甚至想起那个不知是何心情的吻会生出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等他再次接到乌白的电话已经是2月16日的晚上九点半,距离2月17日早晨7点的飞机票只剩下几小时。   电话接了,有风声先传过来,然后乌白掩着手机致使声音有点模糊,听起来想在犹豫权衡:“屹哥,你现在忙吗?”   栾屹按了免提,手机放在书桌桌面上睁眼说瞎话:“不忙。”   “屹哥……你可不可以现在出来一下,我有东西想给你。”乌白搓着手取暖,小心翼翼地补充:“不是有什么贵重东西。”   栾屹没有拒绝他,问他:“在哪,我去接你。”   “我在辅导班。”   栾屹嗯了声,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说:“现在看看周围有没有咖啡或便利店,进去等我。”在外面吹风算什么事。   “……好。”   关了书桌上的电脑,栾屹拿着车钥匙出了门,路过在客厅给栾琢看相亲照片的四人组打了声招呼。   人走了,罗晶晶再次问:“真没谈恋爱?”   栾鉴臣依旧不关心,栾清说:“怎么可能。”   栾琢睿智地扶了一下眼睛,什么都没说。   辅导班分初高中部,有晚自习,晚自习补课费用更高,栾屹车停在辅导班楼下,正准备问问乌白在哪,就看见乌白从街对面的一家便利店小跑过来。   栾屹也是在这时恍然意识到,乌白每次都是跑着来见他。   乌白没有上车,绕道驾驶位敲了一下窗户,栾屹降下车窗看见的就是乌白眉眼弯弯的眼睛,是他认识乌白以来最明显的一次笑容:“屹哥。”   不等乌白说,栾屹先开口道:“我去停个车,要一起走走吗?”   乌白笑意加深了,眼睛弯起的弧度也更明显了:“好啊。”   北城的冬天少下雪,但也不是南方的湿冷,街上干燥洁净,连片落叶都看不见,乌白脚踩在路上偷偷去看栾屹。   大约是对离别心知肚明两人都没说什么话,就这么安安静静走着,最后是路过一家照相馆,乌白才停下。   栾屹顺着乌白目光看去:“要进去吗?”   乌白下巴埋在衣领里点了一下头。   照相馆老板是位上个年纪的老人,带着老花镜,一进门就问:“要照什么,怎么照?”   “双人照。”栾屹说完,才去看乌白:“要什么尺寸?”   乌白因栾屹简简单单的三个字愣神了,慢了半拍才说:“ 2寸的吧。”   照相速度快,也不是老式胶片需要冲洗,照完相片就拿到手,乌白看着用牛皮纸装着的照片:“屹哥,你要吗?”   栾屹被乌白问住了:“里面有我,我为什么不要?”   乌白不好意思地一笑,向老板又要了一份牛皮纸袋,将其中一份照片放进去交给栾屹。   从照相馆里离开后随便找了家饭店吃了夜宵,吃过夜宵接近十一点,乌白手按在口袋里走下台阶,回头看栾屹。   栾屹一句怎么了没有问出口,乌白先一步抓住他手腕。栾屹手指一顿,下一秒就有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顺着乌白抓着他的手指穿过,顺着指骨向上,最后牢牢贴在腕骨。   栾屹低下头,是一串呈现紫色的手串。   乌白松开了栾屹指尖,皱着鼻子,眼眶有点红着仰头看他:“我补习费下来了……找人开过光的,说是能保平安。”   手串虽然是紫色,确实极为低调内敛的暗紫色,近乎于黑,只在光下才能看清点闪过的紫色,以及内里的发丝晶体。   栾屹假装没有看出乌白的失态,很自然地说:“谢谢小白了。”   走在台阶,夜深了,寒气上来,乌白鼻子和眼眶的红也更重了,栾屹给乌白扣上帽子问:“要回去吗?”   “……嗯。”   这哭腔太明显了,哪怕乌白极力掩饰也藏不住了,栾屹也就没办法装作看不见。   第三张手帕递过去,乌白攥在手心里,没有用。   宽大的帽檐遮挡着乌白侧脸,栾屹什么都看不见,但乌白能听见这一点是肯定的,于是在乌白情绪稍稍稳定些后道:“乌白,你才17岁,往后的路长得看不见尽头。”   乌白用力眨了一下眼,但无济于事,只好加大力气地低下头,然后艰难地说出口:“屹哥,你是不是知道——”   栾屹截住他的话,反问:“这重要吗?你不都叫我屹哥了吗?”   于是乌白懂了栾屹的意思,不再说话了,也不敢再有下一步动作了。   栾屹手伸手过,拨着乌白下颌转过来面对他,接过他掌心的手帕擦干净潮意,过了十几秒后,才重新对着乌白因被水洗过而越加清透润泽的眼睛说:“人这一生大约会遇见三千万人,在这三千万人中总有人会为你停下脚步,会有人爱你、选择你,无论好坏,只因为是你而爱你、选择你。”   手帕拿走了,乌白小幅度摇了一下头。   栾屹说过的所有话他理解,都认同,唯独这句无法苟同,或许会有人选择他,但一定不会是在他最孤立无援的情况选择他。   栾屹手隔着层帽子按在乌白脑袋上:“听话。”   乌白只好忍住冲动、克制本能地点头。   当天晚上在送乌白回家时,栾屹敲响栾琢卧室门。   栾琢正看着财务报表,视线绕到栾屹身上,栾屹身上还穿着外套,显然是才从外面回来:“有事?”   栾屹点头说:“哥,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说吧。”   “我想请你帮我照顾一下……乌白。”   “嗯?”栾琢果然如此地说:“老二,我早就提醒过你,他看你的眼神不对劲。”   栾屹自嘲一笑:“是我太自以为是了。”   栾琢没直接应允,而是道:“乌白的家庭情况我也有了解,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恕我直言,以乌白的性子应该不需要人照顾,他生存能力比谁都强。”   “我知道。 ”栾屹捏了一下太阳穴,更直白地说:“生存能力强不代表能生存好,哥。”   “行吧,我知道了。”   栾屹第二天早上赶飞机,行李只收拾到一半,尽管能到目的地再买,但栾屹习惯将一切处理妥当,因此在收拾完行李后已经是凌晨,本就不多的睡意更是直接散了。   觉睡得断断续续,最后提前一出发小时,决定到飞机上再补觉。   飞机起飞,从窗口望去地面上的一切都在缩小,最后成个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小格子,什么都不看清,但栾屹依旧在看,甚至称得上专注。   直到穿过云雾,栾屹才拨着手串收回目光,垂下的眼睛藏住了所有外显的情绪。   与此同时,在家中透过窗户向外望去的乌白也收到一条七点整来自备注屹哥的短信消息。   [房子先住着,至于房租等我回来再商量,楼下有生活超市,冰箱保鲜期也长,不要偷懒。   头发有些长了,有时间记得修剪,你的眼睛很漂亮,无需遮挡,走路、说话不要总低着头,在看不见的地步人各有各的难处,无需自卑。   也更不用以我目标,找自己想走的路,找不到路就先走着,将坚持走下去当目标。   学校学费我已全部交齐,饭卡也充了一笔钱,足够支撑整个高中,不必担心,余下的一年半专心学习即可。   切记照顾好自己,勿念。   栾屹。 ]    第164章   栾屹身为主人公是最后到的, Sherlock Holmes是家位于市中心的一家清吧,暖烘烘的气息夹杂着麦芽酒的香气扑鼻而来,不算暗的灯光照着远处朝他招手的男男女女。   “Luan,这里。”   黑木桌上杂乱堆着各种洋酒以及各种用薄荷叶点缀的下酒菜。   在坐的都是海鉴的主要员工,或是栾屹在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听说栾屹回国的消息,先斩后奏举行了一场Farewell banquet,丝毫不考虑是否需要主人公出场。   栾屹接手海鉴有三年时间,恒鉴在跨境与移动电商是新手,是从未伸手过的新领域,尽管三年前海鉴初具雏形,但接手的也都是些小生意小项目。   在座的人部分都是海鉴主管,心高气傲惯了,栾屹初来乍到虽并未暗中使些绊子,但也都抱着看热闹的心态,但很快,他们就发现这位远道而来的年轻人并未只会纸上谈兵的空架子。   短短三年,栾屹通过各项措施建立完整产业链,解决物流配送以及海关报关等问题,并结合VR技术,在丰富产品线的同时以不容抗拒的姿态抢占市场,成为龙头产业,与国际知名产业均建立起合作或竞争关系。   简单来说就是在坐的人无一不是赚得盆满钵满。   说是践行,但聚的人并不多,都与栾琢交情不错,百无禁忌地唠唠嗑。   夏玉成拿着酒瓶碰了一下栾琢杯子,也不管栾琢喝不喝,自己先灌了一口,语气幽幽:“你先走,我随后就到。”   栾屹手按着酒杯,陪了一口说:“好。”   夏玉成是北城夏家的人,因犯事被自己亲爹扔到国外,美名其曰历练,实则是做不出成绩就别给我回来,之后在一次融资晚宴上碰见栾屹才得知栾家二公子跑到海外开拓市场,就存了些投机取巧的心思投奔了栾琢。   正巧海鉴刚起步,栾屹也不打算依靠国内资金财力,两人便一拍即合,各取所需,并在合作途中发展出段友谊。   Daisy接过话题说:“怎么,你口中的那位老父亲松口了?”   Daisy是海鉴的副主管,栾屹一手提携上来,平日里忙不开时都是她与夏玉成对接。   “必须的。独生子的含金量无需多提!”   慢半拍意识到有点内涵人的意思,夏玉成瞄了栾屹一眼,赶紧找补:“当然没没有说有哥不好,谁说有哥不好,有哥可太好了,我从小就盼着——”   越说越离谱,Daisy嗤笑一声:“出息。”   栾屹也跟着笑了,举着酒瓶喝了酒:“闭嘴吧。”   夏玉成立马在嘴上画条缝,期间瞄见栾屹露出衬衫下的手腕:“修好了?”   栾屹顺着夏玉成视线看过去。   在光下呈神秘暗紫色的手串贴着腕骨,紫色光丝如银河流动,但仔细看就能发现其中有几颗珠子上沾有几条不甚明显的裂纹。   栾屹拨了一下珠子说:“好了。”   这手串自从乌白送给他就没离过身,平日里磕碰也没坏过,但前些日子也不知怎地珠子噼里叭啦掉了一地,其中一个串珠更是摔成了两半,夏玉成当时也在场。   夏玉成摸摸下巴说不上哪根神经通了,啧声道:“话说回来,你这手串得戴几年了吧,我记得刚找你那会儿就戴着。”   不需要栾屹回答,夏玉成自己弯弯绕绕脑补了一大出戏:“难不成是在国内的心上人送的,但是碍于身份地位被伯父伯母棒打鸳鸯——靠,我不会猜对了吧,那你岂不也是被赶到国外,至于什么开拓市场都是个幌子……”   栾屹终于觑了夏玉成眼,“不是心上人送的,却是很重要的人送的。”   “哦。”   来源不狗血,夏玉成霎时没了追问的心思。   国内外有时差,栾屹落地时是中午十一点,飞机上有补觉,不算难熬。尽管海鉴的事情的告一段落,但还有众多后续等待着栾屹,并且还需要为进入恒鉴总部做准备。   出国三年,恒鉴总部在栾琢带领下早已发生翻天覆变化,说更上一层楼不为过。光当前正进行的项目就数不胜数,栾屹又恰好帮忙分担栾琢运营那部分,一时间忙得脚不沾地,等接受完全部信息已经是一周后。   期间家庭聚会也组织了一次,栾清去年高考刚结束,目前正在J大读大一下,八月份的升学宴栾屹没赶上,只漂洋过海寄过一个礼物。   J大分数线高栾清本进不去,只不过栾清在高二走了艺术这条路,栾清虽然性子跳脱,但小时候也学会过不少唱歌跳舞的才艺,重拣起来虽然费劲但底子还在,外加悬梁刺股一年也顺利进入。   J大离家近,栾清仍选择住校,只听说栾屹回国,请了天假,从落座就开始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吃过饭,栾屹在二楼图书室找到栾琢,时隔三年栾琢依旧孤身一人,似乎是打定主意与工作共度余生。   见人是栾屹,栾琢好整以暇地问:“怎么,有事找我?”   栾屹轻点了一下头,但什么都没说。   “想问乌白?”栾琢很自然地说下去:“你走以后乌白与栾家的联系就断了,栾清与乌白还在一个学校,平日里倒是有交集,另外就是在你走后的一个半月后乌白的母亲去世了,我当时想着帮忙,但……”   栾琢掀开眼皮,想起当时:“但他似乎并不需要。不过我还是叫人看着,直到乌白顺利高中毕业,他学习成绩很好,是那一年的状元,得了一笔不少的费用,大学过得并不难。 J大的法律专业,也算是有回报收获了。”   “对了,栾清去年办升学宴邀请了乌白……变化还挺大的。”   栾屹注意力霎时全移到最后一句:“是好是坏?”   栾琢与乌白相处不多,只依稀记得当初给栾清补课时的乌白,消沉苍白,透着股阴雨天的潮湿:“应该算是好,比以前开朗不少。”   栾琢见栾屹始终不语,又道:“你与其在这里问我,不如自己去看看。”   栾屹到国外后就换了手机号码,曾经国内手机号也不能用了,现在的新手机号就寥寥几人,仿若曾经的一切全都消失。   但对栾屹而言在北城查一个人并不算难,只需吩咐下去,助理第二天就能带着有关乌白这三年间的一切资料的文件夹呈到办公桌上。   但栾屹并没有这么做,乌白能来参加栾清升学宴证明两人间还有联系,栾清也发了全家聚餐的朋友圈,乌白没道理不知道。   当初那套房子留给乌白,以乌白的秉性只怕上大学后也回定期回来打扫,他准备叫门卫留意一下,最起码留出时间给他和乌白一点缓冲。   没过两天收到一陌生电话,是本地号码,栾屹怀着不知是何种心情接了电话。   “栾屹!我回来了!”   夏玉成嚷嚷声不管不顾地往耳朵里钻。   栾屹蹙眉看了眼手机:“有什么事?”   夏玉成:“…… ”   夏玉成一噎:“拜托,你要不要这么冷漠,是这样的,我四年没回来,叫了帮朋友,要不要喝几杯。”   栾屹划着鼠标看文件,边说:“回来之前没喝?”   “喝了。”夏玉成自有理论:“但是人不一样,目的也不一样,前者是欢送,后者是欢迎,ok?”   栾屹调出行程表,确定今晚没安排工作后才道:“行,地址记得发我手机上。”   挂了电话,手机都来不及合上,收到一排连串跪着哭的小人,都是栾清发来。   栾屹眉心一跳,给栾清拨去电话:“又有什么事需要我善后?”   栾清嘿嘿一笑:“是这样的,我下午有个PPT汇报, U盘不小心落家了,电脑昨天清理文件然后……你懂的,哥哥,好的好哥哥,你能不能帮你妹妹一个小忙。”   “我很闲?”   “不闲!U盘应该在图书室,不劳二哥亲自前来,麻烦一下秦助就可以。”   栾清语速飞快说完吧嗒一下挂了。   栾屹拿起电话正要给助理拨去,忽然间不知想到了什么,拿过抽屉里的车钥匙,亲自出了门。   先回了趟家,按照栾清提示找到U盘,开车四十分钟抵达J大。   J大是栾屹母校,但栾屹也有挺长时间没来,内部结构或多或少发生些变化,比如说新建一座宿舍楼,移去了一扇可以直接通往中心湖区的小门……幸好各校区所属专业没发生变化,法学院主教学楼前仍然是艺术楼。   栾屹到时栾清就站在艺术楼门前东张西望, U盘递过去,栾屹拒绝了栾清听她PPT汇报的机会,直言自己还有事。   踩着路径穿过一片种着绿植的校内公园,远远可以看见巨大的法学院三字。   J大法学院占地面积高达二百五十平米,在这里面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而且他要找的人也并不一定正在校区。   这样没有任何准备地来,有点犯蠢了。   栾屹无奈地摇摇头,正要离开,忽然听见几声攀谈徐徐从身后传来。   “晚上聚餐要来吗?”   “看晚上有没有事。”   “来吧来吧,左右容璲请客,再说了,你不来岂不是就我一个人,我社恐。”   “……行吧。”   栾屹慢慢转回头,看见从一侧甬路走过来的乌白。   他身边还站着一人,大约是他朋友,两人一路说着话,最后是乌白察觉有人在看他,才朝栾屹所在方向偏过头。   不一样了,确实是不一样了。   三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对栾屹而言,是整日伏在桌案处理数不清的文字数据,一眨眼便过去,但在明显看到乌白此刻的变化时,栾屹就知道三年也不短。   乌白长到半遮住眼睛的头发终于剪去了些,露出完整眉眼,黑亮润泽,像清去表面浮尘的黑曜石,倒映着栾屹。   从前一遮再遮的上扬眼尾也终于看清了,正午时分阳光映在上方,确实是一如心中所想的灵动鲜活,远不是曾经的死气沉沉。   眼睛出现些许情绪变化,像是粼粼的水波纹。   栾屹率先开口说:“乌白,好久不见。”   乌白很努力地调动面部情绪,不至于太失态,但再开口时过哑的声音仍旧暴露了主人的情绪:“好久不见,屹哥。”    第165章   栾屹很自然地说:“要一起走走吗?”   这对话有点似曾相识,在出国的前一晚栾屹也是如此说。   身边的孙小侪一脸懵,左看看右看看才确定面前这位大帅哥正在和乌白说话。   认识?   乌白没直接回,而是先对孙小侪道:“你先回去,我一会儿就到。 ”   “……好吧。”孙小侪恋恋不舍地一步三回头,就见乌白与那位大帅哥一同往学院后那条种满梧桐的小路走去。   J大的梧桐有名,两人并肩走在路上谁都没有率先开口,只保持安静,随着走过的路增多一股不知名的氛围逐渐充斥在周围。   乌白变化真的很大,即便依旧是普通的白T与牛仔裤的搭配, 身上那股被阳光晒过后的干燥与暖意也藏不住,也长高了不好,到他肩膀了。   路上撞见同班的同学,更会主动停下脚步,短暂打个招呼。   这一切都让栾屹感到陌生,隐隐有些看不见实体的飘渺,同时也会生出一种与有荣焉的情感,是好的变化。   “屹哥。”乌白叫了一声栾屹,侧过头看他:“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半个月前。”栾屹没有瞒他。   “半个月前……”乌白默默念着这四个字,眼睛莫名弯起笑了一下,嗓音轻快地说:“我都不知道啊。”   栾屹停下脚步,袒露情绪蹙着眉,看着乌白笑成月牙的眼睛说:“我以为你会从栾清那知道。”   乌白耸了一下肩膀,不怎么在意地说:“我不怎么看朋友圈。”   栾屹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但乌白很快就换了话题:“屹哥,你这次回来要待多久啊。”   “不走了。”栾屹很果断地说:“海鉴已经稳定下来,有专人在负责。”   乌白笑意更深了,是栾屹三年前从未看过的笑容,很开心地说:“这样啊,恭喜屹哥了。”然后看了一下手机说:“屹哥,我下午还有课,先走了。”   “等一下。”栾屹及时叫住乌白,手机递过去:“加个微信。”   乌白愣了一下,手指按在屏幕留下一个清晰指纹,在栾屹注视下缓慢移开,加上了新的联系方式。   梧桐路向前延伸着,阳光穿过树梢留下深浅不一的光斑,栾屹站在一侧甬路回头看,只看见乌白清瘦的身影   终于穿过拐角,确保栾屹不会再看见自己后乌白终于维持不下,手按在路边的长椅扶手上,艰难地稳住身上。   胃部泛酸的厉害,全都绞在一块,蛮不讲理地在身体里混战。   正午上光刺眼,即便有阳光遮挡也不好受,乌白缓了不知道多长时间,等手脚发麻再恢复才调动脚步站起身,往教学楼走去。   晚上的聚餐是容璲请客。   上大学后乌白与高中那帮人连续全断了,换了新手机新号码,打定主意将过去的一些都抛在脑后,按照栾屹的留言剪了头发,走路不卑不亢地抬眼,并在大学时积极参加这社交活动,除了进入学生会更参加了辩论社社团。   前阵子校内举行了以学院为代表的辩论赛,在比赛中获得名次的队伍都加学分,报名人的不少算,但最终仍是乌白与容璲所代表的法学院获得胜利。   参加辩论赛的就容璲、乌白以及孙小侪与同社团的另一人,但聚餐的可不少,一些不少相熟的朋友都来了。   吃饭包的包间,市中心的一家人均千元起步的高档私房菜馆,由于是容璲请客,都没假客气。   同队的另一人厉今点得最多,合上菜单还假模假样地来了句:“好像一不小心点多了,容队不会怪我吧。”   容璲正低头给他老哥发着微信,闻言抬起头嗤笑一声:“吃你的了。”   厉今嘿嘿几声,不再装了。   乌白下课后胃还有点不舒服,就回寝室去了趟胃药,到时偌大个包间只剩下容璲身边一个空位,只好坐下。   容璲立马收了手机,从厉今手机抽出菜单递到乌白手里:“喏,我们刚刚点了些,你看看还有什么想吃的,不用和我客气。”   这态度对比太明显了,在坐的人道行尚浅隐隐有些憋不住。   其中一个女生深谙此道,意味深长地哦了声说:“我算是知道了,我们今天能来这吃饭全是沾了副队的光。”   厉今一个大男的也跟着起哄:“哎,真心错付!”   容璲对他们的起哄接受良好,只看向乌白。   乌白随意加了道菜,菜单推回厉今,笑说:“沾光算不上,辩论赛就凭我一个人也赢不了。”   那女生懂了乌白意思,尴尬地摸摸头。   容璲也没太把这个插曲当回事,乌白是什么性子他心知肚明,菜上来后不动声色地找些话题说着话。   “下午 第一节课怎么迟到了?睡过头了,不像是风格啊?”   容璲语气里亲昵显露得自然,乌白目不斜视地说:“就是睡过头了。”   容璲:“……”   容璲一噎:“你之前拜托我查得海鉴公司资料发给你了,不过你查这公司做什么,是以后想去工作吗?会不会太早了些……而且又是在国外。”   乌白终于看向容璲,眼睛依旧润泽透亮,只是多了些冷意。   容璲顿了顿,放弃自讨没趣了:“当我没说。”   他认识乌白有一年半了,第一次见面就被吸引,乌白的脾气很好,无论是交朋友还是他怀着刻意目的接近,乌白都没像没事人一样,也不对,更多的像是不关心不在意,这让他想行动都无从下手。   两人的关系转折发生在他与他老哥打听话时意以外提到一句在国外势头正好的海鉴,乌白主动找他帮忙打探些关于海鉴的消息。   容璲从出生起就顺风顺水,想要的东西就没得不到的时候,还真没在什么地方收过阻碍,因此越挫越勇。   吃过饭天黑了,容璲转移阵地,叫了专车说是带他们尝尝鲜。   一路行驶,最终停在一座隐在林间的小楼,容璲走在前方带路:“这钟楼是间娱乐会所,一楼是公共娱乐区,咱们今晚在这玩就行。”   厉今进来时记得这钟楼共三层,难掩好奇心地凑过去问:“这二、三楼是什么地方。”   容璲似笑非笑道:“你要是好奇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厉今被容璲这几句话搞得越发好奇,拉着孙小侪去了二楼,没一会儿功夫就涨红着脸溜回,猛灌了口冰酒:“靠!也没人告诉我二楼口味这么重,那三楼岂不是更那什么!”   “错了。”容璲碰了一下厉今杯子:“三楼与二楼不同,都是些私人包间。”   厉今一听也明白了私人两字,什么都不说了,感叹了句有钱人真会玩。   一楼娱乐区众多,桥牌、电竞、保龄球各区域应有尽有,不一会身边人就都走光了,真皮沙发座椅只剩有容璲与乌白。   容璲今晚喝了点酒,脑袋有点晕,凑到乌白身边:“乌白,我追你这样长时间你应该也看出来了吧。”   乌白嗯了声。   容璲笑了声,手伸过去像是要碰乌白,被乌白躲开后讪讪收回:“这样长时间再铁石心肠的人都该被打动了。”   乌白说:“确实。”   容璲笑得更显眼些,视线落在乌白手机上。   乌白手机就放在桌子上,黑色屏幕暗着,倒映着乌白侧颜,他知道这手机壳后保留着一张二寸照片,乌白始终倒扣着,像禁忌一般,别人不能看,自己更不能看。   他虽然不清楚照片内容,但能放在手机壳后的照片或多或少有几分深意。   容璲嘴角勾着,眼里却没有笑意:“你可别跟我搞些老套路,说什么你有喜欢的人但是受过情伤,不能接受别人之类的。”   乌白手指一跳,看了容璲眼,站起身说:“我去趟厕所。”   容璲抽出烟漫不经心地嗯了声。   洗手池水拧开,乌白站在镜子前看着面前这张死气沉沉的面容扯了扯嘴角,湿纸巾扔进垃圾桶,正要走迎面撞上一人。   那人穿着花里胡哨,一手拿着手机连连道歉:“抱歉抱歉。”   乌白回了句没事,那人边往厕所走边说:“栾屹,今天是我回国第一天,我可警告你接风宴不许给我踩点……”   乌白脚步稍稍停下一秒,若无其事地离开,绕到前台买了一盒美他多辛。   回去时厉今与孙小侪都玩累了,坐在卡座休息,乌白在桌上挑挑拣拣一番,选择了一瓶度数适中的洋酒,猛灌了两杯。   两杯接连下肚,脑袋有点晕,乌白趁众人不注意咽下一片药,接着去喝第三杯。   第三杯没喝光,一只手拦截了酒杯,容璲蹙眉看他:“你喝糖水呢?”   乌白眉间带点不悦地说:“我没事。”   乌白眼里不要多管闲事的暗示太明显,容璲只好放下手,左右乌白喝多了还有他,不用担心没人照顾,还能趁机刷刷好感度,这么想着容璲就放任了乌白动作。   最后一杯酒下肚,聚会也开始散场,乌白咽下第二片美他多辛,手机按了静音并拨通了首位联系人。   手机才振动一下,就接通了。   乌白扫了眼后暗灭手机屏幕什么话没有说,闭上眼靠在椅背上。   “乌白,能走路吗?”容璲手伸到乌白面前,晃了晃。   与此同时,三楼包间的栾屹也准确无误接收到这一句。   栾屹拿下手机,确保是在通话中,又叫了声:“小白。”   依旧是无人说话的局面。   误触吗?   “乌白好像喝酒了,他酒量不是很好。”   “钟楼这块不好打车,叫的专车车牌号发群里了,你们先走,我送乌白回去。”   “那行吧。”   “记得照顾好副队,兄弟,就等着吃你和乌白脱单饭呢。”   “啧,能不能走了。”   然后是些脚步声与衣料摩擦声……   还有一些细碎的、不成串的,从鼻腔发出的含糊声。   “消停会儿,你跟我走。”   “……”   后面的声音就有些听不真切了,衣料声更明显了,混在嘈杂嗯背景音中。   栾屹拿起披在沙发上的外套,对马上就输到家门口的夏玉成道:“我这面有点事,改天请你吃饭。”   夏玉成登时扭头逼视栾屹,却只看见栾屹大步流星下楼的背影。   同学朋友聚会不会选在二楼,只可能是一楼,栾屹乘坐专用电梯抵达一楼。   一楼除了卡座就是娱乐区,人头攒动,配上迷离灯光与群龙乱舞无异,但手机里声音还没消失就证明乌白还在一楼。   栾屹拿起手机正要再细听,那声音却很微弱了,栾屹眉心紧锁着扫视一周,终于在右侧一角找到目标。   另边容璲使劲浑身解数也只挽起乌白一只手臂,还没来及长舒一口气,肩上忽然一轻,再然后就见一个面容冷峻的男人一声不吭地从他怀里接过乌白,并将乌白脑袋牢牢埋在肩膀。   乌白眼睫一颤,眼睛闭紧了,心底却蓦然一松。   “嗨,哥们,你认错人了。”   容璲作势要接过乌白,栾屹先一步道:“我来接他回家,麻烦你了。”   容璲一愣,直接气笑了:“你当我傻子,随随便便跑过来一个陌生人就对我同学说是他哥,换你你信。”   就在容璲话落时,乌白忽然小幅度地动了一下,头发丝轻柔扫过栾屹脖颈,随即在栾屹肩膀上调整到一个舒服位置,发出一声醉酒的咕哝声。   这太不对劲了。   容璲认识乌白一年半,从未见乌白对谁如此亲近过,哪怕用喝醉也无法解释,刚刚他要扶乌白站起来被乌白甩了好几下。   而面前这个人……   容璲盯着他,隐隐有几分熟悉,却又想不出,只好先放在一边。   他看向醉得一塌糊涂,却在面前男人肩上如此安分乖巧的乌白,心底的占有欲无法遏制升起,一把攥住乌白手腕,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笑容:“他是我同学,我没办法让你带他走。”   栾屹看向容璲的目光什么都没有说,一如既往的平静,只是在平静之余多了几分游刃有余。   他拿出正在通话中的手机当着容璲的面按了挂断,随即重新拨通,桌面传来一声振动,栾屹神色未变看向桌面。   容璲顺着栾屹视线转过头,却只看见手机上亮起的来电界面。   明晃晃的备注暴露在眼前,想装作看不见都难。   A屹哥。   栾屹越过容璲,拿过搁置桌面的手机,毫不避违地收进自己外衣口袋:“现在行了。”    第166章   栾屹没再说其余的话,对容璲一颔首便半搂半抱地带乌白离开。   等走出钟楼乌白已经醉得站不稳了,脑袋埋在肩上的同时吐息也带着热气,没长骨头似的贴在栾屹身上。   栾屹只好单手抱起乌白,另手拉开车门,乌白比以前重了些,但增加的这点几乎能忽略不计,系上安全带侧身间,窗外的光打在乌白身上,皮肤依旧白得透明,下巴也依旧是瘦削的一截。   可能是醉酒的感觉太难受,乌白在副驾驶一直发出稀碎的咕哝声,听不清,倒像不太安生的梦呓。   脱下的外套盖在乌白身上,栾屹揉了几下乌白眉心才离开钟楼。   栾屹没回栾家本宅,去了在出国前留给乌白的那套一居室。   乌白喝醉了依旧很乖,和栾清醉后耍酒疯的样子完全不同,只会偶尔睁开沁着层水光的眼睛看一下栾屹,露出那种似是而非难以辨明情绪的眼神,然后再闭上。   让栾屹不禁思考乌白是否失去了意识,是否认出他是谁。   车停在楼下,栾屹去生活超市买了些蜂蜜、酸奶之类解酒的食物,然后打开副驾驶中心将乌白抱上楼。   整个期间乌白闭紧了眼,尽管他维持着表面,但只要栾屹碰一下他手,就会发现他掌心全是汗,但栾屹并没有。   这间一居室还保持着出国前的陈设布局,从玄关到客厅,从客厅到卧室无一变化,也不见半点灰尘。   栾屹视线重新落在乌白身上,将人带去了卧室,蜂蜜牛奶都在客厅,栾屹给乌白盖上被子正要去客厅右手忽然被人很轻地拉住了。   是乌白。   乌白眼睛睁开了,眼瞳却没有聚焦,说是拉也没用上什么力,倒不如说是搭。   栾屹握住乌白手腕,走过去,目光自上而下地落下来,无形之中带上一丝审视:“我是谁?”   乌白心跳快了几秒,唇齿相碰间透着一股自然而然流露出的亲昵:“屹哥。”   栾屹嗯了声,握着乌白手腕放在被子上说:“我去给你热杯牛奶。”   牛奶刚倒入奶锅,一阵手机振动声就从客厅传来,是乌白手机,栾屹拿出一看没有任何备注,只是一串数字。   手机一直在振,大有一种你不接我就一直打的趋势,栾屹只好按了接通,不等对面的人开口,先道:“乌白在睡觉。”   容璲握着手机的手一顿,这声音辨识度太高,哪怕是方才听过几句话仍是记下来,容璲忍着心底的烦躁道:“麻烦帮我转告一下,等乌白醒来后给我回一个电话。”   与容璲同样,栾屹也认出对面那人声音,眉梢微动,应了一声。   电话挂了,牛奶也热了,栾屹拿着杯子回卧室,乌白又闭上眼开始昏昏欲睡,栾屹拍了几下乌白手背将人叫醒牛奶递过去道:“先喝一点再睡。”   乌白发出很小的一声嗯,接过杯子,手指不经意触碰到栾屹比他温度略低的手指,乌白傍若无人地继续向上方动了动。   栾屹手指一僵,帮乌白拿稳杯子。   牛奶温度仍有点热,乌白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喝着,喝了两口便停一下,断断续续喝了三分之一就喝不下了,递着杯子还给栾屹。   乌白眼下皮肤被酒液熏得微红,嘴边又带着点奶渍,配上仰头的动作……   栾屹尾指一挑,眼皮垂下遮住瞳孔,接过杯子出了卧室门。   乌白坐在床上愣愣看着栾屹背影,伸手碰了一下嘴角,有点不甘心又有点沮懊丧,但很快栾屹就回来了,手里带着纸抽帮他擦干净了嘴边。   他的动作很自然,没有一下暧昧痕迹,纸巾很快扔进垃圾桶,栾屹揉了一下乌白头发,拉上杯子盖到乌白身上:“晚安,小白。”   房间的光源被栾屹带走了,乌白鼻尖有点酸,眼睛有点疼,但他一如既往地伸出手在空气里胡乱抓了下。   门合上,隔绝了房间内外的人,栾屹站在门外垂眸看着自己指尖,目光很深很静,仿佛那层纸巾并不存在。   栾屹晚上没回去准备在沙发凑合一夜,才躺下没十分钟,沙发斜前方的门开了,这一次栾屹有了经验先开了灯。   乌白酒劲儿没消,跌跌撞撞地走过来,不等栾屹有下一步动作就先抱住他,栾屹被乌白扑过的脖颈一块霎时都僵住了,只能在抬头的同时一只手圈住乌白,以免他掉下沙发。   但乌白远没有止于这样浅薄的皮肤接触,相应的栾屹也要收回乌白喝酒后依旧很乖的话。   因为乌白已经顺着脖间蹭过来,从喉结到下颌,再到下巴,最后是嘴唇,终于找准了目标,乌白印在上面,眼睛迷离半睁着一点点舔砥。   栾屹眼皮半掀起,既不回应也不拒绝,乌白试着用舌尖碰了碰栾屹唇缝,再没得到想要的东西后退开了。   他的额发是乱的,呼吸是粗重的,配上醉后的微醺像是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栾屹阻止了乌白想继续将头藏在他肩膀的动作,掐着乌白下巴问了先前问过的问题:“我是谁。”   乌白没回答,直勾勾地看他,忽然低下头,栾屹卡在乌白下巴的手指一下印在乌白嘴唇,嘴唇柔软地下陷。   乌白无师自通地将手指含进去,嘴唇微张着,露出一截嫣红的舌尖,在上面按圈勾画,极尽细致,是勾人的动作,偏偏眼神坦荡纯净。   栾屹眸色发暗,幸好台灯可见范围抵,乌白没有发现栾屹的变化,手指按住乌白舌尖,乌白艰难吞咽了下,被温热免密包裹着,栾屹强行抽出手指。   抽出纸巾,手指一点点擦干,栾屹重新掐住乌白下巴,这不过这次用上些力气:“跟谁学的。”   乌白还在“醉酒”,怎么可能回。   栾屹大约也记起到这点,慢慢松开了乌白,拍了一下乌白脸颊:“能走吗?”   乌白没穿鞋,袜子也让栾屹帮着脱了,这会儿正光着脚,栾屹没指望得到乌白回答,重新抱着乌白回到卧室,拉上被子:“睡觉。”   点火的人躺下了,栾屹却睡不着了,搭在膝上的手指动动,那触感仿若尚未消失,一直坐了半个小时才重新躺下。   第二天醒来时栾屹到楼下买完早餐乌白也醒了,眉眼干净清爽找不到昨晚的醉意与朦胧。   “早,屹哥。”   “早。”   早餐放到桌上,栾屹看眼时间到:“才六点,不睡会儿?”   “早晨有课。”乌白说:“屹哥,我昨晚喝多了,要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你不要在意。”   “之前喝醉过吗?”   乌白估摸着话摇摇头。   “以后和同学聚餐别喝太多。”   乌白这回没问太多,挺听话地应下:“我知道了。”   乌白说着从也茶几拿起手机,扫了眼时间,还早能吃个早餐,栾屹习惯性递给乌白吸管道:“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随便买了点,吃完早餐后我送你去学校。”   栾屹说是随便买了点,但几乎把早餐店各个早餐种类都买了个遍,堆在桌子上,乌白从塑料袋里随便找出一杯豆浆,再一抬头接吸管的动作就停下了。   栾屹手腕上带着他曾经送出的手串。   栾屹真的很擅长给人柳暗花明的希望。   注意到乌白在在盯着那处,栾屹抬下手说:“还没谢谢你的手串保佑。”   乌白咕哝了句不用谢,扒拉过吸管插上嘟哝囫囵吞枣地喝了口。   简单吃过早饭,栾屹扔了垃圾道:“你同学昨天给你来了电话,我帮你接了,让我帮忙转达等你醒了回一个。”   乌白点点头,以为是室友孙小侪摸过手机一看是容璲,容璲帮了他不少忙,电脑里关于海鉴的资料都是容璲在帮忙,于情于理关系都没必要闹得太难看。   乌白思考时间有点长,栾屹就站在一旁看着:“不回吗?”   乌白说没有,然后回拨了容璲电话。   电话接得快,容璲在电令边打了个哈欠说:“谢天谢地,你可算是你接我电话了。”   “昨晚睡得早。”   “我知道。”容璲跳下床,拉开椅子坐下,昨晚那个男人与乌白的亲密做不了假,容璲也不是个喜欢拐弯抹角的人,直接道:“我昨晚想着刷刷好感度,被人截胡了,还没问你,昨晚那人谁。”   乌白迟疑一瞬,转向栾屹,却见栾屹一直在看着他,嘴巴张张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我哥。”   “你哥?”容璲皱眉:“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个哥哥——不过不是情哥哥就好。”   乌白视线用栾屹眼睛移到带着暗紫色手串的右手上,声音很轻:“不是,只是我哥。”   “那就行,一会儿见。”   “一会儿见。”   电话挂了,乌白走到栾屹身边:“屹哥,你在等我一下呗,我想冲个澡,身上有酒味 。 ”   栾屹没说好不好只道:“以后少喝酒。”   “我知道屹哥!等我十分钟就好!”   乌白冲澡这功夫栾屹也就在客厅沙发,老房子越来越不隔音,水流声不说清晰入耳,但越是模糊越能引人遐想。   乌白洗澡快不出十分钟就出来了,但他只围着一层浴巾,整个肩颈都暴露在外。   “我忘记拿衣服了,到卧室拿一下。”   从卫浴到卧室,乌白走在栾屹视野下,整个肩颈也慢慢由正面到背面,等到乌白完全背对栾屹时,栾屹落在乌白身上的眼神也变了样。   乌白从前背上有许多伤疤,而现在光洁如新。   乌白摸了自己后背,转过身看栾屹,用那种很单纯的口吻说:“屹哥,我做了除疤手术,是不是比从前好看了许多。”    第167章   乌白说完安静等起栾屹回答,但栾屹出乎意料地朝他走过来。   接近一个头的身高差使乌白不得不仰头看他。   栾屹手指按在浴巾边缘,过于明显的温度差使乌白瑟缩了下,随后抬起薄薄的一层眼皮看他。   明明是自己先做出这种举动,最先不适应的也是自己。   栾屹垂着眼不疾不徐地向上提了一下浴巾,浴巾活动范围窄小,只向上一点。栾屹手隔着层浴巾按在乌白肩背上:“谁说原本不好看了?”   乌白侧头看他,眨着眼睛故意曲解栾屹意思:“屹哥喜欢从前的。”   乌白眼睛透亮又坦荡,倒衬得栾屹想多了一样。   乌白眼里藏着笑,还在等栾屹回答,栾屹却不说了,放轻动作推了一下乌白道:“去换衣服吧。”   乌白也没勉强,露着笑说:“好的,屹哥。”   J大距小区有段距离,大约二十分钟后车停在J大东门,门口是进出往来的人群,乌白解开安全带没着急下车,而是道:“屹哥,我可以给你发微信打电话吗?”   “为什么这么问。”栾屹有点好奇。   “因为屹哥你很忙啊。”乌白说:“我怕打扰你工作。”   “没。”栾屹被乌白这幅存心说给他听的样子逗笑了:“你想发就发,想打就打,看见了就会回,没及时回就是有事不要着急。”   乌白凑过去,勾着栾屹脖颈抱住,赶在栾屹反应过来前才一步下车:“谢谢屹哥。”   乌白脚步轻快地走近学校,背影逐渐缩小到消失栾屹也没离开,又在车内待了会儿才走。   116就默默躺在中控台上,凭它已出过五次任务的经验来看,栾屹现在一定是爽爆了,而且还是嘴角压都压不住的那种。   。   栾鉴臣在位时恒鉴就完成了由房地产行业跨界进军科技领域的转型,到了栾琢发展重心彻底转移到人工智能芯片研发,真正做到了一家独大。   目前栾琢计划着利用现有技术结合海鉴的跨境电商打造出条全新VR产业链,以便国内客户能够身临其境地查看商品,鉴于栾屹有这方面的工作经验,栾琢就将此时全权交由栾屹负责。   等栾屹与Daisy谈论完项目前期实施方案已经是四个小时后,用内线命令助理将视频会议途中整理的资料送上来,桌面手机闪烁了两下。   栾屹拿过一看是乌白。   这个点上午两节大课也该结束了。   乌白发过来一张抱着书本下课的照片和一行文字。   -屹哥,今天的课程好难啊,我都没有听懂。   乌白读得法学,J大的王牌专业,又是在大二上,几乎全天满课。   -哪里没懂?   -物权变动。   栾屹扫了眼日程表,打字道:我周日上午有空,需要吗?   栾屹这话说得模棱两可,乌白估摸一瞬问:屹哥,你大学读的法律?   当初他问栾屹考的哪一所大学,只知道是J大,并不清楚具体是什么专业。但据乌白仅有的认知,以栾屹的身份背景怎么也应学与经济相关的工商管理或金融学等专业。   栾屹默了默,拿过手机指腹按在语音条上:“我经济学法学双学位。”   乌白回得很快,也是条语音,三秒左右。   栾屹打开语音条,听见乌白嗓音明媚地闯过来:“好厉害啊屹哥。”   栾屹挺有意思地笑了声,和乌白确定好了时间。   两人约在周日上午九点见面,乌白在学生会就业处有任职,大一大二正忙,周六周日也不得空闲,栾屹主动和乌白提议到就业处等他。   栾屹大学时也加入过一段学生会,甚至是一度担任会长,只不过大三大四开始在恒鉴实习没时间就退了下来,学生会就业处位置没变,在食堂对面有座专属二层小楼。   就业处大厅空旷,栾屹到时乌白已经在收拾东西了,他身边还站在一人,倾着身子和乌白说话。   就业处大厅严禁大声喧哗因此他只是小声说着,栾屹听不太清,只看见这人碎发下垂着扫过乌白脖颈,乌白用手抓了下避开。   栾屹走过去,屈指在办公桌的台面不轻不重敲了下。   乌白一顿,视线自上而下移动到栾屹脸上,快速装上书本,拉上书包拉链。   容璲也看见了栾屹,眉心不悦地蹙起,真烦。   不过没人理他,乌白朝容璲点点头,走出办公区拎着书包作势要背上,栾屹却先帮忙接过书包。   乌白一愣,继而眼睛弯起一点,跟在栾屹身后除了就业部大厅。   容璲发出一声啧,骗鬼的哥哥,这两人长相没一处相似,只怕是异父异母的哥哥。   书包放在车后座,栾屹顺手将在路边蛋糕店买的泡芙递给乌白,趁乌白低头看泡芙时手指捻了捻乌白发尾,指腹擦不着痕迹过脖颈。   乌白立马转头看他。   栾屹道:“有东西。”   乌白哦了声不说话了。   栾屹周日也有工作,不能离开公司,就带乌白去了自己办公室。   办公室是个大套间,里面包括休息区、办公区以及秘书区等多个区域,书包放在沙发上,乌白转着眼珠张望一圈:“好大。”   栾屹克制不住地揉了乌白头发:“先等会儿,我把工作处理完,休息区有水果零食自己拿就行。”   乌白脑袋抵着栾屹掌心点头,没问既然还有工作没处理完约定这么早做什么。   栾屹工作处理到一半就去接乌白了,和海鉴一丝细节问题需要讨论,讨论了个大概后续具体细节就交给手下。   视频会议结束,一声在耳边响起,同时一直叉着水果朝他递过来:“屹哥,吃水果吗?”   栾屹侧目看他,没动。   乌白维持着手部动作,眼睫却垂下:“是不喜欢吃草莓吗?”   他的头发修剪了很多了,额发不再过长,上扬的眼睛透露着股机灵劲儿,是鬼点子很多的模样,但当他故意下瞥时那点机灵就变成了楚楚可怜。   栾屹不是看不出来乌白的故意,但看得明白是一回事,实际表现又是另外一回事。   “没。”栾屹说着张嘴咬住乌白叉住的草莓。   乌白看着栾屹,有点后悔,早知道不用叉子用手拿好了。   栾屹握着乌白手腕,笑着调侃:“好了吧。”   乌白耳朵被栾屹笑得有点热,突然感觉他的各种小心思小把戏在栾屹面前全是无所遁形,挣了挣手腕没挣开讨饶似的叫了声:“屹哥。”   栾屹松开了乌白,走出办公桌道:“工作忙完了,之前说是哪里不会。”   “动产的交付方式。”   栾屹翻开乌白课本,见乌白还呆怔在原地看了他一眼道:“过来。”   乌白走到栾屹身边坐下,做出一副虚心听讲的样子。   栾屹道:“动产的交付方式有许多,你应该都知道,它们之前最大的区别就是交付的实际行为和物权转移方式不同……”   栾屹一边说着抽出水笔和空白纸在上面举列说明,乌白最初只是想离栾屹近一下,但栾屹的声音很沉稳宁静,听着听着就不自觉入了迷,原本就懂的知识点也更加清晰。   “懂了吗?”栾屹笔敲了下乌白手腕。   乌白摸摸手腕很肯定地说:“屹哥你真厉害,我搞了好久都没搞清楚,好笨。”   栾屹就又笑了,这古里古怪的腔调是怎么回事。   “还有哪里不懂?”   “屹哥你不工作了吗?”   “忙完了。”栾屹说。   乌白吃了定心丸也不再客气又说了几个点,栾屹嗯了声表示知道,然后一一给乌白讲解明白。   一直到中午十二点多,栾屹道:“中午想吃什么?”   乌白摇摇头:“还不饿。”   “那行。”栾屹道:“去休息室休息会儿,等我忙完一块去吃饭。”   乌白哦了声继而反应过来:“不是没工作了吗?”   栾屹眉梢一挑,难得透着股懒意:“骗你的。”   乌白一怔,脸上各种情绪全都有了。   栾屹嘴角微微扬起一点弧度,“去休息会儿。”   乌白很懵地看了栾屹一眼,站起身往休息室走,走到半途突然转头。   栾屹坐在沙发上朝他挥手:“去吧。”   乌白才继续往休息室走,关上休息室门后就维持不下去了,靠在门板上听着穿透胸腔的心跳声。   三年前的夜晚栾屹拒绝了他,对他说会有人要来爱他,但他谁也不想要,只要栾屹。   很没理由,也很不讲理,但他真的做不到。   三年后栾屹回国,不约而同地没有再讨论那件事,像是都忘了般,但……现在栾屹的种种,乌白不禁自欺欺人,栾屹是不是对他也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同寻常。   栾屹没有让乌白等太久,大约四十分钟就处理完工作,乌白走时并没有倦意,但当推开休息室隔音门却见乌白已经躺在床上,房间窗帘没拉,也不知道是怎么睡着的。   栾屹放轻脚步走过去,准备拉上窗帘,床上的人先发出一点衣料擦过被褥和刚醒时鼻腔的哼唧身。   栾屹中途改了方向,朝乌白走过去:“再睡会儿。”   乌白本来不困,在得出那个极度不合理的猜测后整个人都被跃跃欲试的兴奋填满,但他因上午的招聘会早晨五点就醒了,兴奋过后睡意就上来了。   乌白才醒,没搞清楚状况,拉住栾屹的手说:“屹哥,你都忙很久了,不休息会儿吗?”   栾屹没说话,视线下移到乌白身下,意识很明确了,只有一张床。   乌白懂了栾屹的意思,稍稍往里蹭了蹭,仰头说:“要进来吗?”    第168章   栾屹面无表情看他,乌白很正直地回视,对视时间有些长了,乌白耸耸肩膀正想说好吧,栾屹先一步掀开被子躺下了。   乌白懵了个彻彻底底。   栾屹好整以暇道:“不是要休息吗?”   乌白强装镇定地哦了声, 缩进被子里。   休息室是双人床,两人间的距离也不算近,但包裹在被子中的空气不流通,栾屹身上的冷冽气质就成了实质,填满整个被子,让乌白产生一种错觉,一种躺在栾屹怀中的错觉。   乌白先前睡了一觉,并不困,缓了几秒就转过身,面对着栾屹,栾屹眼睛已经闭上了,睫毛不算长却是和眼瞳一样的漆黑墨色,看人时冷冷清清,但也有种另样的温暖。   “屹哥。”乌白向前挪了挪, 被褥摩擦声清晰。   栾屹嗯了声,表示自己有在听。   “没什么。”乌白说:“就是单纯地想叫叫。”   栾屹拍了下乌白后背:“睡吧。”   “哦。”   栾屹本没打算睡,但无论是环境还是氛围都太好了,神经不自觉松懈下来,困意也就一点点到来,到最后彻底入睡。   再次醒来先感受到的是一只手在脸上拂过,他没有接触上,但指腹挤压着空气,也就碰上了。   栾屹抓住乌白作乱的手:“做什么?”   乌白手往后撤了下,学着栾屹说过的话:“有东西。”   栾屹微不可查地笑了一下,直起身下床:“想吃什么。”   乌白眼珠一转,很狡黠地说:“我请你吃饭吧。”   栾屹站在床边看乌白,眉梢微微一动:“你请我?”   乌白重重点头:“我现在已经经济独立了!”   栾屹笑了声说好。   乌白虽然没和栾屹吃过几顿饭,但他每顿饭都有认真观察,栾屹口味也就把握得八/九不离十,乌白在网上搜着好评的餐厅,一个电话忽然打进来。   “三天后的招聘会前来的企业有增加,紧急开会。”   对面的人是容璲,听语气也是说不出的幽怨。   乌白沮丧表情太明显了,栾屹道:“临时有事。”   乌白恹恹嗯了声说:“学校的招聘会提前商量好的人数有变动。”又难得地真性情流露,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委屈劲儿:“我一点不想工作。”   栾屹被乌白逗笑了,道:“进学生会之前没想过会这么忙吗?”   乌白一眨眼睛:“想过啊,那时候……希望忙点,最好把时间都占满,不留一点空隙的那种。”   栾屹沉默了,没问占满做什么,只道:“我送你回去。”   乌白一下就开心了:“谢谢屹哥。”   事到如今一顿饭算泡汤了,乌白大二课程多,全天满课,外加大一大二强制上晚自习,一天下来没有多少时间,与乌白相比栾屹工作内容只增不减,因此这顿饭一拖再拖,等乌白再次计划提上日程已经是一周后。   -屹哥,我们周三周四举校运会,等我下午比完赛可以一起去吃饭。   乌白话里话外的暗示不要太明显,栾屹配合着问:你参加什么了。   -4×100米接力。   然后栾屹就不回了,等了小会儿乌白就主动发过来一行文字:屹哥你要来看我吗?   -你说呢?   乌白躺在寝室床上紧张得咬嘴唇,心跳快了几分,郑重地在键盘上输入。   -我说,是的。   -那就是了。   乌白手机一下盖在心口,在上铺滚了圈,然后挑挑拣拣一番,回了栾屹一个看起来比较含蓄直白并重的表情包。   栾屹看着手机上一只猫搂着另一只猫狂亲的表情包,挺有意思地笑了笑,再抬头就撞上几只眼睛。   今天栾清回家吃饭,嘴里一口饭还没咽下去,囫囵地说:“好久没见二哥笑得这么开心了。”   罗晶晶和栾鉴臣纷纷点头:“确实。”   栾琢:“……”   栾屹:“……”   乌白的4×100m接力赛在周四下午进行。   栾屹到时距离项目开始还有挺长时间,栾屹给乌白发了消息,乌白很快就从操场小跑出来。   他身上穿着学生会的红马甲,里面是件长袖T恤,运动裤运动鞋,脸颊被马甲反射的光映得带上颜色,是朝气满满的样子。并且曾经只是圆顿的眼睛也在眼尾配合下,透着说不出的灵巧劲儿,整个人更是由过去只会眼巴巴张望的小狗变成会冒出些鬼点子的狐狸。   长大了好多,栾屹再一次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   乌白小跑到栾屹身边,拨了几下跑乱的头发:“屹哥来得这么早,会不会耽误工作。”   乌白最近说话腔调奇怪,说是拐弯抹角好像太片面,开门见山又八竿子打不着影,就挺有意思……   “如果耽搁工作怎么办?”   栾屹比乌白高,说话时刻意低下头,带着气息的面容冲击性太强,并且经过国外三年沉淀,栾屹身上那不显山露水的气势较之从前更甚,乌白脚步霎时被迫钉在原地。   “怎么办啊。”栾屹继续逗着乌白说。   靠得又近了,乌白突然一怂向后撤了撤。   一声低笑从头顶飘下来,乌白脸上带着窘迫讨饶:“屹哥,你别逗我了。”   “不逗你也行。”栾屹觉得自己挺好说话,在乌白脑袋上敲了下:“以后别瞎操心,既然来了就代表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乌白什么都不保证地哦了声。   栾屹没和他计较,跟着乌白进了观众席内场。   操场上正进行着比赛,乌白跑去前面交接工作,回来时身上的马甲已经脱下了,穿过人群走到栾屹身边。   “现在是400m轮到我还有两三个项目。”乌白看着栾屹侧脸,有点好奇:“屹哥大学时参加过运动会?”   “参加过。”栾屹转头看乌白:“三千米长跑。”   乌白惊了:“三千米?!好厉害。”   “厉害什么厉害。”栾屹毫不犹豫打碎乌白幻想:“原本参加的室友临时肚子疼,推我上去了,比赛前既没热身,比赛后热身也不到位,第二早晨就肌肉拉伤了。”   乌白笑了。   看了会儿比赛又陪乌白进行了几项名为压谁是第一的赌局,乌白就去做准备了。   乌白在比赛的第三组,在进行到第二组时一个穿着卫衣的男生穿过观众席坐到原本属于乌白的位置。   “你是乌白他哥?”   栾屹这才看他,是有过几面之缘的容璲,平心而论,在不含私心的前提下栾屹对他印象还不错,最起码在钟楼时没任由陌生人将乌白带走,于是回了声嗯。   容璲又问:“亲哥哥?”   栾屹看了容璲眼,没回。   容璲笑笑:“你别想太多,就是作为乌白朋友有点好奇,毕竟乌白从来没和我提过你。”   “是吗?”:栾屹目不斜视看着在跑道上做准备的乌白道:“不好意思,他也没和我提过有你这个朋友。”   容璲:“……”   容璲对此皮笑肉不笑地扯扯嘴角。   操场响起几声哨声,到了第三组。   乌白是第三棒,他速度不算快,但也绝对不慢,甚至是反超了隔壁将接力棒送到最后一位队友手中。   栾屹也从椅子站起身从观众席下去在操场接到乌白, 4×100不算累,比较考验爆发力,因此乌白只是呼吸声有点急促,缓了几分钟就恢复好了。   乌白刚比赛完有点兴奋,他提前在网上找了家做苏州菜的私房菜馆,风评不错,栾屹口味偏淡,应该会合胃口。   正值饭点,店内人不少,乌白事先打过电话预定位置,留了一个靠墙位置,乌白推着菜单到栾屹面前,很大手笔:“屹哥,你随便点,别客气。”   栾屹手按在菜单勾了勾唇:“那我真随便点了。”   栾屹说是随便点也真没和乌白客气,尽管他人在国外但也不是真的消息闭塞,且不提他从栾琢那得知乌白高考状元获了一笔钱,栾屹更是以个人名义出资设立一项助学奖金,乌白不知情罢了,外加他家教的兼职还在做,说是经济独立倒也没错。   吃着饭说着话,无可避免提到乌白大学生活,但乌白貌似不愿回答,总是语焉不详,最后直接用就是参加各种社团和学生会概括了。   栾屹也不勉强他,只是说说自己的事。   饭过三巡也吃得差不多了,乌白去前台结账,回来时正要提议带栾屹到学校周围好好逛逛,忽然嘭地巨响在耳边炸开。   随即各种酒瓶的破裂声,碎边飞溅,在乌白脖颈间擦过一道。   “我*你*的——!我就知道你天天穿着花枝招展肯定是去勾/引人了——怎么样被我逮到——”   乌白条件反射回头,什么都没看清就被栾屹护着到身边。   栾屹敛着眉心,抵住乌白下颌细细查看伤口:“没事没事。”   乌白点点头,他疼的阈值有点高,没什么感觉,伸着手指要碰伤口,被栾屹一手拨开:“别碰,手上有细菌。”   乌白纯纯是无妄之灾,挑起纷争的男子仍对着隔壁桌破口大骂,撸着袖子要上手,栾屹直接扣住男人胳膊向后一折道:“报警吧。”   周围看热闹的人才纷纷回神,老板掏出手机赶紧报警。   不等警察到在围观群众制服男人后,栾屹就带乌白先离开了。   餐馆附近就有家药店,栾屹去买了消毒的碘伏、棉签和纱布,乌白脖颈上的伤口不深,但是长,有五厘米左右,导致血迟迟没止住。   这条路没有长椅,栾屹车也没停在这,就让乌白垫着手帕坐在长椅上,自己弯着腰给乌白消毒。   消毒杀菌的滋味不好受,刺激,但乌白却像没事人一样,目光很直地看栾屹,甚至还有闲心去数栾屹眼睫毛。   贴上纱布,栾屹去扔垃圾。   乌白坐在路边低头看自己的手,又碰碰贴着纱布的脖颈,最后得出自己有点怀念方才可以数清眼睫毛的距离,于是手按在纱布上用上力,血就从伤口流出来,洇湿了纱布。   栾屹回来看见的就是透着血迹的纱布,眉头蹙紧了,手搭在乌白下巴让人抬头,等乌白直视他了,栾屹反倒不看乌白,只翻来覆去地盯着伤口:“怎么又出血了。”   乌白继续数着栾屹眼睫毛,一双眼睛很无辜眨着:“不知道。”   栾屹终于掀了眼皮看乌白,平日里总是沉静的嗓音带着正肃,伸手拍了下乌白脸侧:“乌白,别总拿自己身体开玩笑。”   乌白还在犟:“我没有。”   “骗鬼呢。”栾屹说着掀开乌白纱布给他止血,等血止住了去扔垃圾。   乌白状态似乎不对,他才警告完乌白,一回头看见的就又是乌白手按在脖颈的动作。   乌白也注意到栾屹在看他,手上力道松懈了,但仍保持着动作。   栾屹走过去,默不作声地圈住乌白手腕拿下手,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温和:“不是说别总拿自己身体开玩笑吗?”   “我知道。”乌白很有道理地说:“所以没有总,我只有刚刚两次,最后一次还被你发现了。”   栾屹:“……”   栾屹用三个词告诉乌白不对:“高二,家长会,走廊。”   “哦,那好吧。”乌白耸肩,用一种这次算你对了的口吻说:“这次是我算错了。”   乌白的嗓音是轻快的,栾屹表情是严肃的,他一动不动凝视着乌白,在乌白毫不心虚的回视目下用四个字戳穿了他的谎言:“美他多辛。”   乌白一呆又一愣,在栾屹长久目光的注视下笑了:“原来早就被发现了。”又说:“也是,毕竟屹哥很聪明。”   “那屹哥你这么聪明,是不是你也知道我在……”   他话停了,仰头想亲栾屹,栾屹不着痕迹地避开。   乌白抓空了,凝滞几瞬就忽然开口说:“没劲儿。”   栾屹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说没劲儿。”   然后乌白就在栾屹明晃晃的视线下从口袋里掏出了一盒烟和打火机,细长的烟熟练地衔在嘴中,不难看出乌白在栾屹不知道的情况下做过许多次。   他嘴唇饱满,中间又下陷着,像在亲吻,随后一声咔嚓在两人之间响起。   微不足道的火苗在风里面摇曳,就是不灭。   栾屹眸子垂着看乌白,手指掐灭打火机的火苗,随即面无表情地夹走乌白嘴唇间的香烟。   栾屹是漠然疏离的,这种时候也是矜贵的,和乌白在钟楼第一次见到栾屹时很像,即便什么都没做,但就是让人自惭形秽。   乌白很专注地看栾屹。   就见栾屹动作没有迟疑和犹豫,带着烟往嘴边送去。   乌白一下就回神了,夺过栾屹即将递到唇边的烟。    第169章   栾屹不是喜欢还不自知的性子,即便三年前的夜晚宛如雾中看花,但当坐上飞机拨动手腕串珠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他并非面上所表现的那般游刃有余。   海鉴是恒鉴集团为开拓海外市场新成立的公司,是机会也是挑战,栾屹用短短三年在当地站稳脚跟,每一秒都恨不得掰成两半用,但偶尔,在忙碌或应酬的间隙也会想起乌白,尽管这瞬的情绪短暂,事后也会投入新一轮工作,但乌白对他的影响却是明晃晃存在。   J大重逢,在看见乌白身上的阳光与树影,栾屹是欣慰的,欣慰于乌白的成长,可当在乌白口袋里发现那盒美他多辛时他就知道他错了。   乌白身上那股什么都不顾的劲儿较之三年前有过之无过及。   这次回来,他想对乌白说,如果你觉得可以那我们就试一试, 但在发现那一盒药时这话就说不出口, 他开始担心。   但他的担心是来源于自己。   他担心他给不了乌白想要的。   也许小说原作说是对的,乌白的底色是偏执,而现在当这份偏执作用在自己身上时,栾屹便想,如果他在开始之后贸然地说结束乌白会变成什么样。   他不确定自己口中的试一试会持续多长时间,他给不了乌白承诺,乌白又恰恰需要承诺。   所以他一直悬而未决,一直束之高阁。   。   乌白已经夺走了烟,牢牢攥在手心里, 变形了都没有松开。   乌白无论是抽出烟还是点火动作都太熟络,可想而知在是做过多少遍,栾屹不禁想也许让栾琢帮忙照看乌白是个错误:“什么时候学会的。”   乌白说:“不记得了。”   “别骗我。”   “是真的。”乌白自暴自弃地笑笑:“他们都说抽烟、喝酒、情/欲是乌托邦,我就想着试试。只记得第一次抽烟时被呛出了眼泪,是苦涩的味道,涩到舌尖发麻,之后就莫名其妙学会了。”   乌白摊开手说:“很奇怪吧。”   栾屹自顾将乌白握到变形的烟收进烟盒中,连带着打火机全部没收:“我不希望再看到第二次。”   乌白怔愣地站起身:“屹哥,做人不能这么霸道。”   我想要的不给我,连我仅有的也要收走。   栾屹只好重新说:“我不希望你用这种方式来发泄,对比抽烟有更好的选择,你可以读书、写作、散步……排忧解难的方式有许多……”   “我知道。”乌白第一次打断栾屹的话,踮起脚尖,在栾屹嘴唇上留下一吻,在退开时道:“但让我选,代替抽烟的方式只有这一种。我只需要你。”   我不喜欢很多人来爱我,无论好的,坏的。   他后面的未尽之语没有说,栾屹也懂了。   这种事情要说清楚太难了,栾屹只好暂退一步:“先走吧,我送你回去。”   乌白嗯了声,说好。   目送乌白消失在视野后,栾屹看着摆着中控台的烟与打火机,不知道怀着怎么样的心情点了一支。   栾家人都没有抽烟喝酒的习惯,栾屹也是一第一次,不出所料第一口就呛住了,也感受到乌白口中的苦涩。   不知道乌白是否会呛出眼泪来。   他见过乌白流泪的样子,和他本人一样的安静,无声,像缄默的夜晚,眼泪是星芒,刺眼、夺目。   车窗开着,一点点星火映出去,栾屹不明白乌白为什么如此执着,只在夜幕即将降临的J大校门口断断续续抽了完整一支烟。   也许他应该再好好理一理对乌白的情感,然后给出乌白一个确切的时间,开始与结束,或是更久,事到如今栾屹也说不准是让乌白从未拥有还是得到后又失去哪一个更难。   但就目前而言,乌白惨遭拒绝后的眼神他一辈子都不想再看见,那种我明明已经很难受偏故作坚强的眼神太碍眼了。   栾屹自嘲一笑。   他做什么事,学业、生活或是在生意场上向来喜欢走一步看十步,还是他头一次只想看现在。   从J大离开后栾屹没回公司直接回家,在门口碰见了栾琢。   两人一路并肩往屋里走,栾琢忽然道:“染上不良嗜好了?”   “什么?”   “你身上有烟味。”栾琢道。   栾屹愣了一下才道:“我在外面待会儿,等味道散了我再进去。”   栾琢嗯了声,换了话题:“你公司里人说,你带一高中生进了公司?”   栾屹稍一想就知道栾琢再说谁:“没高中生。你认识,乌白。”   听说是乌白栾琢反例蹙了蹙眉,什么都没说踩着台阶进了屋。   栾屹知道栾琢最后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但他也很无奈。   那晚过后他与乌白挺长时间没联系,乌白没有动静栾屹自然不会主动联系,或许现在是最好的状态,但也未必,乌白太执着了。   大约一周后栾屹主动给乌白发去了消息,乌白迟迟没有回,乌白不是看到消息不回的人,栾屹想了想给乌白拨去了电话。   电话过了很久才接,是一个陌生的男声:“喂,你好,我是乌白室友请问你是有什么事吗?”   栾屹猜测乌白现在不在,便道:“麻烦你一会儿叫乌白回我一个电话。”   孙小侪在电话里沉默了会儿才说:“那个……可能不太方便,乌白他生病住院了。”   栾屹暂停了手头工作道:“什么情况?”   孙小侪不清楚这个备注为“ A屹哥”的人是谁,但既然是首位联系人应该是与乌白关系不错:“乌白从几天前就开始咳嗽,一直到昨天突然在半夜发了高烧,原本是想着挺一挺,但最后已经四十多度就去了医院挂水,刚睡着还没醒,估计是最近换季气温不稳定,一下中招了。”   栾屹嗯了声道:“麻烦你了,请问乌白现在在哪家医院?”得了确切地址后栾屹推开办公室大门,吩咐助理一会儿将会议内容事无巨细记好才出了恒鉴。   从恒鉴到医院没用上多长时间,到病房时乌白还没醒,栾屹就站在门外看着门里的乌白。   有点冲动了。   恰好乌白躺在床上忽然翻了个身,栾屹条件反射避开,在确定乌白只是简单一动后才站在小窗前,看了大约五分钟后栾屹正要走,忽然一道声音插进来。   “你是……刚刚电话里的人?”   栾屹转过头,说话的是一个染着棕色头发的男生,是乌白室友,栾屹点头道:“我先走了,不用告诉他我来过。”   孙小侪摸不着头脑地哦了声,目送栾屹离开。   孙小侪推开病房们,按照走不开身的容璲吩咐将乌白身体状况汇报过去,合上手机就见乌白从睡梦中醒来。   孙小侪想也不想就说:“刚你哥来看你了?”   “我哥?”乌白睡了一觉,精神好了不少。   孙小侪喏了声,有点古怪乌白睡一觉连自己哥都给忘了:“就你备注A屹哥那人。”   乌白恹恹地垂下眼,有点懊丧,早知道不睡这么熟好了。   孙小侪又说:“不过你哥也真是的,在门口站不到一分钟走了,还不进屋,话说回来你们全家基因都这么好吗?”   乌白没有回答,手指小幅度地动了几下,进病房来看他与站在门外看他,貌似只有几步之遥,实际天差地别。   乌白不再抱有幻想,但他依旧只要栾屹。   日子如流水过着,从医院出来后乌白没有再贸然进攻,他在等,安静地等待机会,等待中时间过得很慢,但仍是到了五一,给乌白带去一丝希望。   五一五天假,栾屹与栾琢暂时放下工作,按照惯例这几天一般都会全家出动游玩,但这次明显不同,栾鉴臣与罗晶晶决定抛下众人来段自驾游,在离开前罗晶晶也给栾琢下了任务,一叠女孩照片,叫他务必在几天之内应付几十场相亲。   于是这趟旅程只剩下栾清与栾屹,栾屹对旅游没什么感觉,这几年看的风景也足够多。   栾清明显不是,哪怕只剩下两人他能计划得热火朝天,以往向来是与他栾琢确定行程,如今栾琢不在这活怎么也该落到他头上,但栾清今天却出奇地目标直奔某热带海岛。   确定完目的地栾清兴致勃勃给乌白发消息,嘴上也没闲着:“我先些日子在学校碰见小白老师了,小白老师五一要留校好可怜啊。”   栾屹就静静看着栾清演,最后栾清耐心不足地求情:“哥哥,我的好二哥,你就同意让小白老师和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栾屹眉梢饶有兴致地一动:“我说了不算,是小白老师说了算。”   栾清知道这就是同意的意思,嘿嘿一笑,举着手机屏幕到栾屹眼前:“小白老师早就说好了!”   人数暂时定下,乌白没麻烦栾屹接送,只说在机场汇合。   他们位置不在一处,栾清与乌白坐在一块,栾屹在斜后方,属于一抬眼就能看清乌白头发丝的距离。   乌白与栾清关系不错,在说话的间隙里偶尔也会抬起一下嘴角,很轻。   海岛气温高,他们带的也都是些夏季衣服,栾屹提前在定了套海景别墅,一整扇落地窗将蔚蓝大海尽收眼底,放下行李栾清立马拉着乌白去玩水。   来旅游是为了放松,栾屹也没无趣到在旅游途中处理工作就与他们一同出去了。   海滩松软,铺着贝壳,大海的潮气也扑面而来,蔚蓝与天际融为一起,只能看见粼粼波光。   乌白不会游泳,随便买了一个小黄鸭游泳圈,栾清很惊奇:“你居然不会!”   乌白不觉哪里奇怪:“没学过。”   栾清哦哦几声,很清楚自己几斤几两:“游泳很好学的,你可以让我二哥教你。”   乌白看了栾屹眼道:“我用游泳圈就行。”   “好吧。”栾清也没勉强,左右海岛娱乐设施多,也不一定非要下水。   栾屹也没下水,躺在棕榈树下的折叠椅看他们。   乌白应该是第一次下水,动作胆小好奇并重,在彻底下水后露出原来这种的感觉的表情,像是一直吃素突然沾了点肉的狐狸。   栾屹无意识勾了勾唇。   他们没玩多长时间,落地时临近中午,大约一小时后就去了吃了午饭,午饭是在沙滩对面的一家特色餐馆吃的,味道不算特别好,胜在环境氛围都不错,推开窗就是大海。   吃过完栾清的新鲜劲儿还没下去,拉着乌白去了海边,栾屹没和他们一路,自己一个人在周边城市逛了几圈。   直到晚上时栾清才给栾屹打电话,叫上他一起逛夜市。   夜市就在沙滩附近,用一排棕榈树隔开,小摊小贩倾轧着,说着地方方言,叫卖着各种新鲜水果。   皎洁的月光流淌着,照亮浪潮涌出白色的浪花,与远处火红蓝紫交织的篝火晚会。   栾清爱凑热闹,很快与当地人打成一片,跳着舞,唱着歌。   乌白与栾屹并肩走在沙滩上,深一脚浅一脚的脚印留在后方。   “我还以为屹哥不会想见我?”   栾屹很奇怪地看乌白,乌白自顾垂头踢着沙子向前走:“怎么会?”   乌白不说话了。   栾屹知晓这是乌白的试探,但即便是试探他也会说:“别总是这样想,想见就见,想说就说,想做就做。”   乌白笑了,很干脆地说:“谢谢屹哥。”然后飞快在栾屹嘴唇上亲了下。   栾屹:“……”   是这个想做就做吗?   海岛的第一天栾清玩得很兴奋,但回去后他就兴奋不起来了,只因当地气象局推送了条关于风暴潮的预警。   幸而只是小规模风暴潮,淹没范围较小、时间较短,对沿海设施和居民生活造成的破坏有限,过去后可以接着玩。   风暴潮不宜外出,栾屹陪栾清吃过早饭后去图书室找了几本感兴趣的数准备回屋看完,没看几页栾清不请而来,手里拿着事前准备好的飞行棋,美名其曰为担心栾屹一个人太无聊。   栾屹对此很无语,但还是任由栾清给乌白发消息叫人的动作。   栾清再给乌白发微信没得到回复后又拨去了两个电话,无一例外都是无人接听的局面。   “奇怪怎么没人接?”   栾屹转向一整扇,整个天空都不再湛蓝,变成了风雨欲来的湛蓝,栾屹突然就有了不好预感,理智告诉他乌白远不至于,但先前乌白手圈住脖颈挤压伤口的场景却是历历在目。   “洗澡?没带手机?”   栾清自言自语道:“不能吧,等下——我早晨给小白老师发微信,叫他下楼吃饭也没回,总不能是手机坏了吧,我下楼看看……”   “不用。”   “嗯?”栾清回头只冒问号:“什么不用?”   栾屹没说太多:“我知道乌白去哪了。”随即摸过手机道:“你老实交代,这海岛是你自己想来还是乌白要来?”   “当然是我——”   “没和你开玩笑,你最好实话实说。”   栾屹表情是栾清从未见过的严肃,栾清一下就怂了:“好吧,是小白老师……那,那是因为小白老师对我说他没……”   后面的话栾屹就不关心了,明明早就知道乌白带着股疯劲儿,竟敢还敢让人在眼皮子底下消失,栾屹这会儿心情也不好,语气不自觉重了:“你在这里待着那也不许去,等我回来。”   “啊?”栾清挠头,见栾屹是出门的方向,一下急了:“哥!二哥——你去哪!风暴潮要来了!来了——!”   栾屹再次警告:“等我回来要是发现你不在你就死定了,还有我一会儿就回来,不用担心。”   这海岛虽然是乌白要来,但乌白绝无可能未卜先知风暴潮的消失,今日的突然消失必定是顺势而为,哪怕是没有风暴潮这突发情况,乌白也必然有别的法子。   以乌白不会游泳的客观条件来看,倘若没有风暴潮,只怕也会用自己做诱饵。   不得不说这局虽然简单拙劣,但栾屹不得不跳。   而且……   等他把乌白找回来,乌白最好能给他一个完美的解释。   栾屹很快消失在门口,联想到栾屹说的知道乌白在哪里,栾清气得一跺脚:“靠!一个两个的都是神经病!”   小型风暴潮威力不算大,最多只会淹没一些小型码头,退下后可以继续使用,但意外之所以是意外就是因为它发生在难以被估量的意料之外。   风暴潮有提前预警,沙滩上的游客与小摊小贩早早撤离,只剩下一望无际的暗色调大海,宛如披上一层灰纱,咸湿气沉甸甸压在胸口,给人造成一种喘息都艰难的错觉。   棕榈树树叶打着旋,呼吸间带着扬起的沙土,口袋里手机也在振,估计都是栾清叫他回去的消息。   栾屹站在原地视线绕了几圈,乌白不会拿自己生命开玩笑,目的只是为了引他上钩,那么一定是他能找到的地步,栾屹将昨日的活动范围全部搜查一遍,最终确定在昨日中午吃过饭的那家餐厅。   目标有了,栾屹大步流星赶过去,饭店上了锁,栾屹绕着餐馆走了圈,在最右侧正对大海的围栏杆上找到了乌白。   彼时乌白正面朝大海,头发被尚未到来的风暴潮/吹得凌乱,衣服也鼓起,衬得身形越发消瘦。   听见脚步声,乌白站起身,露出那种纯真无瑕的笑容:“屹哥,我就知道你会找到——”   栾屹没和乌白在这里废话,抵着乌白肩膀到木板制成的餐馆墙壁上:“乌白,你待会儿最好给我解释清楚。”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对待乌白,但乌白却接受良好,甚至讨好地蹭起栾屹手腕:“屹哥,你心里有我的对不对。”   不然也不会只在病房外站一分钟,更不会找到我。    第170章   栾屹没有回答,现在更不是讨论这个问题的好时间,徐徐松开对乌白的控制:“再有下次你都可以不用叫我屹哥。”   这个威胁对别人没有,但却狠狠按住乌白死穴。   乌白不敢再有任何多余动作,只敢像方才那样继续用柔软脸颊蹭着栾屹手背,露出与他行为背道而驰的乖巧:“不会再有下一次了,屹哥。”   从餐厅沿路返回,风暴潮来临前的风更大了,整个天幕下压着,披盖在身上,隔着沙滩的棕榈树被吹得猎猎作响,落叶时而贴近地面,时而打着圈成了小型涡旋。   碍于栾屹事先的狠话威胁栾没敢出屋,只老老实实地站在窗前握着手机,电话不知道打了多少个终于捕捉到两个骂了数遍神经病的身影。   绷紧的弦一松,门开后栾清上下检查完栾屹与乌白两人,最后才有无气道:“谢天谢地二位都没事。话说回来,小白老师你去哪了,气象局提前推送了风暴潮的预警,怎么还出门,而且给你打了这么多电话也没接……”   栾清絮絮叨叨说了一堆,问题也是一个接一个地砸在乌白身上,乌白不由自主地看向栾屹。   栾屹没避开,直白地迎上去,但也没其他多余动作。   乌白难免有点沮丧,自己给自己解围:“手机坏了,没看到有关风暴潮的推送。”   栾清不疑有他地哎呀一声,继续抱根问底:“那小白老师你就没发现今天天气不同寻常,那句诗怎么背来着,对,黑云压城城欲摧,而且沙滩上一个人都没有……”   栾清正说着,一道声音插进来,十分不客气地截住她后面的话。   “栾清。”   不给栾清再开口的机会,栾屹道:“你先回去。”   “为什么?”栾清瞪了栾屹眼:“你刚不答应我说一块玩飞行棋吗?”   栾屹没耐心再找理由了,直接道:“我和乌白有事。”   栾屹这话说得太严肃了,是栾清从未听见过的,更别提从回来后栾屹与乌白一句交流也没有,氛围也古怪着,如此反常栾清再神经大条也该发现不对了,递给乌白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三十六计走为上策直接开溜。   栾清走了,门合上了,同时风暴潮也来临,成排的海浪开始翻滚,浪花迸溅着摧毁岸边的码头。   栾屹将乌白带到窗前,巨大的落地窗将一切尽收眼底:“我想我需要重新认识一下你了。”   乌白的底色是偏执,但这份偏执但凡没有他都不一定会显现,很难说其中没有他纵容默许的结果。   乌白视线从直面海浪移到栾屹身上,抬着指尖轻轻触摸栾屹眉眼:“你只是想知道。”   “想知道什么?”   “想你知道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栾屹一把抓住乌白手腕:“所以,你就用这种方式。我是不是还需要夸你一句艺高人胆大。”   乌白垂下眼睛,栾屹每一个动作都在提醒他,栾屹是真的生气了,但他并不后悔,他拥有的东西太少了,曾经的一切都在提醒乌白想要的必须牢牢攥在手中,哪怕是刺得鲜血淋漓。   一只手被控制住了,那就用另一只手隔空触摸栾屹眉眼,他看着这张反复在梦境出现三年的一张脸,嘴唇轻启。   乌白声音很清,栾屹听得模糊:“什么?”   乌白有点开心了,开心栾屹还愿意听他说话,会问他问题,于是放慢了语速,扩大了音量:“不……亏。”   栾屹不明白乌白如此执着的原因,但在乌白那双满是润泽与渴望的眼睛注视下,栾屹一肚子教训人的话突然就说不出口了,最后放缓了声音道:“我想我似乎搞错了一件事。”   “什么?”乌白敏锐注意到栾屹说道是我,而不是你。   栾屹看着乌白,目光很静,说出的话却不尽然:“也许我应该早一点告诉你,这样你就不需要一步步试探,甚至于拿生命开玩笑。”   “ J大见面我欣慰你的成长,却也想着给你一点适应时间,毕竟三年未见你是否还需要我、在你眼中我又是否与从前相同……全部难以确定。”   “然而当天晚上你就服用了三片美他多辛,故意拨错电话……事后种种让我不得不重新评估哪一种对你伤害更大,是从未拥有还是拥有再失去……”   一大段话涌入耳中,同时一个荒谬的想法渐渐成型,尽管没有永远这个选型。   乌白已经来不及描述自己心情或表达感受了,因为栾屹捏着他的下巴很重地吻了过来。   乌白大脑瞬间空白,整个人从头到脚地僵住,宛如置身于一个纯白色立方体中,被屏蔽的五感全都汇聚到嘴唇这一处。   嘴唇发麻,带着潜意识造成的苦涩,和他第一次抽烟的感觉很像。   明明是亲过几次的关系了,也不对,那几次是他偷袭……   后背抵在落地窗,窗外是呈排山倒海之势的风暴潮,窗内是带着绵绵热意的嘴唇舌尖,无论是哪一种都在疯狂刺激乌白岌岌可危的神经。   下巴隐隐传来疼痛,乌白浮木一样贴着窗户做支撑,栾屹比他高近乎一个头,过分明显的身高差迫使乌白仰起头,时间长了,酸涩一点点袭来,但他甘之如饴。   意识逐步连上大脑,乌白张开嘴唇想叫栾屹进来,但嘴被堵在,罪魁祸首又极度吝啬地停在嘴唇这一块,不愿再进一步。   明明拥有那么多为什么不愿意再分给我点。   这种看见水源却无法止渴的感觉太难捱了,乌白自给自足丰衣足食地踮起脚尖,忽视乱到爆炸的心跳,张嘴作势要裹住栾屹嘴唇舌尖,但栾屹很快察觉到乌白计谋,无情退开。   脑袋木住了,只剩下本能,本能催促着乌白上前,却再一次被栾屹躲开,只能微张开湿润的嘴唇看他,企图让栾屹感受到他的渴求。   乌白揪着栾屹衣摆,可怜巴巴地看他:“屹哥。”   栾屹一把扯下乌白双手。   乌白却不气馁,反而像小狗依赖主人似的再度抱住栾屹,在起身时举起三只手指发誓:“我保证不会再有下次,如果再有下次我就是小狗。”   栾屹幅度很小地扬了一下眉,不做评价。   乌白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让栾屹消气,他很想要栾屹回抱他,回吻他,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身上永远带有栾屹气息,但解决方法尚未找到敲门声先不合时宜出现了。   栾屹没管乌白走过去开门。   栾清悄悄从脑后探出头,“嘻嘻。”   栾屹作势要关,栾清先推着门进来,瞧瞧在窗前一动不动的乌白,又瞧瞧难辨神色的栾屹,大着胆子求情:“二哥,你别教训小白老师了,小白老师也是第一次来,头一回碰上这种情况……”   栾屹侧目看了乌白一眼,乌白心虚地低头看脚尖。   栾屹喉间溢出声笑,含义不明。   栾清自顾理解为栾屹放过乌白的意思,推着栾屹到沙发又拉着乌白坐在一侧,十分专制地扒拉出飞行棋:“放假就是出来玩的,计较这么多做什么,左右人平平安安找回来了,咱们的飞行棋大计也该提上日程。”   无论如何栾清飞行棋是玩上了,小型风暴潮不严重,只持续八小时,当天晚上就停息,遭到破坏的小型码头都在修复中。   当天晚上栾屹洗完漱穿着短袖T恤从卫浴出来,先听见敲门声,开门是乌白。   乌白穿着和他身上差不多的纯白T恤,很局促地看栾屹,顺在额前的发尾带点潮,像是主人偷懒没有吹干。   “你来做什么?”   乌白搓着衣服下摆,有点焦躁:“我来哄你。”   “哄我做什么?”   乌白先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拿眼睛看栾屹:“你一整天都没有理我。”   上午玩飞行棋时乌白偷偷喂了栾屹好多次,中午一起吃饭时乌白也想尽办法搭话和夹菜,但栾屹都没和他说一句话,最多不过看他一眼,还是一秒钟都不到的那种,这让乌白很不安。   栾屹手按在门上看乌白,最终停在乌白只穿着袜子的脚下:“这就是你哄人的态度?”   乌白也跟着看自己脚下。   人确实是贪得无厌的生物,明明只是得到一个吻,乌白就已经开始得寸进尺。   乌白弯弯绕绕想着,一只手先伸到眼下,递着双棉质拖鞋给他。   乌白开心地翘翘嘴角,想说谢谢屹哥,栾屹先走回来客厅,乌白便像小尾巴似的坠在栾屹身后。   栾屹房间自带客厅,卧室是张双人床。   他有晚上睡觉前看书的习惯,刚坐在床上乌白也跟着过来了,一个劲儿地往栾屹身边凑,或是手臂,或是头发,栾屹不得不先应付乌白,抵住他脖颈:“做什么。”   乌白小声解释说:“屹哥,我在哄你。”   “哄我?”栾屹被乌白的强词夺理逗笑了。   乌白嗯嗯地点头,跪坐在床上,一双充斥着矛盾感的眼睛一眨不眨看着栾屹,像是要进行睡前谈心:“屹哥,你从前谈过恋爱吗?”   栾屹眉心微动:“关心我感情状况?”   “有点好奇。”   不是什么不能说的,栾屹直接道:“没有。”   乌白有点吃惊,但细想起来,他确实没见栾屹身边有人过,当然排栾屹出国他不知情的那三年。   乌白蹭着身子上前,床单在他身后堆出许多细小但明显的褶皱,他持续地前进到栾屹身前,手指隔空落在栾屹腰腹,继续向下,然后按在上面抬头看栾屹。   栾屹也是在这时自上而下地扫了乌白一眼,与往日不同,曾经尽管栾屹眼睛是冷的,但眼神温柔,像是一座密不透风且坚实可靠的山峦,提供着乌白水、阳光、土地……   而现在,栾屹的眼神依旧从容淡定,却宛如深不见底的幽潭,什么都看不清,迷雾一般,给乌白提供的也变成山间野兽的审视和荆棘满途的冷冽。   是因为关系变了吗……   乌白探出舌尖舔舔干燥的嘴唇,带点进入未知领域的兴奋。   “乌白。”   栾屹声音是与目光截然相同的难以捉摸,沉而不重,低而不哑。   乌白脊骨陡然一酥,险些跪不稳了,呼吸加快了许多。从尾椎骨生出的薄汗一点点上去,且有持续升温的架势。   他嗓音黏腻地唤道:“屹哥。”   “你貌似还没有搞清楚状况。”栾屹眼神依旧漠然,也很冷静,同时也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道拔开乌白手指,精准戳中乌白小心思:“你现在需要哄我,而不是奖励自己。”    第171章   乌白瞬间因羞窘烧红了耳朵,但同时在栾屹洞若观火的注视下竟然生出一种诡异的兴奋,“屹哥,你29了。”   栾屹不轻不重地看了乌白眼,未发一言。   乌白摸不准栾屹是什么意思,便凑上前继续道:“屹哥,你难道不想试试。”   栾屹卡住乌白得寸进尺的下巴,乌白瞬间不动了,像是岸边搁浅的鱼,用眼神渴望着水源:“或许现在是你更需要。”   乌白艰难地摇头, 含糊地说没有。   栾屹不吃乌白这套:“如果你今晚想留在这里最好老实一点。”   乌白一愣继而像是得到意外之喜似的快点了好几下头,从栾屹手中脱离,听话地躺进被子里,这些充斥着命令的话栾屹从前都不会对他说,但现在是因为关系变了吗……   栾屹的一举一动都充满了绝对的掌控,但乌白并不反感,甚至是希望栾屹能变本加厉一些,这样他才能确定某些事,例如现在这样,确定他背后是支撑身体的床铺。   灯关了,房间陷入黑暗,乌白蹭着被褥到栾屹身边,然后很轻地叫道:“屹哥。”   栾屹安静等着乌白下文,但乌白许久没有开口只好道:“想说什么?”我有在听。   乌白摇摇头什么都没说,发丝擦过栾屹脖颈,带着痒意。   栾屹只好不再问了。   夜深了,房间里只有月亮投下的影子透着薄薄一层窗帘在移动,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一只带着温度的手忽然摸过来,他的动作很轻,像是怕吵醒栾屹,但栾屹根本没有入睡。   在确定没有吵醒栾屹后,乌白大着胆子挽住栾屹整条手臂,柔软的嘴唇带着极尽掩饰气息的呼吸声靠近,就在栾屹以为乌白要亲上时,乌白忽然退后了些,拉开了距离。   乌白深深陷在装满棉花的枕头里,有点委屈地说:“忘记屹哥还在生气了。”   酒店被子上多了一层影子,是乌白拿出另只手在虚空中抓了一下,用一种近乎耳语的音量说:“是梦吗?”   栾屹一下就生不起气了。   乌白确实是很有一套,无论他是否故意,栾屹也确实是吃他这一套。   等夜更深了些,栾屹将乌白抱在怀里,俯下身做了乌白在入睡前想要做的事情,然后才重新阖眼。   栾屹第二天醒的早,乌白还在睡梦中,整条手臂都被乌白抱在怀里,栾屹试着小幅度动了一下,全然没有知觉了,麻成一片。   乌白的睡眠很浅,一下睁开眼了,他先看着头顶的天花板懵了会儿意识才回来,坐起身高高兴兴地问候:“早啊,屹哥。”   “早。”栾屹揉了一下乌白脑袋,看到乌白眼睛瞪圆后满意地笑了:“时间还早,要再睡会儿吗?”   乌白有点惊讶,栾屹昨天还在生气今天就好了,脑袋抵在栾屹掌心摇摇头,跳下床边去卫生间洗漱边说:“我昨天看见冰箱里有食材,我去做早餐。”   栾屹见乌白确实没有困意就嗯了声。   栾清不到上午十点醒不来,乌白也就做了两个人早饭,等栾屹洗完漱乌白已经煎了两个形状完美的太阳花鸡蛋。   听见脚步声,乌白回头看栾屹:“是不是超级好看!”   煎蛋是圆润的花心,热狗肠是向外张开延伸的花瓣,配上酱汁画上的弯弯眼睛与笑容,栾屹视线移到一脸等待夸奖的乌白身上:“确实挺可爱。”   乌白开心了:“屹哥你先出去吧,我马上就还。”   栾屹见乌白动作熟练,像是经常做饭的样子也就放心出了厨房。   乌白动作快,十分钟左右早餐就好了,栾屹过去帮忙,等栾屹吃上第一口时乌白眼睛亮晶晶地问:“怎么样,屹哥?”   “味道不错。”   乌白放心了,拿起筷子准备吃饭,栾屹忽然道:“你手怎么了。”   乌白按在筷子上的中指有明显的红色,是血液的颜色。   乌白手指往后缩了缩,藏在食指的下面:“切西红柿的时候:不小心切到手了。”   栾屹站起身从电视柜下面拿过创可贴,叫乌白伸手贴在上面,贴完后并没有松开乌白,而是擦过乌白指缝,虚虚握住乌白手腕:“你是在证明不是梦吗?”   乌白一愣:“你没有睡着?”   栾屹直接被乌白拙劣的演技气笑了:“乌白,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的演技很差。”   乌白霎时从头僵道脚,一动不敢动了。   “你在试探我什么?”栾屹直截了当道,不再给乌白逃避的机会。   乌白眼睛蒙着一层灰,一点水光堆在下眼睑:“我没有试探你。”   “你是没有在试探我。”栾屹笑了下,声音里却没什么笑意:“你只是不相信。”   尽管栾屹比乌白大了将近十岁,并非不能理解乌白通过自虐的方式去证明,但他却不敢苟同,更不知道该如何消除乌白这层不确定。   思来想去,栾屹依旧一点点地细致说明:“也许是关系转变得太突然使你转不过弯,也可能是我没有明确地说。那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我们在谈恋爱,不是限定在这四五天,而是一直向后延伸着……”   乌白只剩下眼球会动,跟随着栾屹,最后才说:“我知道了,屹哥。我以后不会了。”甚至是怕栾屹不信,还举起了三只手指发誓。   乌白答应得干脆,也很真诚,但栾屹知道乌白没有听进去,或者是听进去了但做不做得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吃过早饭栾清也迷迷糊糊地醒了,自己去冰箱捣鼓了一通吃过早饭计划着到镇上逛一圈。   等栾清心血来潮画完妆已经是上午十点多,栾清刚换完鞋就听见阵阵按铃声,透过显示频看了眼,是个陌生男人,估计是邻居,就开了门。   栾清道:“你好,请问是有什么事吗?”   容璲灿烂一笑:“你好,我是乌白同学,听说乌白也在这旅游就过来一块玩会儿。”   说话的功夫乌白和栾屹也从二楼下来,一眼就看见站在门口的容璲:“你怎么在这?”   容璲当然不会说是从孙小侪那旁推侧敲打听到的,只说是凑巧。   栾屹当然注意到容璲,两人目光在半空中交接一瞬,容璲嘴角勾起一抹笑容:“你好啊,哥。”   乌白立马看向栾屹,声音很小但清晰:“他为什么叫你哥。”在他的记忆中栾屹和容璲没有交集。   栾屹:“……”   栾屹道:“之前在运动会碰见过。”   乌白哦了声不说话了。   事情也不知道是怎么变成这样的,总之原本好好的逛小镇三人行变成了四人行。   乌白和栾屹话都不多,栾清性子外放,倒是一路和容璲说着话。   小镇特产不少,栾清一向信奉者买买买,诸如冰箱贴等手工纪念品买了不少,逛了会儿兴致过去了,就按照原计划去参观了当地的自然保护区然后乘坐缆车回到沙滩。   缆车晃晃悠悠穿行过湛蓝的海洋,泛起层层叠叠的白色浪花,时不时有小鱼跃出海面,带着大海独有的咸湿气。   乌白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窗外,栾屹没遮掩大大方方地握着乌白手,幸好缆车没有窗户和车门,只当是栾屹以防意外没有人怀疑。   倒是容璲视线毫不掩饰地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事到如今容璲哪里还不明白,乌白口中的哥哥怕是少了个字。   不过他道德感一向低,也不在乎。缆车驶过中途,容璲提议道:“岛屿有不少珊瑚礁和热带鱼,下午去潜水怎么样?”   栾清对容璲印象还不错,自然点头。   容璲面带笑容地转向乌白:“乌白,你呢,和我们一块去吗?”   不等乌白说什么,栾清先道:“小白老师不是个旱鸭子,潜水和游泳会沾湿羽毛。”   容璲被这通比喻逗笑了,“你为什么叫小白老师。”   不是什么秘密,乌白没在意,栾清也就只说了:“小白老师在高中时候给我做过一段时间家教。”   容璲似笑非笑哦了声,原来如此,怪不得是哥。   容璲脑袋转得快,转向乌白道:“这还不简单,我教你游泳好了,海边不安全,正好我定的独栋别墅自带游泳池,保证速成。”   乌白没说话。   容璲再接再厉道:“来海岛一次还是旱鸭子多没意思啊。”   栾清也觉甚是有理,“对啊对啊。”   乌白那余光瞥了栾屹一眼,但栾屹没有看他,又一次明知故犯道:“那好吧。”   栾屹手指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什么都没说。   乌白不是很开心地抿抿唇,有点难过。   总之事情是这样定下了,容璲定的独栋别墅在隔壁,几步路的功夫,从缆车下来后乌白就跟着容璲一同离开,在拐入别墅前又回头光明正大地看了栾屹眼。   但栾屹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乌白低下头摸摸脖子更难受了,为什么栾屹不理他了,是不在乎他了吗?   游泳池建在别墅顶部,由特殊的玻璃材质打造,仿若与头顶蓝天脚下海水揉为一体,乌白穿着白T恤和短裤站在游泳池边,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容璲已经在泳池里游了一个来回,探出水面手搭在池边,向后抄了把头发,扫到乌白这一身打扮:“你没带泳裤?”   乌白不想说话。   容璲毫不在意地一笑,甚至还有闲心开玩笑:“我多带条,要不你穿我的?”   乌白终于看了容璲眼,那双上扬眼尾的眼型有了冷意。   容璲丝毫不慌:“这什么眼神?你要是想这身下水也行。”说罢,容璲搭在池边的手毫无预兆地握住乌白脚腕。   乌白瞬间汗毛直立,被人触碰的生理性厌恶齐齐涌上,霎时什么都顾不上了,挣开容璲,头也不回地跑下楼。   容璲看了一眼自己手,低骂了句。   两座别墅离得近,收拾干净的街道种植着茂盛枝叶的棕榈树,树叶宽大,将照在地上的阳光都切割成了羽毛状,跑过时海风带着棕榈的清香与大海的咸涩。   乌白后悔了,他希望栾屹还要他。   乌白站在别墅门前,不抱希望地连按了三下门铃。   门开了,站在门里的是栾清。   “小白老师你怎么这么早——”   乌白眨动眼眶的频率飞快,整个人都透露着一股被强压在窄小容器后的不安和恐惧,手指、嘴唇都在细微地抖动:“栾屹在哪里?”   “啊,我哥?”栾清懵了,一指楼上:“二楼啊,一直没出——”   不等说完,乌白径直穿过栾清跑去了二楼。   栾清看着乌白硬是跑出生死时速的背影懵了个彻底,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挠挠头关上门。   一楼到二楼没几步路的功夫,但乌白仍是呼吸粗重,甚至是后背都出了汗,也不知道是跑的,还是急的。   目之所及是米白色的门,乌白没有犹豫地敲了一下,咚的一声从指骨与门板接触那一小块传来,透过空气传到乌白耳中。   门没有开,乌白心脏砰砰跳地再次抬起头,不等落下,门开了,乌白来不及做反应就被门里的栾屹扯进了房间。   身体被抵在门上,脑袋抵在柔软的掌心,乌白抬起头只能看见比他高出一个头的栾屹。   乌白嘴巴张张,眼睛急得都红了,想说我再也不试探了,再也不故意了,不要不要我,求求你了,但他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嘴唇才动了一下就被栾屹捂住了。   乌白这才发现,房间的窗帘竟然在拉上了,整个房间只有零星光束从窗帘边缘打进来,让他看清栾屹的五官轮廓,深刻但不锋利,像匕首上的寒光,眼瞳倒映着乌白。   昏暗的光线里,栾屹表情一如既往地漠然,但眸中的情绪却很深沉,垂眸俯视他时心跳险些都停了。   乌白嘴巴说不了话,只能用动作表示,他像往常一样讨好地扯着栾屹衣袖、衣摆,但这一次没有得到栾屹的温柔以待,反而被栾屹用一只手粗鲁制止了。   手腕被举到门板上,磨得生疼,但乌白居然在从中感受一种莫名的快/感。   “乌白,我是不是对你太好了。”   栾屹低沉的嗓音夹杂在乌白的含糊声,随即松开了对乌白双手的桎梏,保持着捂嘴的姿势,余下的手顺着乌白短裤的裤腰伸进去。   乌白眼睛瞪大了,但依旧只容下栾屹。   栾屹声音严肃得像是在审判乌白,配上手上动作,目光清明,在看不见的地方却欲/望疯长:“所以助长了你一而再再而三试探我的胆量。”   在众目睽睽的法庭之下,乌白身上每一个细胞都在作出最大的反应,感官扩展到最大,每一个细小动作,哪怕是擦过布料都能抖如筛糠。   乌白想说没有,但他被刺激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一个劲儿地哼哼,双手勉强抱住栾屹手臂,满是讨饶意味地叫屹哥。   不知道叫多少遍屹哥,只知道没一个音都没叫准。   最后,眼泪出来了,可怜兮兮地挂在乌白的眼睑,栾屹也终于解除了对乌白的禁锢,占有欲十足地抹去那点眼泪,却用一种满是叹息的口吻说道:“你到底什么时候什么才能不再明知故犯,能够知错就改。”    第172章   房间安静, 薄纱的窗帘吹起一角,灌进些海风,乌白后脑抵在门上,后背都是细密的汗, 碎发也顺贴地贴在额前。   栾屹松开了对他嘴唇的掌控,短促而急切的喘息声从喉咙深处发出,乌白像脱水的鱼靠着门板做支撑,张合的嘴唇更是磨得靡红一片。   乌白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屹哥。”   “想说什么。”栾屹手从乌白裤腰里拿出来,看了乌白一眼,见乌白不像是有力气走路的样子抱着乌白坐到沙发,抽出几张纸巾擦手。   乌白只扫了短暂一眼就心虚地瞥开头,脑袋埋在栾屹肩膀,热烘烘的气息扑在栾屹血液流动的脖颈,断断续续地说:“脏了。”   栾屹嗯了声,目光向下扫了眼乌白的鸵鸟行为:“被你弄脏了。”   乌白就又红着耳朵从栾屹肩上抬起头,小声地叫:“屹哥。”   连续叫了两声,栾屹勾唇笑了笑:“想说什么。”   “我不会了……”乌白坐在栾屹腿上,再次发誓保证:“我以后不会明知故犯了。”   果然, 乌白需要的远非简单的三言两语, 果决强硬的行动要比言语更能直接、更明确,强悍的冲击力欺骗不了、作假不了。   栾屹未做评价,看着乌白道:“改不了也没关系,犯错一次做一次。”   乌白愣了一下,继而没调整好表情地舔舔嘴唇。   栾屹一下就知道乌白在想,捏着乌白手腕挑眉道:“不许期待。”   乌白既不答应也不拒绝,很不听话地地哦了声,在栾屹身上缓了缓,栾屹也没让乌白起来,就抱着他一下下顺着他脊背,从上到下,带着安抚的力道与气息。   过了小会儿乌白大概是从因没有被抛弃而喜出望外的情绪中出来了,落在栾屹肩上很自然地向下滑去,不等抵达目的地,先被栾屹发现了。   乌白眼睛看着栾屹,明亮中带着天然的引诱:“不用吗?”   栾屹握着乌白手腕与他十指相扣道:“不用管,让我抱一会儿,小白。”   “哦。”乌白也就再一次将自己埋在栾屹怀中。   栾屹有一下没一下拨着乌白手中,自然随意中透着不显山露水的占有欲。   两栋别墅离得不远,游泳池又建在三楼空中,通体采用透明玻璃,虽说不至于看清每一处细节,但两人间的距离、动作却能瞥见个七七八八。   他想,他对自己的预估第二次出现了错误。   第一次预估错误三年前离别那一刻。   他知道接手海鉴是为恒鉴集团,更知道他在五年内一定会带领海鉴成为当地龙头产业,所以他不会不舍。   但当飞机起飞,他透过窗户向外看去,却只看见云层,心动的怅然若失以及手腕上手串的鲜明存在都在告诉栾屹,他有牵挂。   所以他将五年压缩为三年,在此期间与夏玉成合作,提携Daisy ,并提前回国。   阳光从窗帘缝隙钻进来,暖融融照在乌白后颈,一瞬不瞬地感受栾屹身上温度说:“屹哥,好喜欢你。”   栾屹摸了摸乌白头发。   大约是受到的刺激太大,乌白没再接近容璲,哪怕容璲主动找过来也是简单打过招呼,之后跟在栾屹身边叽叽喳喳说着话。   容璲回头瞥扫过身后的两人。   他与乌白认识一年半了,从未见乌白笑得如此开心过,眼睛是月亮的形状,笑容是被太阳炙烤过的棉花糖。   至于那人……不提也罢。   事到如今容璲哪里还能不知道这人是谁,栾本就不是大姓,北城姓栾的又和他如出一辙地大手笔也就是恒鉴集团的栾。   容璲自嘲一笑,表情有点苦涩。   手臂被人怼了下,栾清道:“看什么呢?”   容璲向后指了下:“你哥和乌白一直如此吗?”   栾清疑惑地回头,就见乌白买了两杯果饮,向上举起,距离有点远听不清说什么,只看见栾屹很自然地低下头喝了一口。   “哦,你说这个,我哥和小白老师关系特好,一直这样。”   容璲:“……”   从集市回去后已经是晚上,回北城的机票也早买好,栾屹收拾完东西门铃响了,自从确认关系后乌白一直住在这,当然是等栾清睡着后。   门开了,乌白立马踮起脚尖索吻。   栾屹在乌白嘴唇上亲了一下,拍了乌白后背一下叫人进屋,但乌白却貌似上瘾了,摇着头,曾经笨拙的撒娇现在已经炉火纯青:“不够不够。”   栾屹只好先把门关上,然后更深地亲亲乌白。   乌白眼睛像小狗,性子却像猫,脚步声很轻,接吻时发出的声音也是一段一段,和挠猫下巴时发出的预约呼噜声一样,同时也是如出一辙地黏人,不声不响地跟在你身后,在你不忙时轻巧地跳到你怀里,跨坐在你身上,什么也不说,就眨着眼睛看你。   栾屹想,他没有任何道理会不喜欢这样的乌白。   柔软的被子盖在身上,乌白吸猫薄荷似的朝栾屹挪动,栾屹也习以为常地将乌白揽在怀里,交换体温。   乌白翻了身,面对栾屹,亲亲栾屹鼻尖然后很真诚地问:“屹哥,回学校后我不会睡不着吧?”   “为什么?”   乌白分外认真:“这几晚都是你抱我睡觉。”   栾屹笑了,开起玩笑:“别人都是养成一个习惯最起码需要21天,你这三天不到就养成了,我是不是应该夸你天赋异禀?”   “这不是习惯。”乌白板着脸,神情严肃,仿佛在看一位成绩倒数的学生:这是糖果。 ”   栾清便道:“你说得对,小白老师。”   乌白一下就不说话了,躺在栾屹怀里,夜深已经深了,但他一点困意都没有,几分钟后自动换话题说:“屹哥,你喜欢我什么?”   栾屹问:“怎么,又怀疑了?”   “没有。”乌白说。   栾屹从善如流地改口:“那就是想谈心啊。”   乌白还是摇头,从被子里伸出一小节手指:“有点好奇。”   栾屹没犹豫就道:“你勇敢、坚韧、不自哀、身上有股野草一样钻出土壤向上生长地劲儿,最重要的是……”他话一顿,看向眼睛眨也不眨等待后半句的乌白:“你可爱,黏人,还会撒娇。”   乌白一下笑了出来,像是占了什么天大的便宜:“原来屹哥喜欢这一款。”   栾屹也跟着笑了,大概是觉得挺逗:“是啊,喜欢这款。但也是因为你才喜欢这款,懂了吗?所以你不用问如果有一个人比你更如何我会不会更喜欢他的问题,从一开始就不存在这个假设。”   乌白眼睛瞪得了,半是惊讶栾屹的洞若观火,半是被人戳中最柔软的那一角,最后闷闷地说:“屹哥,你会读心术吧?”   “也许。”栾屹在乌白眼下抹了把:“睡觉吧,乌白。”   乌白嗯了声,闭上眼又睁开,用一种发表获奖感言的郑重口吻说:“我现在感觉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栾屹就又碰碰乌白眼睛说:“你是。”   五一国庆后栾屹与乌白不约而同忙了起来,乌白身陷期中考试, J学生卷生卷死,期中考试均是闭卷,栾屹则是投身于融合VR技术创新跨境与移动电商产业链的项目。   一连忙碌一周,初期协议以及各种经费投入开支谈成了,下班后开车去了J大。   此时月亮正逐渐取代夕阳,天色将暗未暗,只剩下一点夕阳的余晖,这个点一天课程也该结束了,栾屹给乌白发了消息,叫人出来。   乌白没让栾屹等多久,十分钟后就出来了,他打开车门,大约是因为栾屹主动叫他,有点兴奋,“怎么了吗,屹哥?”   栾屹反问:“没事就不可以找你了吗?”   “当然可以。”乌白说得很快。   逗够了人,栾屹也不说废话了,从储物柜拿出一串钥匙:“伸手。”   乌白跟随着栾屹指示伸出手。   钥匙放入乌白掌心,栾屹道:“北苑的房子,你要是来,提前给我发消息。”   乌白一下就懂了栾屹的意思,惊愕过后很快就被开心取代:“谢谢屹哥。”然后又犯了老毛病:“会不会太麻烦啊?”   栾屹不说话,看他。   乌白立马改口:“我知道了,知道了。”   栾屹笑了,说:“今天周六,应该没有晚自习,我带你去看看。”   北苑房子都是一梯两户的设计,两室一厅的户型,装修算不得好,但胜在离J大近,从恒鉴科技这条路拐进来也不太堵车,也是精装修房,省去了装修一步,栾屹就顺手买了。   房子生活用品没备上,今晚不能住人,栾屹就又送乌白回了学校,当然在离开前栾屹也没忘记亲亲乌白。   乌白心满意足地下车,并考虑起回礼的事情。   尽管栾屹将钥匙给了乌白,但乌白主动发消息的次数却不多,其中一间卧室挂有栾屹衣服,栾屹有次顺路去添些零食时,捕捉到衣服被翻动的痕迹,才确定乌白有时会一个人偷偷来。   两人有将近一周没见面,尽管微信上有连续,但直觉告诉栾屹没这么简单,摸出手机给乌白发了消息。   -晚上有空吗?   -怎么了吗?   -想见你。   乌白不回了,栾屹好整以暇地看手机,猜测乌白是在纠结。   -晚上学生会有事。   栾屹眉梢一挑,确定了,乌白有事瞒他。   -那什么时候有空?   乌白回复速度更慢了。   -这周五!   栾屹胸腔连带着喉结都笑得振了下,没提醒乌白今天周一,只给栾琢打了个电话:“哥,晚上容家小儿子的生日宴我去。”   “你去?”栾琢不太信。   栾屹嗯了声,大言不惭:“帮你分担一下。”   栾琢一下挂了电话。   北城叫得上名号的也就栾、容、夏以及另外的时,明面上各有千秋,这几年越发有以栾家为首的架势。   但无论如何,容家这辈三男二女,小儿子容璲是老来子,容家老爷子七十岁高龄极为溺爱,仅一个二十岁生日就定了北城规模最大的宴厅。   栾屹不反感这类社交活动,身世经历都决定了他在这类场合中游刃有余,但游刃有余不代表热衷,只想到容璲与乌白关系不错,一定会邀请,栾屹有点好奇乌白在瞒他什么。   栾屹到得不早不晚,与几个有合作的生意伙伴聊了会儿,没说上几句话,容修筠和容璲都来了。   容璲见栾屹没有丝毫惊讶没劲儿地撇撇嘴,也是,他能猜到栾屹身份,栾屹自然也能猜到他的。   容修筠道:“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栾屹也回。   胡乱寒暄了几句,容修筠说:“刚听见容璲叫你屹哥,想不到你们竟然私底下见过面?”   不等栾屹说,容璲先道:“二哥,你忘了,我和屹哥都是J大,也算是同校师兄师弟关系。”   容璲与容修筠关系一般,看不上容修筠那副流里流气的做派,说了几句后找借口走了:“我同学到了,我先去招待下。”   容璲走了,容修筠无奈一笑道:“小璲有点任性,别在意。”   栾屹未置可否。   宴厅面积大,从栾屹视角看不见大厅入口,在人流中绕了圈,也没看见乌白,计划着一会儿再找找。   都是一圈的人,即便栾屹仍记得从前钟楼那事,也不至于把关系闹得太僵,随意陪容修筠说了几句。   容修筠话里话外都在说恭维栾屹海外项目做得好,恒鉴又更上一层楼。   说至半途栾屹也在人群中找到了乌白,可能是不清楚容璲身份以及生日宴规格,乌白穿着连帽卫衣和牛仔裤,在一众西装革履的觥筹交错中自带定位系统。   他身边还站着些人,估计都是同学,也都是休闲装,但最起码面外也套着层夹克。   栾屹静静看着乌白,眼里带上点不甚明显的笑意。   容修筠没注意到栾屹的分神,见栾屹神色变柔和了,以为是夸对了,更加卖力了。   栾屹想尽快结束话语,道:“运气罢了。”随后正要走,忽然看见容璲朝乌白走去,然后不知道容璲说了什么,乌白和其他同学都跟着容璲走了。   容修筠也才意识到不对,顺着栾屹目光看过去,容修筠忘性大,早就不记得乌白,只看见一帮格格不入的人:“啧,也太随便了吧。”   栾屹瞥了容修筠眼。   容修筠笑一顿,僵硬地收回。   目送乌白消失再视野,栾屹不再和容修筠废话,道了句一会儿见,转身离开。   宴厅人群虽不拥挤,但人流量大,幸好栾屹记得乌白离开方向,在靠窗一角找到的乌白。   彼时乌白正和他室友亦或者是朋友坐在一块吃着小蛋糕,很安静地听他们说话,只在听到有趣处时停下来,跟着露出笑容。   栾屹站在距乌白稍远的位置看了会儿才走过去,叫道:“乌白。”   乌白听到熟悉地声音,小蛋糕瞬间不吃了,不可思议地转头,不可思议地叫:“屹哥。”   栾屹道:“这么惊讶做什么?”   “没有。”乌白站起身将蛋糕放在桌上,手像是犯错了似的背在身后。   栾屹也不是瞎子自然注意到乌白动作,但宴厅人多,不是说话的好地方,栾屹道:“跟我走。”   乌白懊丧地抓了抓头发,和身边人打了声招呼跟上栾屹。   栾屹直接带乌白去了一楼宴厅里侧的一间休息室:“把手拿出来。”   乌白不动,甚至往后退了退。   “有事瞒我啊。”栾屹招招手坐到沙发上,叫乌白过来说:“我又不会骂你,躲什么啊。”   乌白底气不足地说:“没躲。”   “没躲那现在是什么?”栾屹看着他,若有似无地说:“是不喜欢屹哥了?”   明知道栾屹是在开玩笑,乌白还是急了,生怕晚一步赶紧走过去说:“没有。”又说:“最喜欢屹哥。”   栾屹说好,等乌白靠近了一把抱着乌白到身上,乌白很小心,甚至是以防被栾屹发现身体违背主人意愿地抗拒了下。   栾屹也不追问了,亲了下乌白嘴唇:“别动,一周没见了,让我亲会儿。”   乌白就消停了,任由着栾屹。   亲得重了,意识开始不受控制了,乌白迷迷惑惑地将手交给栾屹,栾屹一手揽着乌白腰,一手与他交握。   栾屹也顺势看清了乌白想要隐藏的东西。   在他左手中指上,有一行纹身,纹身应该是新纹不久,周围泛着红。   纯黑色,两个字母,简洁但不简单。   -LY   栾屹与他交扣的中指抬起,摸索着乌白纹身所在手指的指腹,发出一声轻叹:“乌白,我该说你什么好。”   乌白愣了愣,在接吻的间隙里抬起头,对上栾屹视线,后知后觉栾屹发现了自己的回礼。   乌白表情很懵很呆,栾屹却带着点凝重。   你这样不就是把自己后路断了吗。   哪怕以后真的因某些预料不及的意外分开了,即便洗去也会留有痕迹。    第173章   栾屹不像是开心的样子,乌白等了几秒就受不住了,更近地贴近栾屹,惴惴等待一个回答:“屹哥……你是不喜欢吗?”   “没有。”栾屹抬起乌白手指在嘴边,带着珍重吻了一下:“不要总是想东想西,说了喜欢你那就是喜欢你以及你所带来的一切。”   我只是担心,担心你一天不喜欢我了,该怎么办。   但乌白已经将下巴搭在栾屹肩膀上了,没有看过栾屹难得泄露情绪的眼睛,于是栾屹只好不再想了抱着乌白陪他温存一会儿。   容璲生日宴栾屹不能缺席太久,乌白也知道,抱了三分钟左右就很自然地从栾屹身上下来。   栾屹帮乌白理好弄歪的领子,亲了亲乌白说:“晚上等我。”   乌白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说:“好。”   从休息室出去栾屹正目送乌白离开,撞上周坚白和肖献,栾屹回国挺长时间,但一直没和他们聚过,这会儿毫不意外收到这两人全方位三百六十度谴责,就没再腾出机会看乌白。   这场晚宴明面上是为庆祝容璲二十岁生日,实则是容家老爷子带容璲认认人,容家虽不比栾家底蕴丰富,但也算上名门望族,不说主动结交的光是主动凑上就不计其数,一晚上下来容璲也是劳心费神。   幸好切完生日蛋糕后交响乐队的表演也都开始,众人都在进行互动游戏和抽奖活动,容璲也得以脱身。   容璲在场中搜寻一圈,在边缘找到乌白。   一块来的好友沉迷抽奖游戏,只有乌白突兀地站在一处沉溺美食。   容璲笑了笑,朝乌白走近,彼时乌白正叉着叉子吃蛋糕,容璲轻而易举瞄见乌白手指上的纹身。   这两个英文字母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人名,与乌白走近的也只有一个栾屹。   啧,尽管容璲再得知栾屹身份后就已经放弃,但毕竟是曾经追过的人,或多或少有几分不爽:“乌白,你就这么喜欢吗。”   乌白看了容璲一眼,没回应自顾换了话题:“以前海鉴的资料多谢你。”   事到如今容璲也知道乌白托他打听海鉴的原,自嘲一笑真是成了工具人,正想再说些什么,忽然听见一声。   “乌白。”   乌白和容璲齐刷刷转过身,就看见从远处走来的栾屹。   乌白脚步轻快地走过去,声音透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依赖:“屹哥。”   栾屹嗯了声,然后对容璲点了一下头当做打招呼,之后带着乌白离开。   生日宴结束得差不多了,栾屹直接带乌白出了宴厅,乌白静静跟在栾屹身边说:“屹哥,你找我是有事吗?”   栾屹看了乌白一眼,不是很想说:“海鉴那面出了点问题,我明天需要去处理一下。”   刚在容璲切蛋糕时Daisy给他来了电话,简单说明了下情况,原本与海鉴协定好的供应链出现了问题,外加海鉴树大招风,不少企业参与竞争。   乌白愣了愣,继而眼神空洞地看向栾屹。   栾屹这回吸取教训了,很快地说:“一周就回来了。”随即不等乌白反应过来咬上乌白嘴唇。   栾屹车停在酒店后院,又在边缘位置,有树影做遮挡,一时之间也没什么人出来。   乌白还是不安的,害怕的,但很快就在栾屹强势动作中丢盔弃甲,溃不成声。   后腰抵在车门声,乌白牢牢攥着栾屹衣服,像是生怕栾屹消失不见,明明嘴唇已经磨得通红充血了仍在惨兮兮地哀求,止不住一般:“屹哥再陪陪我再亲亲我好不好,求求你了。”   栾屹只好再次亲上次。   乌白像是融入栾屹骨髓,寄生在栾屹身体,无时无刻不再从栾屹身上汲取养分,通过抚摸、拥抱、接吻等种种方式。   这里虽然僻静但到底不是亲昵的好地方,栾屹控制着乌白身体与他换了个位置单手拉开车门,正要带乌白上车,忽然听见从远处传来的一声。   “乌白……”   是容璲的声音。   按在车门上的手松懈了,栾屹捏着乌白后脖颈叫人离自己更近,随即掀起眼眸,平直深刻的视线看向容璲。   容璲脚下陡然一停。   但下一刻就见栾屹就扣着乌白腰身进了车门,只留下映着月光的车窗。   栾屹今晚开了辆SUV ,车内宽阔,乌白微微弓着身在栾屹身上平复呼吸。   乌白呼吸声还没平稳下来去,就嘴唇又擦着栾屹脖颈摸索过去,然而栾屹不为所动拎着乌白脖颈就让人抬起头。   乌白现在被栾屹看一眼就不行了,汗毛都立起来了,像只猫被人捏住了命门,眼眶烧得通红:“屹哥再给我一点好不好。”   栾屹蹙眉看乌白,笑道:“上瘾了?”   乌白摇头又点头,横冲直撞地撞上栾屹嘴唇。   栾屹揉揉乌白脖子,默许了乌白动作。   晚上时栾屹没回栾家主宅,与乌白一同回了北苑,也许是他要去国外对乌白刺激太大,也可能是乌白本身就需要用接吻的方式浇花灌溉,一晚上亲了不知道多少次。   即便是在接吻嘴唇相贴的途中,乌白也像是不知疲惫那般,一会儿含含糊糊地叫屹哥,一会儿断断续续地说再近一点再近一点碰碰我之类的话。   明明没力气了也不愿放过栾屹,要么是栾屹抱着他、坐在栾屹身上,要么是靠在能支撑身体的地方……   到最后嘴唇都麻得不成样子乌白才睡着。   栾屹坐在床头,看向因接吻过多而眼眶、鼻尖、嘴唇都是红色的乌白,满是无奈地一笑:“总算是消停了。”   说罢栾屹将乌白抱在怀里关上灯。   栾屹买得是下午飞机票,正巧明天是周三公休,栾屹本来计划着带乌白出去玩玩,但乌白貌似不不愿意,请了 第二节水课的假后就又开始一声不吭黏着栾屹。   于是原定的外出计划只能搁置,陪乌白在家里,栾屹将其中一间卧室改成了影音室,找出部影碟陪乌白看电影。   但乌白心思完全不在电影上,只看着他,搞得栾屹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所幸放弃了,看就看吧。   下午三点的飞机到国外已经是11小时以后,先前在飞机上睡了一觉到不算太疲惫,一下飞机就乘坐专车前往海鉴,并和乌白报了平安。   Daisy提前将资料资料发给他,栾屹直接召开了一场历时五小时会议。   明面上是供应链问题实则是海鉴树大招风,几家公司为了抢占市场份额进行价格操纵和低价营销,并且在地方保护主义政策下便肆无忌惮起来。   栾屹早就料到有这一天,不慌不忙地安排,一边联系新的供应商,一边收集证据移交给监管局。   等安排完全部已经是六个小时候后,栾屹揉揉太阳穴回了办公室,在方才的开会途中乌白给他来了消息,不过当时不允许他分心。   -好好休息。   -等你回来。   后面好跟着一个小狗探头的表情包。   海鉴当前的局面远称不上危机,只是事发突然打了Daisy措手不及,如今在栾屹有条不屡的应对之下逐渐缓过来,唯独原定暂定的一周回国需要缓一缓。   栾屹计划留在海鉴再观察一下事后情况,以及具体商讨下有关恒鉴科技的合作项目。   回酒店的当天晚上栾屹和乌白打视频说了这事,国内国外有12小时差,栾屹是晚上九点,乌白正值白天。   乌白戳着屏幕有点沮丧:“那屹哥什么时候回来啊。”   “估计还得一周。”   乌白兴致不高地哦了声。   栾屹想了想说:“等我回国给你带礼物。”   乌白摇摇头,手臂枕在脑袋下面,有点犹豫,但还是没按捺住好奇心:“屹哥你有没有想我啊。”   栾屹不擅长表达情感,并非是难以启齿,而是没有需要他坦诚直白的对象,家人清楚、朋友也清楚,但乌白不一样,乌白需要,所以栾屹给予肯定道:“有。”   乌白瞬间就笑了,先前的萎靡被阳光取代,兴致勃勃地说:“我也有,超级想。”   栾屹就也跟着笑了说:“我知道。”   与乌白聊了几句,乌白就因为一会儿还有节课挂了电话。   栾屹手指擦过手机屏幕,考虑起送乌白什么礼物好。   一转眼三天又过去,期间局面终于稳定下来,这段时间公司员工一直加班,栾屹自掏腰包请了全公司员工吃饭。   栾屹虽然是疏离的长相,但不难相处,都经历过接近十天不眠不休的加班不自觉产生种惺惺相惜的队友情,吃饭喝酒聊天也就没有了顾忌,一路说说笑笑。   事情解决得差不多了,栾屹准备再待两天确保局势稳定下来就离开,栾屹酒量算不得好,陪他们喝了两杯后就找借口说不行了。   Daisy是女中豪杰,打趣起栾屹毫不手软。   栾屹只笑笑,什么都不说。   饭吃到一半手机来了电话,栾屹去外面接了电话。   “屹哥屹哥!你住的酒店叫什么名字!”   乌白像春日麻雀叽叽喳喳的声音闯了进来,一下消散了栾屹几杯酒下肚的微醺。   栾屹怔了两秒钟:“你来了?”   “是啊。你不是想我了吗屹哥。”乌白在电话里说。   栾屹是想乌白了没错,但也没料到乌白有如此行动力,在微信上发过酒店名,“我就住在这,一会儿我和酒店前台打声招呼,你直接报我名就行,他们会领你进去。”   乌白嗯嗯嗯地点头,又不放心地问:“屹哥你不会怪我自作主张吧?”   栾屹揉了一下太阳穴:“别瞎想,你千里迢迢跑到这来我为什么要怪我,我难道不应该是心疼你人生地不熟。”   乌白哦了声,不说话了。   栾屹嘴角勾起一丝全是纵容的笑:“我大约半个点就回去了,困了就先睡会儿。”   挂了电话后栾屹与Daisy打过声招呼,先行离开。   叫了代驾一路红绿灯,车停在酒店楼下,栾屹打开车门下车,就听见一声饱满情绪的盎然声。   “屹哥!”   栾屹转回头,看见乌白穿着白色卫衣牛仔裤朝他跑过来,额发碎发吹得乱,却笑得明媚。   乌白轻快跳到栾屹身上,眼睛亮亮的,都是栾屹:“惊喜吗!”   栾屹没有回答。   很难描述在看见乌白义无反顾朝他跑过来时那一秒的感受,像是有人接住从高山峡谷跳下来的他,但又不仅仅怎么简单,其中还伴随着眨眼与心脏振动的频率,指尖流动的凛冽风声以及俯瞰而过的山川湖海。   也让他发现他对乌白不仅仅是喜欢这么简单。   乌白就更开心了,从栾屹身上下来。   栾屹牵着乌白的手和他一同上楼,抱着乌白亲他:“饿不饿,困不困?”   乌白说:“不饿,不困,超级兴奋。”   栾屹说:“十小时飞机骗鬼呢。”   乌白就趴在栾屹肩上偷偷笑了,是很开心轻松的样子:“真的真的,信我信我。”   栾屹不信乌白的说辞,亲亲乌白叫服务员送餐上楼。   餐送得快,栾屹事先吃过就坐在一旁陪乌白,乌白很兴奋,拉着栾屹说个不听,一顿饭吃了半个多点才吃完。   吃过饭栾屹摸摸乌白脑袋叫人去洗澡睡觉,乌白不愿意拉着栾屹求情,说自己不困不累,又说自己还想亲亲。   时间长了,栾屹也学会了钓鱼执法:“等你睡醒觉就亲亲。”   乌白一听立马拿着换洗衣物去了卫生间,出来、钻进被子里、闭眼一气呵成半点不耽误。   栾屹就又被训练有素的乌白逗笑了。   尽管乌白嘴上说着不困,但才躺床上五分钟就睡着了,闭眼的样子很安静乖巧,看得栾屹不自觉陷进去一角,拨开乌白碎发在额头落下一吻,声音很清,情绪很重:“辛苦。”   乌白先前在飞机上睡过觉,因此不到三小时就醒了,彼时栾屹正和夏玉成通着话,海鉴与夏玉成与合作,夏玉成放心不下打探着消息。   乌白养足了精神,踩着拖鞋走到栾屹身后,抱着栾屹后腰很依赖地叫:“屹哥。”   栾屹话一顿:“我这有点事,一会儿说。”随即挂了电话,转过身。   乌白眼睛眨也不眨地看他,很熟能生巧地撒娇:“屹哥你答应过我的。”   栾屹什么都没说,拨着乌白下巴吻了过来。   明明才从床上下来不久一眨眼就又回到了床头。   乌白睁开眼睛,扫见栾屹解开两枚扣子的衬衫,很直白大胆地盯起栾屹,偏偏眼里又带有明显反差的不好意思。   栾屹动作停了,一敲乌白脑袋:“看什么?”   乌白摇头,一扫栾屹身下口不择言道:“屹哥你终于要和我做了。”   栾屹:“……”   栾屹眉梢动了一下:“你很期待?”   “嗯。”乌白不觉哪里有问题:“你每次亲我都在想。”   栾屹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地笑了声,吻过乌白手指上LY两个字母的纹身,帮助乌白把手搭在肩膀,声音极低地落在乌白耳边:“那你现在可以不用期待了。”   很自然地水到渠成。   与栾屹融为一体的感觉让乌白快乐、幸福、沉溺……   带有串珠的手腕冰凉,手掌却温热,过于强烈的反常使乌白时常觉得自己要遭受不住,支撑不住,但每每此时栾屹都会帮助他。   或支撑,或依靠。   为表示感谢,乌白就会用一种很轻的声音叫屹哥。   一段一段的,好听得过分。   栾屹也用亲吻乌白身上各个角落作为回应。   ……   晨间的阳光清新柔和,乌白睁开一条眼缝不等有下步动作栾屹先揉了揉他头发说:“时间还早,再睡一会儿。”   于是乌白两眼一闭就又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不知道今夕是何夕了,看着墙壁、天花板缓了缓,跑丢的记忆找回来了。   “醒了。”   乌白抬起头看见站在卧室门口的栾屹。   栾屹已经脱下昨晚的黑色衬衫,换上一件休闲T恤,神情愉悦又放松地朝他走过来,像是做过许多遍一样亲吻他额头:“感觉怎么样。”   随着栾屹俯身,乌白从领口看见栾屹锁骨上众多痕迹,眼睛飞快眨了一下感受到身后传来的清凉就知道栾屹事后给他上过药了。   身上的衣服也都换过,是柔软的长袖睡衣,干燥清爽,巨大的满足感充斥着全身,乌白用一种故意埋怨的口吻说:“屹哥你好凶。”然后昂起头要去亲栾屹。   栾屹不捉痕迹地避开。   乌白一懵。   不等乌白思考出所以然,栾屹忽然抓着他脖颈狠狠亲了一下,他亲得快,撤离得很快。   乌白就更懵了,然后就听栾屹好整以暇地说:“你不就喜欢这样的吗?”   乌白瞬间不说话了,耳朵爆红地钻进被子里。   栾屹看着被乌白落在外面的漆黑脑瓜顶,继续逗:“最好是捆住你腰喘不上气那种亲法。”   乌白听出了栾屹话里的打趣意味,没办法地再次钻出来,可怜兮兮求饶:“屹哥。”   栾屹就不逗了。    第174章   左右乌白请了假,耽误课程栾屹也能给补上,两人就在国外待了两天才回国,这两天乌白时时刻刻与栾屹黏在一块。   可能是发生了关系,栾屹能感受到乌白对他的信任与依赖更上一层楼,有时候栾屹在工作,乌白无事可做就喜欢一眨不眨盯着栾屹,一问又什么都不说,只会笑嘻嘻地凑上去亲亲栾屹,像个猫主人。   两人回国后乌白的焦虑也彻底消除了, 整个人都被从窗户射/进飞机的阳光填满,头发镀上层浅金色,在他的肩膀上睡得很熟。   满打满算栾屹在国外待了两周,接近半个月,晚上回了栾家本宅。   饭吃过饭栾琢宣布了一件大事,交到女朋友了。   罗晶晶很是不可置信,上下一顿扫描栾琢:“真的假的?”   栾琢很无语:“真的。”   之后的话题就围绕着栾琢恋爱进行,栾屹在一旁听了几句正要上楼,这话题十分莫名其妙地拐到他身上。   罗晶晶唉声叹气:“老大是有着落了,就差老二了,再有几个月你也三十了,怎么连个信都没有……”   嘘嘘哒哒说了一大堆,栾屹想找借口开溜或是转移话题,栾琢忽然不动声色地说:“不用管他……”   栾屹看了栾琢眼,栾琢是八风不动的样子。   罗晶晶一瞪眼,关注点很是清奇:“不管他管你,我也不愿说你,三十多四舍五入就是四十, 才交到女朋友很自豪啊……”   栾屹闷笑一声,栾琢无奈耸耸肩一声不吭地接受指责。   等栾屹上楼已经是半个小时后,期间乌白也给他来了微信。   -屹哥屹哥你明天有空吗?   -屹哥屹哥我明天能来找你吗?   栾屹回了一个好字,第二天下班后去了北苑,北苑生活用品、随身衣物全都备好,栾屹开门进入迎接他的就是扑面而来的吻。   栾屹先习惯成自然地浇花然后挽起袖子:“吃饭了吗?”   乌白摇头说没有,他根本连一秒都等不了,周五最后一节课打铃的那一秒就飞奔过来。   栾屹也就知道了原因,拍拍乌白叫人先下去他做饭,乌白却突然抓住栾屹衣服:“屹哥你会不会觉得我粘人。”   现在,栾屹已经不会再认为乌白这种透着浓浓斟酌与犹豫的话是在自我怀疑,这只是乌白另种形式的撒娇,需要他的肯定、赞同。   更是乌白独有且只对栾屹一人的撒娇。   于是栾屹只好按照乌白所想再亲亲他说:“喜欢你黏人。”   乌白笑了,松开了栾屹衣服下摆。   吃过晚饭栾屹帮乌白补习了下前几天落下的课程,但乌白心思貌似不在这,眼神飘忽地看栾屹,透着股热切。   明天周六乌白没课,栾屹只好先把课本放在一旁,开始浇花。   ……   从床上捞起软趴趴的乌白带人去沐浴,乌白已经半睡不睡了,带着潮湿水汽的脑袋抵着栾屹肩膀,任由栾屹帮他冲去身上的痕迹。   睡衣穿在身上,乌白重新躺回床上,也许是在国外那一次使他稍稍适应点,居然还能睁开一条眼缝,眯间栾屹捡起他内裤的动作。   乌白眼睛一下睁大了,身体的疲软和睡意全都消散得无影无踪。   乌白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第一次事后的内裤……他好像没有清洗,很自然地出现在他背包,很自然地带回宿舍,很自然地收进衣柜。   栾屹正要去卫生间余光见某人腾一下坐起身,是一副惊骇极了的样子:“怎么了?”   乌白视线落在栾屹手上,吞吞吐吐一番:“我……我上次的……”   栾屹这才知道乌白再说什么,嗯了声说:“是我。”   乌白整个人都不好了:“屹哥,我下回自己来就行。”   栾屹笑了一下,有点不理解明明已经是坦诚相待过的关系了为什么会害羞,而且平日里无论是索吻还是拥抱都很直白:“会滋生细菌,而且顺手。”   乌白不听了,就差穿着拖鞋跳下床去捂住栾屹嘴巴:“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行。”栾屹挺好说话地进了卫浴。   栾屹再次出来乌白还没睡,栾屹躺下去后尽管乌白耳朵上温度依旧却还是一如既往地靠在栾屹怀里。   栾屹最近去北苑的次数太多,哪怕罗晶晶神经再大条也意识到点不对,怀疑自家老二染上些陋习在外养了人,开始旁推侧敲。   栾屹当然听出罗晶晶的暗示,他不是没想过坦诚公布,栾家虽算得上句书香门第但并不迂腐,他只比较担心进展是否太快,乌白是否不适应。   于是栾屹只好与罗晶晶打太极,佯装听不懂,计划着找时间和乌白提一句。   但也不知道是时机不赶巧还是天公不作美,总之因为海鉴与恒鉴科技合作的事步入中期栾屹工作一下忙起来了,外加六月份也进入期末考试周,两人见面时间都骤减,更何况是谈论彼此之外的事情。   于是这一拖就拖到了暑假。   暑假放假的第一天栾鉴臣、罗晶晶与栾清就乘坐飞机去了国外,而栾琢则是在工作之余赶赴国外参加场经济论坛,没有一周回不来。   于是栾屹顺理成章住去了北苑,乌白暑假并不得清闲,忙着四处做家教,但对比从前好了许多,最起码不是全天无休。   在某一天休息日,乌白刚给一位初中生结束家教,栾屹计划着等下班带乌白出去玩会儿,放松放松,但栾琢给他来了微信,托栾屹将一份放在书房的文件远程传送给他。   彼时乌白正坐在休息室预习下学期课本,便和栾屹一同回了栾家本宅。   将文件远程传输过去,栾屹下楼就见乌白在客厅中央逗着小黑。   栾屹走过去叫了一声:“乌白。”   乌白视线立马移到他身上:“屹哥。”   栾屹嗯了声,看着乌白自始至终倒映着他的眼睛,似曾相识的场景再现,很没前后逻辑地说:“我确实挺迟钝的。”   “什么?”   栾屹坐到沙发揉一下小黑脑袋:“三年前的某一晚,我喝了酒,给你带了蓝莓口味的蛋糕,你要喂我,然后……栾琢回来了。”   乌白也想起来了,或者说与栾屹相处过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不会忘,很愉悦地弯弯眼睛关键词一抓就准:“屹哥,你居然还记得蛋糕是什么口味。”   栾屹愣了一下,放弃一般地叫:“乌白。”   “在呢!”乌白应完又好奇地问:“不过屹哥为什么要说自己迟钝。”   栾屹拨着乌白手指:“那一晚我哥提醒过我,你看我的眼神不对。”   乌白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嘀嘀咕咕地说:“那……屹哥你没信?”   栾屹不觉哪里有问题嗯了声:“只觉得你对我有依赖情有可原。”   大约是栾屹的“自以为是”有点好笑,乌白话匣子打开了,有点按捺不住:“在海岛时屹哥你对我说,你这次回国想要和我试一试,那……屹哥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栾屹说:“不清楚,只知道是登上飞机的那一刻发现自己并非没有牵挂。”   乌白哦了声,然后开始一系列等量代换:“也就是说三年前屹哥就已经再喜欢我了,如果……”他焦躁地舔舔嘴唇:“如果那个时候没有出国的意外,屹哥你会和我谈恋爱吗?”   栾屹蹙了蹙眉,一点浪漫细胞都没有:“在想什么,你那时候才17 。”   乌白不乐意了,他虽然没早恋过,但那时候班里有许多人在谈,不觉早恋有什么,于是推了一下栾屹,自己坐到沙发上,做出与那个夜晚一模一样的姿势:“屹哥。”   乌白很自然地向栾屹靠近,送出自己初吻:“现在是三年前17岁的我在亲你。”然后退开,露出狡黠的笑容,再一次靠近:“现在是三年后21岁的我在亲你。”   栾屹眯了一眼。   对乌白他总是出现预估偏差。   乌白仍在看他,像是在为自己送出17岁时的初吻感到开心,于是栾屹抓着乌白脖子亲了过去。   也许……他会与乌白早恋。   秒针滴滴答答地移动,阳光撒照在茶几,向内无限延伸,小黑更是尽职尽责地守在一帮,独自娱乐。   乌白也不知道是哪一句话刺激到了栾屹,除了平日做时栾屹会将他吻得喘不上气,栾屹大部分时间都是温和的,不显山露水的,但现在……乌白隐隐招架不住,且越发怀疑栾屹有要在这里来一次的架势,但乌白知道栾屹不会。   栾屹吻着乌白,按住乌白喉结,细细感受乌白持续上升的体温以及断断续续的吞咽动作。   从唇齿间泄露的水声自然,都沉溺于此,因此没人注意到不知何时响起的一声滴,只听到一声疑似重物落地声。   栾屹一下按住乌白脑袋到自己肩上,往日疏离的眉眼难掩锐利与防备地扫向门口玄关,看见是栾鉴臣、罗晶晶与栾清松了一口气,但乌白不安地动了一下用只有栾屹听见的声音叫屹哥,栾屹这口气就又提上去了。   罗晶晶被栾屹护食这一眼看得一疙瘩,尽管栾屹不足半秒就舒展开了。   栾清一脸尴尬,不知道该看哪里,至于栾鉴臣则是低沉着眉眼。   ……   事情闹到这一步栾屹心里叹息声不断,本打算好好与乌白说没成想直接撞上了,更没料到原定计划出游一月的三人会提前回国。   在和罗晶晶与栾鉴臣上楼前,栾屹将乌白托付给栾清,让人带进屋玩会儿,又告诉乌白不用担心才推开三楼书房。   乌白是谁不用栾屹做过多介绍,栾鉴臣与罗晶晶都认识,也就省去了这一步,但状况也没好上多少。   栾鉴臣努力压制着自己情绪:“什么时候开始的?三年前?异地?”   栾屹说:“没。”   栾鉴臣放下一半心,表情稍稍缓了些:“我还以为你饥不择食到连人未成年都不放过。”   栾屹:“……”   栾鉴臣又问:“谁主动的?”   “我。”栾屹说:“我先动的念头,先表得白,先追得人。”   栾鉴臣瞟了栾屹眼,眼不是眼,嘴不是嘴,反正是一脸牙疼。   “到哪步?”   栾屹没回答。   罗晶晶听不下去了,出来打圆场:“哎呀,是不是妈前段时间逼问你来着,妈这回不问了……”   栾屹深呼吸一口气,颇有些自暴自弃的意思:“该做的都做了,我提的,我要求的。”又转向罗晶晶:“不是因为这事,就是喜欢他。”   栾鉴臣直接黑成了锅底,“你说实话,是不是你威胁强迫人家。”   “没有……”   尽管在父母面前说着话有点……古怪或者说是在亲人面前才有的艰难,但栾屹有必要表达清楚、明白,他不希望父母误会,不希望乌白不安:“我是真的喜欢乌白,也只会喜欢乌白。”   栾鉴臣:“……”   这么多年了除了小时候不记事从栾屹口中听到过明确表达情感的喜欢二字,这还是 第一回,还不嫌腻歪地一下说了好几遍。   栾鉴臣缓着阵阵头疼,挥挥手眼不见心不烦:“滚滚滚。”   栾屹和罗晶晶一点头滚了。   情况比他预料得好太多,栾鉴臣与罗晶晶都没明确反对,只要没反对就是好的,至于其他的交给他就行。   从三楼下去走到栾清房间,栾清房间门没关,栾屹就看见两人坐在书桌前,栾清嘴里说个不停乌白倒是安静,像是将情绪都包裹在皮肉之下。   栾屹敲下门,走进去。   栾清直对栾屹眨眼,很有眼力见地起身离开,在路过栾屹身边时给他亲哥竖了一个大拇指。   门被栾清带上来,栾屹先给了乌白一个安抚的吻说:“别担心,你相处过的,知道我爸妈很好说话,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乌白点点头,栾屹说的他当然知道,但现在情况又不一样。   栾屹握住乌白手指:“相信我一回。”   乌白不相信自己但他相信栾屹,点头说:“好。”   将乌白送回北苑栾屹陪乌白待到天黑才回家,尽管知道栾鉴臣与罗晶晶不会如何,但栾屹还是尽可能地揽到自己身上,在得到默许后这股从中午就提在心里的一股气才算彻底松下。   事后罗晶晶从栾清那要来乌白微信,乌白很不知所措,只发了一条阿姨好,乌白正想截图问问栾屹这样说行不行,罗晶晶下条微信来了。   -栾屹对你好吗?   乌白愣了一下。   -好。   -超级好。   于是这事便有惊无险地算过去了。   后来栾琢从国外参加经济论坛回来,栾清把这事告诉了自家大哥,却发现自家大哥丝毫不惊讶,甚至是挑眉看了栾屹一眼,眼里明晃晃写着几个大字:我早就知道。   于是这火力拐到栾琢的知情不报上。   极度莫名其妙。   暑假过后正式开学,大二下课程比大二上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对比乌白来说简直要比大二上好上太多,因为栾屹可以光明正大地住在北苑。   幸福的日子总是过得快,一眨眼就是一年新年。   乌白唯一的亲人早已去世,栾屹不可能独留乌白在北苑,在给栾清做家教那一段时光罗晶晶也或多或少知道乌白家庭情况,就和栾屹提了这事。   栾屹没立马答应,先和乌白说了自己想法,喂了几粒定心丸完后才给罗晶晶肯定的答复。   罗晶晶与乌白断断续续联系着,虽然不多,但也不陌生,只是在新年的前一晚乌白仍是半夜从床上爬起来,睡不着觉坐在客厅,栾屹在乌白下床那一刻就睁眼了,从侧面抱住乌白:“如果还担心那我们今年就留在北苑。”   乌白不说话也没动作。   栾屹就知晓了乌白的隐喻,抱他回床说:“行,我知道了。”   新年当天栾屹与乌白一同回了栾家本宅,栾鉴臣与罗晶晶很自然地把乌白当做一家人,奈何乌白没有这种正常的家人相处经历,说话或动作间都显出一股别扭与笨拙。   但没人会放在心上。   新年夜在吃过饺子后栾鉴臣、罗晶晶和栾琢都送上了红包,厚厚得一叠。   乌白接过一个说一句谢谢,栾屹就站在沙发后搓起手指,最后没忍住揉了一下乌白脑袋,乌白回头看他,栾屹笑了笑。   罗晶晶将这一幕收尽眼底怼了怼栾鉴臣胳膊,栾鉴臣瞟了下没眼看地移走。   趁看电视的功夫栾屹给栾清发了条消息,栾清摸过手机看了眼,“小白老师,你要不要上楼和我一块打会儿游戏。”   乌白看栾屹,栾屹朝他一点头,乌白才跟栾清一块回了屋。   目送乌白上楼后栾屹在新年夜出了门,他没出去多久,一个半小时就回来了,这个点没人睡觉都在守岁,栾屹给乌白发过消息后,乌白在栾清的带领下从后院出来。   栾屹穿着黑色羊毛大衣站在距离乌白三米远的位置,新年夜的灯火落在栾屹脸上、肩上,恰到好处地照亮栾屹看他的眼睛。   是一双会长久注视乌白的眼睛。   乌白踩着清扫干净的路面朝他跑过去,在栾屹身前稳稳停下:“你做什么去了屹哥。”   栾屹抬起手整理好乌白外套帽子说:“我去给你拿新年礼物去了。”   乌白短暂怔愣了一下,有点高兴又有点懊丧:“可我没有给你准备。”   “没关系。”栾屹拨着乌白下颌。   栾屹手指带着才从外面带回的冰凉,乌白垂下眼握住栾屹双手想帮他暖暖,在低头时蓦然发现栾屹左手中指上与他如出一辙的痕迹。   乌白心跳停了一秒,攥过栾屹手指到眼前,目光深而用力,看清了,明确了,就是他所想的纹身,所想的两个字母。   -WB   乌白眨着难掩情绪的眼眶,内心酸软一片,这是他不敢奢求的,现如今栾屹竟然放在眼前,在这一秒似乎从前的一切全都无足轻重了。   乌白只能看见栾屹:“这是新年礼物吗?”   “不是。”栾屹说。   随着一声话落,冰冰凉凉的东西从栾屹掌心出发,顺着乌白指尖穿过皮肉之下的骨节抵达目的地,像血液一样,从此处为起点,自此流遍全身,有所归属。   乌白低下头,看清了映出他眼眶的晶莹。   栾屹重重抹着乌白眼角:“这才是。”   【叮! 】   【心动指数100%,HE+50%。 】   【HE指数已达100%】   【恭喜宿主大大达成欢天喜地HE大结局。 】   【新年快乐。 】    第175章   1.沉席言×谢羡予——三人行必有一人单身狗   沉席言与谢羡予在一起的事情没有刻意隐瞒,没必要,沉席言潇洒惯了,当年一声不响报了医学,将公司事情全交给了沉湛行,完全不把亲哥当人看。   至于谢羡予则是谢玮早早搬进了翠湖疗养院,即便发现也是鞭长莫及,有心无力。   沉席言谈起恋爱虽然不是腻歪那一挂,也是明目张胆,按理来说路星辰作为两人发小加死党怎么也该意识到不对,偏偏这人神经大条到无以复加,只每日在群里叫嚷诸如怎么感觉你们都在孤立我之类的话。   沉席言对此直接发出一声冷笑,路星辰脑袋被自己半夜饿晕吃了还是怎么样,边嘲讽边在睡觉时搂住谢羡予,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阿予,你猜路星辰这个家伙什么时候能发现咱俩关系。”   谢羡予也注意到了群消息,眉梢微微一动:“也许是下辈子。”   沉席言笑出了声,兴致也跟着一并来了:“打赌吗?”   “赌什么?”   “就赌路星辰什么时候能发现?”沉席言说:“我赌也许等咱俩孩子都有了路星辰才发现。”   谢羡予:“……”   谢羡予捏捏眉心:“赌注呢?”   “这还不简单。”沉席言笑嘻嘻地凑上去:“我赢了你任我为所欲为,同理,你赢了……”眼睛一眯,勾着谢羡予下巴亲了一下说:“那我任你为所欲为。”   谢羡予:“……”   谢羡予被亲得舒服了,说话透着股懒劲儿:“合着都是你占便意。”   “哪有啊。”沉席言戏贼多:“我可是服务意识一级棒。”   谢羡予:“……”   我信你个鬼。   所以赌注暂时成立:   路星辰什么时候才能发现沉席言与谢羡予的不正当男男关系。   谢羡予:下辈子。   沉席言:等有了孩子过上幸福的三口之家生活。   赌约扯得有点远,两人没报什么赢得希望,但是万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新年当天谢羡予回翠湖疗养院陪谢玮,沉席言也回沈家本宅,虽然沉席言不愿谢羡予在新年这个阖家团聚、幸福快乐的日子见谢玮,但终归是一个姓,沉席言也不能太霸道。   表明心意后沉席言就住在谢家,沉湛行与父母不是反应迟钝的人,怎么也该意识到了,但自家儿子没说,独自消化后也就这样了。   在吃过年夜饭后,路星辰给沉席言来了私信。   当年事情路星辰不知情,没沉席言了解的全面,但谢羡予与谢家老爷子关系一般在这个圈不是什么秘密。   -我现在正陪我爸妈看春晚,无聊透了,要不要一块去翠湖看阿予。   沉席言正有此意,但他怎么可能说,他可不想让路星辰这个大灯泡掺合进来。   -不用,阿予自尊心强好面子你也知道的,不如等明天约阿予出来玩。   -行吧。   沉席言目的达成地乐了声,穿上大衣拿上车钥匙出了门。   谢羡予好面子是没错,却并没有人会排斥温暖。   一路风驰电掣到翠湖,沉席言没进去,就停在疗养院雕花大门前。   深夜沉静如水,淡黄色的月光流淌,沉席言降下车窗站在车里看向疗养院主楼,这几年谢玮情况还算稳定,又是新年沉席言猜测不会睡太早。   沉席言决定等一个点给谢羡予发消息。   一小时过去,月色依旧,沉席言摸出手机给谢羡予发了消息。   这种闷不啃声在楼上等人的行为初高中时他会觉得很蠢,现在依旧觉得很蠢,但如果对方是谢羡予,那蠢就蠢吧,谁在乎。   从车上下来,沉席言靠在车前等待,谢羡予下来的很快,第一时间把沉席言手收进自己掌心暖手。   沉席言先是观察谢羡予一番,才道:“谢玮睡了?”   谢羡予点头,静静看着沉席言:“你怎么来了。”   “想来就来,哪有这么多理由。”   谢羡予蹙起了眉,像是不满意沉席言的回答。   沉席言如愿见到谢羡予丰富的变脸行为,笑了:“想见你。”   谢羡予眉心舒展了。   两人就站在车前,也不知道是是哪一个眼神不对,总是鼻子相贴了一下,然后带着一点点凉气的嘴唇碰在了一起。   另边的路星辰依旧放心不下决定还是去看看,阿予虽然习惯包裹情绪,但习惯包裹情绪不代表没有情绪。   于是他驱车来到翠湖,但是万没想到会撞见如此惊悚的一幕。   他的两个发小死党竟然在接吻!   天,路星辰疯了,发出一声疑似新年烟花炸开的应景爆鸣声:“啊——!”   沉席言与谢羡予纷纷被这叫声打断,同一时间顺着看过去,与一脸我一定是在做梦对没错就是在做梦的路星辰六目相对。   沉席言转头看谢羡予,眉梢饶有兴致一挑,眼里暗示很明显了:你输了。   谢羡予也学着沉席言样子挑眉:你也没赢,平局。   2.季暮商×江迎秋——宣示主权   距离季暮商与江迎秋在国外领证已过去三年有余,在这期间江迎秋成功完成了转型,虽说他本身也没走流量偶像派的路子,但终归是在电影这个更权威的圈里鉴定了一定地位。   都说福祸相依,对于新年夜江迎秋还要工作这事虽然不是祸,但也绝不是好消息,对此季暮商很无奈,但也尊重江迎秋工作,不会做过多干预。   等晚上陪父母吃过饭看过春晚季暮商就找借口上楼,摸出手机一看江迎秋已经给他来了微信。   -我工作忙完了,可以开视频嘛,我很想你。   季暮商笑了笑,指腹在那个“想”字上停了停,给江迎秋拨去了视频。   视频里,江迎秋很快出现在四四方方的手机屏幕里,三四年过去了,江迎秋眼睛的清澈依旧、剔透依旧,与从前没多大变化,甚至是更为明亮。   明明已经开了视频,却没有谁先说一句话,季暮商就任由江迎秋用那种如果我现在在你身边我一定立马抱上去的眼神看他,过了会儿才笑说:“还没看够?”   不知道是打视频之前喝了酒还是怎么,江迎秋眼睛有点红:“看不够哦。”   季暮商笑了:“补拍还需要几天?”   “一周。”江迎秋有点急切地舔舔嘴唇:“等我补拍结束了就和经纪人请假,请一个月。”   季暮商说好,顺便在脑中过了几个适合旅游的地点,正要问问江迎秋中意哪一个,不合时宜的门铃声突然响了。   江迎秋难得孩子气地出现点被人打扰的不悦,对季暮商说:“我先去开门。”   视频没关,手机就放在桌上,季暮商拿着手机站在窗前,正有一搭没一搭计划着旅游事宜,忽然听见几声不对。   “江哥,我这场戏有点拿不准,你能给我讲讲吗?”   “我可以进来吗?”   “我不会耽误多长时间。”   季暮商蹙了一下眉,不再想旅游的事了。   季暮商就是做这行的,没道理猜不透这人心思,但是他只是没料到居然有人会打江迎秋主意,只因他与江迎秋的关系这圈里的人皆是心照不宣。   季暮商音量加大了点,正考虑着要不要和这部片子制片人打声招呼,忽然就听见了他从没听过的江迎秋语调,总之冷冷的,不像是在面对他时的含糊劲儿。   “不好意思,我要休息了,也许你可以去找导演,我想导演为了补拍速度一定乐于助人。”   季暮商勾了勾唇。   关门声响了,江迎秋拿过手机眼神躲闪着,有点心虚地不看季暮商。   季暮商坐在床头,拿着手机命令道:“看我。”   江迎秋一点点将视线挪到季暮商身上,很着急地解释:“我和他没关系,而且我和他只有明天一场对手戏,我一遍就能过去,不会和他有过有接触的。”   季暮商说:“真厉害。”   江迎秋有点分辨不出季暮商这话是什么意思,揉揉脑袋:“没有很厉害。”   季暮商就觉挺逗着说:“三座影帝傍身还不厉害?我敢说你这话叫别人听了去要活活拉一波仇恨。”   江迎秋就又不说话了,抱着枕头看季暮商,像往常一样很殷切、热忱。   季暮商猜测今天是新年,即便是临时补拍追求速度剧组也吃了“团圆饭”,喝了酒,导致现在反应有带迟钝,也导致那人敢跑到江迎秋这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季暮商在那头说:“江迎秋。”   江迎秋在这头晕乎乎地回:“怎么了啊,季总?”   “没什么。”   季暮商一点屏幕:“我只是在想我是否该去宣示一下主权。”   3.程非悸×祁未满——同样的好运连连   又是一年新年夜。   程非悸提前准备好了包饺子材料,他厨艺不错也不排斥做饭,但当他从厨房出来,看见祁未满坐在沙发上,抱着喵喵,并咔咔嚼薯片,看着狗血八点档电视剧还是气不打一处来,也不管手沾没沾面粉在祁未满脸上就是一顿揉。   祁未满瞪时怒目而视,奶白色卫衣领口都沾上面粉。   程非悸早有准备,包着丰富压岁钱的红包点在祁未满下巴:“过来包饺子。”   祁未满立马好了,哦了声跳下沙发。   程非悸哼笑了声:“财迷啊。”   事实证明你千万不要指望一个舞枪弄棒的冷酷杀手会包饺子,祁未满不仅饺子包不好,还直帮倒忙,案板上沾有的面粉弄到了衣服、地板,徒添家务活。   在最后,祁未满又捏了一个四不像的饺子后,自暴自弃地认输了:“好难啊,程非悸。”   这是程非悸与祁未满度过的第二个新年,第一个新年末世才结束不久,两人在军部都有工作通宵加班,饺子也是煮得速冻水饺随便糊弄了顿,但如今不同,从前祁未满没体验过的,程非悸都想让祁未满拥有。   于是程非悸放慢了包饺子速度,耐心教学:“首先,饺子馅不要太多,这样的小勺一勺就够了,其次将饺子馅放到中央……”   程非悸正教学着,始终没得到祁未满嗯嗯哦哦声,抬头一看,祁未满正一眨不眨看得他,眼睛发光发亮。   程非悸直接气笑了:“敢情是我一个人在唱独角戏,这位学生能不能给老师点面子……”   话没有说完,祁未满直接发动大招:“程非悸,你好厉害哦。”   程非悸:“……”   程非悸一敲祁未满脑袋:“是你太笨。”   祁未满不说话了。   程非悸盯着祁未满,不知道想去哪了,十分阴谋论地拿自己带入祁未满:“你该不会是故意的吧,将包饺子这活推给我。”   祁未满一下收了崇拜眼神,瞪程非悸。   程非悸直接摆烂了:“别瞪人了,你这张脸一点杀伤力都没有,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卖萌呢。”   祁未满:“……”   祁未满暗戳戳地思考起提前结束假期,约程非悸到训练场的可能性。   祁未满心思太好猜,从17岁开始到现在就没对程非悸隐瞒过什么,程非悸翘着嘴角边包饺子,遥控器扔回给祁未满:“得了,看电视去吧。”   祁未满哦了声,看撒狗血电视剧去了。   算了,不和程非悸一般计较了。   祁未满十分大人有大量地抱起喵喵,脑袋抵在猫头上想。   饺子煮好了,程非悸又帮啥啥不会眼里还没活的祁未满调好酱汁,给祁未满夹了几个饺子:“请吧。”   祁未满坐在椅子上点头,第一口饺子咬下没咬断,低头看是一个坚硬的不明物体,很体贴地对程非悸说:“程非悸,饺子不要吃了,里面有脏东西。”   程非悸:“……”   祁未满见程非悸不答,扫了一眼程非悸肚子:“你要是饿我可以把我零食分给你。”   程非悸:“……”   程非悸服了,假模假样地垂眸一扫:“不是脏东西,是我包的硬币。”   祁未满没有经历过完整的新年,早年孤儿院入不敷出,不会整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后来无家可归只想着生活,再到后年的丧尸爆发末世来临为了生存锻炼一身本事,不是很懂程非悸为什么要这么做。   程非悸似乎是不打算解释,捏捏祁未满手指,学着祁未满说话的调调:“恭喜你哦,祁小满。”   祁未满很懵:“恭喜什么?”   程非悸送完祝福才说:“吃到硬币的人往后一年都会好运连连。”   “哦。”   祁未满很开心地跳下椅子,去客厅抽了一张纸巾。   程非悸就站在餐桌旁看着祁未满回来,用筷子夹出硬币,再一点点地擦干净,最后郑重地交到程非悸手中。   程非悸再一次地读懂了祁未满,垂眸看着这枚擦拭到反光的硬币,他听见祁未满用一种很骄傲很骄傲的语气说:“恭喜你哦,程非悸。”   4.齐涟×贺稹——玻璃种翡翠   齐涟入赘到艾格斯星的日子非常非常滋润,工作之余的娱乐活动非常非常多。   比如贿赂贿赂他那位总是不苟言笑的贺长官,看他露出平静之余的表情,再比如故意说些某种含义不明的话,看那位毒唯破防,再再比如说与那位力大如牛的贝拉掰腕子,输了再来,输了再再来。   但欢乐的日子总是如此短暂,一眨眼就到年末,各星球长官需要回主星述职,在外浪了一年的齐涟也得跟上,最重要的是他与贺稹都需要留在那位铁面无**处无情看他哪哪都不顺眼的齐姓审判长家中过年。   啊,好惨。   齐涟对此表现极度不愿,贺稹对此表示极度不解,然后在被齐涟以各种歪七扭八的理由从他身上讨得好处时,贺稹就懂了。   抵达主星后两人需按原计划兵分两路,齐涟回家,贺稹前往会议大厦,但是在下星舰那一瞬间齐涟戏瘾犯了:“哎,我真是太可怜了,一回来不仅要面对那位黑煞神,连最最亲爱的长官都要与我分道扬镳……”   贺稹听了会儿就受不了了,停下前往会议大厦脚步:“过来。”   “做什么?”齐涟不过瘾不罢休:“先说好,光天化日之下不要……”   贺稹忍无可忍,用实际行动堵住了齐涟这张指不定还会冒出什么不着边际话的嘴。   贺稹主动得快,撤离得也快,做完后立马跟着随守卫离开。   齐涟站原地意犹未尽地啧了声,摸了把嘴。   他的这位贺长官倒是始终如一,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齐涟得了便宜,心情愉悦地回了家,恨不得路边的狗就得交流一番:“爸,妈,我回来了。”   白茜:“回来好,回来好。”   齐肇远:“哼。”   齐涟明智地不和这人一般见识。   等贺稹从会议大厦回来后,齐涟先是和贺稹到主星溜达了圈才回家,回家后贺稹就被齐肇远叫去了书房。   齐涟对此并不担心,贺稹毕竟是贺稹。   当然主要是齐肇远现在对他完全是默许的态度,再说贺稹要长相又长相,要身材又身材,要能力有能力……估计都是些工作上的事。   事实和齐涟预料的也差不多,贺稹简单说了些齐涟也就没再问,和白茜打了声招呼又出了门。   主星是他从小生活到大的地方,如果没有当初的心理干预记忆封锁他本就是要带贺稹走,带贺稹到主星,这样也许……他与贺稹也算青梅竹马?   有点奇怪,这个假设……不过幸好一切都不晚。   一路上,大部分都是齐涟在介绍这里的一草一木,一街一巷,贺稹没有说太多的话,但他的视线从未离开过齐涟所提到的东西,只沉默而专注地看着。   还是那句话,他的长官眼睛会说话。   齐涟能读懂。   新年当天齐涟与贺稹才算着家没外出,在吃过年夜饭到了睡觉点,齐涟尾随贺稹进了一间房。   没什么可避讳的,当初齐肇远与白茜要没住一间房又怎么会有他。   门关上了,齐涟蹭着贺稹鼻尖亲了亲。   贺稹有点难耐地抵了一下齐涟脖子,顾忌着这里不比艾格斯星:“别闹。”   齐涟知道贺稹担心什么,举起手说:“好好好。”   两人在门口大眼瞪小眼会儿,贺稹又亲亲齐涟说:“回去你想怎么样都行。”   白给的便宜不占白不占,齐涟嗯嗯点头憋着坏水说:“那到时候就辛苦长官了。”   贺稹看着齐涟嗯了声往卧室走,但才走几步,手就被齐涟勾住了,他回头一看,直面撞上齐涟翡翠绿的眼眸。   然后那双在初遇,在用水泥砌成密不透风的小隔间里就吸引了他目光的眼睛弯了一下,再然后冰冰凉凉的东西圈住他手指。   低头一看,是枚戒指,上面镶嵌着颗同他在τ星拍卖到的如出一撤的宝石。   贺稹视线移到齐涟脸上:“什么?”   “看不出来吗?”齐涟声音轻佻,透着一股势在必得:“我爸在我某一年生日时拍搞来两颗玻璃种翡翠宝石,说是等我结婚时做成项链,都送给我未来对象。”   “所以很明显了……”齐涟话一停,本想说是新年礼物,但话到临头改了口:“是求婚啊,长官。”   5.商辂×施灼——三口黑猫之家   今年新年商辂和施灼都没回家,主要原因是施灼冲动之下踹了柜门,暂时无家可回,商辂倒是有家可回,但施灼不好意思和他一块回家去,于是商辂先斩后奏退了回家机票,与施灼一块留在校外出租屋。   施灼原本是不高兴的,但很快就被商辂新年夜不能不高兴不然会倒霉运的言辞唬住了,外加这人一根神经通大脑,很快就好了,甚至还十分嚣张地对商辂说:“我真的一点都不孤单,我有儿子,还有月亮。”   月亮就是之前去宠物店买来的小黑煤球,至于为什么叫月亮——商辂对施灼选猫时那串神神秘秘的意识嘀咕了句,好像魔法少女在说代表月亮消灭你,于是施灼当即拍案而起,就叫它月亮了!   神经病啊……   商辂说:“哦,那我走。”   施灼一下拉住商辂:“走什么走啊,现在走不安全。”   商辂问:“哪不安全?”   鬼知道哪里不安全的施灼说:“都不安全,哪都超级危险。”又火烧眉毛地推商辂往客厅走: “我这里最安全,你现在就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里……”   商辂任由施灼动作,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挑了一下唇。   两个都是厨艺半吊子,简言之做出的东西能吃,但过程不保证顺利,所以商辂牢牢跟着菜谱稳打稳扎,但施灼不是,他就是个炸药包,不仅炸自己,也炸别人。   商辂老老实实地将饺子皮切成圆形,一抬头就看见施灼用面粉蹭着月亮脸颊,一边蹭一边笑,就干些讨猫打的勾当,但月亮竟然出奇得配合。   商辂再次感叹施灼真是个神人。   不过为了今晚这顿饭着想,商辂还是忍着头疼劝施灼收手,但施灼先一步举着月亮凑到商辂面前,眼睛亮成了自己都不知道的星星:“商辂,你看,白猫。”   两只猫头都在自己眼前,商辂一下就放弃了,玩就玩吧:“太可爱了。”   施灼一下收了笑,看涂着面粉的月亮,啊了声:“好丑,商辂你什么审美。”   商辂:“……”   饺子皮好不容易修剪成商辂满意的圆形,开始包饺子,饺子都是月牙形,挺简单的,但施灼又又又开始了,不玩月亮了,改玩饺子,饺子包得奇形怪状,小狗小猫都有,在煮完饺子后施灼给商辂夹了一个小人形状的饺子。   商辂没多想咬了口,然后施灼又又又啊了声。   商辂整个人都不好了,下一秒就听施灼说:“商辂,你把你自己吃了。”   商辂:“……”   商辂半是无语半是无奈的笑了:“你幼不幼稚啊施灼。”   施灼偷笑:“你猜。”   猜个大头鬼的猜。   吃过饭两人坐在沙发上看春晚,施灼盘腿坐在沙发上点评:“今年的春晚好无聊啊。”   商辂嗯嗯点头说:“是啊是啊。”   还没你好玩。   春晚看到一半,施灼忽然回了卧室,商辂没在意,下一秒施灼拿着一个明显是装衣服的包装袋出来了,大大咧咧地把包装袋摊到商辂眼前:“送你的新年礼物。”   商辂看看包装袋又看看施灼,施灼忍不住催促:“快试试,我为你精挑细选的。”   商辂就又看看包装袋,黑漆漆的一团,还带毛,不知道是什么衣服,但施灼审美还不错就拿出来看了看。   然后……然后商辂呵呵哒,木着一张脸看施灼:“玩偶服?睡衣?”   施灼表现得很伤心,很难过:“不好看吗,我挑了好久。”   商辂气笑了,捏着施灼脸颊成O形:“别装。”   施灼一下就不装了,从商辂手下解救自己:“好吧好吧,是我自己想看你穿。”   这衣服是套小黑猫形状的连体睡衣,带尾巴带耳朵的那种,兜帽上有两个带有金色锁边的刺绣眼睛,瞧着倒和月亮一个模子刻出来。   “想看我穿?”   施灼点头。   商辂说:“我还想看你穿啊,施小猫。”   商辂这话带点咬牙的意思,但施灼就是很莫名其妙地有点不好意思,也不知道也因为这个称呼还是怎么,突然就扭捏了上,施灼默默唾弃完自己,开始死缠烂打:“就一次就一次……”   商辂不为所动。   “哎呀,你不要这么小气……”   “不,我就这么小气。”   “求求你了,辂哥。”   “叫哥没用。”   施灼眼一闭腿一登,视死如归:“大不了我陪你一起穿好了。”   商辂抬眸了。   话已经说出口了,施灼自暴自弃地说:“我买了两套。”   商辂哼笑出声了,很痛快:“你早说啊。”   施灼一阵嘀咕,估计都是些骂人的话吧,并且怀疑商辂早就知道他买了两套,在这里等他。   天知道商辂多冤。   但无论如何两人是换上了同款小黑猫连体睡衣,抱着月亮用手机拍了一张简易版全家福。   照片中月亮很乖,睁着圆溜溜的黑葡萄眼睛,施灼也难得没炸药桶上身,眉眼弯弯的样子很好看,至于商辂……则是很俗套地看施灼。   事后商辂都不忍直视这样的自己,但还是发到了朋友圈。   [月亮月亮]:甜甜甜!   [帅哥闻子]:这谁这谁,这不是我们灼哥和辂哥吗……   [项宝钏]:啧啧啧,瞧瞧施灼都给我们辂哥调/教成什么样了……   商辂眼不见心不烦不看自己朋友圈了,手机扔到一旁,拎着施灼尾巴问:“闹够了?”   施灼嗯了声,正怀疑商辂不会是要秋后算账吧,商辂突然提着他起来跨坐到商辂身上,月亮也被这动静吓得跳下沙发。   施灼手机都没来及合:“干什么?”   商辂说:“吸猫啊,宝贝。”   6.栾屹×乌白——是跟随你走过的路标啊   如今栾屹与乌白算是得到了栾鉴臣与罗晶晶认可,每一年都在栾家过,今年也不例外。   乌白已经大四,再有半年就该毕业了,栾屹也始终住在北苑,只偶尔有事时回栾家本宅,在新年前两天外出买东西路过治安小区。   知安小区那套房栾屹高中时期住过,乌白也同样住过,至今保留着不少乌白高中时期的课本,虽然也有人定期打扫,但终归没人住,栾屹就和乌白提了这事,要不要将这些书本搬去北苑。   乌白没反对说好,于是两人在新年的前一天开始搬书工程。   高中三年书本太多,曾经做过的试卷练习册乌白全没扔,栾屹也舍不得叫乌白扔掉,两人就这么一点一点往楼下搬。   搬到最后一层书架都是些小册子小本子,小东西不好搬,容易掉,最上面几本不小心滑倒床底,栾屹只好弯腰捡起,但很快他在床底发现一个纸箱,纸箱里都是些纸,挺厚的一沓,栾屹估计是试卷,就一并拿出来了。   等那沓东西暴露在阳光之下栾屹才发现这些东西并不是试卷,甚至是和试卷大相径庭,它们全都是从各种经济板块截取打印出来的文章。   文章很多,零碎且来,时间跨度又大,有的早已泛黄褪色,有的崭新如初,它们截然不同又具有共性,共性是栾屹,这些经济报道的主角都是栾屹。   从栾屹出国前到栾屹海外三年,无一例外,甚至是有些栾屹自己都忘记的报道乌白都有打印成册。   很难描绘情绪了,只知道手很重,纸业更重,翻看一页都困难,但乌白翻看了许多遍,有些字都磨掉了,边缘也卷边了。   就在栾屹不知道该如何时乌白送完一摞书从楼上上来了,并且一下就看见栾屹手中的东西,声音很轻地叫:“屹哥。”   栾屹嗯了一声,抬下这些一只手拿不住的纸业或文件夹说:“对不起啊,动了你的东西。”   “没关系的。”乌白对栾屹一向无原则:“我的东西你都可以看,都可以动。”   栾屹不知道该如何说,揉着乌白脑袋,看着他这双似乎在面对他时总是不知疲惫的眼睛说:“很辛苦吧。”   “辛苦?”乌白默默咀嚼这两个字:“屹哥为什么会觉得我辛苦。”   “不知道啊。”栾屹在乌白身上的破例越来越多,从遇见乌白起就在产生陌生情绪,自嘲地笑了声:“就……挺沉的。”   “沉我拿就好了。”乌白蹭着栾屹嘴唇说:“屹哥你不要觉得我辛苦,在所有人高三迷茫时,我就已经明晓我的目标,这些是跟随你走过的路标啊,我很幸福。”   栾屹就捏捏乌白手腕说好,将这份他遗失又重新被乌白寻回的记忆整理好说:“一并带走吧。”   乌白说:“都听屹哥的。”   新年当天在吃过年夜饭后全家出动发烟火,一飞冲天嘭嘭嘭的烟花放不了,只能玩些仙女棒过瘾。   栾鉴臣和栾琢都很有偶像包袱,冷酷地站在树下拍摄,美名其曰为记录。   至于乌白则是和栾清一块点燃仙女棒。   栾清的是五角星,乌白则是心形,点燃那一刻条件反射看栾屹。   在对上乌白映着星芒的眼睛,栾屹笑了笑。   乌白便像是突然定了心神,眉眼上的舒展愉悦更甚,重新和栾清一块玩。   等过了瘾,一家人往别墅内走,乌白被栾清拉着,走得有些快,在发现栾屹落后几部时故意放慢速度。   栾屹走近乌白,帮他带上帽子:“乌白,你不用跟随我。”   帽檐宽大完整包裹着乌白,他眼神温和而宁静,笑着说:“我知道。”   我知道,我知道你会一直在身后注视着我。    第176章   清晨的谢家本宅一片寂静,一片暖茸,沉席言正做着美梦,不知道能到了哪一处忽然从梦中惊醒。   “我靠!我靠!几点了!”   连发三声惊呼,沉席言眼睛困得睁不开一个劲儿地抓瞎摸手机。   谢羡予被沉席言沉这诈尸的动作吵得睡不下去,虽不知道明明是放假沉席言如此着急的原因但还是抬头看了眼床头电子闹钟:“才七点,再睡会儿。”   还好还好没睡过头。   “哦,才七点啊,我再——等会儿!靠——你谁?”沉席言一下就睁开了惺忪的双眼,再看见是谢羡予时一口气舒下去又猛提上:“阿予啊,原来是你,不过你怎么在我床上。”   谢羡予:“……”   大清早的搞什么啊。   谢羡予木着一张脸陪沉席言演戏:“不知道,可能是你强抢民男吧。”   沉席言:“……”   沉席言怀疑谢羡予被人调包了,上下一顿扫描,在瞄见谢羡予锁骨上不明的暧昧痕迹时确定了,他好兄弟谢羡予那可是把洁身自好刻进了骨子里,于是满不客气道:“你谁,你把我好兄弟谢羡予藏哪去了。”   谢羡予:“……”   谢羡予无语了, 瞥了沉席言眼, 正想问你到底演够了没, 却见沉席言没有半点演戏痕迹,全是真情实感, 眉心感到不对劲地蹙起, 手背探了一下沉席言额头温度:“没发烧啊,生病了吗。”   沉席言一下拿下谢羡予手腕:“有话就说,动手动脚成何体统。”   谢羡予一愣,带点试探:“我就是谢羡予啊。”   沉席言刚不过看个玩笑,这会儿玩笑过去也就勉强正形一点:“你这么这么好骗,我当然知道你是阿予,我现在比较好奇咱俩为什么在一张床上,而且……”他一瞄床头闹钟,作势要下床:“不和你说了,在不上学一会儿被老阎抓了都没好,尤其我前段时间和路星辰这家伙还被逮……”   越说越不对,越说越离谱,一个超级不可思议的联想渐渐浮现:“阿予,你……现在多大。”   沉席言不觉哪里不对,大马金刀地往床上一坐:“我,沉席言,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正值十七岁大好年华,懂?”   谢羡予:“……”   谢谢,他现在需要点根烟冷静冷静。   *   “……总之事情就是这样的。”   谢羡予三言两语将这几年发生的事白描了遍,就看沉席言一脸我该不会是还没睡醒的表情。   沉席言已经风化成一尊雕像了,抱有希望地挤出笑容求证:“阿予,你该不会是和路星辰那个家伙学坏了吧……这个玩笑可真不好玩啊……”   谢羡予不太开心地抿抿唇,眼睛倒映着沉席言,有点委屈:“没开玩笑。”   沉席言何时见过谢羡予这种表情,当即不敢说话了,也不敢动了,谁叫在谢羡予口中,未来的他竟然和自己知根知底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搞一块去了。   沉席言痛苦地抱住脑袋,仍是不见棺材不流泪,摸过手机,按了开关,输入17岁时手机秘密。   不出所料没开。   而另旁谢羡予抽出手机,习惯成自然地输入密码,还给沉席言。   目睹全程的沉席言脑袋更痛了,痛苦地抱住脑袋:“啊,我是有多饥不择食啊……”   竟然到了对好兄弟下手的程度啊,兔子都不吃窝边草的好不好。   谢羡予:“……”   谢羡予就更不开心了,捏着手机到沉席言眼下:“你的手机。”   沉席言抬头了,顺着谢羡予指尖移到谢羡予明显带点难过的脸上,宽慰的话脱口而出:“你别多想,我就是一时没转过弯,我……我……”   我个鸡毛啊,死嘴快说。   谢羡予:“嗯,我知道。”   沉席言:“真的。”   谢羡予:“嗯。”   沉席言:“……”   完蛋了,缩减成一个嗯字了,真是要了17岁沉席言少命啊。   就在沈席言不知道如何时,谢羡予已经将手机塞进沉席言怀里了,沉席言精准踩雷:“我手机密码是什么。”   “0913。”   沉席言哦了声:“有什么意义吗?”   谢羡予没说话,看了眼沉席言中指戒指,沉席言下意识低头看,瞬间和闪闪发光的戒指大眼瞪小眼。   快快来个人,还我纯洁无邪纤尘不染洁白如玉的兄弟情!   沉席言在风中摇晃了会儿,正准备再从手机中找找线索,肚子发出连续好几声地咕咕咕,就挺……尴尬的。   沉席言不好意思地一笑,正想给自己找台阶,谢羡予先熟练道:“先去洗脸,一会儿我做早餐。”   昨日两人都休假计划,沉席言入睡前还计划着过二人世界特意放了吴妈假期,然后眼一睁一闭就呵呵哒了。   沉席言看着谢羡予背影眨眨眼,揉揉眼,恍恍惚惚地进了卫生间。   *的,未来的自己日子竟过得如此滋润!   那可是谢羡予啊。   不苟言笑冷酷无情遗世独立的谢羡予啊。   沉席言脑袋撞撞镜子,能不能来个人拯救他啊。   事到如今只能既来之则安之,沉席言洗完漱下楼谢羡予已经做好早饭,沉席言调整好表情拉开椅子坐下,就看见边缘焦黑焦黑的煎蛋。   好吧,话说得有点早了。   沉席言无奈了:“打个商量术业有专攻,吴妈不在吗?”   谢羡予瞥了沉席言眼,没什么表情:“前一天晚上你放吴妈假了,说要自己起来做。”   KO。   沉席言含泪吃着早饭,两人面对面坐着,谢羡予倒是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但沉席言才17 ,再游刃有余也做不到谢羡予的八风不动,不是很敢看谢羡予。   谢羡予身上那件休闲T恤领口有点大,那些痕迹藏都藏不住,联想到现在与谢羡予不清不楚的关系,沉席言当然不会蠢到开口问谁弄的。   谢羡予皮肤白,衬得吻痕清晰,沉席言不由想起某次体育课来。   那次他与同班的几个男生刚打完球,正盛夏,额发汗珠滚落,沉席言带着护腕的手向后抄了把头发,就听一阵嬉笑声。   都是荷尔蒙正盛的高中生,沉席言虽没到在全校出名的程度,但长得出挑,成绩优异,学校荣誉墙通缉令各占半壁江山,来看球的女生不少。   体委笑着打趣他喜欢什么样的。   沉席言就一中二少年,笑说了句:“怎么也得长得和我一样好看,不然啊,我怕他自卑。”   谢羡予确实好看,又与他知根知底,俗套的说法就是青梅竹马,但……但是什么,沉席言一阵牙痛,想不出来。   稀里糊涂吃过饭沉席言瘫倒在沙发上,“一会儿什么安排?”   “不知道。”谢羡予说:“你让我把假期计划全权交给你。”   沉席言:“……”   沉席言揉揉太阳穴:“我刚才观察了一下我身体,不是我17岁的,估计是魂穿,哦,对,魂穿呢就是灵魂穿越。”   “所以?”   沉席言调侃道:“所以就是你可以不用默默计划带我去看医生,我怕被当成精神病。”   被戳中心事的谢羡予脸色一僵。   见谢羡予变了神色,沉席言莫名其妙地心情好了不少,如果忽略他现在与谢羡予不正当的男男关系一朝跳过高中那三年沉席言还是很愿意的。   沉席言打了个响指:“阿予,我大学读的什么专业。”   “临床医学。”   “医学啊。”沉席言摸着下巴点头说不愧是我,然后勾出手机准备找找线索,各个软件切换退出了遭,沉席言点开备忘录,置顶就是个“恋爱日记”。   说不上什么,沉席言偷鸡摸狗扫了谢羡予眼,见谢羡予已经带着电脑到客厅办公,不悦地撇撇嘴。   什么假期啊都是男人的鬼话。   到头来不还是陪工作。   沉席言整个青春期都用在犯中二病上,努力学习是为了将荣誉墙刷成连连看,打篮球是喜欢听进球声,学钢琴吉他格斗等更是为了在不经意间装把大的。   因此对这种冒着粉红泡泡的恋爱日记极度不屑。   不屑归不屑,还是点开了。   5.12   阿予出门忘了早安吻,记一笔。   5.14   阿予加班一小时让我独守空房,记一笔。   6.01   阿予没给我准备五一礼物,记一笔。   6.11   阿予中午忘吃午饭了,记一笔。   10.01   阿予需要还债了。   10.07   阿予还债了,清空^o^。   沉席言:“……”   什么东西,还卖萌,医不自医啊。   总之两人上午在各自忙碌中渡过,可能是早晨起得太早,沉席言没看多长时间手机困劲儿就来了。   等谢羡予查找完关于魂穿如何解决等科学或玄学的办法后,看见的就是沉席言躺在沙发午睡的样子。   沉席言睡觉的姿势表情和以前一模一,今天早上却没亲他,让他不太适应,考虑到这是17岁的沉席言就没轻举妄动,但现在他睡着了,只要小心一点,就不会被发现。   于是谢羡予关上电脑决定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慢慢俯下身体,沉席言宁静恬淡的面容一点点扩大,谢羡予一眨不眨看着,眼看就要抵达目的地,沉席言一下睁开了眼睛。   双目直直望进去,沉席言一下攥住谢羡予手腕,翻身将人扣在身上,“偷袭啊,阿予。”   谢羡予一动未动,像是不会反抗:“没有。”   沉席言笑了声,阳光映在鼻梁,碎发松散下来,透着股午休时的懒倦:“想亲我?”   谢羡予点头了。   这下愣住的人换成沉席言了。   天知道他就是仗着谢羡予脸皮薄借着两人关系不讲武德过个嘴瘾,可现在……能不能来个人告诉他,谢羡予现在都这么直白了吗?还是说两人惯是如此相处方式。   要知道在高中在从前想从谢羡予口中撬出一句真心话那真是得用尽十八般武艺。   沉席言如何弯弯绕绕谢羡予不知情,谢羡予只知道趁敌人不注意抢占先机,便不顾遏制抬起头在沈席言嘴唇亲了一下,见沉席言没反对得寸进尺地撬开沉席言牙关。   沉席言:“……”   事后沉席言抹了把嘴,左右都亲了就当被猫舔了口,就是这猫有点凶:“耍流氓啊。”   谢羡予心情愉悦地挑眉,什么都没说,但眼里明晃晃写着几个大字。   亲自己男朋友合情合理。   沉席言啧了声,心说完蛋,他居然被谢羡予给撩到了。   还我妈生直男。   不过这都不算什么,最难的当属晚上睡觉,虽然沉席言现在直男神经摇摇欲坠,但也没接受到同床共枕的地步。   沉席言直接和谢羡予说了,想睡客房,谢羡予迟疑一瞬,很快答应,引得沉席言看了又看。   尽管谢羡予很努力压制了,他仍能看出谢羡予不为人知的粘人属性,比如他在客厅谢羡予就在客厅办公,他去楼上谢羡予就搬着电脑尾随。   就挺有意思的。   灯光上了,沉席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如何都睡不着,总感觉少些东西,他知道是他这具身体在抗议。   沉席言愁得直叹气,就在他准备强制关机时门开了,漏进来一点光。   沉席言睁开一条眼缝又闭上,窸窸窣窣被褥摩擦声取代脚步声,谢羡予很自然地钻入被窝,很自然地半抱住沉席言,很自然地小声叫阿言。   凭借谢羡予的熟练程度,沉席言断定谢羡予做过十遍不止。   更有意思了。   沉席言在黑暗中不甚明显地勾了勾唇:“不是说我睡客房吗?”   谢羡予嗯了声,“你是睡在客房。”   这也行?   就在沈席言感叹不断时谢羡予又出声了:“而且……”   “而且什么?”沉席言心有点累,又有点满,总之涨涨的,不太舒服。   沉席言今晚没有给他晚安吻,从白天到晚上,已经两次了,谢羡予很不舒服,就又亲了亲沉席言,拨着沉席言手指碰自己锁骨:“而且不和你一起睡我会睡不着。”   沉席言:“……”   谢谢,他现在怀疑谢羡予在钓鱼执法。   虽然……他确实有被钓到。    第177章   魂穿这事一时半会解决不了,只能既来之则安之,沉席言半强制半自愿地搂着谢羡予睡了觉。   第二天醒来就是一副美颜暴击。   不仅如此谢羡予睡衣纽扣还在睡梦中解开了两枚,露出平直又凹陷的锁骨,如果不是清楚以谢羡予的生物钟这个点早醒了, 沉席言一定不会怀疑谢羡予。   可问题是谢羡予眼睫都轻轻颤抖了一下, 就挺……欲盖弥彰的。   到底是配合谢羡予呢,还是配合谢羡予呢,沉席言左右权衡了会儿抬起手帮他系上睡衣纽扣,放慢的声音里带点早起的生气:“我才17啊,阿予。”   言下之意现在对我下手好吗?   不出所料谢羡予眼睫又是一颤,碎发下的耳朵有点红。   沉席言突然就有点想笑。   按谢羡予的说法,他与谢羡予已经恋爱一年多,也该是老夫老妻的关系了,可现在脸皮怎么薄啊。   他没有好奇太久,谢羡予睁开了眼睛,默默和沈席言对视了眼,踩着拖鞋下床了。   只是背影透露着落荒而逃的意思。   沉席言在床上抱着枕头放声大笑了会儿,也不管谢羡予有没有心情再听他生活,张口就是:“按照现在的年龄算,你比我大,我是不是得管你叫一声哥啊。”   谢羡予脚下停了, 朝沉席言看过去, 是一副恭候的样子。   沉席言眉梢挑起一个饶有兴致的弧度,光脚下床,声音带有27岁的舒朗轻佻,又带有17岁的蓬勃朝气:“早啊,哥。”   谢羡予很幼稚地拿捏腔调嗯了声, 然后趁沉席言笑看他时在沈席言嘴唇上亲了一下,很快抽身:“早安吻。”   沉席言摸了一下嘴巴,想说些什么时谢羡予已经推开门,沉席言在原地品了会儿,最后啧了声。   太快了,没品出是个什么滋味。   等沉席言洗完漱看见的又是谢羡予在厨房忙碌的身影,赶紧走过去接过谢羡予手里的活,撵着谢羡予出去。   17岁的沉席言不会做饭,但这具身体肌肉记忆在,竟然没搞出什么炸厨房的动静。   吃过饭后沉席言照例摸出手机准备混吃等死,谢羡予忽然凑到他身边。   “怎么了?”沉席言摸摸脸:“有脏东西吗?”   谢羡予摇头,看沉席言的目光中带上点怜悯。   沉席言被看得直发怵,正想叫谢羡予收收眼神,忽然听他说:“你……明天就需要上班了。”   沉席言哦了声,完全不放在心上:“上就上,啊,不对——”他仍腾一下坐起身:“我什么都不会啊,难道去医院表演我和病人谁先死吗,对——我可以请假!”   谢羡予抿着唇,很不愿意打破沉席言的幻想:“你总不可能请一辈子假。”   沉席言勉强get到了谢羡予的意思:“所以……你有办法?”   谢羡予看了沉席言一眼,心虚地挪开目光:“我上网查了,无论是魂穿还是身穿都有个契机。”   沉席言懂了,打个响指:“我是昨天早上穿过来的,也就是说……那天晚上我做了什么?”   谢羡予一一数起沉席言当晚的行动轨迹:“亲我、吃晚饭、计划假期活动、亲我……”   沉席言听一半就停不下去了,敢情我有一大半时间都在和谢羡予接吻,嘴巴竟然没肿,还是说免疫了。   上午春光正好,客厅茶几铺着地毯,阳光在奶白色毛绒中跳跃,沉席言这才注意到谢羡予竟然直接坐在了地上,瞬间转移了注意力,拉着谢羡予手腕起来:“快起来啊,坐沙发上,一会儿腹部着凉导致胃疼怎么办。”   谢羡予有点开心地说没事,坐到沙发上说:“我胃病早就好了。”   “好了?”沉席言有点惊讶,又有点不信,谢羡予这毛病初中就有,一直到高中都没好。   “真的。”谢羡予舔舔嘴唇,光照到脸上,一片暖意:“没有骗你,阿言。”   沉席言没有说话,怔了会儿才回归话题:“肯定和接吻没关系,这个可以pass。”   “为什么?”   沉席言视线不由自主落在谢羡予嘴唇上:“咱俩都嗯嗯几回了,都没有变回去。”   谢羡予俯身亲了一下说:“那是因为都是我在主动,而那晚是你在主动。”   沉席言:“……”   敢情是在这里等他啊。   沉席言下上一顿扫描谢羡予,他好像一不小心发现他好兄弟不为人知的属性之钓系。   但……但什么,原谅他不太坚定,才一天他的直男属性就已经塌成了废墟,而且对象是谢羡予,他也不亏……对,但这并不代表他能接受自己弯了的事实啊。   挨得过分进了,谢羡予的体温透过薄薄一层家居服传进来,在心理或生理的作用下,温度扩大了不知道多少倍。   “阿言。”谢羡予又在叫他。   沉席言看向谢羡予,在谢羡予这种总是情绪鲜少的脸上捕捉到丝明晃晃的挑衅,这种反差就好比在高中时期的谢羡予既会在台上端庄肃穆地演讲,又会在的桌下动作轻巧地勾起他的手指。   真的很难有人不喜欢这样的谢羡予。   谁先动的手,也许只有鬼知道吧。   在嘴唇贴上的那一瞬间沉席言浑浑噩噩地想。   两人都没有闭眼就静静地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看着彼此,静静地呼吸交缠。   这具身体习惯性舔/抵谢羡予唇缝,谢羡予很顺从地打开,但沉席言不太行,正想匆匆结束谢羡予先伸进来了。   沉席言脑袋轰一下爆炸了,这他*的要是能忍沉席言都要怀疑自己不行了,什么都没说直接抢过主动权。   到最后分开时两人各做沙发一头,沉席言直愣愣地碰碰嘴唇。   他竟然竟然和谢羡予接吻了!   主动和被动一字之差天差地别啊。   事到如今纠结这些细节也不重要了,沉席言揉揉头发闷声道:“还是这样。”   谢羡予嗯了声,不说话了。   沉席言咳嗽了声,打破了这阵沉默:“阿予,你说我现在重新参加一遍高考读大学如何,但……”他摸摸自己脸:“27岁会不会年纪太大了……啊,我不是在说你。”   “我知道。”谢羡予凑近沉席言,很认真地说:“你不大,也才27岁,很年轻,很好看。”   沉席言一下就笑了,17岁的谢羡予有想过自己在未来的某一天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吗?   正琢磨着别墅门铃响了。   “谁啊。”沉席言胡乱问了句让谢羡予在沙发坐好,自己去开门。   门口这人染了一头粉毛,魂不守舍地站在门口,身边还跟着一个姜黄色行李箱。   沉席言勉强从这张在看见是他后立马变得嫉世愤俗的脸上认出这人是路星辰。   沉席言一阵牙痛,神经病啊,这人以前也没这么外显啊,跟个彩虹小马似的。   沉席言估摸了句:“有事吗?”   路星辰瞪了他一眼,大剌剌拉着行李箱走进,咔嚓一声打开行李箱,行李箱里东西单一得过分,满满当当一箱酒,白的洋的中的西的全都有。   “你有事?”沉席言摸不准状况。   提到这路星辰差点炸了:“沉席言啊沉席言,你居然还有本事问我有没有事,我说除夕夜那天你怎么不让我去找阿予,敢情是为了成全你……”   沉席言:“……”   路星辰还在说:“这几天我也想明白了,改变不了的事情就要虚心接受,不过我也算阿予半个娘家人,但要我同意呵呵你今个是别想跑了……”   沉席言看了谢羡予眼,二话不说走过去指着自己小声嘀咕:“你和’我’干什么了,搞得阿辰一副来者不善的样子?”   谢羡予瞥了沉席言眼没说话。   “……只要你今天能喝得过我,这桩婚事我就允了……”   沉席言:“……”   神经病吧这人,我和阿予婚事你掺合个屁,在这又舞又跳的,助兴啊。   但无论如何想沉席言仍是被赶鸭子上架按在了茶几旁。   路星辰捧着一堆分辨不出的酒堆在茶几上,几个空杯子全都倒满了酒,各种酒味全都散开直往鼻子里钻,刺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来吧。”   沉席言只觉自己受到挑衅,心说今天喝不过你我就是你孙子。   路星辰先喝了杯酒给自己开胃,然后二话不说直接开干:“……三星照,四季卷,五魁首啊,六六六……你输了,喝!”   沉席言愿赌服输,随便摸了杯喝光,“再来啊。”   谢羡予就在一旁默默看着,很无语也很无奈。   不知不觉热烘烘的酒气充满整个客厅,路星辰揽着沉席言喝着酒说:“你丫的知不知道你和阿予kiss那一幕给我造成多大冲击?”   沉席言没理这话,看谢羡予。   原来如此,原来是“他”惹出的麻烦,但为什么要自己收拾烂摊子。   来得真不巧。   沉席言不悦地撇撇嘴,一把推开路星辰。   17岁的沉席言酒量不算好,但这句身体的主人酒量很好。   路星辰倒过去又倒回来,大长腿毫不客气直愣愣往前一杵:“当初说好一块不入爱河,一转眼就双双把家还,留我一个人在岸边干看着,真不够意思。”   沉席言问:“那你想如何?”   路星辰嘿嘿一笑:“你身边有没有优质的,介绍介绍。”   “滚边去。”   胡喝海喝了不知道多少瓶,幸好路星辰选的酒度数都不算高,一路说说笑笑倒都没醉,路星辰按捺不住八卦之魂搓搓手:“话说你二位谁追得谁啊?什么时候开始的?”   沉席言顺着路星辰目光看谢羡予,谢羡予和他对视一眼,说:“他。”   沉席言:“……”   真的假的,你该不会仗着我没有记忆胡编乱造吧?   “我就知道!”路星辰一拍大腿。   你知道个屁。   干喝酒少点东西,路星辰摸出手机叫外卖,外卖到了开始新一轮,中间不定时穿插些游戏,一路胡闹到落日直把自己喝晕到单人沙发上。   易拉罐扔进垃圾桶发出一声嘭。   沉席言为自己的准头吹了声口哨:“厉害不?”   谢羡予不觉沉席言幼稚,很配合:“你最厉害。”   沉席言脑袋有点晕,路星辰拿的酒度数虽然低,又一大半进了路星辰自己肚子,但酒气熏人,捏了一下山根,然后凑到谢羡予身边喂了声:“阿予,真我追的你?”   谢羡予丝毫不慌张,“嗯,是你。”   沉席言笑了,眼角眉梢的笑意过了酒变得慵懒随性,像调/情:“证据呢?”   “要证据没有。”谢羡予说罢侧目将一个白色药片塞进沉席言嘴中,抵着他嘴唇说:“解酒的。”   沉席言拿下谢羡予手指,轻轻拔了一下谢羡予戴着戒指的手指:“有点苦啊,阿予。”   谢羡予没有说话,从茶几下挑出快奶糖,沉席言正要接过却见谢羡予拨开糖纸含住,随后另只手捧着他脸侧吻过去。   辛辣的酒味、苦涩的药味、腻人的甜味全都交代这一个吻中。   这一天接吻的次数确实很多,但嘴唇相贴的触感以及一并出现的心脏跳动和脉搏震动叫人上瘾。   简直是恨不得永远不分开。   沉席言靠在满是夕阳的沙发上,黑发碎发散着,镀着阳光,从橘黄到灿红渐变着,说不上是铺了满天的晚霞更夺目,还是染上颜色的沉席言更胜一筹。   这场景很熟悉,高中每次晚饭后篮球场路过沉席言都是如此。   他会隔着一层篮球网向他招手:“阿予,晚自习下课等我,我蹭个车。”   躁动难以克制,沉席言曾对他说没有人能拒绝他,他不信,沉席言也就不坚持,很顺理成章地改口,那就是所有人都有可能拒绝谢羡予,沉席言是例外。   谢羡予确定了,碰着沉席言同样带有戒指的手:“你喜不喜欢我,阿言?”   沉席言哼笑了声,手指抬起摩挲着谢羡予嘴唇,断断续续地说:“我怎么可能不喜欢你。”   你我从小一起长大,从出生那刻起就在左手摸右手,曾上房揭瓦,走街串巷,嬉笑怒骂,见过彼此最意气也最傻X岁月,是彼此生命中最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所有怎么可能不喜欢。   谢羡予满意笑了。   当天晚上两人把睡得半醒的路星辰叫醒安置在客卧,共同去了主卧开始亲亲,在亲亲后开始盖被子睡觉觉。   第二天早晨才醒嘴唇就传来一点钝痛,谢羡予睁开眼睛一看,是被沉席言咬了口。   沉席言看他的目光仍然很专注,但谢羡予知道这是27岁的沉席言。   谢羡予笑了下:“回来了。”   “是啊,回来了。”沉席言蹭了谢羡予下:“他碰你了吗?”   “谁?”   沉席言顶着头鸡窝逼视他:“你说谁?”   谢羡予就又笑了:“那也是你。”然后又问:“你碰他了吗?”   沉席言也跟着乐:“那也是你。”   谢羡予说:“不管。”   “真霸道。”沉席言熟练摸着谢羡予下巴说:“我给17岁的自己留了封信,叫他搞对象要趁早,所以……”   谢羡予明知故问:“所以什么?”   沉席言转身将谢羡予压在床上:“所以……就这上。”    第178章   “帮我查一个名为江迎秋的人, 以及他本月的行程。”   任务吩咐下去,季暮商重新看向四周,办公室崭新,桌面光滑如镜,倒映着桌面电脑、钢笔、笔记本等物品。   全部都是三年前的场景。   季暮商随意翻了翻桌面文件,又摸出手机看了眼当前时间,确定当前正是《喜日》上映两年后和韵趁热打铁推出多部质量口碑并重的现象级影片。   包括但不限于大众喜闻乐见的纯喜剧片、再次唤醒一代人追忆的武侠片、暴力血腥且烧脑的悬疑片……   成功由原本仅占三层的写字楼拥有了独立办公楼,和韵也由名不经传的小作坊成为业界标杆。   但……但现在有点难办。   这个时间江迎秋不仅喜欢上他了,还早已经签约了森耀。   森耀是不错, 但也局限于不错。   不会可以苛责员工,手下艺人也都有活动出席,但旗下艺人众多,很难各个方面都顾虑到,要想出头只能靠些日常那几秒或几分钟的镜头刷脸,然后静静等待机会。   当然如果有艺人受不了这种不知道多久才能结束的寒冬,想走捷径,森耀也会提供, 说白了都是你情我愿的事。   秘书办事效率高很快就送来一份文件, 季暮商简单翻了翻, 和他了解的大差不差。   江迎秋现在还没出头,只在网剧里演些男三男二之类的角色, 至于小成本电影也参演过一二, 但都是些背景板罢了。   他与森耀的老板不算熟,但都是一个圈的,在某些饭局上也点过头打过照面,季暮商思来想去还是吩咐秘书约一下森耀老板顾和森。   顾和森那面回得快,地点定在某家园林酒家。   顾和森也是早年创业一路打拼到如今地位,不难相处,随意聊了几句,季暮商便说起了正式,麻烦对方多照顾些江迎秋。   但顾和森这个时候商人本性就显露出来了:“我倒是还不知道我公司有江迎秋这位艺人,竟然让和韵的季总开口了。”   季暮商笑道:“之前出演过几次和韵的片子,印象还不错。”   没打听出自己想要的,顾和森也乐得卖季暮商一个人情:“行,没问题。”   事情谈得差不多顾和森因一会儿还有事先行离开。   这里雅间临窗正对园林,推开门出去就是假山池沼与亭台楼阁融为一体的园林。   清新草木吹进,季暮商正要起身离开忽然从景窗内瞥扫见一人。   那人站在一假山僻静处,捏着手机不知道在和人打电话,依稀可以从碎发垂散的间隙里瞥见那双似秋水的眼瞳,青涩又有点明媚,只是听说话的语气似乎有点烦躁。   没想到会在这见到三年前的江迎秋。   季暮商唇边多了一点笑。   推开雅间后门,江迎秋声音传进来。   “黄哥,我做不来的,这是我原则。”   “我能熬,我不怕浪费时间。”   “我谢谢黄哥对我条件的认可,所以我才相信我能出头……”   季暮商眉梢挑起一丝了然的弧度,原来如此。   之后的话有些听不清了,等江迎秋挂了电话季暮商才走出雅间。   这会儿江迎秋表情已经恢复如初,很平和很宁静。   “等一下。”季暮商叫住转身要走的江迎秋。   江迎秋转过身很明显地发愣。   季暮商一下就回想起《风筝》春喜时他自以为是的初见。   是一模一样的表情。   季暮商原本是计划着托顾和森照顾,但是他现在改变主意了,他的人放顾和森那算什么事。   森耀的合约确实是个问题,但一个经纪人手下艺人数不过来,季暮商大可以另外提供给江迎秋资源平台。   于是季暮商很直白地问:“江迎秋,你要不要跟着我?”   ……   江迎秋站在路边吹了许多的风,额头的薄汗终于吹干了,留下一层沁凉。   江迎秋浑浑噩噩地摸出手机给黄哥拨过去电话:“黄哥,你以后真的不用给我安排人了。”   黄哥正忙着交代手底下艺人注意事项,闻言嗤笑了声:“想通了啊,小江,我就说嘛以你的条件不出半年就能出头,非要自己嗷个三年五载做什……”   话远远没有说完,江迎秋先道:“不是。”   “不是?不是什么?”   江迎秋说:“我有人了。”   黄哥惊了,要知道他签江迎秋两年,只要江迎秋愿意早该火了:“你说什么!”   江迎秋说:“是和韵的季总,季暮商。”   黄哥沉默了会儿,蹙起眉心:“你确定是和韵的季总?没认错人,圈里的人谁不知道那位季总清高得紧,不屑于玩这一套?”   江迎秋听出了黄哥话里的嘲弄,但他没解释只说:“我不会认错人的,而且我还加了微信。”   黄哥就又沉默了,“既然真是那位季总,你就好好把握,小江别怪哥没告诉你,在这圈里什么都没有实实在在的火来得明白。”   江迎秋温度下去了点,嗓子有点紧:“我知道的,黄哥。”   电话挂断,身上温度彻底下去了,江迎秋退出通话界面点开微信,将季暮商微信设为置顶后满意地笑了。   从园林酒家离开后,季暮商看了几个目前和韵正在进行的项目。   江迎秋可塑性强,但现在还很青涩,他不希望一下就让江迎秋挑大梁,这样风言风语太多,他不想也不要。   翻思来想去季暮商要来了江迎秋经纪人黄哥的微信,通过黄哥将一个国民电影的本子发给了江迎秋,其中一个被时代裹挟的务工青年角色他想江迎秋会喜欢。   事实和季暮商料想的差不多,江迎秋第二天就给他发来了微信。   -谢谢季总。   又来了又来了,无论是现在过去还是未来江迎秋一直如此。   季暮商觉得自己有必要主动一点,毕竟他可希望战线拉得太长。   -所以要请我吃饭吗?   江迎秋回得很慢,五六秒后才发出一个好字。   吃饭地点就约在春喜,点得粤菜。   这顿饭吃得顺利,但可能是季暮商的错觉,他隐隐觉得三年前的江迎秋主动不少,竟然会给他递筷子、夹菜。   季暮商没多想,只当这个时间段的江迎秋比较外放。   江迎秋没有开车,季暮商提议送一程江迎秋很顺从地点头。   上车了,车行驶在路上,江迎秋扣安全带的手有点抖。   季暮商注意到了,便说:“你不要紧张。”   “我……我没有。”江迎秋咽了咽喉咙,看他。   来之前黄哥千叮万嘱他要照顾好金主,给他说了许多注意事项,但江迎秋没有参照物,更没有学习过也就不确定自己做的对不对。   季暮商笑了一下说:“行,你没有。”然后又问:“对了,你住哪里?”   江迎秋有点反应不及时地报了个地址。   车停在小区楼下,江迎秋像反应迟钝似的看了季暮商一眼才下车:“再见,季总。”   最近两人见面次数挺多,季暮商推荐的那部片子只确定了江迎秋,其余角色还在筛选中,江迎秋脑袋晕晕,有点不太明白季暮商为什么不碰自己。   他只能确定季暮商不反感自己,两人在微信上的相谈甚欢做不了假。   黄哥那面也在有意无意打听他与季暮商进度,季暮商在黄哥眼里就是个香饽饽,凡事只要开头后面的事就顺理成章,因此即便季暮商没有碰自己他也不希望季暮商有别人,每每此时只能囫囵了事。   某天才结束一场休闲综艺拍摄,江迎秋往公司走,路过办公室就听见黄哥远远地交代一个小明星交代注意事项。   “今晚的人不比别人,你可得好好把握,多余的话我也不说,总之拿出你的机灵劲儿,这几年和韵发展的多好不必多提……”   后面的话跟隔了层棉花似的蒙在耳朵外面,江迎秋脑袋发晕地听黄哥给交代这交代那,等小明星走了江迎秋才敲了办公室门问:“黄哥,今晚的人是和韵的谁?”   黄哥瞥了江迎秋眼说:“刚那人是夏一宁,我签半年了,给他过机会,但这人自视甚高,我也就没勉强,那就硬熬熬出头,但前些日子听到你和我说话,知道和韵的季总包了你,和韵的季总年轻多金,夏一宁就给我提了这事。”   江迎秋发愣地点头,然后抱有希望的问:“是……季总要求的吗?”   “哪能啊祖宗。”黄哥说:“枪打出头鸟,你是季总亲自选的,亲自选的和主动送上去哪能一样,是个合作伙伴要来人,说要送个礼,这礼要是成了就开了头,森耀也能挣那个合作商一个面。”   说到这江迎秋也懂了,这段日子季暮商对他太好了,介绍给他好本子、好班底,与他说笑,相约吃饭,甚至主动送他回家,但就是不碰他,心底的不甘和不安一点点往上涌:“我也想去。”   黄哥怀疑自己听错了:“祖宗啊,你去个啥啊。”   江迎秋不觉哪里有问题,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我……我知道季总喜欢什么样的,夏一宁……夏一宁他没经验。”   黄哥乐了,弹着烟灰:“你没发现那夏一宁和你长的有点像?”都是清爽干净的那一挂。   江迎秋焦躁地扣起手指:“黄哥,这次让我去吧。季总他从没主动要过人,一不小心触了眉头就得不偿失,我……正好我今晚探探口风。”   江迎秋说得确实在理,虽说送人是那合作商主意,但人毕竟是森耀的,搞不搞真会弄巧成拙,倒不如先让江迎秋试探一番再行动。   这样想着黄哥也就应允了:“我一会儿和夏一宁说然后把房卡给你。”   江迎秋笑着说好。   *   季暮商晚上的饭局喝了点酒,虽说和韵今年下半年已着手独立制作电影,但上半年某些项目还没完工,只能应酬着。   合作商是外地来的,不清楚季暮商不喜人陪的习惯,笑哈哈地递过张房卡:“可别说我不够意思。”   季暮商只喝了两杯,不多,就是酒气熏在身上过于难闻,而且现在还有合作没必要闹得难看,他接过房卡准备一会儿将人撵出去,自己洗个澡。   这样双方都有交代,对方也不至于他没进屋而等一晚上。   滴——   门开了,房间灯没开灯,是暗的,卡插/入卡槽,灯光填满了屋。   门关上,卧室里传来一点声,季暮商喂了声道:“你先出去,另开间房,钱我出。”   对方没出声更没下床,季暮商蹙起了眉:“我不需要。”   依旧没有一点声音,对方油盐不进季暮商也不愿浪费时间,正准备将这间房留给他自己出去另开间,终于出现细若蚊蚋一声。   “季……季总。”   即便声音隔着被子发闷季暮商也听出来了,他听过无数次这样的声音。   或郑重或轻松或呜咽……   江迎秋……   季暮商走过去,卧室开得柔光灯,暖融融地映在雪白的被子上,鼓起一小团。   手按在被子上,掀开一角,一个黑黝黝的脑袋探出来。   被子里氧气不足,他的脸颊有点红,但眼睛搁满了亮晶晶,看季暮商时在发光。   季暮商愣住了:“江迎秋,你怎么在这里。”   江迎秋有点开心季暮商不需要人,也有点羞窘自己接下来要做的,轻轻地摇了一下头。   季暮商温温和和地笑了,姿态亲昵又娴熟一点江迎秋额头:“你摇头做什么啊,我问你你怎么在这。”   江迎秋不说话,被子盖在身上,只露笔直的脖颈和莹白的肩头,一点点的向季暮商靠近,手指发抖地按在季暮商冰凉的坚硬的腰带上。   季暮商按住江迎秋手腕,阻拦他继续深入。   这场景这动作他很难不多想。   江迎秋很困惑,像是不理解季暮商此举的含义,但……联想到他从别处取来的经验,只好按捺住不解,羞涩偏又大胆地说:“季总,我能履行我本该的义务吗?”    第179章   季暮商只有一个疑问, 是他哪里表达的不明确?   季暮商单侧挑了一下眉,带上点逗弄的意思:“义务?”勾起江迎秋下巴,叫人直视他眼睛:“什么义务?”   江迎秋摸不准季暮商的意思,不知道是行还是不行,但他知道有些人喜欢这么玩,他听公司里其他人提前过,便故意含糊起:“让……季总开心愉悦的义务。”   季暮商笑意加深了许多, 落在江迎秋下巴的手慢慢摩挲起,在调成护眼模式的灯光下多了层玩味。   指腹沿着肩膀伸进被子里,这下不仅肩头是光滑的,整个后背都是如此,季暮商停顿了下:“没穿衣服?”   他的手很凉,触碰到江迎秋被子下的皮肤抖了细微的一下,才嗯了一小声。   季暮商拿出手道:“衣服在哪里?”   江迎秋愣住了, 不明白季暮商问他衣服在哪里的原因。   季暮商总是耐心很多:“说话啊。”   江迎秋垂着眸哦了声说:“卫浴。”   季暮商点头在江迎秋脑袋上揉了把说:“别动。”随后去卫浴拿出江迎秋换下的衣物。   衣物递到床头,季暮商才语速很慢地解释说:“我想你可能是误会你和我的关系了,江迎秋。我当初叫你跟我不是说要……你为我提供服务,而是叫你跟着我,我为你提供资源平台。”   一大段沉缓舒朗的话涌入江迎秋耳中,江迎秋嘴唇微张着愣住了,先是不可置信地看季暮商然后耳朵后知后觉因窘迫尴尬而滴血。   季暮商就静静看着江迎秋染上温度,不说一句解围的话,最后见江迎秋又要原地找个地缝消失的趋势,季暮商才道:“衣服换上,一会儿有话和你说。”   江迎秋呆愣着伸出手,按在叠得整齐的衣服上,手指僵硬着看季暮商。   季暮商视线由江迎秋手指到他本人, 道:“换吧。”   江迎秋手指瑟缩着搭在衣服边缘,被子盖在身上很明显地开口求饶:“季总。”   季暮商在江迎秋满是希冀的目光下勾唇笑了短暂一声,吐出又无情又冰凉的一字:“换。”   “我……”   “刚不是很大胆地叫嚣要为我服务,让我开心让我愉悦,现在是不想了吗?”   “没……也是想的。”   江迎秋闭着眼做心里建设,自己挖坑自己跳,睁开眼摸过衣服却见季暮商早已经背过身。   不知道是庆幸多一些还是遗憾多一些,江迎秋告诉自己现在不能想这么多,窸窸窣窣换好了衣物。   穿上最后一件蔽体的衣物,江迎秋沉下心说:“季总,我好了。”   季暮商转过身。   衣服全头全尾地穿上了,头发凌乱,脸颊眼尾也是红的……怎么瞧着好似真做了似的。   季暮商扫了眼堆出许多褶皱的床单和被子,命令道:“穿鞋,去客厅。”   季暮商说完先去饮水机给江迎秋到一杯水,江迎秋双手双脚局促地坐在沙发上。   “别紧张,喝点水,我又不吃人。”   江迎秋这回没扯什么我不紧张的鬼话,双手握着温水,飞快看了季暮商一眼被捉到后又飞快撤走。   季暮商总能被江迎秋逗笑,带着气息在他身边坐下道:“我本来没想这么早说的,但我担心你再一声不吭地把自己送到我面前,我也不是说你柳下惠,第一次拒绝,不代表第二次还会……”   “不用。”江迎秋很快打断他,在季暮商发出疑惑的气音后说:“季总你不用拒绝。”   季暮商啧了声,不是斥责的语气,反而透着点无奈:“你的关注点不要这么奇怪。”   “现在说这话很奇怪,毕竟才认识不久,但我还是想说,江迎秋,我叫你跟着我,为你提供资源平台不是要你为我提供服务,而是我想和你在一起。”   江迎秋完完全全地石化了,只有头还能动,用来扭头看季暮商。   季暮商拨了一下江迎秋下巴,然后侧身亲吻过去,嘴唇相贴着,只停留在表面,不过分深入。   意识一下倒退回初始状态,只有抖动的嘴唇再告诉他在与季暮商做的事情。   他在与季暮商接吻。   不是梦,不是幻觉。   下巴的触感,交融的体温都在告诉江迎秋,这是真实的。   离开时季暮商刮了着江迎秋下颌叫人回神:“给个机会,行或不行你说了算。”   江迎秋完全冲昏了头脑,脑袋一片浆糊,哪里还有思考的能力,但本能趋势着他应允:“……好。”   季暮商露出笑,即便明知江迎秋喜欢他,明知江迎秋会答应,但总有些东西心里想的和实际感受到的完全不同。   用江迎秋的话来说,那是一种能与所有人区别开来的情绪。   在被砸中脑袋后很多事都顾虑不到,只剩下经年累月养成的习惯,习惯性地洗漱,习惯性地上床,习惯性地闭眼。   最后晕眩感终于被代谢掉,留给江迎秋的只剩下他正与季暮商同床共枕的局面。   视觉与听觉此消彼长,江迎秋慢慢平稳好的呼吸因季暮商翻身的动作功亏一篑。   季暮商手臂伸过去,揽着江迎秋到怀里:“让我抱一会儿。”   江迎秋没动,身子很僵。   季暮商正犹豫着要不要再说些什么,江迎秋忽然就软了身子并且转过去把自己送上去。   江迎秋胆小与勇敢的接线永远让季暮商抓不透。   季暮商亲了亲江迎秋鼻尖:“谈恋爱的第一晚,感觉怎么样。”   江迎秋很答非所问地说:“我喜欢你。”   很久了。   季暮商说:“我知道。”   第二天是季暮商先醒,江迎秋昨晚半夜才睡着。江迎秋还有点不适应身份的转变季暮商不着急,来日方长。   季暮商上午还有工作,吃过早饭后不能久待,江迎秋也有活动,两人都不是顺路。   季暮商告诉过江迎秋有事没事都可以与他打电话后照例亲亲他,正要说再见察觉江迎秋眼神有点不对,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怎么,还有事想问我。”   江迎秋嗯了一小声,没隐瞒季暮商:“原本昨晚是……夏一宁要来。”   季暮商不认识什么夏一宁但也猜到是江迎秋同公司的艺人,“所以?”   江迎秋眼一睁一闭,带点自暴自弃的意思:“我说夏一宁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可以帮忙试探试探口风,就来了。”   季暮商一下就乐了:“我一会儿直接和你经纪人说你和我在谈恋爱,如果你不想让人知道,你知道说一个江迎秋就好,我的意思。”   江迎秋耳朵一下红了,断断续续地说:“没……愿意的。”   *   与季暮商谈恋爱的感觉很好,江迎秋偶尔也会惴惴不安,不是不安于季暮商是否喜欢他,而是他的剧本几乎都是季暮商精挑细选之下,在一定程度上规避了他会经历的许多。   但季暮商不觉得哪里有问题,他喜欢江迎秋,所以在江迎秋演艺这条路上不说掌声鲜花不断,最起码也不要无忧无恙。   人都有偏爱,这并非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更何况季暮商只是将本子发给江迎秋,江迎秋面试能否通过却不是他拍案定下。   江迎秋本就是努力而有天赋的人,在季暮商的保驾护航之下这条路只会更为顺遂,于是在三年后的又一个夜晚江迎秋成功收入第一项重量级奖项。   颁奖典礼结束后有不少人约江迎秋喝酒请吃饭,聚餐结束已是深夜,季暮商没喝酒江迎秋坐在副驾驶回家。   上车了,江迎秋凑过来,带着酒气的温热呼吸扑在季暮商耳边:“季总,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季暮商:“这么郑重?”   江迎秋重重点头,然后脑袋抵在季暮商肩膀一侧,就在季暮商以为江迎秋是睡着时起来了,眼神在酒精熏染下仍是片清明,唯独声音朦胧又含糊:“我喜欢你很久了。”   “我知道。”季暮商捧着江迎秋的脸颊:“为什么喜欢我?”   微凉的手指触碰脸颊的感觉舒服得过分,是天然的降温器,江迎秋唔了声握着季暮商手蹭了一下说:“不知道啊。”   “第一次见面就喜欢了。”   季暮商佯装好奇地问:“一点原因都没有吗?”   “可能有吧,也许是……”江迎秋语调上扬着,唇边的笑带点俏皮的意思:“季总太帅了,不仅帅还多金。”   “肤浅啊,江迎秋……”    第180章   距离程非悸由主城调任C城已有一年, 但他仍无法适应C城气候。   C城一年四季分明,昼夜温差也大,才十月份气温就已大幅度下降,衬衫外面需要再套上层外套。   程非悸作为康源项目主负责人熬到深更半夜是常有的事, 结束一天工作已经是晚上十点。   C城虽然经济发展水平低, 胜在空气洁净, 即便夜晚能见度依旧高, 从所里回小区要路过一段未改造的城中村。   城中村混乱又肮脏,一眼看过去都是扎堆的电线杠、晾衣杆以及重金求子的广告, 城中村一巷道里就是一座负偶顽抗多年迟迟没倒闭的高中。   每次路过这所除了乱只剩下乱的高中程非悸就知道快到家了。   当然除了这些静态的坐标外,也有不少动态坐标,比如每日必不可少的沿街抢劫或勒索……   “和你说话呢,你没听着,是哑巴还是聋子。”   “舌头没用就割了, 真jb的碍眼。”   “我也是有病和你一个老鼠墨迹个jb,有钱没钱,钱交上今天就算过。”   “……”   这样事在城中村是常态,每天都上演,城管警察都管不过来更何况程非悸一个外地人。   所以, 只要目不斜视就好。   但是程非悸扫了眼连未经污染的月亮都照不透的巷口蹙了蹙眉。   alp息素倾轧着,血腥与烟草混杂着香蕉、橘子,像是误入了什么不良商家建在下水道风口的烂水果加工厂,简直是被人生生掐住了胃部,恶心地令人作呕。   而且程非悸易感期要到了,本就相互排斥的生理本能更上一层楼,刺得他越加头疼。   被围堵那人明显是个beta,原谅程非悸不理解那群alpha跟个苍蝇药似的乱放信息素的意义在哪里。   “没钱!没钱你他*地给老子装个屁地装!”   “再说你有没有钱是你说了算!是你这条胳膊说了算。”   “你俩过来把他这人胳膊给我卸了!”   程非悸站在巷口,摸出手机找到段模拟警车的音频,正要按在播放上,一阵噼里叭啦地声音从里面传过来。   再然后程非悸被黑漆漆的一团给扑了个满面。   C城夜晚的月光足够程非悸看清这人。   头发乱成一团,脸颊鼻尖下巴更是脏兮兮像是才从垃圾桶里出来,不过眼睛倒是亮,不仅亮还圆。   一不小心撞到人,那人赶紧后退一步,但正是这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导致逃跑的速度慢上一步,被人从身后拎着领子拖回去。   对方五人人多势众,程非悸已经暴露在眼下不可能再按警报铃,这跟在别人家门口放鞭炮有什么区别。   程非悸不想管,脑袋晕得厉害,全是被这股劣质信息素味冲的,但如果不是他这个拦路石那位才从垃圾桶里跑出来的朋友没准真能跑跳,程非悸也就不得不管了。   程非悸一把按住余文瑞拎着那位垃圾桶领子的手说:“朋友信息素收一收,呛得人头疼。”   余文瑞瞥了程非悸眼,开始从头到脚地打量。   alpha之间的试探总是掩藏在平静之下的暗流涌动,等级压制下汗毛直立的本能是最有力的交流武器,在进行一番不见血腥的“友好试探”后余文瑞不动声色地收了信息素:“好说。”   烟草味源头没了,残留的信息素还在,程非悸未发一言地点头,视线移到祁未满身上:“还有,这人我认识,我先带走了。”   祁未满瞬间抬起眼睛。   余文瑞扫了眼祁未满,笑了声不露声色道:“哥们,玩笑开过了就没意思。”一踢祁未满小腿:“再说一个beta有什么用,又不能爽。”   程非悸生理性厌恶地蹙起眉心,伴随着太阳穴突突直跳无论是心理还是生理都不舒服,这会儿也不愿再多说废话,直接最有力地震慑手段。   alpha气势来得猛烈凌厉,没有任何缓冲,但又控制得服好,威压只局限在这一小块区域,不至于让他们支撑不住身形下跪,但又压制不住逃跑本能而冷汗直冒,所有人当中,只有祁未满一个beta幸免。   程非悸转向祁未满,声音发哑:“好了。”   眼脑袋更晕了,脖颈腺体的位置在升温中变得敏感,估计是那几股信息素刺激得易感期提前了,程非悸用暂存的理智收好信息素以免造成公共混乱转身离开。   alpha易感期时五官敏锐,即便身后那人有刻意放轻脚步踩过沙土的声音依旧清晰。   程非悸没理这声音继续往前走,但前方是条单路小区是C城下拨给他们这群所里研究院居住,不可能是顺路,停下脚步,回头,忍着易感期带来的烦躁:“跟着我做什么。”   他比程非悸矮一个头,程非悸饱受折磨的间隙里注意到这人瞪圆了本就很圆的眼睛,像受惊。   “问你话呢。”   “……”   程非悸克制着不耐揉揉太阳穴,他现在没心情说太多,爱跟就跟吧,左右他一个成年人难道还怕一个未成年不成。   就这样,对方一路跟着程非悸回了小区。   值班保安认识程非悸,直接放行,轮到祁未满就没那么好运了,拦在了外面。   对方跟在程非悸身后,保安拿不准主意:“程工,这位是……”   程非悸啧了声回头,对方站在门外,用他那双跟猫一样的眼睛看着,一眨不眨的,还溜圆,没什么表情也像在表示委屈。   好像程非悸不让他跟着触犯了天条。   “做个登记。”   保安推着笔和纸到祁未满眼前,祁未满依次在上面写下自己的信息。   祁未满。   未满,遗憾也。   程非悸浑浑噩噩地想,这个名字不太好。   乘坐电梯上楼,一梯一户的设计,程非悸给祁未满找了双拖鞋:“我不管你跟着我做什么,但我现在没力气管你,待够自己走。”   说罢径直进了卧室。   他并不担心祁未满会做什么,他没什么宝贵东西,唯一重视的就是研究资料成果,又都在所里,也就光脚不怕穿鞋的。   每个alpha分化后都会经历易感期,易感期虽不像omega的发情期一月一次,只几月一次,但持续时间更猛,更长,且没有抑制器可以用,倘若有omega伴侣安抚还好,没有伴侣只能硬抗着。   程非悸母胎solo至今,像往常一样请好假,洗了澡,去厨房接水瞥见站在客厅一动不动的祁未满,“站着做什么?”   祁未满看了程非悸一眼,声音很小:“你看起来很不舒服。”   程非悸按了冷水键,水流声哗哗响起:“所以呢,你要照顾我?”   祁未满嗯了一声。   程非悸嗤笑道:“省省心吧, alpha易感期不知道?生理课没教?还有客厅沙发留给你,是坐是躺你随意,但别的地方别动。”   说罢转身离开。   程非悸有洁癖,现又正值占有欲达到极点的易感期,允许祁未满占据客厅已经仁至义尽。   接满水的被子放在床头柜,程非悸闭上眼入睡,但客厅那人根本忽略不了,被人入侵私人领地的烦躁憋闷险些将人逼疯,偏又话已经放出去,只能忍着守着。   闭着眼忍到天亮,水喝光了,程非悸带着满身信息素味推开卧室门。   门口直不愣站着一人,跟鬼似的,二话不说夺走杯子哒哒到厨房,接满热水递到他手中。   程非悸握着被子,垂眸看他:“你不用上课?”   祁未满点头。   程非悸又问:“你还真打算留下来照顾我?”   祁未满还是点头。   程非悸也就不说了,对方都不怕耽误课,他怕什么,再说就一小屁孩。   程非悸易感期持续七天,按理来说由易感期带来的腺体与情绪敏感、精力旺盛、渴望占有等一系列症状他早已熟悉,但可能是多了祁未满这个变数莫名变得难熬起来。   在得到程非悸允许后祁未满开始动不动就进入卧室给程非悸倒水添水,盖被子,或打开窗户通风……   最后程非悸看着满身他信息素还不自知的祁未满,犬牙有点痒。   学校的生理课是将beta排外了吗?   怎么祁未满一点都不懂。   笨得可怜。   但无论如何这场度秒如年的易感期终于结束了,当天下午程非悸打扫完卧室看着沙发上一动不动的祁未满,走过去扯下这人盖在头上的帽子:“打不过就跑,往老师或校长办公室跑,只有涉及到别人利益才会管你,懂了吗?”   祁未满反应很慢地点头。   程非悸不悦地啧了声,“我问你懂不懂,说话。”   祁未满终于开口了,但声音迟疑,像在犹豫:“懂了。”   鉴于祁未满跟来时是夜里,程非悸担心这人找不着回家路,一直将人送回城中村里的那所高中才离开,等再回小区时被门口保安叫住。   “前几天给你打电话一直没接,这回看见你了得告诉你声,我当天晚上核实你带进来那人身份,祁未满是个假名。”   程非悸疑惑地嗯了声,随后有点难以相信自己被人骗了。   “这人真名叫什么?”   保安说:“祁小满。”   祁小满。   程非悸默默念了下这三字,倏然笑了一声。   也是,那副长相就该配这样的名字。   程非悸没把这个插曲当回事,只当是生活的调料剂,每日按部就班地到研究所打卡上下班,直到在又一次的深夜晚归。   同一小巷,同一波人。   就连台词也大差不差。   祁未满依旧被那五个人堵在死胡同,但他这次的状况很不对,呼吸急促,眼眶鼻尖是红色,脸颊上有很多擦伤,能看出来有在尽力反抗,并且……   程非悸闻着这股这股极能勾起alpha恶劣本性与性/欲的香甜omega味道。   他居然分化成了omega。   还是一个信息素是大白兔奶糖的omega。   有点糟糕了啊。    第181章   清冽干净的信息素铺天盖地, 是最坚硬也是最柔软的屏障,隔绝了一切烟草血腥味,像是一片盛满薄荷的海洋,温柔地包裹住祁未满。   程非悸没理跪倒在地的几人, 径直朝祁未满走过去。   看见程非悸, 祁未满紧绷的神经一松, 薄荷信息素味道越来越近, 带来的不是排斥而是无论生理还是心理都渴望的接近。   原来他的味道是薄荷。   程非悸眸光扫向祁未满:“能走吗?”   祁未满点点头,站起身, 下一秒腿一软,整个人先前扑去。   程非悸眼疾手快捞住祁未满。   收紧的手臂横亘在腰间,太近了,体温都能感觉到,祁未满克制住凑上去胡乱蹭的冲动站直一点身子。   程非悸同样不好受, omega与alpha相吸的基因刻在骨子里,闭着眼道:“信息素收一收,我扶着你走。”   “哦。”   祁未满到底没忍住在祁未满手臂上悄悄蹭了一下。   程非悸权当不知道祁未满的小动作。   祁未满住在一个用仓库改造的出租屋内, 出租屋不避风, 现又是深秋, 夹在两幢楼中成了风口,比外面还要冷。   不需要进屋, 站在门口就能看景这个车库全貌, 斑驳的墙面,狭小的木板床,潮湿的空气与淡淡的霉味。   唯一的能看的就是勉强整洁的地面。   而且……程非悸目光从祁未满单薄小腹下的腰身一闪而过,他没有从这间空荡荡的房子内看见任何吃食。   程非悸再次看向祁未满,祁未满即便长得显小也是上高中的年纪,并且上次见面还是beta ,他有点好奇:“怎么分化的这么晚?”   “诱发。”祁未满说着不自然避开程非悸视线:“高匹配度alpha再加上易感期信息素超标激活了omega基因。”   程非悸:“……”   他好像知道了。   也就是祁未满由beta变成omega和他有着不大不小的关系。   程非悸啧了声,有点难办了啊,同情心是与生俱来的情感倾向,更何况祁未满又长成这幅楚楚可怜的样子,而他从小就想要个弟弟……但是……   程非悸看着祁未满熟练地从床头柜里掏出一袋挂面,但是……没有但是,程非悸走过去圈住祁未满正要撕开包装的手腕,细细的一节,一手就能圈住,还有余地,程非悸力道本能放轻了许多:“祁小满。”   祁未满愣住了,继而皱着鼻子嗯了声,很懵。   他的鼻尖真的很翘。   程非悸很神奇地分心一秒,然后说:“我叫程非悸,非常的非,悸动的悸,至于别的诸如电话号码、职业与年收入等基本信息以后再告诉你,现在只问你你要不要跟我走。”   祁未满没有说话回答或动作表示,程非悸不知道是在不愿、迟疑亦或者是拒绝,一点点清凉薄荷信息素释放出来,是无声的安抚。   祁未满鼻尖很轻很轻地闻着这股温和味道,绷起的神经一点一点地松懈下来直到点头,最后不太熟练地介绍自己:“那我叫祁小满, C城六中高二三班的学生……”   程非悸被祁未满逗笑了:“你不用介绍了,我是担心你觉得我不怀好意才这样说的。”   祁未满说:“你不是坏人。”   程非悸就又很疑惑地细细端详了祁未满一眼。   现在初高中真的不上生理课了吗?   一个omega和只见过两面的alpha就走了,任谁听了都会认为alpha心思不纯,祁未满到底是怎么做到如此笃定的。   也幸好他对祁未满没什么想法。   程非悸住的小区安保严苛管理进出,程非悸先带祁未满确定了身份后又经过一系列手续才登入祁未满的指纹与虹膜。   程非悸护食,或者说没有alpha不护食,将祁未满带回家势必要好好养,首先就是给祁未满换了所学校。   这所学校有太多在名为“人”测验中及格线以下的人。   学校问题搞定后程非悸有给祁未满买了许多新衣服、零食、手机……祁未满每次都很开心,但他貌似不好意思表现出来,就会故意装得很冷静很成熟,实际那双圆溜溜的眼睛根本藏不住。   在全部安定后的某一个周日祁未满发/情期来了,祁未满是一只没上过生理课的omega ,发/情期刚来的前几小时不严重,本人就没察觉,顶着身大白兔奶糖味在屋内晃悠,最后被程非悸拎着领子强制关进客卧,注射抑制剂。   程非悸就坐在客厅,闻着从卧室泄露出来的一点大白兔奶糖下意识搓了搓手,脖颈腺体都跳了三下。   程非悸这才想起,祁未满说过是高匹配的alph息素诱导了他体内的omega基因,扫过原木色的客卧门垂眸看手指的眸色难辨,唯一确定的就是很深很沉。   发情期虽然难熬但胜在有抑制剂,轮到程非悸的易感期就没那么好运了。   某天祁未满放学回家闻到一丝不同以往宁静深远的薄荷味,多了层辛辣刺激。   祁未满喜欢这股味道,顺着那一点泄出来的味道走进到关严的门口,拧开,带有浓烈攻击性的薄荷味倾巢而出。   是程非悸的易感期。   祁未满二话不说卸下书包朝程非悸走近,并且释放出omega的信息素。   大白兔奶糖的味道极为舒缓掉程非悸身体的烦躁憋闷,凝神静气,但同时也带来不少副作用,例如犬牙很痒,腺体很热,体温升高……   尽管不知道祁未满口中高匹配度的具体数据,但全身火气都往下腹钻的事实告诉程非悸绝对低不了。   程非悸自制力远超常人,但这会儿真的险些控制不住将祁未满按在床板的动作,“别过来,信息素收了。”   祁未满不听话,还质疑:“为什么,有omega的安抚不是会好受一些吗?”   好受个屁的好受。   这种明明眼前有大餐还吃不了的感觉真他*地磨人。   程非悸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青筋都起来了,偏偏祁未满火上浇油,变本加厉地释放信息素,程非悸忍不住骂了句:“祁小满你真是笨死了。”   祁未满很无辜:“你骂我做什么?”   程非悸说:“因为你笨。”   说罢也站起身拎着祁未满给人扔到门外。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后程非悸靠着门板低下头,骂起不知名的一串。   七天结束后,程非悸给祁未满买了本书叫他重新学生理知识,并在寒假时被祁未满报了个格斗和抗性训练课程,祁未满长成那么个可怜兮兮样又是个omega ,有点技能傍身总归是好的。   格斗课累也辛苦,但祁未满挺坚强的,没抱怨过一句,程非悸去看过几次祁未满学得还不错有模有样的。   最近研究所有项药物研究在收尾阶段,工作强度提上去,程非悸就和祁未满打了声招呼,这几天需要加班住在研究所,一周打底,但早晚饭都订了外卖不用担心。   一连连轴转三天,程非悸有点放心不下祁未满就计划回家看看,但门一打开家里空空如也,某人根本就没在家。   这个点某人一定下课了。   程非悸给送餐员发消息今天不用送了,去厨房做了三道菜顺便等祁未满回家,三道菜很快做完祁未满仍然没回来,程非悸就又等了半个小时,他看着没有任何动静的门,摸出手机犹豫起要不要报个警,门突然开了。   最先出现的是祁未满略显瘦削的身影,在看到坐在沙发的程非悸时,祁未满很明显地一怔。   至于程非悸则是鼻子一动。   烟草、血腥、橘子、香蕉……   alpha的味道。   祁未满身上沾有alpha的味道。   程非悸招手叫祁未满过来:“跑哪鬼混了。”   “……没。”祁未满眼神闪躲着偏过头。   程非悸嗤笑道:“骗鬼呢,一身味脏死了。”又扫过祁未满带着擦伤的脸上、脖子:“和人约架?”   祁未满不说话了。   程非悸拉着祁未满坐到沙发上,是很近的距离,然后看他:“你是不是想让我自己去调查。”   祁未满还是不说。   “说话啊,祁小满。”程非悸细细说着:“我不会把你怎么样,我带你回家那我就是你的监护人,你和人约架打赢了还好,打输了我不得给你报仇啊。”   祁未满这才开口,声音很闷:“没输。”   程非悸笑了,不动声色释放出信息素:“那你还挺厉害。”   祁未满嗯了声。   程非悸直接乐了:“厉害不死你。”同时手绕过祁未满脖侧,停在距离祁未满腺体一二厘米处,在上面按了一下。   祁未满瞬间一抖,瞳孔瞪大地抬起低头看沙发的脑袋。   “看什么。”程非悸好似不觉哪里有问题,指腹擦着祁未满皮肤又往前半厘米。   祁未满受不住了,眼里沁着一层水雾,握住了程非悸手腕,很没大没小地直呼其名:“程非悸。”   程非悸懒洋洋嗯了声,手依旧没拿走看他。   程非悸目光很轻,但就是那么一下祁未满整个人都不好了,绵延的酥痒从尾椎骨直上,忍不住地埋怨:“你能不能别总是欺负我。”   难受。   程非悸很干脆,一点不好意思都找不到:“被你发现了,还行不算太笨。”   祁未满:“……”   祁未满自以为很凶地瞪了程非悸眼。   程非悸笑着拿走手,“知道你眼睛大别瞪人了,还有去把书包放下然后洗手吃饭。”   “……哦。”   程非悸坐在沙发,侧头看祁未满转身回侧卧的身影。   没有别的味道了。   程非悸想,他或许要撤回从前一句话了。   他对祁未满并未没有企图。   不过即便有企图程非悸也不可能对祁未满做什么,最多不过在易感期时闻闻祁未满,简言之痛并快乐着,就这么一直生生熬到祁未满高中毕业。   高考后有场同学聚会,祁未满和程非悸打过招呼后出了门,聚餐在家私房菜馆,当天来了不少人,乌泱泱一整个包间。   一年半多的时光祁未满也交到不少朋友,但他仍不是爱说话的性子,只静静看着他们说天说地。   高考结束解放了不少地下情侣,这一天全都光明正大地手牵手,在打趣声中笑成一团。   祁未满揉揉耳朵,有点想程非悸。   期间他同桌摸过来,神神秘秘地问:“你喜欢什么样的alpha和beta , omega也行?”   祁未满不是很能接受自己和程非悸以外的人牵手,眉眼带点烦躁地说:“不知道。”   同桌哎呀了声,神经质上身:“小可怜啊,竟然连自己喜欢什么样的都不知道。”   祁未满瞥了他眼,不说话,喝了口桌前果汁,酸酸涩涩的,没有程非悸做的好喝。   同桌是个欢腾性子,没一会儿又绕到祁未满身边,怼着他胳膊说:“哎,值班体委居然和文体委员在一起了,这两人以前不死对头吗?”   祁未满瞄了一眼,“你怎么知道?”   同桌:“……”   同桌无语了:“你眼睛跑哪去了,这两人都牵手了。”   祁未满恹恹哦了声,他也想和程非悸牵手。   这个念头上闪过时,祁未满惊了一下。   同桌眼睁睁看着祁未满倏然精神了,不解道:“想什么呢?”   祁未满摇摇头,不知道是什么心情什么口吻地问:“喜欢……是什么?”   同桌就无语了,但念在一年同桌情谊上还是念了段从网上找到的文案:“喜欢就是哪怕你有一天变成beta也会觉得他身上的味道好闻。”   祁未满就又哦了声。   他懂了。   在他是beta时,意外撞入程非悸怀中时,就已经觉得他身上的味道好闻了。   原来如此,原来他喜欢程非悸,所以才会想和程非悸牵手,觉得程非悸做得果汁好喝。   啊。   祁未满自己摸了下自己手,更想程非悸了。   聚餐闹到晚上十点才结束,祁未满脑袋晕晕地走出包间,菜馆离家不远,但他想早点见到程非悸,祁未满决定打个车。   车还没有叫,先听到一声。   “祁小满。”   祁未满脑袋,看见了程非悸,愣愣地走过去。   祁未满脚步有点顿,程非悸先走到他身边:“喝酒了?”   “没有。”   “没有个什么没有。”程非悸弯下腰,离祁未满更近了,闻着他身上的味道,笑了:“还是茉莉味道的果酒。”   程非悸身上好香,祁未满抬头圈住程非悸脖子。   程非悸霎时不动了。   祁未满浑无知觉,半趴在程非悸肩上,微凉的鼻尖蹭着程非悸脖子,一个劲哼哼唧唧,没有一句完整的话。   这姿势太亲昵了,程非悸拍拍祁未满肩膀叫人先放开,但祁未满很不听话,最后是程非悸板着脸教训人祁未满才闷闷不乐地放开。   终于带某个人回家,程非悸煮好牛奶想叫祁未满起来喝点,但比牛奶更香甜的味道先出来了。   这么长时间了,祁未满发情期已经不用程非悸提醒自己就会打上抑制剂,但……程非悸闻着这股越发浓烈的味道果断放弃了牛奶推开祁未满的卧室。   祁未满就直愣愣坐在床上,没有动作。   “傻了?”程非悸忍耐着身体躁动拍拍祁未满脸,然后从床头柜抽屉拿出抑制剂,正要帮祁未满注射,祁未满先一巴掌把抑制剂拍飞。   抑制剂飞到房间对面,程非悸说:“你想上天?”   祁未满:“不想上天。”   程非悸:“……”   祁未满现在已经通读数遍abo生理知识,知道自己相比于抑制剂更渴望什么,扯着程非悸衣服说:“是想要你。”   程非悸一下就不动了,目光与声音一同自上而下落下:“你说什么?”   祁未满说:“我想要你,程非悸。”   话落,对程非悸带有天然吸引力的大白兔奶糖味道也轰然爆炸。   这下不仅祁未满眼眶烧红了,程非悸也快要受不了了,丝毫不怀疑自己下一秒就要爆炸,但他还是要问清楚:“为什么想要我。”   祁未满继续扯着程非悸衣摆说:“因为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