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第38号王权法令[无限]》作者:山巷藏我【完结】 文案: 【副本一:“潘”已完结】 【副本二:“一千零一夜”已完结】 【副本三:“汉塞尔与格雷特”已完结】 【副本四:“潘多拉的魔盒”已完结】 【身份号CTM90的新岛民,欢迎来到恰图兰卡之岛。】 【先到的前辈们会指明方向,帮助你在审判庭的每周任务里存活。】 【但也不要忘记:他们今天是你的同伴,明天也许会变成你的仇敌。】 这里有原始混乱的丛林法则,冷酷无情的电刑惩戒,希望与未来如烟飘渺。    午夜河边吹笛的黑影,黑色禁闭塔里的血案,杀机四伏的糖果小镇,戴着蛇头面具传播不幸的少年…… 所有人都在想方设法离开。 除了解昭,他宁愿永远留在这里。 一个毫无求生欲的人,能在生存游戏里活到第几关? *** 解昭:你们在绝望里苦苦挣扎,我却只想发笑。 迟衍:我认识你,我记得你,我来救你。 既丧且恶/病态乖张/纯疯批受 & 热烈开朗/嚣张自恋/小太阳攻,年下。 救赎与反救赎,求生游戏里的不求生玩家。 【食用指南】 1. 解谜类,暴风雪山庄模式无限流,副本涉及海量西方神话+克苏鲁风,微量血腥+适量恐怖。 2. 主受视角,群像,1V1HE。 3. 无异能,古早且慢热,部分设定参考英美法庭审判。以及,前期受真的很丧病。 【文案废物,如愿意希望能点开正文(啪叽跪下)】 内容标签: 强强 灵异神怪 惊悚 无限流 爽文 群像 主角视角:解昭 互动:迟衍 配角:沈英岚 夏语冰 蒋霆 林雪宜 林翘 秦淼 其它:群像文 一句话简介:倒数第一他明明超强却只想作死 立意:勇气是人类永恒的赞歌! 第1章 上岛   人生有两出悲剧:一是万念俱灰,另一是踌躇满志。 ——萧伯纳   解昭睁开眼。   头顶处雾蒙蒙的天空,呈现出七八月份江南梅雨季的铅灰色。天空之下,贴近地面的,则是无数稀稀拉拉、半疏半密的树冠。   他以一种彻底舒展的姿态仰面躺在地上,土地又湿又软,好像刚刚下过雨。   这什么地方?   解昭手臂撑地,忍着浑身酸痛坐起来,转头向四周望去。   郁郁葱葱的树林四下蔓延,密集的树干和层叠的枝叶将视线严丝合缝地包裹住,就好像童话故事里,藏着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的原始森林。   与童话故事截然不同的是,空气中弥漫一股霉味,越来越刺鼻。   难道这里是钟山?   这念头刚在脑海里产生,随即被他否决:不可能。   他前脚才踏上那辆20路公交车,乘车卡刚刷上去,下一秒就两眼一黑,莫名其妙来到了这个鬼地方。   解昭伸手进衣兜,想把东西拿出来,但手指猛地一僵。   下一秒,口袋整个翻转过来,三样东西落在地面上:没有信号的手机,拇指长短的白色药瓶,和一柄水果刀。   确切来说,是一柄没有刀刃、只剩下刀把的水果刀。   解昭盯着银色的不锈钢刀把,他很确定,在从药店旁边的超市购买这把水果刀的时候,是仔细检查过的:刀锋锐利且结实,没有任何问题。   可是现在,刀把连接处光滑流畅,没有任何折损的痕迹,而本该竖立于前端的刀刃,就那样不翼而飞了。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解昭立刻把刀柄在内的三件东西全部揣回口袋,抬起头,看到不远处的树林里,出现一个女人的身影。   对方大约二十五岁上下,穿黑色短T和深色牛仔裤,扎高马尾,杏仁大眼高鼻梁。    “找到了。”女人的声音很沉,平平淡淡:“你已经醒了?那太好了。”   解昭:“找到?……我?”   “不然还能有谁。另一个在F区,B区就你一个。”女人说着,又往前走了两步,弯下腰向他伸出手:“怎么样?还站得起来吗?”   解昭没有去接她的手,追问:“你是谁?”   “不如先问问这是什么地方。”   女人不由分说地拉住了他的胳膊,把他整个人从地上搀了起来——与其说是搀,倒不如说是生拉硬拽。   这一拽之下,解昭的神经系统紧急上工,不遗余力地向大脑传递求救信号。痛感瞬间占据了全部思维,他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在地。   那女人好像早知会如此,眼疾手快地按住他的肩膀,迅速维持住他的身体平衡。   “很疼对吧?我刚来的时候比你还疼,心口像被人打了一枪。没事,晚上睡一觉,明天早上就好了。”   这人到底什么来头???   解昭脑子里乱哄哄响成一片,忍痛追问:“你是谁?这什么地方??”   “我叫沈英岚,初次见面,你好。”她说着,泰然自若地伸出左手,看架势是要跟解昭握手,以示友好。   解昭当然没有去接。   那只手在空中停顿了三秒钟,见对方没有握住的意思,又讪讪地收了回去。   “你肯定觉得,自己要么是被绑架了,要么就是卷入了什么阴谋里,比如被他国间谍抓去做人体试验,对么?”   年轻女人没指望从他嘴里得到回答,压根没有作等,直截了当地说下去:“听好了,新来的一号倒霉蛋,你的九年义务教育可以先放到一边了,因为在这里统统用不上。”   她抬起头,透过稀疏的枝叶,望向头顶灰蒙蒙的天空,一字一顿:“欢迎来到,恰图兰卡之岛。”   有那么一瞬间,解昭以为自己来到了某个科幻电影的拍摄现场,而且是最烂俗最中二的那种豆瓣3分剧本。   “恰图兰卡?”   他抬起眼,阴阳怪气:“中国有这个岛?还是菲律宾群岛中的某一个?”   沈英岚回头,眼神里意味深长的戏谑,让解昭产生了某种被看穿心事的烦躁。   “当然不是,地球上根本没有这么一个岛。”她缓声说道:“这又不是在地球上。”   解昭:“噗。”   沈英岚似乎知道他会笑。   她忽然往前大步踏出,解昭没有防备,也被连带着往前蹿,差点摔了一跤。他恼火起来,抬声呵斥:“你到底要干什么?”   沈英岚腾出空闲的左手,指向空中:“你看。”   不情不愿,解昭还是抬起了头。   避开枝叶的遮挡,只见天空中赫然出现了一座直冲云霄的白色柱体建筑。   是灯塔。   一座高到足以刺破天空,将远在奥林匹斯山的众神与这阴霾人间联结起来的灯塔。塔壁在灰蒙天空的映照下,仿佛光洁如新的象牙,周身散出皎洁的白光。   地球上确实没有这样的建筑物。   解昭嘴角抽了抽。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并没有被绑架,也确实不是在做梦,咬咬牙,做出最后的坚持:“我怎么知道那是不是全息投影?”   沈英岚对这种质疑驾轻就熟:“你初来乍到一时接受不了现实,这很正常。但是你想一下,绑架是为了什么呢?完全没有限制你的人身自由,而是大费周折把你绑到这么一个人烟稀少的岛屿上?还搞了个全息投影,就为了骗你发生的是超自然事件?你觉得符合逻辑吗?所以,我建议你先别问,等我说完再决定信不信。”   解昭:“……”   这鬼地方怎么看都跟“现实”和“逻辑”扯不上关系。   沈英岚瞧他一眼:”怎么样,暂时还可以接受吗?可以跟我走了么?”   解昭:“去哪?”   “法定的休息营地。”   沈英岚顿了顿,又补充道:“走快点吧。去迟了,姓蒋的又要给我甩脸色。”   解昭的手脚不受控制地跟着动了起来,浑身密集的痛感与无法接受的新知识全部涌入大脑,急不可耐地等待大脑对这些信息进行处理。可是他的脑子似乎在闹罢工,此刻一片空白。   他意识到自己张开了嘴,吐出几个字:“姓蒋的……又是谁?”   “我们这里的,算是老大吧。”沈英岚有点卡壳,似乎不是很情愿这样称呼那位“蒋”姓人士。   “你们又是谁?”   “简单来说,我们就是这个岛的临时住民,是和你一样,某天莫名其妙被送到这个岛上的普通人。如果想在这里活下去,就得定期完成审判庭下达的任务,或是游戏。”   沈英岚停下来,确保解昭有在认真听讲后,一字一顿道:“至于审判庭,嗯……你可以理解为,是由一群不知道身在何处、但掌握着岛上最高权力的创世者,也就是我刚刚提到的‘审判员们’组成的。他们设置法律、发布任务和游戏,决定我们所有人的生死。”   长久的沉默过后,解昭的大脑开始处理关于“恰图兰卡岛”和“审判庭”的信息,并向他的口腔器官发送了一条指令,示意他开口问询:“都是些什么样的任务,还有,‘游戏’?”   沈英岚心想这位新来的倒霉蛋在得知自己的处境后,没有像前几个一样要死要活,而是出奇的冷静,甚至还有心思问东问西。   此人对于反科学的新事物的接受能力远超一般新人,这让她很高兴。毕竟她常常要蹲在地上,苦口婆心地劝说一个刚来此地、鼻涕眼泪哭的到处都是的成年人,花半天时间才能让对方相信自己不是国际骗子,然后说服对方乖乖跟自己上路。   这真是一件很烦人的工作。   沈英岚答得也快:“每隔五天发布一次。匪夷所思的任务,时常死人的游戏。”   “比如?”   沈英岚:“就拿最近一次接到的任务来举例。除我之外的三名岛民——或者称之为同伴,去处理发生在A4地区的九头蛇怪许德拉吃人事件,其中一个死在了那里,再也没回来。”   她转过头,迎上解昭没什么表情的脸,心里嘀咕这年轻人还真是沉得住气,继续说道:“恰图兰卡是一个长方形岛屿,长是宽的两倍,岛屿分成8*4,也就是32个正方形格子,长从左到右被被标记为英文字母A到H,宽被标记为阿拉伯数字1到4,两者共同形成每个格子的坐标。”   “每个格子都是任务场地,除了D1,那是法定的休息场地,有食物和各种供给。没有任务的时候,我们都聚在那里,也是我们现在的目的地。”   “作为岛民,你会在前一天的晚上九点,被系统通知你的任务是什么、同伴是哪些人,以及任务地点在哪个格子里。第二天一早,所有人就得动身,去各自的任务场地集合。”   解昭想起刚见面时,沈英岚也提到了“另一个人”,于是问道:“你们怎么知道我会出现在这个场地?除我之外还有别的新人?他(她)又在哪?”   “你们的落点信息是今天下午三点的时候,系统通知的。我和另外两个队友负责接应,他们去F3找新人二号,这周来的就你们俩。新人落点随机,全凭系统心情。”   解昭:“系统,是你说的审判庭构建的?用来发布任务?”   “对。”沈英岚答得很快,“今晚九点系统会发声,到时候你们就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了。”   他们已经往前走出去近百步,眼前霍然出现一条大约五米宽的溪流,像是割开大地的笔直水线。   溪水是死水,清澈见底,连一棵水草都没有。   沈英岚指着那道死气沉沉的溪水:“这是各个场地的分割线,我们现在在B2区,向东走,穿过这条水线,就能到达C2。营地在D1,还有的走呢。”   二人踩着水面上白色的鹅卵石,一步步蹚过水线,很快抵达了对岸。   期间解昭一个错脚踏进水中,顿时被一股刺骨的冰凉包裹,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迅速抬腿,上岸后,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一眼: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水里轻轻握住了他的脚踝。   踏上C2的地面,这里跟B2没有任何区别,依然是单一植被覆盖,漫山遍野都是层层叠叠的针叶林。   解昭突然开口:“为什么去F区接应的有两个,你却一个人来B区找我?”   “因为我们本来有四个人。”沈英岚说。   解昭隐约猜到了答案。   “少的那个人死了。”沈英岚的语气平静到好像死去的不是同伴,而是一个从未认识的陌生人,“上周那项任务,死的人就是他。”   …   通过一路交流,解昭从这位自称沈英岚的未来“同伴”口中,得知了关于这座名为恰图兰卡岛屿的大致情况。   像刚刚解昭亲眼所见的白色巨塔,在岛上共有四座,分别坐落于长方形岛屿的四个顶点。   它们又被岛民们亲切地称为,行刑塔。   因为在这座岛上,触犯法律只有一种刑罚,电击。   白色灯塔里放射出来的高/低压电流,会在岛上湿度极高的空气中的形成长达近千米的稳定电路,直抵违法者心窝。区别违法行为只能通过量刑轻重,即,电压高低与受刑时长。   精准打击,从未误判误伤。这很显然不是目前人类科技所能达到的水平。   除此之外,灯塔还有一项更亲民的兼职工作——报时。   “这种鬼天气在岛上是常态,每天都是一样的死气沉沉。没有太阳,不见阳光。”沈英岚说,“这里一天也是二十四个小时。每到整点的时候,四个角的灯塔会一起闪烁,闪几下就代表几点钟。我们就是靠这个算时间。”   路途中,沈英岚还说了两件事。   第一,恰图兰卡是一座海上孤岛。   它的侧面形状像个楔形木块,靠海的两条长边:A1-H1是沙滩,A4-H4则是悬崖。   “你肯定想问,如果跳进海里会发生什么、能不能离开这个岛,对吧?”沈英岚自问自答:“这是违法行为。不过,倒也不是没有人试过。”   她顿了顿,给足解昭想象空间。   “死了,A1角的灯塔在海里击中了他。”沈英岚摊开手,“但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被电死还是淹死的。第二天早上海浪把他推回岸边,只剩一副骨架。”   沈英岚用力按了按眉心:“逃不出去的,恰图兰卡就像是这个异世界的中心,一切试图离开的事物在第二天早上都会漂回来……无论生死。想在这里活下去,就只能按岛上的规矩来,老老实实完成审判庭布置的任务。”   第二件事,这座岛屿存在阶级制度。   类似于印度的种姓制度,恰图兰卡岛上的阶级从低到高分别是:士兵——骑士——主教——战车——王后……   “新人最开始都是‘士兵’,每次完成任务后审判庭会给你打分,分数乘以任务的难度系数,就是你这次任务的得分。当你的总积分达到30,会晋升为骑士;达到100,成为主教;300是战车,1000是王后。”   解昭:“国际象棋?”   沈英岚:“有点类似,这些分数是过去的岛民自己摸索出来的,系统并不会提前告知阶级分段和所需积分,只会在你达到的某个阶级的积分门槛时,全岛通报。比如‘恭喜某某某岛民晋升为骑士,请谨慎思考后颁布骑士条例,时限为一日……’诸如此类。”   晋升者可以颁布法案。   阶级不同,法案的效力和有效期也有所区别:骑士条例的有效期只有一日,主教决议是三天,战车规章是十天。   有效期最长的是王后法令,但也不过仅仅一个月而已。   解昭:“颁布法案有什么用?”   沈英岚:“低级的法案可以让系统为营地提供食物、水源和日用品。高级一些的,可以在下次任务时进行生命庇护,相当于给你装备了不计次数的复活甲。当然,前提是下次任务开始时,你颁布的法案仍在有效期内。这就只有战车及以上的法案才能做到了。”   “目前岛上阶级最高的是‘王后’,只有一个。至于王后上头还有没有国王、教皇、耶和华安拉玉皇大帝之类,那得等他突破了王后的积分门槛,系统进行通报的时候,我们才能知道。”   沈英岚比了个手势,“我目前是战车,马马虎虎。”   有风吹过,不知道从哪个阴暗角落里散发的霉烂味,悠游地钻进了解昭的鼻腔。   他强忍着恶心,低声问道:“成为最高阶级的奖励是什么?离开这里?”   “不知道。审判庭对此没有做出过解释。”沈英岚抬起头,看向浅灰色的天空,眼睛里覆上一层阴霾。   “新来的,记住,岛民是没有选择未来的资格的,我们能做的,只有努力活着。”她这样说。   两人在沉默中走了大约半个钟头。向东两格进入D区,后向北行进一格进入D1,即沈英岚口中的“法定营区”。   途经D2区域时,解昭亲眼目睹了距离较近的A1角与H1角上的灯塔,毫无征兆地,发射出两道刺眼的灯光。   光源来自塔尖,距离地面近千米。   雪亮的灯光闪烁着,像是指引迷失于海上的船只寻找停泊口岸的圣光。   他数了数,一共闪烁了19次,每次间隔约1秒钟。   也就是说,现在是夜间七点整,距离“审判庭”借由系统向岛民发声的九点,还剩下两个小时。   水线近在眼前,蹚过去就能抵达D1。   沈英岚瞥了一眼右手边依然面无表情的解昭,迟疑片刻,低声道:“不要轻易相信别人。”   解昭没有说话。   沈英岚以为他没听见,又拔高声音强调道:“阶级制度在哪里都不简单,别以为跟大家都混熟了,就可以什么话都说,时刻记得留个心眼。”   解昭稍稍抬起眼,轻描淡写地“哦”了一声。   沈英岚有点生气,心想这次来的新人又是个刺头,不听老人言,以后有他好受……   就像高正辉初来乍到的那段时间,被钱靖那帮人整的要多惨有多惨,如果这新来的敢板着一张脸去见他们,以后多半会走高的老路。   想着想着,她看向解昭的眼神里添了了几分凉薄的同情。   解昭察觉到了沈英岚神色的变化,但他懒得追问。   相信?   笑话。   又走了近一个钟头,两侧的针叶林渐渐稀疏,直至草木不生。   一片平整的沙土地出现在二人眼前。   数米外的沙地上横着一只半人高的正方体石箱,四四方方通体雪白,像是被人随意丢弃在这里的老式储物柜,后面就是一望无际的蓝色大海。   这营地未免太简陋了些。   沈英岚看出了解昭心里在想什么,笑了笑:“嫌破?放心,营地不在这。”   说着,她抬起腿,照着方箱右侧石壁用力踢了一脚。   咣!!!   巨响过后,沙尘四起。   一道四四方方的地洞赫然出现在两人面前,洞口处铺下一排整齐的白色石阶,笔直地通向幽深昏暗的地下,深处透着几点火光,像是有支探险小队正举着火把在下面寻宝。   不得不承认,解昭看到此情此景,心中也免不得一惊。   沈英岚:“在地下。”   她向解昭抬了抬下巴,说道:“大家都在下面。初次见面的时候机灵点儿,别上来就死板着个脸。明天你俩新人第一次执行系统任务,会有老人跟你们分到一组。你们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得靠老人带队。”   对方还是轻描淡写地回了个“哦。”   沈英岚差点气笑了。   良言难劝找死的鬼,得,就当他自找的。   …   石阶底端,有个女人站在黑暗中抽烟。   细长的女士香烟烧到三分之一,她轻轻一掸,粉尘状的烟灰从指尖散落。烟头顶端星火闪了闪,映照出尾部纸卷上的胭脂色唇印,和唇印主人尖俏的下巴。   女人背靠着一扇由几百枚白色石子串联编织成的门帘,每条编绳长近三米,从石洞顶部垂落下来。   “岚姐?”声音轻柔曼妙,和她手里的女士香烟一起袅袅升起,又散开。   然而来者一如既往地没有搭理,甚至连头都没有抬一下,扶着另一个人从她身边快步经过,伸手就要去掀门帘。   女人笑了,挡在他们面前:“新人到了,哟,还是个小帅哥。”   沈英岚面无表情:“能不能让开?”   女人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往前靠近一步,抬头看向那个新人。   新人是个二十五岁上下的年轻男子,上半身裹在亚麻色风衣里,身高约有一米八,长相是清冷禁欲那一挂,睫毛很长,低低垂着遮住眼睛,看不清他的表情。   啊,很久没有这么安静的新人了。   要不是看到男子搭在肩头的手掌微微缩了缩,女人甚至有点怀疑他是不是吓晕了以后,被沈英岚硬生生扛到这里来的。   毕竟这种事也不是没发生过。   正在这时,对方突然支起眼皮,慢悠悠地瞥了她一眼。   女人一怔,手指微微颤了颤,伴随着烟灰扑簌簌落下。再看过去,对方的眼睛又闭上了,半死不活爱搭不理的模样。   她玩味地笑了,收回挡门的手臂,做了个“请”的手势:“26号,你的房间。”   很明显这话是对解昭说的。   沈英岚搀着解昭拔腿就往里走,一秒都不想在这里多呆。   门帘后面是一条狭长隧道,两侧石壁上相隔五六米各有一支火把,火光很暗,似乎随时都会熄灭,勉强能把地下的情况照出个大概。   穿过隧道,面前出现了一个圆形的空间,地上铺着厚实的绒毯,散落着几双鞋。   有两个年轻男人坐在地毯上,一个黄毛一个红毛,看起来二十岁都不到,带着股吊儿郎当的痞气。   他们翘着二郎腿,坐姿很销魂,听到声音后,抬起头漫不经心地向来者的方向看过来。   黄毛向沈英岚挑了挑眉:“来了?”   红毛上下扫视了一遍解昭,毫不掩饰的轻蔑:“又是个中看不中打的菜逼。”   沈英岚没有吱声,快步绕过他们,拉着解昭就往左拐。   看她的反应,解昭大约能猜出面前这两个应该不是什么值得招惹的“老人”。   左边的走廊分布着一排房间,有点类似于酒店,但远比酒店简陋。   就像一个个地下洞窟,住在里面跟专打地洞的鼹鼠没什么区别。   沈英岚把他带到中间一间的门口,停下,帮他推开厚重的石门。   房间很小,撑死不到二十平。地上铺着和外面大厅里一样的厚绒地毯,门边有张一平米大小的白色石桌,桌上放着一盏熄灭的煤油灯。   看着解昭摇摇晃晃坐下,沈英岚好心叮嘱道:“其他人都在休息,你先在这里歇歇。等另一个新人也到了,我过来喊你开会。”   然后关上石门,把这个古怪的新人独自留在黑暗里。   室内漆黑一片。   解昭伸手去碰那盏煤油灯,想看看有什么办法能搞出点光亮,却听见“嗤”的一声,灯芯无火自燃。   光线昏暗,勉强照亮一方石壁。   理论上,地下的空气稀薄,灯芯很难长时间燃烧,但是这里的空气似乎比外面还要清新许多,呼吸都变得更加顺畅。   也许在某个角落里藏着一个薛定谔的通风系统,正暗中给地下生物供氧。   怪事见多了就会见怪不惊。   解昭躺了下来。   毯子很软,他好像被一团棉花包围了。尽管如此,浑身上下还是疼得厉害,尤其是负痛走了这么久的路,更是雪上加霜。   解昭闭上眼,试图忽略身体各处神经元传递来的痛感信息。   于是他的意识开始神游——   滴!   是公交卡触碰感应器发出的信息提示音,示意刷卡成功。   神似葛优的光头司机师傅向他摆手,嘴里叼着快烧到屁股的香烟,口齿不清地催促“小伙子刷了卡就往里走啊,杵门口干嘛呢?”   这便是他昏迷前的最后记忆。   滴!!!!!   解昭猛地睁开眼睛。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回到了那辆20路公交车上,但映入眼帘的还是黑乎乎的石窟墙壁,和煤油灯内踮脚跳跃的朦胧火光。   刚刚的滴声似乎是某种警戒专用的尖哨,正从张开的门缝里传进来,很刺耳。   沈英岚探进半个身子,招呼他:“醒醒,开会了。” 第2章 同伴   除了刚刚的红毛黄毛,地下圆形大厅里,现在又多了四个男人。   地毯中央多了一张和解昭的房间里一摸一样的石桌,桌上也有一盏煤油灯。六个人围成一圈,席地而坐,昏黄的火光映在每个人的脸上。   所有人都沉着脸,一声不吭。   沈英岚领着解昭从26号“洞穴”走出来,在靠近墙壁的地方找了个空位坐下,向解昭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也跟着坐。   解昭扫了一眼气氛阴郁的人群,在她身边盘腿落座。   “这个新来的小帅哥还挺不错,没哭也没闹,胆子蛮大呀。”   寂静被打破,解昭这才发现,开口的是那个倚在入口处抽烟的女人,她没有坐,而是懒懒散散地倚在右侧走廊接头处的石壁上,半侧着身子向大厅里的人说话。   忽然有人在解昭右手手臂上掐了一下。力道很轻,目的仅仅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   是沈英岚。她悄悄转过脸,压低声音:“自我介绍,快。”   三秒钟后——   “……解昭。解答的解,昭告的昭。”   室内一片寂静。   那个黑裙女人打破了寂静,笑着向他偏了偏头,细声细气道:“很高兴认识你。我叫林雪宜——诶,你几岁?”   “二十四。”   “喊声姐姐来听听,以后我罩你。”她又笑了。   唇红齿白明眸善睐,属于方圆百里难得一见的大美女,笑起来的时候,有几分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港星的风韵。   在这种不人不鬼的地方,这女人竟然化了妆。   忽然有人问:“另一个还没醒?”   声音很沉,解昭忍不住抬头去看。   说话的是个三十五岁上下的中年男人,样貌端正,身材匀称,但他的脸上完全没有表情,像一块会说话的石头。   很快有人接茬:“下来的时候还没醒。我检查过了,肯定没有外伤,但如果是大脑受损……短期内清醒可能有点困难。”   回答的人看上去比问话的要略微年轻些,戴着一副黑色包边的方框眼镜,很斯文清秀的长相。   这人手里拿着一本破破烂烂的笔记本,褐色的牛皮封面有好几处残缺,几张被撕下来又塞进去的碎纸片在书缝处悄然探头,随着他手臂扬起微微晃动。   坐在眼镜男旁边的,是个身形矮小些的男人,梳着大背头,小眼睛圆鼻头。   大约是声音过于尖细的缘故,这人每一开口都会显得有点不怀好意:“我跟夏医生各种方法都试过了,都没用。我们只好暂时先把他留在地面上了,额,蒋大哥,要处理掉吗?”   蒋——“姓蒋的”。   这里目前的最高阶级。   解昭不动声色地抬起头,看了眼那个最先开口的中年男子。   那人沉默了片刻后,开口道:“再等会儿。如果九点系统通报的时候还不醒,再处理。”   然后他向眼睛男示意道:“你先跟小解说正事吧。”   眼睛男点点头,翻开破烂笔记本,停在中间一张空白的页面上,然后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支铅笔,抬头看向解昭:“你好,我叫夏语冰,今年30岁,内分泌科医生。方便问你几个问题么?我做个记录。”   声音平和,文质彬彬,确实有穿白大褂的气质。   “什么职业?”   解昭:“大学生。”   “专业?”   “N大经济系,研二。”   角落里的黄毛青年发出了一声怪笑,嘎嘎的,活像只快断气的鸭子:“学这玩意在这里屁用没有啊!”   夏语冰没有理会,边记边问:“来之前做的最后一件事是什么,还记得吗?”   “上公交车。”   “时间是?”   “2021年6月15日。”   “去哪里的车?”   解昭没有立刻回答。   短暂的沉默后,夏语冰伸手扶了扶下滑的镜框,神情严肃:“希望你能如实相告,这对我们研究被选中者的特质很重要,如果能发现我们之间存在的联系,说不定就能想出办法,尽快离开。”   解昭:“哦。N市,钟山。”   顿了顿,不问自答地补充了行程目的:“学累了,去看风景。”   他知道,就算不主动说明,下一个问题多半也会是这个。   夏语冰写完最后一笔,抬头:“恰图兰卡岛的情况,审判庭、系统任务和积分等级……这些你应该已经大致了解了一些了吧?”   沈英岚:“我跟他说过了。”   夏语冰:“那我先跟你介绍一下同伴。”   他站起身,沿顺时针方向开始介绍,把手里的笔记本翻得刷拉拉作响。   坐在他左手边的矮个青年:张世嘉,28岁,公卫博士,总积分112,【主教】。   然后是那个“蒋”姓男子:蒋霆,35岁,作家,总积分1484,【王后】。   再然后是个眼窝深陷,形容有点憔悴、时不时走神的中年人:周成蹊,46岁,高中数学教师,总积分71,【骑士】。   红毛不良,钱靖,17岁,高中肄业目前无业,总积分371,【战车】。   黄毛不良,赵励,16岁,高中肄业目前无业,总积分420,【战车】。   ——值得一提的是,这俩彩毛现实里也认识,是从小到大的好基友兼十几年的邻居。   小时候一起逃学,长大一起偷鸡摸狗蹲班房,最后一起被卷到这岛上荒野求生。   站在墙边的黑裙美女:林雪宜,25,酒吧领班,总积分725在场第二高,【战车】。   最后是沈英岚,28,散打教练,总积分361,也是【战车】。   这些人来自全国各地,性别、外貌、年龄、职业……全都相去甚远,分数差距也极大。   如果硬要说他们之间存在某种联系的话,那唯一的相似之处就是:所有岛民在初来乍到恰图兰卡岛的当日,都会感到身体某个——或是某些部位,剧痛难忍。   据夏语冰所说,这种原因不明的疼痛会在次日清晨六点钟,随着恰图兰卡岛的“宵禁时间”结束,一起停止。   难怪沈英岚当时说“睡一觉就好了”。   “我们八个主要负责营地的基本事项,比如分配食物和饮用水、巡逻和引导新人,等等。”   夏语冰解释道,“今天之前岛上共有21个人,其他13个基本不管事情,开会一般也不来。你不用管,等到系统下达任务把你们分到一起的时候再认识也来得及。”   “他们只负责活着。”林雪宜插了句嘴,笑嘻嘻地:”小帅哥,你目前也只需要考虑一件事——保住你的命。”   解昭抬眼:“怎么保命?”   林雪宜:“很简单,老老实实完成系统任务,老老实实地攒积分,不要做出格的事。”   “出格的事,是指所谓的‘违法行为’?”   “没错。”夏语冰又扶了一把眼镜,说道:“在这里,法律神圣不可侵犯。一切违法行为都会被审判庭立刻察觉,并借由白塔施加电击惩罚。”   林雪宜跟他一唱一和,故意恐吓:“电击的滋味可不好受,是吧,周老师?”   名为周成蹊的中年男人原本正盯着角落发呆,在听到“电击”两个字的时候,他的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手指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夏语冰接着说:“每次来新人的时候,系统都会把全部法条复述一遍。等到了九点钟系统播报,你听着心里有个数就行。一般来说新人都比较谨慎,不会轻易犯规的。”   他顿了顿,向坐在一旁的蒋霆示意:“蒋哥,差不多可以了。”   那男人闭着眼睛没有回答,只把头稍微点了点,要不是这个动作,解昭还以为他早就睡着了。   “那准备上去吧。距离九点系统播报没几分钟了。”夏语冰说。   众人闻言,纷纷站起身来。   沈英岚拉了解昭一把:“走,带你去地面看系统奇观,保证你在地球上没见过。”   解昭:“……”   为什么这话听起来,阿凡达味这么重?   九人踏着石阶一步步往上,走在解昭前面的是夏语冰。   解昭倏然开口:“在这里死亡,就永远不能回到现实世界去了?”   夏语冰:“很不幸,是的。起码审判庭是这样通知的。”   黑暗中,解昭低垂着眼,扯了扯嘴角。   很好。   石阶顶部的墙壁上有个凸起,走在最前面的人按下去,又是“咣!!”的一声巨响,石门洞开。与此同时,那股霉味扑面而来,迅速挟持了石阶上所有人的嗅觉。   众人很明显已经习惯,没有人露出厌恶或者其他感到不适的表情。   沈英向解昭解释:“地下的空气干净,所以大多数人在没任务的时候,都会选择呆在自己房间里,减少运动,也能省点食物。”   “食物是有限供给?”解昭问。   沈英岚:“是也不是。这里从来就没有免费的午餐……过会儿你就知道了。”   现在已经到了夜间,LED式伪天空比解昭来时更加黯淡,但也并未进入黑夜状态。   刚走出地下,解昭就听见那个满头黄毛、叫赵励的不良提着嗓子,骂了句草:“还没醒?蒋哥,算了吧,早点扔了了事呗。”   扔……?   解昭想起刚刚在地下,有人曾向蒋霆请示,说,那个新人二号严重昏迷,要不要进行处理。   难道这就是他们所谓的“处理”?   解昭抬头,见红毛钱靖、张世嘉几个人正围着一个面朝上平躺在沙地上的人,皱着眉头嘀嘀咕咕。   隔着几步远,可以看见躺在地上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个子很高,有着优越的高鼻梁和下颌线,头发半遮前额,细密睫毛在眼底投下浓黑的阴影。   虽然双眼紧闭,依然能看出其模样出挑,是个足以靠脸吃饭的典型代表。   一顶黑色棒球帽搁在青年手边,大概是这人的所有物。   钱靖用足尖踢了那人一脚,动作有点小心翼翼,像是生怕给对方踢伤了似的,缓着一股劲。   解昭觉得奇怪:这俩彩毛看起来完全不是那种温柔和善的主。   张世嘉蹲下去,掐了掐那人的人中,见青年还是毫无知觉,他转头向一旁的蒋霆说道:“蒋大哥,真没救。”   蒋霆的视线在昏迷青年的脸上滑过,落到那人穿着的黑色白纹卫衣外套上,沉默不语,大约是在思考。   解昭和沈英岚站在几步开外,观望。   解昭低声问:“他们要干什么?”   沈英岚垂下眼:“把他扔进海里。”   “……为什么?”   “晚九点系统发布任务,是按目前所有存活的岛民来分配的,所有人都得参与。如果明天他还醒不过来,无法参加任务,相当于白占一个名额,跟他分到同队的队员可能会受到牵连,导致最终任务失败。所以,必须赶在系统发布任务前,对无意识人员进行‘处理’。”沈英岚。   解昭:“任务失败会怎么样?”   “运气好的话,活着出来,被审判庭扣几分。运气不好的话……会死在里面。”沈英岚低声道:“但是如果把他扔进海里,审判庭就会处罚他,死刑。”   解昭明白了。   没有人愿意拖着不确定因素去冒险。一个可能成为累赘的队友,与他们并无交集,之前从未见过,连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没有人比自己的命更重要。   蒋霆终于做出了决定:“翻一下他的口袋。然后处理掉吧。”   东西留下,人处理掉。   还真是一点都不浪费资源。   黄毛等的就是这句话,正要弯腰去掏那人的风衣口袋,手伸到一半又收了回来,转过头看向站在旁边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模样的解昭和沈英岚,眼珠一转,露出不怀好意的轻笑。   “喂,新来的!别东看西看,叫你呢,过来。”   解昭看了他一眼:“有事?”   没有看到预想中的惊恐和躲闪,黄毛很不爽,心说装你马呢。   黄毛赵励:“这活儿你来干,掏干净点,别漏了东西。”   解昭:“为什么?”   所有人都把视线转了过来。   赵励没想到他这么横,被噎了一口,火气一下子蹿到头顶:“你哪那么多废话?光吃不干活?”   林雪宜笑了起来,眼睛弯成月牙,心情很好的样子:“小哥有点儿脾气啊。”   解昭还是没动,跟黄毛之间隔着六七步远的距离,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对刚刚的骂声置若罔闻。   黄毛被他看恼了,蹭的一下从地上跳起,大步踏过来。   眼看着人要扑上来了,沈英岚迅速向解昭低语一句:“别惹事。”   她推着解昭往前走了几步,绕过了黄毛的必经之路,赶在黄毛发飙骂人前扬声道:“见谅,他刚来的,有点害怕很正常,我跟他一起干吧。”   解昭嘴角跳了跳,还是忍住了,没再吭声。   “怕?他怕个jb,我看他是想死!”黄毛出口成脏。   “算了。”   蒋霆开口,慢悠悠地看了两方一眼,道:“新来的不懂事,小赵,你也别太跟人计较。”   很明显,此人在这些人中地位最高,几乎可以算得上是领导者,其他人做决定前都要征求他的意见。   他说的话也在人群里也很有分量,眼见那黄毛虽然心中不满,嘴上还在嘀嘀咕咕,最后也只是翻了个白眼,没再找解昭的麻烦。   僵持片刻。   在沈英岚无声的催促下,解昭往前走了几步,两人一左一右,分别站在地上那昏迷青年的两侧。   沈英岚蹲了下来,伸手去掏青年左边的口袋,然后用眼神示意解昭照办。   解昭也蹲了下来,依葫芦画瓢。   沈英岚把口袋整个翻过来,空的。   解昭却在右侧的口袋里摸到了一个冰凉的东西——   手机。   他握住那个大概率也没有信号的手机,准备把它拿出来放在旁边的沙地上,手指正要离开棉质口袋底部,却突然触碰到了另一个新玩意。   扁平长方体,长度不超过大拇指,小巧玲珑。   他用中指和食指夹住,抽出来一看。   是个黑色的U盘,正面印着HUAWEI的白标。   还没多看一秒,说时迟那时快,有人猛地抓住了他拿着手机和U盘的右手。   解昭猝不及防,心中一惊,手机从掌心滑落,啪嗒落在沙地上。   披着黑色外套的新人二号睁着漆黑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   “你是谁?” 第3章 编号CTM90   我去,诈尸了。   这个念头出现在解昭的脑海里,掷地有声。   新人二号皱起眉,打量了围观群众一眼,又把视线转回被他握住手腕、指间还夹着刚刚摸出来的赃物,此刻静止如石像的解昭脸上,眼神茫然中带着狐疑。   “你们是谁?”   他又问了一遍,加了一个“们”,使问句的受众范围更广。   没人回答,场面足足静默了有半分钟。   然而他也没等到解昭他们的回答,忽然倒吸了一口凉气,蓦然松开手,按上前额,嘴里“哎呦”一声。   看来这位新人的痛点在脑门上。   解昭借机抽手,不动声色地把从黑色U盘放到了地上,和新人的手机并驾齐驱,然后拍了拍手上的灰,直起身来。   林雪宜轻咳一声,往前走了几步,笑不露齿:“这位帅哥,初次见面,很高兴认识你。刚刚可能有些误会……”   她向解昭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先避让。解昭立刻退开。   反正他也懒得管。   林雪宜:“事情解释起来可能比较复杂,但请务必相信,我们没有恶意。刚刚也是看您昏迷不醒,我们想找找有没有能证明您身份的线索。我叫林雪宜,如果方便的话,阁下的名字是——?”   一听就是转移话题的好手。   新人二号抬起头,手指仍停留在额角,把那块按得通红。他的眼神变得茫然,一时找不到聚焦点,似乎在努力回想着什么事情。   片刻后,他低声道:“我……是谁?我不记得了。”   好家伙,失忆。   闻言,老练如林雪宜都绷不住了,笑容好整以暇地僵在脸上。   夏语冰倒是反应很快,迅速翻开不离手的笔记本,从口袋里掏出铅笔,刷刷地写起来。   这是入岛后前所未有的副作用。   首个案例,研究意义重大必须立刻记下来。   黄毛气得直翻白眼,忍不住骂出声:“我靠啊,是个白痴?那踏马还不如刚刚利索点——”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因为就在这一刻,四面的白塔不约而同地发射出耀眼的白光,璀璨如彗星,顷刻间照亮了整片晦暗的天空!   1、2、3、4、5、6……19、20、21。   整整闪烁了21下,即夜间九点。   “这,什么情况?”   完全蒙在鼓里的新人二号一脸懵逼,呆坐在沙地上,毫无防备地看着这超出他心理认知的奇异景观。所有人都抬头望向高空,眼下也没人有这闲工夫给他做科普了。   沈英岚忧心忡忡,看了一眼面色凝重的蒋霆,欲言又止,心说:什么也不跟他说,要是任务发布的时候,这新来的受不了刺激大吵大闹怎么办?   很明显,在场有这种想法的人不止她一个。   黄毛给红毛使了个眼色,示意如果待会儿新人二号被吓疯了乱喊乱叫,他俩就一起动手把他按在地上,嘴堵住,省的碍事。   21次闪烁过后,灯塔顶端归于平静。   众人无声无语,呼呼的海风裹挟着海浪的呜咽清晰可闻。   约十秒钟的沉默过后,晦暗的天空骤然亮起,就像LED大屏幕突然接上了电路,开始向地面生物播放晚间新闻。   这屏幕粗略估计有十个足球场那么大,好巧不巧就亮在营地上空,众人一抬头就能看地清清楚楚。   两行字陡然出现在屏幕上,论文专用的宋体,大写加粗:   【欢迎新成员来到恰图兰卡之岛,请领取身份号:CTM90,CTM91。   即日起,两位将作为本岛岛民,在恰图兰卡开展新生活。】   随之响起的,是个毫无声调起伏的电子女声,谷歌语音都比“她”有感情。   电子音将那行字读了一遍,一字不多一字不少,就像是特地配给的语音播报。   当念完最后一个字,解昭忽然感到右手上臂内侧一阵刺痛。举起一看,刺痛的地方像是被隐身的纹身师悄无声息地强买强卖了,清晰地印着:CTM90。   新人二号盯着自己的新纹身直瞪眼,一脸懵逼:“……什么鬼??”   没人回答。他手臂上的字母数字组合是解昭后面那个,CTM91。   字体出现不到十秒钟,屏幕一黑,再亮起时换了一行字,电子女声随之响起:   【按照惯例,系统将再次重申岛上法则。全部通行法则如下:】   【休战协定:禁止蓄意伤害同伴/自残。】   【强制执行:系统规定的任务/游戏必须完成,禁止迟到,否则按缺勤处分;若最终任务失败,将由审判庭商议后扣除该岛民一定积分。】   【宵禁:夜间12:00至次日6:00间严禁外出,期间禁止一切地面活动,违者自负。】   【重置法则:岛民在执行任务或参与游戏时,肉*体受到的一切负面影响,将在任务完成日的宵禁结束时消除,即次日 6:00AM。若岛民死亡,则无效。】   【一罪不两罚:同时触犯多条法案时,按其中最重刑罚实施处分。】   【综上,目前有效的通行法则共6条。】   【由于目前有效的限时法则共0条,故系统不再赘述。】   【最后,请诸位岛民切记:法律,神圣不可侵犯!】   黑屏了。   这次系统沉默的时间有点长,给足他们新人时间来消化信息。   夏语冰借着这空隙,赶快回头向解昭解释:“通行法则,是审判庭颁布预先的,不可违抗不可更改不可逆转;限时法则,是岛民,也就是我们,晋升高阶后被授权颁布的,有各自时限。完成任务是获取积分的唯一途径,这点你知道的吧?”   解昭:“嗯。”   夏语冰:“那就好。至于那些通则具体都是什么意思,等会儿下去了,我再跟你们详细解释。”   解昭点头。   被遗忘的新人二号还是一脸懵逼。   过了一会儿,屏幕又亮了起来。   【以下就处分分级制度进行说明。处分共分三级,各级所涉罪责及量刑如下:】   【一级处分:1500V高压电(死刑)   所涉罪责:蓄意杀人及自杀;故意缺勤】   【二级处分:200V低压电,持续时间15s   所涉罪责:蓄意伤害及自残——甲级痛感;无意缺勤;降级】   【三级处分:100V低压电,持续时间5s   蓄意伤害及自残——乙级痛感】   系统用毫无感情的女声对这些光听着就足以让人毛骨悚然的罪与罚,做了一个详细到令人发指的说明。   也可以称之为,警戒。   但是每次新人到了系统就会重复一遍,旧岛民对此已经基本免疫了,以至于震慑效果在新人与旧人之间出现了断崖式下跌。   黑屏了半分钟后,新的说明出现了。   与此同时,系统发出了一种类似于警车出巡时的“嘀哩嘀哩”警笛声,声音急促,震耳欲聋。   别说是地面生物了,就算是躲在十几米深的地下洞穴里,肯定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女声被警笛声彻底压制,听起来有点歇斯底里——   【三分钟后将发布明日最新任务,请所有岛民注意!!!   以防错漏,如无特殊情况,请所有岛民速至法定营地D1区的地面集合!!!!!!】   解昭感觉自己快聋了。   他转头看了眼地上的新人二号,见对方仰头望天,眼里满是震惊,像极了初入纳尼亚奇幻世界的四姐弟。   突然就觉得,这人怪可怜的。   …   三分钟内,通向地面的石门开开合合很多次。   里面走出来一个个男男女女,年纪有大有小,但举止明显都不如“事务组”的八个人冷静,形容也更加憔悴。其中不少人边走边哭,边走边抖,一副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活像刚从地里钻出的僵尸。   其中有一对年轻男女,年纪跟解昭差不多,看举止大概率是学生情侣。女生有点儿怕,两只手死死攥着男朋友的手臂,两人小声嘀咕了一路。   最后上来的,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头顶着地中海,络腮胡却旺盛地离谱,从耳朵后面蔓延了半张脸。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全混进络腮胡里,手脚抖得像老奶奶筛糠,走两步颤三下。   嘴里叽里咕噜念个没完:“分个难度小于3.5的给我求你了……呜呜呜……我不想死……求你了……别超过3.5啊呜呜呜……我真的不会啊……”   这些人,应该就是之前夏语冰说的“不管事只管活着、等任务分到一组再认识也不迟”的其他岛民了。   终于,所有人聚集在了夜空之下。   加上解昭和新人二号,一共人22人。   还少一个。   有个长发齐刘海的年轻姑娘从地下走出来后,立刻毫不犹豫地,径直走向了林雪宜。   长长的头发遮住了那姑娘的小半张脸,但解昭听见她压低了声音,向林雪宜道:“雪姐姐,宋晓禾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怎么劝她都不肯出来……她,好像不大正常,有点疯疯癫癫的……”   “没事。我回去转告她。”林雪宜投以温柔一笑,“辛苦了,三水妹妹。”   年轻姑娘垂下头,站在她身后的阴影里,不再吭声。   屏幕终于再次亮起。   赶在电子音无情发声前,沈英岚飞快地向解昭说了句话:“别担心,新人接到的第一个任务往往难度都不高,再加上有老人带着,很容易过。”   话音刚落,系统开始播报——   【任务一:荷鲁斯之眼   任务难度:3.2   任务地点:F1   参与者:CTF25,CTM29,CTM38,CTM61,CTM84,CTF85】   就这?   除了任务地点和参与者比较有用,其他就是一个数字代表的难度系数,和莫名其妙的任务名称。   ……多说一句这个任务的内容会怎样?   解昭无语:就这么点信息量,有什么必要把所有人都喊到地面上来挨个通报?   被点到身份号的那几个岛民围在一起,互相确认了一下队友,就无精打采地转身回地下去了。   【任务二:狐狸的葡萄架   任务难度:4.2   任务地点:B4   参与者:CTM16,CTM17,CTM37,CTM50,CTF69,CTM72,CTF073,CTM75,CTF76,CTM78,CTF82,CTM88】   如果数字越高代表难度越大,那么这个任务更难,参与者也比上个任务多了一倍。   系统话音刚落,那个哭哭啼啼的络腮胡男人咕咚一声,整个人栽倒在地上。很明显,这组里有他。且难度并未如他所愿。   沈英岚却笑了笑,向解昭使了个眼色,低声说:“还剩五个人,大概率我们能在一组。也算是我沾了你的新手光环。”   解昭仍是半抬着头盯着亮的刺眼的大屏幕,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是喜是悲。   【任务三:潘   任务难度:0.5-2.5   任务地点:B3   参与者:CTF62,CTM079,CTM80,CTM90,CTM91】   倒数两个是新人,第三个是沈英岚。   “为什么只有这组的难度是个区间?”解昭皱眉。   沈英岚:“说明除了全面的解法,这项任务还存在另一种非常简单解法。难度系数才0.5,只要不故意作死,基本不可能死人。”   这时,那个开会时精神萎顿的数学教师,和矮小偏胖的化学博士不约而同地转过头来,看向沈英岚他们。   作为事务组成员,他们早就互相熟悉,因此无需多言,只点头致意,三人便心领神会。   沈英岚转过脸来,松了口气:“另外两个队友是周老师和张博士,可以,这配置不错了。”   系统仍在念念有词:   【以上就是全部任务情况,具体细节会在进入任务场地时通告各位。请各位岛民提前做好准备,于明日09:00,准时前往各自任务场地。   注意:刻意迟到或缺勤都是违法行为。】   【谨以审判庭的名义,在此,祝各位好运!】   屏幕彻底熄灭,再也没有亮起。 第4章 前夜   回到地下。   三个任务组成员之间已经相互确认过,每次系统提前一天给出的任务信息都非常少,也没什么值得深入思考讨论的,因此老岛民大都认完队友后就回了各自石洞,该睡觉睡觉,该失眠失眠,各自养足精神,明早好上路。   除了解昭和新人二号。   他俩在地下大厅里大眼瞪小眼,面前是他们明天的好队友——沈英岚,和负责新人解说的夏医生。   鉴于新人二号目前仍处于懵逼状态,还时不时头疼两下,为了防止跟不上解说节奏,必须先给他补课。   这人虽然失忆了,但还算冷静理智,安安静静地听讲,并没有因为刚刚看到超自然事物就吓得吱哇乱叫,这倒是给夏沈两人省了不少力。   解昭一声不吭地坐在桌边,像个局外人。他盯着煤油灯里微弱的火苗,很快陷入沉思。   大约半个钟头过去,终于完成了查漏补缺。   沈英岚安慰新人二号:“没事,说不定等到明天早上6点,你就都能想起来了。”   解昭倏然开口:“【重置法则】指的就是无论肉*体受到什么伤害,只要人没死,次日宵禁结束后,都会恢复健康状态?”   “是。但不完全是。”   夏语冰习惯性抬手,扶了一下镜框:“系统只会重置生理伤害,精神伤害它是不管的。这就是为什么很多心理素质较差的岛民,在参加完某项难度较高的任务后会产生心理创伤,此创伤不会在次日6点消除,而是一直伴随,只能靠他们自我克服。”   “有些人难以克服,又不得不继续参加新任务,心理状况越来越恶劣,最后很可能会出现精神疾病。”   解昭:“比如宋晓禾?”   沈英岚诧异:“你怎么知道?你认识她?”   “随便听到的。”   夏语冰看了眼新人二号,神情复杂:“记忆很明显属于精神行列,因此明天重置之后,你的记忆恐怕……悬。”   “在你记忆恢复之前,我们就暂时按身份号称呼你吧。你身份号后两位是?”沈英岚问道。   新人揉着太阳穴,有点苦恼:“91。”   解昭:“身份号是每个岛民都有的对么?如果说后两位数字代表上岛顺序,前三位的字母是什么意思?M……Male,男性?”   “BINGO!”沈英岚打了个响指,“没错,我是F,Female。”   解昭:“C和T呢?”   夏语冰:“C无法确定。但是T,初步推测,极有可能是‘Tale’的意思。”   “Tale?”   “Tale:故事,传说,神话……它是这个岛屿的主题。”   “什么意思?”   夏语冰:“你还记不记得,刚刚系统发布的三个任务的名字是什么?”   解昭:“荷鲁斯之眼,狐狸的葡萄架,潘。”   夏语冰:“荷鲁斯属于古埃及神话体系,潘则是希腊神话中牧羊/神/的名字,至于狐狸的葡萄架,我猜测,应该出自伊索寓言——狐狸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故事。”   “所以,审判庭围绕‘Tale’这个主题来制定任务?”   夏语冰点点头:“这是被抽选出来的。据说第一位来到这个岛屿的,是个英国人,名叫罗曼,姓什么不得而知。据说审判庭在他面前放了一个石盒,让他从盒子里抽一张纸条,纸条内容将会成为这座岛屿的主题。”   “他抽到的是‘Tale’?”   “没错。当时岛上只有他一个人,因此系统和语音提示均为英文。后来……”夏语冰顿了顿,“有次任务里,他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死了。”   也是,如果01号岛民还存活的话,肯定是这里元老级别的人物。   “据说他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沈英岚靠在墙上,懒洋洋的,“传闻在他生前只参与了30场任务,总积分却能高达990,只差一个任务就能升到【王后】。但他失败了,命也没了。”   室内沉默片刻。   解昭:“所以明天的任务,会和一个叫‘潘’的牧羊神有关,怎么,是要我们去抢他的黄金羊毛?”   沈英岚摇了摇手指:“非也。主题虽然是神话故事,但基本与任务内容并没有很大关系,多数情况只是套了个名头,类似于致敬。”   夏语冰的视线在解昭和新人二号的脸上扫了一圈,“关于十项通行法则,你们还有什么不理解的,都可以现在问。”   新人二号——或者称之为91,忽然开口:“这个岛最热闹的时候,有多少人?”   解昭嘴角不自觉抽了抽。   神他妈最热闹。   夏医生倒没觉得这措辞有什么不对,很快回答道:“32。地下营地共有32个空房,岛上人数也从未超过这个数字,应该是审判庭预先安排好的。”   91又问:“处分分级的甲级痛感和乙级痛感是什么意思?”   夏语冰:“是受害者对疼痛的感知程度,这取决于各个人,甲高于乙。比如说,我以同样的力道在A和B两人相同的部位打上一拳,可能对于身强体壮的A来说只是隔靴搔痒,而对体质较差的B而言,可能会造成比较严重的伤害。所以我打A会被判三级处分,打B则是二级。”   他摊了摊手:“当然,如果你自残,加害者和受害者都是你自己。”   解昭终于明白了,为什么91还没醒的时候,黄毛踢他一脚,踢的那叫一个小心翼翼——   他怕新人是个弱不禁风的病秧子,一脚下去,给自己踢出个200伏特的电刑。   这头,沈英岚:“【休战协定】严令禁止岛民间相互伤害,所以能不惹事就别惹事。”   她想了想,又补充一句:“系统也做了预防工作。在这个地方,一切尖锐到足以伤人的物品都会被立刻没收,以类似于凭空消失的形式。比如刀,子弹,斧子……诸如此类,连写字的铅笔头都不能太拔尖。”   怪不得。   解昭无声无息地握住外套口袋里光秃秃的金属刀柄。   91看向解昭,意思是“我问完了。”   解昭思考了半分钟后,才开口:“如果拒不参与任务而触犯缺勤罪,但当事人躲在地下。行刑塔的电击还能准确无误地执行吗?”   “你会被强制推出地下。”夏语冰说,“一旦触犯法律,营地的住宿权限将不会对你开放,直至你接受完相应处罚。”   “别动这种歪脑筋。”沈英岚严肃地告诫他,“故意缺勤是死刑。”   解昭丝毫没有被这两个字吓到,甚至连眼也没多眨一下,随即抛出了第二个问题:“宵禁期间禁止离开营地。可是系统宣读的处分里,并没有提到宵禁期间外出会受到什么刑罚。”   沈英岚很高兴,这位新人初来乍到能问出这样的问题,足以说明其分析能力和记忆力都可圈可点。这种品质的新人现在很难得了。   她回答道:“虽然不是死刑,但其实跟死刑没什么区别。”   解昭:“为什么?”   沈英岚:“之前有个新人,接受不了现实,死活不肯相信我们,大半夜跑进树林里。第二天下午,我在D3区找到了他的尸体,只剩上半截……像是野兽给啃的。”   解昭:“……”   “但是如你我所见,这林子里连个鬼影也没有。”沈英岚幽幽说道:“可能在宵禁期间,地面上会出现一些怪物,不过……谁知道呢。”   …   分别前,沈英岚向两位新兵蛋子做了最后的嘱咐:“明天早上九点,系统会发出警报,在那之后半小时内必须出发,你们可千万别迟到。还有我的房间号是16,在左边走廊尽头,你们要是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可以随时来找我。”   她刚踏出去一步,又想起还有事情没说,回头向两人道:“盥洗室在我的房间隔壁,里面大得很,有32个隔间,你们随时去都OK,不用排队。”   “如果饿了,就去右边走廊尽头的房间,里面有日用品和食物。食物每天9点、12点和下午6点各分配一次,如果今天晚上你们饿了,可以去找住在32号的周老师,他是专门管这个的。”   “还有,如果你们要换洗衣物,也可以在那个房间拿。旧的放在浴室门后靠墙的竹篮里,第二天早上,洗好的衣服就会出现在地面入口处。”   ……没想到这鬼系统还有田螺姑娘属性。   解昭站起来,91也随即起身,两个人几乎同时转向右侧长廊的入口,然后又不约而同做了一个“你先”的手势。   91:“你房间号是?”   解昭眼皮抬也不抬:“26。”   “巧啊,在我隔壁。我27。”   解昭:“……”   是不是下面还要加一句——欢迎常来串门?   他们一前一后穿过狭窄的走道,在26和27号房门前顺次停下。91明显还想跟他说几句什么,解昭懒得听他废话,直接推门进去。   一声“明天见”卡在门外,艰难地蹿了几个音节进来。   …   当晚,解昭做了个怪梦。   他梦见自己躺在床上动弹不得,脸上被被单罩住,呼吸困难,手腕处传来尖锐的痛感,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他努力让自己睁开眼睛,可是眼皮就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死活抬起不来。   这时,解昭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你知道后果……我就是能毁了你啊,你以为不接电话就万事大吉啦?想得倒美……”   “肯定不会给你过。得罪了我,院里没人敢给你签这个字……都是你自找的。”   中年女人的声音又尖又细,带着浓浓的嘲讽意味。   然而就在听到这声音后,解昭浑身紧绷的肌肉尽数松弛,感觉自己如释重负,甚至产生了某种莫名的快感。   就好像某个向神明祈祷多日的心愿,终于得以实现。 第5章 潘(1)   次日,9:00AM。   “嘀哩!嘀哩!嘀哩!嘀哩!”   尖锐刺耳的警笛穿透沙地直入地下,响了近半分钟,足以把一切睡梦中的人唤醒,让他们瞬间想起自己将要面对的恐惧。   石门忽然被人敲了两下。   解昭起身开门,人不在,地上放着一块巴掌大的欧式面包,旁边还有一瓶矿泉水,没有标签也没有生产日期。   面包很硬,堪称缩小版法棍。   关门前,解昭往左侧瞥了一眼,看见送餐的人已经走到了下一户门口,身后拖着一个摆满食物的小平板车。   是周成蹊。   走廊尽头是盥洗室,一个个隔间像是简易的胶囊旅馆,解昭找到和他门牌号相同的那个,推门而入。   一面镜子镶嵌在隔间的墙体里,光洁的镜面映出一张清瘦冷峻的面容,淡青色的黑眼圈明晃晃挂在眼底,有点扎眼。   因为做了那个梦,他压根没睡好。   起码身体各处不疼了。   解昭面无表情地旋开水龙头,水还算清澈,没什么异味。他掬起一把,闭着眼狠狠扎进去。   十五分钟后,解昭走上地面,他注意到:遥远处的那四座白色灯塔,其中三座的顶端都在发光。   三道光柱由无数条雪亮的射线组成,从千米高处投射下来,然后各自定格于地面上某一区域。就好像舞台上的灯光系统,各自追随着它们光圈下的主角。   这三道光柱所指向的地点,刚好就是三个任务的所在地。   系统还是挺贴心的,为路痴人士提供了便捷有效的指路方式,生怕他们迷路导致迟到。   出口处,第一组和第二组的成员已经全体离开了。   沈英岚和91号相对而立,正小声交流着什么,眉头微锁,应该是在说正事。站在他们身旁的,是心不在焉的周成蹊,和穿着一套不大合身的运动服的张世嘉。   张世嘉第一个看见解昭上来,连忙仰起脖子向他招手:“在这儿!就差你了。”   解昭两只手都插在外套口袋里,衣领竖起来遮住下巴,向他们所在的方位望了一眼,然后撩起长腿,默不作声地走了过去。   到近处时,沈英岚:“91说他想起了点事情,可是,呃……”   她抿了抿嘴,表情有点儿怪,似乎不知该怎么描述。   91主动向解昭解释:“我昨晚做了个梦。梦到一个类似于名片的白色小卡,正面写着‘迟衍’两个字,迟到的迟,衍生的衍,下面有四个数字:‘2218’。这东西让我感觉很熟悉,可能……上面写的就是我的名字。”   他和解昭一样,仍然穿着入岛时的装束,袖口处沾了点白色沙砾,以及那顶黑色棒球帽。   解昭的目光在他帽檐下的大半张脸上游了一圈,又收回,很平淡地:“哦。”   无论这人叫吃盐还是吃糖,或是干脆就叫91,他都没兴趣。   沈英岚可比解昭热情多了,大大方方伸出手和91,或者说迟衍同学握了握,说:“往后还请互相关照,迟、衍。”   “你梦里那四个数字是啥意思?锁屏密码?”张世嘉支招。   迟衍摇头:“手机没电。”   张世嘉:“那会不会是年龄生日,22岁,1月8日生?”   “没事,不重要。”沈英岚直起身,手搭凉棚,望向A4角的灯塔光线所指的方向,眉头微微蹙起,倏然多出几分凌厉。   她神情严肃,说道:“出发吧。”   …   “潘”的任务所在地是B4。   从D1出发,共有两条路可走:要么沿着海岸线往西,跨过C1抵达B1,然后南下直走,直至B4;要么先南下抵达D4,然后往西走两格到目的地B4。   两条路径的行程长度完全一致,随便二选一。   他们选择了第一条。   一行五人走出去不到三分钟,还没摸到D和C的分界线,就看见前面不远处有乌泱泱的一群人。   不多不少,正好12个——是二组“狐狸的葡萄架”那群人。   这些人比解昭组提前十分钟出发,之所以能在半道被追上,只有一个原因:   他们走的太慢了。   在这群人里,俩不良走在最前,后面依次是夏医生,和七八个挤在一起的旧人,那对情侣走在最后。   沈英岚快步上前:“怎么回事?”   她的视线落到夏语冰身后的那几个人身上,忽然就不说话了。   那些人正七手八脚抬着个年轻姑娘。   那姑娘被抬着走,四肢软弱无力,望着天的两只眼睛像两颗核桃,又红又肿,哭得嗓子都哑了:“我不去……放我下来……反正都要死……”   沈英岚沉默着绕到一边,向解昭他们几个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别作声,快速跟上。   超过这些人几十米远后,沈英岚慢下脚步。   “他们为什么抬着她?”迟衍问。   “她就是宋晓禾。”沈英岚看了解昭一眼,“她疯了。”   迟衍:“怎么疯的?”   跟沉默寡言、对万事万物都漠不关心的解昭比起来,这人简直是十万个为什么。   “上次任务,跟她一起的队友里面,有个跟她同一天来这个岛的姑娘,她们年纪也差不多,关系一直不错。但她们运气很差,那个任务难度高达4.9,最后就两个人活了下来……一个是她,另一个却不是她朋友。”   沈英岚抬起头,确认了一下方位无误,接着说:“她亲眼看着朋友死在面前,死法很变态:从脚趾开始截肢,整个身体削的只剩下头……回到营地,她就疯了。”   迟衍:“……”   怕吓到新人,沈英岚赶紧又补了一句:“那任务4.9,破纪录的难度。你们放心,审判庭也不都是变态,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有那么恐怖的任务了。而且那也是她们运气不好,二十多个人里抽五个人,偏偏就抽到她们两个。”   岂止运气不好。   刚从4.9的任务死里逃生,下一个任务又是4点几的难度。   简直摆明了要她死。   “她都这样了,倒不如直接缺勤不去,判死刑来个痛快。为什么还要硬带着她上路?”迟衍问。   张世嘉咕哝了一句:“谁敢呐……要是初始的参与人数会对任务完成有影响,她没来,其他人怎么办?”   原来如此。   所以,就算是生搬硬拽,也得把每个同伴都带上。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自己。   哪怕她一到目的地就死。   “所以是为了什么。”解昭说,沈英岚和迟衍的目光都转到他身上。   他微垂着眼,有点懒懒散散的,无所谓的样子:“从来没有人离开这里,除了死,还有别的结局可选吗?那为什么还要给审判庭干活?就像一头耕地耕到老的牛,然后被宰?”   听到这话,他身后的周成蹊冷不丁打了个寒战,十指蜷起,脸色变得很难看。   解昭嘴角露出几分带着嘲讽的轻笑,低声说:“那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拒绝任务,直接去死。”   沉默。   半分钟后。   沈英岚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平静地说:“总有人想要回去的。哪怕到头来证明这一切都是骗局,还是会有人,拼尽全力在这鬼地方活下去。比如我。”   …   又走了大约半个钟头,前方出现一道狭长溪流,水线左右延伸开去,一眼看不到端点和尽头。   五个人依次穿过溪水,抵达C区。   过河时,走在前面的迟衍忽然顿住,整个人有一瞬间的僵硬。   解昭猜测他也遇到了一样的情况:被水里的某个冰冰凉凉东西抓了一把脚踝。   但迟衍没有吭声,抬起的腿很快又放下,若无其事地穿过了溪水。   五人小队在C的树林里穿梭,两边的树木就像是Ctrl+V成批量复制的,除了高低略有差异,几乎长得一模一样。如果没有灯塔的光线指引,方向感差点的人,估计很快就会遭遇鬼打墙,在林子里绕大圈。   迟衍忽然开口道:“场景里的人,是审判庭提前安排的演员?”   “比起演员,我更倾向于他们是某种NPC,不算活人,但有符合任务背景的人设和作用。”沈英岚回过头,“游戏玩过吗?知道NPC是什么吗?”   她刚意识到这人失忆了,很多事情可能都不记得,但迟衍已经做出了回答:   “NPC,非玩家角色。”   “你这忆失的,”沈英岚笑了,“挺有导向性的。除了关于你自己的事,其他都记得挺清楚。”   迟衍压了压帽檐,把额角支棱起来的乱发按下去,也笑了一下:“确实。”   不经意的动作,却让沈英岚晃了下神。   她心想:帅是帅,但是没用。   就冲这张脸,赵励钱琨他俩迟早要上门找茬。   …   穿过B区的茂林,在长达五个多钟头的长途跋涉后,他们终于来到了B3与B4的分界线上。   此时,四面的灯塔开始闪烁,投射在B4区域上空的雪亮光芒有规律地跳动了15下。   3:00PM。   这条分界线和别处有很大不同。   水面上升腾起厚重的白雾,像是用厚重的舞台幕帘,将对岸的情形严严实实地遮住,可见度不超过半米,视线根本穿不过去。   只能渡河。   沈英岚走在队伍最前。   她深吸一口气,一脚迈入白雾之中。 第6章 潘(2)   四周空空荡荡,黑暗混沌,就像来到了生物灭绝的异世界。没有Ctrl+C式的树林,没有溪流水线,也没有晦色的天空。   等队伍最后的周成蹊也跨过了水线,五个人在伸手不见五指黑暗中站成一排。   唰的一下,面前突然竖起一块大约两米高的电子屏幕。   屏幕散发着发着幽幽蓝光,正被一双无形的手打字输入,同时,系统特有的机械女声开始播报——   【五位岛民,很高兴你们都按时来到任务场地B4,并未出现迟到或缺勤的状况。以下,开始介绍本次任务的具体要求和得分明细。   请各位岛民务必仔细聆听,在任务完成/失败前,系统不会再对其进行二次叙述。】   【本次任务名为“潘”,任务难度0.5-2.5,具体要求如下。   基础任务:在塞勒涅村生存五日,期间不得擅自离开,否则按故意缺勤罪论罚;   高级任务:解开塞勒涅村夜间闭户的秘密,帮助村民解除危险;   隐藏任务:未知。   任务提示:1.去死亡之河的对岸,寻找那根会唱歌的骨头。2.未知。】   【任务发起人/评分人:04号审判员,09号审判员。】   【注意:宵禁法令在本次任务中暂时废除;除此之外,其他通行法则在任务期间仍然有效,务必时刻遵守!】   【祝各位岛民好运,审判庭的祝福将永远与各位同在!】   又是唰的一下,屏幕消失。   四周的场景渐渐变得明晰,仿佛有阳光透进来,将黑暗驱赶一空。   五个人眯起眼睛,让瞳孔更迅速去适应周围的光线变化。   他们正身处一条羊肠小道上,左右两边都是干枯的松树,枝干扭曲僵硬,像是张牙舞爪的树妖干尸。   沈英岚左手边立着一块烂糟糟的木板,被虫子蛀得千疮百孔,勉强能认出歪歪斜斜刻在上头的几个字——   塞勒涅村。   解昭听到91在身后低低地嗤了一声:“怪洋气的。”   与此同时,他发现树林里中那股令人作呕的霉烂、腥咸的海风气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一股更加阴冷的,带着点儿青草地被收割后,断口处的汁液渗漏、蒸发的臭味。   沈英岚手搭凉棚顺着木板上箭头所指的方向望过去:不远处的山坡下,有几十幢低矮的小屋,零星地散落分布。   奇怪,这座岛屿虽然整体呈现坡体状,地面却很平整。然而这个任务场地却布置的坑坑洼洼,像是丘陵地带,小山小丘连绵起伏。   忽然,众人身后传来声音:“劳驾……”   转过身,看到一个拄着拐的老头正急赶慢赶地往他们这里挪过来,木头拐杖在泥土地上敲出一个个浅浅的坑窝,发出哒哒哒的轻响。   “是NPC。”沈英岚小声地向两新人解释。   老头:“我在村口等你们三天了,你们可算是来了啊!”   说着,不等众人回答,他腾出不用拄拐的空闲的左手,向着他认为的领队——站在最前面的沈英岚伸过来,长吁短叹:“我是塞勒涅村的村长,帕里斯,你们可以喊我老帕。”   这老头银发蓝眼,纯正的欧美血统,名字跟村名一样洋气。   但是他一张嘴就操起浓浓的地方口音,没在大中华地区呆上个十几二十年,绝对说不出这么地道的、丝毫不带外国腔调的中文。   别扭。   沈英岚一边要跟他握手,一边要回头给俩新兵蛋子小声解释:“因为我们都是中国人,所以系统和NPC的语言设定都是中文系统。”   行吧。   老帕热情似火,蓝色眼睛里闪烁着激动的光,把沈英岚的手握的上下直甩:“村里劳动力太少,这不是剃羊毛的光景到了嘛,咱们这实在是人手不够了,我只好写信给你们村的莱卡斯特村长,是他派你们来帮忙的吧?感谢感谢,太感谢了!”   沈英岚尽量笑得温和:“好嘞,我们一定尽力帮忙。”   张世嘉帮忙解释:“系统给我们的身份设定,每次任务都不一样的。”   另一个村的、来帮忙剃羊毛的。   极具乡土风情。   老帕的拐棍笃笃点地,领着他们一行五人沿羊肠小道往下坡走,边走边叹气:“我们村不听话的年轻人太多了,三天两头就出事……人越来越少,照这样下去,过不了多久,连放羊都找不到人来干了。”   “什么事?”91号新人,又名十万个为什么,再次提问。   老帕回过头,吃惊地瞪着他:“你不知道?老莱没跟你们说过?”   91号很镇定,胡编起来眼睛都不眨:“老莱村长很少跟我们提贵村的事情,这次也只说有活要干,指派了我们五个来帮忙。”   好演技。解昭心想,三秒入戏。   老帕很不高兴:“这老莱,老糊涂了吗,这么重要的事情不提前跟你们说?”   他叹了口气,声音变得高深莫测起来,拖得又低又慢:“我们村有个禁忌……”   在塞勒涅村的夜晚,所有村民必须用沾水的羊毛线团堵住耳朵,确保一丝声音都听不见,并牢牢锁上房门,才敢入睡。   因为当太阳彻底落山,月光从树杈的缝隙间落下的时候,有个头上长角的恶魔会吹着笛子穿过迷雾,来挑选他的信徒。   听见笛声的人会被蛊惑心智,不顾一切地冲出门去,追随恶魔的脚步。   但是第二天,人们在溪水中找到这些信徒的头颅。   头颅顺着溪流打着旋流过村庄,好像一团团无根的浮萍。   也只剩下头颅。   信徒们的躯干不翼而飞,去向和他们脸上陶醉的笑容一样匪夷所思。   也许是他们心甘情愿将肉身献饲给恶魔,当做成为追随者的上贡。   91号,迟衍:“既然听到声音的都死了,你们怎么知道是笛声?还有头上长角又是怎么回事,有人亲眼看见了?”   张世嘉和周成蹊面面相觑,心说这新人怎么跟以往的不太一样,是失忆的缘故吗?还是真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苟都不会苟?   老帕的表情有一瞬间的茫然,整个人宕机似的停顿了三秒钟,然后就跟没听到迟衍的问题,接着说道:“所以你们晚上睡前一定要把耳朵堵住,千万不能出门!”   迟衍:“?”   沈英岚小声道:“系统没有设置这个问题的答案,他答不上来的。你就当背景设定好了。”   迟衍:“呃。”   “所以你说,”解昭开口了,懒懒散散地抬起眼看向老帕:“村里劳动力少,就是因为死了很多人?”   解昭本来不想说话,但是看张世嘉和周成蹊二脸紧张地向91号摆手,示意他少问多听,忍不住想笑。   偏问。   老帕:“对啊。”   一脸理所当然。   ……村里有个魔鬼,不想着怎么驱除,还惦记着羊毛有没有人薅、羊还有没有人放?   这是什么魔幻现实主义村庄。   行吧,反正这里也不是正常的世界观。   老帕再三叮嘱:“晚上千万堵好耳朵啊!你们要是死了,我们村可真不够人手来干活了!”   五个薅羊毛外援:……   没救了。   …   村子很小,顶多六七十号人,屋子全部散落在树林之外的草地上。村后有个羊棚,里面养着大约五百头白山羊,看到人来了就咩咩叫。   村里现存的所有劳动力都聚集在了羊棚里,二十个青年人,有男有女,全是洋人面孔,年纪在30岁上下。   他们分工明确:一个人控制着山羊不让它乱动,另一个人手拿剃刀从头到脚给山羊减负,剃下来的羊毛堆在脚边,像一团团棉花。这些村民对外来人口的态度很冷漠,只是抬起头来瞄一眼就收回视线,手里的活一秒都没停下,连招呼也懒得打。   老帕领着他们在羊棚里四处逛了一圈,然后表示天色不早了,先带他们去住宿,明早起来统一分配活计。   住的地方在老帕家旁边,一个四十平米左右的小屋,带个四四方方的院子。屋内有床,一张木桌,一些锅碗瓢盆,和乱七八糟的杂物。   老帕轻描淡写地说:“这屋的主人夜里忘了堵耳朵,乱跑出去死外头了,你们就在这住下吧。少的被褥我待会叫人给你们送过来,打个地铺坚持坚持,也就三五天的活。”   好家伙,还是个凶宅。 第7章 潘(3)   被褥和晚饭一起被送过来。饭菜很朴素,一摞玉米饼和一盆土豆炖羊肉,羊肉统共不超过五小块,外加一大碗见油不见肉的羊肉汤。   但无论如何,肯定比营地的法棍和矿泉水有滋味多了。   负责送东西的是个十三四岁的小男孩,黑色的头发自然卷曲,棕色眼睛忽闪忽闪,对他们五个外乡人很好奇,一直偷拿眼睛东看西看,临出门前被迟衍喊住:“等等。”   男孩推着小拖车,半只脚踏出门外,有点惶恐:“干,干什么?”   “你们村长说睡前要堵住耳朵,就没有什么器具提供?比如棉花之类的?”   男孩呆了半秒钟,猛地一拍脑袋,懊丧地嘀咕:“哎呦差点给忘了!”   他手伸进衣兜,掏出一袋子雪白的棉花。   “这些应该够你们用了。”男孩说。   “多谢。”迟衍伸手接过来,向他眨眨眼:“能问你件事儿吗,小兄弟?”   男孩:“啊?”   迟衍:“你们村子夜里堵耳朵的习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张世嘉和周成蹊直翻白眼,心里嘀咕:又来了他又来了。   男孩迟疑了一下,还好没有宕机:“大概……二十多年前?我听爸妈说,是从奥菲斯叔叔失踪后开始的。”   “奥菲斯叔叔是谁?”   “一个很厉害的歌唱家!据说他活着的时候常常被王室邀请赴宴,国王陛下还曾派人来护送他去王宫,在公主的婚礼上向贵族们献唱。但是后来他失踪了,再也没有露过面,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小男孩望了眼外面的天色,惶恐地推着小拖车溜出门外,口中喊道:“天要黑了,我得回去了!你们午夜之前一定记得要把耳朵塞上!”   …   本着女士优先的传统,唯一的床铺让给沈英岚,他们四个大老爷们打地铺凑合凑合。   屋子里很暖和,地上铺一层被褥,身上再盖一层,一觉睡到天亮肯定没问题。   但问题是现在没人有心情睡觉。   迟衍终于摘下了棒球帽,被压了一天终于迎来解放,额前的碎发立刻顽强地支棱起来。没有梳子,他伸手捋了一遍。   这时迟衍发现解昭正在看自己,眼睛里带着点戏谑,他指了指脸:“哪里脏?”   “没有。”   解昭说,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往后退一步靠在桌边,“原来你不是秃子。”   迟衍笑了起来:“是吗?我也很震惊,你居然会说话?”   很不友好的互动。   “差不多得了啊。”沈英岚迅速制止了这两人进一步的交火。   自从她发现这次来的新人一个是一事不问,另一个是万事要问之后,就开始忍不住怀念之前的批次里,那些上来就吓得涕泪横流,做第一个任务时屁都不敢放,只管亦步亦趋跟着老人生怕做错事说错话的胆小鬼新人们。   没有个性的,不行。   太有个性的,更不行。   她为此深感头痛。   “早点睡吧。”沈英岚说,“理论上我们只要按照村长说的,老老实实剃完五天的羊毛,就能走。当然这是难度0.5那一档的,只能拿个基本任务的分,但好处是安全稳妥,就当是给你俩感受一下任务氛围……喂,你俩不会想作死挑战高级任务吧?”   问完这句话,她就后悔了。   为什么这俩人的表情像是在说“是的,我有兴趣”的样子????   迟衍耸了耸肩,把棉花递了出去,四个人顺次取了适量,搓成大小相等的两个棉球,然后互相大眼瞪小眼。   “这玩意……能有用?”张世嘉很怀疑。   周成蹊蜡黄着脸,一声不吭地把棉球塞进了耳朵,然后闷头躺进了被窝。   沈英岚盯着解昭迟衍手上的棉球,抬了抬下巴哼了一声,示意他们当面把棉球塞进耳朵里,她才能放心。   她是真怕这俩人晚上搞出什么幺蛾子。   一夜无话。   解昭又做了个怪梦。   梦里是一个类似于阶梯教室的地方,他站在讲台上,面前乌泱泱地坐着四五十号人,个个是跟他年纪相仿的青年大学生,有男有女。   但这些人没有脸。   白净的面皮上是一片诡异的光滑,五官集体出走。   更加见鬼的是,他们虽然没有脸,但是解昭能听到他们的说话声,声音不大,类似窃窃私语。   他正在费力地思考,这些人到底是用什么器官在发音时,近处,忽然有人拔高声音对他说:“这就是你的汇报?”   又是那个中年女人的声音。   尖细冷漠,带着点阴阳怪气的冷笑。   他茫然地抬头,面对着一排排没有五官的怪异人脸,直觉告诉他:说话的是那个坐在第一排的,正两手抱臂环在胸前,身子半倚在椅背上的女人。   从声音状态上可以猜测出,应该是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妇女。   女人微抬着下巴,又重复了一遍:“这就是你的汇报??”   解昭听见自己开口说话,尽管这不是他的本意,他也根本无法控制:“是的。”   “来,我向大家介绍一下。”女人站起身,环抱的手臂松开,悠悠荡在身体两侧。她转过身子,半对着身后的学生,给他留下一个模棱两可的背影。   “这位就是我们系研二的解昭同学,他刚入学的时候,我认为算得上是勤奋刻苦的好学生,但是呢,后来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变成现在这副样子,要论文论文没有,要报告报告写不出来,工作嘛……啧,我看你也不用找了吧。”   “小解啊,你觉得你能毕业吗?”   解昭感到冷汗自手心涔涔渗出,有股难以言喻的羞耻感从心底喷涌而出,顷刻间将他整个人无情地碾压、吞噬。   他的身体难以控制得颤抖起来,也许是因为羞愤,更多是绝望。   女人似乎察觉到他的神色有变,回头望了他一眼,但声音没有任何缓和,甚至加重了戏谑:“来来来,今天刚好有空,请小解同学给我们大家聊一聊你的感想,是怎么从三好学生退化成现在这副半死不活的鬼样子的?我真挺好奇的,来说说看,给学弟学妹当个反面教材。”   四周的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大。   虽然看不见他们的视线,但是解昭可以确定,那几十双眼睛此刻都死死地钉在他身上,像是围观一个被扒光衣服的小丑。   忽然,有个坐在后排的学生噌的一下站起来,冲着解昭大声喊道:   “醒醒,起来干活啦!”   解昭猛地睁开了眼睛。   阳光——虽然是虚假的阳光,但正透过窗子,真真切切地照在他脸上。   解昭有一瞬间的恍惚,不知道自己到底身处何处。   面前的沈英岚一扬手,扔掉了刚刚从他耳朵里抽出来的棉球,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睡这么死,夜里鬼来把你脑袋摘了都不知道。”   解昭:……   早饭是一碗热羊奶加两块厚片面包,吃完之后,村长帕里斯把他们领到羊棚,开始分配任务。   两人一组薅羊毛,多出周成蹊。老帕盯着他蜡黄的脸色瞅了半晌,心里叹气这人怎么跟病秧子似的能干啥,最后勉为其难指派他去山后帮忙给羊群割草料。   解昭和迟衍一组。迟衍按住绵羊,解昭负责剃。   积累了大半年的羊毛很厚实,迟衍一只手按下能整个陷进去,只露一截劲瘦的手腕。   绵羊像一座棉花堆叠的小山,嘴里细嚼慢咽干草粗粮,黑色的眼珠间或转向面前青年的脸,然后又慢条斯理地转走。   工作很枯燥。有那么一瞬间,迟衍甚至怀疑这整座岛屿都是个骗局,自己是被卖到乡下给人打白工去了。   他正发着呆,忽然听到解昭低声道:“你来这里之前,是干什么的?”   “不知道。”   解昭:“你真失忆了?”   “你觉得我是装的?”迟衍扬了一下眉。   “……说不定呢。”解昭抬起头,看他:“你醒的时机可真巧。只差半分钟,他们就会把你扔进海里。”   “我为什么要装?”迟衍说,“还有,不是他们,是你。”   解昭轻笑一声:“没错,确实是我。那我还得感谢你,使我免于成为杀人犯的负罪感。”   迟衍盯着他看了一会,也笑了,带着点意味深长:“我并不认为你会产生所谓的负罪感。你真是个奇怪的人,如果我说,我怀疑你是那个什么审判庭派来监视岛民的卧底,你会不会惊讶?”   解昭:“并不会。因为我也是这么怀疑你的。”   两人的视线的空中交叠、碰撞,然后不动声色地收回。   解昭手里的剃刀刮拉下成片的白色羊毛,在脚边堆叠成小山,他盯着锋利的刀锋发怔,忽然就想起此刻正老老实实躺在他右侧风衣口袋里、那截孤零零的刀柄。   耳边迟衍的声音响起来:“休战协定禁止自残,你悠着点。”   什么鬼?   解昭嗤之以鼻:“有病。”   迟衍:“谢谢关心。”   解昭:……   这人真失忆了??装的吧???   解昭忍无可忍,面无表情地抬起头,这人居然还恬不知耻地向他眨眨眼。解昭扯了扯嘴角,尽量让自己听起来像个公事公办的工作机器,平静道:“能不能闭嘴。”   迟衍深黑色的眼睛里漾出一点笑意:“好嘞。”   这口吻,倒像是解昭要送他一份特级大礼包。   中午休息一小时,吃饭带午休。   周成蹊回来的很迟,满头大汗,本就蜡黄的脸色更是雪上加霜。   “山后面是一大块草地,我跟五个村民割了一上午。”他气喘吁吁地说,“草地旁边就是村长说的那条河,不算宽,顶多三十步远,但非常深,必须坐船渡河。”   张世嘉:“没见过有哪户人家有船具啊可是。”   周成蹊摇摇头:“不知道。对岸只有一棵枯死的柳树,后面都是白雾,应该就是B4和B5的分界线。”   张世嘉意兴阑珊:“那无所谓了,任务期间不能离开场地,这是明文规定的。反正别乱跑就行。”   正在这时,外头忽然人声大作,有人高声喊着四处奔走:“又死了一个!!村长人呢?!”   惊慌失措,很明显出事了。   迟衍和沈英岚几乎是立刻站起身来,拔腿就要往外走。   “喂,别去了吧。安安生生过个五天不就完了吗,非要蹚浑水干嘛啊?基础任务又不是不给分。”张世嘉转头,看向周成蹊和解昭:“你们说呢?”   周成蹊迟疑片刻,跟着点点头,也扭头去看解昭。   解昭却连看也没看他们一眼,站起来,手插在口袋里,大踏步向门口走去。   周成蹊和张世嘉:……   沈英岚等解昭跟上,回头向屋子里剩下不愿动身犯险的两人打了个手势,说:“没关系,我带他们去看看什么情况,很快就回来。”   …   几乎大半塞勒涅村的人都聚集在了河岸边,也就是今早周成蹊他们几个收割的草坪后面。   解昭抬起头望过去,河对岸果然是一棵干枯的柳树,树枝张牙舞爪,隐在背后模糊的白雾里,像是从梦境里伸出的干尸。   其他人的视线都被水面上、那个正从不远处漂来的球体所牢牢吸引。   是一颗人头。   年轻女人的面孔向上,毫无血色的嘴唇半张着,高挺的鼻梁,棕色瞳孔失去聚焦,茫然地望着天空。   头发像是四散而生的水草,随着清澈的水面上下漂浮波动,打着旋顺流而下。   断口处切线整齐,零星的血迹从头颈部断裂的血管里渗漏出来,大约是因为失血过多的原因,整张脸惨白而臃肿,像是在水里泡烂的发面馒头。   太阳很大,却感觉不到任何暖意,只有凉飕飕的冷风时不时溜进衣领,激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有人小声说:“是萨拉……她家里只剩她一个人了……今天早上她没来羊棚,我还以为她身体不舒服请了假,没当回事……”   人群窃窃私语,很快喊来了村长帕里斯,他指挥两个男人,一前一后堵截住水势,然后用网兜将水淋淋的人头捞了出来,血腥气经水泡了整宿,已经微不可闻。   “埋了吧。”老帕叹气,“又是个不听话的。”   一个村民走上前,用白布包裹住人头,然后双手捧着从人群让开的缝隙里走出去,直直走向草坪的另一头。   整套动作驾轻就熟,一看就是经验丰富的老手。   老帕环顾四周,发现解昭等人也在,神情严肃地向他们点点头,再次郑重警告:“午夜前务必要将耳朵堵住,千万千万不能忘了!”   解昭没有吱声,他的视线跟在那个负责处理残骸的村民身上,盯着那人的背影,直到那人的身影消失在草坪尽头的树林里。   那里是村民们处理残骸的墓场。   这时,站在身后的迟衍冷不丁开口:“老帕,你认识奥菲斯吗?”   沈英岚扶额:妈的,没拦住。   0.5的难度系数,系统还不够仁慈吗??   之后哪还能有这么低难度系数的任务?   不就是因为你们是新人,特殊优待吗?   为什么非要开局骑脸,向系统大声吆喝“我偏要作死”? 第8章 潘(4)   运气很好的是,这次老帕没有宕机。说明这个问题,系统预先设置了答案。   他神情有点古怪,上下打量着迟衍,狐疑地问:“奥菲斯……?你问他做什么?”   与此同时,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人群中引起了短暂的骚动。   有个头上裹着白色缠布的中年妇人从嗓子里发出一声低吼,愤怒地扬起了拳头,恶狠狠道:“不要提那个名字!他是叛徒……疯子……是他毁了我们塞勒涅村的平静!如果不是因为他……根本不会发生这些事情!”   有几个人怒声附和:“没错,他把灵魂献给魔鬼……灾难就是他引来的!!”   人群情绪越发激愤,村长帕里斯高举左手,右手拐棍在地上用力一敲,“笃”的一声,示意大伙先冷静下来。   老帕眉头紧锁,表情是鲜有的严峻:“我不管你们是从哪里得知这个名字的,也不想知道你们打听他的目的是什么,无论如何,最好不要再问。这个人是我们村庄灾祸的来源,他的名字也因此成为了我们塞勒涅的禁忌。”   迟衍:“如果我们坚持要问呢?”   沈英岚再度扶额:小老弟,能不能把“们”去掉?   老帕的脸色越发阴沉,他盯着迟衍足足看了有半分钟,叹了口气,转身向周围聚作一圈的村民们招手吩咐:“你们先去羊棚工作,我待会带他们过去。”   迟衍心说:有戏。   果然,老帕向他们三个点了点下巴,示意:“走,去你们住的地方说。”   房子里,张世嘉和周成蹊倍感无语。   他们是真的一点都不想插手这个牧羊村的破事,好不容易蹭上新人的便车,分到难度系数仅为0.5的任务,等于说只要小心苟一苟就不会有任何生命危险,简直是天大的好运气。   但谁能想到这次的新人比老人还不要命?   系统追着给饭吃,他可倒好,直接飞起一脚把碗踹翻了?   张世嘉的白眼几乎要翻上天,没好气地说:“我能不能不听?”   迟衍微笑着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他立刻气呼呼地摔门出去了。   周成蹊看看迟衍,又看看解昭和沈英岚。   前者手插口袋面无表情,一副“我就看戏你随意”的神态,另一位则是深表歉意地不停给他打手势,表示她实在管不动这俩货。   他连连叹气,想着就算是被迫开启高级任务,难度也只有2.5,不到3的都还好说。   再不济也是这俩不怕死的新人首当其冲,说不定忙活成了还能混个2.5的系数加成。   犹豫再三,周成蹊跟着留了下来。   老帕将屋门关上,拐棍搁在墙边,顺着桌边坐下,目光严肃地在屋内四人脸上扫视一圈后,缓缓开口道:“好吧,如果你们一定要听。但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们,这个人……他的名字,他的故事,都被诅咒了。”   周成蹊的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随即开始后悔起自己贸然留下的找死行为。   解昭瞥了他一眼,心里莫名其妙多了几分恶意的快感。   他不给周成蹊反悔的时间,向老帕扬声道:“没关系,您直说就是。”   塞勒涅村的村民祖祖辈辈都是牧羊人,他们世代生活在这里,入夏和入秋各剪一次羊毛,送到外面的市场里换成必备的生活用品,或者将羊毛处理干净后加工成漂亮精致的手工艺品,兜售给隔几个月来一次的小贩。   几百年来从未发生过任何变故。   直到四十年前的某一日。   那天早上,在河边放牧的村民们,发现了一只小小的竹篮,顺水漂下。好奇的人们将竹篮打捞起,惊诧地发现,竹篮里卧着一个睡容平静、衣不蔽体的男婴。   没人知道河水的上游在哪里,也更不可能有人能找到这孩子的父母家人,村民们猜测,他是被遗弃了。   好心的塞勒涅村村民们决定收养这个可怜的孤儿,经过商议,他们将这孩子送到了村里一个名叫克洛罗娜的寡妇身边抚养。   寡妇没有孩子,便将这男孩当做自己的亲生儿子对待,给他取名为“奥菲斯”,并一直照料到他十五六岁。   奥菲斯长大后,在村子里负责牧羊。渐渐地,村民们发现了这个男孩在音乐上有着常人无法企及的天赋。   人们常常能听到,奥菲斯边驱赶着他的羊群,口中唱出动听的歌曲,歌声美妙到连空中的鸟儿都会忍不住停在枝头,静静聆听。奇异的是,他的羊群也永远比别人的听话,从未出现过走失的情况。   从来没有人教过他,他是天才歌唱家,纯粹的自学成才。   奥菲斯的歌唱天赋被小贩们越传越远,名声越来越响,最后落到了王室的耳朵里。国王派人来将他接去了都城,在一众王公贵族面前表演。   表演大获成功。   但是,奥菲斯竟然拒绝了国王的盛情邀请,放弃了留任宫中御用歌唱家的身份,孤身一人回到了塞勒涅村,继续当他的牧羊人。   他说,他热爱他的家乡,想念他的亲人。   说到这里,老帕的情绪明显更加激动起来,他用力一拍桌子,震得桌面上的碗筷都随之颤抖,怒声骂道:“他才不是!我们都被他骗了!这混账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想好了要成为魔鬼的信徒……是因为待在王宫里行动不便,所以才千方百计想要回来!”   当时,整个塞勒涅村的村民都被他的真诚所感动,将他奉为为村争光的英雄。   可就在三个月后,灾难降临。   那天早晨,人们发现奥菲斯的羊群四散奔跑,像是无主的野羊,在山坡和草地上不停地“咩咩”叫唤,声音凄惨而尖锐。   然后疯了似的集体冲进了村庄外的密林里,一去不返。   村民们找遍了全村,没有看到奥菲斯的身影。   他们以为他因为拒绝国王而遇上了麻烦,不得不悄无声息地离开,都倍感遗憾。   但就在奥菲斯失踪的那天夜里,全村人做了个一模一样的梦。   梦里,皎洁的月光从树枝间跌落。   河岸边的草地上,站着一个羊首人身的怪物。   祂足有三个成年人那么高,头上长着犄角,两只眼睛泛着渗人的绿光,翠绿色的瞳孔只有针尖大小。   半人半羊的怪物手里,拿着一只精致的白色笛子。祂将笛子放到唇边,吹出了第一个音节。   与此同时,周围突然出现了成片的羊群,眼尖的人们很快发现,那些都是奥菲斯平日放牧的绵羊。   羊群围绕着怪物,发狂似的拼命手舞足蹈,不停地摇头甩尾,嘴里发出咩咩的尖叫。   笛声仍在继续,根本不成曲调,像是某种向魔鬼献祭的音乐,诡异而癫狂,带着摄人心魄的力量,听的人头皮发麻。   被噩梦缠身的村民吓得浑身颤抖,六神无主。   但就在那时,他们听见奥菲斯的歌声从笛声中传出来……   没错,从笛子里传出来!!!   歌声断断续续,支离破碎,但那是奥菲斯的歌喉,听过就再也无法忘记的美妙歌喉!   奥菲斯吟唱道:“来吧……   成为牧神的信徒……   以肉/体凡胎立下誓言……   我在这里等你们……永远……等你们……”   终于,他们惊醒了过来。   从那天开始,诡异的笛声自午夜时分准时响起,在塞勒涅村庄的上空久久回荡,直到第一缕阳光照亮大地。村民们不得不堵住耳朵,彻底封锁自己的听觉,才敢勉强入睡。   直至今日。   村长叹了口气,道:“也有不信邪的,偏要听听那笛声到底是怎么回事,结果呢?都跟疯了似的往外跑,拦都拦不住,第二天人就死了。脑袋在河里,躯干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他的语气忽然狠厉起来,咬牙切齿,眼里喷出熊熊怒火:“后来我们在奥菲斯的床底下找到了满满一袋金币,连他的养母克洛罗娜都不知道它们从何而来。而国王陛下对他执意回乡很不满意,当初并没有赏赐过他什么宝贝,所以,那些金子一定是魔鬼送给他的,是他自愿献出灵魂的奖励,也是铁证!!”   …   太阳下山,暮色迅速统治四野。   屋子里点着煤油灯,灯火昏黄,照得围作一桌的五个人脸色越发诡异,像是在举行某种特殊仪式。   “你说什么???”   张世嘉几乎是强忍着怒火在说话,如果不是沈英岚和周成蹊还在场,他恨不得立刻窜起来,揪住解昭的衣领,厉声问他是不是脑子有什么毛病,是不是想死??   就在半分钟前,解昭拒绝了他递过去的棉花。   这位90号新人将风衣的领口拉起来,遮住了半张脸,手插在口袋里,轻描淡写地说:“我想听听那个笛声,今夜劳烦你们把我捆起来。”   死寂过后。   解昭平静地望向他,又重复道:“请把我捆起来。”   “你是不是疯了啊?”周成蹊站起身,一脸震惊无措,“你没听老帕说吗?听到笛声的人都会失心疯的呀!”   “类似塞壬的歌声。”解昭说道,“我就是想听听看到底能有多离奇。你们把我捆起来,我就不会跑出去了。”   “疯子?!”张世嘉忍不住骂起来,“你有病吧??0.5的难度系数,你还不知足?脑子进水了要给它强行上杠?他马勒戈壁的,你自己找死别赖上别人行不行?”   “我不会赖任何人。”解昭抬起头,瞥了他一眼,“你们不愿意就算了。不捆也行。”   张世嘉语塞,喘着粗气瞪他,眼睛里直冒火。   周成蹊惊得目瞪口呆,强烈的求生欲告诉他此刻应该出来说点什么缓和气氛,但是他被解昭不要命的话吓住了,到现在还没缓过神来。   沈英岚站起来劝架:“别吵了。”   她转向解昭:“你别找事,好好苟着不行?听了又能怎么样?说不定还会惹出事来……要是你发起狂来往外跑,我们都拦不住,怎么办?再说你要是发疯,这屋子里谁能睡得着?明天还要上工,难道要我们都不睡觉守着你?”   她的声音里也压着火气,真是有点受够这俩货了,胆子再大也不能这么不要命吧??   解昭没吭声,但是看他那副漠然的神情,就知道根本没把沈英岚的劝听进去。   这时,只听“笃笃笃”三声,迟衍伸手敲敲桌子,声音慢悠悠地响起:   “没事,我帮你。”   解昭抬眼看他。   见鬼了,他丫的……好像还挺高兴。 第9章 潘(5)   解昭低下头,检视着把自己牢牢捆在树干上的绳索。   层层叠叠五花大绑,几乎把他整个人跟院子里的树融为一体,活像裹进月桂树以逃脱太阳神追求的达芙涅。   迟衍起码绕了十圈。   解昭扯着嘴角,面无表情:“谢谢。”   此刻距离午夜还剩不到半个小时,迟衍正用手把棉球团成团,准备塞进耳朵里,闻言笑了笑,说:“巧了,我也很好奇那到底会是个什么声音,还得麻烦你明天早上给我描述描述。”   站在屋门口的三个人心情复杂,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这两人疯到一块去了。   解昭和迟衍把实验地点挪到了院子里,一个捆着一个守着,美其名曰不会影响到屋里三个人的睡眠,他们也就没有理由再多加阻挠。   沈英岚觉得自己已经算是仁至义尽,毕竟良言难劝找死的鬼,得,让他们自生自灭去拉倒。   她翻了个大白眼,手里用力把门一摔。   …   迟衍的本意是:尽可能保证解昭的安全,如果他真的发起疯来,要死要活地往外跑,那就让他必须得背着院子里的树一起往外跑。   很明显解昭没有鲁智深倒拔垂杨柳的本事。   因此,这个计划绝对可以保证他就算发疯,也只能原地干拔。   但是,在保证了安全的同时,就意味着彻底将他的自由空间全部封死。   没过多久,解昭感觉手脚都有点麻木了,他费力地挪了挪被死死固定住的胳膊,试图稍微扭动一下紧紧贴合在树干上的脊背。   倚在院墙边的迟衍见他有所动作,迅速站起身来,走上前帮忙调整了一下姿势。他的耳朵已经堵上,所以两个人干脆放弃了语言交流,解昭全程用眼神示意他:哪里需要挪动、需要往哪里挪动。   两人正在挪来挪去,忽然间,一阵阴冷的夜风袭来,将枝头树叶吹得刷啦啦作响。   而在遥远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似乎有什么不属于夜晚的声音,正随着凛冽的风,由远及近地传来……   午夜终于降临。   解昭的脸色骤变——   窸窸窣窣的风声里,有人在唱歌。   迟衍向他投来质询的目光,试图从他的表情里看出端倪,但解昭完全没有心思去回应,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被那来自远方黑暗的歌声所吸引。   那是一种是人而非人能发出的歌声。   就好像,被暗夜束缚的精灵们在齐声吟唱,向黑夜吐露秘而不宣的信仰……   空灵的歌声散播四野,充满引诱的力量,召唤着某些注定会被歌声吸引的灵魂,放下一切,不顾□□的桎梏,竭力奔向远方渺茫的黑暗……   解昭感到浑身的血液正在急速向头顶奔涌,被束缚的四肢绵软得好像失去了骨头,麻木的痛感顷刻消失。   与此同时,他的大脑自行封闭,脑海中除了那摄人心魄的歌声,再也接收不到任何器官发出的信号……   他就像失去了五感的将死之人,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了,没有树,没有迟衍,没有房屋,没有村庄……   没有他自己。   他身处一片混沌,那歌声似乎赐予了他无穷的力量,无时无刻不在敦促着他快快动身奔赴前方,去寻找力量的来源……   歌声越来越清晰,少年的声音缓慢而悠长,空灵而绝望——   “啊,来自远方的朋友……   我在这河边沉睡已久……   原本只是普通的牧羊人,却因歌喉被牧神垂青……   我蒙上眼睛,发誓永不偷看……   一夜一枚金币,作为助羊群入眠的报酬……   可是,好奇心使我背弃誓言……   我将在此地长眠,接受我应得的惩罚……   我亲爱的朋友,若你怜悯我的身世,同情我的遭遇……   我想拜托你……代替我,成为牧神的信徒……   跨过这条河,在枯死的柳树下,以肉/体凡胎重新结誓……   我和我的羊群,等着你……   永远……等你……”   解昭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早。   他睁开眼,面前挤着三张人脸:沈英岚、周成蹊和张世嘉,都是一脸的如释重负。   他发现自己躺在屋内的地面上,身上盖了层薄薄的毯子,全身上下像是被重物碾压过,又疼又麻。   解昭:“……什么情况?”   沈英岚只差冲他的脑袋来上一脑瓜崩,愠声道:“你还问?你发起疯来骂天骂地,要不是有绳子捆着,恨不得把我们全杀了,你自己不记得?”   解昭:“不记得。”   他确实不记得自己发过疯。   沈英岚:“……”   周成蹊脸色蜡黄,勉强笑了一下,说:“没事儿就好。你昨天晚上……不太正常,多亏了小迟帮忙,把你抬回来。”   他抬手指向三步开外的另一张地铺,小迟同学刚好翻身坐起,揉着眼睛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含糊道:“醒了?”   解昭:“我昨晚很离谱?”   “也没有特别离谱。”迟衍顶着两个重得吓死人的黑眼圈,随手抓了抓横七竖八的乱发,懒洋洋地说:“不过就是骂骂咧咧要我把绳子解开,被拒绝后顺便问候了一遍我祖宗十八代,我把你嘴堵上,结果你挣扎得更厉害,绳子磨断了四五根……前前后后,大概也就三四个小时吧。”   解昭敛眉垂目,心说那确实挺离谱。   迟衍正襟危坐,持续补刀:“于是我跟岚姐一起把你手脚全绑了,用完了两捆麻绳。”   解昭:……   难怪感觉从头到脚都是麻的,合着是当了一夜垂死挣扎的木乃伊。   张世嘉担惊受怕了一晚上,脸色有点难看:“所以闹腾了大半夜,什么线索也没发现?我早就说不要节外生枝不要多管闲事……”   “抱歉。”解昭撑着地面坐起来,“但并不是一无所获。”   他将昨晚听到的歌声叙述了一遍,那些词句就像深深刻在了他的脑海里,清晰到只要现在一闭上眼,脑中就会自动循环播放,就像考试开始前,一旦学校大喇叭循环播放几遍《奔跑》,就会使羽泉组合在考生脑子里声情并茂地演唱一整场考试的时间。   四个人听他说完夜间所闻,面面相觑。   周成蹊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发表意见:“听起来有点像中世纪时期,北欧风格的童谣……我也不确定啊,我是数学老师,不是教语文的,文科这方面了解很少。”   他在这队人里年纪最大,胆子最小,之前某些惨痛的经历使他将谨小慎微几乎发挥到了极致,生怕行将踏错。   张世嘉点点头:“没错,中世纪山村是9号审判员的出题偏好。诶对了,你们还记不记得,刚进来的时候系统布置任务,给出了关于隐藏任务的提示?”   “‘去死亡之河的对岸,寻找那根会唱歌的骨头’……”沈英岚,“死亡之河应该就是漂着人头的那条河,它的对岸不就是B4和B5交界线的那棵树?”   周成蹊:“可是怎么渡河?这里又没有船具。”   众人沉默了。   谁都不愿意游泳渡河,毕竟那条河里刚刚漂过一颗人头,失踪的残肢可能就悄然埋没在水底的暗影里。况且,没人知道那条河的底部,会不会有还有别的……某些奇怪的东西。   就像分割区域的水线里,那些会冷不丁抓住人类脚踝的,未知“生物”。   解昭沉默着站起身,撑着地面的手腕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他环视了一圈周围的人,没有吭声。   比起如何渡河,他更在意任务的后半段——“会唱歌的骨头”。   如果说昨夜歌声的主人正是失踪多年杳无音信的奥菲斯,他的声音还和十五六岁的少年一样,而不是理论上四十岁的中年大叔。   说明他根本没有长大。   又或者,他死在了十五六岁的年纪:   长眠地下,无法生长。   这就是他背弃了某项与“不能睁眼”相关的誓言,受到的惩罚吗?   村长帕里斯说,奥菲斯失踪后,在所有村民做的那个相同的噩梦里,有个羊首人身、身高数米的怪物。   怪物站在月光下,被无数癫狂的羊群环绕,祂眨了眨细瞳绿眼,吹响了手中的长笛。   奥菲斯的歌声随之响起。   那么,昨夜在漆黑的旷野中发出绝望哀鸣的,到底是奥菲斯本人,还是怪物手中的笛?   如果说那怪物就是任务所指的“潘”,那祂到底是令奥菲斯心存愧疚的牧神,还是村民们谈之色变的恶魔?   或许两者皆是。   “跨过这条河,在枯死的柳树下,以肉/体凡胎重新结誓……我和我的羊群,永远等你……”   几乎是一瞬间,解昭做出了某个决定。   但现在不打算说,因为他知道,一旦说出口,愤怒的张世嘉可能会立刻跟他大吵一架。   而他懒得与蠢人争吵。   笃笃笃,有人敲门。   传来送饭男孩的声音:“起来吃早饭了各位——” 第10章 潘(6)   一个上午的枯燥劳动过后,解昭没有回小屋休息,而是从村长那要了两块羊角面包,揣在怀里,只身往山坡后的草坪走去。   他很快发现,只身一人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迟衍自来熟地从他那里顺走一块面包,咬在嘴里,话说的含糊不清:“咱俩想一块去了,走,去看看情况。”   解昭面无表情:“这是我的午饭。”   迟衍装作听不懂:“作为盟友,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解昭:……谁是你盟友。   算了。他咬牙。   不与白痴论短长。   …   塞勒涅村处在一片广袤的草地上,村内山坡低矮,几乎从一头就能一眼望到另一头,非常适宜放牧。但是草地之外的区域,被层层叠叠的密林围住,平时很少有人外出。   解昭站在昨天白天发现人头的岸边,向对面望去。   那棵干枯的柳树还和之前一样,僵硬而古板,黝黑的枯枝张牙舞爪,像是聊斋里被老道士定格封印的精怪。   他回忆着那颗人头顺水漂下时的场景:   女人的五官被水泡得像是错了位,肤色更是白上加白,还有四散漂流的棕色长发。   活似一颗长了毛的白面馒头。   他抬腿沿着河岸往上走。   迟衍:“你去哪?”   解昭:“上游。”   “别去。”迟衍摊手,“我昨天去过了。在区域分界线以外。”   也就是说,是禁区,约等于根本没有上游。   “那下游呢?”   迟衍:“也出界。”   这条河流就像是首尾都藏在浓雾后的长蛇,犹抱琵琶半遮面,只肯向他们这些倒霉的任务员展示它腹部的一截皮肉。   多的没有,请自行想象。   而被河流环抱住的对岸,如同一座寂静无人的孤岛,唯一的岛民还是棵死透了的柳树。   解昭蹲下身,细长劲瘦的手指在丰润的嫩草地上缓缓拂过,翠绿的草间从指缝间蹿出,倔强地根根立起。   迟衍吃掉了最后一口面包,轻拍掉手上的碎屑,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句:“我以为你不会对这个感兴趣。”   解昭半侧着脸,目光凝在指缝间的草尖上,低声问:“什么?”   “昨天晚上,你提出要不堵耳朵听笛声。说真的,我挺吃惊。”   迟衍说,“我以为你对这里的案子没有兴趣。或者说,我觉得你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   他用的是“兴趣”这个含义微妙的词,而不是“谨慎”,“老实”或者“顺从”,这些明显更适用于新人的词汇。   沉默了几秒钟后,解昭眼皮也没抬,回答得漫不经心:“想拿高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才怪。   他并非出于对案件的兴趣,或是想要铤而走险以获取隐藏任务的信息,才做出在他人眼里几乎是活该作死的反常举动。   其实在他眼里,这些挣扎统统没有意义。   他好奇,他想知道,所以他这么做。   即便好奇心或许会像谋杀了奥菲斯那样,在不经意间,也将葬送掉他的性命……   他并无所谓。   迟衍远远地看了一会,笑笑,说:“明白了。”   片刻之后。   解昭倏然开口:“不对。”   迟衍:“哪里不对?”   “断口处层次不齐,有动物啃食的痕迹。”解昭捏紧一丛细草,使草尖部分更加明显,说:“你看。”   迟衍走到近处,蹲下身来。   果然,细草草尖被截断,断口处却不像镰刀割过那样整齐,而是坑坑洼洼,高低不一,更像是被食草类动物光顾之后的情景。   再往四周看去,他发现这附近的青草地都是如此,有些靠近水岸的植被甚至已经被啃到了根部,露出光秃秃的地皮。   迟衍:“羊群?”   解昭点点:“村里人丁稀少,为了加快工作效率,老帕把能干动活的青壮年都分派去剃羊毛,剩下的人,要么和周老师一起去河边割草,要么留在家中准备村里人的伙食,或制作手工艺品。”   并没有专门安排人手负责牧羊工作。   解昭低声道:“而且由于时间紧凑,为了便于管理,老帕把羊群都被关在棚子里,草料从外面送进去,它们在剃羊毛工作结束之前都出不来,吃喝拉撒都在棚里。”   迟衍:“白天羊群都会呆在棚里,这一点,几乎全村的人和你我都是亲眼看见的。但是到了晚上,所有人都会回去睡觉。也就是说那个时候,羊棚附近无人看管。”   那么……是谁把羊群放出来,纵容它们趁着夜色贪欢,吃掉了这片草地上的植被?   又或者根本不是塞勒涅村的羊群。   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几分钟后,迟衍站起来,他的两手插进口袋,左腿腿微微曲起抵在身前,摇晃的站姿令他整个人看起来吊儿郎当,笑起来也带着点不怀好意的意味深长。   他环顾四周,视线落在远处山坡上的巨石,出神片刻,忽然说:“你今晚是不是准备干票大的?”   解昭头也不抬:“没有。你想多了。”   迟衍像是没听懂,死皮赖脸:“带上我。”   解昭:“……”   …   解昭确实打算干票大的。   当象征生命与希望的太阳终于落下帷幕,消失在在西边的树林里,留下一片模糊的树影。   两道身影顺着小路一前一后,快步走向山坡后的草地,最后在坡顶的巨石后停下。   今夜月圆,月光很亮,把两人的影子拉扯得像倒塌的枯树一样狭长,但稍稍调整角度,就可以妥帖地藏进巨石的阴影里。   解昭做了个手势,意思是:就这里,等着。   迟衍回了一个,意思是:没问题,听你的。   两个人跟谜语人似的你来我往,纯粹因为他们耳朵里此刻都塞上了棉球,什么也听不见。   毕竟作死的一回事,想死又是另一回事,不能混为一谈,必要的生命安全保障还是要有的。   距离午夜还有一小段时间,迟衍悄无声息地攀上巨石,探出头向山坡下的草地望去。山坡下静谧无声,溪水缓缓流淌,月光悄然穿过岸边高大的白桦树丛,映出一地树影婆娑。   空无一人。   村民们都躲在各自家中,塞紧了耳朵,在默默的祈祷中入眠。他们对午夜,对那有可能随月光一起降临的怪物,唯恐避之不及。   而羊群全都被锁在羊棚内,迟衍下午留了个心眼,特地磨蹭到最后离开,亲眼确认了羊棚的木板门被村长老帕牢牢锁上,钥匙现在应该还挂在他腰带上。   他们并气吞声,静候诱人心魄的笛声,和那群趁着夜色在草地上大快朵颐的东西。   一分钟,两分钟……   十分钟……   半小时……   在迟衍即将被瞌睡虫彻底战胜的前一秒,解昭猛地抓了一把他的胳膊。猝不及防的刺激令他头脑瞬间恢复了绝对清醒,霍然睁开眼睛,向解昭望去。   解昭嘴角抿成一线,神情怪异,用下巴轻轻抬了抬,示意他看。   迟衍半探出身,两手按住巨石上端,向着坡下望了过去——   月光,树影,溪流……   和一道足有三人高的巨影。   巨影头部长着两只斜向伸出的犄角,面目因背对月光而显得模糊不清,却隐约间能看见莹莹烁烁的绿光。   那是祂的一对眼睛,非人的眼睛。   巨影从对岸而来,缓缓地蹚过了河流,溪水只够得着祂的腹部。   当祂的两只脚都在草坪上站定后,巨影弯下腰,将两边手臂夹住的东西,轻轻放到了身边的草地上。   那是两只绵羊。身圆脚细,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绵羊。   但是在这种诡异的场景下,谁会相信它们真的只是普通的绵羊?   绵羊落地后,开始在草坪上四处转悠,埋头寻找可以进食的鲜嫩青草。   而巨影则再次站起身,倒退了两步,涉水渡河,回到了祂来时的地方——那棵枯死的老柳身后,亦是浓得化不开的迷雾里。   片刻之后,祂再次出现在对岸的柳树下,再次渡河,放下两只新绵羊,然后返回……   循环往复。   直至草地上已聚集了约二三十只毛发雪白的食草动物。   巨影终于不再折返,祂最后一次放下了夹在臂下的绵羊,然后倒退了几步,倚着岸边的白桦树坐下。   白桦树在祂的衬托下显得袖珍迷你,像是某种低矮灌木。   借着地形优势,解昭和迟衍藏身在山石后面,悄无声息地注视着这一切发生。   月光终于落到了这边,照出巨影的真面目,他们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祂有着山羊的头骨,却长着与人类相似的五官和四肢,赤裸的上身毛发旺盛,下半身被方形的羊毛布料围住,露出膝盖以下的的人类腿足。   阴影中,镶嵌在头骨内的眼睛泛着莹莹绿光,眼窝深陷,犹如夏夜坟地的鬼火闪烁,又似野兽饿得发狂时展露出的细瞳毒眼。   羊首,人身。   是怪物,也是远古神话中,掌管牧羊的潘神。   祂在白桦树下静静地坐了一会,视线始终不曾离开那些被祂从对岸的迷雾中搬运过来、此刻正在草地上大快朵颐的绵羊。   过了半个小时,又或许更久,当最后一只绵羊吃饱喝足后,羊群开始骚动。   它们像是突然变得很急躁,互相顶撞起来,试图用不存在犄角推搡同伴。   虽然听不见声音,但解昭可以确定它们此刻半张的嘴里肯定正在发出“咩咩”的叫声。   也许那怪物也觉得嘈杂,祂忽然坐直了身子,从腰间摸出一只长笛。   笛身洁白如羊脂玉,在月光下闪闪发光。   解昭眼睁睁看着怪物将长笛送到嘴边,吹响——   可是他什么也听不见。   那会是什么样的笛声呢?   会是昨夜,他听到的,那少年的歌声么?   可惜了,他听不见……   几乎是下意识地,解昭直勾勾地抬起手,想要摘掉塞住耳朵的棉球。   啪!   两只手几乎同时拍下,用力握住了解昭的左右手。   左边的手来自迟衍,右边,竟然是沈英岚。   三个人面面相觑。   沈英岚站在他们身后,正横眉立目地瞪着他俩,做出夸张的口型,她想说的是:   你们两个兔崽子,半夜偷跑出来干什么?找死?????   迟衍摊手,表示抱歉。   沈英岚完全不吃他这套,松开手后,一人赏了一记脑瓜崩,这才勉强平息了怒火。   迟衍捂着脑袋,无声地连呼冤枉。   沈英岚蹑手蹑脚走到解昭右边,也跟他们一样攀住石块上端往下看,登时被眼前景象吃了一惊,半晌才回过神来,转头看向解昭迟衍,恶狠狠地比了个手势。   意思是:你们出来调查,为什么不提前告知我们???   她内心其实是崩溃的。   新人第一个任务吓到尿裤子,躲在房间里不肯出门,非要老人好声好气劝着手把手教着把最低难度的任务给过了,这才是常见的情况,也是正常情况。   但是90和91这两个蛇精病,居然是老人生拉硬拽让他们做好本职工作,别拿着最低难度当跳板,上杆子要实现自我价值,各种置生死与度外。   作死作到如此程度,她沈英岚势单力薄,属实拉不住。   都不是罕见了,是前所未见。   这头她陷入崩溃无法自拔,那头两兔崽子还在持续搞事。   解昭忽然拍了拍她的手背,等她抬头后,用口型示意:   我要摘掉。必须听,才能确认。   你们看着我。如果脸色不对,帮我塞上。   迟衍凝神思考片刻,觉得既然有两个人看着,一旦解昭举止不对劲立刻就能应对,况且沈英岚还是个练家子,钳制擒拿是她的长处。于是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沈英岚:………………随便吧爱咋咋地。   她选择放弃挣扎。 第11章 潘(7)   耳塞摘掉之后,熟悉的歌声迅速占据了解昭的意识:   “跨过这条河,在枯死的柳树下,以肉/体凡胎重新结誓……”   一句刚听完,迟衍就眼疾手快给他塞了回去。   听觉再次失灵,解昭用力闭了闭眼,意识就像拨云见日般恢复了清醒。还好这次被控制意识的时间不长,没有像昨夜一样精神失常,解决源头后很快就能恢复。   解昭向两人点点头,示意那怪物手中的长笛发出来的,就是他昨天夜里听到的歌声。   坡下那群叛逆的绵羊,在笛声,或者说歌声的安抚下,竟然渐渐平静下来,不再内讧。而后,羊群像是有意识地围成一圈,将牧羊人和祂所倚靠的白桦树围在中间。   羊群围着牧羊人开始兜起圈子来。起初它们的脚步很慢,一两遍笛声过后,它们越走越快,最后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健步如飞,如同一个高速旋转的托盘。   隔着十几米远,解昭依稀可以看见:那些羊群的四肢毫无规律地甩动着,跳脱着,近乎于癫狂地奔走,却始终没有踏出圈外。   就好像圈内供奉着它们的精神领袖,它们正以某种神秘而古老的祭祀仪式,对其进行膜拜。   不像羊,更像是一群疯狂的信徒。   与此同时,解昭的脑海中闪过那句——“我想拜托你……代替我,成为牧神的信徒……”   他感到头皮发麻:   这些东西到底是人,还是羊?   忽然,迟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解昭正在沉思,被这冷不丁一拍,后背登时沁出一层冷汗。   怎么了?他皱眉,用口型问。   迟衍伸出手臂探出石外,遥遥指向那怪物身上某一处,然后一字一顿道:   祂,也,听,不,得。   解昭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在渡河时,怪物那一对竖长羊耳悚然树立在脑后.   此刻却半垂着,巧妙而严丝合缝地,盖住了吸入声音的外耳门。   天将亮时,月亮的光芒黯淡下来,悄悄隐入云层。   三个人躲在巨石后,目送那怪物将祂的羊群一只只抱过河去,然后消失在了老柳后的迷雾中。   …   就算晚上没睡觉,第二天该工作还是得工作。   张世嘉听说了俩新人昨天晚上的英勇事迹,没有半点敬佩他们的胆量,反倒是更加气急败坏,在和沈英岚一组剃羊毛的时候,连说了五遍“这他妈的像话吗?”。   他担心解昭他们的行为会触发变动,比如强行将所有人面对的任务难度提升到最高档,不管你有没有参与他们作死小分队的行动。   这可以理解,毕竟这种事之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但是沈英岚几乎没怎么回应,支支吾吾地随便附和了几句,表示这次任务完成后肯定要对他俩进行思想教育。   她从头到尾一直心不在焉,剃羊毛时险些划伤了手。   因为他们三个昨天连夜制定了一个计划——使任务难度直逼2.5,且与隐藏任务挂钩。   就在今晚实施。   危险系数不低。   她在脑海里一遍遍演练计划全过程,确保理论上的万无一失。   虽然她自己都觉这计划里荒诞的成分极高,有几处几乎可以说是用命在赌博。   但毕竟是参加过好几次危险任务的老人了,生死大场面对她而言就算称不上司空见惯,也算得上是处变不惊。   沈英岚并不害怕,只是吃惊。   惊讶于90和91竟然能主动提出这种计划,而和先前那些躲在老人背后战战兢兢只会点头摇头的新人,可以说是天壤之别。   沈英岚忍不住抬头望向几步之外,正在专心工作的那俩人,心里越来越好奇:他们来这里之前,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   第三天的夜晚。   事情重大,就算周成蹊和张世嘉万般不情愿,也被迫被告知了目前所有收集到的信息和今夜计划的大概过程。   张世嘉心情极差,沉着脸听沈英岚解释完,丢下一句“随你们便”就塞上了耳朵,不愿再跟他们多半句交流。   他心说:找死可以,人别死我家门口就行。   周成蹊相比之下要踌躇许多,他一方面觉得解昭他们三人的行动实在是过于冒险,另一方面又出于对同队队友及新人的怜悯,相处了好几天,看着他们一门心思以身犯险,心里多少有点过意不去。   但是能怎么劝呢?周成蹊张了张嘴,犹豫着说了句:“你们要不再好好想想,就剩两天了,眼睛一睁一闭这任务就过去了……何苦来……”   迟衍拍拍他的肩膀:“周老师,你就和张大哥呆在屋子里,这里很安全。”   周成蹊叹了口气,向沈英岚投去质询的目光,像是在问:你们真有把握?   沈英岚是他的老搭档,同为事务组成员,也是这屋子里他目前最能信的过的人。   此刻,沈英岚刚穿好了鞋,站直身子迎上他的目光,点点头。   但她其实没有把握。   周成蹊试图再多数点什么挽回一下这三个前途未卜的队友,他左顾右盼,连声问道:“你们还需要什么吗?要不要带点工具?”   迟衍扬了扬手里棉花袋和几捆麻绳:“带了这个。”   周成蹊:“这……结实吗?要是断了怎么办?”   迟衍看着解昭,轻轻搡了一下他的胳膊,半开玩笑:“问你呢,结实不?”   解昭:……   这就是前天夜里把他捆在树上的那圈麻绳的同族弟兄。   当然结实,结实得要命。   周成蹊还不放心,追问道:“如果你们不能靠近那怪物,那绳子不就没用了?再说了,就算你们想办法靠近,那怪物身体那么庞大,能让你们轻轻松松给制服了?”   “能不能制服它不是重点,重点是渡河。”迟衍,“计划也是暂定的,如果出现紧急情况,我们也会随之做出调整。”   沈英岚走过来:“周老师,我白天麻烦你帮忙找的东西,找到了么?”   周成蹊恍然,赶忙在随身携带的腰包里搜寻起来,过了一会,他掏出十枚石子。这些小石子形状各异,约槟榔大小,唯一的相同点,是它们多多少少有几个尖锐外凸的顶角。   周成蹊:“就这些。我找遍了河边,还去树林里找了一圈,这些是最尖利的,大小也合适。”   沈英岚接过来,然后从中挑出一枚最小的,用石子的尖角部分在地面上用力一划,立刻留下了一道明显的深痕。   这东西要是划在人身上,必定能叫那人当场皮开肉绽。   沈英岚满意地点点头:“多谢。”   周成蹊不解地问:“你要这些石子干什么?总不能是用来砸那怪物的吧?这不是……以卵击石么?”   他脑海中浮现出沈英岚他们战战兢兢地站在草地上,面前是足有六七米高的怪物正向他们虎视眈眈,而他们只能挥舞手里的小石子向怪物一个个砸过去,嘴里徒劳地喊着:“别过来啊再过来我们砸你了!”   他顿时感到又惊恐又荒谬,脸都吓白了。   “是用来砸的……不过得加上这个。”沈英岚从后腰上取下一个物什,伸到周成蹊面前,手掌摊开。   是一只用木头雕刻的弹弓。   长约三十厘米,横系的一簇皮筋像是新换的,柔软结实且弹性十足。   沈英岚:“我找遍了村里有小孩的人家,才借到这么一个。”   夜幕降临下的草坪悄无声息,静的像一座坟场。   解昭和迟衍依然藏身在巨石后,屏气吞声,静候那名为“潘”的怪物和它的羊群们降临此地。   午夜来临,明亮的月光透过白桦树枝的缝隙,再一次悄然照亮了这片神秘的草地。   巨影带着它的羊群,如期而至。   当最后一只绵羊落地,“潘”和昨夜一样,顺着白桦树的树干坐下休息。祂警惕地盯视着羊群的一举一动,生怕有绵羊脱离群体,走到草地之外的树林中去。   那双绿莹莹的兽眼在黑暗中闪动着诡异的幽光,无形中成了极易瞄准的活靶子。   而在祂头顶,白桦树那繁茂的枝干之间,悄悄蹲伏着一个人影。   沈英岚。   嗖——   尖利的石子借着皮筋的力量瞬发而出,在空中形成一道干脆利落的弧线,眨眼之间便击中了树下那怪物的左眼!   一击即中。   “潘”猛地窜起,剧烈的疼痛让祂疯狂嘶吼起来,午夜旷野中回荡着凄厉的吼声,产生了令人心悸的回声。   但是塞勒涅村中的任何一位居民都不会被吵醒,因为他们此刻都用棉球堵死了耳朵,在各自家中酣然入睡。   起初的痛苦过后,“潘”开始四处转头,试图寻找到暗器发出的源头,但沈英岚根本不会给它这个机会。   她迅速捻起第二枚石子,像是古时候训练有素的猎手,搭弓上弦,第二枚石子旋即顺风而去!   因为第一次吃过亏,那怪物有所防备,在感受到风声时第一反应就是低头避开。   石子贴着祂的羊角飞出去,落在草地上,砸出一个狭长的坑洞。   暴露了。   羊首人身的怪物抬起头,终于发现了那个藏身在树叶枝干中的陌生人类,汩汩鲜血从瞎掉的左眼里流淌出来,而另一只完好的右眼里,此刻正映射出无穷无尽的凶狠戾气。   沈英岚心道不好,但她完全不慌,又是一记石子弹出,似要直取祂的门面!   怪物低吼一声,迅速低下头向后方闪避,其实祂本不必闪避,因为这次攻击沈英岚根本没有瞄准,她的目的只有一个:声东击西。   第一次中招后的痛苦遭遇让怪物本能地闪避,也就是这短短的两三秒钟,沈英岚握住麻绳脚踩树干,整个人飞身从藏身处的树枝上荡下来,并在安然落地的刹那间,一枚短匕从袖中滑落,瞬间割断了她缠在腰间的绳索。   紧接着,没等那怪物反应过来,她就像一条灵活的蛇,整个人迅速跃起,奔向坡外的树林,不过片刻功夫,身影就消失在了稠密的树影中。   沈英岚甚至还回过头,向怪物露比了一个挑衅的手势。   “潘”迟疑了一秒。   祂急不可待想去抓住那该死的女人,但是羊群滞留在此,又不能放下不管。   权衡片刻,眼部的疼痛令祂头昏脑涨,怨恨与凶戾喷薄而出——   祂要复仇。   ……要咬断那女人的脖子,折断她的四肢,把她的肉体凡胎撕成比树叶还要稀碎的碎片!!   ……没有人类能够挑衅祂,没有!!!!   于是,祂再也无所顾虑,低吼着向树林狂奔而去!   前后不过两分钟,月光照拂的草坪上又彻底地恢复了宁静。   羊群们低着头默默吃草,对刚刚发生的一切漠不关心。   而这惊险环生的一幕令解昭和迟衍在山坡上看得目瞪口呆,心说真不愧是散打教练,好牛逼的练家子。   解昭站起身,从口袋里取出事先准备好的一副棉球,低声道:“轮到我们了。” 第12章 潘(8)   约一个钟头过后,“潘”独自回来了。   带着一对全瞎的盲眼。   此刻,祂眼眶里那两道令人心悸的莹莹绿光已彻底熄灭,温热的鲜血从眼窝流到脸颊上,再顺着颊上雪白细密的长须,滴滴滑落。   祂疼的头晕眼花,走路摇摇晃晃。   到底还是没有抓住那个阴险狡诈的女人。   她逃进树林,原来是计划好的让祂自投罗网,因为树林中光线更加昏暗,而这女人动作灵巧,极其擅于攀登,藏身在各个阴暗的角落里时不时来上一击,祂根本无从抵抗。   就像身躯硕大的狮王面对指尖大小的牛虻时,也是一样手足无措。   祂就这样失去了右眼,以及全部的光明。   终于,“潘”想起了自己遗落在岸边的羊群。   祂只能咬牙切齿地放弃了复仇的念头,四处摸索着,勉强找到了来时的路,摇摇晃晃走出了树林。   眼前的漆黑让“潘”心生惶恐。   祂的的羊群还在原地吗?   有没有趁着祂不在,偷跑出去一两只?   “潘”跌跌撞撞地走到草坪上,弯下骇人的高大身躯,蹲下来,用粗粝的手掌去挨个抚摸那些食草动物的头颅,口中念念有词:   “1,2,3,4,5,6……”   祂在计数。   那声音粗重沙哑,像是饱经沧桑的垂暮老者,又更像是被掐住脖子的濒死之人发出了嘶声低吼。   然而,当视觉退居幕后,听觉与嗅觉就会变得格外灵敏。   祂闻到了。   在温驯可爱的羊群中,藏着某种不属于它们的气息,很淡,但时不时会飘散出来,不怀好意地刺激着祂脆弱的感官,令祂怒火中烧。   ——是和那个女人身上一样的气息。   人类的臭味。   在哪里?在哪里??在哪里???????   祂气得近乎发狂,喉咙里发出悚然的低声咆哮,两只手失控地四处挥舞,试图摸到那个藏在羊群中的、该死的人类。   但因视觉丧失,祂没有准确的目标,举动显得毫无章法,像是无头苍蝇四处乱撞。   此刻,藏在其中一只绵羊肚子下面的解昭屏住了呼吸,手指更加用力地攥紧了绵密的羊毛,两脚卡住绵羊的后半身,像一块网兜牢牢裹住了绵羊的腹部。   真是诡异。   他们以这种奇怪的姿势潜伏着,近乎全身的重量都攀附在绵羊身上,可那羊竟然毫无反应,眼皮都不曾抬一下,依旧在慢吞吞地吃草。   但也幸好这些绵羊跟丧尸似的毫无知觉,如果它们挣扎起来发出异动,解昭他们的脑袋可能已经像萨拉的一样在河上漂着了。   解昭突然觉得奇怪,又有点可笑:如果换做十天前的自己,一定不会对性命如此上心。   藏在左边那只绵羊身下的迟衍向他眨眨眼,眼神里流露出询问的意思:什么时候动手?   解昭摇摇头,示意:再等等。   就在这时,“潘”硕大的手掌摸到了解昭藏身的绵羊身上,绵羊毫无反应,任凭祂用手在头和身上胡乱摸索。   解昭敛声屏气,尽可能不发出一点声响,缓缓挪动了卡紧羊毛的手脚,避开“潘”的手指即将触碰到的区域。   一下,   两下,   三下……   终于,手掌离开了,摸向了另一只绵羊。   解昭松了口气,刚要给迟衍传递信号:   就在刚刚,那怪物半蹲着身子摸索的时候,他看见那只魔笛从祂的后腰处露出一角。   可倏然之间,令他猝不及防的事情发生了。   绵羊忽然将脑袋拧成了一个奇异的姿势,脖子弯曲到腹下,两只浑圆的眼睛望过来,登时和解昭四目相对!   解昭险些叫出声来。   面目扁平,五官端正——   那不是羊的脸,是一张人脸。   人脸上长着一双碧蓝的眼睛,冲他轻轻眨了眨,忽然流下两行清澈的泪水。   就在这一瞬间,解昭眼前的景象扭曲变形,他感到自己的灵魂像被剥离了□□,然后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提起,强制性地投放到了某个异世界的诡异时空中——   他整个人仿佛站在半空中,摇摇欲坠,俯视着地面上发生的一切,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只能作为事不关己的旁观者。   他看见一名年约十五六岁、长相俊美的少年站在山坡上,那时候天晴日朗,阳光充足。   坡上还有一群绵羊,羊群吃完草料后就在少年周身站定,乖巧沉静,丝毫不需要少年费心去吆喝驱赶。   少年倚着白桦树粗壮的树干,面朝蔚蓝的天空,吟唱出一首首美妙绝伦的歌曲。   他的歌喉嘹亮,羊群围着他,发出“咩咩”的叫声,像是在为他伴奏。头顶树枝上渐渐栖满各种鸟儿,似乎也是被这歌声所吸引而来。   这声音解昭很熟悉。   是奥菲斯。   少年时期活生生的奥菲斯,尚未感受过绝望和恐惧的奥菲斯。   忽然间天色大变,从白日直接进入黑夜。   也许是玩的太累,少年和他的羊群在山坡上睡着了。   就在此时,羊群忽然发出阵阵骚动,不安地“咩咩”叫了起来。   少年被叫声吵醒,揉着眼打着哈欠刚要坐起来,忽然被人捂住了眼睛。   有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别睁眼。”   少年被吓坏了,以为是遇上了强盗,忙连声求饶。   那声音沉默片刻,忽又说道:“我喜欢你的歌声,我从未见过比你唱得更好的牧羊人。这样如何,我给你一枚金币,你把白天在这地方唱过的歌都再唱一遍。你愿意吗?”   少年战战兢兢,不知所措。   那声音接着说道:“请放心,我不会伤害你。但是记住,无论如何,你一定不能睁眼看我。”   “为什么?”少年问。   “因为我是牧神,神明的容貌从来不能向凡人轻易展示。”声音桀桀地笑了,笑声像是用尖利的鱼叉刮过结冰的湖面,尖锐刺耳。   少年狠狠打了个哆嗦:“只要唱歌就行了吗?唱完就放我走,你保证不会伤害我?”   “我保证,孩子。我的羊群听到你的歌声都会跳舞,你拥有这世上最美妙的歌喉。”   少年将信将疑,但捂住他眼睛的那手甚至比他的半个身子都要宽阔,很明显不是凡人的器官。他不敢冒着让神明生气的风险,于是只好勉强唱了一首。   一曲过后,那声音又桀桀笑起来,称赞道:“太美妙了……太美妙了……”   与此同时,“叮”的一声脆响,某个圆溜溜的东西突然落在少年的手上,摸上去冰冷而光滑。   “这是给你的奖励,感谢你安抚我的羊群。”那声音说道,“明晚午夜,我还会在这里等你。记住,将眼睛蒙上,不要偷看。”   少年战战兢兢地应了。   眼睛上的触感骤然消失,但他依然不敢睁眼,手捧着那枚神明赏赐的、圆溜溜的物什,一路凭着记忆往家走,羊群则默默地跟在身后。   当他摸到了家门口时,终于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   手里果然是一枚金币,在月光下闪烁着耀眼的金色光芒。   第二天。   少年不敢违逆,提前半个钟头赶到山坡下的河岸边,将眼睛用四指宽的布条牢牢蒙住,然后坐下来,静静等待午夜到来。   那声音如约而来,见他守信很是高兴,并在听他高歌一曲后,再次给了一枚金币作为报酬。   第三天,   第四天,   第五天……   一个月后。   少年和那自称“潘”的牧神逐渐熟络起来。   有时候,牧神甚至有时还会向他讲述其他神明的故事,以及祂们居住的地方,据说是在这世上最高的山脉,神明们只需举起手臂,就可以触碰到天空和云彩。   听得少年心驰神往,心中的好奇也越发强烈:   神明到底长着什么模样?   好奇心像是长在心眼上的蛀虫,啃得他越发心痒难耐。   只偷偷看一眼……他不会发现的……   只看一眼……   就一眼……   少年终于按捺不住了,那天他特地选了一块很薄的布料,将祂罩在眼前,只需要稍微强烈一点的光线就,可以令他看清楚对面的人长什么模样。   他自以为做的不留痕迹,牧神信任他,不会主动主动检查他遮眼的布条是否漏光。而自己只要在看到牧神真容后,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高歌就行。   但是,他高估了自己的定力。   夜幕降临,月光很亮。   这也是他不幸的源头之一。   当少年看见,那足有三个成年人高度的人影穿过河流,缓缓走上这边的河岸时,他的手脚已经开始不自觉地发抖。   “潘”问道:“你怎么了?”   少年强作镇定:“我,我有点冷。”   “潘”没有怀疑,龇牙笑着说:“秋天来了。”   在歌唱时,少年的手指死死抠着裤缝,强迫自己不去看牧神的眼睛,生怕因恐惧而唱走了音调。   所幸他还算完美地结束了演唱,没有被牧神察觉自己的失态。   一切似乎天衣无缝。   然而,就在“潘”伸出那只巨手,将今夜作为报酬的金币递到少年眼前的时候。   月亮来到了白桦树的树顶,皎洁明亮的月光穿过树枝间的缝隙投射下来,不偏不倚地照在“潘”的脸上——   少年终于彻彻底底看清了面前这个,羊首人身的怪物。   他发出了肝胆俱裂的惊声尖叫,吓得浑身上下像筛糠一样疯狂打战,腿脚软得站都站不住,整个人直挺挺栽倒在身后柔软的草地上。   牧神的脸色倏然变了。   祂用那双绿莹莹的兽眼直勾勾打量着少年的反应,忽然,伸手扯下了他的眼罩。   牧神盯着那薄如蝉翼的布条,神情更加冰冷,绿眼缩紧成针尖大小。   少年惊恐的尖叫声像是开了闸就关不住似的,一直喊到嗓子彻底沙哑。   终于,“潘”直起身,慢慢地靠近过来。   祂扔掉了手里的金币和那条自自欺人的眼罩,露出森然的白牙,眼中绿光莹莹闪动。   祂说:“愚蠢的凡人,居然连这么简单的誓言都做不到。”   少年已经吓得失声,裤子里尿湿了一大片,整个人在地上疯狂扭动,磨蹭着试图向后退去。   他从这怪物眼中看出了杀意。 第13章 潘(9)   光影闪动。   解昭没有看到奥菲斯的结局,但他知道:那孩子一定是死了。   眼前的景象倏然变了,像是来到了一段时间之后的某个夜晚。   奥菲斯已经不见了,羊首人身的怪物却从此开始盯上了这座村庄,祂于每个午夜准时降临,在河岸边的白桦树下吹响魔笛,像是某种特定的仪式,在召唤属于祂的狂热信徒。   那些信徒无一例外不是被笛子里传来的,属于奥菲斯的绝望歌声所吸引。   现在解昭终于知道那些人是怎么死的了:   他看见一个年轻的姑娘,像是得了失心疯似的,鞋子也没穿就跌跌撞撞地跑到了河边。   她脸上露出某种难以言喻的疯狂和痴迷的表情,眼睛没有聚焦,空洞无神地茫然四顾。   姑娘走到了“潘”的身边,跪在地上,整个人战战兢兢地发起抖来。   “潘”不为所动,像是根本没有看到她似的继续吹奏,而身边的羊群却莫名其妙变得格外兴奋起来,围着那姑娘不停地打转。   当笛子吹奏出完整的一遍奥菲斯的那首歌时,姑娘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脸上流露出坚定决然的神色,然后走到岸边,一只脚、接一只脚踏入水中。   她的半个身子没入水中,然后到肩膀,再到头顶……   秋冬的河水冰冷凄清,姑娘轻轻打了个寒战,但却丝毫没有退缩,似乎是试图打定了主意要赤手空拳渡过这条刺骨的河流。   就像歌声指引的那样:   到对岸去,到那棵枯死的柳树下去。   但她永远都无法抵达对岸。   她会被淹死。   尸体很快浮出水面,露出灰败的面容和僵硬的四肢,两只眼睛失去了聚焦,直直望向晦暗的夜空。   羊群越发骚乱。   “潘”终于停止吹奏,沉默着站起来,漠然俯视着河里漂浮着的那具尸体。   祂伸出手,轻轻一拽,就把尸体拉到了岸边。   一只绵羊按捺不住,冲上前去,一口咬住了那姑娘的裸露在外的手臂。   “咔嚓”一声脆响,骨头断裂。   绵羊一拥而上,欢快地咩咩叫唤着,将她分食。   解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些真的是绵羊吗?羊……是食草动物,没错吧?   终于,羊群停止了进食。   空旷的草地上,只剩下一颗孤零零的人头,连血迹都被舔舐得干干净净。   羊群四散开来,发出心满意足的“咩咩”声,像是在告知它们的主人:   吃饱了。   “潘”弯下腰,提起那枚孤单的头颅,将它毫不留情地,扔进了河里。   人头跌入水中,激起一个漂亮的水花,然后沉沉地坠了下去,悄无声息。   第二天早上,祂还会出现在塞勒涅村的河面上,像是迷途知返的马儿,就算肢体残破也要回归故乡,埋葬在树林中的群墓里。   这就是奥菲斯的作用。   生前,用歌声安抚牧神的羊群;   死后,用歌声引诱无知的村民前来,喂饱牧神的羊群。   而后,解昭倏然看见,在河岸对面,那棵老柳树下,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少年。   少年的身形模糊不清,像是一团无实体形态的暗影。   但他知道,那一定就是奥菲斯。   奥菲斯的影子向他举起手,远远地,解昭发现他手里拿着一只通身洁白的长笛,和“潘”手中那只一模一样。   紧接着,少年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远方的朋友,我愿我的歌声来拯救你……也拯救我自己。   …   一个恍惚,解昭清醒了。   他发现自己还藏在羊腹下,两只手还紧紧攥着羊毛,而“潘”还在刚刚他愣怔前所在的位置,摩挲着下一头羊的头顶。   但是这只绵羊没有俯身看他,没有向他展露出阴森可怖的人面,更没有无端流泪。   刚刚发生的一切好像就在短暂的一瞬间,是他做的一个极短的梦。   但解昭知道那不是梦。   那边迟衍见他突然愣住了,以为是出现了什么特殊情况,连忙向他比划手势:你怎么了?要不要现在行动?   解昭定下心神,向他点点头,用口型告知:   魔笛,在祂腰上。   迟衍思考片刻,用口型回复:   你别动,我来。   “潘”硕大的身躯背对着他们,半弯着腰,两手仍在漫无目的地四处摸索,祂又气又急,却始终找不到气味的来源。   这时,迟衍两脚着地,然后缓缓松开攥紧绵羊身侧的双手,以半蹲的姿势,整个人悄无声息地落在青草地上。   在这期间,他心跳地极快,生怕一个动作稍有不慎,会让身上的绵羊发出异样的声响吸引来怪物的注意,忍不住在心中默念着:乖乖,别出声。   那羊羔就像听见了他内心所想,很听话地低着头,一声不吭地吃草。   也许,它们只会对成为尸体的人肉感兴趣,活人身上的膻味令它们心生嫌恶。   迟衍落地后,以极轻极慢的姿态一点一点站直了身,然后转过来,朝向那背对着他的高大怪物。   怪物毫无察觉,专心致志地用手摸索着面前那只羊羔的头和躯干,全部注意力都放在触觉和嗅觉上,嘶声低吼道:“该死的……到底藏在哪……”   迟衍向解昭打了个手势,示意:做好准备。   解昭向他点点头,示意:看你动作。   迟衍弯下腰,两手握拳蓄势待发,然后,趁那怪物扭身转向令一头绵羊的瞬间,足底弹起一跃而出,就像身形矫健的攀登运动员,顺着怪物小山似的身躯游弋而上,三两步跃上了祂宽厚的肩膀!   迟衍用两脚卡住“潘”的脖颈,就地骑坐。   前后不过三五秒。   虽然失去了记忆,但他对身体的掌控得心应手,甚至有一瞬间,在心里暗暗惊诧于自己的爆发力如此之强。   可能我以前是个体育生?要不就是篮球队的?   迟衍分神了半秒。   而在这半秒的功夫,怪物已感受到了有东西爬到了身上,那股不属于绵羊身上的怪异气味骤然间强了数倍,争先恐后刺激着祂敏感的嗅觉。   是人类的臭味……那个藏身在羊群里、恶心的人类!!!!   怪物嘶吼一声,两只手腾空向上抓去,试图将那不速之客撕扯下来。但祂失去了视力,只能凭空乱抓乱挠,而迟衍身形敏捷,随着祂左右手挥动四处闪躲,俨然将那怪物的肩膀当做了角斗场。   “潘”暴怒而起,尖细的指甲向着脖后狠狠戳下,祂已气得发疯,这一下誓要将那胆大包天的人类撕成碎片!   可是就在这时,有另一只手伸向祂毫无防备的后腰,用力一抽,那块羊皮腰围上的长笛随之掉落。   迟衍吼道:“快!!!!!!”   月光下,解昭捡起了落在草地上的白色魔笛,送到唇边,吹响了音节。   他并不懂音乐,纯属瞎吹。   但是不管吹成什么样,他和迟衍都听不见。   因为防止被笛声蛊惑,他们在藏身于羊腹之前,已经牢牢堵住了耳朵。   解昭用力吹奏着,心跳如鼓:   如果那怪异的梦境里,奥菲斯没有欺骗他,如果奥菲斯真的在等待有人前去解救他……   那么此刻,这个魔笛里吹出来的一定是和“潘”吹出的一样,那蛊惑人心的歌谣——   “啊,来自远方的朋友……   我在这河边沉睡已久……   原本只是普通的牧羊人,却有一副被牧神垂青的歌喉……   我蒙上眼睛,发誓永不偷看……   ……”   “潘”的喉咙里发出悚然的吼叫,声调比先前搜寻迟衍的时候要喑哑,似乎带着某种深藏于心底的恐惧。   祂嘶声咆哮,试图将自己那对细长的山羊耳折起,自行堵住耳孔。   和解昭他们最初想的没错:祂也惧怕这魔笛的歌声。   因此每每午夜,这怪物用笛声去引诱村民溺水,或是安抚羊群时,祂总会将自己的耳朵堵住。   包括昨夜,在吹奏魔笛时,祂的耳朵都是对半折起,严丝合缝地将笛声排除在外。   但现在,来不及了。   “潘”的耳朵正被人牢牢揪住。   迟衍一手一只,铆足了劲将其扯长,坚决不让它们有一点收拢的趋势。   山羊耳外侧附着一层细密的绒毛,像针尖一样密集地戳刺着迟衍的手心。同时,因外力拉扯,羊耳变得薄而透明,里面青绿色的血管根根分明,像是地底窜出的密集藤蔓。   迟衍恶心得想吐,咬牙切齿,努力让自己不去看。   “潘”发现耳朵已受人钳制,怒不可遏,同时那越来越响的笛声使祂心中恐惧愈盛,祂一边疯狂甩头试图将骑在脖子的放肆人类甩飞出去,一边举起双手去堵住耳朵。   见状,解昭和迟衍心中猛地一惊,如果被祂隔绝了笛声,那就意味着丧失了对这怪物的精神控制,而与祂近距离接触的迟衍必然危在旦夕!   只听“嗖”的一声,一颗石子破空而来,直直击中了“潘”的右手手掌。   十指连心,剧烈的疼痛使怪物下意识用另一只手去按压伤口,无暇再去顾及灌入耳中的,那催人发狂的魔音。   而就是这短短的一瞬,祂的精神防线终于彻底崩溃,动作停滞,庞大的身躯僵在原地。   不远处的草地上,刚刚从树林里钻出来的沈英岚举起手中的弹弓,昂首挺胸一手叉腰,向解昭迟衍点头致意。   笛声越来越流畅,越来越响。   周围的羊群不再吃草,而是纷纷昂起了头,聚拢过来,围住吹奏魔笛的解昭,欢快地转起了圈子。   像在跳舞。   “潘”不再挣扎了。   祂的动作变得僵硬,两只手缓缓垂落身侧,呆滞得像是块没有灵魂的木头,和那些被笛声蛊惑的人类如出一辙。   在原地摇晃片刻,祂拖着庞大的身躯,缓缓向河岸边走去。   迟衍见状,立刻意识到他们的计划有效。   他赶忙转过身看向仍在地面上吹笛的解昭,也不管对方能不能听见,高声喊道:“快来!!!!”   解昭看懂了他的意思,笛声却不敢停,边吹边往他的方向走。   他一手将魔笛横在唇边,另一只手抓住的羊皮裙下摆,足下借力一镫,勉强攀上那怪物的小腿。   迟衍俯下身,脚勾在“潘”的脖子上,整个人呈倒立状,向解昭伸出手——   解昭一把握住,顺带着脚下使力,两步踏上怪物宽阔的后背。   他们一左一右,跨坐在怪物的肩膀上。   在这期间,笛声没有停止,“潘”的脚步也未停。   等到解昭在祂左侧肩头泰然落座的时候,祂整个身子摇摇晃晃,走到了河边。   然后毫不犹豫地,一脚踏入冰冷的河水中。 第14章 潘(10)   二十分钟后。   解昭和迟衍一左一右坐在“潘”宽阔的肩膀上,按照歌声所指示,“渡过死亡之河,来到彼岸,那棵枯死的柳树下”。   他们达成了那些溺死之人死前心心念念想做到的事——   全靠这条会呼吸的船。   “潘”摇摇晃晃地走到树下,木愣愣地站了一会儿,忽然扑通一声,整个倚着树坐了下去。   矮小的柳树在祂的身板面前简直像个可怜的洋娃娃,祂这一坐,险些把树干给靠折了。   解昭不敢轻易停止吹笛,他不确定如果现在停下来,这怪物会不会立刻恢复清醒,然后把他俩从肩膀上薅下来,扭断脖子一起扔河里。   没有牧羊人的帮助,对岸的羊群过不来河。它们圈子也不转了,在对岸挤成一排,冲这边急得直叫唤。   迟衍等了几分钟,确定这怪物短时间内应该不会轻易有所动作,于是取下挂在腰间的麻绳,把这怪物的脖子和柳树的树干系在一起。   像把小狗系在树上。   但这狗不仅比树高,还比树壮。   做完这些,迟衍再跳上来,踩着怪物的肩膀站直,远远眺望柳树之外的空间,发现那里依然是一片朦胧的迷雾,什么也看不清。   他坐着观望了一会,向解昭比了个手势:下一步怎么办?   解昭用空闲的左手回应他:等。   这一等就是两个小时。   期间解昭跟迟衍轮班吹那笛子,换了三次班,等到快天亮的时候,两个人的喉咙都要被吹干了,心里就一个念头:   回去之后,要一口气干掉三缸水。   “潘”就瞪着失明的眼睛,傻坐在柳树下发呆,一动不动,像块巨型雕塑。   天终于要亮了。   树林中有鸟儿早起,聚在枝头发出阵阵悦耳的鸣叫。   就在这时,倚坐在树下的怪物仿佛感受到了某种更强大的力量,庞大的身躯猛地,战栗了一下。   紧接着,祂似乎从梦中惊醒,瞬间挣脱了被魔笛束缚的意识,整个身体霍然站起!   解昭和迟衍没有防备,险些失脚滑下去,得亏他们眼疾手快,一把扯住了“潘”左右两只耳朵,才保持住平衡。   为什么??   解昭紧紧盯视着“潘”的行为举止,估算祂下一步的动作,心里奇怪:明明笛声没停过,为什么祂突然暴起?   他抬起头,视线迎上远方地平线上窜起的一线细弱阳光,那似乎在预示月光即将失势。   难道……   这笛声只在夜晚生效?   所以祂只会在夜晚渡河到这里来,而那些倒霉的村民也只会在那个时候被笛声蛊惑,糊里糊涂从家里跑出来送死。   等等。   只会在夜晚到来?   没错,牧羊神和奥菲斯的初次相见,包括后来的每次约定,都是在午夜,也就是最深的夜晚。   祂该不会……   他目光陡然一凛,向正在看着他、眼里流露出询问的迟衍打了个暂停的手势,然后两下扯掉耳朵里的棉球。   迟衍一怔,随即停止了吹笛,也跟着扯掉了棉球。   笛声停了,但怪物对此毫无反应。这进一步印证了解昭的猜测。   迟衍低声问:“什么情况?”   解昭:“快结束了。”   只见“潘”战战兢兢地站起身,似乎感受到温暖的阳光即将笼罩大地。   但这是令祂恐惧的温暖,是祂厌恶的阳光,而祂所倚仗的黑夜已悄然离开……   “潘”的身体开始颤抖。   终于,在阳光和失明双重恐惧的刺激下,祂恢复了全部的意识,却根本没有心思去考虑那两个胆大包天的人类。   怪物的嗓子里发出骇然的低吼声,忽然祂像是疯了似的,不管不顾地向着树后的迷雾方向扑过去——那是祂来时的地方。   此刻祂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村庄即将苏醒,必须赶在初晨彻底升起之前,回到迷雾后去。   不能让那些愚蠢的人类看见祂的真实面容……   决不能!   在怪物硕大的身躯飞扑而出的瞬间,系在脖上的麻绳造成了阻碍,祂嘶吼一声,几乎没用什么力就轻松将那枯死的柳树连根拔起,然后连带着挂在脖子上的树干就要往迷雾里冲去!   这才是名副其实的倒拔垂杨柳。   迟衍大喝:“后面是B5,任务还没结束,脱离区域是犯规的!快跳!!”   话音刚落,两道身影齐齐从高处一跃而下,借着草坪就地翻滚了两圈,然后安稳落地。   河岸边的草地松软,他们安然无恙。   天大地大,法规最大。   然后,他俩并肩而立,对着柳树留下的坑洞,面面相觑。   传说中的牧羊神逃离了这座村庄,仓皇间扛走一棵枯死的老柳,反而把祂的羊群全给忘了。   这时候,对岸有人高声呼喊:“你们怎么样?没受伤吧?”   解昭回过头,见沈英岚站在岸边,高举左手向他们挥舞示意,她右手握着一根麻绳,绳子一头系着一只咩咩直叫唤的绵羊,在脖子上打了个结,然后延伸到下一头,再下一头……   趁解昭和迟衍骑在呼风唤雨的那几个钟头,这姑娘愣是一刻也没闲着,把“潘”的整群绵羊都拴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   沈英岚见他们望过来,一手叉腰,得意洋洋:“放心吧,它们一个都跑不掉。”   隔着老远,迟衍向她高高比了个大拇指,也不知道对方能不能看见。   沈英岚拔高音调,隔河对喊:“你们怎么过来?”   解昭的视线转回身后,那棵柳树留下的巨坑,微微蹙眉,沉声道:“不急,还没完。”   迟衍一愣,回身看他:“还有什么?”   “‘我将在此地长眠,接受我应得的惩罚’,还有那句‘在枯死的柳树下,以肉体凡胎重新结誓’。”解昭,“奥菲斯为什么那么反复强调这棵树?这里一定还有什么东西。”   他蹲下身,伸手去扒洞内的细土,溪水边的泥土湿软绵密,很容易就被徒手扒拉开。   忽然,他插入泥土的手僵住了,脸上表情也随之凝结。   迟衍附下身,顺着解昭手指的方向,看见一簇簇金色的头发,混杂着泥土,欲盖弥彰地浅伏在原本树根所在位置的正下方。   和发丝掩映下,一点白的刺眼的人体肌肤。   像是半埋在地里的金缨白萝卜。   迟衍耸肩:“看来歌里唱的没错,他就长眠在此。”   他们一齐扒开两侧的土块,将这棵死透的白萝卜整个挖了出来。   但是,脖颈处断口整整齐齐,以下没有任何人体躯干,他们再徒手往下挖了几十厘米,深处的泥土越来越厚重,也并没有再找到任何残肢。   埋在这树下的,只有一颗人头。   且是一颗完全没有一丁点腐烂痕迹的人头。   隔得太远,沈英岚望见两道人影背对着她半跪在地上,还以为这俩人在磨磨蹭蹭地休息,急得高喊:“干嘛呢?还不想办法过来?等天亮了老帕来喊上工,我们怎么向他解释这些羊?”   迟衍应了一声,然后转过身,他的手里捧着那颗还掺着泥土、灰头土脸的人头,向沈英岚高高举起,示意:“用这个解释呗。”   沈英岚:“……哈?”   在初晨的日光映照下,少年的皮肤白的发紫,透出细腻绵滑的光泽,像是刚刚产出的上好白瓷。   他的眼睛紧紧闭着,表情恬静安宁,乍一看,还以为正在酣然入睡。   ……如果不是缺少了颈部以下全部肢体的话。   沈英岚傻了。   这边,解昭睨了迟衍一眼:“徒手拿?你不害怕?”   迟衍:“又不会突然睁眼,怕什么。”   解昭幽幽地说:“……说不定呢。”   迟衍一脸正色,道:“哥,别吓人,谢谢您。”   解昭扯了扯嘴角,戏谑地嗤笑一声,没搭理他。   “尸体也找到了,这算是结束了?”迟衍说着,弯腰把人头放在草地上,动作很轻。   虽然这人已经死透了,但一直举着……还是怪渗人的。   解昭刚想说“嗯”,然而就在这时,他忽然想起来,在他们五个人刚刚进入B4任务区域时,系统给出过关于隐藏任务的提示:   【去往死亡之河的对岸,寻找那根会唱歌的骨头。】   对岸他们已经到了,可是会唱歌的骨头是什么?   会唱歌的……骨头?   电光火石间,某个奇异的念头在解昭脑子里破土而出,然后轰然炸开。   他一把抓住迟衍的手。   “干嘛?”迟衍被他抓了个猝不及防。   解昭盯着他,一字一顿:“那根笛子呢?” 第15章 潘(11)   长笛静卧在坑洞旁的草地上。   它的主人逃得太急,完全将它丢在了脑后。   之前没有时间仔细研究这玩意,现在它主人跑了,天也要亮了,时间充裕得很。   解昭把魔笛捡起来,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端详了一遍:16孔一字排开,通体洁白无暇,做工精致,触感温润。   “笛子一般是用什么做的?”他皱眉问道。   迟衍:“竹笛竹笛,应该是竹子?”   解昭一手握住长笛的末梢,另一只手在笛身上轻轻敲了一下,听了听指节与笛身发出的碰撞声,然后沉声道:“这不是竹子。”   “那是?”   “人的骨头。”   迟衍卡壳了一秒:“……人骨?”   “没错。”   解昭用拇指和食指大略丈量了一下这根人骨笛的长度,约莫三扎,在60cm上下浮动:“可能是小腿骨。”   迟衍:“你医学生?”   解昭摇头,懒得解释。   迟衍:“奥菲斯的?”   解昭点点头:“会唱歌的骨头,指的应该就是这个。”   迟衍偏过头看他,默然片刻,漆黑的眸子里倏然一闪,轻咳两声,说:“你这么一提,倒让我想起一个童话故事。”   “什么故事?”   “不记得是格林还是安徒生童话了。大概说的是,有个国家的森林里出现了一只野猪,屡屡伤人,国王张贴皇榜,说只要有人能打死那头野猪,就把公主嫁给他。一对兄弟带着猎枪上路……”   “讲重点。”解昭打断地毫不留情。   “好吧。”迟衍说,“反正就是弟弟把野猪杀了,但是遭到了哥哥的嫉妒,于是趁着弟弟在河边喝水,把他推下去淹死,然后独自带着野猪的脑袋回去领赏。后来有个牧童在弟弟淹死的岸边捡到了一根骨头,他把骨头做成了号角,谁知一吹竟然唱起小调来,歌声里揭露了哥哥杀害弟弟的罪行。   “牧童把号角献给了国王,国王派人去河边一挖,果然找到了弟弟的尸体。”   迟衍:“跟我们这个任务是不是有点相似?”   话音刚落。   只见宽阔的河面上凭空立起了一道屏幕,屏幕呈四方形,面朝解昭迟衍,紧接着屏幕上荧光闪动,忽然整个亮起。   对岸百无聊赖的沈英岚见状,登时蹭地站直了身体,目瞪口呆地盯着这一幕,回过神来后,她立刻向对岸高声喊道:“是新的提示!你们刚刚触发了隐藏提示!!!”   她对河对岸的那两人越来越好奇,同时生出几分佩服来,心说:第一次任务就能凭一己之力完成高阶任务,还触发了提示,说不定还能进一步完成隐藏任务……   这俩新人牛啊!   屏幕上亮光闪动,一行字瞬间浮现,随之响起的是他们都熟悉的那个,系统专用电子女声——   【恭喜CTM90和CTM91号岛民触发本次任务的隐藏提示。   以下是提示内容,请注意倾听,之后不会重复:   有人问,小红帽的外婆最后葬身何处?   有人答,在大灰狼的肚子里。   问的人说,不对,她死在床上。   答的人想了想,笑着点头,说:对啊,在床上。   其实羊也一样,人也一样。   提示完毕。】   唰的一声,屏幕整个消失得无影无踪。   解昭和迟衍面面相觑,心说:就这???   迟衍:“……谜语人滚出哥谭市。”   解昭斜睨了他一眼,说:“你还知道蝙蝠侠?”   迟衍摊手:“除了关于我自己的,其他我都记得。”   解昭收回视线,语气不咸不淡:“你最好是。”   他依然对这位91号岛民失忆症的真实性,抱有极大的怀疑。   这不过是一个小插曲,话题很快又调转回到刚刚系统凭空给出的隐藏提示上。   迟衍:“所以这个提示是……小红帽?”   解昭没有立刻回答,他在脑海里迅速把小红帽的故事从头到尾过了一遍:   女孩小红帽提着竹篮,去森林里探望生病卧床的外婆,半途遇到了不怀好意的大灰狼。   灰狼提前一步赶到外婆家把她吃掉,然后穿戴成外婆的样子守株待兔,等小红帽到了之后,把她也吞了。   多亏了有个猎人路过这间屋子,看见狼外婆吃饱喝足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于是用斧子破开灰狼的肚子,把小红帽和外婆救了出来。   故事的最后,他们用石块填满了灰狼的肚子,用粗线缝了起来,等大灰狼去喝水的时候,它因为肚子太重失去平衡,一头栽进了井里,淹死了。   结局是童话故事里常见的善恶有报,大快人心。   也正因为是童话,故事里的很多设定在现实社会完全不可能实现。比如狼会说话、被吃掉的人不会死、肚子装了石头却不是撑死的而是淹死的。   可是在这个故事里,有什么跟这次任务相关联的情节或者人物吗?   似乎,没有啊。   这个任务里没有去探望亲友的村民,而小红帽的故事里,也没有半夜出来蛊惑人心的恐怖邪神。   这两者似乎毫无瓜葛。   沈英岚在对岸高声喊道:“故事本身不重要!关键是提示给的那段情节!4号审判员最喜欢出童话谜语题!”   她过不过来,他俩过不过去,不能方便地交流讨论。   可把她给憋死了。   解昭闻言蹙眉:提示给的情节?   提示里问外婆最后死在哪里,答案是,在床上。   系统为什么会这么问?   迟衍蓦的开口:“第二个人的回答被否认,说明小红帽的外婆,最后确实没有被狼吃掉。”   解昭抬眼看他。   迟衍回视,说:“但是人总有生老病死。”   正因为有生老病死,没有死于意外的人,就当然无法免于自然老死的结局。这在童话世界里也毫无例外。   迟衍手插进口袋,换了个更惬意的站姿,继续说道:“那么是不是可以进一步推测,4号审判员真正想告知我们的,是小红帽的外婆之所以能够自然死亡的原因?”   小红帽的故事里,外婆和小红帽都没有死,因为猎人劈开了灰狼的肚子,救出了被狼外婆吞掉、却还没来得及消化的她们。   所以可以推导出,她没有死,是因为她被灰狼吞食的肢体,仍然具有活性。   再加上最后那句:羊也一样,人也一样。   羊……也一样?   小红帽的故事里从没出现过“羊”这种动物。   但是任务里有。   突然间,解昭的脑子里有灵光乍闪,他猛然回头,正好对上迟衍的视线,两个人都在对方的目光里看到了答案。   片刻之后,他们相视而笑。   解昭恹恹地扯了扯嘴角,嗤道:“出这种题目的人,多半是有点病。”   迟衍伸出食指,浅浅地按在唇上,轻笑道:“嘘,小心被打击报复。”   解昭:“尽管来。”   迟衍转身看向那群串成蚂蚱的绵羊:“每个都开,算快点一个十分钟,加起来也得有三个钟头吧?”   解昭的视线在排列整齐的羊群身上停顿片刻,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几个小时前,他似梦非梦之间看见的,那个怪异又猎奇的场面——   绵羊向腹下探出的长颈,与他对视的少年面目,和两行清澈的眼泪。   “就要结束了。”他低声道。   出于对队友的绝对信任,迟衍没有追问,而是直接往前走了几步,向在河对岸、此刻正急得原地打转的沈英岚高声喊话:“岚姐——你的刀还在不在——”   十分钟后。   沈英岚直起身来,不顾半身和满手的血污,高高举起她刚刚剖腹取出的、属于人类肢体的一截小臂,连带着根根分明且鲜血淋漓的五根手指。   尽管这是块残肢,但从血污下透漏出的那一片片苍白的肌肤,可以看出这块肢体被保存得很完好,没有一点被胃酸腐蚀过的痕迹。   “还真在它肚子里。”   沈英岚摇了摇那根手臂,像是粉丝给明星应援时用的那种塑料拍手器,就是有点血呼啦呲的。   她笑骂道:“你俩是不是开挂了?”   被开膛破肚的绵羊静静卧在她脚边,面无表情,双眼紧闭浑如睡去。   血淋淋的十二指肠,和被剖开的胃从裂缝里掉出来,胃里还有一大团刚被咀嚼后吞食、还没来得及消化的青草,与血块黏连在一起。   同伴们对此毫无反应,神情冷漠,连看都懒得看杀羊凶手沈英岚一眼,只顾低头吃草,全当她是空气。   见状,迟衍皱了下眉,问道:“你觉得他还能不能活?”   “看审判庭心情。”解昭说。   三个小时后。   羊群团灭。   就像冒险故事里的开箱寻宝,但此处开的是膛,寻找的是一块块没被消化的人体残肢。   脚边躺满了死状惨烈的绵羊,浓重的血腥气把沈英岚的嗅觉熏得险些失灵,她忍着恶心,半蹲在地上,花了半个钟头把这些从羊胃里找到的残肢,按照人体结构依次拼凑起来。   十四头羊,十四段尸块。   原本生机勃勃的青草地顿时化身为杀羊分尸现场。   拼完了,缺头颅和左小腿。   然而这两部分都在河对岸。   “要不,”迟衍掂量了一下手里的人头,看向解昭,征求意见:“扔过去?”   解昭点点头:“多使点劲,掉河里就麻烦了。”   迟衍好奇:“万一真掉河里了,会不会扣分?”   解昭:“你可以试试看。”顿了顿,“反正不扣我的。”   迟衍:“……”   他瞄准对岸找好角度,听从解昭的建议加大力度,向着羊群的方位投掷过去——   沈英岚看着被卡在白桦树枝干之间的人头,又抬头看看对岸的迟衍,表情复杂,一句脏话卡在喉咙里欲言又止。   迟衍:“哈哈,抱歉。” 第16章 潘(12)   人头,左腿小腿——虽然只剩下骨头,一一归位。   草地上平躺着一个被十几块残肢拼凑出来的,勉强可以称得上人体的东西。   沈英岚长吁一口气,站起身向解昭他们做了个OK的手势。   就在这时,他们三个都清清楚楚地看见,那堆被拼凑出来的肉块上,幽幽然升腾起白色的雾气。   雾气渐渐成型,眉眼初具形态,是个相貌俊美的少年。   他手执长鞭,头戴象征牧羊人身份的圆顶帽,站直了身子,向三人所在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   与此同时,有个声音在解昭耳边响起,轻柔温和,就像一片飘然落地的羽毛:   “谢谢。”   熟悉的声音,属于年少的奥菲斯。   少年扬起手中的鞭子,低低吟唱了一句清脆的小调。   忽然,他身旁那些绵羊的尸身上,也随之升腾起白雾,在空中组成一只只活蹦乱跳的绵羊,伴着歌声将少年团团围住。   少年的影子转过身,驱赶着他的羊群,缓缓走向了坡后的密林。   最终一起消失不见。   地上还留着少年与羊群残破的尸身,好像刚刚只是一场梦境,什么都没发生过。   三个人隔岸对视一眼,讳莫如深地相视不语。   这时,河面上再度出现巨型横屏,屏幕亮起的同时,没有感情的机械女声在河畔响了起来——   【恭喜各位岛民提前完成本次任务的全部内容,括号包括所有隐藏任务括号。   但由于时间未到,还请各位稍安勿躁,在场地内暂作休息。   今日下午3:00为本次任务正式结束的法定时间,请各位在此之前切勿擅自离开场地!   附:死亡之河的诅咒已解开,现在岛民可以自由渡河。】   他们是五天前的下午三点整抵达的B4场地,如果按照基本任务要求的话,意味着他们必须老老实实在这里呆到今天下午的三点。   天已经透亮。   …   任务解决后,解昭和迟衍游过了河,浑身湿漉漉地站到了对岸的草地上。   交涉过程很顺利,也许是系统预先设定好了,他们几乎是不费什么力气就让塞勒涅村的村民们相信了昨晚发生的事情,顿时被整个村庄奉为英雄。   作为英雄,肯定不需要再做剃羊毛之类的无聊劳动了。他们先去热心村民家冲了个凉,把身上的血迹清洗干净,换身衣服,然后被半个村子的人簇拥着回小屋。   剩下的村民被老帕安排着去处理那群来历不明的绵羊,以及奥菲斯七零八落的尸体。   奥菲斯很好处理,用包袱收拾起来,拖去树林里草草下葬。   可是羊群的尸体却让负责人手足无措了好一会,吃肯定是没人敢吃的,讨论了半天,他们最后一致决定:打包,和村民的尸体一样,拉到树林里下葬。   表现出相当的敬畏。   没人敢对神明的豢养物态度不端,哪怕是邪神的也不行……谁知道会不会招来报复。   当然,除了这几个暂且被奉为英雄、胆大包天的外乡人。   老帕看着被村民们团团围住的解昭三人,表情由喜悦越发变得凝重,心里暗忖:还好刺杀“潘”和杀羊剖腹的事都不是他们本村人干的,那怪物以后如果要报复,应该也不会报复到他们塞勒涅村头上……吧?   他还是隐隐有些担心,用拐杖戳开拥挤的人群,蹬蹬蹬走到近前,抬高声音,试探着询问:“阁下,那怪物的眼睛虽然瞎了,但要是它晚上再来,我们……可怎么办呢?”   叽叽喳喳的村民们顿时集体噤声。   迟衍想了想,说:“这家伙只在晚上出没,各位如果担心,晚上不出门就是了。”   老帕迟疑道:“那……还需要堵住耳朵睡觉不?”   迟衍:“放心睡吧,它的笛子就是奥菲斯的腿骨做的,已经被我们没收了。”   人群里有个小伙子跳起来,举起手高声道:“老帕这样吧,晚上我们哥几个轮班守夜,如果今晚过后几天都没出现特殊状况,基本就可以确定那个怪物彻底跑路了!”   老帕脸色有点扭曲,勉为其难接受了这个说法。   解昭一直没吭声。   等人群把他们送到小屋前院,一个个散去后,他抬起眼,向迟衍说道:“有必要解释吗,今天下午就走了。”   确实。   今天任务结束后,这个场地就会彻底清空,而塞勒涅村的NPC们都会随之消失,哪还用得着考虑之后的安全问题。   迟衍微笑道:“说不定有加分项。宁滥勿缺,做阅读理解题不都这样?”   解昭:……   分奴。   沈英岚噗嗤一笑,兜头一盆冷水泼下来:“没有的事。这里宁缺毋滥比较多,小心多嘴扣分。”   迟衍:“哈?”   小屋里,周成蹊和给他们开了门,两个人的脸色都有些复杂。   半小时前有人跑来通知,说是怪物被他们的同伴击溃了,邀请他们俩一起去河边接人。   周成蹊激动极了,刚要应声,却被张世嘉打断:“我身体不舒服,不去了。”   周成蹊一愣,回头看他,张世嘉向他轻轻摇了摇头。   等把人送出门,张世嘉解释说:“谁知道是不是系统骗人?他们已经触发了最高难度,系统NPC很可能也会随之调整。你想想看,如果是他们其实已经死了,村民们心智受到影响,来骗我们上钩的呢?反正,除非他们自己出现,其他人我们谁都不能信。”   周成蹊张着嘴,有些迟疑地“啊”了一声,扭头看看窗外的阳光明媚,喃喃道:“小沈……应该不会吧……我觉得他们没事啊。”   张世嘉:“这谁晓得?跟我们呆这里老老实实把最后一天羊毛剃了,屁事没有,她非要大晚上跑出去乱窜。我就搞不懂了,新人作死,她一个见过世面的老人不去拦着,也跟着作死?这要是出了事,能怪谁?他们自己不要命好吧,0.5的难度多难得啊?这都不知道珍惜……”   他怕周成蹊动摇,边絮叨边走上前,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劝慰道:“周老师你放心,咱俩反正就盯着最低难度埋头做事,不多做就不会做错。起码这任务咱不能全军覆没不是?0.5难度的任务都干不好,回去准被蒋大哥批。”   蒋霆的名字搬了出来,周成蹊心头的迟疑顿时熄灭了大半。   他最后还是决定听从张的建议,低声答应:“……好吧。”   于是他们一直坐在房间里,规规矩矩地等着解昭三人生还归来,或者村长喊去干活。   打开门,见沈英岚他们活得好好的,没缺胳膊少腿,周成蹊心里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心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张世嘉心情复杂。   一方面,他庆幸沈英岚三人完美完成了任务,没有节外生枝,给他这个老实本分的局外人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另一方面,他寻思着,这俩新人第一次出任务就比他分高一大截,等回营地结算分数的时候,可能会有点丢人。   张博士心存侥幸地想,都是一条船上的人,或许系统评分的时候会顾及这一点,也给他和周老师的系数也往上提一提?   他目前积分只有112,距离下一阶层——战车所需的300分还差得远呢。   进屋后,沈英岚觉得奇怪:“任务解决了,刚刚全村的人都来了,没人喊你们吗?”   周成蹊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说:承认自己胆小不想出去冒险吧,似乎有点丢老人的面子,但不这么说吧,他们三个大约也能猜出个大概。   这时候,张世嘉抢过话头:“害,他们自己都激动得要命,哪还顾得上我们这些外乡人?刚刚送饭的小哥进来说你们把那怪物赶跑了,我们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然肯定要去河边找你们啊。”   他瞄了周成蹊一眼,后者笑得很是牵强,违心地回应:“……可不是嘛。”   解昭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俩演双簧。   一抬眼,冷不防跟迟衍的目光撞在一起。   后者向他眨眨眼,露出个像是在说“懂得都懂”的,意味深长的微笑。   解昭眼角一跳,习惯性皱眉,然后毫不留情地挪开视线,直接无视他。   沈英岚可不管这些,随便摆了摆手表示没事,整个人大大咧咧往床上一倒,仰面朝上,哀嚎道:“一晚上都没睡……困死我了!!!”   周成蹊有些担心:“现在睡?马上要去干活了吧?”   沈英岚拿过枕头往脸上一盖,一副梦生梦死我命由我不由天的超脱状态,声音从枕头下面传出来,闷闷的:“英雄不需要干活!”   果然老帕没来喊他们出去干活。   三个小时后,直接派人送了午饭进来。   吃饱喝足,算了算时间,距离任务正式结束还有不到两个钟头。   沈英岚提议去河边溜达溜达,顺便消消食,却被周成蹊和张世嘉两人无情拒绝,表示他们哪也不想去。   解昭站了起来。   他还有些事情想知道答案,需要询问沈英岚。   迟衍从床头抽屉里取出黑色棒球帽,反手扣上,笑道:“带我一个。”   河岸边空空荡荡,一个塞勒涅村的村民都没有。血迹已经被村民们冲洗干净,但他们粗略估计了一下早上拼凑尸块的位置,特意避开那块地方就坐。   “把奥菲斯的尸体再放放,不急着下葬,说不定过几天他还能活过来?”迟衍提出疑问。   “他们哪敢放啊。”沈英岚仰面躺下,拖长尾音,懒洋洋地:“如果真能活过来,恐怕也会被乱刀砍死,再杀一遍。”   毕竟这属于诈尸。   她眯起眼睛看向太阳,把脑子里关于阴间系统和傻逼审判庭的事情统统甩到一边,任凭正午的阳光沐浴在脸上,暖洋洋的。   过了片刻,她悠悠叹气道:“等离开这里,又要过几天没有阳光的鬼日子。”   她指的是任务与任务之间的空窗期,虽然在那期间不用提心吊胆掰着指头算命长命短,但只能龟缩在阴冷潮湿的地下,终日不见阳光,就算走到地面上,也只能获得一鼻子潮湿发霉的烂臭空气,依然没有太阳。   她无比珍惜这短暂的空闲时间,躺在草坪上,面朝耀眼却不刺眼的阳光,暂时忘却即将要面对的那段令人恶心的阴暗潮湿。   “总有一天会出去的。”   沈英岚轻声道,像是喃喃自语:“出去了,就能看见……真正的太阳。”   迟衍也在抬头看向太阳,想的却是别的事情,问道:“岚姐,这个恰什么卡岛上的时间流速,和正常世界一样吗?”   “不一样。”沈英岚坐了起来,说:“说不上是快是慢,举个例子:夏医生上岛是2020年12月4日,岛上时间过去42天后,我上岛,但那天是现实里的同年12月20日,间隔只有16天。20来天之后,周老师和张博士上岛,他们两个是同批来的,都在现实中的2021年5月9日,间隔距离我有五个多月。   沈英岚:“没法确定流速快慢,但这也不重要,我们按照岛上时间计算日程就行。”   迟衍:“除了任务,还有没有别的事情能做?”   “你是说,任务之间空白的那几天?”沈英岚说,“大厅里有纸牌象棋飞行棋之类的,差不多都玩腻了,还有个书架,如果你想看可以自己去拿书。实在闲着无聊,就睡觉。”   “为什么不去地面?”迟衍问。   “为什么要去地面?”沈英岚反问。   “查看岛上各处的情况,或者,”他思考了一下用词,“散散心?”   “每个区域都长得差不多,如果没有灯塔指路,方向感差点的人很容易迷路。早些时候,他们组织过一次分组搜索,A1—H4都查过了,除了树和石头什么也没有。”沈英岚说,“而且气味难闻,闻多了想吐。”   这倒也是。   现在他们身处经过系统改造的场地内,等任务结束,那股令人作呕的腐臭又会和密集的树林再次统治这块区域。   沈英岚总结:“所以,建议睡觉,疗养精神。”   在他们对话期间,解昭一直没吭声。   等到沈英岚和迟衍都不说话了,他这才开口,低声道:“呃……岚姐。关于这个岛,我还有几件事想问问。”   他从没这么称呼过比他年长的无血缘女性,说出口时有点尴尬,比不上迟衍驾轻就熟。   沈英岚只说了一个字:“问。” 第17章 潘(13)   “任务场地内的东西,能带出去吗?”解昭单刀直入。   “比如?”沈英岚问。   解昭随便说了一个:“比如吃饭的碗筷。”   沈英岚:“不可以。什么都不可以。”   解昭:……   那举例子有什么意义?   “任务场地内的东西一旦拿出去,立刻就会变成粉末。但是,”沈英岚瞥了他一眼,接着说:“这不违法,也不会受到惩处,所以说你可以试试看,权当做个试验,眼见为实。”   她腹诽:免得你又不信。   化成粉末?   解昭的视线从沈英岚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了她穿着的蓝色牛仔裤的右侧口袋,眼角微微一跳。   口袋上方,探出一截古铜色手柄的短刀。那是他们昨天下午从老帕那里借过来,用于夜间行动的称手工具,同时也是最后的杀羊凶器。   他心想:那就没有用了。   解昭没吭声,悄然收回视线,却刚好与迟衍的目光在半空撞了个正着。   他下意识就要移开。   迟衍的神情很奇怪,视线交错的刹那间,深邃的眼神里隐约流露出几分令他感到莫名其妙的意味深长。   看得解昭心烦,干脆瞪了过去。   迟衍笑了笑,主动避让,不战而降。   解昭沉默片刻,又问道:“如果刀具会被审判庭没收,地下营地为什么会有明火?”   他指的是被煤油灯灯罩保存的那些个微弱火苗。   沈英岚嗤了一声,说:“那点火星子能照明就不错了,最多点根烟。”   她忽然想起,第一次带解昭进入地下营地时,在入口处遇上的那个独自抽烟的女人,下意识收紧了手指,眼神瞬间蒙上一层寒霜似的冷意。   即便如此,沈英岚还是耐着性子,又补充说明了一句:“只要不是严重到能够伤人的武器,系统都不会没收的。”   和她一样,解昭也同时想起了那个自称“林雪宜”的年轻女人。   她在黑暗中倚墙站着,指尖轻轻抖落细雪似的烟灰,露出讳莫如深的微笑。   迟衍抬头:“事务组是怎么选的?”   “怎么,你也想加入?”沈英岚笑了笑,“看你的表现,如果连续几场任务表现良好,他们会来游说你的,毕竟谁也不想招一个出几次任务就死翘翘的菜鸡入伙,你说对吧?”   迟衍也笑了:“我应该算不上菜鸡。”   “但你最好考虑清楚,屁事很多的。比如我,隔一两个星期就要去林子里捡新人回来。”她睨了一眼解昭和迟衍,“你们算好的,大部分人都是一哭二闹三上吊,或者根本不相信我的话,认定我是黑市贩卖人口的地下组织人员。”   “他们如果就是不相信,怎么办?”迟衍问。   “随他们便。”沈英岚耸肩,“反正等到晚上灯塔亮起,他们没地方去,多半都会地跑到播报屏幕下方的营地区域。那个时候要还不信,就干脆捆起来,第二天直接带去做任务,一般这种人啊,到了任务场地就吓尿了。”   “岚姐,你的第一次任务是什么?”   沈英岚微眯起眼,记忆回到几个月前的那个下午,懒懒地说:“名字叫‘拇指姑娘’,难度跟你们差不多,内容我记不太清了,大概就是进去任务之后要找到一个跟拇指那么高的小人,她在白天会变得跟正常人一样到处溜达,如果你跟她说上话,晚上她就会从你耳朵里钻进去,吸干你的脑浆。其实挺简单的,我们当时得到线索,干脆不找人,老老实实当了七天哑巴,最后只得了基本分,但起码同队的人都没受伤。”   简而言之,就是以安徒生童话《拇指姑娘》为灵感的变态版。   迟衍垂下眼,想了想又问:“那……你还记不记得,你在来这里之前,做的最后一件事是什么?”   解昭闻言,微微抬起了头。   沈英岚沉默了一会。   片刻之后,她懒懒散散地说:“准备出门打群架。”   迟衍和解昭:“……哈?”   “开玩笑的。”   沈英岚:“那是个下午,我刚收拾好东西,准备出门去武道馆授课,打开门眼前一黑,再睁眼就到了这鬼地方。”   解昭的眼角跳了跳。   这跟他的经历有点相似。   沈英岚:“如果你们还想知道其他人的事情,去找夏医生,他本子上都记着。”   对着太阳看久了,解昭眼睛泛酸,他用力闭了一下眼,然后听到迟衍问道:“这个岛上来来回回有过那么多人,每五天就要发布一次任务,在我们来之前,审判庭就没有出过重复的任务吗?”   沈英岚:“没有。起码从目前最早到的赵励和钱靖之后,从来没有过重复任务。”   “就像考试。”解昭蓦的开口。   迟衍抬眼看他:“什么?”   解昭:“我们就像考生,这个岛就像考场,由最初上岛的人抽定考核科目,然后审判庭用五个工作日出题,让我们去完成。”   迟衍明白了他的意思,接着道:“考得分高有奖励,类似升做班干部,考不及格就要受罚。”   沈英岚盘腿坐起,打了个响指:“贴切。但这个惩罚可比叫家长之类的恐怖多了,能不考还是别考不及格。”   “但是……是为什么呢?”解昭低声道,“为什么要考试?”   “也许是一种遴选方式,选出最优秀的学生,让他去做某件事情。”   迟衍说:“也有可能,只是把我们当做舞台剧的一次性演员,给台下的人看热闹。至于台下有什么人,那就只有鬼知道了。”   目前最优秀的学生。如果以阶级和积分论高低的话,肯定是位至【王后】的蒋霆。   解昭脑海中浮现出那个中年男子的模样:身材挺拔匀称,五官线条很硬,鹰钩鼻,嘴唇常常抿紧,从来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回去之后,你们俩分数应该挺高的,但我还是那句话:别惹事。尤其是赵励和钱靖,如果不想给自己找麻烦,就别去惹他们。”沈英岚的神情忽然变得很严肃。   静默片刻,迟衍“唔”了一声,说:“就算惹了,有【休战协定】在,他们也不能拿我们怎么样吧?”   “你以为那些个法案能面面俱到吗?”沈英岚对这个说法嗤之以鼻,“想整你,根本不需要上手,等哪个任务把你跟他们分到一组,到时候自有借刀杀人的办法,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借系统的刀,杀结怨的人。   迟衍不说话了。   沈英岚似乎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顿了顿,她压低了声音说道:“还有,轻易不要跟林雪宜扯上关系,包括她的跟班秦三水,否则……你们会后悔的。”   “秦……三水?”解昭问,心想这名字好怪。   他的脑海里蓦然浮现出发布任务的那天夜里,那个长发齐刘海的姑娘,模样文静秀气,年纪比林雪宜要小几岁,在林身旁汇报完工作后,被亲切地称呼为——“三水妹妹”。   “就是秦淼。”沈英岚说着,脸上阴晴不定,过了半晌说道:“……算了,我就随口一说,你们自己看着办。”   她的语意模棱两可,随即闭口不言,解昭他们也不好多问。   这里每个人都很奇怪,有着各自的秘密。   解昭也有秘密。   他的秘密,此刻就藏在风衣外套的右侧口袋里。   解昭不动声色伸手进去,指尖很快触碰到冰凉的刀柄,瞳孔却在下一刻猛地缩紧,头皮发麻——   那个原本应该和刀柄一起,悄无声息地沉睡在内胆底部的药瓶。   不见了。   解昭竭力维持脸上的不动声色,内心是海啸般波涛翻涌:   到哪去了??   不对,这几天他从来没有把刀柄和药瓶从口袋里拿出来过。   他确定,一次也没有。   ……难道是不小心掉出来了??   解昭在神游,精神极度紧张,忽然听到沈英岚在高处说:“我回去喝口水,要不要帮你们带点吃的喝的过来?”   抬头一看,发现她已经站了起来。   解昭完全没有心情,僵着脸摇了下头。   迟衍心情倒是很好,笑道:“凉水就行。麻烦了。”   “客气。”   说完,沈英岚转身离去。   解昭抬起头,向四周的场地扫视一圈,视线所及只有生机盎然的青草丛,那个白色药瓶如果落在草地上,一定会非常明显。   可是没有。   他的眉头下意识蹙了起来,手指在口袋里紧握成拳,思绪乱飞:   会掉在什么地方?小屋,还是羊棚里??   解昭在脑海里把这几天穿这件衣服去过的地方迅速过了一遍,试图筛选出最有可能遗失物品的地点,思想过度集中,以至于迟衍连喊了他三声都没有意识到。   “喂……”   “喂?”   “喂!”   解昭一咯噔,条件反射抬起头看过去,“……你喊我?”   迟衍在距离他三步远的地方,盘腿坐着,说:“在找这个?”   他伸出手,摊开的掌心里,静静卧着一枚拇指长的小小药瓶,瓶身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眼的白光。   解昭眼角微微一跳,心里无端产生了不太好的预感。   他面上纹丝不动,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显得若无其事,手心却沁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说:“哦,原来是被你捡到了,多谢。”   站起来,伸手就要去拿。   但是,就在他的指尖距离塑料瓶身只有不到五厘米的时候,迟衍倏然把手握起,收了回去。   解昭看着他:“……?”   迟衍也看着他,顿了顿,压低声道:“抱歉,现在不能给你。”   “……”   解昭根本没想到他会这样说,被呛得噎住,脸色倏得沉下来,过了半天才咬着牙问:“你要干嘛??”   “艾司唑仑片。”迟衍把瓶子举到眼前,流利地读着瓶身上的文字,这一面读完了,就转到背面,继续读:“适应症为主要用于抗焦虑、失眠。也用于紧张、恐惧及抗癫痫和抗惊厥。100片一瓶。”   读完后,他抬起头看向解昭:“如果我没有猜错,这是安眠药。”   解昭没有说话,面无表情,收在口袋里的手指蜷了蜷,倏然握住冰凉的刀柄。   迟衍接着道:“你被捆在树上的那天晚上,把你的外套留在了屋子里,我和岚姐把你扛回来之后,怕你着凉,给你披上的时候,从口袋里掉出来的。”   解昭沉默。   “我本来打算给你放回去,但是,我又在里面找到了一个别的东西。”迟衍说,“那本来是把刀,对吧?因为岛上不允许存在尖锐武器,所以在你上岛的时候,刀刃被系统没收了,现在只剩下刀柄。”   他提出疑问,却没有等来解昭的回答。   后者站在几步之外,居高临下,垂着眼冷冷地看着他,漆黑的眼眸里渐渐蔓延出几分凛冽的怒意。   气氛一时间陷入难言的沉默。   两个人都不说话,解昭在等迟衍自说自话,迟衍在等解昭给出答案。   过了许久。   迟衍将棒球帽的帽檐微微抬高了几厘米,便于对上解昭的视线。   他低声道:“来这里之前,你……是不是准备自/杀?” 第18章 潘(14)   “呵。”   解昭冷笑起来,带着几分轻蔑,像是把迟衍说的当做笑话,说:“是安眠药怎么样?是刀又怎么样?我失眠不行么?我带着水果刀,防身,不行?”   迟衍看着他,不说话。   这回轮到解昭咄咄逼人起来。   他就像在辩论比赛里揪住了对方辩手话术上的失误,随即借此发起了猛烈的攻势:“就因为带着这两样东西,你就说我要自/杀,你是傻逼吗?那药房医生是不是都不能开安眠药,不然就是协助自/杀?”   “你和其他人不一样。”迟衍倏然开口。   解昭:“……什么?”   “你没有求生欲。”迟衍说。   解昭扯了扯嘴角,嗤之以鼻:“莫名其妙。”   迟衍又道:“第二天晚上,你无视周老师他们三个老人的警告,提出不堵耳朵。虽然我也好奇到底什么样的歌声能够让人发狂,可是在第一次接触所谓‘任务’,且没有搞清楚状况的时候,我不敢像你那么激进,我怕做错了,会死;然后第三天夜里,你又打算一个人去山坡上调查,完全不把系统借由NPC老帕给出的警告放在眼里。”   “我曾怀疑你是系统派来监视岛民的内鬼,但是当我发现你口袋里那两样东西之后,我意识到,你只是无所谓。”   他说得很慢,仿佛每一个字出口前都在斟酌:“你和其他人不一样,他们把任务当成决定生死的独木桥,每一步都走得胆战心惊,就像周老师和张博士,他们因为怕死所以小心翼翼,因为惜命所以谨言慎行。”   “而你,只把任务当成游戏。因为你对生命根本无所谓。”   说完,迟衍抬起头,平静地迎上解昭的目光。   解昭心里叮的一声响,像是崩得极紧的弦骤然断裂,他盯着迟衍的眼睛,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迟衍:“我向岚姐确认,到这里来的人都是无意识的,像是随机中选,所以即便你来之前在做奇怪的事,也跟你被选中成为岛民没有关系。”   其实并没有奇怪的事。   确切来说,是解昭还没来得及。   他的计划始于登上那辆20路公交车前,却在刷卡之后彻底胎死腹中。那两样口袋里的东西还没来及发挥用处,就和他一起被送到了这见鬼的异世界岛屿。   解昭垂下眼,破罐破摔似的冷笑了一下,说:“所以呢?就算我真的想死,我乱玩游戏,你管得着吗?”   “我是管不着,但是我可以不把这玩意还给你。”迟衍向他摇了摇手里的药瓶,然后顺手塞进了自己的口袋,一气呵成,就好像这本来就是他的东西。   解昭:“……”   “大概是系统出现了判断失误,认为安眠药并不属于伤害性武器,所以没有没收。目前我也没法确定,如果你抱着自杀的打算,直接吞下一整瓶,系统会不会判定你自残。所以安全起见,这东西先在我这里保管吧。”   迟衍向他眨眨眼,一副心安理得的模样,看得解昭火气上涌。   解昭:“还给我。”   迟衍一秒拒绝:“不。”   解昭无语,心想这傻叉是不是把自己当成了救世主,一旦发现别人出现轻生倾向,就会不顾一切上去阻止?   关,他,屁,事?   迟衍:“你经历过什么我不知道,也不好评价,但是这里和外面的现实世界不一样。退一步说,反正你我什么都没有了,不如在这里生存试试看?”   解昭讥讽:“你这么慈悲,一定是哈尔滨佛学院的高材生吧?”   迟衍笑了笑,毫不在意地说:“你这人很特别。我还想跟你多做几场任务,在这鬼地方,和像你这样的人一起工作,会有意思很多。”   解昭心说:下个任务千万别把我跟这傻叉分一组,系统,我谢谢您老人家。   迟衍:“等你哪天不想死了,我会还给你的。放心,我晚上睡得着,不会偷吃你的药。”   解昭扯了扯嘴角:“……滚吧。”   话说到这份上,又不能上去明抢,如果因为打架触发了【休战协定】,他们两个都会死得很难看。   解昭转身就走,决定回去好好洗把脸,把这几天跟91号的相处经历统统忘掉,就当从来不认识这神经病。   迟衍在后面喊:“等等!”   解昭懒得理他,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身后传来脚步声,迟衍迅速追了上来,堵在面前,然后隔着三五步一扬手,向解昭掷过来一个东西。   解昭下意识伸手接住,拿起来一看,是个U盘。   黑色,正面白标写着“HUAWEI”,反面标记“64G”。   解昭:“……?”   迟衍向他微笑:“公平起见,我照顾你的未来,你保管我的过去。怎么样?”   ……公平个屁。   解昭冷笑一声,举起手里的U盘:“这就是你的过去?一个在这里屁用没有根本打不开的破玩意?”   迟衍装作没听见,已经跑远了。   …   简单收拾过后,五名岛民向村长老帕告了别,顺着来时的小路走到了村口处的岔道,原地等候系统宣布任务正式结束。   前一秒还是低矮的山坡和稀疏的白桦林,却在整点到来的那一刻骤然间化为乌有,周围的景象一瞬间崩溃坍塌,就像沙漠里的海市蜃楼褪去了极具欺骗性的外皮,取而代之的是众人所熟悉的高密度针叶林。   B3区作为恰图兰卡岛的一部分,此刻恢复了它的原貌。   解昭抬头看去,透过高处枝叶间缝隙,他看见那片晦暗的天空又回来了,距离最近的灯塔直冲云霄,塔顶正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一下,两下,三下……   一共闪烁了十五下。   下午3:00PM,终于到了。   虚假的阳光消失后,空气中那股令人作呕的霉味顿时弥散开来,悄无声息地再度笼罩了众人的嗅觉。   沈英岚转头,向解昭迟衍解释:“时间到了,场景就会消失,这时候就没有离开任务场地会受罚的说法了,因为任务已经彻底结束了。”   解昭没吭声,松开了垂在身侧的右手。   一缕白色的细沙从指尖滑落。   那是两分钟前,他随手在村庄入口处的树上摘下的一片叶子。   什么都带不走。   包括那把匕首。 第19章 潘(15)   张世嘉擦了擦额头的汗,谨慎如他直到此刻才终于放下心来,确认了自己的生还和任务的基本完成。   迟衍:“所以现在我们就可以回营地了?任务得分大概什么时候公布?”   他还戴着那顶棒球帽,手插在口袋里,转头望向解昭,似乎是在征求意见。   解昭心烦,于是背过脸,直接无视。   沈英岚点点头:“没错,回去吧。差不多等到所有任务的参与者——或者说幸存者,都回到了营地D1区,系统会统一宣布得分,还是跟发布任务一样,亦大屏幕投影的形式。前几次基本都在夜里九十点钟的样子,不会超过宵禁时间。”   一行人上路,沿着来时的路线,从B3区域穿过C3到D3,然后通过D3、D2区域,回到海岸线边的D1营地。回去的时候,没有灯塔的指引了,但有熟悉地形的沈英岚在,他们也没多走一步弯路。   走了大约五个钟头,众人抵达D1。   天已经渐渐黑了下来,他们是第二批到的,在F1区执行任务的几个人回来的比他们还早。一部分留在沙滩上等结果,另一部分人嫌弃地面空气难闻,回地下休息去了。   沈英岚:“我先下去了,你们随意。”   说完,她触发了开启地下石阶的机关,露出一排通向地下的白色长梯。   沈英岚抬腿要走,却在临下去的时候被人喊住。   “沈教练,等等!”   喊她的是个介于青年与中年之间的男人,长相普通但保养得当,看起来最多不超过35岁,他见沈英岚闻声回头,于是招了招手示意自己的位置,然后三两步走了过来。   “余销售?”出于礼节,沈英岚转身向解昭和迟衍简单介绍了一下来人,“他叫余一洋,职业是保险销售。”   解昭注意到,这里的人习惯用对方的姓氏加职业来称呼彼此,而非姓名,也许是因为岛上人员流动频繁,以职业为记忆点会更清晰明了,也不像名字那样难记。   余一洋走到跟前,下意识伸手去捋袖口,然而又随即意识到自己并没有穿着工作时的西装外套,而是简便的短袖T恤。哪来的袖口。   他尴尬地笑了笑,把手放下,视线在解昭迟衍,以及隔了两三步之外的张、周两人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说:“你们这组可以啊,都齐活着呢,一个也没受伤。”   “嗐,0.5的难度,想找死都难啊。”这话说得她多少有点心虚,于是将问句顺势抛了回去,朝余一洋的其他队友抬了抬下巴,问:“你们那组呢,情况怎么样?难度系数我记得是3.2,应该,也还好吧?”   余一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摇头:“差点歇菜。”   沈英岚瞪大了眼,吃惊道:“啊?”   余一洋四周看了眼,确定他马上要说坏话的对象此刻并不在沙滩上,然后立马转头,开始向沈英岚大倒苦水:“你是不知道,那对小情侣……就前几周来的那俩,要命了真是。本来其实也没多难,这次运气还不错,系统给的提示很全面,稍微动动脑子加苟一苟就能过,但是那男的……”   沈英岚眉头一挑:“是,姓江的那个大学生?”   余一洋没好气地甩甩手,颇为烦躁:“我管他姓什么……总之就那对情侣里的那男的,我跟他去调查,白天啥事没有,结果在回来路上,他说他把女朋友送的护身符弄丢了,好死不死非要回去找,我劝了他半天说别乱跑,他不听啊,非要大半夜往危险地区跑,说什么,‘如果被女朋友知道了会伤心’,我可去他妈的吧,你说这人是不是纯有病?”   沈英岚:“额……你陪他回去找了?”   余一洋:“不然我能怎么办?!这傻逼磨了我一路,我实在受不了了,只好跟他回去找……我他妈倒了血霉,东西还没找着,刚好就遇上那玩意回巢,差点把我俩一锅端了!!”   他的声音越说越高,最后几乎是吼起来。   足以想见,这次无妄之灾给他带来的熊熊怒火,烧到现在还没烧干净。   解昭垂着眼,不动声色地想:“那玩意”,指的应该就是第一组任务——名为“荷鲁斯之眼”里的怪物。   沈英岚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能拍拍他的肩膀,应付一句:“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消消气。”   “还好我命大,那玩意没咬到我。”余一洋余怒未消,横眉立目:“那男学生被咬断了一条胳膊,在床上干躺了四天,什么事也没干,就只会哼哼唧唧喊疼,要他女朋友在床头全天照顾。他女朋友一离开他视线,这二百五就瞎几把乱叫,NPC都以为他快不行了,中间还赶过我们一次,怕人死在她家炕上……结果呢,任务全是我们几个做的,最后还得我们几个把他背回来。你说,他是不是自己找死?他是不是活该??”   “是活该。”沈英岚连连点头。   余一洋:“我们几个累死累活就算了,这傻逼情侣还不知好歹。那女的,一看到我就哭哭唧唧,说她男朋友受重伤我却没受伤,都是因为我贪生怕死跑前面,把她男朋友留后头当诱饵。我草了,那男的还不解释,就搁那胡说八道和稀泥,我他妈……我没被那玩意咬死,早晚也要被这俩臭傻逼气死!”   沈英岚:“他俩人呢?”   余一洋朝石阶努了努嘴,冷笑:“送下去养着了。”   沈英岚沉默了片刻,说:“没事,一条胳膊死不了。明早六点重置之后就好了。”   “那我还得感谢系统了,”余一洋,“要是这二货流血流死了……小沈,我跟你打赌,那女的肯定把我当成杀她男朋友的凶手,指不定要跟我同归于尽!”   沈英岚:“……”   她刚想说点什么安抚下余销售激昂的情绪,忽然,敞开的地下甬道里,由远及近传来了脚步声。   哒,哒,哒。   是高跟鞋踩在石砖地面发出的轻响,不紧不慢。   沈英岚闻声望去,与刚从地下走上来的林雪宜打了个照面。   林雪宜换了一身衣服。   细长的腿从齐膝包臀裙下伸展开,她伸手扶着墙壁,另一只手夹着一只燃烧到四分之三处的女士香烟。   淡蓝色的烟雾从她指尖袅袅升起,像山间的云雾缭绕,映出她毫无倦态的面庞,眉目弯弯,唇角带笑。   沈英岚的脸色却倏然变了,视线在林身上一晃而过,随即视而不见似的迅速转头,向还在等她一起友情吐槽那对情侣的余一洋笑了笑,说:“抱歉,我头有点晕,先下去了。”   傻子都能看出来她笑得有多僵硬。   余一洋不明就里,连忙道:“噢好好好,那你快休息去吧,第三组说不定还得好一会才到呢,咱们没必要在地面上等着出分。”   沈英岚抬腿要走,却在经过林雪宜身边的时候,听到那美人轻声嗔笑,低低道:“为什么看见我就要走?……岚姐,你还在生我的气?” 第20章 计分   沈英岚僵了僵,脚步一顿。   林雪宜略微偏过脸,杏仁似的眼里漾出一点似有若无的叹息,说:“我解释过了,岚姐,小乔的事情跟我们真的没有关系,你为什么就是不相信呢?”   沈英岚没吭声。   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情况,余一洋凑上前来,好奇地问:“怎么了?”   林雪宜见沈英岚还是不说话,于是转过头,向余一洋笑着说:“没事儿,她身体不舒服。”   余一洋挠了挠后脑勺,笑得见牙不见眼:“这次多亏了小林和蒋哥在咱们这组,那几个谜题全是他俩解开的,牛逼牛逼。也是嗷,毕竟【王后】和【战车】级别的人,跟咱们这些只会躺平的榆木脑袋就是不一样!”   面对走运抱上的大腿,他很快就把那对倒霉情侣的烦心事丢到了一边,心情明显转好。   林雪宜微笑:“客气,都是一组的队友,不必讲这么生分的话,大家都没事就好。”   她忽然发现,夹在指尖的香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熄灭了,烟头处烧出的灰黑色痕迹停在了距离食指指节约五厘米的地方,戛然而止。   手指一松,熄灭的烟头落在沙地上,很快被细白的沙砾覆盖。   林雪宜拍了拍手上的余灰,有些可惜地说:“哎呀,地面湿度太高,一上来就会熄灭。我又忘了,真浪费。”   余一洋扭头四下看看,又问:“我蒋哥没上来?”   “他说要睡一觉,等系统公布分数再上来。对了,”   林雪宜说着,又偏头去看沈英岚,即便后者从头到尾没搭理过她一次。林雪宜像是安抚似的,柔声轻轻道:“小江的伤口恶化了,我帮忙包扎了一下,但还是等到夏医生回来再处理比较好……小薇妹妹一直在哭,你要是方便的话,帮忙劝劝她嘛。”   沈英岚的肩膀微微一动,依然没回头。   过了一会,她梗着脖子:“我下去了。”   语调平淡的像白开水,听不出一点情绪。   说完抬腿就往楼梯下走,再没有迟疑一步。   林雪宜一直盯着她的背影,直到消失在楼梯尽头的黑暗中,她转过脸,向站在旁边的解昭和迟衍略点点头,微笑道:“你们怎么样,还适应吗?”   张世嘉往前走了一步,神情有点振奋,说:“雪姐,你是不知道,这俩新人可牛逼——”   话音未落,余一洋忽然高举手臂向树林的方向招了招,兴高采烈地喊道:“来了来了,夏医生他们那组也回来了!”   几人向他招手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不远处的树林出口,一行人正往营地的方向缓缓走来。   解昭的视线在那些人的身上逡巡一圈,然后垂下眼,低声道:“只有8个。”   迟衍:“嗯?”   解昭:“少了两个。”   参与第二组任务的一共十人,只回来了八人。   剩下的两个……   解昭心想:大概,挂了。   林雪宜摇了摇头,带着几分惋惜“啧”了一声,轻轻道:“晓禾妹妹,再见了。”   那群人渐渐走近,最前面的是夏语冰,脸色远比离开时憔悴,白的像是用纸糊过一层。   他身后跟着黄毛和红毛两兄弟,这俩人倒是没什么特别,甚至看上去心情还很不错,走到近前时,黄毛向林雪宜吹了声口哨,笑嘻嘻地说:“都到了?快啊你们。”   “折了宋晓禾和邹兴。”夏语冰习惯性伸手扶了一下滑到鼻梁的眼镜,疲倦地说:“宋晓禾那个状态,你也知道……还有邹兴,太冲动了,我拉不住他。”   “我明白。”林雪宜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4.2的难度,只折了两个人,已经很不容易了。幸好是夏医生你带队。”   “差点全军覆没。”夏语冰叹气道,“……太难了。”   他抬起头看向解昭迟衍,眼里微光一闪而过,似乎有片刻诧异,询问:“沈教练人呢?”   林雪宜:“岚姐不舒服,先下去休息了,等公布积分的时候会跟蒋哥他们一起上来的。她没事的,你放心,毕竟,”   她的目光瞥过解昭沉默寡言的脸,微笑起来:“搭了新人的顺风车,难度系数才0.5嘛。”   夏语冰点点头。   “不过我猜,她可能是不想看到我。”   林雪宜说,“乔澍走了之后,她一直对我有点意见。你有空帮我跟她说和说和,我知道她最听你的话。你帮帮忙,我不想跟岚姐闹僵,好不好嘛。”   她将尾音刻意拖长,带了点央求的意味,甜丝丝的嗓音又绵又软,让人很难拒绝。   夏语冰沉默了片刻,低声说:“我尽量吧。”   他转头看向余一洋,问:“第一组情况怎么样?”   余一洋正在发呆,冷不防问到自己,一个激灵赶紧挺直了脊梁,高声道:“我们组也挺好的,就是……小江受了伤,断了条胳膊,其他人都没事。”   林雪宜:“嗯,虽说明天六点会重置,但他的伤口老是流血,还是妥善包扎一下比较好。待会我带你去看他。”   话音刚落。   位于A1、A4、H1和H4四角的灯塔同时亮起,在昏暗的夜幕中,塔顶的灯光闪烁了整整21下。   9:00PM。   “嘀哩!嘀哩!嘀哩!嘀哩!”   尖利刺耳的警报声再度响起,和几天前发布任务时一样,急切地催促着呆在地下的岛民迅速前往地面集合。   半空中的巨幕亮起,庞大的字幕和震耳欲聋的系统声一起发出提示——   【谨以审判庭的名义,在此祝贺各位岛民成功幸存。   三分钟后将公布本次各任务完成情况及相应得分,请所有岛民注意!!!   以防错漏,如无特殊情况,请所有岛民速至法定营地D1区的地面集合!!!!!!】   很快,陆陆续续有人从地下走出,石门被反复打开,自动关闭,再被打开。   沈英岚很快上来了。   她脑袋刚挨着枕头没过两分钟,就被系统催魂似的警报声给吵醒了,窝着一肚子起床气,沉着脸地往解昭迟衍身边一站。   林雪宜很识趣。   她知道自己不被待见,随即往边上走了几步,不动声色地避让。   至于其他人,迟衍稍稍留心了一下,并没有看到之前那对情侣。   倒是沈英岚提过的那个名叫秦淼、诨名秦三水的姑娘,她和夏语冰是同一组的,但她一到营地后并没有像同组的其他队友那样原地待命,而是向林雪宜远远地点了点头,就飞快地走进了地下甬道。   直到三分钟即将结束,她和蒋霆最后两个一起从地下出来,还是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   秦淼走到林雪宜身边,略压低了声音说:“除了江云磊和葛薇,都上来了。”   林雪宜笑道:“嗯好,我知道了。”   这也太……敬业了吧!   迟衍服气了,心说,这样的人才怎么没进事务组?   没等他想明白,空中大屏幕再度亮起。   跟以往不同的是,这次系统屏幕显示出表格的形式,上方第一行写着任务名称和难度,左侧第一列则是参与任务的岛民身份号,以数字从高到低顺次排下去。   每一行除了身份号,其他部分暂时是空档状态。   【任务一:荷鲁斯之眼,难度系数3.2】   “嘀哩——”   信号音提示过后,各行数据开始显示。   所有人都抬着头,紧张又期待地盯向大屏幕,犹如一群刚参加完重大考试,亟待放榜看成绩的学生。   【CTF25——基本任务1分,获取石窟线索并完成协作1分,破坏邪眼1分,找到暗门0.5分,总计得分:3.2*3.5,取整为11分,目前累计积分:736分】   【CTM29——基本任务1分,获取石窟线索并完成协作1.5分,破坏邪眼1分,0.5分,总计得分:3.2*4,取整为12分,目前累计积分:1497分】   【CTM38——基本任务1分,获取石窟线索并完成协作0.25分,放哨0.25分,总计得分:3.2*1.5,取整为4分,目前累计积分:244分】   【CTM61——基本任务1分,获取石窟线索并完成协作0.5分,破坏邪眼0.5分,总计得分:3.2*2,取整为6分,目前累计积分:85分】   【CTM84——基本任务1分,总计得分:3.2*1,取整为3分,目前累计积分:10分】   【CTF85——基本任务1分,总计得分:3.2*1,取整为3分,目前累计积分:9分】   经历过任务的人都知道每一分得的有多艰难,审判庭打分抠抠搜搜,结算还得掐头去尾?   迟衍顿时深切感受到了这系统的变态。   这一组里得分最高的是25和29号玩家,由第三位字母可知是一男一女,而总积分也可以看出这两人的身份。   解昭偏头看了眼他们脸上的神色,见余一洋心服口服地长叹出一口气,嘟哝道:“果然是小林和蒋哥最高啊……”   果然,CTF25是林雪宜,CTM29是蒋霆。   他不动声色地望向不远处并排而立的林雪宜和蒋霆,这两位最高分获得者一脸的气定神闲,并没有特别欣喜。   像是,习惯了。   至于仅仅得了基本分的那两个连号岛民——84和85,应该就是在床上躺了一整个任务期、余一洋口中除了拖后腿之外几乎没有任何作用的那对情侣。   偌大的表格在屏幕上持续了大约一分钟,然后彻底消失,第二组的表格取而代之——   【任务二:狐狸的葡萄架,难度系数4.2】   又是“嘀哩——”一声。   开始计分。 第21章 新规定   【CTM16——基本任务1分,获取“狐狸”线索0.25分,杀死夏日1分,暴力致无辜NPC死亡-1分,总计得分4.2*1.25,取整为5分,目前累计积分:377分】   【CTM17——基本任务1分,找到“葡萄架”0.5分,杀死夏日1分,暴力致无辜NPC死亡-1分,总计得分4.2*1.5,取整为6分,目前累计积分:425分】   【CTM37——基本任务1分,空城计0.5分,总计得分4.2*1.5,取整为6分,目前累计积分:139分】   【CTM50——基本任务1分,获取“狐狸”线索1.5分,找到并挖掘“葡萄架”0.5分,带领队伍走出迷宫0.75分,杀死夏日0.5分,总计得分4.2*3.25,取整为13分,目前累计积分:560分】   ……   前两个号码全场最小,结合沈英岚说过红毛钱靖和黄毛赵励是目前所有幸存者中最早上岛的人,又是连号,所以16和17肯定就是他俩。   这两人对自己的得分似乎很满意,刚看到分数板就笑嘻嘻地转过身击掌,同时嘴里吹了声响亮的口哨。   这组的最高分是50号,夏语冰。   一分钟后,表格再次置换。   轮到第三组。   【任务三:潘,任务难度:0.5-2.5】   公布分数前,沈英岚用胳膊轻轻搡了解昭一下,“到咱们了……啧,你俩说不定能创个新人第一次任务最高分的记录。”   解昭扯了扯嘴角,笑不出来。   【CTF62——基本任务1分,刺杀并驱逐“潘”1分,协助寻找奥菲斯残骸1分,总计得分2.5*3,取整为7分,目前累计积分:368分】   【CTM79——基本任务1分,寻找武器0.25分,总计得分1*1.25,取整为1分,目前累计积分:72分】   【CTM80——基本任务1分,总计得分0.5*1,取整为0分,目前累计积分:112分】   【CTM90——基本任务1分,破解歌声秘密1分,驱逐“潘”1.5分,获取魔笛0.5分,协助寻找奥菲斯残骸0.5分,总计得分2.5*4.5,取整为11分,目前累计积分:11分】   【CTM91——基本任务1分,驱逐“潘”1分,获取魔笛0.5分,破解隐藏提示1分,协助寻找奥菲斯残骸0.5分,总计得分2.5*4,取整为10分,目前累计积分:10分】   解昭11分,迟衍10分。   算是情理之内,意料之中。   张世嘉脸都气歪了。   他最初设定的目标就是苟到最后,能多混一分是一分,实在不行有周成蹊跟他一起垫底,只要不作死,0.5的难度怎么着都死不了人。   毕竟保命第一。   结果就是他总分0.5被取整取成了零蛋,然而跟他几乎做了一模一样事情的周成蹊居然能加上1分。   如果都是零蛋倒也无所谓,但现在只有他一个人孤独垫底。   心态难免发生一些微妙的变化。   况且他张世嘉还是事务组成员,分数全场最低,约等于这周白干。   ……真丢脸。   周成蹊倒是满心欢喜,1分虽少,聊胜于无。   他也没想到稀里糊涂帮了沈英岚那个小忙,在树林里捡几块石头也能提升难度系数。   前两组的部分人看完自己的分数就回地下休息去了,比如那俩百无聊赖的彩毛。   但也有上岛时间不长、对其他队员的表现还抱有兴趣的岛民留了下来,把三张表的数据都看完了。   当他们看到最末两名新人的难度系数竟然不是系统恩赐的最低0.5,而是正常的2.5,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心里嘀咕着这两人到底什么来头。   隔着三五个人,林雪宜向解昭这边看了过来,刚好迎上他的目光,唇角一弯,微笑着向他比了个大拇指。   片刻之后,夏语冰走过来,向沈英岚点点头,道:“沈教练,队带的可以啊,破新人记录了。”   沈英岚尴尬地“呵呵”笑了两声,心想:我说我才是被带的你信吗?   夏语冰从口袋里掏出那本巴掌大小的记事本,翻到中间某一页,从书脊的缝隙里抽出那支笔头已经钝得近乎平面的铅笔,在上面记了几个字:   潘/0.5-2.5/最高11   他抬起头看向解昭:“出题人是?”   解昭:“04,09。”   “怪不得。”夏语冰记下这两个数字,然后拍了拍张世嘉的肩膀,安慰道:“4号审判员就这样,低的超低,高的超高,凭心情给分的概率比较高,尤其偏好给新人出附加项。他不像6号和7号,喜欢控分。”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笔记,说:“对了,2号已经连续两周没动静了,下一周轮到他的概率会比较大,你们最好提前做个心理准备。”   迟衍:“怎么,他出题很难?”   “难倒也不是。”夏语冰笑了笑,“他比较变态。尤其热衷……看岛民自相残杀。”   迟衍挑了一下眉,并没有被这话吓住。   解昭:“审判庭一共多少人?”   夏语冰把笔记本收回口袋,说:“目前已知有13人,由首席法官和1-12位审判员组成。”   顿了顿,“当然,也许根本不是人。”   11:00PM。   回到地下。   解昭准备直接回房间,被林雪宜拦住,说有事情要谈,让他和迟衍先在大厅等候。   几分钟后,夏语冰、林雪宜和蒋霆也来了,五个人落座,像开会时一样围成一圈。   夏语冰似乎对蒋霆的到来有点吃惊,扶了下眼镜,说:“蒋哥?”   接下来要做的是向新人介绍营地的规矩,之所以没在新人上岛当天向他们说明,是因为如果新人第一次任务就死了,那就是纯粹的菜逼炮灰,根本没必要浪费口舌。   而且新人到场的第二天就要进行任务,前天夜里所有岛民都想好好休息,既没有心情也没有精力,向两个目前还是陌生人的队友,说一些暂时无需知道的规则。   此前向新人介绍规矩的场合,蒋霆很少到场,一般都是由夏语冰负责,再在张世嘉、沈英岚等人里来一个帮忙就行。   蒋霆点点头,示意:“第一次出任务就能过10分,有点意思,我也来看看,说不定是两个进事务组的好苗子。”   一个11分,一个10分,破新人纪录了。   使他对90和91号新人产生了一点,额外的兴趣。   夏语冰开口:“其实也没有什么,主要注意三点。第一,岛民之间禁止产生肢体冲突,就算低于法定的痛感也不允许。如果产生矛盾,可以申请事务组调停。”   迟衍笑了笑,说:“那如果双方不接受调停结果呢?”   夏语冰看了他一眼:“第二,可以对事务组的决议提出申诉,申诉结果由全体岛民不记名投票决定,每次决议每人的申诉权只能生效一次。”   迟衍:……   夏语冰见他没有异议了,接下去道:“第三,每位岛民在每次晋升时都会被审判庭授予设立一项限时法案的权利,但是法案内容必须经由事务组商议并同意后,才能向系统申报,要以整体利益优先,严禁私自立法。   “一般来说,新人前五次任务的平均得分不会超过7,晋升【骑士】需要30分,所以基本都在第五第六次任务结算后,达到首次晋升门槛。但是你们的表现远超过一般水平,所以如果运气好的话,第三周结束就能晋升。”   解昭:“违反规则会怎么样?”   林雪宜忍不住笑出了声,用胳膊肘轻轻推了推蒋霆,说:“我说的吧,这次的新人就是有个性。别人初来乍到的时候,起码前几周都是本本分分的,他们倒好,刚完成第一项任务就想着违规的事儿了。”   夏语冰的视线从镜片上端向解昭看过来,带着警示的意味,一字字道:“理论上会给与警告,但如果对方一意孤行……”   他顿了顿,声音略有抬高,说:“按叛徒处理。也就是说,这个人之后参与的一切任务,其他队友都不会主动和他合作,并且其他岛民通过颁布法案获取的食物,也不会再有他的份。通俗点来讲,就是被‘彻底孤立’。”   解昭:“哦。”   迟衍靠着墙壁坐着,胳膊架在直起的右腿上,歪着头看向其他几个人,嘴角一点若有若无的微笑,说:“‘不允许一切肢体冲突’,嗯,这条规则很重要啊,我一定时刻牢记。”   隐约间,解昭听到了他的手指在口袋里轻轻摇了两下药瓶,微小的药片在瓶子里簌簌作响,像是倾倒的沙漏。   这话分明就是说给自己听的。   意思差不多是:你东西在我这,明抢可不行。   解昭垂下眼,忍了又忍,把一声“你大爷的”从喉咙口咽了回去。   散会。   解昭走到走廊尽头的32号房,抬手敲门。   周成蹊的房间。   里面有人说“来了”,传来脚步声踢踢踏踏,没过几秒,周成蹊打开了门,见是解昭,问:“怎么了?”   “有新衣服吗?”解昭说,指了指上衣,“两套都脏了,来不及洗。”   周成蹊回到房间,从枕头底下摸到储藏室的钥匙,示意:“走吧。”   他给解昭开了走廊尽头储藏室的门,然后摘下挂在门后的记录本,等解昭自己挑选完,他好做记录。   这是解昭第二次来储藏室。   前一次是在上岛的当天夜里,他去领了一套换洗衣物和毛巾,一只像是酒店特供的一次性牙刷,和一管没有任何标牌的牙膏。   牙膏挤出来是白色,闻起来没有味道,入口后有一种奇异的咸腥味。   那是超级加量的一大管,如果解昭不故意浪费,起码可以用四个月。   解昭走进去。   储藏室和其他供岛民居住的房间大小完全一致,但是没有床榻。角落里点着四只煤油灯,使这间屋子看起来比他的宿舍亮堂许多。   正对面的墙边堆着小山似的面包,每个都是巴掌大小,和解昭第一次吃的那块长得一模一样。左侧放着码成立方体的瓶装水,每瓶大约200ml,粗略估计有200来瓶。   右侧则是一大堆杂物,有叠得整整齐齐的新套装,以及牙刷牙膏、毛巾浴巾、抽纸湿巾等各类生活用品,甚至女人的头绳和化妆品也有几件。   解昭注意到,这里所有的物品都没有任何标识,只在瓶身上简洁明了地标了它的名称,比如“牙膏”、“发膜”,其他一个字都不多写。   各式各样琳琅满目,就像一个货源充足但种类贫瘠的小型超市。   周老师站在他身后,小声嘟哝道:“食物有点不够啊,啧……得缩减分配。”   解昭没吭声,走到右侧那一堆杂物边上,弯下腰,随手从里面抽出一套黑色T恤和黑色中裤,手感不错,大概是纯棉质地。   但还没等他站起来,身后忽然传来某人的声音,欢快高兴:“周老师,我领条毛巾——诶,你也在?”   解昭扯了扯嘴角。   他可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第22章 休息日   迟衍手插着口袋,溜达进储藏室,看起来心情很不错。   解昭看都没看他一眼,提着挑好的衣物,站起来转身就走。   迟衍很快追了上来,肩膀上搭着刚刚随便拿的新毛巾,白色的一块,耷拉在他肩膀前后,随着脚步前后颠簸。   身后是周成蹊把做完记录的本子挂回门后,然后“砰”地一声把储藏室的门关上,落锁。   迟衍:“嘿?怎么不理我?”   解昭面无表情,专心走路。   “生气了?”迟衍愣了一下,然后摊手:“我没招惹你啊。”   解昭冷笑。贼喊捉贼。   眼见走到了他俩的26和27号房门口,解昭没有要停下脚步的意思,迟衍也没有。   迟衍抬眼看向远处走廊尽头的公共厕所兼浴室,又回头看看解昭,道:“你也去洗澡?顺路,一起呗?”   “……你是不是有病?”解昭终于忍无可忍。   迟衍睁大了眼,一脸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说:“不洗澡我去拿毛巾干嘛?”   解昭:……   …   直到走进了浴室的26号隔间,解昭依然沉着脸一声不吭。   他脱下衣服,打开了隔间门后那个半米高度的竹篮,底部并非密封,而是连接着一块翻板,板下黑黢黢的深不可测。   解昭手一抬,把衣服全部丢进了竹篮里。   “吧嗒”,衣物凭借自身重力顶开了翻板,随即落了下去。   他凝神去听,半天都没有听到物体落地的声音,就像这些东西掉下去之后被直接分解了似的。   鬼知道下面会连通到什么地方。   洗手台左上方有一个圆形按钮,他按下去,冰凉的水流从头顶的喷头里瓢泼而下,瞬间淋湿了他的一头黑发。   进浴室之前,解昭已经观察过周围环境,在地下并没有看到任何水管或是电路插座之类的设备。   那这水是从哪里来的?   水流顺着后背流到大腿、小腿,然后没过足底,直至打着漩被吸入洗脸池底部的下水口里,一路畅通无阻。   水很冷,像是刚从冰窖里取出来的冰水混合物,只差一度就会冻结成冰。   但他知道,有重置法则在,就算连续洗上三个钟头的冷水澡都不会生病。   解昭闭上眼睛,脑海里忽然回想起六天前上岛,沈英岚扶着他渡过B2和C2的水流分割线,某个看不见的未知生物,悄悄地握住了他的脚踝。   没有恶意地将他往下拽,更像是为了戏弄和吓唬他,轻轻地一握,然后不动声色地松开。   他低头看时,水底一览无余,除了几颗圆润光滑的白色鹅卵石,连水草都不见踪影。   水至清则无鱼。   当时溪流的水温,也和现在差不多冰冷刺骨。   ……那些溪流里到底有什么东西?   “咚咚咚。”   有人敲响了隔间的门板。   他的思绪瞬间被拉了回来。   整间浴室只有一盏吊灯,高悬在天花板正中央,且光线昏黄黯淡,时不时还会伴随着灯芯火苗跳动,而闪烁两下。   在此情景,显得这声音更加诡异恐怖。   但是解昭一点也没觉得害怕,甚至眼皮都没抬一下,面无表情,俨然一副老僧入定的超然状态。   他知道是隔壁的傻逼在敲门。   果然。   三秒钟之后,又是“咚咚咚”三声,伴随着迟衍的声音在隔壁响起来:   “嘿,邻居,明天我想去上面到处看看,一起吗?”   解昭深吸一口气,睁开眼睛,尽管迟衍看不到他现在的表情,但他知道自己的脸色肯定不怎么好看。   他一字一顿道:“不、去。”   第二天。   解昭一觉睡到自然醒,周成蹊送早饭的敲门声都没能吵醒他。   他盘腿坐起来,看了眼桌上的煤油灯,那玩意登时“啪嚓”一声自燃,点亮了这间小小的洞窟。   这岂止是声控,简直是心灵感应控。   他抬手揉了揉睡得乱七八糟的头发,在大脑完全清醒过来之前,仔细回忆了一下昨晚的梦。   没有梦。   他已经很少“没有梦”地睡上一觉了。   确切来说,是“没有噩梦”。   在现实时间6月24日,也就是他上岛的那一天之前,他每天忙得像陀螺,夜里直到2点才上床,早晨6点准时起床。只有四个小时睡眠,照理来说应该是很困,沾枕即眠的那种。   但是他闭上眼就开始做噩梦,连续整整一个月。   昨晚居然破天荒地没有做梦,他在混沌的意识里沉睡到自然醒来,没有闹钟,没有那个女人催命似的短信和电话,也没有到deadline必须上交且当堂汇报的毕业论文。   解昭用力闭了一下眼,心里空落落的,突然间觉得这鬼地方比现实要好很多。   起码对他而言是这样。   他站了起来,打开石门,外面放着一份面包和瓶装水。   旁边还有一张纸条,上面潦草地写着:   缩减食材,一日两顿。周。   半个小时后。   解昭洗漱吃完早午饭,在原地坐了一会,最终在午睡和出来走走之间选择了后者。   那块面包硬的就像涂了黄油的石头,他咬第一口的时候忘了喝水导致咀嚼过度,现在下颌骨隐隐作痛。   他也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顺着甬道往前,来到中间大厅,那里此刻已经坐了四五个人。   黄毛和红毛在左边靠墙的位置面对面半躺着,懒懒散散地翘着二郎腿。   他们面前放了一张已经泛黄的纸质棋盘,四个角都有破损,且折痕明显,一看就是被过度使用了。黑色的线条铺满,上面黑白两色的棋子密密麻麻,几乎占据了大半张纸面。   解昭从前学过围棋,还在父母和指导老师的无限期待下,被多次送去省里参赛,最好的成绩是在初二时,获得S省青少年围棋大赛第二名。   此后学业紧张,他很少再沾棋具,现在算个水平中等的业余棋手。   解昭见这两人眉头紧皱,面露沉思之色,老半天没下出去一颗棋子,一副运筹帷幄必得鏖战个三天三夜的模样,忍不住走了过去。   略微垂下眼,视线不动声色地在棋盘上一扫。   五子棋。   ……牛逼。   解昭抬起头看向大厅的另一边,其他三个人离这俩彩毛有些距离,都在埋头看书。   靠墙的两人是一男一女,都很年轻,头碰头靠在一起,认真地阅读平摊在他们膝盖上的那本书。男生的右手臂紧紧箍住女生的腰,像是怕一松手她就会撒腿逃跑似的。   如果这个营地里只有一对情侣,那他们应该就是昨天被余一洋狠狠吐槽的那两位奇葩。   解昭瞥了一眼那男学生的手腕,没看出任何异样,也没有受过伤的痕迹。   看来是今天早上6点宵禁结束,一切重置后,系统抹去了那人受到的生理伤害。   坐在最外面的是张陌生面孔。   四十岁上下的中年女人,头发盘起来在脑后卷成发髻,中间隐隐掺杂着几根白发,样貌温和而平凡,和普通的家庭主妇差不多。   她察觉到解昭的目光,向他点了点头,抿嘴示意了一下,算是问好。   这时,红毛钱靖忽然大喝一声:“我草你妈!!”   中年女人被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收回视线,并迅速把手里的《天方夜谭》举到脸上,做出一副认真看书的模样。   解昭注意到,她攥着书皮的手指蜷得很紧,还有点抖。   那对情侣也被吓到了,但反应没有中年女人那么慌乱,反而不约而同抬起头望向那俩彩毛,露出了嫌恶的神情,然后互相对视一眼,低下头接着看书。   黄毛赵励哈哈大笑,笑声像是地雷爆裂,又吵又炸,边笑边说:“我又赢了,你这呆逼连五子棋都不会啊??”   “这局不算,重来重来!”   “你还要脸?说好了五局三胜的啊,你再输一局就提裤子滚蛋。”   钱靖蹭地站起来,脸色有点难看,骂骂咧咧道:“我草你妈……下你妈的棋啊,我他妈不是被你忽悠来比这个的?”   赵励:“那你也答应了呀?不是你觉得你能赢才来比的?飞行棋你又不会?”   钱靖呼哧呼哧喘了几口粗气,脸色由青转红,半天没吭声,似乎随时要爆炸。   赵励看了他一眼,不耐烦地摆摆手,说:“算了算了……让你一局,这把算你赢,行了吧?”   钱靖随即阴转晴,一屁股又坐了回来,笑呵呵道:“这还差不多,尊老爱幼。”   “尊你妈,你就比我大五个月,要不要脸?”   钱靖翻了个白眼:“五个月也是大。”   “那你怎么不爱幼?怎么不让让我?”赵励骂道。   钱靖:“我可以让啊。这么着,你今天歇着,我让你多休息休息,我上。哥够不够义气?”   “滚滚滚!”赵励骂骂咧咧,“他妈的还下不下?要下就下,再哔哔就滚。”   “下下下!”钱靖来劲了,顺手从身旁的塑料棋罐里掏出一枚白子,嘻嘻笑道:“我先走行不行?”   “……”赵励被磨得没脾气了。   他伸手恶狠狠指着钱靖的脸,咬牙道:“让你先走,这局你要是输了再耍赖,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输个屁,老子这把肯定绝杀你。”   钱靖美滋滋地把第一枚白子放到了棋盘正中央的格点上。   解昭悄然往后退了两步,心说:白子先行……真有他的。   这时,赵励注意到了他的存在,抬起头向看过来,皱眉问道:“喂,新来的,干什么去?”   解昭:“我的行动需要向你汇报吗?”   这句话登时惹毛了已经火气上涌的赵励。   他猛地站起身来,指着解昭,横眉立目,一字一顿道:“你说什么?你再给我说一遍?”   解昭冷漠地看着他的眼睛,面无表情,重复道:“我的行动、需要、向你、汇报、吗?”   担心赵励听不明白,他特地把声调调高了一个度,咬字比国家普通话一级甲等还清楚。 第23章 人情   赵励眼里火星乱迸,三两步冲上来一把揪住解昭的衣领,厉声道:“你小子第一把拿个11分了不起了?你再敢跟老子像这样说话,下次你跟我分到一组,看我弄不死你!”   解昭的衣领被揪住,被迫与他拉近距离,闻到了从赵励身上飘过来的汗味夹杂着狐臭,顿时感到一阵恶心,眉头下意识皱紧,并迅速屏住了呼吸。   赵励见他不吭声了,以为自己的恐吓颇有成效,这人只不过是个色厉内荏的胆小鬼。他哼了一声,松开解昭的衣领,揉了揉自己的手腕,骂道:“乖乖回自己房间呆着,没事别他妈到处乱跑。”   解昭根本没听到他的话,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衣服,要换。   他直起身子,没有像赵励预计看到的那样转身往回走,而是不紧不慢地撩开腿,往大厅正前方的甬道走去。   “你小子是不是聋了?”赵励,“我让你回房间呆着,你听不懂是吧?”   “拿衣服。”解昭只说了三个字。   前天把衣物丢进竹篓,第二天宵禁结束后,会被清洗干净并摆在地洞的入口处。   这是沈英岚第一天夜里就说过的,他一直想试试。   见赵励还是不肯让步,乐呵呵看戏的钱靖终于忍不住开口,啧声道:“就让他去拿个东西呗,多大点事,你别管他了。来来来,咱接着下。”   他急于接着下棋,这把自己先手,优势无限大。   赵励心里也烦,这新人总一副高高在上的装逼样,看得他牙根痒痒。   要不是在这破岛上禁止斗殴,他早就把这傻逼揍得满地找牙,直接拉去医院ICU了。   他转头看了眼解昭,咬了咬牙,靠在他耳边低声威胁道:“你最好老实点……别以为我真治不了你……”   解昭挑了一下眉。   这个不良少年虽然狠劲十足,但是只有十六岁,在他眼里就是个毛没长齐的中二白痴。粗俗的骂词重复频率如此之高,大概是从没学过“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或者说本身文化水平比较低,词穷很正常。   赵励终于坐回了原来的位置,狠狠瞪了解昭一眼,然后把一枚黑子啪地摁在棋盘上。   解昭只觉可笑。   顺着甬道往外走的时候,他忽然想起刚上大一时,上高中的表弟因为沉迷某手游,成绩一落千丈,一个学期内直接从年级前百掉到了本科都悬的水平。   姨妈姨夫把他们全家和爷爷奶奶七大姑八大姨都喊了过来,围作一圈,对宝贝独生子进行了长达三个小时的思想教育。   当时他坐在沙发上,一声不吭,像个局外人似的听着家长们对网络游戏的各种口诛笔伐。   而被讨伐者则是一脸烦躁,嘴里叽里呱啦说着以后不上学了,要去打电竞赚大钱,扬名立万那是分分钟的事。   姨妈气得当场心脏病发作,一群人手忙脚乱地到处找药,喊救护车。   在一片混乱中,解昭站了起来,走到满脸青春痘、翻着白眼对自己亲妈漠不关心的表弟跟前,很平静地问他:“你段位多少。”   表弟一下子来了劲,噌地一下坐直了身子,眼里流露出惊喜。毕竟这位常常被爸妈举例拿来跟自己对比的三好学生表哥,从前在他心里一直是那种只会死读书的呆板形象,这种书呆子根本不入他的眼。   原来三好表哥也打游戏!   表弟很激动,眼冒金光:“王者52星。”   顿了一下,他急急忙忙又补充:“法师刺客我都玩得溜!貂蝉猴子阿珂司马懿都拿过省级!”   没等他问表哥你是什么段位,就听解昭又说:“打了多久打上的?”   表弟愣了一下,不明白解昭为什么这么问,但涉及游戏的一切问题都在他兴趣范围内,他都乐意回答。   顺便炫耀。   “三个星期!”他很是得意。   解昭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夹杂着几分同情,把表弟看得心里一惊。   “我有个小学同学,”解昭不紧不慢地开口,“高中天天逃课在家打游戏,用七天从青铜上荣耀王者,被选去广州青训。”   表弟当场怔住,小心翼翼得问:“然后呢……?”   “没然后。去了一个月被赶回来了,因为电竞训练太苦他吃不消,而且队友都嫌他菜,没天赋。”   解昭笑了笑,“我看过他发的朋友圈,也是刺客玩家,最高记录是国服第二韩信。诶,你刚刚说你的最高记录是什么来着?”   表弟一脸呆滞,怔了半天,吞吞吐吐道:“不不不可能,你骗人!”   解昭:“他叫方海洋,就住你们小区,现在辍学在家帮他爸看小卖部。你不信可以去找他聊聊,要不,我把他微信给你?”   表弟:“……”   解昭永远都记得,在家长们七手八脚抬着姨妈上担架的混乱之中,悲愤交加的表弟忽然嗷呜一嗓子,哭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   回想至此,解昭嘴角微微勾起,残酷而冷漠地笑了笑。   对,就是那种感觉。小屁孩。   甬道的尽头。   解昭刚要伸手去掀门帘,就听见帘后有个人轻轻笑了笑,说:“怎么?你也歇不住,出来逛逛?”   是林雪宜。   她又在抽烟。   外面没有煤油灯照亮,按下石门开关前这里都是一片漆黑,黑暗中只有一点零星的火光,在空中摇摇欲坠。   那是她指尖燃到一半的女士香烟。   注意到解昭的目光,林雪宜抬手掸了掸烟灰,满不在乎地说:“没事,反正得不了癌症。”   她向他眨眨眼,尽管对方压根看不见,说:“这鬼地方可能就这么一点好处。”   解昭没说话,右手掀开帘子。石子串成门帘相互碰撞,发出稀里哗啦的响声,又在他身后渐渐闭合,恢复静态。   林雪宜靠在墙边,穿着他们初次见面时的黑色连衣裙,一缕黑发落到眼前,她懒洋洋地抬手顺到耳后,说:“小解,你是姓解,对吧?对他们态度差就算了,对我,也这么冷淡?”   刚刚在大厅里的争执,她都听到了。   解昭沉默片刻,开口道:“我上去拿衣服。”   他并不想在一天之内把事务组得罪个遍。   林雪宜“哦”了一声,意味深长道:“是吗?我还以为你也想去林子里逛逛呢。”   解昭脚步微微一顿,低声道:“‘也’……?”   “喏,就是那个和你一起来的小帅哥,他刚刚上去了。”林雪宜微笑道:“赵励他们俩不让,还是我帮忙说的情呢。”   “为什么不让?”解昭皱眉。   林雪宜没有立刻回答。她将香烟递到唇边,吸了一口,然后长长地吐出烟雾。   烟雾缭绕中,她轻轻说道:“事务组让赵励钱靖来管着你们,当然是有道理的。如果人人都往外跑,出现急事找不到人,那该怎么办呢?还有,如果人跑出去半天回不来,我们要不要再派人去找你们?你知道的,这里是整个岛上最安全的地方。而新人最该做的事,就是老实待着,和好好听话。”   解昭按下了机关,石门轰然打开,一束光线照射进来将黑暗整个吞噬。   他下意识眯起眼睛,听见林雪宜不愉地“啧”了一声。   “我不喜欢被人监视。”解昭说。   林雪宜:“这不是监视,是保护。”   让两个年纪比他还小九岁的未成年,来“保护”他……?   解昭不知该说什么。有点想笑。   片刻之后,他低声道:“你能不能帮我,也说一次情?”   林雪宜偏过脸看他。   过了一会,她收回斜斜曲起的长腿,站直了身子,懒洋洋道:“那你可得欠我一个人情了,小帅哥。”   走上地面。   昨夜投进竹篮里的衣物果然就放在入口旁,叠的整整齐齐,摸上去就像新的一样。   解昭没有立刻去拿。   他远远看了看离自己最近的灯塔——A1角,离营地D1有三格的距离,如果脚程够快,一来一回在五到六个小时内。   然后抬腿就往那里去。   海岸线绵长流畅,就像被人用锋利的匕首一刀切开,毫不犹豫,没有任何凹凸或颠簸的部分,平整地仿佛恰图兰卡的陆地和四周的海洋是两块完全互恰的拼图。   解昭顺着海岸线疾步行走,远处A1角的灯塔悄无声息,直入云霄的塔顶处一片死寂,没有耀眼的灯光射线,也没有刺耳的警报鸣笛,仿佛已废弃多时。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走这一趟,也许是出于好奇。   也许,是因为那句“老实待着,好好听话。”   这句话解昭曾在别处听过,而且不止一次。   离得最近的一次,是在研一的寒假,坐高铁回家的第二天。   吃完午饭,身为大学教授的父亲,与外科医生的母亲坐在餐桌上,随口询问起他这半年来N大硕士研究生生活的状况,以及关于学业上的进步。   他们对各自涉猎的学科都保持着近乎变态的高要求,并把这一份要求,严丝合缝地加诸于他们唯一的儿子身上。   所以,当沉默许久的解昭抬起了头,尽量用平静而沉稳的语气表达了“我想转专业”这个想法时,父母双方顿时如临大敌。   研究生想要更换导师和研究方向是非常困难的,特别是在N大,有勇气提出这种要求的学生,最好事先给自己准备一个退学重考的PlanB。   父母几乎没有多加询问,就把解昭想要转专业的想法归咎于他对新学校的不适应,并指责他从一开始就应该听从家长的劝诫,报考他父亲就职的T大,而不是自作主张南下,去一个远离家乡的城市独自读书。   解昭按在膝上的双手握了又握,还是松开了,他抬起头看向眉头紧皱的父亲,低声道:“爸,我其实——”   父亲根本没有在意他的反应,仍在自顾自说下去,唾沫横飞语速极快,就像平时在办公室里,训斥那些不求上进对论文数据胡编乱造的学生。   父亲说累了,转向母亲抬了下下巴,示意她来接力。   母亲点点头,一脸严肃地看着他:“考都考上了,你现在要做的,就是老老实实待着,好好听你导师的话,把毕业结了,N大硕士文凭拿到手。至于之后是继续读博还是找工作,这些都不难,你起码现在得把手头上的事情都办好。”   “……”   解昭垂下眼,缓缓地,“嗯”了一声。   而后半段他试图去解释但最终没能说出口的,那令他一直以来感到难以启齿的缘由,就这样被彻底咽进了肚子。   并从此之后,再也没有向解闻川和凌琅吐露过。   也许就是这个原因,让现在的解昭尤其反感这八个字:   老实待着,好好听话。   ……去你妈的。 第24章 白色灯塔   当解昭走到A1的最角落时,眼前高耸入云的巨塔倏然亮起,并紧跟着闪烁了16下。   16:00PM。   这座灯塔太高了。   走到近处时更能感受到它的体积有多么庞大,横截面几乎占据了一个普通规模的操场。   难怪隔着老远仍能看见远处那根直入云霄的白色粗线,就好像从高处云层里抛下的一截天梯。   解昭注意到恰图兰卡海岛在A1角处的形状恰好就是一个近似的直角。   沙滩就好像被海洋恰如其分地仔细分割了,两条海岸线呈近似九十度汇聚于一点,而灯塔就屹立在角落里,背朝汪洋大海。   灯塔有规律地闪烁着,它的光源远在塔顶。   解昭往前走了几步,伸出手,触碰到了白色灯塔的外壁。   手感光滑细腻,不像是石灰刷的白墙,更像是……   象牙。   尽管解昭从未见过真正的象牙制品,可是眼前这座白塔的光泽和摸上去的触感,让他就是觉得,这座塔似乎是用象牙雕铸的。   很明显,这必然不会是一颗象牙所铸,塔身上也没有拼接的痕迹。   而如果要建成这样一座通天巨塔,起码得把全球的野象从公元10世纪开始有计划地进行灭绝。   当然,在这座远离尘世的奇异岛屿上,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16下闪烁结束后,灯塔顶端归于平静。   解昭顺着塔身往后走,它的外周长起码有200米,绕一圈相当于跑了个小体测。   但他就是很好奇这座灯塔背面,也就是朝向大海的那一面,会有什么。   也许什么也没有。   大约走了五分钟。   他忽然听到了脚步声,从前方转角处传了过来,越来越近,似乎有个人正与他相向而行。   解昭皱眉,下意识加快了脚步。   十秒钟后,两拨人碰面。   解昭:……   迟衍“啧”一声,挑眉看他:“我就知道你会来。”   他今天没有戴那顶解昭认为装逼作用远大于遮阳的棒球帽,乌黑的头发顺从地贴服在脑后,只在发尾处微微翘起。   解昭冷笑:“不好意思,你哪位?”   迟衍好像完全不在意他的态度,伸手敲了敲塔壁,说:“我到处看过了,这一圈的墙壁都一模一样,别说是机关暗道了,连条细缝都没有。”   解昭就跟没听见,拔腿继续往前走,和他擦肩而过。   迟衍:“你别不信啊,咱俩可是上次任务里的最佳拍档,这才几天,相互间的信任就剩这么点了?”   解昭:……   他很快绕到了白塔后面,这里的状况和迟衍说的一样,连电影里常见的可能成为密道开关的凸起都没有,墙壁光滑平整,就像浑然天成的大自然产物。   而白塔所背对的大海,海面风平浪静,幽蓝的海水深不见底,正常世界中盘旋在近岸沙滩上空的海鸟在这里销声匿迹,海洋和岛屿不约而同选择了绝对的沉默。   朝远处望去,除了海,还是海。   当解昭再次绕回正面时,迟衍背靠着塔壁,抱着手臂在那儿等他。   解昭目不斜视,抬腿就往回去的路上走。   迟衍追上来,偏头看他:“生气了?”   解昭沉默。   “为什么?”   “……”   “我猜猜看……”迟衍揉了揉头发,原本微微翘起的发尾顿时顺杆上爬,翘得更厉害了。   他似乎很郑重地想了想,然后一本正经地开口:“因为我比你帅?”   解昭:“……”   虽然他依然没看这位自恋的91号一眼,但嘴角忍不住抽了一抽,隐忍地表达了他的反胃。   迟衍笑了起来:“开个玩笑。”   解昭冷着脸,心说:……有病。   迟衍锲而不舍地继续说:“那,是因为我拿了你的药瓶,对不对?”   解昭还是没理他。   迟衍:“不就是个瓶子么,我还给你就是了。你老是对我板着个脸,其他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跟你有什么血海深仇呢。”   血海深仇,没有。   梁子,很多。   解昭终于停下了脚步,转过脸看向迟衍,语气板正地像是公安系统的调查员,一字一顿道:“拿来。”   迟衍愣了愣,似乎没料到他突然转变,挑了一下眉,然后伸手进口袋,把那枚拇指长短的小药瓶掏了出来,递给解昭,说:“两清了。”   解昭一接过来,就发觉不对。   他摇了摇瓶子,没有声音。   空的。   解昭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盯着迟衍。   迟衍摊手:“你只说要瓶子啊?”   从他刚刚伸手进口袋到掏出药瓶前后不超过两秒钟,很明显,一个人不可能在两秒内旋开瓶盖,把瓶子里东西一个不少地全部倒出来,然后还能用一只手再把瓶盖旋上。   那么就只有一种解释。   这人从一开始就在耍他。   解昭静静地看着迟衍,嘴唇抿紧,眼神里杀气腾腾。   迟衍把手插进口袋,笑了:“我说过不会还给你的。”   “这是我的东西。”解昭一字一顿。   迟衍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了,他看向解昭,脸上带着种郑重笃定的神情,说:“我希望你能,尝试着活下去。虽然就像我之前说过的,我不知道你在外界经历过什么,但这里是全新的世界,困扰你的东西也完全被隔绝在外了。”   解昭沉默。   “你说的确实有道理,即便我们努力去完成任务,到最后可能也只是被审判庭玩弄鼓掌的棋子,永远都无法活着离开这鬼地方,只是死亡来的或早或晚的区别。但是,”   迟衍看着他,眼里隐约透出亮光,顿了顿,又道:“起码给自己一个机会。也许我们这群人中,走到最后的就是你。”   “走到最后?”解昭低声重复,忽然缓缓弯下腰。   迟衍以为他要低头去系鞋带,然而下一秒,一把沙子劈头盖脸砸了过来。   细沙稀里哗啦扑了他一脸,剩下的顺着衣领滑落,隐隐有点麻,但不痛。   “我……靠?”   他看见解昭弯下腰抓起一把雪白的细沙,随即反应过来,一边闪避一边战术性下蹲,也攥住一把细沙丢了回去。   两人你来我往,边骂边打,俨然两个打雪仗的小学生。   迟衍:“大哥我跟你讲道理呢,你怎么搞偷袭?”   解昭:“偷我东西还有理了?”   ……   十分钟后,沙滩上一片狼藉。   两个人都打累了,干脆直接坐在地上,毫不示弱地互相瞪着。   他俩的头发、衣襟和肩膀上都挂着细细碎碎的沙砾,狼狈的样子像是刚从地下爬出来的盗墓客。   片刻之后,解昭低下头。   没忍住,笑了起来。   迟衍揉了揉有点发酸的手腕,等解昭笑完,向他挑了挑下巴,说:“怎么样,研究生学长,发泄舒服了?”   解昭:“你怎么就知道我年纪一定比你大?”   “不知道,我就是凭感觉。”迟衍扬眉看他,“你还怀疑我是假装失忆?”   “确切来说,”解昭说,“一直怀疑。”   迟衍:“那我也没辙。”   解昭站起来,向迟衍伸出手,说:“回去吧。”   迟衍有点诧异,但很快握住他的手,用力按下跟着站起。   就在这时,面前的沙地突然亮起,他们回头一看,见背后A1角的灯塔开始闪烁,由于天色越发昏暗,从千米高空透射下来的光线将周围的沙地瞬间照亮。   17:00PM,下午五点。   在远端灯塔的照耀下,两个人开始往回去的路上走,才走了几步,迟衍忽然笑了。   解昭:“?”   迟衍:“原来你不讨厌我啊。”   解昭翻了个白眼:“你从哪看出了我不讨厌你?”   迟衍:“那你扶我干嘛。”   解昭:“那你现在坐下,我不仅不扶你,还会踹你一脚。”   迟衍笑了:“我不。”   光线从高塔顶端透射到沙地上,又间接照亮了他棱角分明的脸,在高挺的鼻梁上均匀洒了一层光,熠熠生辉。   解昭看了他一眼,发现这位烦人的91号虽然话多招人嫌,但起码没吹牛。   确实是帅比。   迟衍向他打了个手势:“干嘛?被我靓到了?”   解昭:“……滚。”   帅是真的,傻逼也是真的。   平心而论,他确实并不讨厌这家伙。   刚刚在塔下那些话,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对他这样说过了。   迟衍还有一点也说中了。   这座岛屿,和他之前生活的世界可以说天差地别,而那些一度困扰他的事和人,都被隔绝在外了。   解昭和其他人最大的不同,是他对回到现实世界的渴望,近乎为零。   回去是死,留在这里多半也是死。   相较而言,他宁愿死在这鬼地方。   哪怕不明不白,起码安安静静。   所以,他并不讨厌91号,反而觉得这人有点意思。   有那么几次,他甚至觉得,即便是在这种鸟不拉屎的鬼地方,91号也是个很值得结交的朋友。   解昭看了一眼迟衍,灯塔完成了报时的任务,陷入沉寂,他鼻梁上那层薄薄的金粉此刻也随之消失殆尽。   “你呢,为什么这么想回去?”解昭说,”你就不怕等你回到现实,发现自己是个被通缉的杀人犯,一回去就要吃枪子?”   迟衍:“我可不要稀里糊涂地死在这儿,起码死前也得让我知道自己是谁。”   解昭:“重置法则重置不了精神损伤。”   “我知道,”迟衍说,“但是很多失忆症患者受到某些刺激之后,也许会突然恢复记忆,狗血电视剧不都这么演么?说不定哪天我参加个任务,被刺激刺激,就想起来了。”   解昭无语:“……你不记得自己是谁,但是记得狗血电视剧??”   迟衍揉了揉太阳穴,很无辜地说:“这也不是我能控制的。还有,就算什么都想不起来,不是还有升级制度么,说不定我能向审判庭申请个法案,把精神治疗也给列进去。”   他抬起头,看向远处笔直的海岸线,怅然低语:“如果人死前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那也太憋屈了。” 第25章 允许借阅   第二个休息日,解昭起得很早。   他去了沈英岚的16号房,在左侧走廊的尽头,公共浴室旁边。   敲了下门,房间里忽然传来“笃”的一声,像是有什么重物摔在了地上。   三秒钟后,沈英岚开了门。   解昭注意到她满头大汗,不停地喘气,仿佛刚刚跑完一千五百米的长跑运动员。   “我在晨炼,刚做完一组倒立撑。”沈英岚解释,“不然太无聊了。建议你也试试。”   “……不了。”解昭,“有件事想问你。”   “说。”沈英岚用挂在门后的毛巾擦了擦脸和脖颈上的汗珠,简洁明了地吩咐。   解昭:“昨天我经过大厅,看到有人在看书。这里有书柜?”   沈英岚没有立刻回答,过了片刻才说:“你跟我来。”   她领着解昭穿过走廊,经过圆形大厅的时候,发现赵励和钱靖和昨天一样坐在墙边。   今天他们玩的是纸牌。   黄毛的赵励听到动静抬起头,见来人是解昭,登时心头火起,想要站起来骂他又乱跑什么,但见这人前面还有个沈英岚,迟疑了一下,到底还是没有动作。   钱靖倒是完全没有在意有人经过前厅,见赵励半天不出牌,他便大声吆喝起来:“走什么神呢,出牌啊你倒是。”   赵励收回视线,冷脸丢出一张红桃K。   钱靖迅速打出一张牌,像是生怕他反悔,“大王!大王要不要要不要?”   赵励:“……不要。”   钱靖哈哈大笑,把手里的最后两张对10扔到了地上,然后喜笑颜开地站起身,颇具仪式性地理了理衣领,说:“终于轮到你小子替我监工了。”   说完,钱靖拔腿就往左侧的走廊走去,路过沈英岚时响亮地吹了个口哨,算是轻浮的问好。   他越走越快,最后简直像是飞奔而去。   解昭注意到,钱靖最后停在了15号房门口,也就是沈英岚的隔壁。   他没敲门,直接大喇喇地推门而入,然后迅速将石门“砰”地一声用力关紧。   解昭皱眉,心想:这俩人在干什么?难道游戏赢了的人,可以回房间休息?   大厅里现在只剩下赵励,沈英岚和解昭三个人。   沈英岚向赵励抬手示意,简洁明了:“找本书,消遣消遣。”   同是事务组成员,即便平时没什么交情,面子还是要给。赵励点点头,示意他们自便,然后倚在墙边,冷眼看着解昭的一举一动。   沈英岚走到对面的墙壁角落处,掀起地毯的一角,露出白色的石板地面,和一个不怎么明显的圆形凸起。   她用力按了下去。   只听“吱呀”一声,地面下陷,原本凸起的地方留出一个四四方方、一立方米大小的地洞。   地洞里堆满了书。厚薄不一,各式各样。   沈英岚向解昭摆摆手:“来挑吧。一次只能拿一本,看完了再来换。这是规矩。”   解昭没想到这阴暗逼仄的地下洞窟里竟有一个小型图书馆,一群随时可能性命不保的人聚集于此,竟然还有心思搞文学艺术陶冶心灵。   就像养殖场的肉牛在闲暇的时候会练习体操一样滑稽。   想是这么想,他还是半跪在地面上,弯下腰仔细看了一遍地洞中那些书册的名目。   《格林童话》,《安徒生童话》,《荷马史诗》,《玛雅文明》,《古埃及的信仰与传说》,《神曲》,《格列佛游记》……   这些书籍有新有旧,粗略估计起码有三四百本。有的已经被翻阅了多次,封面上出现了明显的折痕,比如那本《格林童话》,有的还是处于比较新的状态,似乎鲜有人问津。   但它们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与传说、故事有关,也就是当初第一个上岛的人抽中的,这座岛屿的主题——   “Tale”。   解昭的手伸到左上方的角落里,摸出一本半新不旧的《天方夜谭》。   这是昨天那个中年女人在这里看的书,想来是她看完了,于是还了回去。   他拿着这本书站了起来,“就它了。”   沈英岚想了想,俯下身在书堆里摸索一阵,随手取出一本《鹅妈妈童谣》。   毕竟休息期还有三天,实在无聊。   …   离开大厅后,解昭没有向右转回自己的26号房间,而是跟着沈英岚一起往左走。   沈英岚意识到解昭还有事情要询问,心里有数,便没在赵励面前多说什么,而是沉默地顺着顺着甬道往回走。   解昭在15号房间门口顿住脚步,默默听了听里面的动静。   一片死寂。   这石窟的墙壁都是石制,隔音很好。   沈英岚已经推开了16号房间的门,见解昭并没有打算跟她进去,而是站在15号门口发呆,便用一只脚抵住石门,低声问他:“不进来?”   解昭:“钱靖……是红头发的那个对吧,他住几号房?”   沈英岚没想到他会突然问出这么一个不着边际的问题,愣了一下,随即抬起手臂指向对面的狭长甬道,回答道:“在那头,30号。”   解昭眯了一下眼睛,没说话。   不是15……?   沈英岚看了眼解昭驻足的门牌号,倏然明白他问出这个问题的缘由,脸色一下变了。   “回去。”她低声警告,“别多管闲事。”   解昭看了整整两天的书。   期间一共吃了四顿。加起来就是四块比石头还硬的法式面包,和四瓶没有标签的矿泉水。   毫无新意的菜谱。   他一度怀疑这里的人每天都吃一摸一样的食物会不会因此营养不良,但是事实证明,有重置法则的庇佑,并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况且大部分岛民整日处在忧心忡忡和对下一次任务的惊惧惶恐中,每天除了吃就是蒙头就睡,沈英岚算是生活习惯好的,每天早睡早起定时锻炼三小时,有时还会和夏周等人约了去地面上看看海。   岛民们普遍对食物没有任何兴致,只要饿不死就行。对味觉的削弱,可能也在重置法则的调控之中。   最后一天,沈英岚来敲过解昭和迟衍的门,问他们愿不愿意一起去地面上逛逛,前提是不能离开营地范围,只能在附近散散心。   同行的有夏语冰,周成蹊,张世嘉,余一洋。   和秦淼。   她是个不速之客。   就在他们六个人按下石壁上的机关,石门轰然洞开的时候,这姑娘像是幽灵一样从甬道里窜出来,厚实且偏长的刘海半遮住她望过来的视线。   她闷声闷气地说:“我也要去。”   沈英岚不太乐意,但还是什么也没说,让开道,示意她先上楼梯。   经过这几天的观察,解昭已经隐隐能感觉出来,即便是掌控着营地主要权利的事务组内部,也有着暗流涌动的小团体。   沙滩上,解昭、迟衍和夏语冰坐在一起,张世嘉一个人躺着望天发呆,沈英岚和余一洋去了不远处的树林分界线处,似乎在闲聊着什么。   秦三水在地面上站了一会儿,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最后一声不吭地往沈英岚的方向走了过去。   解昭觉得她像是高中学校里,那些奉教导主任之命四处埋伏跟踪,检查有没有学生早恋的纪律监督员。   ……劳模。   聚集在空气里的那股咸腥霉烂的臭味,刺激着每个人的鼻腔,像是处在一座规模庞大的垃圾场附近。解昭只能试着用嘴呼吸,但这样一来,说话就变得格外困难。   有光就有味,没光就没味。   既然选了来地面上换换地方,就得忍着。   迟衍忽然问道:“这个营地是从一开始就有的么?”   “据说最初只有这个通往地下的机关,营地里全是石壁,最初的岛民只能睡在石头上,后来是由01号岛民,就是那个名叫罗曼的英国人,通过他多次晋升成功颁布法令,向审判庭索取了各种用品和材料,把地下营地布置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夏语冰扶了一下眼镜,继续说道:“不仅如此,浴室的搭建也归功于他和审判庭的谈判,因为就在他在晋升到战车的那天,按理来说会被授予权限颁布为期十天的战车规章,但他放弃了立法权,向审判庭提出,由于地下没有浴室和厕所,岛民生活不方便,他愿意用个人的权利,换取营地提高配置。”   “审判庭同意了他的要求,用一夜时间使浴室和储藏室出现在营地内。”夏语冰说,“关于这个人的传奇故事还有很多。蒋哥提起过,说罗曼是个非常聪明的人,也非常厉害。审判庭破例允许他置换立法权,可能也有惜才的因素。”   夏语冰叹了口气,惋惜地说:“可惜了,他最后还是死在了晋升王后的那场任务里。”   “颁布限时法令的流程是怎么样的?”迟衍问。   “举个例子,如果你下次完成任务并结算分数后,你的总积分突破了30,也就是‘骑士’的最低门槛,系统会立刻宣布授予你一个颁布法令的权利。”   夏语冰解释说,“你做出决定后,只要高声喊出你想要颁布的法令,审判庭审核通过后,就会立刻执行。骑士条例的时限为一日,也就是说,一天之后这个法令就会失效。”   解昭若有所思,问:“如果我短时间内无法决定,能不能第二天再给出答复?”   夏语冰:“理论上是可以,但是你们要记住,法令的有效期是从你积分达到最低门槛,也就是成功晋升的那一刻开始计算的。如果你在晚上10点被宣布晋升,但是等到第二天晚上9点才正式发布法令,那这条法令的有效期就只剩下一个小时。如果你到了第三天甚至更后再发布,那么审判庭会直接告诉你,权利失效。”   “如果我们想要向审判庭索取物品,该发布什么样的法令?”迟衍问。   “如果你需要食物,就向审判庭申请说‘我要发布的骑士条例是——为营地提供食物和饮用水。’”夏语冰,“这样一来,你的法令一旦通过,石箱里就立刻会装满食物和水,再把它们取出来,送到地下储藏室里就行了。”   他抬手指向立在营地一旁的那个四四方方的白色石箱,大小和藏书的地洞差不多。   “由于你颁布的是一个时限过程内的法令,因此在法令生效的这24小时内,只要石箱内的食物被拿完,审判庭就会立刻补充新的。换句话说,箱子永远都不会空,以此来确保条例中‘提供’这一过程的绝对实现。”   迟衍诧然:“那岂不是源源不断,储藏室能装得下?”   “虽然是源源不断,但并非全部装满。”夏语冰看着他,郑重地解释道,“确切来说,只有第一次是满箱,之后会以1/2的指数倍递减,也就是第二次只会装1/2,第三次1/4,第四次1/8……以此类推。”   解昭皱眉:“到了极小的倍数,箱子里,还会完整的面包吗?”   夏语冰笑着摇了摇头,“如果你拿的次数足够多,大概只能找得到面包屑了。所以我们一般在第十一次,也就是1/2048的时候,就会停止开箱,因为之后的食物都太小了,没什么价值。”   审判庭只要保证箱子里一直有东西,而不需要保证里面一直装满了东西。   “等法令失效,箱子里的东西会消失?”解昭问。   夏语冰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四角的灯塔亮起,闪烁了十二下。   12:00AM。   夏语冰站了起来,看向远方的树林,说道:“已经12点了,系统还不通报新人的落脚点,看来这周不会有新人上岛。”   他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没有新人上岛,同时也意味着……   这周将不会有为顾及新人而降低难度系数的任务。 第26章 一千零一夜(1)   21:00PM,新一周的任务即将播报。   警笛声如约而至——   【三分钟后将发布明日最新任务,请所有岛民注意!!!   以防错漏,如无特殊情况,请所有岛民速至法定营地D1区的地面集合!!!!!!】   三分钟后,21位现存岛民纷纷走出了地下营地,聚集在沙滩上,抬头望向半空中那道巨大的荧光电子屏幕。   晦暗的夜空中,屏幕上亮起的光芒瞬间笼罩四野,如同上帝降旨。   解昭最后一个出来,他看见迟衍和沈英岚站在一起,顿了顿,抬腿往他们的方向走过去。   迟衍向他招招手。   走到近处,沈英岚问:“感觉怎么样?都习惯了吗?”   解昭点了下头,垂眼站定。   不止习惯,甚至很期待。   和一潭死水的从前形成了鲜明对比的现在,反其道而行之地,让他对每一个新的明天都产生了一点微弱的兴趣。   兴趣。这对于他而言,几乎是最难得的东西。   很快,系统开始正式播报本周任务。   【任务一:一千零一夜   任务难度:2.2   任务地点:F2   参与者:CTM38,CTM50,CTM61,CTF69,CTF82,CTM84,CTF85,CTM88,CTM90,CTM91】   电子女声话音刚落,迟衍用胳膊碰了碰解昭,说:“巧了,又是同组。”   解昭“嗯”了一声,淡淡地说:“合作愉快。”   迟衍盯着电子屏幕,念道:“一千零一夜,是天方夜谭的别名吧?那不是一本故事集么,难道这次任务主题会包含多个书里的相关内容,比如阿里巴巴与四十大盗,阿拉丁神灯?”   解昭想起前两天借的那本书——《天方夜谭》。   纯属消遣,就是这么巧。   他揉了揉眉心:“应该是是那本书里的第一个故事,有个国王每天娶一个新娘,第二天就杀掉再娶。”   “我想起来了。是不是后来有个官员把女儿送进宫,那姑娘每天晚上给国王讲一个故事,但是都不讲结局,直到第二天晚上才说?”迟衍说,“我记得结局好像是那个国王被她感动,从此以后不再杀人了?”   解昭点头:“没错。最后一位王后是宰相的长女,这个故事就叫一千零一夜,整本书以它命名。”   夏语冰走了过来,说:“这是个大组任务,一共有10人参加,我也在内。还好难度不是很高……”   他皱了一下眉头,若有所思地低声自语:“大组,难度中等……希望不要是02号审判员。”   解昭和迟衍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   照夏语冰之前描述的,02号审判员的出题风格,是偏好引导岛民间自相残杀,但是整体难度并不会高。   顿了顿,夏语冰说:“但愿不要让02和和07号审判员一起出题。”   “07又有什么毛病?”迟衍问。   解昭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哼笑:“是谁说的‘谨防报复’?”   迟衍挑了一下眉。   夏语冰眉头蹙起,神色有些复杂,说道:“07号的题也不难,但是……他有一些恶趣味。”   恶趣味?   解昭还没来得及问,这时,系统开始播报第二项任务——   【任务二:水仙少年   任务难度:3.7   任务地点:A4   参与者:CTM16,CTM17,CTF25,CTM29,CTM37,CTF62,CTM72,CTM73,CTM75,CTM79,CTM80】   身旁的沈英岚轻“咦”了一声,边数边说:“1,2,3,4,5,6……11个人?这次只有两个任务组,还都是大组?”   她看向夏语冰,苦中取乐地打趣道:“得,现在你们也不用愁了,说不定碰上那疯子的是我们组。”   夏语冰无奈地笑了笑,说:“就看哪一组运气更差了。”   沈英岚扬眉:“往好处想,说不定这周02还在休息期,两组都不是他出的题呢。”   迟衍抬着头,盯着大屏幕上任务二的名称看了很久,说:“‘水仙少年’是什么故事,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是跟《莴苣姑娘》类似的童话么?”   “不太像。”夏语冰用食指指节提了提镜框,沉吟道:“我认为,更有可能是希腊神话里的纳西塞斯。”   他看向解昭和迟衍:“你们有没有听过希腊神话里水仙花的由来?”   解昭:“自恋少年爱上自己的水影,最后投河自杀的故事。我小学的时候看过。”   “我打小就对看书没兴趣,要看也是看推理小说,这些神神道道的……无聊。”说着,沈英岚耸耸肩:“无所谓了,管他原著是什么,反正那些疯子都会改编成恐怖故事,再端上来。”   这时,她看到排在最前面的四个身份号,分别是红毛钱靖,黄毛赵励,林雪宜,和老大哥蒋霆。   都是她没什么好感的人。   对她,多半也是。   沈英岚下意识皱起了眉头,认命地叹了口气,拍了拍夏医生的肩膀,说:“……加油,五天后见。”   “还有你们俩,”她转过脸看向解昭和迟衍,翘起嘴角,目光里透出几分笃定:“务必给我全胳膊全腿地回来。”   回到营地之前,解昭跟夏语冰确认了组内其他七个人的身份。   夏医生的笔记本上记录了所有岛民的姓名、职业等各种相关信息,以便对系统选人的偏好和特点作出分析。   然而就目前所有的信息看来,岛民之间根本没有任何联系。   他翻页的时候,解昭就站在左手边,不经意间看到了一个名字——   乔澍。   旁边标注着身份号:CTM51,年龄:24,职业:J大桥梁工程学院研一,J省Z市人。   最后画了一个×。   解昭觉得这个名字似乎有点耳熟,但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走着神,夏语冰忽然抬声说道:“38号余一洋,他们两个你们都见过了。50是我;高正辉……”   提及这个名字时,夏语冰抬头四下扫视了一眼,并没有找到想找的人,便收回视线,向解昭和迟衍解释道:“这个人脾气很怪,尽量不要跟他起冲突。”   顿了顿,他又继续确认下去:“高是61号,他不喜欢人多所以不常出现,你们可能没怎么在意,等明天就见到了。69号罗晓菁,罗姐——”   他抬起手,向指向不远处正扶着墙壁往石阶下走的一名中年女人:“是她。”   解昭见过她。   就是三天前,在地下大厅一侧看书,被黄毛的突然暴起惊吓到的那个女人。   “后面是……秦淼82号,你们也见过了。然后是84号江云磊和85号葛薇,他们是大学生,情侣,同一期来的。”   多余的话夏语冰没说,但解昭知道。   这俩就是被余一洋疯狂吐槽的那对情侣。   这次巧了,他们三个又在同一组。   再后面就是88号,丁士超。   解昭对这个人有印象,因此当夏语冰说他是整个营地里唯一一个留络腮胡子的男人时,他一下子就想起来了:第一次系统宣布任务的前夜,那个被任务难度吓晕过去的高个胖大哥。   最后两个。   90号解昭,和91号迟衍。   没过一会儿,石门打开,夏语冰、解昭和迟衍顺次走了下去。   在甬道的尽头,夏语冰向他们摆了摆手,示意:“今晚早点睡,明天9点等系统闹钟。”   他说完就转过身走向左侧的长廊,推门进入自己的卧室,然后啪嗒关门。   迟衍刚要回去,却发现解昭还在原地站着不动,问:“怎么了?”   解昭没有回答,他凝视着夏语冰的门牌号,有点晃神。   14号房间。   隔壁……是15号房。   他的视线稍稍挪动了一个细微的角度,悄无声息地落到了那扇紧闭的门上。   不管是好奇心作祟还是某种奇异的预感,他还是对那几天钱靖和赵励玩的“游戏”,以及沈英岚说出那句“别多管闲事”时的讳莫如深,念念不忘。   ……他们到底在干什么?   15号房间,里面有人住吗?   突然,15号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解昭皱眉,下意识退后了一步。   秦三水从里面走出来。她胳膊上搭着一块毛巾,长长的刘海遮住了前额和部分眼睛,却依然能看见毫无表情的半张脸。   她根本没有回头,或是看别的方向,而是笔直地走向了浴室,目的明确。   解昭拧眉盯着秦淼细瘦伶仃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浴室入口处。   有个怪异又病态的猜测在他心中一闪而过。   解昭收回视线,看向仍在原地等待的迟衍,平静地示意:“走吧。” 第27章 一千零一夜(2)   次日早上9点过后,任务一组全员在营地入口处集合,10个人一起向任务地点出发。   这次的任务在F2区域,距离营地很近。   有H1角的灯塔在高处指路,他们提前规划了路线:走斜线从D1区边缘处穿过D和E交界线,最后在F2区的西北角进入。   行程大约两小时。   最前面的夏语冰,解昭、迟衍紧随其后,秦淼自成一排,然后是余一洋和丁士超,那个名叫罗晓菁的妇人,和她身后的高正辉。   几步之外,小情侣江云磊和葛薇走在最后。   在出发前解昭就观察过所有人,尤其是那位身份号为61、夏语冰提醒过“不要招惹”的高先生。   这是个中年男人,个子矮小,颅顶稍微有点秃,看上去比蒋霆要年长不少。   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前额和眼角处细纹遍布,眼皮微微耷拉着,嘴角哭丧式地下垮,一路上一声不吭。   解昭注意到,这人虽然面无表情,但垂在身侧的右手一直在动,好像在用五根指头转圜着什么东西。   他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那似乎是个白色的、小小的方块。   ……又是个怪人。   相比之下,丁士超看上去心情不错,跟余一洋聊了几句后连窜几步到夏语冰身边,向解昭和迟衍热络地做起自我介绍:“我叫丁士超,进来之前是火车站地勤,夏医生应该已经跟你们讲过了吧?”   没等对方回答,他就自顾自说了下去:“你俩就是上周任务三得分最高的新人吧?这次我们成为队友了,可一定要互相帮助啊。上周我跟夏医生一组,那么难的任务啊,四点几啊!全靠小夏带着我们,这次敢情好好,你们仨都会玩,嘿啊,咱们都不用愁了!”   他这话刚说完,一声不吭走在后面的秦淼倏然抬起眼睛,在他胡须遍布的脸上扫过又垂下,大约觉得这人可笑,她微不可闻地“哼”了一声。   解昭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毕竟系统选人并没有设定门槛,上岛的人智商有高有低,各种来路混杂,其中有夏语冰这样擅于观察和分析的厉害角色,一入队伍就自动成为指挥位,也肯定不乏丁士超这样不擅动脑或者说懒于动脑,专业抱大腿的混子。   而现在,此人轻松悠闲的状态,对比于上次任务时的紧张惶恐,原因也很明显:   这次简单,大腿还多,他两只手抱都抱不过来。   系数只有2.2。   在他眼里,只要是低于3.5的,都是心地善良的审判员大发了慈悲。   而以2开头的,约等于白送。   心情放松的丁士超随口问道:“听老余说,你们都是大学生?”   迟衍挑了下眉,刚想开口告知对方自己并不一定是,但丁士超口若悬河,根本不给他反驳的机会:“大学生好啊,我要是能出去,肯定督促我家大宝好好读书,将来努力考个985,诶你们说,现在什么专业比较火?金融,会计?嗐不行不行,我儿子数学老差了……学医好像挺不错,但我怕那臭小子吃不了那苦……”   密密麻麻的络腮胡子随着他嘴巴一开一合上下抖动,就好像一团灰黑色的棉絮在半空中忽上忽下地翻飞。   迟衍悄然移开目光。   他怕自己再看一眼,会笑出来。   那可不礼貌。   于是丁士超一下子对准了还没来得及反应的解昭,紧紧盯着他,像是认真上课的老师在抽取幸运学生回答问题:“我儿子高一,后年就高考了,成绩不上不下的,数学还老考倒数,哎呦我那个愁啊……小解,你是叫小解吧?你啥专业来着?哪个学校的?就业前景怎么样,你帮我参谋参谋呗?”   解昭:“……”   这人真能说。   说就说了,问题是他还说的全无章法,让人完全不知道怎么接话。   眼下是探讨学校专业的时候吗?   ……都不一定能活着出去。   这时,一个冷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你能不能别吵了?”   是秦淼。   丁士超一脸错愕地回头,对上秦淼抬起的视线。   她皱着眉瞪过来,冷清的目光里透着明显的不耐烦,像是某种无声的警告。   僵持了三秒。   丁士超张了张嘴,蔫了。   片刻之后。   丁士超垂头丧气地退回到余一洋身边,被对方低声打趣了几句,他扁着嘴摆了摆手,表示败兴,懒得再开口。   解昭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幕闹剧,对秦淼捉摸不定的态度和她对其他人无形中的威慑力,感到好奇,且诧异。   以及,15号房间。   ……她明明只是个刚满十七岁的小姑娘。   两小时后,眼前出现了熟悉的浓雾屏障。   众人按照顺序,依次跨过了溪流,踏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雾气中。   周身一片黑暗,当走在最后的那对情侣互相搀扶着进入F2区域后,像是被按下了某个开关,方形电子屏幕在所有人面前瞬间亮起,一行行闪着莹莹亮光的白色字体依次浮现。   毫无感情的电子音接踵而至——   【十位岛民,很高兴你们都按时来到任务场地F2,并未出现迟到或缺勤的状况。以下,开始介绍本次任务的具体要求和得分明细。   请各位岛民务必仔细聆听,在任务完成/失败前,系统不会再对其进行二次叙述。】   【本次任务名为“一千零一夜”,任务难度2.2,具体要求如下。   基础任务:在塔普拉王国的王宫内生存五日,完成国王下达的一切命令。期间不得擅自离开,否则按故意缺勤罪论罚;   高级任务:推翻暴/政;   隐藏任务:未知。   任务提示:   “亲爱的朋友,有没有人曾告诫过你,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若你足够好运,又怎会流落至此;   即便你不够好运,只要被神明偶然眷顾,抓住一次那渺茫的希望,就足以令你侥幸脱身。   生与死,皆不在你,而在与你并肩之人的手中。   但是不要怨恨,请相信我,伤害你的人将在第二天太阳落山后,遭到他应得的报应。   亲爱的朋友,不要妄想着反抗命运。   那第一个选择了抗争的少女,她的鲜血和眼泪已流干,骂名却千秋万代。”】   【任务发起人/评分人:02号审判员,07号审判员,11号审判员。】   【注意:1.宵禁法令在本次任务中暂时废除,其他通行法则在任务期间仍然有效。2.希望各位时刻牢记:法律不可侵犯,但是王权至高无上。】   【祝各位岛民好运,审判庭的祝福将永远与各位同在!】   别的先不论,解昭的视线凝在倒数第三行的那两个数字上:   02,07。   怕什么来什么。   夏语冰也发现了这点,他的脸色有些凝重,皱眉道:“02,07……还有11。”   顿了顿,他无可奈何地哼笑一声,摇头道:“难怪这次的任务提示是首诗。”   迟衍:“怎么,11号审判员是个文艺青年?”   “差不多吧。”夏语冰说,“把岛民耍的团团转是他的最大爱好。”   其他几个队友互相对视了一眼,面面相觑,都没搞明白这次的任务提示是什么意思。   之前的任务的提示虽然隐晦,起码有名有姓,比如“潘”就明确告知了组员他们需要寻找的东西是根会唱歌的笛子。   然而这一次,通篇都是谜语人,一个清晰的名称或地点提示都没给。   他们被提示里的“报应”、“鲜血”等几个语焉不详的词语给吓到了。   越是模棱两可,越是给人更多想象的空间,越会让人心生恐惧。   未知才是最大的恐惧来源。   余一洋有些惶恐:“……‘推翻暴/政’?这,这要死人的吧?”   全队里唯一保持着好心情的丁士超并不以为意,摆了摆手,说:“怕啥呀,管他是什么呢,反正难度就2.2,苟一苟就过去了,大不了高级任务都不做呗。”   他用胳膊肘碰了碰夏语冰,希望得到大佬的赞同。   没有人回应他,夏语冰皱着眉一言不发。   他又把视线转移到其他队友身上,情侣和中年妇女都是一脸疑惑。   而秦淼和高正辉,仍然面无表情,默默地盯着大屏幕不言不语,不赞同,也不反对。   迟衍倏然开口:“多了一个注意点。”   解昭低声念道:“‘法律不可侵犯,但是王权至高无上。’……”   话音刚落,四周黑暗瞬间散开,刺眼的光线像潮水涌来。   众人纷纷闭上眼,片刻之后再一点点挣开,等眼睛适应了强烈的阳光后,他们发现自己正并排站在一个深不见底的沟堑前,往前多走一步,就会跌入万丈深渊,顷刻间粉身碎骨。   情侣中的女生吓得脸色煞白,喉咙里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她男朋友立刻伸手把她拉进怀里,捂住她的眼睛,小声安抚。   其他人倒是反应迅速,最初的震惊很快过去,开始好奇地打量起四周的情况:   沟堑大约十米多宽,两边看不到头,对面是一道深褐色的巨石高墙,呈环形状,起码有二三十米高。   墙面中间是一个用粗壮的排木制成的大门,将墙外与墙内世界隔绝开来。   木门忽然缓缓降下。   半分钟后,这扇门彻底轰然落地,形成了连接沟堑两岸的桥梁,足够十个人并排通过。   对面隐约传来哒哒哒的马蹄声,众人不敢轻举妄动。   尘埃落定后,一辆巨型马车出现在他们面前,它刚从墙内走出来,静静地停在了木门形成的桥梁这头。   驾着马车的是个身材高挑的中年男人,长着欧美人常见的琥珀色眼睛,却有一头比亚洲人还浓密的黑色卷发。   他穿着得体的高领礼服,很明显是中世纪宫廷风格。   男人从座驾上跳下来,向众人深深鞠了一躬。   “中午好,女士们先生们,想必诸位就是瑞沃特歌剧院的成员吧?很高兴诸位能千里迢迢赶来塔普拉王国,为我们尊敬的国王和王后陛下进行为期五日的舞台剧表演,辛苦了。”   ……歌剧院?   表演?   看来这就是这次系统分配给他们的新身份了。   男人扫视了众人一眼,见并无异议,便接着说道:“我在邀请函中已明确说明需要十位演员。我见目前已有十人,后面应该不会再有人前来了吧?”   片刻之后,迟衍回答:“没了。就我们十个。”   “很好。”男人微笑,“我叫维希尔,姓里克,是塔普拉王国的宰相。”   他伸手掀开车帘,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他们登上马车车篷。   “请随我来,我会带诸位进入王宫,住处和佣人都已经安排好。等诸位安定下来,再详细说明这五日的表演内容。”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天没人动作。   余一洋壮着胆子问:“等任务……啊不,表演结束后,你会送我们出来吗?”   “那是当然,”维希尔说,“五天之后的下午,最后一场表演结束后,我会亲自将诸位送回这里。”   听了这话,众人的心稍微安定了些,但还是没人敢当第一个吃螃蟹的勇士。   维希尔宰相教养良好,也不催促,就笔直地站在一旁,静静地保持着为他们掀开车帘的手势。   夏语冰看了昭衍二人一眼,低声道:“走吧。”   说着,他第一个踏上踏板,走进车篷后,选了个右手边靠前的位置坐下,向其他还在迟疑的队友们点点头,示意他们跟上。   十个人依次上车,每个人的动作都很慢,小心翼翼地像是生怕踏坏了这辆古董。   解昭是最后一个。   当他两只脚都踏上了踏板,半个身子已经进入马车车篷时,忽然听到,有人在他背后轻声说道:   “感谢你们为塔普拉王国做出的伟大牺牲。”   那声音几乎微不可闻,转瞬即逝。   解昭一愣,下意识回头去看,却发现维希尔依然面带沉静的微笑,嘴唇紧紧抿着。   似乎刚刚的低语只是他的错觉。 第28章 一千零一夜(3)   十个人互相挨着坐在车篷里,内部空间很宽敞,座位上铺着手工编织的羊毛毯,身后是软蓬蓬的棉质靠背。   抬头看时,一盏精致绝伦的玻璃吊灯从车棚顶部垂下,明亮的黄色火焰随着车厢晃动而欢快地跳跃,透过有着无数凸起棱角的四面玻璃罩,在车棚内营造出了媲美现代KTV的灯光效果。   只规矩了一小会儿,就有人忍不住掀开帘子往外看。   窗子也是玻璃制,可以清晰地看见外面的场景。   马车载着他们行驶在一条宽阔的街道上,四周是整齐的房舍,典型的中世纪北欧风格。时不时有小贩和行人来来往往,清一色的欧美长相。   女人们穿着亚麻布的朴素长裙,有些人头上还缠着素色头巾,男人们则是普遍穿着短袖短裤,对比之下,看起来凉快多了。   现在是正午,赶集的人们都忙着回家吃饭。   这时,情侣中那个叫葛薇的年轻姑娘皱着眉头捂住了嘴,向她的男朋友低声道:“这车……晃得我好晕,有点儿想吐……”   见状,余一洋翻了个白眼,冷笑着心想:矫情精又来了。   她的男朋友,江云磊则是立刻起身,用力推向身后的玻璃窗,试图将外面的新鲜空气放进来。   这一推,根本推不动。   江云磊“咦”了一声,凑近细看,这才发现车窗是完全密闭的,被牢牢焊死在墙上,无法开合。   车上众人将四面的车窗检查了一遍。   每一扇都是如此。   片刻之后,葛薇捂着嘴冲到最前面,掀开分隔车棚与驾车者的车帘,大口呼吸着外面的新鲜空气。   维希尔的声音从车前传来,温和而关切:“女士,你怎么了?有哪里不舒服么?”   葛薇赶忙把车帘放下,僵着身子坐在靠前的软垫上,惶然答道:“我……我没事,只是有点晕,我,我现在已经好了。”   维希尔:“没关系,女士,如果您身体不适,等到了王宫,我会为您传唤宫廷御医。任何疾病经由克雷诺夫医生的手,都会立刻无影无踪。”   丁士超来了精神,迅速坐直身子,向对面的夏语冰使了个眼色,眼神里带着几分得意,似乎在说:   我说的没错吧?这次任务简单得很,还有宫廷御医照应呢!相信我,肯定不会出什么事儿。   夏语冰勉强扯了一下嘴角,苦笑。   解昭将视线从窗外收回来,凝视着地面上一个跳跃的光点,默然无语。   他还在对上车前听到的那句意味不明的话而耿耿于怀。   ……“伟大牺牲”,是什么意思?   坐在左手边的迟衍忽然轻轻地哼笑了一声,低语:“有趣。”   “什么?”解昭抬眼。   迟衍向玻璃车窗抬了抬下巴:“窗户封死,只有一个被随时监视的进出口。就好像是……怕我们会跳窗逃跑似的。”   听闻这话,其他人的脸色多少有点变幻,惊疑不定地互相对视了一眼。   解昭应道:“确实。”   他看向被风卷起的车帘,那里露出了驾车之人的一片衣角,嗤道:“宰相驾车,优伶高座。也不知道这是哪国的见鬼习俗。”   …   大约一个小时后,马车停下。   “咯吱”一声木头响,维希尔从驾车位上跳下来,掀开车帘,向里面的十位“歌剧团演员”说道:“女士们先生们,王宫到了,诸位请随我来。”   众人挨个下车。   眼前是一座宏伟高大的中世纪城堡,主色调是阴郁的灰。   城堡前是一条宽阔笔直的车道,足以供两辆四轮马车齐头并进。往回看,车道尽头处是一堵密不透风的高墙,和由十余名士兵在前把手的黑色铁门。   在车道两侧,种植着密集的常青树林,透过树林间的缝隙再往后,可以看到一块块姹紫嫣红的花圃,以及手持大剪刀正在弯腰忙碌着的花匠们。   解昭抬起头,看见城堡后方的天空中,露出一枚黑色的塔尖,与城堡整体的灰色调显得格格不入。   像是童话故事里囚禁女巫的神秘高塔。   维希尔带领他们一行人进入城堡,顺着回旋的走廊一路来到三楼。   所过之处,他们遇到了数不清的男佣女佣,无一不是施施然低头并屈膝,向这些远道而来的贵客们恭谨致意。   但是,当好事的丁士超试图询问一名侍女附近哪里有厕所时,他刚一开口,那姑娘不等把话说完,就逃也似的迅速闪身离开。   可能是礼教森严的缘故,这些佣人似乎被禁止与外来人交流。   问一个逃一个,问两个逃一双。   丁士超一脸懵逼。   维希尔走上前来,表示先带他们去住宿的房间,那里的盥洗室已经备好。   “演员们”的住处在三楼尽头的房间。   推开足有两人高的雕花木门,众人鱼贯而入,一进去就忍不住发出了阵阵惊呼。   宽敞的房间内装饰得金碧辉煌,地上铺着厚实绵软的羊毛地毯,四周墙壁上镶嵌着半人高的欧式玻璃窗,窗户之间悬挂有一幅幅色彩浓重的静物油画。每一幅油画下方都立有高脚置物柜,柜顶处用透明的玻璃瓶装满一大簇含苞待放的玫瑰花,花香四散,整个房间馥郁芬芳。   大厅正中央,摆着一张铺有淡金色桌布的红木长桌,桌上是各式各样精致的点心,被装在金或银质地的餐盘中。   环绕餐桌依次摆放了十张红木雕金椅,也就是十个座位,每个座位面前都备有一整套银质餐具和高脚金杯。   餐桌尽头连通一条长廊,长廊的两侧是一扇扇紧闭的房门,左右各五间,应该是给他们准备的卧房。   俨然是一套十室一厅的超豪华总统套房。   维希尔两手交叠收在腹前,笔直地立在门边,静静看着这些外来者们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各种失态,脸上时刻保持着优雅有礼的微笑,毫不打扰他们的大惊小怪。   一直等到众人全部安静下来,他才上前一步,说道:“诸位先在这里住下,过会我会让人把午餐送来,诸位饭后可以小憩一会,或是到处看看熟悉下环境。等到晚上九点,我会将明天的表演剧本送到这里来。”   他深深鞠了一躬,说道:“那么晚上见,女士们先生们。”   “等一等。”迟衍倏然开口。   维希尔抬头:“您还有什么事?”   “既然是明天就要表演的剧本,为什么不现在就给我们?我们早点拿到剧本,也好早点排练,不是么?”迟衍问。   维希尔摇了摇头:“现在恐怕办不到,先生。”   迟衍:“为什么?”   维希尔面露诧异的神色,说:“诸位没有仔细看我寄出的邀请信函么?我在信中说明了,这五日表演所用到的,都是我们尊敬的国王陛下亲自编写的剧本。”   解昭皱眉,和迟衍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   维希尔抱歉地笑了笑:“明天的剧本陛下他还没有完成,很抱歉让诸位久等。但是一般来说,晚上九点之前他是一定能写完的,到那时我会亲自为诸位送过来。诸位只需要在房间内等待就行,其他什么也不用做。”   说完,他倒退了两步走到门边,背着手将厚重的木门打开,又道了一次别:“各位,九点钟见。”   顿了顿,回身补充了一句:“三楼是诸位的活动空间,还请不要擅自离开这个区域。各位虽为远道而来的贵客,但这里毕竟是我塔普拉王国的王宫内院,还请互相尊重。”   木门重重关上。   留在屋子里的众人,在一片沉默中面面相觑,半天没人说话。   但是很快,丁士超率先开口:“这这这里也太舒服了吧!”   他跳舞似的弹到大厅中央,转动脖子四处张望,屋内琳琅满目的玻璃和金银器具晃晕了他的眼睛,一时还接受不来从阴冷昏暗的地下洞穴转移到富丽堂皇的王宫内的事实,整个人都有点懵懵的。   余一洋点头赞同:“就我已经参加过的所有任务而言,这次任务的居住条件算是最好的,难度还这么低——”   很快,十个人里,情侣、丁士超和罗晓菁已经被房间的布置和餐桌上精致的点心牢牢吸引,眼前的种种情景,使得他们对丁这一路上反复宣扬的“低难度论”深信不疑。   惊喜之下,他们甚至有些忘乎所以,把自己当成了欧洲旅行团的成员,什么“任务”“生存”都被暂时抛之脑后。   江云磊捻起餐桌上一枚造型别致的曲奇饼干,刚想咬一口,被他女的朋友抬手止住。   虽然放松了不少,但是关于食物,葛薇还是存了几分警惕,她转头看向夏语冰,向这位经验丰富的老岛民征求意见:“夏医生,这些能吃吗?不会有毒吧?”   丁士超窜出来抢答:“怕啥?这玩意要是有毒,难度还能是2.2?大妹子你放心吃嗷,相信叔,肯定没事儿。这几天吃好喝好,就当是审判庭里面那些臭小子给咱们几个放假了。”   他的手里抓着两把姜糖味的纸杯蛋糕,嘴里塞得满满当当,一说话就往外喷碎屑,一些碎屑落在缠结的络腮胡上,随着他边说边吃的动作,在胡须间上下摇晃,摇摇欲坠。   这一路上跋山涉水,可把他饿坏了。   葛薇尴尬地笑了笑,往后退了一步。   她对这位自来熟的中年油腻男可没什么好感。   夏语冰向她点点头,说:“理论上,审判庭不会在刚进入任务就对岛民下死手。尤其是这种不涉及任务主线的细枝末节,他们看不上的。”   “再说,”他看向大快朵颐的丁士超,无奈道“丁大哥已经给你们试过毒了。”   被点名的丁士超不以为意,反倒还挺乐呵,举起手里的蛋糕向葛薇嘿嘿一笑。   葛薇:……   解昭走到桌前,从还没被丁士超祸害过的盘子里拿起一块棕红色的饼干,轻轻咬了一口,随即皱起眉头。   一股说不上来的怪味,甜不甜咸不咸,还有点腥。   他勉强嚼了几口咽下肚,喉咙口那股怪味直冲鼻腔以至脑门。   酸爽。   迟衍在他旁边,见状探头过来看了一眼,轻笑道:“是肉桂。这玩意味道很怪。”   解昭随口“嗯”了一声,四处看看有没有垃圾桶能把这块饼干处理掉,目光不经意间瞥过迟衍的脸。   忽然就觉得,迟衍今天有点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   一时说不上来。   迟衍见解昭站在原地发起呆来,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嘿,醒醒。”   他这一晃,解昭想起来了。   那顶他几乎从不离身,出门必戴的棒球帽——同时也是解昭认为他用来装逼的神器,今天没戴。   解昭回忆了一下,从离开营地就没见过那顶帽子,迟衍多半是把它留在了营地。   “怎么了?”迟衍问,他还以为解昭发现了什么线索。   “没什么。”解昭收回视线。   顿了顿,还是问道:“你帽子呢?”   迟衍一愣,然后笑了笑:“没戴。”   “哦。”   解昭抬腿准备走。   “岚姐说的没错。”   迟衍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解昭脚步顿住,回头看他。   “我们应该享受难得的阳光。”   迟衍仰起头望向窗外耀眼却不刺眼的午后阳光,平静地说:“哪怕是假的。”   解昭没说话。   迟衍忽然又转头看他,眼角上挑,玩笑道:“也是怕你忘了:我不是秃子。”   解昭:“滚。” 第29章 一千零一夜(4)   “歌剧演员们”吃过晚饭后,眼看着窗外的天色渐渐黑了下来。   透过玻璃窗往外,解昭看见晚上城堡各处亮起的点点灯火,在夜色中璀璨明亮,还有正门前的马车道,隔几米就架起一个燃烧着熊熊火焰的火炬,将道路照的亮如白昼。   期间有不少华服妆扮的男男女女从马车上下来,互相搀扶着走上石阶,也许是夜间来访的贵族爵士。   他收回视线,转而扫视了一眼整个房间。   大厅内此刻只有他和夏语冰、解昭、秦淼四人,迟衍和夏语冰聊了几句,而秦淼离他四五步远,坐在桌边面对窗外,似乎在发呆。   其他人都在各自的房间休息,心情放松地等待夜晚九点的降临。   他们似乎对这次难度系数仅为2.2的任务,充满了一命通关的信心。   可是审判庭会让他们这么容易过关吗?   那些取之不尽的美酒美食、富丽堂皇的卧房,真的是让岛民来放松度假的么?   解昭想起上一周的任务“潘”,他选择了最高难度,可那也只有2.5而已。   虽然有一种可能是,各个审判员对于题目难度的定义和把握各不一样,用前一位审判员的难度划分来模拟这次任务的困难程度并不合理,但是……   他的脑海里闪过那首意味不明的诗歌。   “生与死,皆不在你,而在与你并肩之人的手中。   但是不要怨恨,请相信我,伤害你的人将在第二天太阳落山后,遭到他应得的报应。   ……”   这句话乍听起来,总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如果只是作为特邀演员前来表演为期五日的戏剧,又为什么会涉及生死、伤害?还有报应?   什么样的报应?   以及那项高级任务:推翻暴/政。   解昭微眯起眼,若有所思。   在来时的路上,他们并没有遇到骨瘦如柴的难民、衣不蔽体的乞讨者,甚至连穷困一点的百姓都没有出现过。   这个名叫塔普拉的君主专制国家,它的人民似乎并不痛苦,还很富足。   既然如此,为什么会被系统称为“暴/政”呢?   另外,这次任务的出题人有02号审判员,据夏语冰所说,这位考官极其偏好同组队友间自相残杀的戏码。   自相残杀。   这与任务提示诗中“生与死”的那句,在含义上,似乎隐隐约约有些关联。   然而那提示过于过于模糊,解昭暂时也无法确定其中的真正含义。   他心生预感,事情肯定不会像丁士超宣扬的那么容易。   临场表演几个节目,就能作为座上宾,在王宫内享受五日荣华富贵,吃喝不愁,事后还能从审判员手里赚到不菲的积分?   何况这些人还都是没有受过专业培训的半吊子。   又不是国内的流量明星,哪来这么人傻钱多的买卖。   这时,迟衍走过来:“出去看看?”   解昭站起身。   迟衍向夏语冰做了个手势,说:“我们很快回来。”   与此同时,刚刚一直默不作声的秦淼忽然跟着站了起来,两步走到解昭身边,压着嗓子低声道:“我也去。”   活像个敬职敬业的小跟班。   解昭心里很清楚,秦三水出门的目的和他们并不一样。   是监视。   就像前天的下午,她跟在沈英岚身后走向营地外的树林,如影随形。   尽管他目前还没弄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或者说,林雪宜为什么要她这样。   迟衍似乎也不怎么惊讶,看了面无表情的秦三水一眼,说:“行。”   推开大门,眼前是他们来时的长廊走道,约两米来宽,两侧都是灰色的石砌厚墙,隔几步就有一根直顶天花板的廊柱,以及置于墙内凹陷处,用以照明的壁灯。   两边墙壁似乎年代久远,不少地方表皮脱落,露出斑驳的内质,与他们屋内的陈设显得格格不入,仿佛是从中世纪富丽堂皇的王宫内院一下转移到了文物古迹的发掘现场。   解昭和迟衍并排,秦淼跟在他们后面。   三人顺着冗长的走廊一路走到头,终于来到了他们来时的楼梯口。   但是此刻,那里一左一右站着两个身穿铠甲的侍卫,左手持盾,右手举剑。   迟衍向解昭点了点头,悄无声息地往前踏出一步。   然而那两名侍卫同时有所动作,一个箭步挡在他们前面,异口同声道:“阁下请留步。”   迟衍:“打个商量,我们就下去看一眼,最多两分钟就回头。”   左边的侍卫冷冰冰地说:“维希尔大人吩咐过,如果没有他的许可,各位的活动范围仅限于三楼,严禁外出。还请各位自重。”   声音从厚重的铠甲里发出来,还带着空洞的回声。   看来是没得商量。   解昭想了想,说:“贵国这几日是不是有什么活动?”   大费周折从远地邀请优伶,再加上他刚刚从窗外看见的,那一辆辆接连驶入宫中的华丽马车。   很难不联想到某些欢庆活动。   听到这话,两名侍卫明显愣了一下,沉默片刻后,右边的率先开口道:“你们……竟然,不知道吗?”   解昭和迟衍对视一眼。   有戏。   “知道什么?”解昭问。   “明天是我们塔普拉王国一年一度的重要日子——王后陛下的诞辰。”   他奇怪地看了这三个人一眼,“每年这个时候,宫里都会举办庆典活动,国王陛下还会从各地的歌剧院请来演员,入宫为王后陛下表演戏剧。庆典一共举办五天,每天晚上都有表演。你们就是来表演的,来这里之前,竟然连目的都不知道么?”   “接活是我们老板的事,他没跟我们具体说。”迟衍眼皮都不眨地随便甩锅,接着问:“这个习俗有多久了?”   右边的想了想,答道:“有三年了吧。我算一下……陛下继位是四年前,从第二年开始举办庆典……对,是三年没错。”   “你们国内没有剧院吗?为什么要大费周折从外地请?”解昭问。   右边的皱眉道:“因为他们的演技太差,陛下不满意。”   解昭:“……”   很明显,这一屋子人的演技也不会有多么优秀。   “还有就是,”左边的侍卫一直没说话,这时候补充道:“他们没有人能让王后陛下笑。”   “什么?”迟衍皱眉。   “王后陛下一直闷闷不乐,所以国王陛下才每年都举办隆重的庆典,就是为了哄王后陛下开心。”左边侍卫漠然道:“可之前那些演员都是无能的蠢货。”   气氛倏然紧张起来。   迟衍眯起眼,低声问道:“如果我们的表演也无法让王后开心……会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侍卫像看傻子似的白了他一记,“五天之后,全部赶出去,没有报酬,就这样。”   没有报酬。对比性命不保,这甚至都算不上惩罚。   解昭看了眼迟衍,问:“所以每年演的都是喜剧?”   “唔……”侍卫想了想,咋舌道:“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这么理解。”   什么叫“如果你愿意”??   沉默片刻。   “不好意思,”解昭问,“你们的王后陛下今年多少岁?”   与此同时,迟衍也脱口道:“请问你们的国王和王后叫什么名字?”   问出这种问题,是因为就在昨天晚上,他们把解昭借的那本天方夜谭又看了一遍,确保记住了《一千零一夜》这个故事里所有重要细节。   如果和原始故事一致,那么这个国家的国王应该叫“山路亚尔”,王后则叫“山鲁佐德”,是宰相维希尔的女儿。尽管宰相的名字原书中并未提及,这里应该是审判员自己的设定。   但是,这两句话刚出口,就看见对面两个人从铠甲面罩下露出的半张脸忽然拧巴起来,眼中燃起熊熊怒火。   解昭心说不好。   “无礼之徒!”两人气势汹汹地举起手里的宝剑,异口同声地骂道:“陛下的年龄和性命岂能随意告知你们这些外乡人!”   他们直接被轰回了房间里。   大厅左侧的墙边有一个约两米高的钟摆。   每到整点,钟摆上方的木门就会自动打开,里面弹出一个木雕白鸽,几点整就叫几声,叫完了缩回去。   用这个计时,比灯塔靠谱多了。   随着古铜色的镂花时针指向罗马数字Ⅸ(9),磕哒一声轻响,木鸽借由弹簧的力量顶开木门,伸展开的翅膀机械地上下挥动。   “咕咕——咕咕——”   共九声鸟鸣。   9:00PM。   演出时刻。   大门忽然被人推开。   穿着晚礼服的维希尔走了进来,带着白手套的手中捧着一叠薄薄的稿纸。   非常准时。   他走到餐桌前,微笑着示意所有人围桌坐下,然后将稿纸铺到桌面上。   解昭坐在左侧第二个位置,和维希尔之间只隔了个迟衍,因此可以清楚地看见最上面的那张稿纸,黑色墨水写出的字句工整而清晰。   “下面将由我为诸位分配角色。”   宰相大人高声说道。 第30章 一千零一夜(5)   除了没休息的四个人,其余众人刚从房间里被喊醒,多少都有点困意,餐桌上哈欠连天。   迟衍注意到,他对面坐的是那个夏语冰嘱咐过需要小心应付的、名叫高正辉的中年男子,正一声不吭地低着头,两手交叠搁在桌面上,大拇指不停地向内转动,似乎在把玩着某个被手背遮挡的小玩意。   他好奇地多看了一眼,刚好那男人抬起头,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对碰上。   高正辉蓦地睁大眼睛,恶狠狠瞪了他一眼,像是在无声地威胁:你看什么看?   迟衍莫名其妙。   他收回视线,摇摇头轻笑了一声。   解昭还以为他发现了什么端倪,问:“你笑什么?”   迟衍:“没事。”   等到所有人都恢复到清醒的状态,维希尔清了清嗓子,这才继续他的分配工作。   “从剧院院长塞德里克先生的回信来看,他对诸位的表演能力给与了很高的评价,认为在座的每一位都有着极高的表演天赋。”维希尔说道,“这太好了,希望诸位几日的精彩表演,能够使王后陛下满意,届时,国王陛下一定会赐予诸位及整个瑞沃特歌剧院丰厚的奖赏。”   之前解昭迟衍已经将他们从侍卫处所得情报,事无巨细地告知了夏语冰等其他队友,因此在座的十人都提前知道了此行的目的,并没有对维希尔的话表现出惊讶。   维希尔:“宫廷宴会在一楼的中央大厅内举办,时间是每日下午6点到晚上9点。9点过后,便由诸位在王室贵族与众臣外宾面前,表演一出戏剧。戏剧内容将由国王陛下亲自编写,我将在每日的表演结束后,把次日的新剧本交给诸位,并为各位分配次日的角色。另外一提,每日早上9点到下午9点之间,就是诸位的准备时间。”   维希尔扫视了一眼桌边的十名演员,语气轻松地说:“依照诸位的天赋,想来用十二小时排练出一场精彩绝伦的戏剧,应该不算是什么难事。”   闻言,众人心虚地打起了鼓,面面相觑。   他们已经大约可以想象出,自己在舞台上尴尬到令人发指的演技,以及那未曾谋面的塔普拉国王铁青的脸色。   丁士超倒是没什么心理包袱,躺平地想:反正就算演砸了,也不过就是不给钱赶出去,出个洋相而已……有啥好担心的,难度2.2,才2.2啊!怕个屁!   维希尔顿了顿,确认所有人都在认真听后,接着说道:“这五日都是如此,请牢记切莫迟到,每日我都会亲自来接诸位去往宴会地点。”   “对于时间这一部分,诸位还有什么疑问吗?”   “有。”   迟衍举手示意。   维希尔看向他:“请讲。”   迟衍:“您刚刚只说了表演的开始时间,结束大概是什么时候?”   “一般来说,戏剧表演会在一个小时到两个小时以内,也就十点至十一点之间结束。”维希尔解释道,“但是请放心,肯定不会拖到零点之后,因为那是陛下的休息时间。”   “阁下还有什么疑问?”他颇有耐心地再次确认。   “我没有了。”迟衍扫了眼四周,见其他人都垂着眼不说话,视线最后转向坐在他右侧的解昭。   解昭迟疑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您有女儿吗?”   维希尔脸色突变:“阁下这是什么意思?”   解昭:“就,随口一问。”   总不能跟他说,是为了对照一千零一夜原著,确认阁下的女儿是不是就是王后吧?   “我未婚。”维希尔冷冷地盯着他。   解昭:“抱歉。”   这个答案令他心中浮起几分困惑,但随即想到,大概是审判员出题时进行了比较大的改编,这也正常。   这宰相就跟变脸似的,解昭一道歉,他立马恢复了温文尔雅的笑容,点头道:“我接受您的道歉。”   见再无争议,维希尔从礼服的左侧口袋里取出了一枚用火漆封缄的白色信封,拿过餐桌上一把未经使用过的餐刀,小心翼翼地割开了信封的封口。   众人安安静静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维希尔倒提起信封,从里面掉出十枚对折的纸条。   “那么公平起见。”他将这些纸条一张张放好,然后说道:“由诸位抽签,决定各自扮演的角色。”   十张纸条在桌上一字排开,外表的大小形状完全一致,正面也看不出纸条内的字。   抽签嘛,确实应该如此。   但是没有人动。   小组成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太想成为第一个有所动作的人,都在等待着同伴先做出范例。   就连一向认为低难度任务无毒无害的丁士超,在这种压抑的氛围下,也跟着萎了。   他张着嘴巴左顾右盼,又跃跃欲试,又有点儿怕。   维希尔似乎不太明白他们为何僵持,再次重申道:“诸位……请抽签?”   静默片刻。   夏语冰伸手推了一下眼镜,准备开口说“那就我先来吧”。   被迟衍截了胡。   他已经站了起来,不紧不慢地说:“我在最外面,就由我开始呗。”   说着,迟衍抬起右手,指尖在纸片上空徘徊了两秒,然后取走了左数的第三张。   纸片很硬,揭开后中间有两道深深的折痕。   上面工工整整地写着四个字:   乔特鲁德。   很明显,是个人名。   解昭起身,拿走了右数第三张纸条。   上面写着:奥菲莉娅。   依次拿完了五张纸条后,剩下的五张,由右手边坐在第一个位置上的高正辉抽起。   一个接一个。   演员们看到了纸条上的人名,但是由于还没有拿到剧本,他们对人物设定、故事背景及情节等一无所知,因此还是处于茫然状态。   谁也没有贸然询问,都在静静地等着维希尔主动发话。   那对情侣坐在一起,葛薇抽完签后,把纸条上的字展示给她男朋友看,然后嘀咕了一句:“怎么感觉像在玩儿剧本杀……”   江云磊也压低了声音,玩笑似的回答道:“那我可不要演凶手,我演技那么差,随便说两句,你一猜就猜出来了。”   小情侣叽叽咕咕地笑起来。   两分钟后,坐在右手边第五个位置的秦淼拿走了桌上的最后一张纸条。   维希尔直起身扳,声音洪亮而庄重:“下面,请允许我向各位介绍明日即将演出的戏剧,剧名——王子复仇记。”   解昭和迟衍对视一眼,眉心皆是一皱。   王子复仇记?   这名字……不就是莎士比亚的四大悲剧之一,哈姆雷特的别名么?   其他人也意识到了这点,开始左顾右盼地嘀嘀咕咕。   余一洋一脸狐疑地问夏语冰:“搞什么?之前不是说,演的都是那个国王自己写的剧本么?”   夏语冰摇摇头,表示不知。   “请安静。”   维希尔抬起手示意所有人闭嘴,然后拿起最上面那张稿纸,扫视一眼后说道:“戏台上共有十名角色,其中主要角色两位,分别是:哈姆雷特,克劳狄斯。请抽到这两位角色的先生或女士起立。”   在其他八个人的视线注视下,那位名叫罗晓菁的中年妇人迟疑着,缓缓站了起来。   “我抽到了……”她像是生怕自己记错似的,又慌慌张张低头确认了一遍手里纸片上的文字,这才紧张地抬起头,说道:“是,是克劳狄斯。”   这时,高正辉也站了起来。   “哈姆雷特。”他面无表情,简洁明了地表明了身份。   “好的。请两位坐下。”维希尔看了眼稿纸上的内容,接着道,“次要角色四人,分别是:乔特鲁德,奥菲利娅,雷欧提斯,霍雷肖。请起立。”   解昭,迟衍,夏语冰和江云磊同时起身。   迟衍:“我是乔特鲁德。”   解昭:“奥菲利亚。”   江云磊:“我抽到的是雷欧提斯。”   “霍雷肖。”夏语冰说。   “好的,请坐。”维希尔说,“最后是非重要角色四人,分别是侍女一,侍女二,军官一,军官二。请起立。”   剩下四个人站起身。   秦淼和葛薇是侍女一二,丁士超和余一洋是军官一二。   “现在所有身份都已确定,需要强调的是,所有角色身份不得互换,诸位必须扮演自己所抽中的角色。这也是国王陛下的命令。”维希尔说道。   听到“国王陛下的命令”这几个字,解昭心头一跳,下意识回想起系统宣读任务时,那句语焉不详的“注意2”:   法律神圣不可侵犯,但是王权,至高无上。   维希尔将稿纸放回原位,然后整叠拿起来,交给离他最近的迟衍,说:“最上面一张是人物列表,后面几页都是剧本内容。”   等迟衍接过,维希尔倒退了一步,向在场所有人鞠躬致意,郑重其事地说道:“那么明日的表演,就拜托诸位了。明晚八点,会有侍卫将演出服和道具全部送到这个房间,以供诸位换装。等到了八点四十五分,我会亲自前来,带领诸位去中央大厅,面见国王和王后陛下,以及我塔普拉王国的王室贵族和所有贵客。”   宰相走了。   重要NPC走了。   房间里剩下十个半吊子演员,大眼瞪小眼。   迟衍翻了翻剧本。   不多,只有五页纸,全是对话。   “是哈姆雷特结局的那幕戏。前面的内容不多,主要是关于决斗的情节。”迟衍边看,边随口道:“这国王字写得还挺好看。”   夏语冰从他手里接过剧本,说:“可能是他写完之后,又由人重新誊写一遍,把誊写稿给我们。”   迟衍笑了笑:“那倒也是。”   毕竟是国王的亲笔手迹,怎么会给他们这些下等戏子随意传阅。   而且通篇没有一处涂改,字体漂亮得近乎于打印体。   夏语冰看着看着,眉头忽然蹙了起来:“不对劲。”   “怎么了?”解昭站起身。   《王子复仇记》的原著和影视作品他都看过多遍,对其中内容基本滚瓜烂熟,起初并没有兴趣去看这份疑似抄袭的剧本。   “这好像……跟原著内容不太一样。”夏语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剧本上的文字,越看眉头越紧,说:“不,是完全不一样!这根本就是改编的作品!”   “原著中的结局是哈姆雷特与他情人的哥哥雷欧提斯决斗后双双死亡,他的母亲,也就是王后喝下了毒酒而亡,叔叔也就是国王,被哈姆雷特的毒剑刺死。结局应该是人都死光了,是个彻头彻尾的悲剧!可是这里,”   他把其中一张纸递到解昭面前:“你看,这上面写的是‘哈姆雷特:亲爱的叔父,我承认我之前脑子不清醒时说的那些疯话,严重伤害了您对我的信任;我要向您请求大度包涵,宽恕我的言语上的冒犯与过失。现在请允许我邀请您,进行一场亲情的比赛,让我们之间的恩怨就此一笔勾销。来,霍雷肖,把钝剑给我。’意思分明是说,最后由哈姆雷特王子和他的叔叔进行了决斗。”   “然后这一张。”   他又拿出最后那张纸,指着其中一行文字,向解昭和迟衍展示,说:“‘克劳狄斯趁其分心,在王后乔特鲁德的尖叫声中,一剑刺穿了哈姆雷特的胸膛。’还有最后,‘国王克劳狄斯在这场决斗中取得了最终胜利,为他的王国清除了可能叛变的混乱分子,获得了永久的和平。全剧终。’这……这都是什么剧情???”   听到这话时,坐在对面桌上的几个人也坐不住了,纷纷聚拢过来。   众人围在一起,研究了一个小时剧本内容,彻底理清了其中的关系。   虽然所有角色的名字和身份都没变,但这个剧本在原著的基础上进行了非常离谱的改编,几乎是到达了OOC的程度。   大致说的是:   王子哈姆雷特与好友霍雷肖商议在宴会上向他的叔父发起决斗,试图为父报仇,然而这一计划被身为内鬼的霍雷肖泄露给国王克劳狄斯,并为国王的剑刃涂上了足以致命的剧毒。   而在决斗时,眼看克劳狄斯根本无法伤到哈姆雷特,性命即将不保,于是雷欧提斯挟持了王后,即哈姆雷特生母乔特鲁德,使哈姆雷特分心,国王再趁机将他杀死。   故事的最后,国王甚至还娶了哈姆雷特的情人奥菲利亚做王妃。   总而言之,该死的一个没死,人设大规模崩坏。   ……都是什么反人类的阴间剧情。   这不应该叫“王子复仇记”。   明明是“叔父篡位记”,或“我的杀人犯叔叔”。   解昭终于明白了,之前夏语冰说07号审判员有某种“恶趣味”,大概指的是什么意思。   能写出这种本子的塔普拉国王,估计也不会是什么正常人。   “这种奇奇怪怪的改编,那个什么王后看了,能高兴得起来吗?”罗晓菁有些害怕。   她本来只是个默默无闻的边缘人物,只会跟着大部队行动,却没想到运气这么不好,上来就抽到了主演之一。一旦演出失败,势必要受到更多责罚。   想到这里,罗晓菁额上直冒冷汗,怯怯地问:“要是她觉得剧情无聊,心情还是不怎么好,那到底……是算她老公编得不行,还是算我们演得不好啊?”   解昭揉了揉眉心,沉声道:“‘王权,至高无上。’”   “什么?”迟衍转头看他。   “国王是不会错的。”   解昭说,“错的只有我们。也只能是我们。” 第31章 一千零一夜(6)   次日9:00AM。   吃完早饭后,众人齐聚大厅,开始排练。   夏语冰通过楼梯口的侍卫联系上了宰相维希尔,希望能够多给几份剧本便于排练,对方为自己的不够周全连连道歉,然后在一个小时内,把九份一模一样的剧本送了过来。   这五张阴间剧本人手一份,省去了互相传阅浪费的时间。   迟衍心存侥幸地问了句,能不能不脱稿上场。   得到的回复是:绝对不行。   整个排练过程比较艰难,主要是因为台词佶屈聱牙,读起来都很费劲,更别说要花半天时间全部背下来了。   最遭罪的是饰演哈姆雷特和国王克劳狄斯的高正辉和罗晓菁,他们两人的台词足足有次要演员的四倍之多,一句比一句难背。   整个上午只试演了两次,均以主演突然忘词告终,眼看到中午了,罗晓菁的台词还是磕磕绊绊,她心里又急又怕,这样一来就更容易出错。   其实高正辉出错的次数更多。   但他反应比较平静,每次说错台词或是忘词,随便囫囵过去就继续往下念了,脸上一点儿表情变化都看不出来,如果不是对着剧本认真边听边看的人,很难察觉他的失误。   这样反倒比较自然。   吃完午饭后的第三次排演,眼看罗晓菁为了背熟台词满头大汗,急得快哭出来了,迟衍倏然站起身,离开了王后乔特鲁德原定的位置。   因为自己抽中的角色戏份不多,台词也少,而被其他人选中担任导演一职的夏语冰见状,忙问道:“你怎么了?”   迟衍:“抱歉,等我一下。”   他在房间到处搜寻一阵,最后在抽屉里找到了一瓶蓝墨水,和一把崭新的羽毛笔。   他轻轻甩了甩吸饱墨水的笔尖,然后举起左手,在手臂内侧写了三个字——   打小抄。   在场众学渣眼前一亮。   片刻之后。   在众人的注视下,罗晓菁在手上抄台词,忧心忡忡地问:“这真的能行吗……要是被人发现了,会怎么样啊?”   “舞台下面坐的都是王公贵族,肯定会离我们有一段距离。你再把字写小点,这个年代又没有望远镜,他们看不见的。”迟衍说。   “就是就是。”余一洋表示同意,“舞台上人那么多,谁会盯着一个人的胳膊看呐?咱们平时看电影,不都是主要关注剧情的发展嘛。”   夏语冰点点头,说:“罗姐,就挑拣几句你背的最不熟练的台词,不必都抄下来,不然写的太小太密,你到时紧张起来看错行,那就麻烦了。”   葛薇:“你看这样行不行?我到时候就站在你后面。你要是真有哪句台词记不得了,我看看能不能小声提醒你几句。”   罗晓菁心中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向其他人连声道谢。   “况且,”顿了顿,迟衍说: “再怎么样也不会比当场忘词更差了吧?万一被人发现了,就说这是我们歌剧院的传统做法,就是为了避免出现忘词的情况,影响观众体验。这天高皇帝远的,让那宰相写信去向院长求证呗。反正等他一来一回,五天时间早过了。”   迟衍这弊作的理直气壮:系统只给一天时间背台词,就是记忆力不好背不下来,这能怪谁?   还不都是系统的要求严苛到过于变态了,他们纯属是局势所迫,不得不出此下策。   ——俨然是那些作弊被当场抓包的学生中,极为常见的歪理邪说。   解昭的嘴角抽了抽。   下午七点。   他们终于完成了一次比较成功的排练,全部累瘫了。虽然仍旧是强行尬演,总算再没人忘词或卡顿了。   罗晓菁生怕拖了大部队的后腿,因此格外的勤学苦练,连吃饭期间手里都拿着剧本,聚精会神地默念台词。   葛薇坐在她的右手边,看着她这么废寝忘食地用功,同情地啧啧道:“可能这就是提示里说的运气因素吧,谁抽到主演就要多背更多的台词,好惨啊。”   她忽然想起明天之后连续四天都有戏要演,也就是说还得再抽四次签,不禁后怕起来,用力抓住她男朋友的胳膊说:“后面还有四天呢,每晚都用抽签来决定角色的话,岂不是每个人都有很大概率会抽到主演?”   江云磊握着她的手安慰:“别多心,小薇你的运气好着呢。就算真的抽到了也不怕,我们可是文科生,背书这种事,不是驾轻就熟么。”   说着,他在葛薇右脸颊上亲了一口,女生红着脸小声说了句讨厌。   ……很响亮的“啵唧”一声。   在场众人纷纷低下了头,装作很认真地吃饭,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唯独曾经深受其害的余一洋并不买账,不仅不低头,还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也不管对面那俩人能不能看见。   “并不是。”   解昭倏然开口。   其他人的视线随之转移到了他的身上,就见他慢条斯理地说道:“概率不变,都是1/5。”   迟衍点头:“就像抛硬币,即便前十次都抛出了正面,第十一次抛出正反面的概率依然是一半对一半,不会因为之前的结果而受到影响。”   众人点点头,若有所思。   “这个概率的前提是每天只有两名主演。”解昭哼笑一声,淡声说:“如果哪一天的剧本设定我们所有人都是主演,那么概率就是10/10,也就是百分之一百。”   众人被他这一吓,又神经紧张起来。   夏语冰安抚道:“如果所有人都是主演,在总时长不变的情况下,每个人分到的台词量也并不会很多。不用担心,该怎么演就怎么演吧,审判庭也知道我们不是专业演员,即便设了陷阱,大概率不会在这上刁难我们的。”   顿了顿,他又说道:“往好处想,就算王后对今晚的表演不满意,我们也还有四次机会。”   罗晓菁咽了口唾沫,期期艾艾地问:“演砸了……真的没事儿吗?真的只是赶出去,就完了?不会杀头吧?”   丁士超嘴里食物塞得满满当当,都还没咽下去,就抬高声音说道:“小解他俩不都说了嘛,没事儿没事儿,就算搞砸了只能拿个基础分,乘以2.2再取整也能有两分呢。”   2.2已然成为了他的口头禅。   丁士超砰砰拍了两下胸脯,大喇喇道:“你瞧我上周的难度4.3,是这周的两倍,那种级别的我都啥事儿没有,回来的时候还是全乎人。这次简单多了去了,能有啥事?大妹子你放心嗷,有大哥罩着你。”   罗晓菁瞅了他一眼,怯怯地小声道了句谢。   服装和道具全送来了。   解昭看着手里花里胡哨的长裙,面无表情,眼角跳个不停。   迟衍抽中的也是女性角色,分到的裙子比解昭的还富贵华丽,但他倒是欢脱得很,一路哼着小调回房间换装,瞧不出一点心理负担。   等所有人都换好了衣服,在大厅中集合。   解昭和迟衍对视了一眼。   对面的人顶着一头金灿灿的波浪卷假发,穿着抹胸款连衣裙露出大片锁骨,嵌着亮片的宽大裙摆拖到地上。   迟衍:“啊哈哈?王妃你好。”   解昭:“……”   表演结束之前他绝对不会去照镜子!   见了鬼了,抽签之前难道不应该先按男女角色分个类吗?怎么会有戏剧连角色性别都不分?   难道说某位审判员就是有这种恶趣味癖好??   他咬牙切齿地想,07号,多半就是这个傻逼。   其他人的衣服倒是没什么特别的,男士基本都是大开领加灯笼袖,再在头上套一顶或长或短但一定很卷的假发。   当然,女生穿男士礼服的喜剧效果就要比他们俩差远了。   两位主演的衣服要稍微隆重些,比其他人多了件马甲,衣物和牛皮靴的做工也明显要精致一些。   罗晓菁拨拉开灯笼袖看了看,这玩意恰到好处地遮住了她写着重要台词的手臂,到时候她只要不动声色地举起胳膊抖一抖,露出前半段,就能看到台词提示,然后放下来,又会神不知鬼不觉地遮住。   高正辉忽然走了过来,皱着眉头道:“我找过了,没有武器。”   “什么武器?”罗晓菁茫然地抬起头。   “决斗用的剑,他们没给。”高正辉说,“难不成要我们自备?”   刚刚夏语冰就站在旁边,想了想,说道:“可能并不需要?毕竟这是王宫内院,不会轻易让外人携带武器出现在王室面前。”   “那我们怎么演?”高正辉脸上的肌肉僵了一下,“拿个长条的东西随便比划比划?”   “先这样吧,等NPC来了再问。”夏语冰说。   8:45PM。   维希尔准时出现在大厅门口。   他了然地回答了夏语冰的问题,微笑着解释道:“武器这种道具会在诸位全部登舞台之后,才会发放,下舞台时还要收回。都是为了安全起见,你们应该能理解。”   见众人没有什么疑问了,他推开门,微微鞠躬:“诸位,请跟我来吧。” 第32章 一千零一夜(7)   十个人像是放学后被老师带着出校门的小学生,顺次穿过一道道长廊,走下螺旋楼梯最后来到一楼,眼前的灯火越来越亮,嘈杂的歌舞声也越来越近。   来到中央大厅。   宰相大人领着他们从幕后上台,这样就不会惊动坐在观众席位上的一众王室和贵宾。   众人面前是垂落的深红色帷幕,将台上与台下的视线隔绝开来。   他们在各自的位置上站定,心里多多少少都有点紧张。   宰相大人从台下侍卫的手里取过两柄宝剑,分别交到罗晓菁和高正辉手里,然后看向领头者夏语冰,用眼神示意:准备好了吗?   夏语冰深吸一口气,向维希尔点点头。   维希尔见状,举起双手,用力拍了三下。   大幕缓缓拉起。   舞台之下,是一座规模恢弘的宴会大厅,到处张灯结彩,四周墙壁上彩色的圆形玻璃花窗精美绝伦。   整个大厅里的NPC,起码有五十个。   他们穿着中世纪华贵的晚礼服,坐在一张张圆桌旁,桌上摆着堆成小山的美食和各式各样的金银餐具。   此刻,这些人都抬起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舞台上的十名外乡演员,颇有兴趣地交头接耳。   离舞台最近的地方,有一排手持重兵器、身着铠甲的中世纪骑士面朝外站定,负责宴会治安。   台上台下存在大约一米的高低差,因此这些骑士并不会干扰观众的视线,而台上的人也只会看到他们露出的肩膀和脑袋,妨碍不了与观众进行眼神交流。   然而这些都不重要。   真正吸引解昭注意力的,是骑士排之后、也就是次靠近主舞台的中间位置,那两把被侍女们团团簇拥着的黄金扶手椅,以及坐在上面的两个人。   左边椅子上坐着一位头戴王冠的年轻男子,黑发浓眉,鹰眼鹰钩鼻,他正抬着头,眯起眼睛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台上的众人。   他就是塔普拉王国的国王。   而坐在国王身边的那位,肯定就是本次宴会的主角——塔普拉王国的王后。   这个女人的装束非常怪异,确切来说,和在场所有人都格格不入。   除了头顶的金色王冠,她从头到脚都是黑色:黑发黑裙黑鞋,甚至半张脸都被一张黑色的半透明面纱遮了起来,只露出一双黑色的眼睛。   但她的眼睛没有看向舞台上的演员,而是没有焦点似的微微垂下。同时,她的两手交叠着放在膝上,细瘦的身板坐得笔直,就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解昭心想,是因为封建礼教,禁止女性外貌被陌生男人看见吗?   没道理。   且不说他和迟衍领到的都是大胆外露的抹胸式礼服,那些赴宴的贵族女子,也都穿着花俏的长裙礼服,露出雪白的手臂和大片胸脯。   没有一个人像王后这样,从头到脚包裹地严严实实。   ……难怪侍卫说王后一直不开心。   穿成这样,鬼才能开心的起来。   国王轻轻咳嗽一声,开口道:“该做什么、怎么演,他们都明白吧?”   维希尔恭谨地垂着头,沉声道:“都按您说的,叮嘱过了,伟大的陛下。他们是瑞沃特歌剧院最出名的十位演员,一定不会辜负陛下的重望。”   “那就好。”国王说,“开始吧。”   他的声音极其沙哑,像是过度发声后没有得到及时补水,导致声带出现了不可逆伤害。   表演正式开始。   果然和解昭一开始预料的那样。   非常的,辣眼睛。   简直是灾难。   轮到解昭出场时,尽管他已经竭力去调动自己的面部肌肉,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个没有表情也没有感情的木偶。   但是当机械似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解昭就知道了:他现在的样子,多半还是个木偶。   这几次短促的集训,只能让这些半吊子做到在轮到自己说话的时候,能够不磕磕碰碰地念出台词。   而那些就表演艺术而言稍微高一点的要求,比如台词有感情观众不跳戏、表演张弛有度有感染力,等等。   基本就没人做得到。   所有人基本都跟解昭一个水平:走上去,念台词,走下来。   没了。   但是有一个例外——   迟衍。   和其他人僵硬的演技比起来,这位的表演水平足以配得上一座奥斯卡小金人。   中间有一段是王后乔特鲁德的独白戏,目的是向观众传达出一个母亲在得知自己的丈夫即将和儿子决斗时的各种复杂的心理斗争。   迟衍这部分的台词没背全,但他从头到尾没有一句磕巴。   不仅如此,他还临场增加了一些非常符合人物性格和心理活动的肢体语言,看得排在后面、即将出场的葛薇一脸懵逼,差点忘记走上去。   这人是真的爱演,也是真的会演。   解昭看着迟衍在台前各种声情并茂,眼角疯狂抽动。   他心说:这人进来之前怕不是混娱乐圈的吧?   随即否定了这个想法。   娱乐圈哪有这么好的演技。   整整一个小时的煎熬。   终于演到了整出戏的高潮部分,也是结局部分:叔侄决斗。   虽然他们此前演得非常拉胯,台下的人竟然都看得津津有味,连一个吵闹的、一个喝倒彩的都没有。   或许因为这是王室宴会,那些观众不敢在国王面前造次,又或许,是因为这个世界设定下的人并不知道有莎士比亚存在,也没人看过原著。   解昭彻底放弃抵抗,瞥了眼奔走换位时被其他演员踩得不成样子的裙摆,老油条地想:念台词就念台词吧,赶紧演完了跑路。   台前,已经演到了哈姆雷特与他的情人奥菲利亚告别的部分。   轮到他了。   解昭提起裙边,僵硬地走到高正辉身边,嘴里说出的台词毫无波澜:“好殿下,您来了?我的心和殿下昨日送我的花束不一样,它永远不会枯萎,就像我为殿下保留的爱情。现在,殿下,去做你想做的事吧,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等着您回来。我会一直为您祈祷,祝您心想事成。”   高正辉的表情也是僵的,喃喃道:“等我报了血海深仇,将我可怜的母亲从那畜生手中解救出来,我就回来,我们立刻结婚。”   毫无疑问,这又是台下那位英明神武的塔普拉国王自创的神经病剧情。   …   演完了,解昭退了下来。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站在幕后,看罗晓菁和高正辉决斗。   然后由罗晓菁扮演的克劳狄斯“杀死”高正辉扮演的哈姆雷特,这出戏基本就结束了。   台前。   雷欧提斯(江云磊)突然出手,掐住了乔特鲁德(迟衍)的喉咙,试图以此混乱哈姆雷特(高正辉)的注意力。   江云磊根本没用什么力气,但是迟衍演得很逼真。   他大叫一声,像是真的被人掐得快断气了。   解昭:……   如果条件允许,他甚至想给这位敬业的队友鼓鼓掌。   剧情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哈姆雷特(高正辉)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转头去看时,克劳狄斯(罗晓菁)的剑直直向他的心口刺了过来——   “停!”   台下忽然有人高声大喝。   是塔普拉国王。   他霍然起身,眉头拧起,目光冷冷地盯着台上众人,咬牙切齿道:“混账东西,你们在演什么?” 第33章 一千零一夜(8)   台上的人都呆住了。   出什么问题了?   他们明明是按照剧本演的啊?   罗晓菁脸涨得通红,心跳加速,以为是自己背错台词惹怒了国王,赶忙偷眼看了看记在手腕处的词。   没有背错。   一个字都没错。   那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她困惑不解地抬起头,正好对上塔普拉国王冰冷的视线,吓得浑身一震,手里的剑差点掉在地上。   国王盯着她,一字一顿地说:“你,为什么不按照我的剧本演?”   “我……我……”罗晓菁百口莫辩,脸色由红转青由青转紫。   她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维希尔在这个时候冲上台来,向国王鞠躬道:“抱歉,陛下。”   然后转过身,焦急地问罗晓菁:“你为什么不刺?”   “什么……?”罗晓菁茫然地问。   “剧本写的是克劳狄斯用剑杀死了哈姆雷特,你们不知道吗?”维希尔的语气里明显也带了怒意,压低声说:“你为什么不杀哈姆雷特?”   “我……我不是……杀了吗?”罗晓菁看了看,表情更加茫然,“我杀了啊。”   她说着,下意识做了一个用剑戳的动作,和刚刚的表演一模一样。   台下的塔普拉国王闻言,冷笑一声,扬声叱骂道:“愚蠢的废物,表演艺术……那是艺术!你们到底会不会演戏??”   他的声音本就沙哑难听,再强行拔高音调,像是尖利的指甲划过粉尘堆积的磨砂纸板。   罗晓菁呆呆地站着,并不明白他们到底是什么意思。   “重演这一段吧。”维希尔见她不说话,以为她心中有数了,忙道,“就从乔特鲁德被袭击开始,上点心,这次别再搞砸了。”   他拍拍手,命令大幕重新落下,然后向台上众人打了个手势,示意各就各位。   罗晓菁没有动,她茫然地四下回望,还是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怎么演。   解昭忽然往前走了一步,语速极快地向她说道:“不要借位,直接刺上去。”   罗晓菁握剑的手哆嗦了一下:“啊……”   “听他的。”迟衍在不远处的假王座上说道,“从头到尾没有别的地方喊过停,只有这里。也许他们并不认同我们现代社会的演绎方式,表演谋杀的时候必须真见血才行。”   听到这话,高正辉眉头一拧,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但没有提出异议。   他也知道,现在除了按照国王的要求来演完这出闹剧,没有别的解决办法。   毕竟系统说了:必须完成国王下达的一切命令。   夏语冰走了过来,在罗晓菁耳边低语:“只能这样了。罗姐,你往右侧肩胛骨下方刺,这样既能见血,又能避开心肝脾脏,伤不到老高的要害。”   “等一下!”站在罗晓菁身后的葛薇急了,上前阻止道:“昨天系统发布任务的时候,只说任务内取消宵禁,并没有说别的法令也无效……你们可别忘了,蓄意伤害同伴会违反休战协定!”   休战协定,即禁止蓄意伤害同伴,或自残。   一旦违反此项通行法则,与之对标的,是受到100伏特电击的三级处分。若伤害严重则会升至二级处分:200伏特电击。   若蓄意致人死亡……则判处死刑。   罗晓菁整个人都傻了。   沉默片刻,夏语冰摇头道:“不,没关系。上次受到三级处分的人是砸断了队友的一根手指,这次你少使三分力,擦破皮把血染到老高的戏服上,糊弄糊弄他们就行了。老高身体素质好,这点痛感达不到乙级,不会受处分的。”   罗晓菁慌乱地说:“我……我不敢……”   然而已经容不得她再犹豫了。   由于等的太久,台下传来了宾客们不满的窃窃私语,和国王恼火的责问“你们到底在搞什么鬼”。维希尔没办法,只能立刻拍手,示意大幕拉起。   重演决斗。   前半部分和之前一样。   雷欧提斯(江云磊)袭击乔特鲁德(迟衍),哈姆雷特(高正辉)分神,克劳狄斯(罗晓菁)一剑刺下——   这次,她没有让剑身沿着着高正辉的腰侧划出去,而是朝着他的右侧肩胛骨下方,一点点刺入。   她心惊胆战,刺出去的时候手指都在发抖。   所幸,力道把握的很好。   一点细小的伤口,鲜血就流了出来,将哈姆雷特的白色丝绸衬衣染红了一片。   高正辉不动声色地向她点点头,示意自己没什么感觉,接着演。   接着演不了。   砰!   一声巨响。   塔普拉国王掀翻桌面站了起来,满面怒容:“蠢东西,你是不是存心捣乱?这是杀人的情节,不是让你们在台上过家家!你会不会杀人?会不会??”   就在下一刻,罗晓菁的脸色霎时惨白。   她终于明白了这位国王陛下的意思。   台上所有人,也都明白了。   想要演完这部戏,克劳狄斯必须像剧本中描述的那样,毫不留情地杀死哈姆雷特。   而作为扮演者,她必须,一剑刺死,高正辉。   解昭看向台下面色铁青的塔普拉国王,感到手脚正在极速降温,手心里迅速攒起细密的冷汗。   果然审判庭是不会让他们这么舒服地完成任务。   不愧是以引导岛民互相残杀而闻名的02号审判员。   就在这个时候,解昭脑海中想起任务提示中的那句,“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难怪不分男女角色,直接抽签。   因为在系统眼里,他们十个人是绝对平等的。   而因为平等,在选出两名主演的时候,性别就成了完全不需要考虑的因素。   他们抽的不是角色签,而是生死签,换句话说,是在这十个人里,随即抽选出两个倒霉蛋。   一个倒霉的,和一个更倒霉的。   前者是杀人犯,后者是死者。   对于每个人来说,抽到自己为哈姆雷特或克劳狄斯的概率都是1/10,与其他任何因素都毫无关系。   只在于他们抽签时的运气。   难怪07号出题的时候还说,“生与死,皆不在你,而在与你并肩之人的手中”。   ……那首诗,原来是这个意思。   解昭抬起眼,视线轻轻落到罗晓菁身上。   她脸色白的吓人,整个人从头到脚都在颤抖,手里的剑似乎下一秒就要砸在地上。   维希尔见国王陛下脸色极差,也不便再上台指导,只能站在大幕后面,急慌慌地压低声音呼喝道:“快动手啊!如果惹怒了陛下,你会受杖刑的!”   罗晓菁狠狠打了个激灵。   她活了四十二岁。   出生农村,上头有两个姐姐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因为从小不讨父母喜欢,养成了一副内向胆怯的性格。   自高中毕业后,嫁给了现在的丈夫,两个人经营一家铝合金窗材料店,虽是小本买卖挣不了几个钱,但丈夫对她和孩子很好,一家人风雨同舟,渡过了二十三年。   她一生老实本分,从没伤害过任何人。   更别说杀人了。   罗晓菁的眼睛里蓄满了眼泪,她无力地张着嘴,茫然地四处回望,试图向同伴们寻求帮助,问问他们,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做?   她看见丁士超躲在角落里,扮演着一个绝对安全的小卒,军官二。甚至连姓名都没有。   这位老大哥几个小时前还在信誓旦旦地保证“会罩着你”,现在却连看都不敢看她一眼,满头大汗地缩在墙角,手比自己还抖。   “快啊!”维希尔催促。   罗晓菁像是被这声音打了一针强心剂,哆嗦着挺起身板,往前走了一步。   “不行!”   身后有人喊她,声音刻意压低但是很急。   是葛薇。   “罗姐不能杀人!杀人是死刑,你也会被审判庭惩罚的!整整1500伏的高压电,没人能活的了!!!”   罗晓菁脸上瞬间血色全无。   是啊。   如果违背了停战协议而杀害同伴,就要受到最高的一级处分:在任务完结后,领受行刑塔顶端发射的1500伏高压电。   也就是死刑。   所以系统这是什么意思?   杀人受电击,不杀则杖刑。   难道她从抽到那张写着克劳狄斯的纸条开始,就注定了无法逃脱的死亡?   “不会死刑。”   解昭倏然开口。   “‘法律不可侵犯,但是王权至高无上。’意思是,如果存在王权命令与法案条文相抵触,则优先服从王权。也就是说,你按照国王的命令杀了他,系统不会审判你。”   他垂下眼看向不远处的台下,那些情绪激动的NPC,神情木然地说出这一段关乎旁人生死的话。   就像是一个不关己事的局外人。   “你动手吧。”解昭平静地说。   罗晓菁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   终于,她下定了决心,又往前迈出去一步,手里的剑尖缓缓举起。   这一次,克劳狄斯对准的是哈姆雷特的心窝。   她鼓足了所有的勇气,用力捅出手里的凶器,同时在心中默默为自己打气: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老公和儿子还在家里等我……我不能死在这儿……我要活着,杀人我也得活着……   铛!   两把钝剑撞在了一起。   罗晓菁的虎口发麻,踉跄着倒退了两步,几乎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才让自己没有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她终于缓缓抬起头,战战兢兢地看向面前的高正辉。   高正辉也正在盯着她。   一脸阴鸷,握住剑的手指渐渐收紧,发白的指关节处咯哒作响。   他已不再是面无表情的演员,身上某种危险的气质正肆意地发散出来,像是在给面前这个失魂落魄的可怜女人一种警告:   如果你敢动手,我一定会先杀了你。   罗晓菁直愣愣僵在了原地。   当她对上那双阴冷戒备的眼睛,腿脚霎时间就软了,精神已然濒临崩溃。   三秒钟后。   罗晓菁手里的剑咣当掉下,像是一团软泥似的扑跌瘫倒,嚎啕大哭:“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我求求你们……我不会杀人,我不会!!!!”   台下顿时嘘声一片。   刚刚看到“哈姆雷特”举剑回击时,他们所有人都以为即将上演一场精彩绝伦的决斗,真正意义上的决斗,和起初点到为止式的过家家完全不同,因此很多人下意识站了起来,屏住呼吸望着戏台上两人的一举一动。   但是现在,他们感到自己受了莫大的欺骗,气急败坏地吵嚷起来,并愤愤不平地坐回了位置。   台上的罗晓菁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她匍匐在铺着红地毯的戏台上,哭得惊天动地,一副根本不打算再站起来的架势。   塔普拉国王等了十秒钟。   见她还是不动,他抽了抽嘴角,高声呵道:“来人。拖走。”   很快有两名骑士冲上戏台,一左一右架住了罗晓菁的胳膊。   她已经筋疲力竭彻底虚脱,毫无反抗能力,两只脚拖在地上,就这样被强行拉走了。   他们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后台的走廊尽头。   塔普拉国王的脸色难看至极,他扫视了一圈台上这群贡献了一场失败表演的废物们,冷冷地开腔:“维希尔,这就是你从民间找来的表演天才们?”   维希尔垂着头,低声道:“抱歉,伟大的陛下,是我失察。”   “算了。”   塔普拉国王站了起来,用沙哑的嗓音冷笑道:“还有四天。”   半个小时后,维希尔沉着脸把众人送回客房,随后抛下一句:十一点整我会送来明天的剧本,以及重新分配角色。   他走了之后,房间内沉默许久。   过了一会儿,葛薇小心翼翼地开口道:“罗姐,她……会被怎么样呢?”   “不知道。”余一洋木着脸,“大概是死了。”   葛薇低呼一声,惊恐地捂住了嘴巴。   “现在考虑她没用。”丁士超霍然起身,脸涨得通红,“你们没听他说吗?十一点就又来抽明天的签了!”   他抬起头看了眼立钟,指针显示,现在距离11:00PM还有不到二十分钟。   “只剩二十分钟,怎么着也得快点想出个办法来啊?要是明天的剧本跟今天的一样,又是随即抽两个人出来决斗,那到了明天晚上,咱们九个人里头又要死一个!”他慌慌张张转向夏语冰,“夏医生,这里头就属你最聪明最有文化了,你说该怎么办,咱们都听你的!”   “……嗤。”   坐在最角落里的秦淼,忽然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冷笑。   “不是你说,”她抬起头,看向丁士超,“难度只有2.2,闭着眼都能通过,不会死人的么?”   丁士超的脸更红了,说话也变得结巴起来:“我,我那时候哪能猜到他们会搞这么一出……说不定是哪个审判员瞎打难度分,刚好咱们碰上了。你看这难度,怎么也不像是只有2点几啊?你还怪我,怎么不去怪出了这破题的三个审判员?”   “那你还答应要罩着她呢。”秦淼冷笑,“怎么那时候躲得比谁都远?”   丁士超:“这我有什么办法?难不成你让我替她去杀人啊?又不是我抽到的那个什么克什么狄,凭什么啊?再说了,我跟她打包票的时候,哪知道这系统是真的要咱们杀人啊?要是能早知道,我不就不说了?”   “男人都是骗子。”秦淼轻蔑地瞥了他一眼,说:“做不到的事,就不要废话。”   丁士超:“……”   他本来还想死鸭子嘴硬几句,但秦淼的视线飘过来,冷冰冰的像是要活剥了他的皮,令他心悸不已,忙不迭将试图狡辩的话全部咽回肚子里。   秦三水是一定不能惹的人。这一点,丁士超早就知道。   “塔普拉王后。”迟衍忽然开口,眉头微微蹙起。   其他人纷纷抬起头看他。   “我一直在观察她。”迟衍说,“发现她从头到尾没有动过一下,无论是国王发火掀桌子,还是下令处罚的时候,她都纹丝不动,视线也基本不往我们这里看。”   明明是精心为她筹备的盛宴,特地为她编写排练的剧本,她却从头到尾连看都没看一眼,仿佛对这一切根本漠不关心。   迟衍觉得奇怪,暗忖:这位他们需要用五场戏剧来取悦的王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她……不会是个死人吧!”葛薇睁大了眼睛。   江云磊摇摇头:“怎么可能?你没看到国王站起来准备走出去的时候,她也跟着站起来了么?肯定是活人。”   “这怎么能肯定呢?”葛薇还是不放心,“你们还记不记得她那死气沉沉的样子,国王来她就跟着来,国王走了她就跟着走,不说话也不动,活脱脱的一个提线木偶……跟僵尸有什么区别?”   众人无言以对。   夏语冰皱起了眉头:“如果她不是活人,那么‘让王后陛下开心’这个目的,就根本无法达成。”   人死之后,连心脏都不再跳动了,还怎么“开心”?   葛薇捂着胸口,眼睛瞪得大大的:“说不定就是这样!这三个审判员设定出这种故事背景,就是为了让我们先被环境迷惑,然后猝不及防地,被迫开始自相残杀……有可能到了最后,就算我们之中还能有几个运气好的人活下来,也会因为‘表演失败’而受到处罚!所谓的没有报酬、赶出去,都是骗人的!根本没人能活着离开这里!”   “不会的。”夏语冰抬手推了一下镜框,摇头道:“就算是02号这种心肠格外冷硬的出题人,也从来不会出无解的题。他既然给出了这项任务,就一定会有破解的办法。”   “破解的办法……”余一洋脸色发白,“难不成是高级任务提到的‘推翻暴/政’?可是造反明显属于违抗国王命令的一种吧?基础任务要求我们要绝对服从命令啊,这样的话,两项任务不就自相矛盾了么?”   难题就在这里。   如何才能在不违抗命令的前提下,推翻发出命令的人呢?   随着一声碰撞的响动,木雕白鸽从立钟顶部的牢笼里破门而出,并连续发出了十一声刺耳的鸣叫:   “咕咕——咕咕,咕咕——”   11:00PM。   抽签时刻。 第34章 一千零一夜(9)   和昨夜一样,维希尔捧着一叠稿纸,再次出现在了房间里。   但是这次他的表情可远没有昨天夜里那么轻松了:嘴唇用力抿起,同时嘴角下垂,寒嗖嗖的脸上笑意全无。   维希尔把稿纸放下,照例从口袋里取出那枚信封,倒出一摞对折好的纸条,平摊在桌面上。   纸条的数目减一,只有9张。   一直不动声色的解昭,在看到这些纸条的同时,已经彻底明白了。   这项为期五日的戏剧表演,从一开始就设定好了,每场演出必会有两个甚至更多的岛民,被选中来扮演杀人者或死者的角色。   如果按照剧本来演,扮演死者的演员会被当场刺杀;而如果杀人者拒绝杀人,那么他/她将遭到处罚,顶替成为那个死在戏台上的人。   简而言之,抽中必死之签的厄运和所带来的,那份无法挣脱的死亡后果,在他们十个人中,总有人要被迫站出来承担。   所以,国王今天在写明天剧本的时候,就是按照剩余演员的数量,也就是九个人,来设定主次要角色的。   但是还有一点,解昭想不明白。   提示里那句“伤害你的人将在第二天太阳落山后,遭到他应得的报应。”,又是什么意思?   谁将遭受报应?   前一天戏剧中的凶手扮演者么?   解昭垂下眼,想起罗晓菁被拖走时的浑浑噩噩,被抽去了全身的骨头似的瘫软无力。   她大概是无法再遭到什么报应了。   况且,她今夜并没有杀人。   这时,维希尔示意:“请各位抽签。”   话音刚落,丁士超争先恐后地扑了上去,半个身子都探过桌面,同时猛地一把攥住最左边那张纸条,然后着急忙慌地一屁股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就好像排在后面抽签就会丧失选择权,而变得更加危险、更有可能抽到死者角色签似的。   然而但凡是是学过一点概率论相关知识的人都知道,抽中其中任何一种角色的概率,并不会因为抽签的先后顺序而改变。   每个人,每个角色,都是1/9。   丁士超哆嗦着打开纸条,上面只写了一个字:   蛇。   他愣住了,茫然地“啊”了一声,随即慌乱地左顾右盼,想要找坐在旁边的队友问问这是什么情况。   为什么不是人名?   “蛇”,是什么意思?难道要他去扮演一条蛇?   但是周围的人无心理会他,他们一声不吭,沉着脸,顺次拿走了桌上的纸条。   解昭打开纸条,上面写着:邻居一。   很明显,是个无足轻重的路人甲。   维希尔拿起了记有全部角色名与设定的那张稿纸,轻轻咳了一声,郑重道:“各位明日即将演出的戏剧,剧名是——农夫与蛇。”   闻言,迟衍脸色微变,视线重新落在刚刚被他打开后,随手扔到一边的纸条,心里生出不祥的预感。   那上面赫然写着:农夫。   连名字都没有,他本来以为这人肯定是个无关紧要的角色。   “关于明晚九点的演出,共有九名角色,其中主要角色两位,分别是:农夫,蛇。请抽到这两位角色的先生或女士起立。”维希尔表情严肃而端正,高声说道。   嚯。   迟衍站了起来:“农夫。”   解昭的心头一跳,立刻抬头看他,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   迟衍无奈地摊了摊手,用口型说:倒霉。   维希尔点头:“很好……还有‘蛇’呢?请起立?”   蛇立不起来了。   就在刚刚念出农夫和蛇这两个名字的时候,坐在左侧第五个位置上的丁士超两眼一翻,整个人顺着椅背悄无声息地滑了下去。   他那瘫软倒地的姿势确实与软体动物有几分相似。   旁边的余一洋只能帮忙举起他一条胳膊,示意道:“蛇在这里。”   维希尔眯起眼睛盯在不省人事的丁士超脸上,像是在确认这人是不是给吓死了,看了好一会儿,才接着说道:“好的,请坐。然后是次要角色四人:公爵,公爵夫人,农夫妻子,大儿子。”   余一洋,江云磊,秦淼和葛薇顺次起立。   最后三个非重要角色:邻居一,邻居二,酒馆老板。   分别对应:解昭,高正辉,夏语冰。   维希尔确认完角色名单后,把剧本往桌上一放,吩咐了几句后转身就要走。   由于表演失败,国王陛下正在前厅发飙,据侍者偷偷报信,截止目前已经砸坏了不下一百件古董和挂画。   他急于回去平息国王的怒火。   “请等一等。”   有人喊住了他。   维希尔诧异地回头,见是那个抽中了农夫的倒霉蛋青年,心里升起几分同情,转身应道:“请问阁下还有什么事?”   “今天晚上被处罚的那个人,就是扮演‘克劳狄斯’的那名演员,我们的同伴。请问她现在人在哪里?”迟衍问。   听到这话,屋内所有人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失去意识的丁士超除外。   维希尔颇眨了眨眼,有些意外地打量了他一会儿,似乎在做某种思想斗争,过了半晌才低声回答道:“马棚后面的树林里,有个茅草屋。”   他说的很快,声音很低,像是生怕被别人听见似的。   “她还活着?”受他感染,迟衍也跟着压低了声音。   “我不能确定。”维希尔顿了顿,声音恢复了之前的礼貌而疏离,抬高声调道:“请诸位务必好好排练,明天的表演还是晚上九点,绝对不能再出今天这样的错了。”   送走维希尔之后,九个人沉默了一会儿,没人吭声。   迟衍拿起剧本,直接翻到最后一张纸,看着看着就笑了。   “怎么?”解昭蹙眉,心中产生了某种不妙的预感。   迟衍摆摆手,走到依然瘫软在椅子上的丁士超身边,喊了他两声,见对方没有反应,迟衍直接拿起一杯酒就劈头盖脸地浇了上去。   红酒浇了丁士超一脸,把戏服的前襟都染红了。丁士超打了个寒战,似乎有转醒的迹象,但眼皮还是紧紧闭着。   迟衍扯起丁士超的一只耳朵,弯下腰,在他耳边高声说道:“大哥,醒醒。死的人是我。”   像是被按下了电灯开关,丁士超的眼睛啪的一下就睁开了,目光炯炯地盯着面前的迟衍,颤颤巍巍地说:“真的假的??”   迟衍懒得搭理,转向夏语冰说:“夏医生,能不能麻烦你跟我走一趟?”   夏语冰沉吟道:“去找……罗晓菁?”   “你是我们这些人里唯一一个有医学背景的人,如果她现在还活着,能帮得上忙的大概也只有你了。”迟衍,“当然你也可以拒绝,毕竟这是违反规则,我也不知道被发现了会怎么样。”   思忖片刻,夏语冰点头:“我跟你去。”   葛薇感到不可思议:“你们疯了吗?不是说了我们不允许出门,活动范围只限于三楼吗?楼梯口还被守住了,你们怎么出得去?”   说话间,迟衍已经推开了门,向外迈出一步,半侧过脸答道:“去碰碰运气,这条路不行就再找别的。”   他的脚步忽然停住,目光落到地面上,昏暗的走廊灯光映照出一只巴掌大小的透明玻璃瓶,正静静地立在门边,像是乖巧的等待着被人发现。   迟衍弯下腰,把瓶子捡了起来,透过火光,他可以清楚地看见里面装着近3/4瓶淡紫色的液体,随着瓶身摇晃而上下颠簸。   夏语冰走了过来:“什么东西?”   “不知道。”迟衍揭开瓶盖,闻了一下。   一股腥臭味,他下意识皱起了眉头,抬起瓶身,看到底部压着一张小小的白色纸条。   打开一看,纸条正中写着四个小字:保命时用。   迟衍将纸条和瓶子都递给夏语冰,抬起头看向走廊深处,发现那两名守卫仍然手持重剑站在楼梯口的位置,并没有任何人来过的迹象。   他退回房间,将门关上,然后转头问夏语冰:“里面是什么东西?”   “有点像药水,但是,”夏语冰观察着瓶中液体物质的形态,迟疑地说:“我从没见过这种药,味道也很奇怪。”   会是谁把这玩意放在门口的?   保命时用……   是给他们的么?   哪个NPC会这么好心?   “难道是……维希尔?”迟衍低声道。   “从时间来看确实只有他能做到。”夏语冰沉思道,“但如果这个人是在维希尔给我们分配角色期间过来的,东西放下了就走,那倒不是没有别的可能性。要不然去问问那两个侍卫,在此期间有没有人上来过?”   “如果送这东西的人愿意被别人知道,他就不会偷偷摸摸放在门口,只塞一张模棱两可的小纸条了。”迟衍说。   夏语冰皱眉:“如果真的是维希尔,他为什么要帮我们?”   迟衍摇头不语。   “守卫还在呢,你们怎么走?”葛薇抱着手臂,走了过来。   迟衍没有回答。   “你们为什么要想这些不切实际的呢?”葛薇咄咄逼人,追问不停,“剧本不是刚给了么,为什么不先分析分析剧本?有了今天的经验,我们还能提前做个心理准备呢,好好规划一下明晚该怎么办呗?”   “怎么办?”迟衍笑了笑,“又是个杀人剧本。”   他把那一摞稿纸拿了过来,一张张翻,说道:“大概说的就是一个倒霉农夫,被公爵骗去白干了两年的苦力,然后在大雪天里被赶了出来,他喝了点酒,失魂落魄地走在回家路上,遇到一条冻僵了的蛇,农夫看那蛇可怜就把它放在怀里取暖,结果毒蛇苏醒之后,直接咬死了他。”   “哦对了,”迟衍翻到最后一页,“这里还写着。农夫死后,他的妻子和孩子因为没有食物过冬,全部冻死在家里,房产和田地最后都被那个骗钱的公爵霸占。”   和上一场戏剧的结局一样,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   又是一出看得人血压飙升的阴间戏剧。   “所以……”葛薇迟疑地看了眼丁士超,后者的表情比刚宣布角色名单时轻快多了,“你们打算怎么办?真的必须杀人才行吗?”   “不知道。”迟衍一阵头疼,下意识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夏语冰看了他一眼,说:“你说的没错,我认为有必要去找罗晓菁一趟。”   “为什么?”葛薇不明白。   “她现在所在的地方,可能就是明天演出结束之后,迟衍所在的地方。”夏语冰说,“系统一般不会设计出特别复杂的地势环境,比如你现在看到我们所在是位置是一座城堡,但很可能城堡内部很多地区都没有开发,属于空白状态,因为这些地区和完成任务破解谜团没有关系,系统判定我们不会去。”   “所以呢?”   迟衍上前一步:“所以在系统设定下,用来处理演出失败而受罚,和抽到死者签而被杀的演员,大概率会是同一个地方。是这个意思吧?”   夏语冰点点头。   “那就非去不可了。”迟衍直起身,活动了几下有些僵硬的后颈。   他忽然注意到,解昭从刚刚开始就一直站在窗边,默默听着他们的对话,一言不发,直勾勾地盯着窗外某处。   他走了过去,拍了拍解昭的肩膀,问:“看什么呢?”   解昭摊开手,手上是拧成绳状的两张餐巾,连接处打了个死结。   “距离地面十到十五米,保险起见,需要六张床单。”他淡淡地说,“另外,守卫每隔半小时巡逻到这里,现在距离下一次巡逻还有……”   解昭回头看了眼立钟:“二十四分钟。”   迟衍一愣,随即豁然开朗,微笑道:“谢了。” 第35章 一千零一夜(10)   迟衍砸开了一角的玻璃,用床单系成的长绳从窗口荡了下来,趁着漆黑的夜色,稳稳当当地降落在树丛里。   夏语冰紧随其后。   临走之前,迟衍向解昭说道:“你就别去了,留在这里帮我们再分析分析剧本吧,也不知道罗晓菁那边还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解昭瞥了他一眼,嗤声道:“我说过我要去?”   迟衍也不生气,笑了笑,然后飞身上窗。   两个人在黑暗中行走,尽量不发出一丁点声响。   在动身前,迟衍把衣服换成了江云磊的戏服,而扮演雷欧提斯的夏语冰根本不需要换装。   这两套戏服刚好就是中世纪宫廷风格,和那些前来参加宴会的王室贵族们的装束极其相似,他们全身上下唯一的区别就是亚洲人的面容和发色,这是改不了的,但是会随着夜色降临而极好地隐匿起来。   他们佯装成宴会结束后准备回去休息的王宫贵族,七拐八拐地往城堡后面的路上绕。   中间碰上了一次巡逻队,所幸隔着一段距离,而且天色较晚,对方没有注意他们的长相,就这样蒙混过去了。   在行进过程中,迟衍大略记住了整座王宫城堡的地面布局,并且发觉,他们居住的地方并不在城堡正面的罗马式建筑内部,而是与城堡连接在一起的左侧塔楼。   难怪昨天维希尔带着他们进入城堡后,在里面左绕右绕,上了好几个楼梯才抵达房间。   这种安排也刚好方便了他们的趁夜出逃,因为对于城堡正面的建筑而言,防卫和巡逻的士兵会多上整整一倍。   迟衍心中一动。   会不会是系统特意安排的,就是为了让他们有机会出逃呢?   确实,如果所有人都被严加看管而完全没有办法离开,那就成为了夏语冰口中绝对不可能出现的“死局”。   半个小时后,他们成功避开巡逻队的耳目来到了维希尔口中的马棚,从后面绕过去,果然是一片密集的树林。   夏语冰的脚步刚踏出去一步,又堪堪停了下来:“如果那个宰相在欺骗我们,树林里根本没有什么小屋,而是一队等着我们自投罗网的士兵。该怎么办?”   迟衍向树林深处望过去,里面没有火光,黑漆漆的看着怪瘆人,说:“我觉得他不会。这样做对他有没有好处,如果他不想让我们找到活路,我问他的时候他直接不回答不就好了。而且又为什么要在门口放药瓶?”   “他设下圈套把我们捉住再献给塔普拉国王,说这两个人试图逃跑,反而被他活捉,国王会不会因此嘉奖他?你想,今晚表演失败,国王大发雷霆,而他作为演出的主要负责人肯定难辞其咎。如果给我们线索、把我们骗出来是他试图挽回国王信任的某种策略呢?”夏语冰迟疑。   “你忘了一点,夏医生。”   “什么?”夏语冰问。   “我们是他选进宫的人。如果我们做出什么坏事,首当其冲受到国王猜忌的,也必然是他。”迟衍说着,忽然怔了一下。   停顿片刻,他低低地笑了:“原来是这个意思。”   夏语冰诧然地问:“你想到什么了?什么意思?”   “所谓的任务名,一千零一夜。原来我们才是那些被宰相选进宫去的新娘,那些头一天夜里嫁给国王,第二天早上就会被杀头的倒霉蛋。”   迟衍抬起头,看向晦暗的夜空中并不存在的审判庭,似乎在冥冥中与那三位正在密切注视着他们的审判员对上视线。   ”每天死一个人。”他嗤声道:“……难怪会是这种设定。”   迟衍将手插进口袋,毫不犹豫地走进了面前这片漆黑的密林。   …   维希尔没有骗他们。   走了几百步,密林中蓦的出现一点微光,然后越来越亮。   眼前出现了一间小木屋,窗口映出昏黄的烛火,和一个埋头不知道正在干什么的人影。   看身形不可能是罗晓菁。   迟衍和夏语冰屏气吞声,缓缓靠近门边。   里面传来老人的声音,慢吞吞的,像是在自言自语:“上了药别翻身,三天内不能碰水……哦你听不见,那随便了,自求多福吧。”   忽然,门从里面被打开了。   夏语冰和迟衍一左一右站在门边偷听,像两尊门神,正巧和从里面走出来的老人打了个照面。   三人面面相觑。   老人:……   夏语冰:……   迟衍:“……呃,您好?”   老人满头白发,狐疑地盯着他俩看了半天,视线落在明显是东亚人的面孔上,皱起的眉间倏然就放展开了。像是如释重负似的,他耸了耸肩,说:“新来的戏剧演员?”   夏语冰和迟衍对视一眼:“您,认识我们?”   这老人……眼生,他们没见过啊?   “不认识。”老人干巴巴地说。   “……”   “但是猜到了。”老人从门里拿出一只木制的手提箱,用绳子系紧后挎在肩上,向门内努努嘴:“她就交给你们了。”   门内是一个逼仄简陋的小屋,正中央的床板上有一个女人,涂满紫色药汁的后背朝上,静悄悄地趴着。   罗晓菁。   夏语冰快步走进去,粗略检查了一遍,向迟衍点点头:“没死,心跳脉搏都正常。”   他低头看了看罗晓菁背后,那里是大片模糊的血肉,看起来是被棍棒状物体反复击打了很多次,鲜血淌的遍地都是。   但是神奇的是,没有经过任何手术处理,而只是抹了一遍紫色的药汁,伤口处不仅不再流血,甚至隐约有渐渐愈合的趋势。   夏语冰自问现代医学可从没有这样的本事。   再仔细端详片刻,他发现那些紫色药汁从外观形态到气味,都和迟衍从门口捡到的那个瓶子里的液体完全一样!   迟衍把老人拦在门口:“能方便问一下您的姓名吗?”   老人拨拉开他的手臂,抬腿就要走:“不想说。”   迟衍不死心,又跟着上前一步:“是维希尔先生派您来的么?”   老人脚步顿了片刻,然后接着往前走:“跟你有什么关系,别问东问西的,真烦人。”   “那就是了?”迟衍笑了笑,“谢谢。”   老人听到这话,反而主动停了下来,思忖片刻后说道:“你们明天晚上那个倒霉蛋,是男还是女?”   “所以我说谢谢您。”迟衍走到他身边,鞠了一躬,“就是在下。”   老人转过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鼻孔里哼一声,说:“我看没什么必要治。这么兴高采烈活蹦乱跳的,哪像是要死的人。”   迟衍笑着直起身:“可不敢当。明天晚上我也会被送到这里来,对吧?如果那时候我还活着的话。”   老人又哼了一声,算是默认,他这次抬腿又要走,解昭没拦着。   等他背着药箱走出去了十来步,忽然定住脚,头也不回地抬高声音说道:“告诉你的同伴,别往心窝上扎,扎那儿可别指望我能救回来!”   “多谢提醒,克雷诺夫先生。”迟衍高声应道。   老人的背影顿了一下,然后又是“哼”的一声,对这个称呼没答应也没否认,拔腿就走。   等老人走远,夏语冰走了过来:“你怎么知道他的名字?”   “我猜的。”迟衍说,“进宫之前葛薇不舒服,维希尔说宫廷御医克雷诺夫能治疗所有疾病,我就猜了这个名字。”   “宫廷御医……”夏语冰沉吟着,回头望向罗晓菁背部的紫色药水,沉思不语。   走在回去的路上,夏语冰说:“你觉得维希尔为什么要救我们?”   “不清楚。”迟衍说,“也许跟高级任务‘推翻暴政’有关。既然他已经掺和一脚进来了,以后我们也可以把他当做关键NPC来对待,比如说,问他一些别人那里问不到的问题。”   “和国王与王后有关?”夏语冰问。   “对。”迟衍,“既然我们的基础任务是执行塔普拉国王的一切命令,那么换言之,我们必须演好剩下的这几出戏剧,并且成功达成‘让王后开心’这一目的。”   “你觉得如果我们没能达成这个目的,国王会放我们安然无恙地回去吗?”夏语冰皱眉,“看他今晚的样子,确实是个暴君。就算我们后面四天的表演都严格按照剧本来,在舞台上完成这四场‘谋杀’,但是王后并没有感到高兴,国王是否会按照罗晓菁的标准来惩罚我们呢?”   “如果真是这样,维希尔或许还会帮助我们。”迟衍说。   他回想起,就在昨天中午,维希尔驾着豪华马车来接他们进宫的时候说过,在五场表演都结束后,会把他们所有人送回原地。   希望这人能遵守诺言。   毕竟只靠他们十个外乡人的力量,根本没有办法越过那道深不见底的天堑,抵达来时的对岸。   迟衍暗忖。   “所以必须在任务截止之前,弄清楚到底什么样的戏剧才能让王后真正高兴。”夏语冰将镜框推到鼻梁上端,微微眯起眼睛,“这就要去问维希尔了。”   “他不一定会说。毕竟那两个士兵可是把国王和王后的名字都当做忌讳,系统大概也不会把任务核心得分点这么容易地放出来。”迟衍,“而且我猜他也不知道,不然的话前几年的剧团就能解决了,怎么会等到我们来。”   当两个人走到塔楼底部落地时的地点时,抬头刚好能看到三楼的一排窗户,正从里面散发出明亮的灯光,其中有一扇窗的右下角处破了个大洞。   迟衍抬手捏起鼻子,轻轻清了清嗓子。   “布谷——布谷——布谷——”   十秒钟后,窗户洞口里抛下来一条被单连成的绳索。 第36章 一千零一夜(11)   回到房间,收起绳子,顺便用置物架和高脚花瓶遮住了破碎的窗户一角。   “罗姐她还好么?”余一洋胆战心惊地问。   “还行,命算是保住了。”夏语冰说,“但是她受了伤行动不便,也爬不动绳子,我们只能把她留在那。那里比较隐蔽,而且有维希尔的授意,应该会有人在暗中照看她,肯定比跟我们呆在一起安全多了。”   众人沉默了片刻。   坐在原位上的解昭抬起头,他的面前放着那几张剧本稿纸,从迟衍他们离开之后就一直在看。   迟衍一边拂掉衣服上粘着的几片玻璃渣,一边向他走过去:“有什么发现?”   “剧本没什么特别的,除了一件事。”解昭说,“从人物出场的频率和台词数来看,主角怎么都不该是农夫与蛇,更应该是农夫和公爵。”   他站起来,将稿纸递给迟衍,说:“蛇从头到尾没有一句台词,只出场了一次,唯一对剧情的推动作用就是它苏醒后咬死了农夫。”   迟衍皱了下眉:“所以你认为,塔普拉国王编撰故事、确定主角的唯一标准,就是谋杀者和死者?”   “没错。”解昭按着眼下的穴位缓解酸痛,停顿片刻后接着说道,“也许对于国王和那些观看戏剧的贵宾,也就是NPC而言,这场戏唯一重要的环节就在于最后的谋杀。其他的部分都无所谓,不管我们把戏演成什么鬼样,台词随便念,他们都不会有反应。”   江云磊站起来附和:“是啊,我因为紧张说错了两次台词,台下的人都没反应的。”   “所以说我们不用在背诵台词上较真了?”   扮演公爵的余一洋松了口气,这场戏里他的台词最多,迟衍回来之前他还在对着剧本犯愁呢,脑海里已经脑补了好几次自己卡壳说不出话,被国王命人拖下去挨打的画面,吓得他那叫一个草木皆兵。   “台词只要知道大致意思,能确保剧情顺畅就行。但是真正重要的……”解昭抬起眼,看向迟衍。   “是我被毒蛇咬死。”迟衍摊手。   “不会吧?真的要我……咬人?”丁士超噌的一下站起来,难以置信地上下打量了一遍迟衍,最后视线落在他的突出的喉结上,有点儿犯傻。   丁士超咕咚咽下一口口水,慌慌张张道:“我能咬死人……?真的假的?是不是到时候会给我发一副钢牙?就像动物园里那些猛兽似的?”   说着,他张大嘴龇起牙,五官刻意地扭曲狰狞,学着动物世界里的音效发出一声自以为是百兽之王的咆哮。   解昭嘴角抽了抽,面无表情。   心说白痴。   迟衍无言扶额:“丁大哥,没让您真咬死我。”   “克雷诺夫医生临走前说不要扎心脏部位,他用了‘扎’这个词。我猜测,可能在真正表演的时候,会提供类似于匕首之类的器具,模拟出谋杀的情景就行,而不会让你真的上嘴去咬人。”夏语冰说。   “哦。”丁士超讪讪地应了声,还是怕:“不用真的杀人,能行吗?今天罗晓菁的剑也见了血了,最后还是没骗过去啊?”   “她演得太假了。”解昭面无表情。   丁士超:“……那我要咋演啊?往哪儿戳?用多少力气?要出多少血才行?我,我不会啊,我又没杀过人。”   夏语冰沉吟道:“这就是我们明天排练的主要任务了。设计一场看起来是谋杀的假死,用这个方法骗过国王和台下其他人的眼睛,演出结束之后,迟衍的‘尸体’会被送到那间林中小屋,维希尔和克雷诺夫医生会帮我们的。”   “可是你们怎么能确保假死能骗过他们呢?”江云磊提出质疑,“如果因为我们没有按照剧本上要求的演,被那些NPC发现了假死的事情,再加上今天的失败表演,塔普拉国王会不会更生气?今天罗晓菁被杖刑,谁知道明天会是什么惩罚?”   “就是啊。”葛薇附和,“说不定明天是砍头呢,谁晓得……”   他俩这么一吓,原本已经稍微安下心的丁士超顿时又紧张起来,一双绿豆似的小眼睛紧巴巴地盯着夏语冰:“夏医生,我觉得他俩说的停有道理啊!要是没骗过去怎么办?要是他们发现小迟没死,逼着我把他杀了,那那我到时候是动手还是不动手啊?”   夏语冰:“确实是这样,但是我们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试错。换个角度想,如果这个办法能行得通,我们就可以把对同伴的互相伤害降到最低,起码这几天都不会有人死。”   葛薇皱眉直摇头:“这也太冒险了吧,而且今天只是五天演出的第一天,演出还失败了,如果明天接着失败的话,那神经病一样的国王会不会迁怒我们所有人?”   解昭嗤了一声,冷笑道:“那怎么做才算不冒险?真的杀人?倒是挺会当甩手掌柜,毕竟抽中杀人犯和死者签的又不是你们。”   “诶你什么意思啊?”江云磊脸垮下来,“我们不也是在想办法么?这确实是一种很可能出现的情况啊,你又不能确定明天会发生什么:假死能不能行得通,被识破了会受到什么惩罚,其他人会不会被波及……这些目前看来都是未知数。”   “那照你的意思,明天必须实打实上演一场杀人戏码?”解昭说。   江云磊看了迟衍一眼,心情有点不痛快,不耐烦道:“我可没这么说。”   解昭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带着几分凉薄的讥诮:“你确实可以一步步按照剧本来演,国王让你杀人你就杀人,什么特殊举措都不做。但是你能确保自己的运气一直很好,好到五天五场戏五个人死亡也就是二分之一的概率,既不会轮到你,也不会轮到你女朋友?”   江云磊脸色微变,这话戳中了他的心事,但还是逞强着嘴硬:“可是如果我的假设成立,系统判定只要人没死就不算完成演出,且表演失败的惩罚会随着日期往后越来越重,那么我们所有人的死亡率就有可能直接飙到百分之一百!”   “这样吧。”   迟衍站起来,表情看起来还挺轻松。   他看了一眼解昭,又把目光移向正张着个大嘴左右观望的丁士超脸上,淡淡道:“如果明天他们质疑我没死透,你就再给我补一刀。”   江云磊卡壳住了,想说什么又没能说出口,在原地发愣:   他没想到迟衍这么爽快。   突然就有点后悔刚刚不该说那些话,在台面上一对比,反倒显得自己贪生怕死。   解昭看向迟衍,后者向他笑了笑,没说话。   “讨论完了?”秦淼从桌子上跳下来。   刚刚她一直翘着脚坐在桌边,手插进新换的睡袍口袋里,睡袍是均码而秦淼的体格瘦小,整个人看起来像是陷在里面。她冷眼瞧着他们议论地热火朝天,从头到尾不置一词。   “讨论完了就回去睡觉。明天还有一整天,够你们练的。”   秦三水瞟了一眼丁士超:“杀人犯比被杀的还怕,真逗。”   丁士超百口莫辩,心里窝火又不敢明面上发泄出来,暗自嘀咕:我到底哪儿招惹这娘们了??   众人散去,眼看已经快到凌晨一点了。   回房间之前,夏语冰叫住了迟衍,大概是为了安慰他,说:“你别担心,系统不会把任务故意出成死局,从没有什么任务里‘某个队员是必须死亡’的这种荒诞设定,一定会有解决办法的。”   迟衍和解昭的房间在左侧最靠里的第四和第五间。   和地下营地一样,还是邻居。   解昭扭开门把手,半只脚刚踏进去,就听见迟衍在旁边说了句:“多谢。”   “……谢什么?”   迟衍和他保持同步,人站在门边手搭在门把手上,半进不进,偏着头看他,道:“刚刚帮我说话。如果我没记错,你抽到的是个非重要角色,如果你愿意,完全可以不牵扯进来,和高正辉一样回房间睡大觉。”   “所以呢?”解昭说。   迟衍:“就说说,没有所以。顺便,其实我有点意外。”   解昭:“意外什么?”   “你和第一次出任务的时候,不太一样了。”迟衍说,“可能你自己没什么感觉吧。”   顿了顿,又挑眉加上一句:“唔,大概是在本人伟光正的高尚人格影响下,产生一些改变,属实正常。”   解昭回过头,面无表情地看向他,一字一顿:“自恋是病,建议早治。”   “这就不厚道了。”迟衍笑,“我这哪是自恋,明明是对自身的定位把握准确。”   解昭:……   他刚想说一句神经病然后直接进门,把这傻逼直接晾在外面,但是话到嘴边又倏然止住。   这个人,可能明天就会死。   ……让他过过嘴瘾拉倒了。   于是解昭把话咽了回去,顿了顿,说出来变成了:“某些人置身事外的态度过于明显,我看不惯。仅此而已。”   这是真话。   他在葛薇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就已经感到了不适。   那种浓厚的,带着明确目的性,却又试图以他人安危作掩饰的论调。   熟悉的让他想吐。   一晃神,脑海里闪回一个片段——   矮个子男生扶了一把滑落鼻梁的眼睛框,汗珠沁在额角,眼神里有抱歉也有慌乱,却还要装的若无其事。   “主任那边不通过,我能有什么办法?要不然你再去别的组问问,看还能不能临时收人……呃……不行,真的不行,总不能让我们四个都跟着你扣分吧。”   他当时这样对解昭说。   再回过神的时候,看到葛薇和江云磊还在振振有词,解昭听得心烦,下意识就要开怼。   沉默片刻,解昭:“明天,有把握么?”   “其实没有。”迟衍,“但是试一试,总比伸着脖子等死好。”   解昭看了他一眼,说:“秦三水说的没错。你看起来倒是不怎么害怕,反倒是将要杀人的那位,怕得要死。”   迟衍目光一凝,脸上的温度降下去三分,耸了耸肩:“看过今晚发生的事,你觉得害怕有什么用吗?”   顿了顿,他微微牵起嘴角,自嘲似的低声道:“‘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大概在系统眼里,我就是运气特别不好的那类人吧。也对,不然怎么那么多上岛的人里面,就我连自己是谁都不能确定呢?”   解昭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垂下眼想了想,说:“我觉得你思路没问题,这个方法很大概率是可行的。”   这说法连他自己都觉得苍白且敷衍,停顿片刻后,又加了一句:“……祝你好运。”   “嗯,谢了。”迟衍抬眼看他,忽然说道:“对了,还有件事。”   ”什么?”   “我俩现在,算是朋友了吧。”   解昭没由来的心中一悸,垂在身侧的手颤了颤。   他垂下眼,说:“嗯。大概吧。”   “怎么还要加上大概?”迟衍挑眉,“我就当没听见。那么作为朋友,能不能帮一个忙?”   解昭本来想说你又要扯什么犊子,话到嘴边再次咽了下去,改成温和的:“你说。”   迟衍收起笑颜,眼神变得坚定,还带着些许无可奈何,说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明晚我不幸挂了,将来你回到现实世界,能不能帮忙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叫迟衍的人,或者,跟2218这个数字有关的人。看看那个人是不是失踪了,还有没有别的亲人……不用跟别人解释明白,就稍微打听打听那是个什么样的人,行么?”   解昭:“……你想找你自己?”   他没有立刻回答可以或者不行,因为他根本不能确定,迟衍后半句话里的“将来你回到现实世界”到底能不能实现。   ……会回去吗?   几乎是不假思索,答案在心头清晰浮现。   他缓缓垂下眼,有些冷酷地想:可我不想回去。   这边,迟衍点头道:“可能比较麻烦,但是这鬼地方也找不到别人可以托付了,只能死乞白赖求你帮忙。”   他看向解昭,笑了笑:“你能回去的。我虽然运气不好,但预感一向很准。”   解昭沉默片刻,还是点点头,说好,我会帮你。   ……不扫他的兴了。   反正,只有这次而已。 第37章 一千零一夜(12)   第二天的排练期间,大家多多少少都显得有点恐慌。   主要是因为昨晚见证了塔普拉国王和宾客们变态的观看欲,二是因为今天晚上的试错式表演,目前谁也不知道迟衍和夏语冰的计划能不能行得通。   未知的恐惧总比已知的要可怕得多。   秦三水和高正辉除外。   前者和排练王子复仇记时的状态没差,轮到她就念台词,轮不到就沉默着站在一边。   不参与任何讨论,纯粹的冷眼旁观者。   而后者,作为前一天夜里本应该“死亡”的主演之一,这次运气爆棚,抽到的是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配角,台词都只有一句。   就是看着倒在雪地里的农夫,向同伴邻居一附和:“是啊,真可怜啊。”   所以高正辉从头到尾只在午觉过后出现了半个小时,跟着其他人排练了一遍,然后直接回房间,闭门不出。   而其他人的重点关注对象,都落在作为主演的丁士超和迟衍身上。   按照夏语冰设计的假死,届时丁士超多半会拿着小刀或者佩剑之类的东西,对准胸腔左侧一刀刺入,快准狠,尽最大限度降低迟衍的痛感。   同时,迟衍在巨大的疼痛压力之下,不仅要演出垂死之人的绝望和痛苦,还得尽量保持清醒,平躺着倒下,将头歪向一侧,避免血凝块卡住,送到那间林中小屋之前就窒息而死。   如果他当时因为失血过多而休克,无法完成这一步,解昭就会上前,以检查尸体打掩护,帮助他来完成。   这已经是夏语冰能想到的最保险、也是最大概率能够以假乱真骗过台下观众眼睛的表演手法了。   毕竟就人体胸腔内器官而言,避开足以一击致命的心肝脾肾,肺部似乎是唯一可以瞄准的区域了。   本来按照正常情况,迟衍必须在表演结束后立刻送去急诊开胸手术科,而且万一丁士超手里的刀有个什么偏差,九死一生都不一定能救得回来。   但这里不是正常世界,没有医院、无影灯、消毒器具和麻醉剂,也没有技术过硬且临床经验丰富的外科大夫。   他们也只能依赖于那位名叫克雷诺夫的医生,和他近乎于巫术的奇异医术。   为了这决定生死的一刺,八个人将最后一场戏整整排练了十五遍。   当立钟的指针指向八点四十五,穿好戏服的众人在维希尔和士兵带领下,沉默地沿着昨天的路往下走。   其他人的戏服都挺正常,唯独丁士超的比较奇特:从头到脚绿色连体衣,只露出半张脸和一双手,活似末日电影里的变异蜥蜴人。   如他们所料,上台之后,维希尔将一把匕首交到了丁士超手中,并盯着他的眼睛严肃叮嘱这回一定要演出成功,绝对不能再出任何纰漏。   丁士超被他看得发怵,支支吾吾,胡乱应了声。   大幕拉起,表演开始。   这次的演出,所有人的台词很明显不如昨夜的《王子复仇记》,因为他们并未将重心放到背诵台词这一块上,多数时候忘词了就随便胡诌几句,也没见台下那些人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解昭猜对了,整场戏剧的核心,也是国王为首的那些NPC们唯一关注的点,仅仅在于最后的谋杀。   在大约过了一个钟头之后,无聊透顶的《农夫与蛇》演到了最后环节。   在所有人紧张的目光注视下,原本贴在迟衍身边、半靠半站的丁士超倏然睁开眼睛,两只手将匕首举到嘴边模拟利齿,然后向着“毫无防备”的农夫就扎了下去——   夏语冰额头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心中一块石头砰然落地:   还好,没偏。   随着一声惊叫,迟衍踉跄着倒退了两步,然后重重倒地,鲜血在右侧伤口处大面积漾开,很快染红了亚麻色的戏服。   丁士超脸色顿时变得惨白,整个人像是傻了,两只手保持着虚握的姿势,就那样直勾勾地僵在原地。   模拟和实操,终归是两码事。   解昭迅速上台,不动声色地踹了丁士超一脚,低声道:“快下去。”   按照剧本,咬完人的毒蛇必须立刻逃之夭夭。   丁士超如梦初醒,顶着一头冷汗,脚底抹油似的狂奔到后台,刚落地就一屁股蹲跌在地上,彻底傻了。   台上,解昭跪坐在地,一边扬声高喊台词:“我的天啊,发生了什么事?来人呐,快来人呐!”   一边用藏在宽大袖袍里的右手扶住迟衍的头,把脸拨到一边去,同时用衣袍下摆挡住台下观众的视线。   光是这一个动作,片刻下来,他按住迟衍伤口的左手已经鲜血淋漓。   “撑住。”解昭背对着整场的NPC,低声向迟衍说道。   由于血液迅速流失,迟衍的脸色白的吓人,嘴里不断吐出大量血沫,呼吸急促而窘迫。   他没有办法应声了,漆黑的眼眸直勾勾盯着解昭看了一眼,才合上。   这时,两个负责搬运尸体的士兵奉命上台,将迟衍抬了下去。   塔普拉国王站了起来。   解昭的心跳在此刻急速飙升到每分140次,浑身的血都涌了上来,他死死地盯着塔普拉国王即将张开的嘴。   ……一定,一定不能说要检查尸体!   有那么一瞬,空气似乎停滞了。   塔普拉国王举起手,轻轻拍了两下。   他的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转身向其他人说道:“完美的演出。”   也许是受他感染,也许是追捧王命,大厅里,掌声顿时如排山倒海般翻涌而来,几乎要掀掉城堡的屋顶。   台上的演员们这才松了口气。   受到惊吓的葛薇腿脚一软,抽噎着险些滑倒,被秦三水拽着胳膊提了起来。   解昭的余光瞥见,在无人关注的后台,那两名抬着迟衍的士兵已然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悬着的心终于悄无声息地落了地,回过神来,他发觉冷汗已将后背彻底浸湿。   但是,当解昭再次抬起头,目光落在近处某个人脸上的时候,心里没由来地一慌,眉心下意识蹙起。   那个此刻坐在国王身边的女人——塔普拉王国尊贵的王后陛下,却完全不似她的丈夫那般兴高采烈。   她没有起立,没有鼓掌,甚至连一眼都没有看向台上,对正在表演的戏剧丝毫不感兴趣。   黑色的瞳仁平视前方,眼神木然而冷漠,尽管面庞隐匿在面纱之下,但是解昭可以想见,她现在一定是面无表情。   在浪潮似的掌声中,这女人显得那样格格不入,不悲不喜,不闻不问。   就好像根本不属于这里。   但是。   解昭在心里叹了口气,想,偏偏她才是唯一需要攻略的那个NPC。   半个小时后。   仅剩的八人回到三楼房间。   维希尔很快走了进来,这次,他的表情舒畅多了,向众人满意地点头道:“非常好,诸位,非常成功的演出,陛下和宾客们都非常满意!”   没有人吱声,演员们低着头,都在想着迟衍现在是不是已经被送到了克雷诺夫手里,是不是还有的救。   “接下来,我要为诸位分配明天的角色。”维希尔说道。   众人纷纷抬头。   恐慌的情绪再一次占据了内心。   是啊,他们都忘了,明天还有表演……   八分之一的概率,这次会轮到哪个倒霉蛋?   解昭看着维希尔,见他小心翼翼地揭开信封,然后照例将角色签一张张铺到桌面上。   1,2,3,4,5,6,7。   ……7?   不是8?   他以为是自己数错了,再数一遍。   还是7张。   为什么?   十个人减掉罗晓菁和迟衍,怎么算都剩八个人啊??   难道是因为他们今天表演成功,国王格外开恩,于是在剧本里减少一名角色,相当于增加一位幸运儿?   不可能。   这剧本肯定在表演之前就已经完成了,先后顺序对不上。   他还没来得及想明白,就听见维希尔高声说道:“在抽签之前,需要向诸位提前声明一下:关于明天的表演,有一位演员的角色已经提前确定,不需要参与本次抽签。”   维希尔看向丁士超,礼貌地微笑道:“就是阁下。您的角色已确定,角色名将在抽签结束后和剧本一起公布。”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丁士超感到不安,他用力吞了口口水,想问为什么却又不敢开口,最后期期艾艾地应了声好。   开始抽签。   没有丁士超抢抽,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按照顺序,一个接一个拿走桌上的正方形纸片。   迟衍的位置空着,解昭第一个抽。   他展开纸片,正中间写着两个字:腓力。   奇怪的名字。让他联想起某一常见的牛排种类。   抽完签后,维希尔向丁士超点头致意,说:“现在可以宣布了,您的角色名是‘耶稣’。”   不等任何人有所反应,他直起身环视众人,然后绅士地微笑道:“诸位明晚九点待演的剧目是——《最后的晚餐》。”   丁士超愣了一下,转过头小声问:“耶稣是谁啊?这名字好像有点耳熟……还有《最后的晚餐》又是什么?讲的啥啊?跟吃有关的?”   在听到角色和剧目名时候,夏语冰的瞳孔微微一缩,表情变得复杂起来,没有回答丁士超的疑问。   维希尔接着说道:“共有两位主演:耶稣,犹大。请起立。”   丁士超顿时傻眼了。   他僵坐了足足十秒钟,直到维希尔的视线直勾勾看了过来,眼神似乎在问:您怎么了,为什么不站起来?刚刚告诉您角色名了么,您忘记了?   丁士超狠狠地打了个哆嗦,大脑宕机似的轰然炸开,双腿则不听使唤,架着他摇摇欲坠的躯壳站了起来。   他听见自己茫然地喃喃道:“我,我是耶稣……是我……我……”   说完这句话,他的身体猛地晃了两下,仿佛迷离的意识骤然回溯,整个人嗖的一下跳了起来,歇斯底里地大吼:“我草?凭什么??我我今天就是主演,凭什么明天还是我???草他妈的凭什么???”   “抱歉。”维希尔冷静地看着他,唇边是坚不可摧的微笑,缓缓道:“先生,这是规定。对于诸位所有人都是一样的,并没有特意针对您。”   他在试图安抚丁士超的情绪,但这句话却起到了强烈的反作用力。   丁士超更疯了。   他哗啦一下把面前的东西全部甩到了地上,餐盘、杯盏,以及其中精美的食物甜品红白葡萄酒……统统滚落桌面,霹雳乓啷的撞击声顿时响成一片。   遍地狼藉。   其他人都不敢吭声。   丁士超两眼发红,不管不顾地大吼大叫:“操你妈老子不干了!!傻逼玩意,凭什么又是我?还不给抽签?你们玩我是吧???”   确实,明明今晚的主演之一就是自己,为什么明晚还要被迫继续?   甚至连抽签的机会都不给,连那八分之六的希望都不给,就那样直接且冷酷地宣布了他的蝉联。   他妈的。丁士超气得手指打颤,心想,难道是那个□□崽子国王觉着自己今晚演杀人戏演的太好,想明晚再看一次?   他似乎忘记了一件事。   维希尔宣布主演时,并没有确切说明丁士超会再一次扮演杀人者。而主演总有两名,杀人者只是其中之一。   另一位,是死者。   “先生,请您冷静。”维希尔的脸色略微冷淡了下来,看向丁士超的目光逐渐变得犀利,一字一顿道:“如果您再这样下去,我只能喊卫兵了。届时惊动了陛下,我会如实禀报说您拒演……您知道的,会有什么后果。”   这话里有着明显的威慑力。   官大一级压死人。   僵持片刻后,丁士超扑通一声坐回了椅子上,呼哧呼哧气喘如牛。   见他不再发疯,维希尔点头道:“这样才对。请您听好,不是陛下和我或者这宫里的任何人决定了您明天的角色,而是您自己。”   丁士超权当放屁,一双眼睛不肯服输地死瞪着维希尔,像是在说:我信nmb。   “是您昨夜的运气,决定了您今晚和明晚的命运,这一点,对于这里的其他人也都是一样的。谁在昨晚抽到了蛇,就必须在明晚扮演耶稣。”维希尔镇定说道。   这一刻,有个念头在解昭脑海里轰然炸响,将他从伸手不见五指的迷雾中彻底炸醒——   他想起来了。   在提示诗的最后,那句在此之前都显得与任务毫无瓜葛,与答案遥不可及的密语:   “伤害你的人将在第二天太阳落山后,遭到他应得的报应……”   今日的杀人者,必为明日的死者。   原来如此。   那么到目前为止,诗句中大部分谜题的解释基本都已经浮出水面了,或深或浅,或明了清晰或半遮半掩。   除了最后一句。   “那第一个选择了抗争的少女,她的鲜血和眼泪已流干,骂名却千秋万代。”   解昭蹙眉,陷入深思。   这个因抗争命运最终丧命的少女,到底是什么人?   她和她的死亡,与塔普拉国王与王后,甚至于这座扑朔迷离又血腥奇诡的王国之间,又有什么关系?   找到并破解她身上的秘密,是否就能解锁高级甚至隐藏任务?从而就能为这些荒诞不羁的杀戮表演彻底拉上谢幕的帷幔?   正神游时,解昭听见维希尔高声道:“这是从第一年的五日演出开始,就确定下来的规矩,年年如此。”   说着,维希尔的视线落到角落里、那个和丁士超几乎同时起身但是从头到尾一声不吭的人身上,向她点头致意,示意抱歉,让阁下久等了。   那是秦淼。   她面无表情地站着,手里握着写有“犹大”字样的纸片,微不可查地“呵”了一声,算是回应。   “这他妈是什么狗屁规矩……”   丁士超火气和怨愤未消,骂声的调子起得很高,但是在说到“什么”两个字的时候,维希尔不悦地转过脸来,警告式地看了他一眼。   想到那些拖走罗晓菁的卫兵们,丁士超顿时吃瘪。   以至于后面四个字的音调呈坠机式下跌,直到完全没了声息,只剩他气呼呼的喘息,像一只被针尖戳破的漏气皮球。   其实丁士超本来就不是会和人硬扛的那类人,他怂的要命,且极其怕死。   刚刚的发怒是由于他在极端压抑的情绪下战战兢兢度过了一整天,现在又被告知还得再熬一整天,因此一时心态爆炸,难以控制。   放在平时,他可不敢冲着决定生死的NPC大呼小叫。   迟疑了一会,丁士超偷眼瞧了瞧角落里的秦淼,忍不住在心里嘀咕着:这娘们可比小迟脾气大啊……要是我明晚捅了她,她以后不会想法子整我吧???   现在台面上的人,只要是稍稍了解过达芬奇《最后的晚餐》这幅旷世名作的,再加上维希尔模棱两可的描述,心里大致都明白了。   但是丁士超不知道《最后的晚餐》。   他小学毕业就出来打工,连达芬奇、耶稣是谁都没听说过,更别提这幅画相关的故事背景了。   ……他压根没意识到自己会是死者。 第38章 一千零一夜(13)   “两位请坐。”   维希尔收回视线看向其他人,接着道:“次要角色六人,分别是:祭司长,总督,约翰,马太,腓力,安德烈。注意,本次演出没有非重要角色。”   在离开之前,夏语冰喊住维希尔,向他提出了一个问题:“林中小屋里的那位,是您授意的么?”   维希尔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低语:“阁下只需要负责演出,其他的事情我都会安排好,不必担心。”   他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狡猾的老狐狸。   等大门关上,丁士超就开始发牢骚:“烦死了,这国王不是明摆着恶心人吗?我又不是职业的刽子手,凭啥要连着两天干这档子事?”   其他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面面相觑,心里迟疑到底要不要告诉他真相,还是等他自己看剧本的时候发现?   ……到时候估计又得大闹一场。唉,头疼。   解昭可没工夫搭理他。   他站了起来,看向夏语冰:“走?”   夏语冰有些诧异:“你也去?其实我一个人就足够了。”   解昭垂下眼想了想,脑海里浮现出迟衍昨天晚上和他最后说的那些话。   既然是朋友,探病自然是情理之中。   再不济。   ……送葬的时候也应该到场。   解昭抬起头,说:“嗯,还是一起吧。我有点事想问那个医生。”   和昨夜一样,两个人穿着《王子复仇记》里的戏服,用床单结成的长绳,从破损的窗口滑了下去,然后悄无声息地绕过城堡,穿过树林,抵达了目的地所在的林中小屋。   那里头正亮着灯。   走到近前时,他们听见罗晓菁的声音,带着惶恐和不安:“大夫……这孩子还能不能行……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解昭心里突突跳了两下,抬手敲门。   门开了,边上站着罗晓菁。   解昭没有深究为什么她受了那么重的棒疮,第二天就能下地,看起来气色还很不错。   他的视线落在罗晓菁身后。   地面上多了块床板,上面正躺着个人,脸色惨白双目紧闭,左胸口处的那把匕首仍赫然伫立,伤口周围斑驳的血迹格外扎眼。   站在他旁边的,是克雷诺夫医生,此刻表情严肃,正满头大汗地在他随身携带的药箱里摸索着什么。   罗晓菁穿着和宫里侍女相似的衣服,惶然地搓着手,坐立不安:“他是刚送来的,没一会儿……大夫提前就等在这里了,正在想办法呢……”   克雷诺夫头也不抬:“出去出去都出去,你们帮不上,净在这里添乱!”   罗晓菁:“大夫,可是……”   “啰嗦真啰嗦,还要不要你们同伴的命了!再吵吵我不治了!!”医生骂骂咧咧。   这位宫廷御医脾气古怪,昨晚夏语冰就已经领教一二,他向解昭低声道:“我们出去吧,别打扰他。”   三个人退到门外。   “关门!”克雷诺夫咆哮。   罗晓菁赶忙回头,老老实实且轻手轻脚地把门给关严实。   他们三个只能透过窗上的虚影,勉勉强强判断屋子里面大致的状况。   “你怎么样?”等了一会,见里面还是没什么动静,夏语冰转头看向罗晓菁。   “还,还行吧……”罗晓菁抿抿嘴,“我是今天早上醒的。刚醒过来头就特别晕,对昨天夜里的事情没什么印象了,就是觉得背上麻麻的,倒也不是很疼。哦对了,我醒的时候,旁边还放着一封信。”   她上下摸索一阵,没找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好像是放房间里了,没带出来。信是这位大夫写的,说是他给我治的伤,叮嘱我每隔六个钟头就要涂一次他留在信旁边的那瓶药。”   “多亏有他的帮助,不然我们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夏语冰,“那你的食物和水从哪来?原本今天中午想给你送的,但是白天的警卫特别严,楼下一直有人,我们找不到空隙溜出去。”   罗晓菁摇摇头:“下午的时候有个女佣送了一篮子面包和一桶冰水过来,也没说是谁送的,我都给放在屋子里了。有好多呢,够吃上个五六来天的了。”   夏语冰:“那就好。这几天你就在这里住着,戏剧表演和查找线索的事情都交给我们,小心不要被王宫里其他人看见。”   “嗯,我知道的,我肯定不能露面。”罗晓菁想了想,又说:“今天晚上的表演,小迟抽到的是被杀的那个?还是说他也抽到了要杀人的,但是他跟我一样,没下得了手被惩罚了?”   “被杀的那个。”夏语冰说,“抽到杀人角色的是丁士超。顺便一提,他同时也是明天晚上的‘死者’。”   罗晓菁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叹息道:“这也太惨了,怎么会运气这么背啊……”   夏语冰犹疑了两秒,没把他们关于提示的猜测说出来,反正罗晓菁也不会涉及线索的查找了,告不告诉她都无所谓。   “那位大夫刚刚有没有跟你说过别的事?”他转而问道,但也没抱多少期望。   罗晓菁摇头:“他就问了我有没有按时涂药,还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没别的了。”   夏语冰点点头不再询问,沉吟片刻后,忽然发觉解昭从头到尾似乎没有说过一句话。   抬起头四下一扫,人不见了。   “咱们就在这儿等着吗?”罗晓菁左右看看。   “解昭人呢?”夏语冰蹙眉,“你有没有看到他去哪了?”   罗晓菁这才发觉解昭人没了:“啊?我没注意啊……”   她本想试着呼喊几声看看有没有回应,但又意识到医生还在屋子里救治迟衍,需要绝对的安静,忙又闭上嘴,改成小声念叨:“就这么一会儿功夫,这孩子跑哪儿去了……”   这时,有声音从小屋后面的树丛里传出来:“我在这里。有点发现,你们过来一下。”   失踪人口找着了。   夏语冰和罗晓菁绕过正门,走到屋后,发现解昭半蹲在右边角落里的一棵树下,正低头端详着地面某处。   “什么东西?”夏语冰快步上前。   解昭面前的地面略微下陷,方寸之间是一处不起眼的凹窝,显出和周边土地截然不同的颜色。   乍一看就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石板,几乎整个埋在土里,只露出部分粗糙不平的表面。   “被埋起来了。”解昭俯下身,筋骨修长的手指稍稍曲起,在石板面上敲了敲,“看这里,有字。”   夏语冰凑到近处,也蹲了下来,这里夜色昏暗只能凭借屋内的光源勉强照明。   顺着解昭手指敲击的方向,他看见石板上有着明显的凿印,痕迹连起来像是一个不完整的符号,类似于箭头的前半部分。   箭头旁边还附有文字式样的刻痕,但是大部分都被泥土遮蔽住了。   解昭从口袋里摸出一把汤勺,开始挖石板周围的土。   夏语冰惊了:“餐桌上拿的?”   “嗯。”   “你怎么知道会用上?”   “觉得可能有用,就带上了。而且那个房间里,除了餐具之外,没有别的既便于携带又不引人注意的硬质物。”解昭边挖边说,从另外一侧的口袋里又摸出一只餐叉,问夏语冰:“要么?”   夏语冰心情复杂:“……”   他接了过来,然后选了个方便的角度,和解昭分别从石板的两头开挖。   罗晓菁站在边上,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俩就像肖申克的救赎里的男主安迪似的,蹲在地上用一把勺子一把餐叉认认真真地挖土,犹豫着不确定自己要不要跟过去搭把手。   可是这样做是合规矩的吗?   ……会不会挖着挖着,有什么恐怖的东西从地底下突然冒出来??   这种事之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罗晓菁打了个哆嗦,慌忙按住胸口倒退了两步,心说还是算了算了。   挖了大约二十分钟,石板整个露了出来,长宽大约半米,两根指节的厚度。   石板上凿刻的图案和文字,也随着表面湿泥的清除而彻底展露出来。   解昭之前手指的地方确实刻着一个硕大的箭头,箭头笔直指向石板上端,旁边刻着三个字:   禁闭塔。   而在箭头下方,还有一行意味不明的文字。字体较那三个字要略小一些,像是备注,又像是哑谜——|   “生于此,死于此,埋骨于此,始终不在此。   致,辛西娅公主。”   “这是什么?”夏语冰低声将石板上的文字读了一遍,然后视线回落到占据了大半石板面的箭头上,说:“像是地标。”   解昭抬起头,顺着箭头直指的方向看过去,那里不出所料是更深处的树林。   午夜时分的树林漆黑静谧,像深不见底的洞穴,又似是巨兽缓缓长开的血盆大口。   小木屋的灯火光能力照有限,仅仅十步开外的地方,便彻底模糊成了一团黑影。风一吹,影影绰绰有树枝摇曳。   也许是因为风的缘故,忽然之间,厚重的云层退让到了一边,月光从头顶泼洒下来,给高耸的树冠晕上一层暖黄色的微光。   等等……!   就在树冠之外的半空中,隐隐约约似乎有什么东西。   解昭站了起来。   然后就看见了。   那是一座黑塔的塔尖。 第39章 一千零一夜(14)   夏语冰同时起身,和解昭一样,立刻注意到了那座远处的高塔。   “那就是禁闭塔?”他低头看了眼石板上的箭头方向和文字,确实和塔身所在的位置完全一致。   “过去看看。”解昭抬腿就往树林里走。   夏语冰快步跟上,走了两步又停住,回头看向罗晓菁:“罗姐,我们去就行,你就留在这照看迟衍吧。”   罗晓菁愣了半晌才晃过神,忙应道:“诶好,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等你们。要是小迟醒了,我就跟他们说说你俩的发现。”   内心纠结了一会,她又补充道:“小心点儿啊……大晚上的,这林子黑黢黢的看起来好不安全,要不你们现在别去了,等到了明天白天,我跟小迟去看看吧。”   夏语冰向她摆摆手示意安心,然后转身就走。   两个人并排踏入密林,循着月亮的光芒指路,一步步往石板指示的方向走去。   在路上,夏语冰偏头问道:“你觉得石板上的‘辛西娅公主’,跟任务提示最后一句话,‘那第一个选择了抗争的少女,她的鲜血和眼泪已流干,骂名却千秋万代。’两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关系?”   这些天,夏语冰将整首提示诗翻来覆去琢磨过无数遍,对里面的每一句都已烂熟于心。他和解昭一样,也在纠结那摸不着头绪的最后一句。   解昭点头:“我也是这么想。”   夏语冰:“这块石板出现的地点和时机都很凑巧,我觉得这很可能是审判员特地给我们准备的线索,目的就是为了引导我们深入调查,而不是仅仅满足于完成基础任务、活过这五日而已。就像在解密类的游戏里,玩家在特定的时间地点做特定的事情,通常会触发提示,有助于他们解开谜题。”   解昭“嗯”了一声,微眯起眼,视线凝在地面上,两边的草地略微茂盛一些,使得中间形成了一条不易察觉的林中小径。   难道这里还有人走动?   会是什么人在什么情况下,穿过这片茂密但人迹罕至的树林,走向深处的那座黑色高塔,又为的是什么呢?   或者,是为了见塔里的某个人吗?   解昭目光一凝,想起石板上凿下的塔名——禁闭塔。   一听就不是什么好去处。   他忽然回忆起,在第一天刚刚抵达王宫的时候,就曾经在高大宏伟的城堡后面瞥见过那座黑塔的塔尖,当时只是觉得有点奇怪,因为那座建筑的颜色和周围一切都显得格格不入。   禁闭在塔里的,会是那个名叫辛西娅的公主么?   公主……是塔普拉国王和王后的女儿?   如果石碑上署名的辛西娅公主,与提示最后一句说的“反抗命运的少女”是同一个人的话,那就可以基本断定,这位公主此刻早已不在人世。   大约十分钟后,两人并肩来到了树林的尽头,连绵不绝的围墙封闭了去路,很明显是他们进入塔普拉王国时看见的高大墙体连成一片。   那座高大黑塔就赫然立在眼前。   走到近处,解昭才第一次完全看清楚了这座塔的全貌。   它和恰图兰卡岛四个角上的灯塔没有任何相似之处,既没有那么高,也不似灯塔的表面光洁如新。恰好相反,这座塔的外壁漆黑且斑驳残破,不少石砖上出现了细密的纹路,似乎随时可能碎裂。   但这已经是他们目前见过的最高建筑,当然是在这个任务里。   解昭可以想象,只要有人站在这座高塔的塔尖,俯下身向外张望,就可以看见塔普拉王国的全貌。   入口处有一扇不起眼的木门,门上拴着三圈锁链,夏语冰走上前,试着推了两下,纹丝不动。   锁链碰撞,发出几声叮叮当当的脆响。   解昭仰起头,从塔底端往上看,发现月亮此刻正好落在黢黑的塔尖上,仿佛被一根黑色的钢针狠狠刺穿,然后悬挂于塔顶。   这样看了半晌,脖颈处传来酸胀的刺痛感。   他收回视线,活动了一下颈部关节,以作缓解。   忽然,有个声音从他们身后响起:“谁?谁在那里??你们是什么人!????”   声音尖利刺耳,像是用锋利的长指甲狠狠刮过黑板的板面,直直刺入他们的耳膜。   两人吃了一惊,立即回头望去。   几步开外,一位身形佝偻的老妇,正拄着拐杖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对他们怒目而视。   老妇满头白发,树皮似的皱纹在她脸上四处游走分裂,使得眼睛和嘴唇像是从皱纹堆里艰难挤出来似的。她的眼皮重重地耷拉着,但这也并不妨碍凌厉的视线从中窜出,恶狠狠地打在对面两人的脸上,带有深深戒备的目光上下审视。   同理,干瘪内缩的嘴唇丝毫没有阻挠她开口,向解昭和夏语冰发出连珠炮似的质问:“你们究竟是谁?大晚上来这里干什么??”   夏语冰迟疑了一下,跨步上前道:“你好,我们是维希尔先生派来调查的专员,请问你是——”   “调查?调查什么要到这地方来?”老妇用拐棍狠狠戳向地面,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他:“别想着骗我!看见你们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你们不怀好意!”   夏语冰有点后悔,但只能硬着头皮编下去:“呃,维希尔先生说……”   “什么维希尔?鬼知道是谁,没听说过!”老妇骂骂咧咧,“快走快走,管你们是干什么的,不许到这里来,都给我走!”   秀才遇上兵。   夏语冰不知道她到底是真没听说过宰相的大名,还是为了赶他们走故意装的,但又不能跟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争执计较,想办法找补道:“很抱歉这么晚打扰到您,但是请相信,我们真的没有恶意,只是来这里稍微查看一下,很快就走。”   “查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   眼看老妇人似乎略有松动,这句话里居然没带一个走字,夏语冰赶忙趁热打铁:   “关于这座禁闭塔,您知道些什么?塔里现在还有什么人住么?”   对方脸色更难看了。   “这和你们有什么关系?要问就去问你们那个什么维希尔,别来问我!”   这位女士的性格怕是比克雷诺夫医生还要暴躁。   “我们是看到树林里的石碑才过来的,上面指示这里就是禁闭塔,还留下了一些只字片语的信息,是关于一位名叫辛西娅的公主。我们两个是外地来的戏剧演员,这几天都王宫里表演,关于这座塔有些问题想问您,希望您能够解答,这对我们真的很重要。”   夏语冰尽可能实话实话,希望以此来展现尽可能多的诚意,而且就他所知,一般来说系统从不会在任务关键地点安排无意义人员。如果这个NPC的目的只是赶走他们的话,反而让他更加觉得,这个地方一定存在某些核心线索。   老妇根本不吃这套:“胡扯,禁闭塔已经封锁五年了,现在里面连个鬼影都没有,你们要打听它做什么?”   夏语冰和解昭对视一眼,目光交汇间,两人心下了然:   封锁五年、无人居住。   都是线索。   解昭倏然开口,“从林中小屋到这里,地上那些足印都是您留下的吧?这附近,”   他环顾四周,在高塔西南方向十米左右的地方,发现了一幢矮小的木屋,木屋大部分隐在树丛中,又是晚上光线黯淡,不仔细看根本分辨不出。   解昭:“应该也只有您住着。”   “我确实住在这附近,有什么问题?我本来就是负责看守这座塔和——”   她倏然住口,板着脸瞪向解昭:“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解昭:“‘和’?除了这座塔,附近难道还有什么别的东西?”   老妇为自己口快而恼火,嘴角垮得更厉害了:“什么也没有!你们到底走不走?别逼着我去喊卫兵,这里是王宫禁地,国王早就下过死命令,敢来这里的人统统绞刑,你们不要命了么还敢来?!”   见对方实在说不通,解昭和夏语冰对视一眼,只能先行撤退,至于其他线索,等回去之后和队友们商议一下再定夺。   “只问最后一个问题,问完我们就走,可以吗?”夏语冰做了最后的努力。   老妇瞧了他一眼,觉得这两个年轻人虽然面目可疑,起码礼数周全,而且只要回答一个问题就能摆脱,不算什么亏本买卖。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皱眉冷声道:“问吧,就一个啊。”   夏语冰看了看解昭,对方示意他自己决定就行,他思忖片刻,用掉了这珍贵的一次性提问机会,说道:“这座塔里是不是曾经住过一位名叫辛西娅的公主?”   “对。”   老妇的视线在他们脸上扫了一圈,然后说道:“外乡人,听我一句劝,王宫内院的事情就不要插手了。如果是因为道听途说了某些稀奇古怪的故事,就兴冲冲地跑来探险查案,以为自己是什么聪明绝顶的大侦探,我告诉你们,大可不必。况且,你们就算有这能力也管不了。”   这话说的意味深长。   “所以关于辛西娅公主,或者说关于她的死,确实有不同寻常的内情在里面咯?”解昭试图得寸进尺。   不料老妇脸色骤变:“说好了一个问题,这是第二个了!快走快走快走!别再让我在这儿看见你们!”   解昭心说这老太婆年纪不小,记性倒是真不错。   回到小木屋,克雷诺夫医生开门走了出来,用毛巾擦拭手上的鲜血,累得满头大汗。   “怎么样?”罗晓菁迎上去忙问。   “没什么问题了,死不了。”克雷诺夫,“记着跟你一样,三天不能沾水,隔半天换一次药。明晚我再来,到时候会多带几瓶药。”   作为多少有点强迫症的在职医生,夏语冰在心里腹诽:这难道是包治百病的神水吗,怎么什么伤口都能混用?审判员可真够不严谨的。   解昭走到门边,抬眼往里看,见迟衍面朝上平躺着,上半身衣服褪尽到腰际,胸口处的伤痕被紫色药剂敷满,和血色混成了一种诡异的深红。   他双眼紧闭,脸色发白,但好在已经比刚送到的时候看起来有生机多了。   克雷诺夫往前走了两步,给解昭让出道来,说:“放心吧,睡一觉就能醒了。”   夏语冰:“谢谢。”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您或许知道……这后面的树林里有一座禁闭塔?”   克雷诺夫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当然知道,我在这宫里呆了有二十七年,不就是那座黑咕隆咚的大高塔么,已经关了有五年了。”   夏语冰递给解昭一个哦豁有戏的眼神,两人心照不宣。   克雷诺夫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皱起眉头:“什么意思?你们刚刚该不会跑到那里去了吧?” 第40章 一千零一夜(15)   解昭和夏语冰对视一眼,就要不要说真话迟疑了两秒。   溜去禁地被轰走听上去不是什么值得宣扬的事,但考虑到这位医生对他们多次施以援手,算是半个自己人,而且脾气还特别大,难以估计如果对他说假话被戳穿会是个什么反应。   于是夏语冰应道:“是的,但门锁着,我们没进得去。”   克雷诺夫瞥了他们一眼,拖长音调悠悠道:“年轻人,老实说,你们刚刚是被赶回来的吧?”   “……嗯?”   “乔伊那么暴躁,而且你们还是生面孔,她肯定把你们当成了不怀好意的潜入者,不可能给你们好脸色的。”   夏语冰:“她叫乔伊是吗,您认识她?”   “那当然,老朋友了。”克雷诺夫从屋子里拿出药箱,提在手里颠了两下,转身往回走。   夏语冰赶忙快步跟上,不依不饶:“那您能告诉我们,她到底是什么人吗?还有,她负责看守的那座塔,在封锁之前发生过什么事情?那些事情跟辛西娅公主有关系么?那位公主是怎么死的?”   他这连珠炮似的一通追问,克雷诺夫听得头都大了,不耐烦地摆摆手:“别想这么多,对你们谁都没好处。老老实实演完五天的戏,离开这里,回到你们的家乡去。听我一句劝,好奇心会害死猫的,年轻人。”   医生的这句话,和那位叫乔伊的老妇最后给出的建议极其相似。   话已说满,但总有人偏向虎山行。   解昭淡声道:“如果我们非要知道呢?”   克雷诺夫翘起嘴唇,嘲笑似的嗤声道:“我可以选择不说。”   空气顿时静默。   夏语冰在心里迅速思索着怎样才能撬开这位老神医的嘴,对方明显是油盐不进,况且也没有任何把柄在他们手上,倒是他们还仰仗着这位的医术来救治同伴,肯定不能进行威逼利诱。   要是出言不逊惹恼了这位,明晚丁士超恐怕只能躺床板上等死了。   但是克雷诺夫忽然轻笑了一声,开口道:“算了,有位朋友嘱咐过我,如果你们有需要,我得尽我所能来提供帮助。就当是还他一个人情吧……反正你们的这些问题,在王宫里也算不上什么秘密。”   不等解昭他们开口,他就扬声补充道:“别问那个人是谁啊,我可不会说的。”   解昭和夏语冰:……   这还有必要问吗。   城堡里的维希尔没由来地蹿了一身鸡皮疙瘩。   “看守禁闭塔的那位女士名叫乔伊,她是已故公主辛西娅的奶娘。”   克雷诺夫放下药箱,从口袋里摸出一根雪茄,擦开火星后衔进嘴里,说话变得有些含糊不清。   “辛西娅是当今国王的孪生妹妹,出生的时候就患有足部畸形,无法直立行走,只能一辈子坐在轮椅上。再加上老国王和王后就他们这么一双儿女,因此一直以来都对小公主宠爱有加,我想想……”   他闭上眼睛沉思了一会,然后睁开眼接着道:“她当时住在主塔楼的顶层,老国王和王后房间的楼上。至于乔伊,自从公主出生后一直负责照顾她的饮食起居,可以说是无微不至,直到公主五年前去世……从那之后,乔伊就在禁闭塔旁独自住下,说什么也不肯离开,国王陛下见她态度坚决,就默许了。”   夏语冰:“公主为什么会从主塔楼转到禁闭塔?”   克雷诺夫微微皱起眉,表情流露出些许同情,也有遗憾:“据说是因为小公主爱上了宫里的一名骑士,拒绝嫁给当今的国王陛下——也就是她的哥哥,还多次试图和那名骑士私奔……”   “嫁给,她哥哥??”夏语冰愣住。   克雷诺夫睨了他一眼,不满于他的大惊小怪,“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问题,您继续。”   夏语冰心想,在某些中世纪的西方国家,为了保证血统纯正,确实常有王室内部近亲通婚的习俗,家族遗传病的概率也会因此大幅度提升。   比如古埃及的著名法老图坦卡蒙。   公主患有先天性的足畸形……说不定,就是遗传病所致。   克雷诺夫接着说道:“小公主多次试图逃跑未果,最后惹怒了老国王,把她关进了禁闭塔,下令说只有等公主自己愿意承认错误,并愿意按规矩出嫁后,才会把她放出来。可是就在三个月后,也就是辛西娅公主年满十七岁的那个晚上,她把床单拧成绳结系在门把手上,另一端拴着她的脖子,就这样硬生生吊死了自己。”   “你们知道的,她无法站立,所以是坐在地上被吊死的。”克雷诺夫叹了口气,“……这种死法,倘若当事人突然后悔,只要稍微直起身子往上靠,绳索就会松动。可是很遗憾,她求死的心很坚决,根本不打算回头。”   “那后来呢?”   “后来啊,老国王觉得传出去有损颜面,于是草草举办了葬礼。自杀而死的灵魂无法升天,尸骨也不能葬入王室陵墓。喏,”   克雷诺夫向树林后高塔的方向努努嘴,“就埋在她生前度过最后一段时光的那座禁闭塔下。乔伊在坟墓旁建了房子,一个人住在那儿,整整五年从没有离开过。”   他半耷着眼皮,叼着雪茄散漫地说道:“这就是我所知道的关于禁闭塔和辛西娅公主的全部事情。”   “如果小公主因为爱上骑士而受到惩罚,那么那个骑士呢?他怎么样了?”夏语冰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毕竟是宫闱秘事,传的沸沸扬扬的大多是些风言风语,有说那骑士抛弃了公主独自逃走的,有说他被老国王秘密处死了,也有说那人其实并不是骑士,而是一位偶然来访的异国画师,和公主一见钟情……至于真相是什么,嗬,谁知道呢?”   夏语冰:“辛西娅公主死于五年前,而现在的国王上位是四年前……也就是说,老国王在公主死后一年就去世了吗?”   “对。”克雷诺夫有些感慨,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老国王根本想不到小公主会自杀,在她死后整个人都颓了,身体状况越来越差,还时常会出现幻觉,看见小公主并没有死,腿脚也痊愈了,蹦蹦跳跳地跑过来……”   他顿了顿接着道:“‘她不该有我这样的父亲’,这是陛下生前对我说过的最后一句话。那天夜里,我探完病离开主塔楼后,没过多久就传来消息:陛下神志不清,从楼梯上摔了下去,当场死亡。”   “三天后,王后因为接连痛失所爱而精神失常,在半夜无人的时候点燃了帷幔,那天刚好刮起大风,任何救火措施都不起作用,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和整座塔楼付之一炬……”   克雷诺夫这次停顿了很久,脑海中回忆那晚直冲云霄的熊熊火光,一时间有些恍惚,半晌才接着道:“之后主塔楼就废弃了,也是,都烧成那样了还怎么住人呢。新国王——就是双生子里的哥哥,模拟主塔楼的规格,建了一座新塔楼和城堡相连,就在你们现在住的地方对面。”   雪茄恰好在此刻熄灭,他抬手抽走并斜了一眼夏语冰和解昭,道:“还有什么问题吗?”   “有。”解昭,“如果公主生前注定要嫁给现在的国王,那么现在的王后又是谁?”   “公主死后,公卿大臣们奉命去寻找阿莫米克希亚家族尚存活于世的旁系分支,最后带回来一名农妇,是个四十岁出头的新寡妇,老国王安排她住进了主塔楼的二层,也就是未来王后的寝宫,等到王子年满十八岁,会正式为他们举行婚礼。”克雷诺夫答道。   “阿莫米克希亚家族又是什么?”夏语冰问。   克雷诺夫:“外乡人,我倒是有点儿好奇了,维希尔到底是从什么偏远地方把你们找来的?你们俩看起来似乎对塔普拉王国全无了解啊。”   夏语冰尴尬地笑笑,没吭声。   克雷诺夫倒也没想追问,慢悠悠地说了下去:   “阿莫米克希亚家族的女人注定要成为王后的,这是自塔普拉建国时就立下的祖训。当年提罗尼家族得到了阿莫米克希亚家族的鼎力支持,才得以成功夺权,在这片土地上建立起名为塔普拉的王国,那时候两个家族的祖辈们在太阳神的神庙中缔结了誓约,说要共享王权和所有荣华富贵,从今往后,只有阿莫米克希亚家族的女性后代才有资格成为王后。”   “但是没过多久,阿莫米克希亚家族内部就爆发了一次严重的瘟疫,死了很多人,有男有女,家族人数也因此大幅度锐减……随着时代变迁,携带阿莫米克希亚血脉的女人越来越少,但是祖宗的誓言又不能违背……于是……大约就是从上三代开始,有了个不成文的规定,塔普拉的国王和王后必须生出一对儿女,可以更多,但不能更少。”   他没有说得很透彻,但是夏语冰和解昭已经完全听明白了。   阿莫米克希亚家族日渐式微,有资格坐上塔普拉国王后之位的女人越来越少,但是只要现任国王和王后能够生出一双儿女,并让这两个同时携带阿莫米克希亚和提罗尼家族血脉的男女结婚,如此循环往复……   就可以保证,这两大家族的血脉能够随着一代又一代的兄妹通婚,永远得以延续下去,真正实现“王权共享”。   所以,当今国王的父母大概率就是亲生兄妹,或者姐弟。   而如无意外,那个坐在宝座上、脸蒙黑纱面无表情的女人,本应该是他的孪生妹妹:已经死去的辛西娅公主。   ……如此荒谬的王室乱/lun。   近亲婚配的双方有较多相同的基因,从而导致后代患上先天遗传病的概率大幅度提高。   夏语冰迟疑了一下,问:“辛西娅公主患有足部畸形,那……当今国王呢?他的身体康健吗?”   闻言,克雷诺夫医生睨了他一眼,话说的意味深长,却又语焉不详:“国王陛下身体康健得很,就是,有的时候嘛,说话不太利索。” 第41章 一千零一夜(16)   解昭顿时回想起,那个国王无论是发号施令还是高兴喝彩的时候,发出的嗓音都沙哑得像是被人猛地掐住了咽喉。   像是为了避开这个微妙的话题,克雷诺夫接着说道:“你们表演的时候肯定见过王后陛下了吧?是不是被吓了一跳,因为她看起来很奇怪,对吧?”   夏语冰点点头:“她为什么会是那副装束?”   “我之前说,她进宫之后被安排住在主塔楼的第二层,然而没过多久,老国王坠楼身亡,三日后王后点燃帷幔引起火灾。她那时就在自己房间里,但是危急关头,仆人们都赶着去搭救王后,没人想起这个外乡来的女人……虽然后来被救了出来,可是,脸却被烧毁了容……新王登基后,还是按照祖训与她举行了婚礼。”   “自从婚礼之后,新王后就很少露面了,就算露面,也会用黑纱巾把脸部烫伤的皮肤遮住,久而久之,她整个人都习惯了穿一身黑衣。”克雷诺夫,“不过也是,王室的女人们除了重要的宴会和节日祭典,本来也很少抛头露面,老王后和辛西娅公主生前都是如此,我作为首席御医都鲜有机会见到她们。”   解昭往前走了两步,在克雷诺夫跟前站定,沉吟道:“你刚刚说新王后是个四十岁出头的寡妇,还是外乡人?怎么,这个家族的人并不是一直住在王宫附近么?”   “多年前那场瘟疫发生之后,阿莫米克希亚家族不受重视的旁支被迫搬出了国都,后来直系也不剩几个人了,现存的家族人口有一个算一个,能从那些个穷乡僻壤里找到这个寡妇已经算是福星高照了。”克雷诺夫说,“先前有人跟我嚼舌根,说是若按照辈分细究,国王陛下还得喊王后一声曾祖母呢。”   夏语冰蹙眉:“王子和辛西娅公主是双生子,也就是说是同龄,五年前刚满十七岁,现在也不过才二十二。他们两个年龄相差这么大……当时王子竟然愿意?”   “就算不愿意也没用,王后只能让有阿莫米克希亚家族血脉的女人来当,这是规矩,除非他自愿放弃王位。”克雷诺夫忽然哼笑了一声,音调变得有些怪异,讳莫如深地说:“反正人是那些老学究们负责找的,是不是也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清楚了。”   “他们两位的感情应该不错吧,”解昭开口道,“不然国王为什么要连续四年让宰相到处寻找知名的歌剧院,不远千里把演员接到宫里表演,就为了能让王后在生日宴上感到高兴?”   克雷诺夫想了想,没反驳也没赞同,含混地答了句:“大概吧。”   “那您知不知道,这位王后大概有什么喜好?我看我们每次在台上表演的时候,她都不大高兴呢。”夏语冰说。   “我怎么知道。”   也不知怎么的,克雷诺夫脾气上来了,回头拎起药箱就要走人,想想又甩了一句:“我一共就见过她两次,这位王后陛下可从头到尾没拿正眼瞧过我,连话都是侍女代为传达的。嗬,大概是瞧不上我这糟老头子的医术吧。”   他要走,夏语冰他们也不能强留,只得先告别了罗晓菁,请她帮忙留下来照顾迟衍,然后快步跟上了御医急匆匆的脚步。   在回去的路上,夏语冰试图再从克雷诺夫嘴里敲打出点线索。   然而这位怪脾气的医生忽然之间变得极不耐烦,不管对方问什么,答案都只有一个“哼”字。   解昭心念一转,不再追问关于新王后的秘辛,而是转头提了个略古怪的问题:“主塔楼已经废弃,现在还有人在那里看守么?”   克雷诺夫转过脸,奇怪地斜了他一眼:“都被烧透了,还有什么好看守的?莫名其妙。”   “抱歉,我只是随口一问。”解昭,“毕竟乔伊女士还在看守着禁闭塔,而塔里同样无人居住,不是么?”   “那不一样。”克雷诺夫回过头,目光眺望着前方幽深的树林,叹了口气,说:“公主的自杀,乔伊她一直很愧疚……她曾经跟我说过,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向已故的王后和国王陛下赎罪、同时也是报复自己的办法。”   “赎罪……为什么?”解昭悄声追问,尽量把音调放得缓而轻。   “乔伊嗜酒。”克雷诺夫苦笑道,“公主去世的那天,她喝得烂醉,倒在塔下的台阶上睡着了。她总是觉得,如果那天她没有喝那么多酒,而是去找公主好好聊聊天谈谈心,说不定公主殿下就不会选择那条路。”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解昭低语,“世上本来就没有后悔药。”   克雷诺夫看了他一眼,嘴唇动了动,想问什么又没吭声。   十分钟后。   三人在岔道口分开时,解昭忽然问道:“大夫,我能问您最后一个问题吗?”   回忆了大段的悲伤往昔,克雷诺夫心情有些糟糕,但好在他对解昭印象不错,于是勉为其难地违心应道:“你说吧。”   “为什么您刚刚所说的一切,从头到尾只提过公主一个人的名字。”解昭说。   “什么为什么?”克雷诺夫一愣,没听明白。   夏语冰也反应了过来,帮忙解释:“我们想问的是,除了辛西娅公主有明确的姓名,老国王王后,以及现在的国王王后陛下,他们的名字您似乎一次也没有提过,全都是用代称来称呼的,为什么呢?   克雷诺夫似乎觉得这问题有点可笑,耸了耸肩,说:“那是因为名字是塔普拉国王室成员的禁忌,只有父母和神明才能知晓。等到去世之后,才会在葬礼上向我们这些普罗百姓广而告之他们的姓名,因为需要工匠来雕刻墓碑,需要官员续写族谱,诸如此类。而且对于我们来说,称呼他们为‘国王陛下’‘王后陛下’,才是比较正常的礼数吧。”   解昭和夏语冰对视一眼,说道:“……您现在应该知道老国王和王后的全名了,对么?还有那位新王后,她原先不是王室成员,那她的名字应该也不是秘密吧?”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看过《一千零一夜》的原著之后,他就对国王和王后的真实姓名产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执念。   心底的好奇迫使他想要弄清楚,这位国王的名字是否跟原著中一样叫“山路亚尔”,而王后,是否名叫“山鲁佐德”。   当然他也知道,审判员在出题之前,会对原著进行极其变态化的改编,目的不是为了让他们按照原著中的情节逐步发展,而是引申出某些与原著看似毫无关系的所谓“任务”。   但是……   怎么说呢,或许弄清楚这一点,可以让自己能够进一步判断,熟悉原著剧情对于完成任务到底有没有帮助?   难道真的像初次任务里沈英岚说的那样,原著内容与具体的任务情况毫无瓜葛?   克雷诺夫狐疑起来,说:“知道,那又怎么样?”   “麻烦您告诉我们,这对我们很重要。”   克雷诺夫皱着眉,定定地看了解昭好一会,想从这名青年不动如山的表情里看出些许端倪。   其实他本打算一口回绝,他也确实有权利这么做,但是一想到那位“老朋友”的叮嘱,又犹豫了。   顿了顿,克雷诺夫还是回答了这个问题:“……老国王名叫拉伊俄斯,老王后名叫伊俄卡斯忒,两个人都姓提罗尼。至于新王后,我听人提过一次,不太确定,似乎是叫……山什么德。”   山什么德。   山鲁佐德。   解昭眼角微微一跳,下意识捏紧了手指。   “怎么了?”夏语冰小声问他。   “……一个猜测而已,可能算不上线索。回去再说。”解昭说。   爬窗子回到三楼房间,这次放绳子的速度要比昨天慢了许多。   究其原因,是丁士超一直在撒泼打滚。   就在夏语冰和解昭去小屋找人的这段时间里,除高正辉以外剩下的人一起研究了剧本,丁士超也很快得知了自己并不是料想之中的杀人者,而是倒霉蛋死者。   ……扮演杀人犯的还是他最怕的秦三水。   丁士超当时就傻了,回过味来后整个人一蹦三尺高,骂骂咧咧要去找宰相维希尔算账,要求对方重新进行一次公平公正、有自己参与的角色抽签。   江云磊和余一洋齐心协力,才勉强把他给按回了座位上。   其实他们倒也用不着费这劲,只要让丁士超往楼梯口走几步,等他看见那两名手握宝剑威风凛凛的骑士,就会自己麻溜地滚回来。   落地之后。   解昭直接无视了跑过来试图传播怨气的丁士超,看向屋内其他人,和身边刚刚站定的夏语冰,沉声道:“今晚我还要去一趟主塔楼。” 第42章 一千零一夜(17)   午夜时分。   副塔楼三楼的窗口亮着灯,外面是漆黑的夜。   一个高挑的身影顺着垂落的绳结滑下,轻巧落地,然后迅速闪身避入城堡侧边的阴影中。   这次只有解昭一个人,目的地是对面那栋无人居住的老楼。   因为临行前,夏语冰被丁士超拦截。   对方吵嚷着要求夏医生留下来想办法,并声称自己身体哪哪都有毛病,可不比迟衍年纪轻轻身强体健。   经过塔普拉国王的改编,《最后的晚餐》演绎成了:耶稣遭到门徒告密后,逮捕入狱,很快便被总督宣判钉刑。告密者犹大则自告奋勇,申请由自己亲手执刑,将昔日恩主钉死于十字架上。   按照惯例,这个剧本里的恶人并未像《新约圣经》中描述的那样,在痛苦和悔恨中自缢身亡,而是高高兴兴地领走赏金,从此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其实就算遵循剧本来演,关键部分的情节也跟今晚的表演大差不差:一个假装杀人,另一个假装当场死亡。   但是丁士超声称自己肺部做过手术,禁不住这么又捅又戳的,强烈要求作为白衣天使的夏医生必须重新给自己安排一出更安全更可靠的“刺杀”方式。   “扎胳膊行不行?屁股蛋行不行?那儿肉厚,扎深了也没事。别的地方扎坏了,万一我大出血怎么办?”丁士超胡搅蛮缠。   闻言,夏语冰无奈地苦笑一声,用眼神示意等在窗边的解昭——这趟只能你自己去了,路上小心。   其他队友纷纷向他投来同情的目光,除了秦淼。   她翘起二郎腿,半歪着身子靠在椅背上,冷着脸斜了丁士超一眼。   …   解昭独自一人溜出副塔楼。   按照克雷诺夫医生的指引,他避开按时巡逻的卫兵,很快来到了对面的塔楼下。   这座高层建筑在外观看上去和他们居住的地方差不多,粗略估计大约五层,接近地面的部分呈现一种石壁被烟火长时间熏染后留下的青黑色,因此整座高塔在暗夜中并不显眼。   解昭抬眼望去,每层楼的窗口处都是一片漆黑,没有半粒火光,和不远处仍是一片灯火通明的城堡主体形成了鲜明对比。   即便多年过去,走近这座塔时,他依然能从空气里嗅到些许焦糊的气味。   入口处有三级台阶,附近无人把手。   正是偷鸡摸狗的好机会。   两步跨上台阶顶部,面前是一扇高大黝黑的铁门,表面附着斑驳的锈痕。   解昭试着推了推铁门,本以为会和禁闭塔的大门一样纹丝不动,然而这次他错了。   “吱呀”一声轻响,门开了一条缝。   原来压根没有上锁。   但是解昭迟疑了。   他伸出的手还按在生锈的栏杆上,甚至能感受到粗粝的铁锈在指尖摩挲,产生轻微的剐痛,脚步却停止不前。   在思索,也在犹豫:   无人看管倒也合理,可是为什么连门都不锁?   就像是……特地等他过来似的。   解昭抬眼,透过细窄的门缝向里面看去——   什么也没有。   黑暗浓酽而沉郁,在静谧的空气里肆无忌惮地发酵,像在暗中窥探来客的一举一动,又仿佛刚刚有什么东西颇为绅士地,为来客缓缓打开门,然后微笑着向他招招手,示意他请进来没关系、不就是来访的么为什么还杵在门口不动?   解昭倏然在心底冷笑起来:   怕什么?   这里头就算有什么神神鬼鬼在等着他,就算像河岸边的潘神那样面目可憎,也远远好过当年在学校致明楼307室,那个端坐似人、行止似畜的东西。   想到这里他再无迟疑,直接一掌拍开,然后伴着铁门吱呀乱响的哀鸣,大步踏了进去。   将门顺手带上后,外界的光亮霎时穿过栅栏,在塔楼的地面上透射出一道道横竖交叠的网格状光影。   这些光芒仅能照亮几步之遥,之后的地界依然是黑暗主宰,解昭顺着墙壁摸索着往前走,跟瞎子摸象没什么区别。   但是很快,他的手指触碰到放在墙壁内凹槽里的一个长形硬物,摸上去像是烛台,顶端插有半截硬邦邦的白蜡。蜡烛头和烛台被黏软的灰尘和蛛网完全覆盖,似乎是烧了一半又熄灭了,此后便再也没有燃起。   解昭把烛台拿了出来,想了想,又伸手在底座附近摸索一阵,竟然真的被他找到了一盒还没用完的火柴。   嚓。   明亮的火苗在火柴头上跃起,然后缓缓挪到了烛台顶端,成功将蜡烛的灯芯点燃。   还好能用。解昭松了口气。   他握着烛台的手举起来,照亮了面前的场景。   这是一座从肉眼上就可以看出久无人烟的塔楼,遍地都是厚积的灰尘,夜风从铁门外吹进来的时候,空气中的粉尘与那股隐约的焦糊味相互杂糅,极其刺鼻。   四周空荡荡,除了墙体凹陷处偶然放着一两只无人问津的烛台,再没有别的物品遗落,这地方空旷的像是被人洗劫过,又像是还没来得及装潢的毛坯房。   解昭又往前走了几步,在靠墙处停下,面前出现了呈螺旋状上升的大理石台阶。   楼梯上也被厚厚的灰尘覆盖着,解昭边往上走,边举起烛台四处照明。   走上第二层时,他发觉这里的布置和他们居住的副塔楼三层很像,楼梯口连接细而窄的走廊、走廊尽头处隐约可以看见一扇半开的房门。   他踏着灰尘一步步走入走廊的深处,脚底就像踩在羊毛软垫上,悄无声息。   尽头的房门终于映入眼帘。   门没关,不需要再伸手去推,解昭一手抵住石壁,举着烛台探身往里面照了照。   这是一个面积中等的房间,结构和他们居住的屋子有很多相似点:大厅里的长形餐桌、靠墙的立钟,往里是两个相互对门的卧室。   相较于一楼的简陋寒酸,这间房间里的物品稍微齐全一些,起码解昭能勉强透过厚重的灰尘和蛛网,看出它们原本极其讲究且堂皇的布置,只不过这些东西要么被火焰熏成了焦黑色,没有带走的必要;要么就是东倒西歪,非常随意地堆叠在一起。   解昭绕过地上散落着的餐盘餐具、花瓶碎片和早已干枯的玫瑰花枝,往里面的房间的走去,然后一一开门检查。   没有什么特别发现,两个房间都是清一色的床板、衣柜和桌椅,偶尔有些地方熏染上了遭受火灾烘烤的焦黑痕迹。拉开一层层抽屉,都是空的,里面的物品大概早就在搬迁的时候被全部取走了。   解昭暗想,这就是新王后原本居住的地方。   可是……这个房间距离地面并不远,火灾发生的时候,王后山鲁佐德为什么不逃跑呢?   按照克雷诺夫医生的说辞,起火地点是老国王老王后所在的四楼,而住在二楼的新王后明明完全有时间从房间跑出去、穿过走廊直接下楼,就可以安然无恙地离开。   根本不需要别人来救。   那么她为什么要呆在房间里,坐等火势蔓延到门口?   难道是因为塔普拉王室礼教森严,禁止女性轻易出门抛头露面,而她又是外乡女人,初来乍到,所以更加小心谨慎,不敢逾矩乱跑?   解昭想不明白。   第三层是当时的王子、也就是现在的塔普拉国王居住的地方,环境布置和二层一模一样:走廊、房间、两室一厅。   解昭照例搜查了一遍,还是一无所获。   接着上楼。   四楼,老国王老王后的卧室,起火点。   四年前的那个晚上,这里的火势一定极其凶猛。因为和其他楼层的墙壁相比,这里从地面到穹顶以及两侧的石壁都被火焰熏成了焦黑色,整条走廊就像是被黑色的油漆里里外外粉刷过一遍,连地上灰尘罩的颜色似乎也要更深一些。   往里走,通向大厅的两扇房门已经被彻底烧毁,残存的木屑零星散落在地面上,解昭踩了上去,脚底发出咯吱的轻响。   屋内一片狼藉,碎玻璃和碎瓷片遍地都是,随处可见各种焦黑透烂的家具。被烧得只剩半截的餐桌断了两只腿,桌面呈斜坡状滑向一边。   墙角的立钟从腰部折断后轰然倒塌,散成一地崎岖的烂木板,弹簧连接着熏成黑色的白鸽一起从木格子里掉了出来,上面还覆盖着厚厚的黑灰。   解昭想,这间房间似乎有哪里和别的地方不太一样。   当火灾发生的时候,处在房间内的人可能会因为惊恐而四下逃窜,碰倒一些家具和餐盘也是正常,可是这间房子里,那些四处散落的器物不像是被无意碰落的,……更像是被人为破坏。   也许是因为这个房间太乱了,乱得很不正常。   解昭闭上眼,脑海里很快浮现出一个女人瘦削的背影:   她就站在这间房间的中央,浑身近乎癫狂地战栗着,嗓子里发出绝望而痛苦地狂笑,一边举起手中的斧子四处砍砸,先砍断了餐桌的两条腿,然后倒退两步,向着墙角的立钟挥了下去……!   解昭眼角一跳,倏然清醒。   也许……真的是因为老王后发疯后神志不清,大肆破坏的同时点燃了帷幔,这才导致了四年前的火灾。   烛台的火焰轻轻跳动,使得投射在墙壁上的解昭的影子也跟着幽幽晃动起来,在黑黢黢的屋内显得尤为明显。   窗子确实都已经关死,夜风不可能吹进来……那可能是解昭行走时带起来的微风,又或者是某个角落里,存在着肉眼无法察觉的缝隙。   解昭举着烛台往前走,两侧的房门洞开着,但是里面竟然空无一物:   没有衣帽间、书柜书桌、化妆台……甚至床板也不见了踪影。地面上没有木器焚毁后留下的残渣,因此可以推测,大概率不是被烧毁了,而是事后被人搬走。   在前四层一无所获,解昭端着烛台继续往上走,直达第五层——公主辛西娅生前居住的寝宫。   作为整座主塔楼的顶层,解昭刚走上台阶,就立刻发觉这层楼的结构和其他楼层都不太一样:穹顶呈现拱形伞状,通向卧室的走廊比别的楼层都短,且有一定程度的弯曲。   解昭踏上弧形的走廊,忽然有一种不同寻常的异样感浮上心头,令他心生不安,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又一时说不上来。   他贴着墙壁往前走了几步,蜡烛散发出的有限光芒照亮了左侧墙壁的一角,解昭无意识地一瞥,立刻定住脚步,眉头随即蹙起。   墙上有字。   ……有字?   他举起烛台,对准墙壁从左到右找了一圈,意识到这是用利器深深凿入墙壁的、一句完整的话,只不过部分被烟火熏得焦黑,辨认起来略有些麻烦。   但是将整其从头到尾连贯起来,根据语境稍微推断一下,可以大致确认这句话说的是——   【阿莫米克希亚与提罗尼正密切注视着你。   切记:任何人不得在此地撒谎。】   什么意思?   解昭转过身,用烛台去照对面的墙壁,果然发现那上面也有些不寻常的东西。   从楼梯的入口处起始,到走廊尽头为止,右侧墙壁顺次刻着许多人面浮雕,有男有女,而石壁上的他们无一不是表情端庄地正视前方。   跟左侧墙壁的刻字一样,部分浮雕被烟火熏染后模糊了本来面目,但是经过仔细观察那些比较清晰的浮雕后,可以发现,尽管这些人的长相不尽相同,却多少有些相似之处。   以及,每一幅浮雕的正下方,都附带刻着浮雕主人的姓名。   全都以阿莫米克希亚或提罗尼作为姓氏。   整幅雕版图最开始的部分,由一男一女的半身浮雕组成,分别是阿列克谢.提罗尼,和安德莉亚.阿莫米克希亚,而后有两条深刻进墙壁的曲线将他们的浮雕联结在一起,并向后引出第三幅浮雕:名叫安东尼.提罗尼的男子。   曲线将他和另一位姓阿莫米克希亚的女子浮雕相连,便继续往后延伸。   一对夫妻,然后是他们的孩子、孩子的伴侣,孩子的孩子……   family tree。   这个名词蓦的浮现在解昭脑海中,他想起曾经在网上看过大神绘制的英国王室族谱,也和这面墙上的浮雕图案一样:一个个的人名与肖像相互串联,连接部分则画成了树形。   所以这面墙所记录的,多半就是塔普拉王国的王室族谱。   解昭举着烛台一路往里走,在走廊约3/4的位置,连线断了。   最后的两幅浮雕一上一下,也是一男一女,却没有刻上姓名。根据男性浮雕那熟悉的眉眼,解昭可以确定:这人就是当今座上的塔普拉国王。   解昭将手里的烛台凑近,发现新国王下方那幅女性浮雕的面目,似乎是个年轻姑娘。   难道这上面刻着的是辛西娅公主,而不是当今的王后么?   这样做也不是没有道理。   毕竟石雕雕刻的时间肯定早于火灾发生,甚至更早,说不定在辛西娅公主去世前就已经完工。而在那之前,宫里几乎所有人都断定,未来的国王王后必定是当时的王子与公主——也就是辛西娅和她的孪生哥哥。   那么工匠提前将版面雕出来也是情有可原,毕竟谁也无法预知公主的意外死亡。   至于缺失姓名这一点,也说得通。   依照克雷诺夫医生所言,王室成员的真实姓名在他们活着的时候只有亲人知晓,死后才会广而告之,而辛西娅公主去世后没多久火灾就发生了,整座塔楼因此废弃。   连场地都报废了,工匠也就无需再多此一举地更改浮雕内容,或为公主添加姓名了。   ……更何况当今塔普拉国王还活的好好的,鬼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确认完浮雕内容,解昭总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又好像还是一无所获。   他走向曲廊尽头的房间,里面的情况比三楼还要糟糕:大厅连同房间空无一物,一切住过人的痕迹都被清理干净。   于是解昭很快退了出来,眼看时间也不早了,决定就此打道回府。   踩着螺旋状的石阶一路向下,到二楼时,解昭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心中暗想:这么陡峭的台阶,手脚健全的人走起来都费劲,她患有足畸形还住在顶层,平时要怎么上下楼?   异样感一闪而过,瞬间点燃了那个在他脑海里蛰伏已久的念头,脊背随即泛起一层冷汗:   对啊。   他们为什么会让一个连直立行走都做不到的姑娘……住顶层呢? 第43章 一千零一夜(18)   行至一层,眼看出口就在眼前,解昭的脚步却在跨下楼梯的那一刻倏然顿住。   他踩到了一个东西。   那东西在黑暗中发出窸窸窣窣的、完全不属于灰尘的声响。   解昭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个没封口的牛皮纸袋,往里面稍微瞥了几眼,似乎是一些纸质书信。   他确定,上楼的时候这里绝对什么也没有。   所以,是有人趁着他在楼上搜查的功夫,偷偷潜入这座塔楼,并将这包东西放在自己的必经之路上,然后迅速抽身离开。   “他”知道解昭一定会发现它。   换句话说,那个人一直在暗中窥视着他们这些外乡人的一举一动,了解他们的全部行踪,包括林中小屋之行,和这次的夜访废楼。   解昭垂下眼,心里对那人的身份产生了一个不太确切的猜测。   但是现在不是深入研究的时候。   他把纸袋夹在胳膊下,趁着四下无人迅速打开铁门,闪身溜了出去。   当解昭顺着绳索爬上副塔楼三楼最里面的窗口时,天已微亮。   所有人都睡着了,除了夏语冰,他一直坐在窗边等解昭回来,收起绳索后,问:“有什么发现么?”   解昭扬起牛皮纸袋,袋中的文件随着他手臂抬起,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响动。   夏语冰诧然:“在主塔楼里找到的?还保留完好?”   解昭:“有人特地放在楼梯口,没看见是谁。”   夏语冰沉吟道:“所以……确实有人一直在暗中关注着我们的动向,这次还特地送来了线索?对了,里面是什么东西,你看过吗?”   “还没有。先休息吧,”解昭抬眼看向墙角的立钟,“天亮之后还有很多事要做。”   钟面显示时间是凌晨4点52分。   …   【一千零一夜】,第四天,早上8点15分。   解昭套着宽松的睡袍、胳膊下夹着纸袋从客房里走出来。   他抬头看了眼其他九扇紧闭的房门,拉开餐桌旁第二把椅子坐下,两手倒提起纸袋,一次性把里面的东西全部清了出来。   他只睡了两个小时就醒了,然后开始失眠。   本来准备叫上夏语冰一起,但转念一想,谁看不是看,去敲门喊人,多么麻烦。   于是干脆先行开工。   牛皮纸袋里的东西不多,拢共只有五张写了字的薄纸,摞起来还没袋子厚。   五张信纸大小一致,黑色墨水早已干透,且页边微微泛黄,这两点就足以说明它们自写完已过去了好一段时间。不仅如此,在每一封的第一段开头处,都被墨水划拉了好几道粗印,压根看不出原本的字迹。   按照常理,信件中的第一行开头会写上“致xxx:”,xxx就是收信人。   换句话说,送这些信给解昭的幕后人士并不希望自己的身份被知晓,因此,ta提前将信中提及收信人姓名的部分全部抹掉了。   但是每封信最后一段,还保留着信件日期,以及写信人的姓名——   塞涅卡。   从没见过的陌生名字。   解昭将昨夜在废塔楼顶层的墙壁上看到的姓名在脑海里迅速过了一遍,可以确定,其中没有任何叫这个名字的人。   他按照时间线将这五封信依次排开,第一封是3月3日,最后则是4月30日。   如果是同一年的话,那么这些信件之间仅仅隔了不到两个月。   解昭捻起写于三月初的第一封信,从头开始看。   “这个月王宫里没有发生特别的事情,国王陛下的神智依然不甚清醒,总是会盯着小公主的遗物说起胡话,前天夜里还发过高热,所幸现在已经痊愈了。   在小公主去世的这些日子,虽然有王后陛下在旁帮忙劝解,但往往收效甚微。   我曾私下里询问过克雷诺夫医生,关于陛下的身心健康,他说‘最好早做打算’。   我想你一定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可是你知道的……我对王子殿下的执政能力和道德品行,向来是心存顾虑。   但那又有什么办法呢?   整个塔普拉王国内,此刻也不可能找得出第二个姓提罗尼的年轻人来了。   我只能如此安慰自己:不管他现在是什么样的人,希望在你我师徒的共同辅佐下,最终能够成为陛下那样的明君。   没有别的事了。   最后叮嘱一句:正如我在上一封信里提过的,希望你能早日完成学业回到塔普拉来,我已是六十岁的年纪,身体每况愈下,渐渐感到力不从心。   加上陛下患病已久,宫内宫外更是有许多事情需要我与你一起商讨,才能更好地做出决定。   盼尽快回信。   塞涅卡,于3月3日,夜间9:25。”   第二封。   “抱歉,最近宫内事务颇多,未能及时回复。   以及近来发生的一些事情,我认为有必要向你传达一下。   首先就是克雷诺夫医生的诊断,他认为国王陛下经过这一个月的精心调理,身体出现了渐渐康复的迹象,这对于你我乃至于整个王国的百姓来说,都是一件天大的好消息。   感谢神明对塔普拉的眷顾!   然后就是,昨日下午我和王子殿下进行了一次不太愉快的会晤,他认为我对他提出的一系列要求都过于严苛,虽然我提出的那些基于的都是最低标准,几乎可以说已经触及了我的下限。   可他还是拒绝接受,并认为我是故意找茬。我俩最后不欢而散,他甚至扬言,要让侍卫把我这个老不死的从塔楼顶层扔下去。   很不幸,遇到这样的王位继承人,我只能寄希望于陛下的身体永远康健。   说真的,(),这个孩子虽然是我看着长大的,可他太奇怪了……   这种感觉我无法在信里向你详细描述,但是正如我之前提过,他和他的孪生妹妹完全不同,整个人从小便散发着一股阴鸷的气质,看人的眼神甚至有时会令我感到心悸。   ……而昨日他那些令人发指的言行,竟让我一时间忘记了,他只是个未成年的男孩。   最后:   不知道你那边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盼望早日回归。   如有任何需要,尽快通知我。   塞涅卡,于3月29日,夜间9:40。”   括号里原本应该写着收信人的名字,但是和抬头一样,也被刻意抹掉了。   第三封。   “我怀着极其悲痛的心情写下这封信,并不得不告诉你国王陛下不幸去世的消息。   克雷诺夫医生说,在他离开寝宫的时候,陛下的状态并没有料想的那么差,甚至还与他多攀谈了几句……然而仅仅过去了半个小时,在今天夜里十点左右,陛下就从主塔楼四楼的台阶上摔了下来,当场身亡。   我心很乱,头也痛的厉害……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自从公主去世之后,王宫就像是被魔鬼诅咒了,可怕的灾祸一件接一件降临,我快要无力招架了。   盼速归。   塞涅卡,于4月25日,夜间11:58。”   第四封。   “在我写这封信的时候,你应该还没有收到上一封信,也暂时还不知道国王陛下去世的消息。   很抱歉,但是我现在必须要将两场悲剧一股脑地告知你了。   这次是王后陛下。   她疯了。   昨天半夜,她纵火点燃了主塔楼,仆人们全部冲进了火场,却到处都找不到她的身影,后来火势控制不住,所有人被迫撤离。   等到今天早上,大火终于熄灭,侍卫们在四楼找到了王后陛下面目全非的尸体。   ……似乎她在点燃帷幔后,就根本没有打算离开那里。   太可怕了。   (),难道塔普拉真的被诅咒了吗?   唯一值得宽慰的,就是王子殿下和他未来的新娘都被成功搭救了出来。虽然受了点伤,但万幸没有伤及性命。   塞涅卡,于4月29日,上午9:05。”   最后是第五封。   这封信非常简洁,只有短促的四行字,笔记也极其潦草,处处彰显着写信时的忙乱迫切:   “就在刚刚,我发现了一件极其可怕的事情。   与未来的国王有关。   信里不便细说,速归。   塞涅卡于4月30日。”   解昭放下信件,不知不觉背后已经窜起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盯着最后那封信的前两行字看得入神,以至于夏语冰走出房间,来到身旁站定,他都没有任何察觉。   “怎么了?”夏语冰发觉了他的异样。   “这些就是那个文件袋里的东西。”解昭把信推了过去,“你看看。”   夏语冰接过来,低下头开始看信。   他看得很快,眉头也越蹙越紧。   “这个收信人,是维希尔?”五分钟后,夏语冰低声道。   “我觉得就是。”解昭说,“寄信人自称和他是师徒关系,并且在宫中担任要职,说不定是上一任宰相之类的。”   夏语冰的视线移到最后一封信的第三行,静默片刻后,悄声道:“‘与未来的国王有关。’,你觉得他当时发现了什么?或者,换个问题,这个寄信人……还活着吗?”   解昭没有立刻回答。   其实也无需回答,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几乎是昭然若揭:   如果真的是上一任宰相发现了新国王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那么依照国王暴戾恣睢的性格,此人的结局可想而知。   ——杀人,灭口。   而如果维希尔与寄信人的关系确如信中描述的那样亦师亦友、相互扶持,那么在塔楼火灾发生的四年后,同时也是恩师意外身亡的四年后,他当下暗中给予戏剧小队的一切不合规矩的帮助和提示,便都说得通了。   空气凝滞了足有两分钟。   忽然。   “我有一个计划,但你听了之后可能会觉得我疯了。”   解昭抬起头,将声音尽可能放平放缓。   急速转动的大脑却不肯罢休,指示肾上腺大量分泌激素,使他心跳得越来越快,同时感到口干舌燥,下意识拿起手边的高脚杯,猛地灌了一大口清水。   放下水杯后,他稍稍平复了情绪,低声接着说道:“今晚,我来写剧本。” 第44章 一千零一夜(19)   等其他人全部起床并聚集到餐桌旁,解昭大致阐述了昨天晚上在林中小屋和废弃塔楼内的见闻,并提出自己的计划。   毫不意外,得到了近乎全票的反对。   解昭的计划简而言之就是:   明天,也就是第四日的戏剧剧本,将由他来自主编写,而不会按照塔普拉国王提供的去演。   在他要写的剧本里,主角照例有两个人:   老塔普拉国王,和他的儿子新国王。   在经过约半分钟的静默,葛薇率先开口:“……为什么啊?”   她站了起来,声音也随之提高:“为什么不按照NPC给的剧本演,要演你写的?假死的办法不是很好用吗?昨天晚上都已经成功把他们骗过去了,为什么你们还要搞这些有的没的啊,拜托,这是违规行为诶,搞不好我们所有人会被处罚的。”   她男朋友江云磊跟着附和:“确实啊,没必要这么冒险,今天演完就只剩两天了,我们老老实实按照系统要求的做,也是可以安稳过关的,为什么还要别出心裁地做一些很可能被处罚的事情?”   丁士超跳了起来,大声嚷嚷:“冒什么险?搞毛啊?跟着剧本演能出什么问题?林子里不是有个叫克什么的神医在帮忙急救嘛,你看小迟受了那么老重的伤,不也没死嘛?别吵吵了听我的,就按剧本老老实实地演,两天之后咱们谁都不会有事。说好了啊,都听我的!”   听你大爷。   解昭眼角一抽,心说,91号的伤不就是因为你?   还有一个人也不高兴买丁士超的帐。   ——秦三水。   她掀起嘴角嗤笑一声,阴阳怪气道:“听你的?听你的什么?相信你说的这个任务只值2.2,闭着眼睛都能过关?呵,好好笑哦。”   丁士超的脸顿时由红转白再转青,半是尴尬半是恼火。   这臭娘们……有病吧?他在心里暗骂,又不敢明目张胆地骂出来。   “可丁大哥这次说的没错啊。”   葛薇不依不饶地对上秦淼的视线,她可不怕这个比自己还小的未成年小姑娘,“为什么我们还要冒险呢?以基础难度过关、活下来不就可以了么?就算我们得到了更高的分,但是高风险高收益,我们干预越多就会在任务里陷得越深,他——”   她扬手指向解昭,“你能确定你的方法万无一失,而且肯定不会以伤害我们中任何一个人的生命为代价吗?”   “不能。”解昭言简意赅。   葛薇:“……”   如此直白,倒叫她一时语塞。   这时,坐在对面的高正辉忽然开口了:“我也反对。”   他很少发表意见,多数时候都是和秦淼一样,坐在角落里冷眼旁观。   “还剩两天,你们要作死就自己去,别拉上我。”   高正辉抬起头看向解昭和夏语冰,神情略显不耐烦。他原本只是过来吃个早饭,没想到扯出这么一大堆破事。   而他有种强烈的预感:明后天的两场戏,无论是杀人者还是被杀者,都不会轮到自己。   因此,自己完全没有必要掺和进这么一脚,给这些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垫背。   毕竟他的运气一直很好。   他坚信如此。   “这样吧。”夏语冰站起来,扫视了一圈大厅里的众人,“公平起见,大家投票表决吧。”   表决结果很快出来了:   葛薇、江云磊、高正辉和丁士超坚决反对,秦淼和余一洋持观望态度,不赞同也不反对,只有夏语冰和解昭站在同一阵营。   4:2。   计划宣告破产。   丁士超对这个结果非常满意,揣着手臂赖在椅背上,偏着头去看解昭,半是得意半是宽慰似的大声说道:“安心啦小解,别净整这些有的没的,倒不如好好享受这里的美食,想想回到营地之后,就只能吃面包喝凉水了。”   解昭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懒得理他。   丁士超不以为意,拿起仆人们刚刚送上桌的肉松面包,狠狠咬了一口,然后端起热腾腾的牛乳呼噜噜往嘴里灌,边吃边含混不清地说:“诶对了,夏医生,昨晚咱们还没商量好呢,今天你还得继续帮我想主意的哈,止血包扎啥的,都给我好好说一说。”   ……真是厚脸皮。   其他队友可没这么好的胃口,都坐着不动,冷眼看他一个人毫无顾忌地大吃特吃,心里渐渐生出反感。   丁士超为什么会坚决反对,所有人其实都心知肚明:   他作为被杀者,在今天表演结束后会被送到林中小屋进行救治,然后藏身到第五天晚上,维希尔遵守承诺将所有人送出塔普拉王宫。   换句话说,只要今天晚上他好好挨了秦三水一刀子,后续的任务就跟他丁士超没什么关系了。   然而如果实施解昭的计划,他们这群人对系统做出一定程度的反抗,或者说破解,那么结局无非就是两种:   1.思路错误,全体受罚。   2.思路正确,触发高级任务。   无论是哪种结果,对于已经半只脚跨入舒适圈的丁士超来说,都没有什么特别诱人的好处,一旦计划失败,还得被迫背负团灭的风险。   所以他坚决反对。   解昭还是动笔了。   他认为自己的思路没有问题,虽然确实如葛薇所说,过于激进了点儿。   可他们这些人和国王王后唯一的接触机会,只有每天晚上九点整的戏剧表演。   也就意味着,只能在舞台上赌一把。   幸好今晚解昭不是主演,有大把时间在房间里写东西,也没人会去管他。   同样也不是主演的夏语冰可就没他的好运气了,被丁士超从早上纠缠到下午,一会儿问这里大出血会不会死能不能换个地方捅,一会儿说自己有贫血症央求秦淼下手轻点。   秦三水觑了他一眼,哂笑,不说话。   夏语冰被磨得没了脾气,午休的时候抽空来敲解昭的房门,询问他进行到哪一步了。   解昭把手稿拿给他:“目前写到这里。当然,”   他挑了一下眉,说:“都是我现编的。”   “……”   夏语冰翻页的手一顿,无奈地笑了笑,道:“真实性大概有多少?”   “40%左右。”解昭,“其他都是艺术加工。整出戏最关键的部分,‘老国王之死’的剧情我放在了最后,目前还没写到,六点前应该能完成。”   “你有把握么?”夏语冰将手稿还回去。   “有。但是不多,也不少。”   这问题解昭答了,又没答。   夏语冰默了默,声音压低了三分,讳莫如深地低语:“你认为,他真的弑父了?”   “无论我是不是这样认为,就目前能得到的线索,或者说审判员允许我们获取的线索而言……”解昭抬起眼看他,一字一顿道:“只能指向这唯一的答案。并不排除有特殊情况出现,比如那些信件的真实性我们无法判断。所以话也不能说得太死。”   夏语冰:“……如果,我是说如果,事实真的像你我猜测的那样,而我们又把他的真面目在大庭广众之下揭穿了出来……他会不会因此恼羞成怒,杀了我们所有人灭口?就像那个叫塞涅卡的寄信人一样?”   “我会进行改编。让当事人能够清楚地看出我们在演什么,又会确保他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我们的表演是在影射他的罪行。如果国王因此反应激烈,那就是不打自招,更方便我安排下一步的行动。”解昭说。   夏语冰蹙眉:“你是说,‘戏中戏’?”   “没错。”解昭掀起嘴角,露出一个含带讥刺的哂笑,淡声道:“他不是很喜欢《王子复仇记》么?那就请他看一场《捕鼠机》。”   夏语冰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一时回忆不起来,又不是很想去追问解昭,因此半晌无语。   “到时候别忘了观察国王的反应。”解昭,“还有王后的。虽然我现在都没有想明白,触发高级任务和取悦王后之间是否会存在联系,但是……系统这么提了,就顺便关注一下吧。”   王后山鲁佐德——那个倒霉的外乡女人,不知道她在看到了自己丈夫罪大恶极的面孔被当众揭开后,会是个什么反应?   痛苦,绝望,还是惊惧、害怕,想要逃离?   解昭暗忖。   生活四年,她难道对枕边人的真实面目当真是一无所觉?   还有,新国王和她的年纪相差了足有两轮……他真的像传闻中那样爱她么?   不知道为什么,解昭想起在台上看见的,那双毫无波动、像是木刻似的死鱼眼,仿佛从来没有任何事物能引起这位王后陛下的兴趣。   他忽然产生了某种奇妙的预感:   明晚,那双眼睛一定会有所不同。   “辛苦了。”夏语冰说。   “没事。”解昭抬手按着太阳穴,“现在最大的问题不在我这里,在他们身上。”   夏语冰知道解昭说的“他们”指的是谁,叹了口气,说:“我明白,我会想办法一个个说服他们的。”   “必须在明晚之前。不然这些都没有意义了。”解昭扬了扬手里的稿子,接着道:“还有一件事,我想请你来做。”   夏语冰:“什么?”   “不出意外,明晚我们剩下的七个人会一起上台,如果到时候已经确定会演出我写的剧本,就有必要在开场前向国王和其他观众说明情况:告诉他们,我们自作主张准备了一出新戏,精彩程度一定不啻于国王的剧本,希望能给我们一次展示机会。”解昭说:“当然,如果这个请求被国王一票否决,那就说明我思路错了,此路不通。”   “所以你要我做什么?”夏语冰问。   “说明情况这件事,能不能由你来做?”解昭自嘲似的笑了一下,道:“我不会说话,怕会忍不住在台上阴阳怪气,和国王吵起来。”   “……”夏语冰也笑了,“没问题。还有别的么?”   “暂时没有。”   解昭看他一眼,顿了顿,接着说道:“哦,对了。如果国王因为我们没有按照他的剧本来演而大发雷霆的话,你只管告诉他,这一切都是我的主意,和你们其他人没关系。要处罚就罚我一个人,不会出现他们担心的团灭。”   夏语冰有点诧异,沉吟片刻后,轻轻点了点头:“……好。”   想了一会,他又觉得奇怪,问道:“你早上的时候为什么不跟他们说清楚?”   如果那时候这样说,也许就能获得更多的理解和支持了。夏语冰心想。   解昭的表情很淡,眉宇间透着股无所谓的神色,道:“可能,因为懒吧。”   夏语冰:“……”   与此同时,林中小屋。   迟衍推开门走出来,他穿着亚麻色长裤,上半身尤其是伤口的部分用绷带缠的严严实实,在门边站定后,抬起头看向半空中。   此刻正值深秋午间,晴空万里,阳光正好。   坐在门边发愣的罗晓菁清醒过来,赶忙一骨碌坐起身:“哎,你醒了?”   迟衍“嗯”了一声,问:“这段时间有没有发生什么?我完全没有印象。”   罗晓菁把昨夜他被人送过来急救、以及后续解昭夏语冰和克雷诺夫医生的对话大致复述了一遍。   迟衍往后退了几步,然后抬起头,透过树叶间的缝隙,勉强看到了远处那座高塔的半截。   “我去找她聊聊。”他说。   罗晓菁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个“她”指的是谁,下意识追问:“找谁?”   “乔伊女士。”   话音刚落,迟衍已经撩开腿向小屋后走去,丢下一句:“他们在外面拼命,我在这里也不能闲着。”   罗晓菁有点茫然。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立钟顶上的白鸽准时弹出匣子,用机械的叫声重复了九遍,然后迅速回归原位,并关上了木门。   晚上九点。   表演时刻。   今晚的演出效果和昨晚差别不大,如果硬要找出什么不同点,那就是主演之一丁士超:他的演技较之昨夜的迟衍,实在是相形见绌。   虽然丁士超嘴上说着不怕,但真上了台面,眼瞧着秦三水从维希尔手里接过“行刑”用的铁钉时,他脑门上的汗珠子立马开始滴流滴流地往下淌。   解昭的表演也很拉胯:他从头到尾都在走神。   好几次轮到他出场的时候,常常会因为走神使得整个台面上出现三秒左右的尴尬冷场,坐在左手边的余一洋急坏了,一边偷眼察看台下国王的表情,一边忙不迭地在道具餐桌底下轻踢解昭的脚背,示意他集中注意力,快点念词。   还好解昭这场台词很少。   而他走神的原因很简单:   他一直在脑海里复盘白天写的剧本,确保其中的台词和情节可靠性与冲击性并存。   同时,又因其他队友至今还是对新剧本持抵触的态度,内心产生了些许焦虑。   解昭整个人都处于三心二意的状态,甚至这出《最后的晚餐》表演到高潮部分——耶稣之死的时候,他都没有在意,仍半低着头心不在焉。   这时,他听到了一声短促的尖叫,是丁士超的声音。   那声音模仿垂死之人的痛苦惊惧模仿得太过逼真,以至于解昭产生了某种怪异的错觉,瞬间从晃神的状态里拉了回来:   丁士超?   他什么时候演技这么好了?   解昭下意识抬起头,循声看向舞台中央,瞳孔却在下一秒骤然缩紧——   舞台正中的地面上,立着一枚两人高的十字架,是提前准备好的刑场道具。   丁士超整个人软绵绵地靠在十字架上,露出痛苦万状的表情,眼球向外凸出仿佛随时会掉出来,脸上的血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退。   在他的对面,面无表情的秦淼穿着宽大的白色戏袍,右手高举铁钉。   铁钉的尖头部分,深深扎进了丁士超的胸口,入肉三分。   ……不是肺部,不是肋下,也不是胳膊。   是心窝。 第45章 一千零一夜(20)   有那么一瞬间,解昭感觉自己耳鸣了,耳道里像有成千上万的蜜蜂嗡嗡作响,挥之不去。   这是演戏吗?   不。   他忽然恢复了清醒,心底喃喃自语:这是谋杀。   与此同时,台上所有人都惊呆了,除了秦淼。   她在一片鸦雀无声中,缓缓抬起被鲜血溅满的面孔,转动棕黑色的眼珠看向垂死挣扎的丁士超,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冷笑。   然后踮起脚尖,尽量靠近对方的耳朵,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悄声道:   “我们不养只会混吃等死的蠢猪。”   就在这句话说完后,丁士超那张惨无血色的面孔像是被毒虫蛰了一口,整个人狠狠战栗了一下。   濒死之际,他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   秦淼站回原地,抬头看着他笑。   同时,丁士超因失血过多而渐渐散大的瞳孔一缩,回光返照似的抽搐着,顾不得嘴里不断喷涌而出血沫,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声叫道:“是……家……家……”   秦淼脸色微变。   致命一击下去,这蠢猪不仅没死透,竟然还有力气逼逼赖赖?   于是她毫不客气地抬手,将铁钉拽了出来:   嗤——   鲜红的,温热的血再次呲了她一脸。   丁士超的身体战栗、抽搐,像古时候被腰斩还能勉强蹦跶几下的罪犯,但是很快就归于平静。   脊背顺着十字架的中轴一点点滑落,直至瘫软、倒地不起。   那双充血的眼球向外暴突,看似是死死盯住了对面年轻女孩的面孔,然而瞳孔已经涣散至边缘。   这是一场真正意义上谋杀。   换句话说,是对塔普拉国王所提供的剧本近乎于完美的诠释。   戏剧效果十足,艺术氛围满分。   空气像是死寂了足有一个世纪那么久。   台下忽然响起雷鸣般的掌声,欢呼声,喝彩声……不绝于耳,宾客们开始尽情宣泄内心的欢愉和激动。   隐约间还夹杂着塔普拉国王的破锣嗓,兴高采烈地大声赞叹道:“太棒了!精彩,真是太精彩了!!”   但是这些对于台上的演员们而言,都不重要了。   他们像被施了强力定身咒,纹丝不动地木立原地,表情冻结在脸上,从身旁同伴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茫然错愕的模样。   直到维希尔命人拉下幕布,从后台走上来提醒他们及时退场,众人这才勉强回过神,提线木偶似的被卫兵簇拥着,一个接一个往幕后走去。   秦淼一个人走在队伍最前面,昂首挺胸,脚步轻快,看起来心情非常好。   其他人避之如蛇蝎,和她隔开了足足四五米的空档,面面相觑,脚步打颤。   “她……她真的杀人了……!”葛薇用力攥住江云磊的胳膊,嗓子里带着哭腔:“她……她为什么?”   江云磊脸色很差,心跳如鼓,喃喃自语道:“我我不知道……为什么啊?她疯了吗?”   余一洋用手指戳了戳夏语冰,小声道:“秦三水跟丁士超什么仇什么怨……我记得他俩好像没什么过节吧?她至于下死手吗???还是说,这其实是……那个谁的意思?”   他的言辞讳莫如深,却也没再说下去。   因为夏语冰已经踏上石阶的左脚一顿,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低声警告他:“别瞎猜。”   这时,走在队伍最后的解昭倏然惊醒,发觉自己手脚冰凉,额前冷汗涔涔,刚刚一切如在梦中。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杀人实况。   发生于大庭广众之下的,血淋淋的谋杀。   解昭垂下眼。   ……今晚不用劳烦克雷诺夫医生了。   回到三楼。   今晚的气氛格外凝重,在维希尔走进房间之前,几乎没有人说话。   大家低着头一声不吭,满脑子都是刚刚戏台上的血腥画面,和丁士超那双死不瞑目的双眼。   当事人之一的秦淼把脸上的血迹擦得干干净净,抱着膝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起来像一只文静乖巧的小猫咪。   ……如果忽略掉她沾满鲜血的外袍的话。   维希尔的表情也有些古怪。他扫视了一圈大厅,视线落到角落里秦三水身上,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过了片刻,他清了清嗓子,照例取出第四日,也就是明晚的角色信封。   供抽取的角色签再次减一,只剩6张。   “请抽签。”维希尔言简意赅,然后转向秦淼,“您的角色已确定,不参与本次抽签。”   秦淼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半分钟后抽签完成,解昭展开手里的纸条,上面写着——赫拉。   维希尔直起身子,高声宣布:“明晚九点待演的剧目是——《赫拉克勒斯的婚礼》。”然后转头看向秦淼,“您的角色是:赫拉克勒斯。”   顿了顿,他接着道:“本次戏剧的主演有两人,分别是赫拉,赫拉克勒斯。请起立。”   解昭和秦淼站了起来。   “很好,请坐下。那么其余五人均为次要角色,本次表演依然不存在不重要角色,望周知。各位还有什么要问的么?”   维希尔等了一会,见所有人仍是魂不守舍,对他的问话毫无反应,他便把剧本的抄写版放在桌上,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解昭开口。   维希尔回过头,忽然意识到这位抽中“赫拉”的青年演员并没有如他所说坐回座位上,而是从刚刚开始就一直站在原地,像是在等着问他问题似的。   “您有什么事?”   “我想问,”解昭,“如果我们不按照剧本来演,会有什么后果?”   维希尔明显愣了一下。   “不按照剧本……具体是什么意思呢?”   “就是我们自己写剧本,自己来演。”   空气中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然而就在解昭以为维希尔会皱着眉头、严词警告他们不要违抗王命自作主张的时候,维希尔的表情却忽然变得很奇怪。   他定定地盯着解昭,撇了撇下嘴唇,轻声问道:“你们要演什么?”   “是一本人物传记。说的是西方某个国家,有一位弑父篡位的王子。”解昭慢悠悠地说,视线一直没有离开维希尔的脸。   他看见了,就在自己说出‘弑父’这两个字的时候,维希尔的嘴角轻轻扯动了一下。   他们都在观察对方的表情。   又沉默了许久。   维希尔终于收回视线,转向其他人,但是他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含混其词地说道:“我不知道,你们自己去问国王陛下吧。”   “我们见不到他。”解昭很淡定。   “那……”维希尔露出狡黠的微笑,“或许你们可以在明晚九点演出的时候,向陛下亲口征询意见,如果你们的剧本足够吸引人,确保能够博得王后陛下的欢欣,我想国王陛下是不会不允许的。当然这只是我的建议,至于陛下到底会作何反应,我也不清楚。”   说了等于没说。   解昭暗想:所以系统借维希尔之口给出的建议,也是临场申请么?   那就和自己最初的想法一致了。   “您或许知道一个名叫塞涅卡的人吗?”夏语冰忽然问道。   维希尔扬起眉毛,眼里流露出奇异的光彩,说话却还是很克制:“似乎,是上一任宰相的名字?”   夏语冰:“那您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吗?”   维希尔装起傻来:“很抱歉,关于宫廷内部人员的去向属于王宫机密。出于保密原则,我没办法向阁下提供更多的信息,请见谅。”   他往前后退了一步,似乎有意与在场众人划清界限,高声道:“诸位还是把重心放在准备明晚的表演吧。只剩下两日了,希望在五日演出全部完成之前,诸位能获得王后陛下青眼。”   “抱歉,我还有个问题:去年盛典的剧本还保存着吗?”   解昭忽然提出一个怪问题,抬起头,淡定地看向维希尔,对方明显也被这个问题问得一怔。   “可能还剩一些副本。原件都在国王陛下手上。”维希尔如实答道。   解昭:“去年的剧本也是陛下亲自编写的吧?和今年的内容一样?”   “当然不一样。”维希尔皱起眉头,“请问您有什么事?不妨直说。”   “没什么,就是想借来看看。”解昭耸耸肩,“研究看看去年的剧本内容,分析一下陛下的偏好,或许会有助于明后天的临场发挥。毕竟照您说的,我们只剩下两天机会了。时间紧迫啊。”   这番冠冕堂皇的言辞,维希尔可不怎么相信。   他盯着解昭的眼睛,试图从青年无所谓的表情里看出一点端倪,但还是以失败告终,委婉地应道:“我回去找找吧,不一定有,也不一定全。如果能找到的话,明晚表演结束之后我带来给您。”   “麻烦了。”解昭颔首,微笑。   维希尔:“客气。”然后绕过长方形的餐桌,快步向大门走去。   在经过夏语冰的时候,一个压得极低的、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飘进了他的耳朵:   “噤声,隔墙有耳。”   夏语冰猝然一惊,抬起头看向维希尔时,对方已经面无表情地拉开了大门,身影很快消失在了门后的长廊里。   大厅里静了足足五分钟。   解昭把维希尔留下的剧本拿过来,粗略地翻了一遍,然后顺手扔回桌边。   没有人伸手去拿。   在经历过舞台上的惊吓之后,他们似乎都对这东西失去了兴趣。   “怎么样?按我早上说的做吗?”解昭的目光扫过其他几人,问道。   无人应声。   片刻之后,葛薇抬头望向他,脸色营养不良似的半青半白,沙声说道:“……你,有把握吗?”   她没有开口质问秦淼为什么杀人,也没有像上午那样直截了当地拒绝解昭的提议。   第一次,葛薇对除了自己男友之外的其他所谓“同伴”,产生了无法言说的疑心和畏惧。她不敢再轻易地表露出过盛的风头,不敢再理直气壮地拒绝她不愿意做的事情。   她终于意识到一件事:死亡在这座岛上、在每一次任务中,都是如此轻而易举的事情,而周围那些“同伴”于自己和江云磊而言,根本就是互不相识的陌生人。在来这座岛屿之前,他们都是些什么人、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她统统一无所知,全凭他人自述而已。   ……或许他们之中藏着杀人犯。   葛薇这么想着,感到心脏在剧烈地砰砰跳动,手心也渐渐渗出冷汗。   她强迫自己不要去看秦淼,不要去注意那个女孩的眼睛。   “本来只有一点。”解昭耸耸肩,似乎并无所谓其他人的赞同与否,淡然道:“在维希尔这里确认之后,多了一些。”   葛薇不吭声了,藏在桌子底下的手指轻轻戳了戳江云磊的腿。   江云磊吞咽了一下,勉为其难地开口道:“真的要换剧本吗?可是,维希尔也说了,他不知道国王会不会答应……如果到时候出事了怎么办?”   真啰嗦。解昭心想。   “明天的杀人者是我。”他说。   江云磊迟疑着与其他人交换了眼神,说:“所以?”   “所以。”解昭双手环抱,扫了他一眼,“如果你们不按照我说的去做,我就把谋杀升级成大屠杀。”   江云磊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什么?”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们不同意演出新剧本,我就会在明晚的舞台上,杀掉尽可能多的人。或者干脆是,所有人。”   他的语气如此轻描淡写,引起的恐慌却是空前绝后。   餐桌上一片死寂,半晌无人应声。   “这几天塔普拉国王的反应,你们也都看到了,足以说明他生性残暴。我想即便明晚我稍稍修改一些情节,将原剧本里的一对一谋杀,改成不留活口的大屠杀,他大概也不会发怒,反而会更加兴奋。说不定,还有奖赏。”   “反正最后一天轮到我当死者。”解昭扬起嘴角,露出恶劣的笑:“如果明晚的表演结束后,只剩下我一个活人……啧,你们猜,系统会不会宣布任务提前完成?”   葛薇按捺不住,跳起身子尖声叫道:“你威胁我们?你怎么能这样???你就是个疯子……是杀人魔!!!”   “随便你怎么说。好心提醒一句,别忘了‘王权至高无上’,塔普拉国王的剧本里只赋予了杀人者杀人的权利,对于其他人,也就是你们在座各位——”   解昭往椅背上一靠,惬意地持续输出,毫无顾忌:   “依然要遵守休战协定。也就是说,你们不能对我进行实质性反击,否则就是违法行为,”   顿了顿,他接着道:“会被电击。”   此刻,即便是作为同一阵营的夏语冰,也意识到这位90号新人属实算不上什么正常人。夏医生表情复杂,抬眼看了看他,没说话。   他和那个女的一样……都是疯子……都是疯子!!!葛薇在心里暗想,指甲颤抖着深深攥进掌心,掐出了一排弯月形的印记。   忽然,角落里传来清脆的笑声。   “好棒。”   秦淼放开抱着双膝的手,坐直了身体看向对角的解昭,轻松愉快地微笑道:“我赞成,我加入。” 第46章 一千零一夜(21)   7:0   全票通过。   解昭用手指在新剧本的封面上敲了两下:“今晚的意外克雷诺夫医生还不知情,不能让他久等。在此期间,就麻烦你们好好熟悉熟悉剧本吧,角色划分之类的,等我们回来再说。”   说着,他侧过脸看向夏语冰:“夏医生,走?”   夏语冰迟疑着站起来,走到窗边,在解昭即将握着绳索飞身下楼前,飞快地低声问道:“你把他们全留在这,不怕他们趁机把剧本撕了?”   “秦三水在,他们哪敢。”   留下这句,解昭已荡下去四五米。   林中小屋。   克雷诺夫和罗晓菁面对着一具冷冰冰的尸体发怔,迟衍倚墙站在边上,表情有些复杂。   解昭和夏语冰来了。   克雷诺夫:“?什么情况??”   “下手太狠,没得治了。”解昭言简意赅。   克雷诺夫满头大汗,心说这是下手太狠吗,这分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人活吧?   他没多问,背上药箱打算走人。   解昭拦住了他,说:“医生,商量个事。”   克雷诺夫:“有话快说。”   解昭:“明晚的情况有点复杂,如果运气好的话无人伤亡,如果运气不好……”   他停顿了一下,等克雷诺夫满面狐疑地望过来,才接着说道:“可能会死不止一个。所以麻烦您多准备些药。”   克雷诺夫:“你们要干嘛?造反?”   虽然是开玩笑,但联想起高级任务描述的“推翻暴/政”,解昭心头叮铃一响,面上还是不动声色:“造反不至于,就是搞点小动作,看看能不能引起王后注意。”   克雷诺夫:“哦。悠着点儿吧,可别翻跟头把自己脑袋翻没了。”   解昭笑了:“还真有可能。”   顿了顿,又道:“没事,要死一起死。”   夏语冰在一旁听得头大如斗。   “毛病。”克雷诺夫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抬腿就要往外走。   “不好意思,还有件事想问一下,”夏语冰急忙快步上前,道:“您知道塞涅卡么?就是宫里的上一任宰相,我们想知道关于他的事情。”   有些事情在维希尔面前无法询问,因为隔墙有耳,那么在这里,就可以随心所欲地发问。   闻言,克雷诺夫脚步明显一滞,整个人陷入短暂的沉默,解昭的视线瞥过去,看见他握住药箱把手的手指骨节发白。   “人都死了多少年了,还有什么好问的。”克雷诺夫终于开口,尽管他竭力想表现出坦然自若的语气,可声调里那一丝轻微的颤抖,还是让解昭成功捕捉到了。   他垂下眼,心中暗忖:果然死了。   “具体情况不太方便细说,但请相信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还原真相。”夏语冰诚恳地说。   “真相?”克雷诺夫对此嗤之以鼻,“还有两天,演完你们的戏码就赶紧滚蛋,别掺和进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除非你们嫌命长。”   “所以说,”一直没搭腔的迟衍忽然开口,“这位塞涅卡先生——应该是先生吧这名字,他的死因确实有点问题?”   解昭抬眼望过去,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错,迟衍看着他嘴角含笑,然后伸出两根手指在太阳穴上轻轻一敲,干净利落,算是迟到的问候。   ……重伤也没耽误装逼。   解昭无语。   克雷诺夫没答话,沉默了一会,似乎在思考到底该不该信任这几个看起来年岁还不及自己一半的小毛孩。   “请您放心,这里只有我们五个人,在这里说过的任何话、任何消息,都不会传出去。”夏语冰道。   也许是这句话攻破了克雷诺夫最后的心理防线,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低声道:“我和塞涅卡是认识快四十年的朋友。他是维希尔的叔父,也是授业老师。”   夏语冰没有出声,等待克雷诺夫自己说下去。   “他死于四年前,新王登基的前一天。”   “很抱歉,但……请问他是怎么死的?”   “绞刑。”   克雷诺夫简洁明了的两个字,令在场众人脊背上生出一层薄薄的寒意,气氛顿时降到冰点。   “还要听吗年轻人?”医生观察着他们的反应,戏谑道:“小心夜里睡不着觉。”   “请您继续。”   “好吧。”克雷诺夫接着道:“他被控告和前王后有染,且企图谋权篡位。王子殿下亲自带领卫兵羁押了他,从逮捕入狱到执行绞刑前后不超过三个钟头。当时宫里还有传闻,说前王后和情夫一起谋害亲夫并伪装成失足,结果王后心理承受能力太差,患上了疯病,最后纵火自焚。也有人说,先王的鬼魂在主塔楼内游荡,被王后看见了,活生生吓疯了她。”   “当然,这些都是传闻,没有实证。”克雷诺夫,“而且我一点也不相信。我太了解塞涅卡了,他是一个正直到近乎古板的人,绝对不会跟这些龌龊的事情有什么瓜葛。”   “新国王指控他通奸,总得有证据吧?”夏语冰说。   “证据就是前王后的贴身侍女。她向新国王告密,说曾多次看见王后抛下卧病在床的国王陛下,独自溜出塔楼,和宰相塞涅卡在树林里幽会。”克雷诺夫冷笑,“然而这个人证在塞涅卡被推上绞刑架后半个钟头就死了,服毒自尽,留遗书说觉得自己对不起前王后,没脸再活在世上。”   如此简陋的杀人灭口,还不忘抹上污名,使其死后也不得安宁。   “用通奸罪指控多少有点敷衍,毕竟,”解昭抬起薄薄的眼皮,哂声道:“他六十了。”   地狱笑话。   小屋内一片沉默。   克雷诺夫对此不置可否,推开门,转头叮咛了一句:“奉劝你们一句,不要多管闲事。绞刑可不在我的业务范畴之内。”   他走后,夏语冰将昨夜离开之后、到今夜为止发生的事情向迟衍复述了一遍,并着重强调了解昭的计划。   听到秦淼故意刺杀的时候,迟衍微微蹙起眉,又很快松开。   令解昭诧异的是,他似乎没有表现出多少震惊,甚至也没有提出“他们之前有什么恩怨吗”之类的疑问,就这么坦然接受了一位不是很熟的队友的离奇死亡。   “剧本已经写完了?”迟衍看向解昭。   解昭:“嗯。”   迟衍:“所以你的办法就是在戏台上复刻四年前的老国王之死,然后通过观察塔普拉国王的反应,判断他是否参与了这件事?”   解昭:“对。”   迟衍:“全篇就是弑父篡位这一段,只用这一段来探查他的反应?”   解昭:“什么意思?”   “我在这里也有些新发现。”迟衍说,“乔伊女士告诉了我一些事情,关于辛西娅公主和她的孪生哥哥。”   “等等。”解昭,“乔伊?你怎么从她嘴里撬出信息的?”   他脑海里立刻浮现出那名拄着拐杖、气势汹汹的老太太。   “我把这个给她看。”迟衍从口袋里掏出一只装满紫色药水的玻璃瓶,“克雷诺夫医生说和她是老相识。她信不过我,总能信得过医生吧。”   “……好吧。”   迟衍接着说道:“一开始她不肯跟我说实话,我旁敲侧击了半天,还用了些不太体面的话术,总算说动了她。”   解昭忽然对迟衍所说的“不太体面的话术”到底是怎么个不体面法产生了好奇,但他没吭声,一言不发地听着迟衍说下去。   迟衍:“她说当前在位的塔普拉国王和他妹妹一样,也患有先天性遗传病,不过并不是腿部残疾,而是发声困难,近似于哑巴。”   夏语冰:“功能性发声障碍。”   解昭想起国王说话时嘶哑粗低的嗓音,问:“他后来治好了?”   迟衍点点头:“说是用了一个什么外乡巫医进献的灵丹妙药,还有就是,辛西娅公主一直在鼓励他、帮助他建立自信。王子在十岁那年,第一次开口说了话,除了声音比一般人嘶哑难听些,其他倒也没什么毛病。”   “这么说,他们兄妹两感情很深厚了?”夏语冰说道。   迟衍:“额,我感觉乔伊并没有这个意思。”   解昭:“什么意思?”   “他们两人虽然是双胞胎,性格却相差极大。辛西娅公主生性善良,她的哥哥却阴郁残忍,小时候心情不好就会一个人钻进树林,在那虐杀小猫小狗取乐,还因为这事被老国王惩罚过很多次,可是他屡教不改。”   迟衍说,“十岁之后,王子的脾气变得更加反复无常,主塔楼的侍女仆役没一个不害怕他,看见了都躲着走。如果遇上他心情不好,就随便逮个仆人拉去暴室抽一顿鞭子,事后没成残废都算是运气好的。”   罗晓菁手掩住了嘴巴,轻呼道:“这什么家庭教育啊,怎么把孩子养成这样……”   “但是辛西娅公主完全相反,她从始至终都是个温柔和善的小姑娘,即便她从出生起,就注定这辈子无法像普通人一样直立行走,她也没有为此感到自卑过,还时常跟乔伊说‘也许这是我不用努力就可以衣食无忧的代价,神明是公平的’这样的话。”迟衍说道。   “他们知道对方就是自己未来的结婚对象吗?”夏语冰问。   “知道,关键就在这里。”迟衍说,“公主不情愿嫁给她哥哥,但是出于对父母的敬重她并没有拒绝,而且就算不情愿也没有用,她根本没办法自己走路,一辈子都只能留在宫里。相反,王子对这桩婚事非常满意,据乔伊说,公主有时候悄悄抱怨,说王子看她的眼神,就像一个猎人在看落入陷阱、垂死挣扎的猎物,让她感到浑身不自在。”   “转变发生在双生子十五岁那年。有一位年轻的外籍画师途经塔普拉,特地前来拜访,这位画师尤其擅长肖像画,他笔下的人物无一不是栩栩如生,宫里其他画师的作品都相形见绌。老国王很欣赏此人的绘画水平,于是盛情邀请在宫里住下,并请他为王子和公主传授绘画技巧。”   “王子对此嗤之以鼻,几乎从不来上课,但公主截然相反,她对绘画很感兴趣,诚心拜那位画师为师。”   解昭想起昨天晚上,也是在这个地方,克雷诺夫医生向他们随口复述的那些宫廷传言——   “也有说那人其实并不是骑士,而是一位偶然来访的异国画师,和公主一见钟情……”   夏语冰直截了当:“后来公主爱上了那个画师?”   “没有。”   迟衍抬起头,视线穿过树梢望向远处的塔尖,缓声说道:“年轻画师在塔普拉王宫里停留了一年多,期间向公主描述了他旅行所到之处的各种风土人情,尤其是西边的海岸线,画师把大海描述成天上神明遗留在人间的一只流泪的眼睛。公主听后深深着迷,整整三天激动地睡不着觉,最后鼓起勇气恳请画师想办法把自己带出王宫,因为她实在太想看看那只眼睛到底是什么模样。画师欣然应允,两个人商量好半夜离开,到时把公主和乔伊藏在马车里送出去,再让一名宫女假扮成她的样子在床上装病。”   “他们……去成了吗?”罗晓菁睁大了眼睛,小心翼翼地问。   “很不幸,没有。”迟衍说,“计划离宫的当天晚上,马车在宫门口被卫兵拦截,公主和画师被抓了先行。老国王以为他们要私奔,盛怒之下根本不听辩解,先把画师驱逐出境,然后把公主锁在主塔楼顶层的卧室,严禁任何人与她交流,说是让她自己好好反省。”   罗晓菁:“后来呢?”   “直到两个月后,针对公主的禁令才解除。乔伊得到允许进去照料公主,发现她整个人虚弱了好多,像是得了一场大病,小腿细得像两根骨架。乔伊问她发生了什么,她只是淡淡地说:没关系,都会好起来的。”   迟衍说,“但是事实是根本没有好起来。经过这件事,公主彻底变了个人,一改先前内敛温和的性格,竟然当众发毒誓永远不会和自己的兄长结婚,并声称家族内部的联姻是悲剧的延续,注定会带来不幸。”   “然后,她就被关进了禁闭塔?”夏语冰说。   “对。后面发生的事跟克雷诺夫描述的差不多:辛西娅拒绝认错,在禁闭塔自缢身亡,老国王悲痛的同时又觉得丢脸,把公主的尸体草草下葬在禁闭塔外的树林里。”   一时没人回答,静默许久。   “感觉乔伊还有一些事情瞒着没说,明天我再去试着问问看。”迟衍开口道,“目前知道的就这些,怎么样,对你们更新剧本有帮助吗?”   解昭:“也许可以把时间线再往前推一段,从他小时候开始叙事,加上治疗发声障碍和虐杀动物的情节,可以让角色人设更加立体,暗示性也会更强烈。”   顿了顿,他扬起眉,悠悠说道:“但如果他当场破防,恼羞成怒要弄死我们,那就GG。”   夏语冰:“……”,心说:麻烦你悠着点。   互换完信息,两人起身准备离开,临出门前,迟衍又叫住了解昭。   “有事?”解昭半只脚已经踏出门去,没打算收回来,扭过头面露不耐。   三楼还有六个人群龙无首,等着他回去分配角色。   迟衍:“有件事找你确认一下,不会超过一分钟。”   夏语冰颇识趣地摆摆手,直接快步出门:“你们聊,我在外面等。”   罗晓菁也赶忙跟着跑出去,生怕留在屋里碍事。   屋子里只剩下解昭和迟衍两个人。   解昭终于转过身来,两手随意插进口袋,淡定地和迟衍对视:“说吧。”   “我刚刚其实很奇怪来着,秦淼夏医生就算了,葛薇他们怎么会放着最保险的通关方法不要,同意和你冒这个成功率都没办法预测的险?”迟衍,“刚刚夏医生没细说,但我猜啊,你是不是拿抽到的杀人签来威胁他们就范?”   解昭嘴角露出恶意的冷笑:“是又怎么样。”   “岛上一共21个人,去掉刚死的丁士超还剩20个。你刚来不久,第二次任务就得罪了六个?你不怕以后变成众矢之的,遭到重点打击报复?”迟衍的神色四平八稳,带着微微诧异。   解昭“哦”了一声,挑眉道:“来呗。”   迟衍凝视着他的眼睛,有一刻他似乎从对面青年冷漠的目光里,探查出了某种麻木之外的情绪,但那也只是渺茫的一瞬间而已。   停顿片刻后,迟衍说道:“你在赌博。”   解昭:“嗯?”   “你是拿包括你在内的七个人的命,进行一场豪赌,赌的是你对解题方向的判断准不准确。还有,你对输赢其实无所谓吧,不然为什么放着100%逃生率不要,非要剑走这个偏锋。”迟衍说。   “按照基础任务来,走一步算一步,跟实验室的小白鼠有区别吗?而且我也不想最后一天平白被人捅一刀。”解昭,“那就试试咯。况且,”   他轻轻哂笑了一声:“我连自己的命都无所谓,凭什么要我去关心别人的死活?那瓶药,不是在你手里么。”   是这样没错。   解昭内心深刻且清晰地认识到,打从他进入这项任务开始,甚至说来到这个岛上的那一刻开始,就没有打算当个老老实实的任务人。谨小慎微、如履薄冰的存活方式对于他而言,就是坨不值一提的垃圾。   他偏要剑走偏锋,偏是要刀口舔血,倘若不慎失足,掉进万丈深渊……   那就摔死拉倒。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和秦淼属于同一类人。   疯子也好,异类也罢。   他乐于接受这个现实。   气氛陷入难言的沉默。   等了一会儿,解昭扭头打开门,说:“一分钟到了。走了。”   手指在门把手上停留了两秒,他想了想,又补充道:“运气好的话明晚见,运气不好……下辈子见。”   迟衍没说话,静静地站在三步开外,烛火照不到的阴影里。   出门前,解昭半侧过脸来回望了他一眼:   “还有,你说错了一点:丁士超已经凉透了,这场任务永远不可能达到100%的存活率。” 第47章 一千零一夜(22)   新剧本在第二天早上九点最终定稿。   主要角色两人,解昭饰演王子,秦淼饰演前国王。   剩下的五名次要角色分别是,葛薇饰演前王后,夏语冰饰演前宰相,余一洋饰演公主,高正辉饰演照顾兄妹俩的侍从,以及一位原创角色:王子的授课老师,由江云磊扮演。   他们这是场即兴演出,没有提前通知任何人换剧本的事,因此小猫小狗之类的舞台道具都得自己准备,商量之后,决定用绘画和剪纸代替。于是夏语冰跟侍卫要了剪刀、蜡笔和彩纸,几个人围在桌子旁做手工。   葛薇江云磊原本是这项计划的坚决反对者,可是对面一个解昭一个秦三水,在他们眼里就是两个不要命的神经病。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们到底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吃了这个瘪,板着脸机器人式念台词,用不带感情的面瘫表演法来申明抗议。   其他人心里也不大情愿,但没表现得像他俩那么蠢,把抵触情绪直接写脸上。   最明显的,就是高正辉也开始积极参加排练了。   第四日,夜间9:00PM,演出时刻。   一行人在维希尔和卫兵的护送下,顺着楼梯来到一楼大厅,身上穿的还是《王子复仇记》的戏服,心头难免有些忐忑。   出于心理作用,他们总觉得今晚似乎比前几天都要冷场,塔普拉国王的心情看起来也不是很好的样子。   按照演员的要求布置好舞台场景后,维希尔准备离场,经过解昭和秦淼身边的时候压低了声线:“祝你们好运。”   大幕徐徐拉起。   虽然早有准备,但是看见塔普拉国王的面孔自幕布后一点点露出来,同时,在那双阴鸷森冷的眼睛逼视下,解昭的心跳还是会不受控制地开始加速。   说到底,他其实没有多少把握。   夏语冰同样如此。   他习惯性扶了一下眼镜框,尽管它好端端地架在鼻梁上纹丝未动,然后强作镇定地跨步上前,按照先前和解昭的约定,向塔普拉国王王后以及台下所有观众说道:   “在表演开始之前,请允许我向陛下您提出一个冒昧的请求,如您所见,今晚我们并未穿着《赫拉克勒斯》的戏服,而是再次选用了第一天《王子复仇记》拿出戏的服装,因为我们并不打算按照《赫拉克勒斯》的剧本来演——抱歉,陛下,今夜我们七个人准备共同演出一场自制的新戏,故事背景同样在宫廷,所以《王子复仇记》的服饰会更合适。”   话音刚落,夏语冰就清楚地望见,塔普拉国王眯起的三角眼里射出一道瘆人心魄的狠戾目光,在台上众演员的脸上来回巡视了一圈,同时伸出右手食指在藤椅的扶手上无节奏地扣击着,像是思考,对这些不听命令的外乡人施加什么样的酷刑比较合适。   一对上那道目光,饰演王后的葛薇腿就软了,还好有坚固的礼服裙撑压着,不至于当场跌坐。   夏语冰心跳如鼓,尽力保持神色冷静:“这出新戏叫《捕鼠机》,剧情很精彩,也符合陛下与众位贵客的口味,希望能得到陛下恩准,给我们这次难得的演出机会。”   国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手指依然在扶手上不间断地敲击,嘴唇略微动了动,过了片刻才缓缓开口:“讲的什么?”   台上所有人顿时松了口气:他没骂人!有机会!   “说的是某个国家的王子因为身体残疾心生怨恨,性格越来越扭曲,以至于成年后某一日,对他的父母双亲做犯下不可挽回的罪行。”   夏语冰生怕国王反悔,语速越来越快,“结局是这位王子扫除了所有反对势力,成功登上王位,最后享尽了荣华富贵,长命百岁。”   在此期间,解昭的视线没有从塔普拉国王的脸上移开过半步:   就在夏语冰说出“残疾”这个词的那一刻,国王的面部肌肉霎时间紧绷,眉心攒起一道细细的沟壑。   这种状态一直维持到他听见结局,恶人无罪,整个人又放松了下来,嘴角抑制不住地露出阴恻恻的笑意。   这是解昭的故意设计。   他知道这位品性恶劣的国王一大爱好,就是看好人不长命恶人活千年,加上这种结局,或许可以成为说服对方允许《捕鼠机》演出的一个亮点。   塔普拉国王一定清楚他们这出戏在暗示什么。   那么现在唯一的变数就在于,他愿不愿意让这场戏在大庭广众之下展出。   或者说,国王有没有足够的信心,确保即使在场所有人都成为见证者,也不会将其中的情节联想到自己头上,而只是把它当做一场常见的宫廷悲剧,看后即忘。   迟衍说得没错,解昭就是在拿台上所有人的性命豪赌。   运气很好,他赌对了。   国王轻轻咳嗽了一声,摆出威严睥睨的姿态,用嘶哑的嗓音说道:“这是不合规矩的,你们要记住。”   台上众人心下一沉。   然而国王接着说道:“但是念在你们远道而来并不容易,而且剧情听起来也似乎有点意思,那就破一次例吧。别说废话了,开演。”   台上众人呆怔了足有十秒钟。   卧槽……他,他竟然同意了??   维希尔在后台压低嗓子急声提醒:“快开始,别发呆!”   演员们恍然清醒,立刻行动起来。   演出正式开始——   经过调整,整场戏从王子年幼时起,一直演到自然老死为止,期间共有五出主要剧情:幼时受罚、眼疾痊愈、弑父篡位、逼死亲母、栽赃证人。   在《捕鼠机》里,那位“某国”的王子殿下,得的不是先天性发声障碍,而是年幼时发高烧导致失明;他也并没有什么孪生妹妹,而是有一位比他年长了四岁、同父异母的姐姐;以及将前宰相塞涅卡的遭遇,移植到了新角色——王子的老师身上。   这些属于必要的艺术改编。   肯定不能和现实一模一样,否则也太明显了,国王说不定会恼羞成怒当场叫停。   相比于前几天,这场戏非常长,长到三个小时都不一定能演完。   解昭一边扮演着主角王子,一边用眼角余光观察塔普拉国王的一举一动。   他发现国王心情很不错。   尤其在整出戏到达高潮部分——即将出现王子把亲生父亲,也就是老国王从窗口推出去的情节时,台下几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有些妇人瞪大了双眼并用折扇掩住下半张脸,发出低低的惊呼。   唯独国王,几乎掩饰不住嘴角的笑意,且神情变得越来越愉快。   有那么一瞬间,解昭甚至觉得,他就要跳起来鼓掌欢呼了。   ……真是个变态。解昭心想,同时双手向前一推,作势将秦淼从木板堆砌的道具窗框里推了出去。   饰演老国王的秦淼很配合地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顺势翻出窗子跌落到对面的地板上,仰面朝上,一动不动地装死。   就在卫兵奉命上台、将秦淼拖下去的间隙,解昭的余光往旁边一瞥,看见国王两眼冒光,面色涨得通红,整个人因激动难耐而生理性战栗。   他乐于见证自己昔日的罪恶被剖解后,堂而皇之地展示出来,吸引所有人驻足观看,并为之惊叹不已。   这种心理,就像连环杀人犯会多次返回犯罪地点,一遍遍回味当时的每分每秒。   他们享受罪恶,享受谋杀,也享受被他人畏惧。   更何况这种畏惧还是茫然的、没有确切对象的。   全场观众里,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出戏并不是戏,而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事,并且杀人犯此刻就坐在台下,悄无声息地藏叶于林。   对于塔普拉国王这种极致的变态而言,这就是极致的快感。   解昭心说:看来猜测是真的了。   他收回目光,准备接着出演逼迫王后自缢的剧情,就在这时,余光捕捉到一个不同寻常的画面——   真正的塔普拉王后端坐台下,依然雕塑似的纹丝不动,黑纱上方仅剩的半张脸也没有露出任何表情。   可是,一滴眼泪忽然从她眼角滑落,在桌上烛火的映照下,折射出朦胧的微光。   解昭这才发觉,这是王后第一次主动看向舞台,而不是前几晚那样,双眼无神,像不会聚焦的死水。   她哭了。 第48章 一千零一夜(23)   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得出今晚国王心情大好。   虽然这场戏里没有出现真刀真枪的谋杀、也没有人大出血,但国王的神情明显比前几天都要欢快许多,甚至连嘶哑的嗓音都随之上扬。   午夜的钟声响起,戏还没完,刚演到侍女告密的桥段。   国王站起身,叫停了表演:“时间不早了,剩下的明天晚上再继续吧。真是一出好戏,我已经好多年没有看过这么精彩的表演了,维希尔这次眼光不错,找到了货真价实的好演员!”   他意味深长地扫了夏语冰一眼,“话说你们这个剧本,是谁写的?”   这个问题提前准备过,夏语冰附身鞠躬,沉着地对答:“这是我们家乡那里最精彩的戏本,一位知名戏剧家的遗作,迄今已有上百年的历史了。”   国王扬起眉毛,半真半假地“嗯”了一声。   这一出你来我往,不管对面信不信,戏都得做全套。   散场后,维希尔将他们领了回去。   一进房间,七个人便累得瘫坐在了各自的座位上。   “恭喜诸位,今晚表演大获成功。”   维希尔看着他们微笑,将原定次日演出的新剧本和角色信封收了起来,“既然陛下说明晚还继续演出这场戏,那就不会用到新剧本,也不必重新分配角色了。”   他看向解昭,从礼服外侧口袋里取出一叠对折的稿纸,递了过去:“这是阁下昨天要的,去年五日盛典的剧本,我翻遍了仓库只找到四份副本,抱歉了。”   “谢谢。”解昭接过来。   维希尔温和地微笑道:“明晚是最后一场戏,诸位还请务必尽心尽力,如果最后能博得王后陛下欢心,国王陛下一定会为诸位奉上数不尽的珍宝,以作谢礼。”   他离开之后,房间整个安静了下来。   余一洋抑制不住激动,隔着半张桌子探出身向解昭打了个响指:“行啊你小子!牛,有本事!话说你怎么知道国王会这么爽快地同意的啊?妈的,刚上台的时候可把我紧张死了,那傻逼国王一瞪眼,我还以为咱几个要团灭了!”   解昭眼皮都没抬:“随便猜的。”   余一洋:……说不准这货到底是凡尔赛还是阴阳怪气。   他还想啰嗦着追问几句,但眼看解昭低下头,开始翻阅手上的稿纸,他赶紧把嘴闭上。   大佬负责分析案情,自己这种菜比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持安静少说多做,最后能不能打通高级任务甚至隐藏任务,就指望这条大腿了!   解昭把去年的旧剧本通篇翻了一遍,然后站起身,向窗边走去。   夏语冰:“去年的剧本有什么问题吗?”   “四场戏:《奥赛罗》、《九色鹿》、《浮士德》、《欧西里斯的棺材》,结局都和今年的差不多,只能说国王口味没变,其他的暂时还看不出来。”   解昭将藏在窗帘后面的长绳扯出来,从破碎的窗口扔了出去,一只脚踩上窗台:“去树林,通知他们。”   二十分钟后。   解昭和夏语冰站在林中小屋门口,看着里面的场景,默然无语:   那张用来安置伤员的长桌清空了,血迹也擦得干干净净。   此刻上面摆着四五瓶见了底的葡葡萄酒、一叠海碗大的酒杯,和一个酒气熏天、整个身子伏在桌上呼呼大睡的老妇人。   乔伊。   她对面坐着克雷诺夫医生,迟衍和罗晓菁。   医生的脸上泛现出两道酡红,迷迷瞪瞪地向门外望过来,一看脑子就不大清醒。   迟衍倒是毫无醉意,随即起身向他们打招呼:“来了?事情成了吧。”   解昭扫视了一圈,发现丁士超的尸体不在屋内,大概是已经被处理掉了。   “她怎么会来?这都什么情况?”夏语冰讶异地指了指乔伊,对方适时地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呼噜,嘴里含混不清地嘟哝着,换了个姿势接着睡。   怕是打雷都吵不醒她。   夏语冰:“你们把她灌醉了?”   迟衍耸耸肩:“不是我。是克雷诺夫医生,他带着大包小包的药品提前过来了,没等到宫里的人把‘尸体’送出来,就知道是你们得手了。他高兴得很,说要跟我整几杯,然后又说和乔伊好久没见了,找她来一起喝酒庆祝,顺便叙个旧,再然后……就这样了。”   顿了顿,他又急于自证清白似的举起手,补充道:“我记着正事,可一口都没喝啊!”   解昭的视线落在酩酊大醉的乔伊身上,然后移到桌上丁零当啷的酒瓶堆,嘴角抽了抽:   ……你们管这叫几杯?   “真得手了?国王怎么说的?”迟衍问,“发火没?”   夏语冰把刚刚发生一切都仔仔细细向迟衍叙述了一遍,末了看向解昭:“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解昭回想起王后眼中的那滴泪。   “弑父篡位的情节基本可以确定是真实发生过的,不然那个变态国王不会激动成那样。”他避开这一意味不明的发现,先说出了自己的观察结果。   “他好奇怪,”夏语冰蹙眉,“正常人被戳穿罪行不是会惊慌失措吗?为什么他看起来那么高兴,就像是……巴不得看见所有人都看见他弑父的全过程。既然如此,他当初为什么还要灭前宰相塞涅卡的口?”   “疯子的想法跟正常人不一样。”解昭,“塞涅卡可能是掌握了能够证明老国王离奇坠楼与他儿子有关的证据,这和我们纯粹是猜测的舞台剧完全是两码事。在国王眼里,我们的小动作根本无法威胁到他,反而会让他觉得很兴奋,因为他乐于把罪恶摆到明面上来供人观赏,就像前几场被他改动后面目全非的戏剧。我想,今晚的戏对他来说,就像一本尘封已久的相册突然打开了,能让他想起从前那些‘快乐’的事情。”   “疯子的想法,正常人居然能理解到这么透彻?”迟衍忽然插话,不咸不淡地说了这么一句。   解昭抬眼看他,嗤声道:“因为我也不是正常人。我摊牌了,你满意了?”   迟衍笑了笑,高高挑起了眉毛,没答话。   这段看似同伴间玩笑话似的互怼,在旁观者夏语冰看来,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见迟衍不再蹦跶,解昭也懒得跟他掰扯下去,说回正题:“所以他最后会问那么一句,大概就是为了试探剧本的来源,同时他肯定也在观察我们的反应,判断我们手上有没有存在证物的可能。”   “物证大概不会有了。”夏语冰长长叹了口气,“都过去了四年了,而且案发现场被大火烧的干干净净,解昭你前天晚上去看过,你知道的,那里什么也没有。至于人证……”   他摇了摇头:“估计也悬啊。他连一国宰相都能套个莫须有的罪名直接绞死,其他那些小官小职、侍女卫兵什么的,岂不是随随便便灭口?”   这一刻,解昭的脑海里再次闪现出女人被黑纱遮住的面孔,以及那滴眼泪。   “为什么?她为什么会哭呢……”他低声喃喃自语。   “谁?谁哭了?”迟衍问。   解昭:“塔普拉王后。她哭了,就在我把秦淼推出窗台的时候。”   迟衍:“是那个被大火烧毁了容,所以一直蒙着黑纱的女人?”   “对。”解昭,“她也是我们五日演出最重要的取悦对象。”   “我总觉得王后根本不会开心。”夏语冰蹙眉,“她看起来,根本就对她丈夫的那些破烂剧本毫无兴趣。第一天的戏除掉最后环节,算是我们演技最好的一次了,可她连头都没抬过,说明演技对她来说也是无所谓的。”   “但是她今天哭了。相比于毫无表情,这算是一个很显著的进步,或者说一个新提示。可是我想不通……”解昭说着便皱起眉。   迟衍:“想不通,为什么她会在这场戏哭,为什么她会那个节点哭,对么?”   解昭点头:“问题就在这里。”   “说不定……她知道了自己老公是个变态杀人魔,所以吓得直哭?”罗晓菁大胆地给出了自己的猜测,刚刚她一直悄悄坐在角落里,不敢出声打扰大佬们交流意见。   “不。这样说不通。“解昭,”如果她看得懂《捕鼠机》暗示的情节,说明她早就知道老国王的死因,那也早就看清楚了她丈夫是个什么样的人。既然如此,她要哭早哭了,怎么会等到现在?”   “相反,如果她对当年的真相一无所知,”迟衍接着道,“那在她眼里,这出戏和前四天的没有任何区别,都是一样的恶有善报。她又为什么会偏偏只注意到这场戏的内容呢?”   “这场戏对她来说一定有特别的意义。”夏语冰站了起来,往前走了几步想去问问克雷诺夫医生的意见,才发现这老头早就垂着脑袋睡着了,完全指望不上。   “会是什么呢?”迟衍缓声道,“照理说,山鲁佐德入宫之后没多久,老国王就出事了。就算她知道当年的真相,你们觉得,她会为了一个只认识几天、也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老人流泪吗?”   他转过头,看向解昭。   “起码有一点可以确定。”   解昭抬起眼睛,漆黑的瞳仁里映出桌上跳跃的烛火,一字字道:“她的眼泪,不是因为恐惧。”   屋子里沉默了片刻。   迟衍站起身,从角落里拿出一柄铲子,语气突然变得轻松:“走吧,去挖坟。”   夏语冰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去挖坟啊。”迟衍狡黠地一笑,“趁着乔伊喝醉,我把坟墓的确切位置套出来了。据她说,当年虽然是匆匆下葬,但坟墓里还放着一些公主生前物品。你们想想,提示的最后一句说的既然就是辛西娅公主,这屋子后面那块指路牌也暗示我们去找禁闭塔,说明这是条很重要的线索。审判庭不会无缘无故多给线索,也不会为了一个跟主线无关的人物,放这么多烟雾弹。”   “既然如此,有辛西娅的尸骨和遗物在,说不定能告诉我们一些活人不知道的事情。”迟衍淡定地说,用铲子敲了敲地面,“最后一天了,咱们也只剩下这条路可走,那就走呗?”   挖……挖坟?   在大晚上?乌鸦乱飞的树林子里??   解昭无语。   刚刚谁说谁不正常来着? 第49章 一千零一夜(24)   禁闭塔外,小木屋往西南方向十米。   一座无字的墓碑孤零零立在地面上,碑前躺着一束早已凋零干枯的玫瑰,后面有个微微凸起的土坡。   贵为一国公主,因生前叛逆、自缢身亡,便不配葬入王室坟墓,死后栖身于这么一座简陋的坟冢。   迟衍先将铲子搁到一边,腾出手来,郑重地向着墓碑深深鞠了一躬,念念有词:“不好意思,事出紧急,打扰您休息了,等会儿肯定给您复原……抱歉抱歉。”   都这关头了,还讲究“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的礼节,想必失忆前是个懂礼貌的体面人。   解昭面无表情,瞧着他虔诚恭谨地给死人坟道歉,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   下一刻,迟衍直起身,转头抄起了铁铲,对着坟头一铲子下去。   那动作叫一个挥斥方遒,气势如虹。   解昭:……   迟衍主力,解昭和夏语冰在旁搭把手,不到二十分钟,便在地下挖开一个半平米大小、手臂深的洞口,露出黑黢黢的棺盖。   再加把劲,又过了一个钟头左右,整个棺椁显露出来,静静地躺在他们挖出的墓穴底部,旁边堆积的沙土约半人高。   迟衍撑着铲柄俯身打量了一会墓穴内部的情况,确定没有暗杀机关或毒蛇坐镇之后,伸出右手,向解昭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挖坟的是我,开馆我就不参与了,免得到时把这里头的鬼魂惹毛了,只盯着我一个人狠命报复。你来吧,咱俩责任对半。”他言之凿凿,有理有据。   神他妈责任对半。   解昭无语,一只脚将棺盖当做台阶借力踩下,连跨两步跳下墓穴,直接上手去掀棺盖。   夏语冰附身蹲在高处,紧张地盯视着他的一举一动,谨慎道:“一个人推得动吗?要不要我下来帮忙?”   “不用。”解昭言简意赅。   然而话说的好听,他推了半天,那块黑黢黢的木板愣是跟定海神针似的纹丝不动,连条细缝都没露出来。   解昭:“……”   不等他再说什么,迟衍已经放下了铁铲,一手撑着墓碑纵身跃下,在解昭身旁稳稳落地,还不忘挖苦几句:“大佬,不是说一个人没问题吗?”   解昭眼角抽抽:“要么闭嘴,要么滚蛋。”   迟衍笑起来,转过头看向木棺,很认真地嘀咕了一句:“形势所迫,扰您清梦,还望海涵。抱歉抱歉。”   解昭:……又来了。   两个人往同一个方向发力,屏气推了十秒钟,棺盖还是稳如磐石。   “什么鬼?”迟衍意外,“感觉像是锁死了,但这玩意也没钥匙孔啊?是不是要说个什么咒语才能开?   他偏头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   “芝麻开门?”   一片死寂。   “天灵灵地灵灵?天王盖地虎宝塔镇妖龙?”   万籁俱寂。   解昭终于忍无可忍,强行按下把这人薅出去的冲动,咬牙切齿:“……停。”   迟衍:“哦。”   他恹恹地住了口,还有点不过瘾的样子。   解昭懒得搭理他,绕着棺材走了一圈,五指并拢一寸寸地仔细摸索过去,最后在外侧一面靠近底部的地方摸到了一个类似于按钮的圆形凸起。   由于整个棺材是纯黑色的,月光又黯淡,因此他们起初观察整个棺椁的时候,根本看不出那里有个小小的凸起。   解昭按了下去。   “咯哒”一声轻响,棺盖自动移开,顶部露出道两指宽的窄缝。   果然是个机关。   解昭试着再用手去推,这次几乎没有遇到任何阻力,棺材板变得像是平滑的翻盖手机,顺着两侧竖板无声无息地滑了出去。   朦胧的月光自树梢缝隙间落下,不偏不倚地照进棺材,里头的场景在三人眼前渐渐清晰。   那是一副森然白骨,被支离破碎的粗布袍子勉强包裹住。   正常。人已经死了五年,又不是埃及木乃伊,皮肤内脏血肉肯定早就腐化了。   静默了几秒钟,解昭和迟衍同时抬起头,淡定地看向蹲在高处的夏语冰。   夏语冰:“……好吧,你们先上来一个守着。我下去检查。”   迟衍握住他伸出的手,脚蹬土坯借力,三步上墙跃出了墓穴。   夏语冰随后跳了下来,走到棺材旁,弯腰检视尸骨的情况。   “不是法医也会尸检?”迟衍觉得新鲜。   “不会。”夏语冰头也不抬,话说的却很诚实,“我大学期间选修过尸体鉴定。”   顿了顿,又道:“虽然那门课我逃了一半。但是,多少懂一点吧。”   解昭&迟衍:“……”   片刻之后,夏语冰直起身,“时间隔得太久了,只剩下骨头,皮肤组织上的勒痕、缢沟等证据都没办法确认了,所以也不好说死因一定就是自缢。”   “骨头上没有痕迹吗?”解昭,“我看过一本书,说自缢会压迫颈部血管,同时导致颈椎相互脱离甚至骨折。”   迟衍看了他一眼。   夏语冰摇头:“你说的这种情况我知道。但这主要是因为脊椎受到了极大的外力拉扯,比如绞刑犯在受刑时,身体从高空急速下坠引起骨折,在多数正常情况下,自缢不会导致骨头折断。而且辛西娅是坐着上吊的,死亡时颈部承重不足50%,就更不可能会折断颈骨了。”   他见解昭并没有再提出疑问,便将棺材板又往后推了一部分,开始检查这副骨架胸骨以下的部分。   “奇怪。”   夏语冰皱起了眉:“她颈部的骨头没断,右手手臂的骨头却断了?”   “哪里?”解昭靠近。   “尺骨鹰嘴处明显骨折。就是这个地方。”夏语冰伸手下指,指尖落在尸骨的右前臂位于内侧、较长的那根臂骨上,“至于是生前还是死后造成,这需要法医专业知识,我就不知道了。”   迟衍:“程度严重吗?会不会是她自缢时撞到什么东西导致的?”   “这个也没办法确定。”夏语冰无奈,“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   他试图将棺盖推到底去检查尸体的足部畸形情况,但是后面被泥土挡住,需要先清理。迟衍将铲子扔下来之前,半附身问解昭:“我俩换位?”   “不用。我来。”   解昭接过铁铲,向后继续开挖,直到给滑动棺盖留出足够的空间为止。   棺材板一推到底,夏语冰盯着尸骨的双腿到脚看了片刻,很快得出结论:“严重的足内翻畸形,先天性的,和我之前的猜测一样。”   “所以,基本可以确定她就是辛西娅本人了。”   夏语冰目光掠过棺椁内的骨架,忽然发现在远离足骨的角落里,放着一个极不起眼的小木匣。   匣子只有拳头大小,高不过5厘米,且通体黑色,近乎与棺椁的底板融为一体,稍有不慎,便会被忽视过去。   “这是什么?”   夏语冰探身伸手,将那个匣子够了出来,掂在手里摇了两下,里面发出窸窸窣窣的碎响,像是纸页翻动。   匣子的腰身部分有条细缝连接四面,他试着掰了一下,很轻易就将其分成了两半。   里面掉出了一叠折成四四方方、豆腐皮似的的稿纸。   解昭捡起来。   是信,一共四封。   他揭开第一张,开头写着:“我可怜的女儿。”   解昭一愣,视线立即跳到信末,那里标记着:   “辛西娅,妈妈永远爱你。”   很明显了。   写这封信的人,是前王后。   “又是信?谁写的?”迟衍抱着膝,半蹲在坑边,探头往下张望。   解昭深吸一口气,用确保两人都能听见、且不会招致他人侧目的音量,低声道:“我来读。”   “我可怜的女儿,这些日子过得还好么?   乔伊昨天来找我,她说看见你一个人坐在顶楼的窗边流泪……老天,那些话听得我心都要碎了……   可是我没有办法,孩子,我真的没有办法。   你父亲的性格你也明白,我希望你能理解他的心情。   毕竟发生了这样难堪的事,有那么多人都看见你从安德烈先生的马车里出来,他如果不严惩你,就会在宫廷里引起非议,这对你的名声又是一重打击,是我们都不愿意看到的局面。   我会继续试着说服你父亲的,等到哪一天他心情好了,说不定一高兴,就同意放你出来了呢?   对了,还有一件事,我必须亲自告诉你:   安德烈先生在你被关起来的当夜,就独自离开了王宫,据说他现在已经安全抵达了他的故乡,位于西海岸边的卡吕普索王国,你可以不用再为他担心了。   虽然你在你父亲面前和给我的信里都发过誓,说你对安德烈先生完全没有爱情,我也一直相信你……可是无论如何,他已经离开塔普拉了,你还是尽快忘了他,和他告诉你的那些不切实际的故事吧。   孩子,你总要学会接受命运,要记住,我们生来就是阿莫米克希亚和提罗尼家族的女人,身上背负着祖先们牢不可破的誓言。   伊俄卡斯忒,于6月20日,夜,19点59分。   以及:辛西娅,妈妈永远爱你。”   墓穴内外,沉默半晌。   解昭抬起头:“按照时间线,这封信应该是写于辛西娅公主被发现试图跟画师驾车离宫,受到惩罚被独自关押在主塔楼顶层期间。”   他将信纸折起来放回匣子,接着展开了第二封。   和上一封信的字迹一致,也是出于前王后之手。   “我苦命的女儿,你父亲刚刚得知此事,他已经同意立刻解除对你的惩罚,我们终于可以团聚了。   妈妈没有保护好你,都是妈妈的错。   可是我的女儿,不要将昨晚发生的事情说出去,好不好?   我知道这样对你很残忍,但是为了整个塔普拉王国和提罗尼家族的名誉……   我们必须,也只能,保持沉默。   事情既然已经无法挽回,不如接受命运吧……   如果想不通,就看看上次安德烈先生画的全家福吧。   我把它贴在了信纸背后。   以及,妈妈永远爱你。   伊俄卡斯忒,于6月29日,夜,22点10分。”   读完后,墓穴内二人同时陷入沉默。   “距离上封只有九天。”迟衍在上面提醒,“按照乔伊的说法,这次解除限制令后没过几天就因发毒誓被扭送禁闭塔。”   第二次禁闭。   直到她死,也没能再出来。   夜风呜呜拂过树林,像少女哀哀的哭泣。   夏语冰轻声道:“昨晚发生的事情,是指什么?”   没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这封信里的内容,使三人心头都蒙上了一层可怕的阴影。   解昭翻过信纸,发现了一张和信纸类似大小的素描画,被人用胶水牢牢粘在背后。   画面中是一家四口,父母身着精致奢华的晚礼服,和蔼地凝视着坐在面前的儿女。   黑发浓眉的少年视线乱瞟,微微下垮的嘴角明显在强忍着不耐烦,右手手指无聊地拨弄左边袖口的袖扣。   与他外貌酷似的少女面容姣好,娴静地端坐在扶手椅上,赧然微笑着看向前方。   她穿着宽大蓬松的宫廷长裙,华丽的裙摆遮住了那双与常人不同的畸足。   夏语冰看着画中的少年暴君,不可思议道:“老王后到底是怎么想的……这种时候,还给公主看见她哥哥的脸,这算哪门子安抚?跟逼婚有什么区别?”   解昭没有说话。   他眯起眼,注视着画中母亲那双温柔沉默的眼睛。   也许……她只是期盼她的女儿能够像自己一样,麻木地接受命运。   因为反抗才是痛苦的来源。   解昭展开第三封信。   他先是注意到信件中与前两封截然不同的字体,随即视线下移,凝滞在末尾落款处:   “绝不后退的,辛西娅。”   解昭:“写信人变了,是公主写的。”   迟衍:“寄给谁?”   解昭看了眼开头:“前王后。”   他开始读信:   “母亲,我想清楚了。   安德烈先生说的没错,兄妹结合是乱/伦,是可耻且罪恶的行为。我心意已决,和三个月前在父亲面前发的誓言一样:我不会嫁给兄长,永远不会。   小的时候,您教导过我,贞洁是跟生命一样珍贵的东西。   可是这件事发生以后,我反而明白了——贞洁只是男人用来套住女人脖颈的绳索。   至于兄长,我看透了他想以此让我屈服的心思。   没用的。   我已将生命看淡,贞洁更是不值一提。   我甚至已经懒得恨他,因为他那无知又卑劣的灵魂,肮脏到我根本不屑去憎恨。   我此生所追求的,唯有自由。   另:我收到了安德烈先生想方设法送进来的信,他说已经找到了带我离开的方法,等待下一次满月,我将永远离开这座牢笼。   我知道,您是爱我的,您希望我永远快乐,所以,您是这座城堡里唯一会为我保守秘密的人。   但是母亲,我上次向您提出的建议,我希望您能好好考虑一下。   阿莫米克希亚家族的后裔所剩无几,若我侥幸离去,若他们无法找到有资格成为未来王后的女人……   您会落入一个什么样的可怕境地呢?   我曾说过他看我的眼神令我恶心,但仅仅,是看我吗?   母亲,月圆之夜的马车上,我为您留好了座位。   照例阅完即销。   绝不后退的,辛西娅。9月12日,夜。”   看完这封信,三人再次陷入沉默。   虽然没有写明,但从信件的内容来看,“那晚发生的事”已是昭然若揭。   贞洁,屈服,肮脏的灵魂。   这些字眼含蓄得可怕,重锤似的砸在三人的胸腔上,砸得他们喘不过气。   他们仿佛看见,漆黑的高塔之上,少女艰难地挪动轮椅,爬到有月光照进来的窗边,含泪写下这封信,字字泣血。   怪不得,老国王会在辛西娅被关禁闭后第二个月,毫无征兆地解除了禁令。   也怪不得,她初次离开高塔时奄奄一息,却性格大变,赌咒发誓宁死不肯嫁给兄长。   迟衍咬着牙,低低咒骂:“真他妈是个畜生。”   这一瞬间,他有种想要冲到城堡里,把那心安理得坐在宝座上的国王拖出来打死的冲动。   “她既然已经找到了离开的方法,又为什么会选择自杀呢?”顿了顿,夏语冰又问:“难道……是因为那个叫安德烈的画师计划失败了?又或者,是他害怕承担责任而临阵脱逃了?小公主无法忍受这样绝望地活下去,才——”   “不可能。”   解昭突然开口:“她把自由看得比命还重,没有苦难……能战胜这样的人。”   顿了顿,他抬头看向刺入夜空的黢黑塔尖,一字字笃定道:“这样的人,绝对不会自杀。”   “所以,”夏语冰看了眼墓中枯骨,若有所思,“她是……被人勒死的?”   他下意识打了个寒噤。   解昭打开了最后一封信。   这封信比其他几封都要皱,而且没写完,仿佛是写到中途被人慌慌张张折起来藏到一边。   “尊敬的安德烈先生。   刚刚给母亲写了信,希望她看到之后,能听从我的建议,和我们一起走。   离开塔普拉后,我想第一站就去安德烈先生您的家乡,去看卡吕普索王国比天空还蓝的大海,金灿灿的麦田,和翠绿无垠的森林。   实不相瞒,我等这一天已太久太久。   被锁在塔里、度过最暗无天日的这段时光,唯一与我作伴的只有被铁栏割裂的月亮,我曾绝望地向它祈祷:   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将眼睛献祭给月亮,只希冀它能帮我看一眼,那些我从未见过的、塔普拉之外的风景。   再次感谢您对——”   信件到这里戛然而止。   后面发生了什么呢?   为什么,这封信为什么没有写完?   从内容来看,这封信里充斥着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憧憬和希冀。   畸形足没有绊住她对自由的向往,森冷无情的高塔两次都没能锁住她的灵魂。   她早已和月亮一起离开。   解昭说的没错。   这样的人,一定不会自杀。   解昭将信封折起来收进木盒,准备将棺材盖合上,这时,月亮刚好落到塔尖顶,向坟墓投下一片莹亮的月光。   有个东西在棺材底微微一闪。   解昭手上动作顿住,伸手去摸棺材底。   迟衍:“你找什么?”   解昭:“好像有东西。”   他的手指触碰到冰冷的骨骼,穿过空洞洞的胸腔,摸到了一个冷冰冰的、钱币形状的玩意。   掏出来一看,是一枚圆形袖扣。   袖扣泛着金色的光芒,在月光下更加耀眼。表面是浮雕,中央凸起交叉的宝剑图纹,两个狭长的怪异字符缠绕在剑身左右。   “这什么?”夏语冰一愣。   解昭借着月光仔细端详了那两个字符许久,感觉像是鬼画符,又像是龙飞凤舞的英文单词,他摇头:“不认识。”   但是,他觉得这东西似乎有点眼熟。   在哪里见过呢?   解昭皱眉。   他视线落到夏语冰手上拿着的、已经把信件全部收起来的黑色木盒上,突然喉头一紧,下意识伸手去拿。   “啊?又怎么了?”夏语冰一头雾水。   解昭拆开木盒,取出前王后的第二封信,展开,翻到背面。   全家福素描上,少年冷漠地把玩着袖扣。   袖扣。   这幅素描非常细致,几乎连头发丝都根根分明,更别说那枚处于画面中央的袖扣。   宝剑和字符交缠的浮雕,一模一样。   它属于在位的塔普拉国王。   可是为什么,会落在辛西娅的坟墓里?   解昭僵硬地抬起头,看向他摸到袖扣的位置——胸腔处的白骨闪着森冷的幽光。   如果公主还活着,如果那里还有血肉,应该是柔软的胃部组织。   他突然感到胃里一阵恶寒,浑身毛骨悚然。   疑似他杀、断裂的手臂、脖颈处的勒痕、被吞入腹中的袖扣……   以及没写完的信、落空的出逃计划……   那天夜里,辛西娅写信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时,只听“唰”的一声,熟悉的白色屏幕在墓穴上方亮起,伴随着冰冷无情的电子音:   【恭喜CTM50、CTM90和CTM91号岛民触发隐藏任务。   以下是提示内容,请注意倾听,之后不会重复:   枉死的鬼魂徘徊于子夜,在墙上留下了关于他们名字的秘密。   小心,那里禁止说谎。】   夏语冰喃喃:“嘶,隐藏任务……”   他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解昭和迟衍,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这两个新人能在上一场任务中获得破纪录的高分。   可这提示又是什么意思?   “名字的秘密”是什么?   “禁止说谎”又是什么意思?   夏语冰腹诽,到底审判庭什么时候能够不当谜语人?   解昭:“知道了。”   夏语冰:??你又知道什么了你知道?   他头一次汗颜自己竟然是三个人里的做任务次数最多的那个。   解昭低声道:“被烧毁的主塔楼里,第五层那面画着塔普拉王室族谱的墙上写着——‘任何人不得在此地撒谎’。”   他暂时按下心头初具模型的猜测。   直觉告诉他,最后的答案将在公主曾经居住过并遭遇不幸的、那刻满乱/伦之恶的墙前,向他们这些外乡人徐徐展开。   真相恐怕远比他想象中恶劣。   迟衍弯下腰,伸手:“走吧,一起去找答案。”   …   主塔楼依然没有上锁,仿佛在静候他们前来。   转眼,三人登上第五层,站在被烧的焦黑的弧形走廊里。   这是夏语冰和迟衍第一次进塔,因此他们当看见那堵墙体,产生的视觉冲击远比解昭强烈得多。   夏医生提着烛台,一点点仔细辨认石壁上模糊的刻痕:“‘阿莫米克希亚与提罗尼正密切注视着你……切记:任何人不得在此地撒谎。’听起来跟埃及金字塔入口处的诅咒文字有点像。”   撒谎……撒什么样的谎?   “看这里,有名字。”迟衍用烛台去照刻在对面墙上的family tree。   几十对陌生男女面无表情地凝视着这三个外乡人,石雕眼球颗颗向外凸出,在烛光闪烁的映照下,显得犹为瘆人。   夏语冰跟着过来,路过老国王王后的浮雕时停下脚步,仔细打量了一会他们的外貌与姓名,喃喃自语:“‘伊俄卡斯忒’,‘拉伊俄斯’……我总觉得这两个名字耳熟,但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听到过。”   解昭径直走到浮雕尽头。   曾经枝繁叶茂的两大家族在无休无止的内部联姻下渐渐凋敝,呈现一种树倒猢狲散似的凄凉,最后只剩下年轻的塔普拉暴君和他那命途多舛的短命妹妹。   解昭再一次认真端详起这最后两副半身像。   现任国王的面目森冷古板,公主却向解昭露出微笑。   “其他人都有名字。”迟衍站在他身后,抬手照了照塔普拉国王那张死鱼脸:“他俩除外。”   解昭伸手摸上公主雕像下方的空白处,石壁触感冰冷粗糙。   这时,他余光里瞥见,少女石刻的眼珠似乎转动了一下。   解昭定睛细看,顿觉毛骨悚然——   原本平视前方的公主微微抬起眼珠,盯向头顶上方、她名义上王兄所处的位置,表情在瞬间变得幽深冷漠。   几乎是下意识,解昭的手指顺着她目光所示,触碰到国王的石像。   顷刻间,幽幽白影从石像中争先恐后地挤出,如有实质般在三人面前凝聚成形。   国王熟悉的破锣嗓从白影身上传来:   “这封信是寄给你的吧……你还在跟那贱民联系?为什么?你为什么要离开……我不会让你走的,你命中注定是我的,是我的王后!!”   “你的脚已经断了,你还要跑?那好,我把你的手臂也折断,这样你就能一辈子躺在床上,永远也别想离开我……”   “你咬我?贱人,你怎么敢?!我是未来的国王!”   “他”歇斯底里地大叫,白影也跟着摇晃,仿佛在模拟当时的场景。   另一道声音从白影里传来,是个年轻的女声:   “就算扭断我的脖子,我也绝不向你屈服。”   “她”的声音因恐惧而变形,态度却坚定不屈。   随着白影越发疯狂的摇晃,诡异的“嗬嗬”声响起,乍一听,像是有人想咳嗽却咳不出声。   解昭知道那是什么——   人类在窒息时喉咙口发出的憋气声。   他头皮发炸,寒意从脚底直窜心窝。   随着生命迅速流逝,可怕的声音终于消失。   白影的动作停滞了。   就在解昭以为它不会再动时,它猛然立起,用更加癫狂的、粗哑的声音咆哮道:   “姓阿莫米克希亚又怎么样?那下贱的外乡女人不配,看到她那张老脸我都要作呕,谁知道她是不是那群废物随便找来骗我的……只有最纯正的血统才配成为我的王后……想办法……我要想个办法……”   “她是我的……她只能爱我一个人……妈的,那老不死的怎么还不病死?”   白影倏然散去。   冗长的弧形走廊内,只剩下他们三人,寂静的可怕。   解昭突然感觉指腹多了奇怪的触感。   他抬头看,见塔普拉国王半身像下方,原本光洁平滑的石壁上,多出来一个名字:   俄狄浦斯。   “我想起来了。”   一片死寂中,夏语冰缓缓开口。   解昭回过头,见夏语冰的脸色极其难看,低声说道:   “拉伊俄斯和伊俄卡斯忒,出自希腊神话《俄狄浦斯王》,是原著里俄狄浦斯的亲生父母,你们……应该都听说过吧?”   原著是个关于命运的故事。   俄狄浦斯是忒拜国的王子,出生时因阿波罗神祇的预言遭到放逐,最终却阴差阳错返回故土,应验了预言所说的全部内容。   预言说,   他将杀父娶母。   …   夏语冰提前回去,将所有线索告知队友们。   解昭和迟衍在小木屋里写了一晚上新剧本。   等到天亮,解昭独自带着差不多完工的《捕鼠机2》返回城堡,吊绳上楼。   这里有他们推测出的,关于这个王国,和它肮脏王室的全部秘密。   临走时,迟衍跟他约定:无论演出结果如何,午夜十二点时,他会带着罗晓菁去城堡门口等他们。   屋内很安静,演员们围坐在桌前,等待解昭安排角色。   就连最爱搞特殊的江云磊和葛薇,似乎也承认他就是这次任务的首席指挥官,低眉顺眼,一声不吭。   主要角色没变。   解昭饰演王子,即现任国王。葛薇饰演老王后。   多出来的五个角色:公主辛西娅,被选为未来王后的外乡寡妇,宰相维希尔,公主奶娘乔伊,御医克雷诺夫。   分别由秦淼,余一洋,夏语冰,江云磊,高正辉饰演。   这次的剧本里没有任何一个虚构角色。   黑匣子里的四份信件、遗失的袖扣……所有道具都是真实存在的。   这可怕的真实感令演员们心慌。   “我想问一下,这次的剧本……真的有把握能让那个王后动容吗?要是国王觉得我们探听到了他的秘密,要杀我们灭口怎么办?那个老宰相不就是这么死的么……”葛薇还是没忍住,小声问道。   解昭:“没把握。”   秦淼噗嗤一声笑了。   葛薇:“……”   她算是看清了,他们俩就是彻头彻尾的神经病!   但是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国王指定要他们今晚接着演出《捕鼠机》,如果不按照解昭的剧本来演,谁知道被国王砍头和被这俩疯子谋杀到底哪一个先来。   “嗯,还有一件事。”葛薇有点犹豫,“那个袖扣,夏医生给我看过了。我是英专生,你知道吗?”   解昭面无表情:“我不知道。”   这不是废话?   葛薇尬住:“额,我就是想说,我感觉那上面刻的两个字符是希腊语。我大一下学期上过印欧语系选修课,这个字体……”   解昭:“麻烦说重点。”   葛薇噎了一下,干巴巴地说:“……左边是τυρανν??α ,右边是Αιμομιξ??α。”   夏语冰补充:“暴/政和乱/伦的意思。”   解昭没说话。   这两个单词的发音一出来,他就明白了夏语冰的意思。   ——提罗尼和阿莫米克希亚。   同时也是这两大家族共享塔普拉王权的形式。   这就是审判员给出的初级提示,不过他们当时谁也没往那方面思考。   隐藏任务已被破解,目前众人面前只剩下最后的高级任务,也是看上去最难的那个——   推翻暴/政。   几个手无寸铁的外乡演员,要怎么才能推翻一个怙恶不悛、心狠手辣的暴君呢?   他们能做的似乎只有演戏。   解昭回想起昨夜落幕时,王后眼中流出的泪水。   他都觉得她可怜。   九点的钟声响起,维希尔准时来接他们下楼。   不知道为什么,宰相大人这次的脸色比之前几次都要凝重。   到大厅时,维希尔压低声,飞快地向夏语冰说:“有把握吗?如果今晚还是没办法让王后陛下展露笑颜,你们所有人都会被秘密处死。”   旁边葛薇吓得绊了一跤。   夏语冰皱起眉头,没有立刻回答。   不可能。他暗想,审判庭不会这么疯……丁士超人虽然凉透了,但他没说错,初始难度摆在那里,如果真有这种无法解出答案就会全员团灭的任务,难度起码飙到四点五以上,绝对不可能只有二点几。   只听维希尔接着说:“但陛下通常会交由我处理……”   他递给夏语冰一个讳莫如深的眼神,声音压得更低:“我答应过送你们回去,就是可能,要遭点罪。”   夏语冰松了口气:明白了。   难怪。   你可以选择冒险,像90和91那样,在塔普拉国王的警戒线上反复横跳。   赢了皆大欢喜,输了脑瓜落地。   你也可以躺平,不参与任何解谜活动,但是少不了一顿皮肉之苦。   所谓运气好坏的差别,不过是挨打的先后顺序、以及场地不同罢了——   要么在众目睽睽的舞台上成为“死者”,要么因五日表演失败被国王下令“处死”。   简而言之,你总要为你的偷懒贪生付出点代价。   这才是与分值2.2相匹配的难度水平。   维希尔走后,在等待演出开始的空隙,夏语冰走到舞台中央的解昭身边,看了眼尚未拉开的幕布,低声道:“我看你走之前还翻了去年的剧本,有什么新发现吗?”   解昭:“有是有,但已经没用了。”   夏语冰不解:“为什么?”   解昭:“去年的前四个剧本分别是《欧西里斯之死》、《奥赛罗》、《九色鹿》、《浮士德》,和今年的一样被国王魔改过。这些故事的原著你看过没?”   夏语冰:“基本知道内容,怎么了?”   “如果和今年的剧本对比来看,它们的主题其实是一一对应的。”   解昭:“《王子复仇记》与《欧西里斯的棺材》是乱/伦与弑亲,《奥赛罗》与《赫拉克勒斯之死》是陷害,《九色鹿》与《农夫与蛇》是恩将仇报,《浮士德》与《最后的晚餐》是人性堕落。当然,这是我的理解。”   解昭默了默,还有些话没说出口。   ——杀父娶母,陷害旧师,对亲妹妹恩将仇报,   以及,这永无止境的堕落。   再加上如未被他强行插队、本应该在第五日上演的原戏剧。   这五部魔改剧本并不是塔普拉国王随便写出来的恶趣味,而是他自己的真实写照。   每年一度的诞辰表演,才不是国王陛下宠爱王后的证明。   纯属是他私人的狂欢,是他领衔主演的系列著作。   他要让身边所有人一起来欣赏他的恶。   一起为他那扭曲邪恶的变态信条,和恶有善报的美丽人生,欢呼喝彩。   夏语冰还想说点什么,但提醒开演的哨声响起,他只得沉默着退到后台。   幕布徐徐拉开,露出台下塔普拉国王阴鸷的面容。   他钟爱的戏剧即将开演。   他激动地浑身发抖。   却丝毫没有注意到,坐在身边那原本石像般纹丝未动的女人缓缓抬头,一眨不眨地看向舞台中央。 第50章 一千零一夜(25)   开演前,夏语冰受解昭所托,向台下观众预先说明这出戏的人物及设定。   他面露歉意,向观众们解释说,由于剧情安排有误,今晚的演出将不会沿用昨夜的剧本,而是在对原有剧本修正过的基础上,引入四名新角色,且继续延伸出合理的剧情发展,还请各位见谅。   对此,塔普拉国王表现出明显的不悦。   但当夏语冰报出“公主”这一新角色,解昭敏锐地发现,塔普拉国王短须下的薄唇颤了颤,瞳孔微缩,露出一个半是诧异半是惊喜的表情。   他没有猜到这些演员竟能发现这么深的秘密。   不过没关系。   几个戏子而已,能造成什么威胁呢?   等到演出结束,他只需扬起手,骑士们便会一拥而上,将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外乡人拖进城堡后的树林里勒毙,然后把尸体丢去喂狗。   就像前几年的诞辰表演那样。   想到这里,俄狄浦斯王更加得意了,如果不是台下观众正屏气吞声等待着观赏他的罪恶,他真想快活地尖笑出声。   夏语冰通报完,向台下深深鞠了一躬,然后快步退到幕后,将舞台让给主演。   演出正式开始。   作为瑞沃特剧院为塔普拉王国尊贵的国王与王后陛下献上的压轴礼,《捕鼠机2》的故事线经过精心编纂设计,将采用插叙的表演形式进行。   从昨夜的弑父情节重新开始。   解昭头戴纸糊的金色王冠,居高临下地端详着跪在地上、扮演外乡寡妇的秦淼,片刻后,他发出一声刺耳的冷笑,说:“这就是你找来的,所谓有着没落贵族血统的女人吗?”   扮演宰相的夏语冰战战兢兢地回答:“启禀陛下,贵族血脉已然凋零多年,这位夫人是目前仅存的最后一位族人,也是未来王后的唯一人选。”   解昭若有所思地喃喃道:“也许……还有一个人选。”   接下来出演的剧情,直白到无需任何多余的揣测。   “某国”的新王陛下在生父意外坠亡的数日后,端着烛台,于子夜时分鬼鬼祟祟走进了塔楼。   塔楼里住着伤心欲绝的老王后,和那个沉浸在近在咫尺的荣华富贵里无法自拔的外乡女人。   解昭将状似懵懂的秦淼敲晕,然后提着她上楼。   他把秦淼扔到老王后面前的地板上,单膝跪地,露出谦卑的神色。   他客客气气地说:“母亲,请您成为我的王后。”   老王后呆若木鸡。   烛台点燃帷幔,燃起的熊熊大火吞没了那个昏迷不醒的倒霉女人,将她变成了面目模糊的焦尸。   一夜过后,火灾被扑灭。   新国王流着鳄鱼的眼泪,下令隆重安葬“老王后”。   次日,他用黑纱遮住母亲的面容,对外宣称是在火灾中被烧伤了脸。   他在众目睽睽下为她戴上王后的冠冕,眉目含情地注视着她,活似个称职的丈夫:“亲爱的,你彻底属于我了。”   在仆人们偷听不到的角落里,他像幼时那样,把头贪婪地埋进她战栗的怀里,并禁止她露出害怕的表情:   “这是祖先许下的誓言,母亲,您得认命。”   说出这句话时,解昭用余光瞥了坐在台下的王后一眼。   王后在颤抖,像一片在风中簌簌发抖的黑色树叶。   她的眼睛合上片刻,又自虐似的强迫睁开。即便隔着黑色的面纱,解昭也能看见那绝望又麻木的神情。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塔普拉国王,他嘴角抽搐似的颤个不停,脸颊上两坨憋笑憋出来的红晕。   他在回味那一段罪恶带来的快感,回味那变态的占有欲获得满足时的狂喜。   解昭收回视线,开始出演最后的桥段。   多年后,当王后彻底接受现实,成为一具没有感情的行尸走肉,新国王放松了戒备,于酒后吐露出实情。   解昭伸出手,逗弄小猫小狗似的抚摸着葛薇冷冰冰的脸颊,残忍地笑着说:“如果当初她也能像你这样听话该多好……”   葛薇垂着眼一声不吭,如同石像。   台下,塔普拉国王看见他这当事人也不曾意料到的诡异转折,睁大了眼睛,颇为新奇地偏了偏头。   解昭接着说道:“母亲,您还记得她吗?我那个坏脾气的妹妹。”   蒙着黑纱的王后触电般晃了晃,随即僵硬地坐直了身体。   解昭叹了口气,“她给你写过一封信,可惜你没能收到,不如……我让她的鬼魂来读给你听吧。”   《捕鼠机2》终于来到了它的高/潮。   扮演辛西娅的秦淼坐在轮椅上,被克雷诺夫医生的扮演者高正辉推上舞台。   她们太像了。   年纪相仿,身形相似。   她还特地换上公主长裙,将发辫挽成和全家福上辛西娅一模一样。   乍一看像是死而复生。   秦淼展开信件,她的声音清脆又温和,连语气都像极了当年禁闭塔里的少女。   “母亲,我想清楚了。   安德烈先生说的没错……”   ……   当信件末尾辛西娅的名字被念出来,台下贵族们不约而同地低下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他们早已察觉出端倪,但是谁也不敢吱声。   秦淼取出第二封写给安德烈的信,继续念:   “尊敬的安德烈先生。   刚刚给母亲写了信,希望她看到之后,能听从我的建议,和我们一起走。   ……   再次感谢您对——”   她的声音随着内容戛然而止,放下信件时,遥遥看向坐在台下的王后。   尽管秦三水对这种感情嗤之以鼻,但解昭告诉过她,她只需演出三分的悲戚无助,就足以让那女人发疯。   解昭模仿着塔普拉国王的表情,笑得阴鸷森冷,用力捏住葛薇的下巴,恶狠狠道:“亲爱的母亲,你知道为什么她没能写完吗?因为我闯了进去,她只能把写了一半的信扔出窗外。”   “我向她道歉向她忏悔,放下自尊低声下气地求她留下来,可是她不肯啊!母亲,我和她自幼一起长大,没有人比我们更了解彼此。我那么爱她,她还是要离开我,为什么?她明明是我的所有物,明明她出生的使命就是作为阿莫米克希亚家族的血统容器来当我的王后……她为什么不愿意?为什么要逃走?”   台下的王后神色诡异地呆坐着,眼珠不错地死死盯着舞台上的一举一动。   解昭“欣慰”地笑着说:“母亲,您比她乖多了。作为奖励,我把这事说出来,减轻您的心理负担。因为这些年您一直在自责,对不对?”   “您一直以为,我那不听话的妹妹是接受不了失去贞洁和自由的事实,才会选择在禁闭塔里吊颈自尽。”   “但是母亲,那其实是我做的。”   “是我折断了她的手臂,扭断了她的脖子,强迫她永远留在塔普拉,留在王宫里,留在我身边。哪怕变成了冷冰冰的白骨也不要紧,起码那样她就不会再说让我生气的话,也不会再想方设法地逃走了。我把她的尸体系在门上,再用流言把她塑造成与外乡画师私通不成、羞愤自杀的贱妇,她将永远遭到塔普拉的唾弃。”   “谁叫她对我这么绝情呢?”   台词念完。   时间仿佛凝固了。   片刻后,被沉默包围的礼堂里,骤然爆出一声尖锐刺耳的怪笑。   塔普拉国王“俄狄浦斯”彻底抛弃了高傲冷漠的面具,笑得直不起腰,眼泪都流出来了。   他太快乐了。   这个世界上,竟然会有这么了解他的人!   能完完整整地描述出他内心所想,并以如此高雅动人的形式表现出来。   这已经超脱了表演的范畴,这是举世无双的艺术。   国王看向解昭的眼神近乎痴迷,就像在端详镜中的自己。   他咯咯狂笑:“演得好,演的真是太好了!!我要奖励你们!你们就是这世界上最优秀的戏剧演员!”   台上众人暗暗松了口气,但很快意识到任务还未完成,心情又恢复了紧绷。   这时,国王回过头,贪婪的目光似化为实质,凝视着坐在身边的女人:“母亲,您会原谅我的,对不对?就像我小时候折断金丝雀的翅膀,把剥了皮的小狗扔进沸水里,您一句话也没有怪我,只是摸着我的头让我以后不要这样做。可我依旧那样做时,您还是没生气呢。”   他咯咯笑着说:“我知道,这世上只有您是爱我的。”   他也爱她。   爱她纯正高贵的血统,爱她对自己无休无止的宠溺和包容。   金丝雀会聒噪吵闹,小狗会调皮捣蛋,就连腿脚残疾的妹妹都将负隅顽抗视作她那卑微又惨淡的人生里的头等大事。   唯独她不会。   伊俄卡斯忒,他的母亲,同时也是他的妻子,温柔懦弱,唯唯诺诺,将服从君权与遵守家族誓言看得比命还重,父亲那老东西在位时她就是这副德性,轮到他的时候她依然是这样。   她就像是放弃了自我情感、任人摆布的提线木偶,两根钢丝悬在头顶,钳制她的一举一动。   一根是血统,另一根是血缘。   忽然,国王的笑容凝固了。   他低下头,盯着插进胸口的匕首。   贵族们开始尖叫。   王后扯掉了黑纱,站起身来,她苍老的脸上面无表情,双眼却止不住地流泪。   她右手用力握着那柄匕首,又往里按进去三分。 第51章 一千零一夜(26)   子夜时分的城堡。   贵族们僵坐在各自的席位上,呆滞地看着王后机械般一下下手起刀落,将她的儿子兼丈夫戳成了马蜂窝。   鲜血溅满了长袍,却因为从头到脚都是黑色的缘故,一点儿也瞧不出来。   本该负责维护秩序的骑士们则陷入前所未有的茫然:尊贵的国王死了,凶手是同样尊贵的王后陛下。   又或者,是明明早就葬身于五年前主塔楼火灾中的老王后。   谁能告诉他们现在应该怎么做?   国王瘦高的身形摇晃着跌下来,如同一张单薄的、千疮百孔的白纸,贪婪的笑意凝固在唇边,两只乌洞洞的眼睛毫无生机地暴突着,光芒却早已熄灭。   ——前夜的杀人者必为今夜的死者。   这是他亲手定下的剧本规矩。   以一种始料未及的形式应验在他自己身上。   王后直起佝偻的背,惨白的脸在烛火映照下活似刚从地狱爬出的恶鬼,她将沾满鲜血的匕首扔到地上,喉咙里吐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贵族们回过神来,发出刺耳的惊声尖叫,开始争先恐后地向外逃窜。   霎时间,城堡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骑士们手足无措,勉强维持着现场秩序,但是慌乱的人群根本不听他们的指令,遍地毫无章法地奔逃踩踏,生怕那浑身是血的女人会再度暴起杀人。   餐桌被踢倒,燃烧的烛台滚落下来,随即点燃了桌布、地毯、帷幔……这些都是纯手工的天然羊毛制品,极易燃物。   熊熊的火光刺激着视网膜,人群更加恐慌,通向大门的狭长甬道被挤得水泄不通,宫女仆役都在逃命,鬼才会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候考虑贵贱高低,就算是再尊贵富庶的豪绅,此刻也只能依靠体力争夺率先出门的机会。   许多人在推搡中不慎跌倒,随即有无数双脚踩上去又踩下来,他们再也没能站起来。   与门边的混乱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空旷的舞台。这里离杀人犯和起火点最近,离门口最远,毫无意外地成了整个大厅里人烟最稀少的区域。   七名戏剧演员站在台上,面面相觑。   瞧这架势,从门口逃生想都别想,能不被踩成肉泥都是好的。   余一洋快吓尿了,用力扯住夏语冰的袖子,舌头打结磕磕绊绊地说:“怎么办……咱们是不是要被烧死在这了?”   夏语冰无言以对,他毕竟是个医生不是消防员,照料伤员经验丰富,但火海逃生经验全无。   眼看火势即将蔓延到台上,葛薇不甘心地往前迈出去一步,却在视线触及台下王后僵硬的背影时怂了,默默把脚收了回来。   她用袖子捂住口鼻,防止吸入烟雾,转向解昭:“现在怎么办?总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吧?”   话音刚落,高正辉已经行动了。   他无视夏语冰的劝阻,面无表情地快步冲了舞台,冲到挤在门边扎堆的人群,伸手毫不客气地扒开前面挡路的人,即便将对方推倒在地、引起一场新的踩踏事件也无所谓,就这样用蛮力硬生生在人群中分出一条道。   他就像个冷漠无情的独行侠,在关键时刻毫不犹豫地抛弃了被他视为累赘的队友们。   眼看高正辉泥鳅似的钻进人群,即将逃离这间水深火热的鬼屋,葛薇心动了,试探着问:“要不,我们也……”   她看向台下那个明显已经精神失常的疯女人,瞥了眼落在地上沾满鲜血的匕首,咽了口唾沫。   让她独自过去她可不敢,但如果所有队友手拉手一起快速通过……   这时,一个人从舞台后的甬道里钻出来,掀开幕布跳上后台,猛地攥住解昭的胳膊:“快跟我走!”   是维希尔。   他见这七个外乡人还傻站着不动,连忙加重了语气和手上的力道,强调道:“走啊,还傻站着干什么?等着被烧死吗!?”   解昭与夏语冰对视一眼,迟疑着回答:“往哪?”   他们第一夜表演的时候就检查过,这座看似光鲜宏伟的大礼堂其实先后联通,进出都是一条路,前方连接城堡正门,后面直通密闭的甬道与楼梯走廊。   维希尔指向身后光线昏暗的甬道,简洁明了:“城堡里有暗道。”   侧身钻进甬道的时候,解昭回了头。   浑身血污的王后伊俄卡斯忒依然立在原地,面如死灰般毫无神采,却抬头挺胸,视线穿过随火焰升起的滚滚黑烟,望向即将通过甬道的几个人。   她的脸庞在身旁熊熊大火的映照下,明亮而灿烂,如同染上一层圣母的光辉。   她向解昭露出惨然的微笑。   随即向后倒去。   毫不犹豫地,坠入烈焰之中。   她终于得到了,那一直怯于希冀的,代价高昂的自由。   …   熊熊大火把城堡上方的天空照得通红,霎时间亮如白昼。   六个人灰头土脸地站在塔普拉王宫外,眼看肆虐的火舌飞速地吞没整座建筑,将先前的富丽堂皇烧成了一片汪洋火海。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夹杂着没来得及逃生的人们发出的惨叫。   虽然知道这些都是NPC,死不死其实都没差,一堆被审判员创造出来的数据而已。但此情此景,他们心里都不是滋味,加上亲眼目睹——甚至于可以说是亲身经历了戏中人或惨绝人寰或可悲可恨的人生。   难免产生兔死狐悲的复杂情绪。   解昭的视线穿过茫茫火海和黑烟缭绕,落在最远处黑色的禁闭塔尖上。   那家伙,逃出来没?   但愿他……能如约赴约。   他默不作声地想着,抿着嘴唇,呼吸声有点重。   维希尔等了一会没看见接应的人,向他们比了个手势:“你们在这等一下,我去看看安排的马车到了没有。”   说完他就急匆匆地走了。   没过多久,高正辉从角落的阴影里钻了出来,面无表情地站在夏语冰身后。   他既不为自己刚刚抛弃大部队的行为辩解,也不欲盖弥彰地向夏语冰解释这段时间他去了哪里,就那样一声不吭站在边上,手里强迫症似的反复揉搓那枚疑似骰子的六面立方体。   葛薇嫌弃地瞄了高正辉一眼,语气凉凉,意有所指地说:“某些人呐,就是缺乏集体意识。”   她似乎忘了,如果不是惧怕满身是血的王后伊俄卡斯忒,她恐怕会拉着男友第一个冲下台去和贵族们挤门。   高正辉把她当空气,眼皮子都没掀一下。   葛薇很讨厌被人视而不见的感觉,心存不满地扭过头,刚准备向男友打小报告,忽然听见解昭低声道:“来了。嗯,没死。”   谁来了?谁没死?   在恰图兰卡担惊受怕惯了,葛薇对“死”、“跑”和“救命”这几个词的敏感度与日俱增,以致于刚听见解昭的话就条件反射抬起头向四周环视,手指下意识蜷进掌心。   只见两个人缓缓走过来,逆着冲天的火光,平添了几分悲凉气息。   迟衍扶着惊魂未定的罗晓菁,和大部队会合。他向解昭打了个手势,解释说:“她脚崴了。”   罗晓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年纪大了,好久没锻炼……路过花坛的时候摔了一跤,麻烦小迟了。”   葛薇和江云磊忙走过去帮忙搀扶她,秦淼侧过脸瞄了他们一眼,复又收回视线,冷漠地继续凝视那燃烧的城堡。   迟衍仔细打量了解昭一遍,目光仿佛要把解昭身上每一块裸露在外的皮肤都探究个遍,确定这满脑子邪魔外道不惜命的疯子完成了演出,且毫发无伤后,他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成功了?”   解昭简短地“嗯”了一声,沉默两秒后又自动补充说:“她杀了他。”   不需要问“他”和“她”究竟是谁是谁,迟衍心里了然,他眼角微微下垂,像是两道标准的月牙:“你猜到了她的反应?”   “没,但倾向于。”解昭说,“把那两封她未能收到的信件展示出来,就两种结果:要么取悦了国王,要么把她逼疯。”   结果是后者。   或者更严谨来说,这两种结果按顺序先后都发生了。   他将这些令人作呕的陈年旧事梳理成剧本,以塔普拉国王钦定的形式,毫无掩饰地重演出来,为的就是孤注一掷地,唤醒王后那颗常年浸泡在名为绝望与麻木的毒汤里的心脏。   他在赌博。   赌那两封署名为伊俄卡斯忒的信件中流露出的,是作为母亲,对生逢不幸的女儿的真情实感。   赌她沉痼般难愈的懊悔与自责,会一夕翻覆,全部化作无法抑制的仇恨。最后的侥幸心理被硬生生剥去,如同抽掉了她多年来赖以生存的救命稻草。   到那时候,即便再温驯的绵羊,也会干脆利落地举起镰刀。   这是解昭的人生信条。   解昭眯起眼,想起昨晚夜探主塔楼顶层的情景,以及在那堵被烧黑的墙壁上看到的刻痕——   唯有死者才能留名,而那堵墙上不能说谎。   所以昨夜出现在上面的俄狄浦斯,或许,就在暗示他命不久矣。   “诶对了,”迟衍说,“走的时候我建议你做个PlanB,防止我们剧本猜测方向错误,把那小畜生惹毛了大开杀戒。你做了没?”   此处的“小畜生”指的当然是塔普拉国王。   解昭慢条斯理地说:“你猜?”   约等于:没有。   迟衍笑了一声,说:“赌棍,本性难移。”   闻言,高正辉忽然抬起头,冷冷地瞥了他们一眼。   余一洋羡慕地直搓手,嘴里嘟哝着:“这次你们说不准又要破纪录——新人第二场任务的历史最高分。”   他忽然想起来什么,眼睛亮了:“我记得你们第一场任务的积分破了10对吧?加上这次的分数,肯定可以过20分,到时候你俩就能颁布骑士条例了!”   自从上次秦三水达到骑士门槛,向审判庭索取了一波食物供给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新的限时条例颁布。也就意味着在此期间他们只能节衣缩食啃老本,老本迟早会被啃完,而老岛民们苦于事务组缩减日供伙食的决议已久。   余一洋蓦的产生了一个奇怪的想法:   当初第一个跳起来反对的是谁来着?   好像……就是丁士超?   他当时是不是还抱怨说,他一顿吃一块面包都嫌少,你们事务组是不是私吞了食物,凭啥减少次数一天只供两顿?   余一洋想起他濒死时暴突出来的那双不甘心的眼,心跳加速,忍不住咽了口唾沫,站的离秦淼远了点。   迟衍对分数倒是没啥想法,转头问:“先离开这鬼地方再说吧。NPC人呢?”   夏语冰终于插上句嘴:“找马车去了。”   迟衍扬起眉:“他还会回来?”   国王惨死,王后杀人兼纵火导致王宫坍塌,贵族死伤惨重。   约等于在这个本就迷你的国家投射了一颗小型原子弹。   身为宰相的维希尔深陷旋涡,自顾都不暇,还有没有闲心来管他们这几个无足轻重的外乡人的死活?   难说。   解昭说:“就算他把我们丢这也无所谓,等到今晚过去任务结束,这里的一切都会恢复原状。”   迟衍:“嚯,也是。”   解昭抬眼看他,见他的视线落在盯着塔顶发呆的秦三水身上,顿了顿又道:“有个事我没想明白。”   迟衍:“嗯?”   解昭:“那几封信是谁放在墓地里的?”   迟衍:“是乔伊。下午我找她确认了。”   解昭皱眉:“那她自己没看过?”   迟衍:“她不识字。辛西娅下葬前,几乎所有遗物都被老国王烧了,那个装着信的黑盒子是乔伊后来在塔外的树丛里捡到的,估计是那小畜生闯进来的时候,她以防万一直接从窗户外面丢了出去。”   解昭沉默了。竟然和他的猜测一样,扔出窗外,包括那两封永远寄不出的信。   “虽然她不识字,但认得出是公主的笔迹。她知道自己喝醉酒就藏不住话,为了不让别人探听到公主的秘密,干脆谁也没给看,把盒子藏进坟墓里,给她做个伴。”迟衍停顿了一下,补充道:“我没告诉乔伊真相。”   解昭想了想,说:“这样也好。”   让那老太太知道她真心呵护的小姑娘生前遭遇了什么,恐怕她会和王后一样发疯。   不知道她并非悲伤难抑选择自杀,而是为自由殉葬,也不知道她断气前,仍心心念念向往着塔外永远无法触及的世界……   什么都不知道,把自责当做活下去的动力。   这样挺好。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秦淼突然开了口,低声喃喃:“奇怪的月亮。”   月亮?   解昭抬头,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就见一轮饱满的圆月堪堪悬在塔顶。   火光将天空映照得通红,也顺势给月亮染上一层诡异的血色。   等等。   他记得前天夜里就是满月……为什么两天过去了,月相仍是满月?   解昭微眯起眼。   恍惚间,月亮变成了一只眼睛。   片刻之后,团团云彩顺着风飘过来将它罩住,清冷的月光霎时消失,夜空中只剩下连天的刺目火光。   它彻底离开了塔普拉王国的地界。   解昭想。   月亮最终还是接纳了她的祷告——   成为她的眼睛。   替她去看比天空还蓝的大海,金灿灿的麦田,和翠绿无垠的森林。   “生于此,死于此,埋骨于此,始终不在此。   致,辛西娅公主。” 第52章 一千零一夜(27)   维希尔没有食言,半小时后,他和马车姗姗来迟。   城堡的灾情过于刺眼,半个城的百姓都从家里跑出来,聚在大街上对不远处冲天的火光指指点点,露出忧心忡忡的表情。   不过这些都跟他们九个人无关了。   葛薇想起刚刚城堡里发生的命案,总觉得心里堵得慌,加上晕车严重,干脆坐在最前面,频繁地掀开帘子呼吸新鲜空气。   江云磊安抚着她的情绪,同时探头出去,问外面赶车的维希尔:“宰相先生,塔普拉王国有继承人吗?”   他其实想问的是,国王王后双杀,王公贵族死伤惨重,这偌大一个王国今后的统治阶层该怎么办?   维希尔沉默了会,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听天由命吧。”   塔普拉国王没有子嗣。   这就意味着,建国伊始便将权力牢牢控制在家族内部的两大家族,提罗尼与阿莫米克希亚,会在这个炙热的夜晚双双绝后。   主塔楼顶层那面被烧焦的墙体上,将不会再出现新的受害者浮雕。   维希尔微眯起眼,心里想的是:幸好那疯子没有孩子。   迟衍看了眼解昭,张嘴说出一句无声的话,口型在说:   民主革命的温床。   解昭嘴角抽了抽。   神他妈民主革命,这货失忆前是不是在研究法国大革命史?   宽阔的城门在前面重重落下,眼看马车即将通过联排伐木拼成的通道,带领众人跨过深不见底的沟壑,永远离开这个比兵荒马乱还可怕的是非之地。   维希尔按照约定,在五日前相遇的地方把他们放下。   他深深鞠了一躬,这次说话声音很大,态度也更为诚恳:“感谢诸位女士先生们远道而来,以及这五日不辞辛苦为塔普拉王国做出的贡献,祝愿诸位平安回到故土,未来前途似锦。”   漂亮话说完,他取出一只鼓囊囊的五彩绒线袋,双手托举着郑重其事地递过来。   维希尔:“这些是演出酬劳,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请诸位务必收下。”   从半开的口子里能看见,里面装的是满满一袋金币。   余一洋被明晃晃的黄金晃瞎了眼,下意识伸手去接,伸到一半想起自己似乎没这个资格,又尴尬地缩回来,扭头去看夏语冰和解昭,那小眼神仿佛在请示领导意见。   夏语冰微笑着道谢然后接过来,向他使了个眼色。   余一洋这才恍然大悟:任务场地里的任何东西都无法带走。   别说是金币了,就算维希尔当即俯首称臣,把整个塔普拉王国送给他,等到太阳升起,这一切都会随着任务结束而瞬间烟消云散。   他顿时萎了,哀怨地吁了口气,怀念起现实生活里那份虽然不够体面但起码不用卖命,且总是能实打实地把一沓沓丰厚的钞票揣进钱包,不用常常为能否看见明天的太阳而担惊受怕。   什么时候能回去呢?他低头盯着灰扑扑的足尖,陷入茫然。   道别后,这位至关重要的NPC踏上马车,准备回去收拾那一城堡烂摊子。   “劳驾。”解昭倏然开口。   维希尔的脚步顿住,转过身看向解昭,彬彬有礼地问:“您还有什么事儿吗?”   解昭:“你为什么这么相信我们?”   维希尔乍一听没明白他的意思,困惑地扬起眉毛,重复道:“’相信’……?抱歉我不太理解,可以解释清楚些么?”   解昭平静地看着他,说:“门口的药瓶、林中小屋里的克雷诺夫医生、没上锁的主塔楼和入口处的信件,都是阁下安排的吧?奇了怪了,明明在你眼里,我们只不过是几个无足轻重的外乡小演员,可你给我的感觉,就像在一步步引导我们深入调查。”   顿了顿,他加重了语气:“你不知道辛西娅公主的死因,不然你一定早就动手筹谋了,不会拖延到借我们的口说出来。”   “我明白了。所以你想问,”迟衍抱着手臂站在解昭身后,表情古怪起来,“维希尔先生,您为什么要冒险暗中帮助我们?”   夏语冰愣了愣。   他心说虽然不太合理,但肯定就是审判员在出题的时候预先设定的呗,影视剧里不都把这种看似bug的不合理情节统称为主角光环么。   他觉得维希尔会宕机——这个问题越界了,系统不会给出答案。   维希尔凝视着解昭的眼睛。   片刻后,他苍白的薄唇微微翘起,露出讳莫如深的笑意,淡声道:“半个月前,塔普拉来了一位奇怪的女士。”   解昭和迟衍交换了个眼神,有点诧异。   新角色。   维希尔接着说:“她自称名叫克洛托,拥有探知未来的预言能力。她点名道姓要见我,并向我说出了很多她绝对不可能知道的,关于塔普拉王国,或是我自己的秘密。   “我对她的话将信将疑,于是借此向她询问塔普拉的国运。她通过浑浊的水晶球看见了未来,告诉我,在不久的将来,会有十个能够颠覆命运的外乡人来到此地,其中九个能安然离开。”   “她说,‘若阁下想要找到苦寻多年的答案,让猜疑落到实处,令罪犯伏法,就必须竭尽所能,向他们提供一切帮助。他们将以低贱的模样示人,却会在绝境中展现出超凡的智慧与勇气。’”维希尔缓缓道,“所以当诸位出如约来到这里时,我便大胆猜测,这位预言者说的外乡人就是诸位。”   解昭预感到这是个从未出场过的新讯息。   也许是审判庭想让他们知道些什么。   “我选择相信她,所幸,这位女士的预言没有出错。”维希尔凝视着他们,缓缓道:“这位女士离开前嘱咐我,若诸位向我问起此事,便转告诸位:她与诸位很快便会见面。”   说完,维希尔再次向众人郑重其事地道了别,然后跳上马车,调转车头绝尘离去。   解昭盯着马车离开的方向,思考维希尔口中的“克洛托”扮演了个什么角色。   一个跟这次任务看上去格格不入的新人物。   如果她不重要,出题的审判员完全可以随便设置一下答案,让维希尔说他死马当活马医看解昭等人面善所以信任,或者干脆跟任务潘里的老帕一样装死宕机。   但如果她重要……   哪有重要角色在最后才出场的?   严格意义来说,她甚至都没有出场,对岛民们完成任务并没有起到实质性的作用,或者阻力。而且如果不是解昭提出这个问题,可能这个名字直到任务结束都不会有人说出来。   这么看来,解昭的问题就像一个触发彩蛋的按钮。不问不说,问了才有。   以及那句“很快会见面”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还能跟后续的新任务联动?   事出反常必有妖。   不过没等他们想明白,夏语冰在身旁低声说了句:“又是那个bug。”   “bug?”迟衍偏头看他,“什么bug?”   夏语冰盯着缓缓升起的城门,说:“这个克洛托,在很多场任务里都出现过,而且每次都是自称有预言能力的女巫。而除了她以外,从来没有任何角色两次出现在不同的任务里。”   “你见过她?”迟衍问。   夏语冰摇摇头:“我没见过。这女人古怪得很,她非常喜欢给人算命,在任务里遇到岛民就会主动缠上来,说一些神神叨叨没人听得懂的鬼话。起初有些岛民碰上她还挺害怕的,但后来见的次数多了,也就见怪不惊了。”   “比如什么样的鬼话?”迟衍看了解昭一眼。   夏语冰想了想,说:“有次她在任务里拦住张世嘉——就是上次跟你们一起做任务的那个张博士,没头没尾地跟他说了句‘放弃不属于你的,忘记你不该肖想的,向背叛过的人忏悔。切记,你只有一次后悔的机会’。事后张博士把这事跟我说了,我也想不通这女人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就当她胡说八道得了。”   解昭:“她的话有应验过的吗?”   夏语冰:“我们听都听不懂,就算真应验了也不知道啊。”   “有点意思。”迟衍笑了笑,“希望下个任务能遇见她,请她算算我这倒霉的记忆是个什么说法。”   夏语冰:“她神出鬼没的,在各个任务里……游走,对,就是游走。看似是NPC,但你没办法提前预知什么时候会遇见她,而且就算你跟她出现在了同一场地,她也不一定会过来找你。”   迟衍:“我不能主动找她问点事儿?”   夏语冰苦笑:“不能。她从不回答岛民的任何问题。”   都是bug了还要闹哪样,又不是有真实思想的纯粹的人类岛民,怎么可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事务组曾就她的存在意义开会讨论过,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克洛托”就像个脱离审判庭控制的bug,或者说,被随意抛掷在恰图兰卡岛上的通用NPC。   至于这个角色最开始为什么会出现,审判庭为什么不及时回收,以及她说的那些似是而非的古怪预言……   谁也不知道。   夜晚退场的时刻,随着第一抹霞光自地平线上升起,周围环境瞬间崩塌。   众人回到了熟悉的针叶林,熟悉的恰图兰卡岛,F2区。   以及空气里熟悉的腐臭味。   解昭下意识蹙起眉心,强忍着翻涌到喉口的反胃感,勉强适应了这恶心的气味。   迟衍用胳膊碰了他一下。   解昭抬头,见他伸过来的手里,压着一条干净的白帕。   “谢了。”解昭原本准备拒绝,想了想,还是接了过来。   身后的葛薇喜极而泣,捂着脸喃喃道:“结束了。”   这次的任务背景龌龊且丧病,她一回想起塔普拉国王那张脸就犯恶心,满心祈祷下次千万别再遇到02和07这种地狱级的心理变态出题组合。   简直王炸。   这时,秦淼倏然开口,说了句和葛薇一模一样的话:“结束了。”   可她的语气截然相反。   惋惜,恋恋不舍,像是在说:   又不得不遵守那该死的【休战协定】了。 第53章 晋级   返回营地的路不长,但途中除了葛薇与江云磊偶尔的窃窃私语,其他人都默契地保持了一路的沉默。   一半是因为空气里的腐臭味实在是令人倒胃口,另一半则是因为秦淼。   来的时候完完整整十个人,回去时只剩下九个。   走失的那个,却不是因为任务中的不可抗力因素。   相反,纯粹是人祸。   被视作罪魁祸首的年轻姑娘走在队伍最后,低着头面无表情,厚重的刘海遮住小半张脸。   说来也怪,秦三水在城堡里表现出来的乖张暴戾与神经质,似乎都随着塔普拉王国的湮灭,一起烟消云散了。   她又端上那张不苟言笑的冷漠脸,仿佛队友们欠她百八十万。   但大伙都知道了,秦三水实际上是个什么德性。   他们回想来这里的路上,丁士超因为屁话太多总是被秦淼冷不丁怼上几句,都忍不住产生了一个令人心惊胆战的想法:她是不是特别讨厌话多的人?   顿时噤若寒蝉,谁也不再吱声。   解昭边走边神游。   任务结束了,他将思路从谜题本身调转出来,而原本被搁置的、与任务本身无关的疑惑重新浮上心头:   丁士超在濒死状态下,仿佛恍然大悟一般的神情,以及那句吐字不清的“是家”。   他想说什么?   “家”是什么意思?   回家么?   解昭轻轻“啧”了一声,忍不住模仿当时听到的、那断断续续支离破碎的音节,轻轻念了出来:“jia……?”   这时,有人握住了他的右手手腕。   解昭下意识要缩手,回头看见是迟衍,犹疑了两秒,没动。   迟衍悄无声息地跟在身后,向解昭眨眨眼。   然后,筋骨修长的手指贴上解昭的手掌,指尖缓慢而有力,一笔一划地在他冰冷的掌心写下一个字:   蒋。   …   众人抵达营地D1的时候,第一组岛民已经回来了,或坐或蹲或站在入口处的沙滩上等着。   解昭拿眼睛溜了一圈。   11个人全须全尾,一个不少。   沈英岚看到他们眼前一亮,先上下打量了一遍解昭和迟衍,确认他俩都没什么毛病后,颇为欣慰地说:“没事就好。”   她转头看向夏语冰:“我记得你们难度不高来着,怎么样,02和07这俩变态没出什么偏题怪题吧?”   夏语冰扶了下眼镜,欲言又止:“算是吧。”   本来可以不做题。   但有两尊不怕死的大佛在,他们剩下的队友惨遭连坐,宁愿吃点皮肉之苦走捷径都不行。   他忽然间福至心灵,深切体会到了上周的任务里沈英岚的心情,并产生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该不该盼望下次任务再跟这俩新人分到一组呢?   说这两人不强那肯定是胡扯,首次任务破纪录,二次任务打通隐藏。   他们不强谁强。   但可以预见的是,和他俩组队后,该项任务的危险程度很可能呈指数倍增长。   说想跟他俩分一组冲击高分吧,又挺违心。   其实两次任务过去,已经算不上新人了。   ……毕竟多数“新人”领取的是一次性岛民身份卡:   五天不到,就在首次任务里嘎嘣脆了。   话音刚落,林雪宜从蒋霆身旁站起身,踏着悠闲的碎步走了过来。   她弯起秀丽的眉眼,向他们打招呼:“都还好吧?我看没人受伤呢,就别下去了,一起等审判庭出分吧。”   夏语冰:“折了一个。”   林雪宜“咦”了一声,扭过头用视线将队伍里九个人仔仔细细清点了一遍,随即露出惋惜的神色,叹息道:“丁大哥啊……”   解昭觉得这语气耳熟,仔细回想后才意识到,一周前同样也是在这个地方,林雪宜看着姗姗来迟的夏语冰组,用和刚刚几乎一模一样的语气,同情而沉痛地悼念着宋晓禾的死亡。   这女人是AI吗?   悼念不同人的语气都能完美复刻的?   还是说已经见过太多的死亡,对于队友的离世见怪不惊,只是出于礼节性的,稍稍哀痛一句而已。   解昭突然感到心烦意乱。   他知道她戴着面具。   因为他曾经在现实世界中也戴过同样的面具,很长一段时间。   不过后来他发现这样并不会让自己的痛苦减轻分毫。   可是现在,在这座充斥着未知恐惧的怪异岛屿,即便日夜为活命担惊受怕,也要用面具遮挡,坚决不肯展示给并肩作战的队友看的……   那会是张什么样的面孔呢?   与解昭的抵触截然相反,秦淼默默走过来,几乎要贴上林雪宜的侧身时才堪堪停住,然后小跟班似的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   似乎只要站在她身边,就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安全感在。   林雪宜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像在安抚一只阴郁腹黑的小猫咪,“三水妹妹没受伤吧。”   秦三水垂着眼帘:“嗯。”   这场面明明温馨又可亲,解昭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僵硬地扭转视线,迫使自己不再与林雪宜对视,也不再去听她那甜得发腻的声音。   他的视线落在不远处,与正好向这里看过来的蒋霆四目相交。   穿着黑底白纹衬衫的中年男子独自站在石箱旁,不参与任何讨论,以一种审视全局的态度,傲慢而高高在上地注视着沙滩上围聚在一起热火朝天地商量着分数的其他岛民。   宛如乘车阅兵的首长。   蒋霆注意到解昭泛着冰碴的目光,有些诧然地微眯起眼,然后向他点头示意。   “嘀哩!嘀哩!嘀哩!嘀哩!”   警报声响起的同时,空中大屏幕亮起刺眼的白光,文字随之浮现——   【谨以审判庭的名义,在此祝贺各位岛民成功幸存。   检测到所有幸存岛民已就位,现开始公布本次各任务完成情况及相应得分,请所有岛民注意!!!】   这次人都来齐了,因此系统没给任何等待时间,当这段文字被刺耳的电子音播报完不过五秒,计分系统便迅速地运作起来。   【任务一:一千零一夜,难度系数2.2】   “嘀哩——”   【CTM38——基本任务1分,完成演出0.5分,推翻暴政0.5分,幸运儿(五日无伤)0.5分。   总计得分:2.2*2.5,取整为5分,目前累计积分:249分】余一洋   【CTM50——基本任务1分,完成演出0.5分,搜寻塔楼0.5分,解开谜题“俄狄浦斯王”2分,推翻暴政2分,幸运儿(五日无伤)0.5分。   总计得分:2.2*6.5,取整为14分,目前累计积分:574分】夏语冰   【CTM61——基本任务1分,完成演出0.5分,推翻暴政0.5分,幸运儿(五日无伤)0.5分。   总计得分:2.2*2.5,取整为5分,目前累计积分:90分】高正辉   【CTF69——基本任务1分,完成演出0.5分,推翻暴政0.5分。   总计得分:2.2*2,取整为4分,目前累计积分:64分】罗晓菁   【CTF82——基本任务1分,完成演出0.5分,取悦国王0.5分,推翻暴政0.5分,幸运儿(五日无伤)0.5分。   总计得分:2.2*3,取整为6分,目前累计积分:45分】秦淼   【CTM84——基本任务1分,完成演出0.5分,推翻暴政0.5分,幸运儿(五日无伤)0.5分。   总计得分:2.2*2.5,取整为5分,目前累计积分:15分】江云磊   【CTF85——基本任务1分,完成演出0.5分,推翻暴政0.5分,幸运儿(五日无伤)0.5分。   总计得分:2.2*2.5,取整为5分,目前累计积分:14分】葛薇   【CTM90——基本任务1分,自制剧本并完成演出2分,取悦国王1分,搜寻塔楼0.5分,解开谜题“俄狄浦斯王”2分,推翻暴政2分,幸运儿(五日无伤)0.5分。   总计得分:2.2*9,取整为19分,目前累计积分:30分】解昭   【CTM91——基本任务1分,自制剧本并协助演出1分,搜寻塔楼0.5分,掘墓人1分,解开谜题“俄狄浦斯王”2分,推翻暴政2分。   总计得分:2.2*7.5,取整为16分,目前累计积分:26分】迟衍   *(为了便于读者对比,把人名标记在每个人得分项目后面,系统屏幕上实际没有显示)   死去的丁士超被系统除名,通报不再包含他的得分情况。   分数刚出,岛民们就炸了。   他们直勾勾盯着表格的最后两行,那里清清楚楚写着两个鲜红的、高到离谱的分数:   19分;   16分。   什么鬼????   2.2的难度系数能刷到这么高的分?   这能是才第二次执行任务的新人?这他妈的是不是人类都要打个问号吧??   他们感到喉咙口阵阵干涩,下意识咕咚咕咚吞了好几口唾沫,羡慕地眼睛发绿。   然后齐刷刷扭头去看这两位高分得主。   解昭面无表情,一张脸天寒地冻。这货惯常是死人脸,大伙都习惯了,也就没多说什么。   相较之下,迟衍扬起眉,面露惊诧地说了句:“哈哈,这么高啊,没想到啊。”   这反应,很难不让人怀疑是临场发挥。   多少有点凡尔赛。   没等他们对这两人进行人道主义的指责,就听见系统尖锐刺耳的声音再次响彻岛屿上空。   但不是通报第二场任务的得分项。   【恭喜身份号为CTM90的岛民成功晋级,您的新等级为“骑士”。   以审判庭的名义,现授予您颁布一项“骑士条例”的权利,该条例的有效期为一日。   请谨慎思考后答复。   切记,不要超时。】   岛民们沉默了。   片刻后,林雪宜伸出细白如葱段的三根手指,虚虚掩住嘴,惊讶地说:“哎,怎么忘了,30分就是骑士最低分数门槛呀。” 第54章 骑士条例   其他人还没来得及议论,系统开始播报第二项任务的分数。   【任务二:水仙少年,难度系数3.7】   “嘀哩——”   【CTM16——基本任务1分,进入镜中世界0.5分,暴力碎镜0.5分,蓄意谋杀无关NPC引发恐慌、纵火焚毁任务场地-1分。   总计得分:3.2*1,取整为3分,目前累计积分:380分】钱靖   【CTM16——基本任务1分,进入镜中世界0.5分,协助找到“倾慕者”0.25分,蓄意谋杀无关NPC引发恐慌、纵火焚毁任务场地-1分。   总计得分:3.7*0.75,取整为2分,目前累计积分:427分】赵励   明晃晃的扣分项。   毫无疑问,这俩杀马特又在任务里大搞特搞反社会了。   ……   其他人都无关紧要,解昭仔细听了下林雪宜和蒋霆的分数。   身份号是他还在城堡里的时候,从夏语冰的笔记本上看来的。   【CTM16——基本任务1分,进入镜中世界0.5分,找到“倾慕者”0.5分,找到尸体0.5分。   总计得分3.7*2.5,取整为9分,目前累计积分:745分】林雪宜   【CTM16——基本任务1分,进入镜中世界0.5分,找到“倾慕者”并1分,正确处理尸体(水仙花田)1分。   总计得分:3.7*3.5,取整为12分,目前累计积分:1509分】蒋霆   也是组内排名前三的高分。   解昭低头,活动了下因为长时间仰头看屏幕而酸胀的脖颈,听见迟衍在身旁低声说了句:“岚姐行啊,比蒋某人就差一分。”   沈英岚:“运气好。”   她顿了顿,又半真半假地呵斥道:“什么蒋某人,对待前辈态度要庄重,叫他蒋大哥。”   迟衍笑笑,没说话,也没有纠正自己的不庄重。   等所有幸存者的分数都放送完毕,分数统计表消失在了大屏幕上。   片刻之又重新亮起。   只见一排硕大的数字出现在屏幕上,荧光闪烁,随着秒数过去不断跳动,在晦暗的夜空下格外扎眼。   23:59:59   23:59:58   23:59:57   ……   沈英岚用胳膊推了推解昭,抬手示意:“喏,快看,你的骑士条例有效期倒计时。”   林雪宜很自然地插进话来:“要在倒计时清零前,也就是一天之内向审判庭报备条例内容。小解,你现在就可以宣布,让审判庭给我们补充供给,免得明天把这茬忘了就糟糕了。是吧,蒋哥?”   她向不远处那个靠着石箱的男人招招手,后者迈开步子往这里走来。   解昭没说话,偏头看了眼沈英岚。   沈英岚没反驳。   林雪宜好脾气地笑,“怎么,信不过我?你们也知道的,最近因为食物和水快用完了,新的限时法令迟迟没人颁布,负责分配的周老师都为这事犯愁好几天了。”   “是的,我刚刚跟周老师确认过,就算缩减用量,食物最多也只能支撑全体岛民生活两周,必须尽快补给。”夏语冰把笔记本收进口袋,扶了下眼镜,补充道。   他刚刚一直那本破破烂烂的本子上做笔记,把每个任务的难度系数、各岛民最新总分全都事无巨细地记下来,便于之后分析数据。   “我跟你说过的,岛民申请法案必须经由事务组商议并同意,且要以整体利益优先,严禁私自立法。”夏语冰看着解昭,意味深长地说。   他在严肃提醒:   不要搞特殊。   或者说,不要作死。   蒋霆过来了。   这位最高分得主、位极【王后】的巅峰级岛民顶着张冷峻严肃的面孔,开口就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意味,沉声道:“颁布吧,省的夜长梦多。”   解昭刚要开口,却被沈英岚截住话茬。   沈英岚说:“说的时候大声点,千万别吓得舌头打结,把食物供给说成别的玩意。审判庭不给反悔机会的。”   很明显,沈英岚也在提醒他。   她怕他犯病。   怕他像在“潘”里那样,一意孤行恣意妄为。   ……别到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小屁孩两次拿全场最高分,脾气臭是臭了点,却是个难得的好苗子。   她不想眼睁睁看着他撞死在南墙上。   解昭明白她的意思。   但,就是觉得荒唐。   解昭冷淡道:“不如你们替我颁布得了。”   林雪宜噗嗤一笑,说:“那当然不行了,这是你辛苦挣来的法案,审判庭怎么会听我们的呢?”   解昭:“哦。”   这是我的法案吗?   这不是你们的吗?   他最终领受了沈英岚的好意。   沉默了两秒后,解昭如众人所愿,面无表情地开口:“我要颁布新法案。”   机械的电子音响起:   【请岛民CTM90进行陈述。】   解昭回忆了下前几天夏语冰给出的模板,依葫芦画瓢,说:“我要发布的骑士条例是——为营地提供食物和饮用水。”   中二的他想笑。   【已收到岛民CTM90的提请,请等候审判庭进行复核审批。】   话音刚落,屏幕上的倒计时定格在了“23:57:42”。   数字下出现了两行新鲜文字:   【复核通过。】   【全岛通告!!!   全体岛民请注意,现颁布第11375号骑士条例,有效期为:24小时。   该限时法则内容如下:   审判庭将于该法则的有效期内,为营地提供一定数量的新鲜食物和饮用水。投放地点为营地入口处的储备箱。】   就听见迟衍低声嘀咕了一句:“一万多条……还挺多。”   警报声骤然炸响,四个角上的灯塔同时闪烁起来,提示全体岛民新法案的通过。   等警报结束,众人头顶的大屏幕终于彻底熄灭。   看完热闹意兴阑珊,其他人一个接一个打开营地的入口,回各自房间休息。   沈英岚走到白箱旁边,推开压在顶上的石盖,举起手向解昭招了招,示意他过来看。   解昭走过去。   他低下头,只见半人高的石箱内部变魔术似的堆放着满满一整箱面包,个个巴掌大小,跟Ctrl+V似的批量生产,和之前周成蹊给他们日常分配的一模一样。   虽然外表看起来令人毫无食欲,只能回想起它类似干柴的可怕口感。   但数量还是喜人的。   这就是审判庭所谓的“大方”。   “今晚搬不搬?”沈英岚抬头。   蒋霆环视一圈,平淡道:“不早了,明天再说吧。”   林雪宜看着解昭和迟衍,示意道:“一起回去?小心过了十二点还逗留在外面,触犯宵禁。”   解昭:“看会风景。”   这黑灯瞎火,空气环境还臭不可闻,看个屁的风景。   随便找个借口而已。   林雪宜笑了笑,没再说什么,秦三水影子似的跟在她身后,沉默地走了。   地面上只剩下三个人。   沈英岚刚把石箱顶部的盖子复原,一巴掌拍在解昭胳膊上,啧道:“行啊你俩,两次任务就升级,要不要这么优秀啊!”   解昭对身体接触尤其敏感,下意识皱眉,往后退了一步。   沈英岚没放在心上,转头看迟衍:“2.2难度系数理论上没什么得分点啊,你俩能搞出那么多得分项,肯定是打通了隐藏任务吧?”   迟衍诚恳地表示:“感谢昭哥带我飞。”   解昭:“……”   谁是你哥。   少乱攀亲戚。   迟衍:“你们这组任务是什么?”   “没什么创意,题目也不难,保持了之前03号的出题风格。不过还好,这次审判员手下留情了,谜题难度系数虚高。”   沈英岚挠了挠下巴,若有所思地说:“话说,你俩这么扎眼……啧,说不准过两天他们就来游说你俩加入事务组了。”   解昭冷冷地抬起眼。   迟衍看他一眼,用戏谑的语气道:“现在还有多余的工作岗位吗?你们不是已经——”   咣当。   石门突然打开,秦淼站在入口处,面无表情像个神出鬼没的机器人。   声音也像AI:   “该回营地了。”   沈英岚脸色冷下来,嘴角明显垮了。   …   次日上午沈英岚来敲门,说是既然限时法则是他颁布的,不如跟事务组里负责运输的两位前辈——她和周成蹊一起去地面上,帮忙把食物分批次搬回储藏室,同时也让他这个新人开开眼。   她顺便叫上了隔壁的迟衍。   路过大厅的时候,钱靖和赵励那俩货还坐在原来的地方,换了个疑似抽乌龟的纸牌游戏,你一张我一张闷头在那玩。   他们就跟被安插在出入口的哨兵,一天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监视想要私自离境的偷渡客。   这个念头在解昭脑海里一闪而过。   同时浮现出蒋霆那张沉默寡言的冰山脸,和林雪宜的笑靥如花。   傻子都能猜得出钱靖和赵励是受谁的指派蹲守在这。   尽管如此,一想到这四个看起来完全是来自不同世界的物种,竟然能如此泰然自若地,保持着微妙的和平共处。   且这俩明显将好胜与暴戾表现在脸上的不良少年,竟然会这么听他和她的话。   怎么想怎么觉得怪异。   这时,赵励的视线越过正在专心洗牌切牌的钱靖,皱着眉头向门口望过来,没等他开口盘问,沈英岚已经一句话堵住他的嘴:“上去拿食物。”   “他俩?”赵励抬手指了指解昭迟衍。   沈英岚:“早上周老师把腿崴了,我找他俩帮他的忙。而且是他颁布的法令,带去看看成果,也没什么不可以吧。”   赵励还想说点什么,被钱靖迫不及待举起拿着纸牌的手臂遮挡住视线。   钱靖:“别管了抽牌抽牌!”   赵励没好气地骂道:“知道了知道了,你他妈的催命呢,成天就知道玩。”   他再抬头,沈英岚等几个人已经幽灵似的消失在走廊里,只得作罢。 第55章 “乔澍”   把石箱初次清空后,解昭才知道这里面的东西跟他昨晚预估的不太一样:上半部分是面包,下半部分是瓶装饮用水,两者数量相等。   他负责把东西从石箱里分批搬运出来,装进周成蹊从储藏室里拖出来的、专门用于运输的大竹篓,再由迟衍从地面上传递到石阶底部的甬道入口处。   防止下去的时候又要被大厅里的俩哨兵逼逼赖赖,把装满的竹篓送到储藏室清空再拿回来的任务就由沈英岚一力承担,而且她体力好力气大,扛着竹篓来回奔波七八趟都不带喘的。   周成蹊腿脚不便,就站在旁边专门清点,然后把每次搬运的数量和类别一笔一笔记录到库存笔记本上。   如夏语冰所说,第一次是满箱,第二次1/2箱,第三次1/4箱,以此类推。   四个人形成了高效有序的流水线程序,两个小时不到就把东西全部搬完了。   最后开箱是第十一次。   解昭拿起仅占整个箱子体积1/2048的面包块,偏头问周成蹊:“还有开箱的必要吗?”   “不用了,收工吧。”周成蹊把笔记本收起来,擦了擦头上的汗,向解昭和迟衍投去感谢的目光,说:“这次有你们帮忙,快多了,以往就我跟沈教练两个人,搬运都要花一整天的。”   “周老师,要不你去跟蒋,呃,蒋哥游说游说,把我们加进事务组帮你们做事呗。”迟衍看了眼解昭。   解昭:“……”   我什么们。   这货怎么又开始自作主张替他做决定了。   谁特么要给事务组打工?   一分钱报酬没有不说,还得看那俩未成年脸色行事。   傻子才干。   他脸都绷硬了,嘲道:“这么热爱劳动可真不容易,您快去报名吧。”   迟衍装作听不懂,表情谦虚又乖巧。   周成蹊煞有介事地思考了片刻,喃喃道:“也是啊,我觉得……现在事务组内部的任务分配,还是存在不少问题的。”   除了负责记录全体人员和每周任务信息的夏语冰工作量适度,其他人简直可以说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林雪宜和蒋霆几乎不做事——如果这是身为高分获得者特权的话。钱靖和赵励日复一日扎根在大厅里打游戏,顺便负责看住其他岛民,禁止他们到处乱跑。   而周成蹊不仅独自负责管理储藏室,隔两周还要跟张世嘉一起进树林,搜寻随即降落在岛上的新人然后把他们带回营地来。   沈英岚也是同样身兼两职。   看这情况,如果那几个日常不干正事的现有成员职务不发生波动的话,增添两个年轻有活力且表现不俗的新成员入组,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说话间,沈英岚从地下了钻出来。   “搬完了?快到十二点了,回去休息休息准备吃饭吧。”她往灯塔的方向看了眼,然后向周成蹊打了个手势,“周老师你今天腿还崴着就别费事了,午饭晚饭我替你送。”   周成蹊感激地点点头:“那行,谢谢你啊。我先下去把数量再对一遍,加上这次新增的,粗略估计总库存能有三千多,能撑两个多月呢。”   看着他一瘸一拐走下台阶,石门在身后重重关上,沈英岚回过身:“你俩还有事吗?”   她看向迟衍,迟衍偏头看解昭。   解昭垂着眼,手插进口袋一言不发。   过了一会,就在沈英岚松了口气准备说“没事那就先下去吧省的那俩又要废话啰嗦”,他忽然闷闷地开了口。   “乔澍是谁?”   沈英岚溜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卡在喉咙口,等反应过来解昭问的是谁,整个人顿时僵住。   沉默了像有一个世纪那么久。   沈英岚没忍住,率先破冰:“这名字你从哪里听来的?”   “上次任务结束的时候林雪宜提过,而且我在夏医生的笔记本看到过这个人,职业是学生。”解昭顿了顿,想起画在夏语冰本子上最后那行的×,说:“他死了?”   沈英岚一时语塞。   她挣扎了一下,承认了:“……对。”   “跟林雪宜有关?”解昭垂下眼,声音压低了些:“还是跟蒋霆有关……?”   沈英岚心脏猛地一跳,抬头直勾勾盯着解昭的脸,试图从上面看出点端倪,但是对方只是顶着张极帅的冰山扑克脸,用几乎没有情绪波动的目光和她对视。   她在心里做了短暂的思想斗争,最后打定主意,想把这事打太极糊弄过去:“任务里出的事,没夸张到说是谁的责任。   顿了顿,又欲盖弥彰地补充道:“他是前事务组成员,我俩结队负责搜寻新人,所以关系比较好。他丧命的时候我刚好不在场,可能……有点迁怒了。没什么,我就这性格。”   在不确定这个人能否成为“真正的”队友之前,她必须保持十二分的谨慎。   而她目前无法确定:   眼前的这两名看似跟蒋林二人都不大对付的刺头青年,等他们在恰图兰卡上多过完几次任务,与事务组关系越发紧密后——   到底会成为乔澍,还是秦淼。   解昭:“‘三个人的任务’,最后那个人是谁?林,对吧。”   “是。”沈英岚不情不愿地承认,随即欲盖弥彰地补了一句,“我再说一遍我没有因此产生敌意或怎么样,我只是一时间接受不了。”   解昭:“哦。”   他没再追问。   看得出来沈英岚不打算说实话,问也是白问。   只不过想起那天在地面上,林雪宜用一种恹恹不悦的口气向夏语冰抱怨——   “乔澍走了之后,她一直对我有点意见。”   结合沈英岚去树林里接他那天说的,乔澍死于他和迟衍来到这座岛上的一周前。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沈英岚宽慰于他的的不追问,心底松了口气,劝回地下的话再次溜到嘴边。   又被人截住——   解昭:“秦淼和赵励钱靖什么关系。”   沈英岚差点把后槽牙给咬碎了。   “什么什么关系?”她干巴巴地问,虽然非常想补充一句:您能不能不要这么八卦?   还是给忍住了。   解昭抬起眼,目光里带着点冷淡的蔑然:“钱靖和赵励都不住在15号房吧。”   他没多说。   他知道沈英岚听得懂。   15号是秦淼的房间。   两个男生,平白无故进一个姑娘的房间,为什么?   都是成年人了,看过的明星绯闻报道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不需要说那么直白。   沈英岚盯着解昭。   他也盯着她。   迟衍端起手臂,歪着脑袋勾着嘴角站在边上观战,看热闹不嫌事大。   片刻过后,沈英岚哑着嗓子开了口:“情侣关系。”   闻言,解昭压了下嘴角:“哪个?”   “两个都是。”沈英岚说。   迟衍把手臂放下来,诧异地挑了下眉。   ……这三角恋,多少有点前卫了。   解昭没说话。   他想起秦淼顶着那张麻木冷漠的脸,一刀下去,扎穿了丁士超的心脏。又想起钱靖赵励那俩杀马特一脸“老子天下第一”的傻逼样。   怎么看都不是一路人。   更别说维持这种关系。虽说这种不正常又反人伦反社会的事,他们仨似乎都不排斥。   但是,诡异……又有点恶心。   解昭心想,如果沈英岚说秦淼喜欢的是林雪宜,他倒是会仔细考虑考虑这件事的真实性。   沈英岚冷静了,心想破罐破摔吧干脆。   反正就算她不说,他们迟早也会自己发现,毕竟就连在这种事上神经大条的乔澍,都曾在一次搜寻任务里欲言又止地问她——那三个人的关系是不是有点不对劲?   她等了解昭几秒钟。   估摸着他不会再问别的让她艰难作答的问题后,沈英岚松了口气,迫不及待地说:“那回去吧。都到午饭时间了。”   “等等。”   这次开口的是迟衍。   他说着,懒洋洋地举手示意,像是上课时向教授请教问题的好学生。   沈英岚瞬间找回了在“潘”里面被这俩兔崽子气得差点脑溢血的感觉。   她很想一边一个揪住他俩的衣领,恶狠狠地咆哮:还有什么事???   迟衍从口袋里摸出一沓布条,粗略估计有十来根,几乎每根底端都系着个面包块。   面包形状各异,有大有小,大到有半个手掌,小到只有指甲盖。   迟衍:“做个实验。”   沈英岚迟疑:“你这是要干什么?”   迟衍不答,踱着步子来到距离沙滩最近的树丛,把系着面包块的布条挨个拴在树枝上,然后隔过几棵树,又栓上几条。   树丛顿时变成了简易版鸟类诱捕器。   迟衍拍掉手上的碎屑,走回石箱边:“过两天上来看它们会变成什么样。”   “我还是很好奇。”他抬了抬下巴,说,“宵禁过后会有什么东西爬出来。” 第56章 邀请加入   和任务期间内随时可能性命攸关的刺激截然相反,休息日每时每刻都很无聊。   没有任何外界压迫,岛民们除了吃就是睡,再不然就是去大厅里找点书看或者乐子解闷。   似乎审判庭刻意安排三天的休息期,就是为了让岛民们从前几日任务带来的恐慌里彻底解放出来,起到某种缓冲和过渡的作用。   做五休三,还算有点人性。   多数岛民对于这项安排已经很满意了,他们按照审判庭和事务组希望的那样,老老实实蹲守在各自的格子间里。   把脑袋彻底放空,眼睛一睁一闭,早仰卧晚起坐,三天就过去了。   但是总有不可控因素。   比如解昭。   也比如迟衍。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这俩人似乎把“安分守己”这四个字视作比审判庭下达的任务还要困难的难题,顶多老实个把个小时,就忍不住要想办法作妖。   于是顺理成章,他们成为了钱靖与赵励的眼中钉,好几次眼瞧着他们从格子间里慢吞吞地晃悠到大厅,再到储物室或者公共浴室,然后慢吞吞地溜达回去,像前来视察下属工作的老首长。   赤裸裸地挑衅两位监察委员的忍耐力。   但他们除了惹人嫌并没有做错什么,钱靖赵励找不出借口指责或辱骂,只能瞪着眼睛暗搓搓咬牙,寻思等有任务把他们四个分到一组的时候,就给这俩不守规矩的傻逼来个下马威。   傍晚时分,解昭打开门,拿起沈英岚替周成蹊发放给岛民们的晚餐。   照例是一块面包一杯水。   整个营地沾了解昭那条骑士条例的光,食物短缺的问题暂时得到了缓解,因此重新回到一日三餐的制度。   沈英岚没直接走向下一户,她单手推着堆满补给的平板车,站在门边。   “过十分钟我送完餐来找你,大厅集中。他也去。”她说着,向隔壁27号房抬了抬下巴,“事务组要开个会,商量点事,跟你们有关。”   解昭抬起眼:“拉我进组?”   沈英岚不置可否:“可能吧,去了就知道了。”   “不去。”解昭说着就要关门,“不参加。”   “嘿!”沈英岚急忙把手插进门缝,“又不一定是讨论这事,说不定是褒奖你俩分数破新人记录呢?”   解昭不说话,冷淡地看着她。   沈英岚被看得心虚,支吾着改口:“……额,就算是吧。你们表现这么优越,被选中也是很正常的事儿,我当初还是连续四次任务都拿了最高分才被挑进去的。我在组里,周老师夏医生也在,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我懒。”解昭言简意赅。   沈英岚:“……”   僵持片刻,她又挣扎着开口道:“这算什么理由。事务组也有划分的,各个人负责的内容都不一样,说不定你们进组之后不会安排的都是简单的任务呢?毕竟事务组成立蛮久了,组内人员的分工差不多也都稳定下来了,不会有什么特别麻烦的事情。”   解昭直白地说:“并不觉得这好事能落我头上。”   笑话。   如果招收成绩优异的成员进组是为了安排他们摸鱼,那岂不是跟择优而录的挑选原则背道而驰了么?   这解释就跟大厂全年无间断地招聘高级人才,是为了让他们入职后朝五晚九为公司看大门,一样苍白地站不住脚。   沈英岚试图利诱:“组内成员会适当得到一些……呃,特别优待,作为为其他岛民服务的报酬。”   解昭:“我不需要优待。”   优待?优待什么?   优待他每天能多吃一顿又干又硬还拉嗓子的劣质面包,还是优待他在审判庭的每周任务里能得到其他队友的特别保护?   都不像是什么特别值得期待的事。   ……更何况他根本无从期待。   软的不行,沈英岚只能来硬的。   “不要胡闹。”她皱起眉,语气变得严厉,“事务组安排的事情,全体岛民必须无条件服从。这是规定,你忘了吗?”   她差一点就把“你怎么就刺头成这样,难道忘了乔澍和丁士超的下场了吗”说了出来。   话到嘴边,咽了回去。   还不是跟CTM90说这件事的时候。   起码现在不行。   解昭看了沈英岚一眼,突然就觉得心烦。   不管他想不想去、答不答应,都无所谓。   想在这座跟地下坟场没什么两样的破营地里继续生活,作为后来者,就要被按头遵守前人制订的丛林法则。高阶玩家永远压低阶新人一头,这是在任何游戏里都颠扑不破的真理。   他的个人意愿根本就不重要,却还要走流程来冠冕堂皇地通知一遍。   解昭抬起头,极深的黑眼珠里瞧不出任何情绪,却让和他对视的人隐隐察觉出些微的戏谑感,仿佛这人虽然将自己映在了眼里,却从没有片刻留过心。   他看着你,只是因为你挡住了他的视线。   解昭顶着那张万年不化的冰山脸,平静地说:“好的长官,遵命长官。”   沈英岚:“……”   …   解昭站在拐角处,看着钱靖蛮横地大声吆喝,驱赶走了缩在角落看书的罗晓菁,为事务组开会清场。   罗晓菁抱着本《格林童话》,兔子似的慌慌张张站起来,连一句话都不敢多说,闷头就往走廊里溜。   她经过解昭身边的时候,冲他尴尬地笑了笑。   出于礼貌,解昭扯了下嘴角。   等了约五分钟,人来齐了。   原成员8人,加上CTM90和91两个待定,十个人围着圆桌席地而坐,原本空旷的大厅顿时变得拥挤起来。   率先开口的不是蒋霆,而是夏语冰。   他习惯性地伸手扶了下眼镜框,从口袋里抽出那本皱巴巴的旧笔记本,翻开后搁在桌上摊平,俨然一个称职的会议书记员。   夏语冰:“经过这两周任务期间的考察,事务组认为二位的能力非常出色,可以说是远超大部分新人岛民。所以今天召开这个会议,主要是希望你们能加入事务组,为全体岛民——当然也是为了你们自己,能够早日提高到审判庭认可的阶级水平,以至最终能够离开这里。不知你们二位有没有这样的意向?”   整段话说的滴水不漏,他抬头看向解昭和迟衍。   迟衍并没有立刻答应。   “谢谢前辈认可,但是我认为还要慎重考虑一下才能给出答复,可以么?”说了句客气话,他转向解昭。   解昭抬起眼,看了一眼正中间的蒋霆。   蒋霆半张脸隐在烛光找不到的阴影里,神色平静且冷淡,双眼微闭,两手环抱在胸前,似乎正陷入某种老僧入定的状态。   解昭好奇他在想什么。   或者说,他是出于什么态度才要招揽他们?   招贤纳士这种屁话他是不信的。   “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沉默中,林雪宜懒洋洋地开了腔,“助人也是助己,早点完成任务离开这里对所有人都有好处。毕竟我们谁也不想在这破岛上虚度一辈子光阴,而且谁知道后面任务难度会不会越来越高,你们说呢?”   她说得合情合理。   但解昭只想发笑:   不啊。   我想啊。   林雪宜掏出烟盒,从里面摸出一只,用手指轻轻夹住送到烛焰里点燃。   “抽一支?”她递到迟衍面前。   迟衍说:“谢谢,不抽烟。”   林雪宜笑了,说:“小帅哥,你连自己是谁都不能确定,怎么知道从前爱不爱抽烟呢?”   迟衍说:“不是什么好习惯,就算从前有瘾,趁这个机会戒掉也不错。”   林雪宜还想说点什么,被已经憋不住的沈英岚扬声打断。   “现在还在开会,这里也不是营地入口。”沈英岚瞥了她一眼,严词道,“正事要紧。”   就差指着她骂:要抽滚出去抽。   林雪宜并没有生气,只是挑了下眉,有些遗憾地“啧”了一声,把烟头掐灭在石桌上,留下一道深黑的印记。也不知道能不能随着重置法则一起被清除。   迟衍:“那目前有什么……额,岗位空缺?”   夏语冰:“前事务组成员乔澍在任务中不幸死亡后,负责去1号落点搜寻新人的搜索A队就只剩下沈教练一个人了,这算目前比较紧迫的一个空缺。”   听到这个名字,沈英岚的脊背一僵,手指下意识蜷了蜷。   和她一样有反应的是解昭。   他不动声色地抬眼,看向不远处的林雪宜,见她用手指指节抵在桌面上,在刚刚熄灭的烟头旁有节奏地轻轻叩击着,神情也是看不出异样的悠闲。   “还有就是,”夏语冰接着说:“搬运审判庭供给目前是沈教练和周老师负责,他们俩身兼两职,任务比较重,尤其是沈教练。所以我们是希望找一个人顶替她的班。”   他看了眼解昭,又看看迟衍:“你们考虑一下,看看这两个职位怎么分配?”   “考虑好了。”   解昭说:“我选不参加。”   夏语冰大概是没想过解昭会拒绝,被他的回答整懵逼了,张了张嘴,一时没反应过来该说什么话。   ……毕竟从他上岛以来,迄今为止,从没有人如此干脆地拒绝事务组的邀约。   从来没有。   那些人基本都是思考片刻,权衡完利弊后就会答应加入。   沈英岚捂脸,心说该死的我就知道。   钱靖直勾勾瞪着解昭看了半天,想用威慑力逼迫他反悔并低头道歉,却发现这人就跟石像似的,面无表情地无视了他的怒火,不由得更加气急败坏,狠狠地骂了句“草你大爷”。   没人再说话,事务组内熟悉的成员互相递了个眼色。   张世嘉对此似乎早有所预料,向坐在角落里处于发愣状态的周成蹊撇撇嘴,示意:喏,不还是这副心高气傲的样?   大厅陷入沉默。   片刻后,蒋霆睁开了眼睛。 第57章 夜谈   “出于某种目前尚未得知的原因,我们在恰图兰卡这座孤岛上相遇,并不是只需要完成审判庭的任务,和其他队友的社交,必要时互相帮助,以及为早日离开岛屿提供思路……这些都很重要。”   蒋霆缓缓说道,低沉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   他看了解昭一眼:“能力越强责任越重,如果只想享受他人带来的服务,拒绝付出代价,这种自私分子就算是在现代社会也会遭到鄙夷抛弃,何况在恰图兰卡。”   沉默片刻。   解昭竖起右手食指,说:“第一,我不认为我很有能力。”   第一次任务和迟衍发疯,第二次任务拖着全队人发疯,差点团灭。   这不叫能力强,这叫漠视生命漠视规则,瞎猫碰死耗子式过关。   全靠运气和审判庭的宽宏大量在撑着。   当然,如果作死也算能力的话。   ……那他确实挺强的。   “第二,”解昭竖起中指,抬眼冷冷地看向蒋霆,带着某种戏谑似的哂笑,说:“我并不认为你们事务组缺人,起码照目前来看,占着那啥不那啥的,不少。”   坐在右手边的沈英岚头皮一炸,差点当场爆粗。   这人有病吧!   当众让蒋霆下不来台,你是真的不想活了还是要造反啊?   她心情复杂地看了蒋霆一眼,果然看见他的脸色沉下去三分,嘴角紧紧绷起。   “噢,明白了,”   林雪宜轻轻笑起来,好脾气地揉了揉太阳穴,歪着头似乎有点儿苦恼,“解小哥的意思是,嫌我空占了事务组组员的名额,却没有做任何实事么?”   沈英岚有点意外。   她抬头看了林雪宜一眼。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林雪宜在帮解昭打圆场,将他口中“占着那啥不那啥”的名额先不动声色地全部揽到自己头上,以免造成更大范围的触怒。   可是CTM90号……就特么像个瞎子。   “嗯,但是。”解昭漠然地抬了抬下巴,“有两个人。”   事务组内日常不当班的除了林雪宜还有谁……   不就是蒋霆么!   沈英岚扶额,瞥见胆小的周成蹊脸都吓白了,刚刚还拼命给解昭使眼色让他不要多嘴,现在连气都不敢用力喘,整个人怔怔地僵坐在角落里。   钱靖和赵励最喜欢看热闹和看别人出丑,先将跟解昭的恩恩怨怨甩到一边,眉飞色舞地盯着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新人,心里幸灾乐祸地盘算着,都不用他俩出手,过不了几次任务,蒋霆就会想办法把这傻逼弄死。   这傻逼面不改色心不跳,冷淡地接着说道:“这两个人刚好能够填补你们刚刚给出的两个岗位,所以事务组所谓的空缺在我眼里,一个萝卜一个坑,已经填满了。嗯,前提是你们愿意调动。”   他顿了顿,“第三,我做任务是出于个人喜好,为事务组打工不是。”   “如果一定要我给出什么理由,那我不认同事务组的制度规则算是一点。当然,虽然我不认同也不想加入,但我会遵守。”   解昭勾了勾唇角,笑意不达眼底,“……如果因为拒绝加入就要被排斥,那算我倒霉。”   还有第三条??难道还要第四第五第六??   谁能把他的嘴堵上???   沈英岚要疯了。   她寄希望于和解昭是邻居、共同经历过两次任务关系也还算不错的迟衍身上,忙不迭抬头望过去,却见迟衍偏着头看向解昭,目光专注而认真,唇角有极细微的弧度,藏着不易察觉的笑。   怎么还笑得出来???   沈英岚彻底疯了。   “综合这三条,我不认为我有加入事务组的必要。”   解昭站起身,绕过石桌,头也不回地走了。   留下大厅内一片死寂。   半分钟后。   蒋霆的目光落在夏语冰脸上,缓声开口:“如果新人是这种品性的话,就算能力再强,我认为也没有必要招募,进来了也是个定时炸弹。”   夏语冰:“抱歉,是我考虑不周……他,确实有点儿特殊。我会再做他思想工作的。”   蒋霆笑笑,意味深长道:“我认为没有这个必要。”   沈英岚忧心忡忡地想,他在强压怒气。蒋霆不是会善罢甘休的人,那小子吃枣药丸。   这时,一直保持沉默的迟衍倏然开口。   “这两个空我来补。”   迟衍看向蒋霆,刚刚还挂在脸上的笑像变魔术似的悄无踪迹,沈英岚疑心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   他镇定平静地重复道:“都由我来补。”   …   咚咚咚。   有人敲门。   解昭没睡着,但他不想搭理,闭着眼睛沉默地躺在黑暗里。   门外的人等了一会,见没有回应,又锲而不舍地敲了两下。   第三次敲的时候,解昭忍无可忍,翻身从床上坐起来,绷着张脸去开了门。   迟衍端着烛台,站在漆黑的走廊里,跳跃的火光在他眼下和唇边铺上鬼怪似的阴影,怪瘆人的。   “有事?”   石门打开了约半个人的空隙,解昭倚着门栏,右手抵在门边,一副谢客的架势。   “没睡吧。”迟衍压低声音,“找你说个事。”   解昭:“……”   所以你是打算敲到我“没睡”为止?   解昭想骂人,但是受对方感染,他开口时也下意识把声音压低了很多,“你有病?”   “那倒没有,有的话重置法则也治好了。”迟衍诚恳地回答,不等解昭再说什么,长腿一迈就进了房间。   解昭:“……”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迟衍在石桌旁泰然坐下,那放松的姿态简直像是进了自家门,说:“快放。”   “明天说不定会有新人上岛,我跟岚姐去搜救。你也一起来,怎么样?”迟衍开门见山,好整以暇地看向解昭。   解昭:“……不去。”   迟衍略惊讶地挑了下眉,问:“为什么?”   “我为什么要去?”解昭感到无语,“我又不是你们事务组成员。”   他在“你们”这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迟衍:“又不是只有事务组才有资格在非任务期间离开营地,而且你什么时候变成这么守规矩的人了?”   解昭表情冷淡,声音更冷淡,说:“不好意思,没兴趣。”   迟衍往桌后的墙壁上靠去,看了看解昭的脸色,说:“行。你刚刚不是给了他们三条不加入事务组的理由么,巧了,我手头刚好有三条劝你明天跟我们一起出发的理由,要不要听听?”   解昭本想一口回绝,但想了想,也许让这货把话说完,再干脆利落地拒绝,就能促使他早点知难而退,打道回府,放过困得只想睡觉的自己。   于是:“……说来听听。”   “第一,”迟衍说,“你上周愿意离开营地,去恰图兰卡岛的角落搜寻灯塔,说明你对这个世界是存在好奇心的。那么,忽略掉能力高低,只凭好奇心,你问问自己到底愿不愿意整天龟缩在这跟监狱一样又小又黑的鬼地方?”   解昭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迟衍却不容他说话,径直接下去说道:   “第二,你厌恶审判庭的阶级制度和规则,我知道。但是这次搜寻无需遵守他们制订的规则,万事随你心。“他顿了顿,笑了一下:“而且……你作为普通岛民私自离开营地,本身就是一种不守规则,不是歪打正着正合你意?”   解昭:“第三?”   “第三,”迟衍直起身,两手交叠抵在冷冰冰的石桌上,郑重地看着解昭的眼睛,“来自……朋友的邀约。”   解昭沉默了。   他本来打算在迟衍说完后,就冷漠地来一句“听着不错,但我不去”,然后恶狠狠地闭门谢客。   但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没能把这几个字说出口,也没能摆出恶狠狠的姿态。   也许是迟衍的态度太诚恳了。   诚恳到,让本来已经准备当个彻头彻尾大恶人的他,产生了不该有的犹豫。   “朋友……”他低低地重复,然后轻笑一声,像是不信任似的问道:“我吗?”   迟衍把脑袋转了一圈,疑惑道:“这房间里还有别人吗?”   行吧。算是朋友。   解昭心想。   “为什么邀请我?”他抬头看着迟衍,“你们两个人肯定够了。”   迟衍:“可能是因为咱们前两次任务都在一起,这次没有你,我觉得有点……嗯,孤单寂寞冷。”   他向解昭挤了挤眼睛,扮了个鬼脸,学着余一洋式抱大腿的语气央求道:“大佬带带我。”   解昭:“滚蛋。”   迟衍脸皮够厚,一点也不生气,镇定地补充道:“还有就是,你拒绝事务组是因为不想受到束缚,但是拒绝加入不代表就失去了获取信息的资格,你是自由的,咱们每个人都应该是自由的。我,不会强迫你。”   他顿了顿,又开了个不轻不重的玩笑:“哦我忘了,你好像也不是能被强迫得动的人。”   这人时正经时不正经的,弄得解昭白脸不是红脸也不是,咬咬牙,在心里骂了句我C你大爷。   但是不得不说。   迟衍前面句话确实触动到了他。   也不是很明显,就是在内心深处某个不知名的小角落里,什么东西像是撬开了似的,发出“叮”的一声。   解昭看了他一眼,说:“按照事务组的说辞,违反规定就会被惩罚。把不该离开营地的人私自带出去,这也算违规吧。你不怕被他们惩罚?”   “你不是也没怕么?本来做任务的时候也没指望过蒋霆他们几个帮忙。”   迟衍:“我们又不是出去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况且这次应急的食物还是你换来的,滴水之恩还要涌泉相报呢,一个解决了全体同伴温饱问题的功臣,怎么能把‘不听话’作为对他施加恶意的借口?这也太缺德了。”   解昭想起秦淼,冷笑道:“这里缺德的人还少?”   迟衍顿了顿,没反驳:“也是。”   沉默了足有半分钟,解昭开了口,问:“你觉得新人那会有新信息?”   “对。”迟衍,“否则夏语冰没必要记录的那么详细。他是老前辈,那本子上已经记了近六十个人的信息,都快记不下了,如果发现我们这些岛民之间除了运气差之外真的没有任何联系的话,他早就放弃不记录了,或者随便记录点姓名年龄性别三围之类的,怎么会要我们回忆的那么详细?”   解昭瞪着他:“三围???”   迟衍反应很快:“口胡抱歉。”   解昭继续瞪着他。   迟衍坦然地回视。   片刻后。   就跟打开了什么神奇的傻笑开关似的,两个人同时狂笑起来。   解昭笑得身体打颤,眼泪都差点飙出来。   见了鬼了。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笑,也不知道笑点在哪,只是觉得笑得很爽,就是忍不住想笑出声。而且笑声这玩意会传染,有时候他觉得够呛不想笑了,抬头看看迟衍还在笑,就跟加了93#汽油似的继续狂笑。   你传染我我传染你。   整一个永动机。   要不是考虑到这是群居房,大半夜笑声过于放肆会把其他人全部吵醒然后骂上门,他们说不定能就这么笑到第二天早上。   如果被其他人发现他俩孤男寡男共处一室,解释起来还挺费劲。   解昭压了又压还是压不住,干脆用力掐了把虎口,终于以疼止住了笑。   迟衍嘿嘿嘿倒了好一会儿气,才理顺了呼吸,整个人顺着石壁仰了下去。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别。”解昭率先扭开视线,“我怕你再笑得跟傻逼似的。这我房间,他们投诉扰民也是投诉我。”   “什么玩意?”迟衍没想到他能这么快就把包袱甩了,顿时感觉错付了,“不是你先笑得跟傻逼似的?”   解昭:“你先。”   迟衍:“你先。”   解昭:“你先。”   停了几秒钟,眼看两个人又要笑喷,迟衍在事态严峻前开了口:“话说,一直想问你个事儿。”   解昭:“放。”   “能跟我说说你之前的事吗?”迟衍说。   “什么之前?”解昭还有点没缓过来,嘴角勾着弧度,脑子转不动。   迟衍:“来这里之前。”   解昭脸上瞬间笑意全无。 第58章 海岸线   屋子里陷入死寂。   地下营地没有风,桌上的烛焰却跳舞似的止不住地摇曳,也许是因为他们两人的呼吸。烛光照着解昭一张冷脸面无表情,看起来还有点恐怖。   迟衍也是才清醒,意识到自己问过界了,等了一会才说:“我就随便问问,真的。”   解昭还是不说话。   迟衍又等了一会。   可能是好奇心作祟,他不死心,冒着被解昭暴锤的风险,试探着问了句:“我……不知道你之前经历了什么,但是……可能那个世界还有你喜欢的,或者是喜欢你的人,值得你想要回去吗?”   “没有。”   解昭说,声音笃定又冷漠,“一个也没有。”   顿了顿,他像是想起来什么有趣的事,嘴角勾起戏谑的笑,嗤道:“有句名言不知道你听过没,嗯,记得没。”   迟衍:“什么?”   “‘见的人多了,我就更喜欢狗。’”解昭往后一仰,两眼冷冷地注视着天花板,“我连狗都不喜欢。”   可能,我连我自己,   都不喜欢。   迟衍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喂,那你呢?”解昭看了他一眼,“光顾问我,你有喜欢的人没?喜欢你的也行?”   没等迟衍回答,他就反应了过来,自嘲似的叹息:“妈的……什么记性。你都不记得自己是谁,哪能记得喜欢谁被谁喜欢。垃圾问题,算了。”   迟衍笑了笑,没回答。   “你身上伤好了没?”解昭避开这个令人不舒服的话题,选择性地关切了一句,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冷血无情。他指的是理论上应该在返回营地的第二天就被重置的,那道位于迟衍胸前的伤疤。   “全好了。”迟衍说,“连伤痕都消失了,这系统的复原能力还是挺牛逼的。”   解昭眼角跳了起来,他想起丁士超心窝处的洞穿,那血淋淋的口子却再也没机会享受到系统的黑科技治疗术了。   “行,你先睡吧。”   迟衍站起身,看似轻松地拍了拍手上莫须有的灰尘,端起烛台走到门边,又回过头:“理论上只要骗过那俩小混混就行,具体方案我去跟岚姐商量商量,想出来再跟你说。”   “行动代号嘛……”他偏着头抵在门框上想了一会,视线落到手上的烛台,说:“就叫‘烈焰计划’吧。”   解昭嘴角抽了抽。   神特么“烈焰计划”。   说得好像是地下党避过反动派耳目开展秘密会晤,为了伟大的反帝反封建事业振臂一呼。   …   迟衍的计划简单到离谱。   简而言之就两步:把握时机,声东击西。   沈英岚告诉他俩,钱靖和赵励每天的生活都很规律,早上宵禁解除之后就开始盯梢,中午吃过饭后轮流睡个一小时午觉,然后继续盯梢到晚上十点左右。   如果要把避开耳目把人给运送出去,就要卡在只有一个人盯梢地那三个小时内,再想点办法吸引那人注意力,让他暂时不去关注甬道入口处的动静。   沈英岚建议是选钱靖单独当班的时候,因为和赵励相比,钱靖的脑子稍微不好使一点,更容易被别的东西吸引,常常在岗位上开小差。   ——当然没有说赵励脑子好使的意思,只是对比起来,选一个更笨的。   同时,她对迟衍能说服解昭加入行动,表达了由衷的敬佩。   “茅房里最臭的那块石头都没这小子脾气大。”   ——迟衍把沈英岚的评价原封不动转达给解昭后,如他所料,喜提了一个“滚”。   “烈焰计划”进行的很顺利,下午一点左右的时候,迟衍跑去大厅跟钱靖扯了会皮,掩护解昭悄无声息地穿过甬道,通过石阶来到地面。   解昭等到两点五十左右,官方的两个搜救小组从地下钻了上来,站在石箱旁边聊着天等待系统通知。   他藏进树林。   下午三点整,系统播报如约而至,响彻全岛:   【全体岛民请注意!   一位新成员即将上岛,降落地点:G3。   请委派合适的岛民前去接应。】   沈英岚向另外一组比了个手势,说:“这周就一个新人,我跟迟衍去执行吧,刚好带他熟悉一下步骤。”   张世嘉乐得偷懒,顺口说了句客气话,就高高兴兴地拉着夏语冰回地下去了。   石门再次关闭后,解昭从树后走出来。   “喏。”他一扬手,把一个东西抛给迟衍。   “这什么?我……靠?”迟衍下意识伸手接住,只觉触感黏腻的像是被浸泡在鼻涕里的面巾纸,还没来得及辨认这是个什么玩意,就被一股刺鼻的腐臭味晕的差点哕出来。   他把东西扔了,再去看自己的右手手心,留下一片黏糊糊的淡黄色液体……恶心至极。   “什么玩意??”迟衍高高举起右手,掌心超前,像个上课积极发言的小学生,一脸震惊地看向解昭。   “你做的实验。前两天挂在树上那些。”解昭说,然后丢掉了手里的树杈,“其他都没了,就剩这一条,在树底下的灌木丛里找到的。”   他倒是聪明,用一截树杈勾着,避免了和这东西直接接触。   迟衍愣了愣,忍着恶心去看那被他仍在地上的、勉强可以称得上是布条的东西。   黏腻恶臭的淡黄色粘液浸泡着这根“布条”,它被什么东西粗暴地撕扯、也可能是啃噬得破破烂烂,比遭到敌军轰炸后的碉堡还要面目全非,底端拴着的面包块也不见了,也不知道是风刮掉了还是被吃了。   “见鬼。”迟衍皱眉。   “不太可能是人为,应该是被树林里的什么东西给弄成这样,”解昭顿了一下,补充:“某种‘事物’。考虑到宵禁法则,我认为那‘事物’出没的时间应该是在午夜十二点之后。”   “我也是这么想。”迟衍,“就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造成的,这痕迹怎么跟胃液腐蚀了似的,啧,怪吓人。”   他看了眼身旁的石箱:“供给放在箱子里就没事,是不是说,宵禁之后,地面上除了这箱子以外,都是危险区域。挂着那些布条的树有变化吗?”   解昭:“四肢健全。”   “这样的话……”迟衍说,“恐怕只有半夜还留在地面上的人才能知道会出现什么了。”   “喂,你们俩。”沈英岚听不下去了,言辞警告:“做试验可以,别想着拿自己试验啊,违反宵禁留宿在外面可不是闹着玩的,我跟你们说过吧,之前有人这么干来着,后来死状惨的我都没眼看。”   迟衍笑了笑,说:“我还没那么作死。”   “先不说这些。”解昭看了他一眼,视线转移到他高举着的右手手心,不咸不淡地说:“你还不去洗手?”   他向不远处的海岸抬了抬下巴:“海水可以洗,我试过了。”   迟衍低低骂了一声,举着手就要往海边走,刚走出去两步又折了回来。   迟衍:“什么时候?”   解昭:“什么什么时候?”   迟衍终于把话说全了:“你什么时候下的海?”   “你们上来之前。”解昭脸上没什么表情,“闲着无聊。”   沈英岚扶额叹息:“不是,虽然只要不离岛太远就不会受到惩罚,但是我第一天好像跟你说过了吧?岛周围的海水不正常,有人想游过去结果被灯塔劈了个外焦里嫩,你怎么还敢试啊?”   解昭不说话,抬眼看向无边无垠的海面,有点神游。   其实他说谎了。   下午的时候,他确实很无聊,但是还没无聊到去海里找雷劈的地步。   被雷劈这种死法过于丢人。   他站在海边,等着两组搜救队上来接收系统通知。   隔一小时灯塔报时一次,除此之外没有时间概念,因此就显得格外漫长。   三点左右,他从树林里回来,把唯一幸存的布条用树杈勾着捡了回来,嫌弃地直皱眉,毕竟空气里的臭味跟这布条比起来属于是小巫见大巫。   然后,他盯着海面看了很久。   解昭也不知道自己那时候在想什么,可能某个瞬间突然回忆起,之前在网上搜索各种自杀方式时,曾经看过一篇关于和歌山县白滨町的三段壁是日本著名自杀圣地的报道。   他读书的N市没有海。因此第一个被排除。   但是这里有。   解昭回过神的时候,已经站到了沙滩尽头,幽蓝深邃的海面来回拍打沙滩,距离他一步之遥。   他想了想,弯下腰脱掉鞋子,走了进去。   海水瞬间包裹住他的脚趾、脚面,直到脚踝。   竟然是温热的。   相比于藏着会抓人脚踝的怪物的分割线,和只会喷洒冰水的浴室喷头,海水温暖到让人心生依恋,忍不住想要获取更多被热度包裹的触感。   大海似乎是这个诡异世界里,唯一有温度的地方。   他突然就想起上个任务里,那个努力想要离开高塔和王宫,逃去外面看海的跛足少女。   比惨,他当然比不上辛西娅。   可是自从看完那几封藏在坟墓里信件,到任务结束,甚至于直到现在,他都忍不住反复思考同一个问题:   如果她不是NPC,不是审判员们以设计任务为目的量身定制的一堆虚假数据。   如果她是现实世界里活生生的人……   在经历了那些苦难之后,她还能对这个扭曲又令人作呕的世界保留希望,还愿意活下去,去追寻那虚无的自由吗?   还是说,因为她未曾见过塔普拉王国外的丑恶现实,所以才会对未来心存幻想?   这个问题在折磨他。   思绪撤回来。   解昭抬了抬眼,谁也没看,“该出发了。”   迟衍看着他,没再说什么。   过了一会,他举着黏糊糊的右手抬腿往海边走。   沈英岚语塞:“你……唉算了,随便吧你们。”   她已经麻了。   虽无语,但习惯。   新人落点在G3,沿途经过四个区域,路程挺长。   三个人各怀心事,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沈英岚走在最前面带路,时不时提点几句找人的诀窍,以及抱怨两句审判庭为什么不能把新人直接投放到营地D1区,要他们辛辛苦苦千里迢迢来找,又累又浪费时间,还经常被吓坏了的新人当成绑匪殊死抵抗,生命安全有时都会受到威胁。   解昭不说话,迟衍也一直没出声。   这两个人怎么跟赌气似的?   沈英岚觉得奇怪,但没好意思问。   在穿过F1区域的时候,迟衍开了口:“如果只要30分就能晋升,然后就能颁布骑士条例让系统提供物资,那为什么不颁布一条让系统提供口罩的条例?”   他指的是弥漫在空气里的腐臭味。   虽然人的嗅觉会随着跟异味接触时间变长而渐渐习惯,但是从地下营地出来,到进入森林,这一段漫长的习惯过程实在难熬。   沈英岚觉得这问题莫名其妙,瞪了他一眼,回答:“大哥,你是觉得30分很简单很容易达到吗?大多是新人都是做了五六个任务才能达到骑士门槛的好么?更别说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做不满任务就死了。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她顿了顿,接着说:“像骑士条例这种时间只有一天的低级法案,事务组基本都用来索要食物和水了,即便这样都还经常断粮呢,哪有什么闲法案能让审判庭给口罩这种不实用的东西?”   “是么?”迟衍笑了笑,说:“可是那么多化妆用品,该不会都是她从现实世界里带进来的吧。”   营地里化妆的只有一个人。   ——林雪宜。   这个问题让沈英岚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第59章 新人你好   “她在提出这条法案前,得到事务组的一致同意了没?”迟衍问。   沈英岚不吭声。   “她在事务组里的定位到底是什么?撑门面?”迟衍又问,“除了参加会议和在地道入口处抽烟污染空气,我没见她做过任何事。”   沈英岚还是不说话,绷着脸往前走。   解昭觉得他在拱火。   如果沈英岚突然发飙要跟迟衍干架,谁能打得过谁?   解昭琢磨了一下:一个专业人士,另一个虽然业余但是身手不错。这结果还真不好说。   但是迟衍提出这些问题的答案其实都挺显而易见的。   就像林雪宜和蒋霆的关系一样,谁也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但所有人心里都有数。   他们就像手握最高权力的统治者,不仅实时监控着其他岛民的一举一动,有时还会加以一些……手段不怎么光彩的特殊干预。   现在迟衍就要捅破这层窗户纸。   他等了一会,抛出下一个问题:“丁士超为什么会死?”   解昭没料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件事,心里突的一跳,立刻抬头去看沈英岚的反应。   沈英岚站住了。   她用力抿了一下嘴,终于开了口,不耐烦地答道:“是你们跟他在一个任务又不是我,我怎么知道他为什么会死?”   “不,你知道。”   迟衍往前跨出去一步,站在她面前。   沈英岚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偏开视线,绕过他就要往前走:“莫名其妙,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还有乔澍,他为什么会死?”   迟衍抬高了声音,“事务组到底在岛民中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是保驾护航的团队领导者,还是为了巩固自身地位而滋生的小型高阶级团体?秦淼和林雪宜又是什么关系?”   沈英岚不明显地绊了一下。   她猛地回头,脸涨得有点红,也不知道是气恼还是烦躁,直勾勾瞪着迟衍:“你们要知道这些干什么?做任务就做任务,找人就找人,管好你们自己的事儿,别为了点可笑的好奇心净往自己身上揽事,等哪天掉沟里淹死了都没人知道!”   歇了口气,见迟衍不吭声,她接着骂:“低头做事低调做人学不会么?倒大霉落到这鬼地方来,就按照规则老老实实做任务,别跟你不熟悉或者根本对抗不了的势力较劲!一个新人,不听前辈的话就算了,整天拉着张脸,这个顶撞几句那个爱答不理,白长这么大个不知道生命多宝贵,你不想活他妈有的是人想活!”   她狠狠瞪了解昭一眼。   解昭没想到这火还能燎到自己头上,忙好整以暇地举起双手以示清白,然后偏过头,看了看表情很平静的迟衍。   片刻的沉默过后,迟衍抬起头:“实话实说,岚姐,我加入事务组不是为了别的,就是为了你。”   “……什么玩意?”沈英岚眼角跳了跳,要不是气氛不对,他这句话乍一听跟深情表白似的,非常容易让人产生误解。   迟衍看了眼解昭,又看着沈英岚,说:“我们想成为你的盟友。”   解昭:又来?关我什么事?   沈英岚愣了愣,看着他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   “你加入了事务组,意味着你已经是我的盟友了。”她顿了顿,给出一个模棱两可但找不出错的回答。   “不对,你跟他们不一样。”迟衍说,“蒋霆、林雪宜、赵励、钱靖……你跟他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我们是来做任务保命的没错,既然如此,以逃离恰图兰卡为终极且唯一的目标就足够了,我是个普通人,虽然没有像蒋霆那样掌控全局的野心,但也不想成为别人手里借刀杀人的那把刀,或者是稀里糊涂死在别人刀下的鬼。”   解昭垂下眼,明白他说的是秦淼和丁士超。   “所以,岚姐。”迟衍伸出一只手,笑了笑,“愿意结盟么?”   “呸。盟友是嘴上说说就能当的吗?”沈英岚吸了吸鼻子,啐了一口,“还真敢说,小兔崽子,你知不知道上一个想跟我结盟的人是什么下场?”   她哽了一下,眼里有一点泪光。   “是,乔澍?”解昭问。   沈英岚没回答,沉默着往前走出去十来步,才压低声缓缓说道:“你知道我跟他们不是一路人,但是你们就不好奇,我为什么还是愿意留在事务组里做事吗?”   解昭和迟衍对视一眼,同时摇了摇头。   “因为我想离开这里。蒋霆手里,有我绝对……无法拒绝的东西。”沈英岚背对着他们,却像看见了他们的反应似的,接下去说道,声音都有点沙哑了。   解昭和迟衍几乎异口同声:“什么东西?”   “在我来这个岛之前,蒋霆就已经是【王后】了,你们也知道,每次晋升都会被审判庭授予颁布一项限时条例的权利。”   她边走边说,来到了F1和G1的溪流分界线,踩着石头过河。   “而蒋霆晋升到【王后】,本来按照规则,他可以提出一项有效期长达一个月的王后法令,当时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利用这条法令为全体岛民设置一个月的绝对安全期,说通俗点,就是不死之身。”   “可是他没有。”沈英岚说,“确切来说,是他临时变卦了。”   迟衍:“那他最后提出的法令是什么?”   沈英岚:“他放弃了这项权利。”   “什么?”   “他放弃这项权利,”沈英岚又重复了一遍,“但不是无条件,而是以此作为交换,向审判庭提出了一个特别的请求——他想和审判员们面谈一次。”   “他见到那些……了?”解昭本想说人,又觉得那些审判员们大概率根本不是人,卡了一秒,干脆跳过了这个词。   “嗯。审判庭竟然答应了他的交换条件。”沈英岚说,“于是在那天夜里宵禁过后,蒋霆被临时允许走出营地,留在地面上,进行这次会面。直到第二天一早宵禁结束,其他岛民冲出去的时候,只看见蒋霆一个人坐在沙滩上。”   “他们说了些什么?”迟衍问。   “没有人知道。”沈英岚摇了摇头,“蒋霆对那次会面守口如瓶,无论是审判员们的长相特征,以及‘他们’之间交流谈话的方式与内容,等等等等,他都不肯向其他人透露。”   “被队友催问的次数太多,蒋霆就会发火,然后厉声斥责那些队友还想不想离开这里,如果想就按照他说的来做,因为他跟那些审判员们提出过关于如何才能离开恰图兰卡的问题,并有幸窥视到这座岛屿的终极秘密。”   解昭:“但他就是不说?”   “他给了个理由,说是‘审判庭要求对会谈内容保密’,至于事实是不是这样……呵呵,谁知道。”沈英岚扯了扯嘴角,笑得有些僵硬,“所以你们以为钱靖和赵励那种地痞流氓为什么会那么老实地听他差遣?你以为乔澍出事后,我为什么愿意继续留在事务组,受他和林雪宜明里暗里的撒气?”   “筹码。”解昭冷冷道。   “没错,就是筹码。”沈英岚深吸一口气,咬着牙控制自己的情绪,“他手里攥着我们所有人都想要的信息,把我们当猴一样耍,但事实就是,在下一个人成为王后,或者还有其他能从审判庭手里搞到信息的方法出现之前,我们都不得不被他按着头耍。”   “他可能,不会允许那样的人出现。”迟衍笑了笑。   “目前积分第二是林雪宜。”沈英岚暼了他一眼。   言外之意是。   他们是一伙的。   当两位最高统治者联合起来,在其他岛民向上进阶的道路上铸起高不可攀的壁垒。   依照这座岛上的特殊制度,上岛的先后顺序与阶级地位高低之间有着讳莫如深的关系。来得越早不代表越厉害,但是来得越早,活得还越久的,一定是狠角色。   毕竟能从几百场诡异任务中幸存下来的老狐狸,只会比聊斋还聊斋。   解昭看了看她一脸嫌弃的表情,想起休息期首日问过的那个问题,又拿出来问了一遍:“那秦淼呢?她那么听蒋霆和林雪宜的话,不是为了所谓的‘恰图兰卡的终极秘密’吧?”   “她啊,是个疯子。”沈英岚说。   解昭和迟衍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整齐地点点头,回答:   “看得出来。”   “确实。”   “秦淼没比你俩早来多久,刚上岛的时候整个人阴沉又暴躁,像个一点就炸的火药桶,谁跟她说话瞪谁。”   沈英岚:“加上新手任务后面两次任务,她刚好都跟林雪宜分到一组。三次任务一过,她就莫名其妙变成了林雪宜的小跟班,谁的话也不听,只听林雪宜的。”   解昭:“什么都愿意听……包括杀人?”   沈英岚顿了一下,用笃定的语气,一字一顿地说:“包括所有。”   “所以蒋霆要丁士超死,是因为他太菜,还是因为他不听话?”迟衍问。   “都有吧。”沈英岚说,“岛上总人数永远不会超过总房间数32,这是审判庭调控的结果。但是我们在这里生存,想要保持最健康的体力去面对每周的恐怖任务,就必须要进食。”   “有重置法则,岛民就算不吃东西,在休息期也不会饿死,但饥饿是一种会严重影响人体力和大脑思维的非疾病状态,无法被重置。”迟衍说。   “没错。”沈英岚说,“所以我们需要一直有成员晋升,一直为营地提供食物和可饮用水。   “但是丁士超已经卡在快十周了。他分数起起落落,高的时候也没多高,有几次因为惧怕难度而选择抱头保命,导致全队任务失败,被系统判扣大量积分。”   一个不能为组织前进添砖加瓦,还总是挑衅“统治者”权威的废物点心。   在危及自身的时候觍着脸去抱大腿,一旦危机过去,又开始为蝇头小利精心算计。   何况他还吃的多。   这在资源短缺的恰图兰卡,可真是件要命的恶习。   蒋霆他们应该已经看他不爽很久了,解昭猜测,这次任务很特别,无效了休战协定,允许暂时的自相残杀,就算不是秦淼跟丁士超分到一组,而是黄毛红毛蒋霆中的任何一个人,肯定都不会错过这个千载难逢能够铲除异己的好时机。   至于林雪宜,这目测不是她的业务范畴。   解昭垂眸想了想,把蒋霆的名字从杀人名单里划掉。   蒋霆要权力,也舍不得民意。   他不会在众人面前杀死“队友”。   “所以,他们这是要把对组织无贡献还拖后腿的害群之马,‘清理’出去?”解昭问。   沈英岚点点头,本来想说你如果再这么跳下去估计他们下一个要搞的就是你,想了想还是算了,没吭声。   “可他们同意让你加入事务组。”解昭一针见血地指出矛盾。   言外之意是,蒋霆他们没有像处理丁士超和乔澍一样,合力绞杀掉不听话的你。   “因为他们需要我。”沈英岚勾起唇角,悬在脑后的马尾,“我的体力是整个营地最好的。所以就算他看不惯,也舍不得。”   解昭垂下眼,回想起她在潘中异于常人的英勇表现,心说确实是难得的人才。   “蒋霆他喜欢用刀,不管是任务中冲锋陷阵,还是借刀杀人。”沈英岚回头看了他一眼,高束的马尾发丝轻轻擦过面颊,眉眼透出一股冷漠的蔑然:“而我确实是一把好刀,但谁也别想握住我。”   三人继续往前。   “到了。”迟衍说。   “新人你好,”他抬起胳膊,向几部开外的G2与G3分界线摆了摆手,同情中带着点幸灾乐祸,说:   “很不幸在这里遇见你。”   …   郝青松从美梦里幽幽醒过来的时候,刚想抬手去擦嘴边意犹未尽的口水,却模糊地意识到自己似乎不在床上。   他睁眼一看,差点被吓得尿失禁。   脚底下是十来米高空,三层楼高度。他趴在一截半粗不粗的树干上,活像一只憨态可掬的树袋熊。   郝青松懵了。   缓慢发育了五十九年的大脑绞尽脑汁地思考着眼下的离奇处境,很快宣告不堪重负,变得一片空白。   他习惯性去摸系在左手手腕上的佛珠串,但猛地想起来,如果自己松开手,可能会立刻形成一道标准的自由落体运动,砸到不知是软是硬的地面上。   呆滞良久,郝青松张了张嘴,嗓子眼里虚弱地钻出几个词语:救……救命……救命啊……”   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又干又疼,说话都跟要冒烟似的。   “大爷您没事吧?”   郝青松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愣了好一会才想起来往声音所在地看过去,发现十步开外的树下,站着三个陌生的年轻人。   为首的青年眉眼俊秀,远远向他招手,露出宛如银行柜员般标准的微笑。   “大爷您好,欢迎您来到恰图兰卡之岛。” 第60章 佛系   跟这次的新人聊了几句后,沈英岚他们很快得知了关于他的许多信息。   郝青松,年龄59,东北三省D市人,职业是某5A级自然保护区的守林员。   他长着张慈眉善目的老好人脸,最显著的特点就是他那颗光滑的跟白煮蛋似的光头,一根多余的头发丝都没有。   之所以这次迎新能够如此顺畅地进行下去,没有遭到什么抗拒或猜疑,因为这位新人比较特殊。   当沈英岚按照惯例,向郝青松解释完恰图兰卡岛屿的各项基本情况后,她抱起手臂,向这目瞪口呆的老大爷娴熟地点点下巴,说出了那句已经重复了不知道多少遍的、千篇一律的台词:“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她左右看了看,思考怎么才能把这新人从树上弄下来。   一般来说,新人会愣上好一会,然后开始慌张、害怕,对搜救队表示怀疑,得知恰图兰卡后从怀疑变成恼羞成怒,再到把搜救队看成不怀好意的地下人口贩卖集团,进行殊死反抗。   就算是再淡定的新人,也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保持戒备,直到沈英岚把行刑塔指给ta看,来证明这个世界的诡异无序为止。   可是郝青松愣了一会后,张成O形的嘴渐渐合上,沉默片刻后,张口说了句:“阿弥陀佛。”   沈英岚:“哈?”   等等,什么玩意?   郝青松自幼信佛。   他对非自然现象的接受程度远高于一般新人,甚至在内心深处已经把这次离奇的穿越事件,当成了佛门对他的终极考验,渡过后便可化一切苦厄,来世脱离六道立地成佛。   以至于迟衍帮沈英岚接力,把郝青松从树上捞下来之后,这位老大爷双脚沾地的第一个反应,是淡定地向他们俩分别深深鞠了一躬,甚至没忘了站在边上冷眼看戏的解昭。   沈英岚嘴角抽了抽,内心翻江倒海。   审判庭你是不是有病?找来的新人越来越不正常了是吧?   这老头能做任务?   可别是跑到NPC面前鞠躬,说句“阿弥陀佛”,然后做法超度他们吧???   四人踏上返回营地的路程时,沈英岚还在风中凌乱。   她尽量稳定情绪,按照流程把那些任务内容、阶级积分等等向郝青松介绍了一遍,并好心地多问了句:“大爷您都听明白了吧?还有什么问题吗?有问题您只管问我就行。”   讲道理,五十九岁了,无论是体力还是脑力,可能都不太跟得上审判庭的任务难度。而且郝青松的到来,直接将岛民的平均年龄提高了几个点,岛上幸存者的年龄众数总是保持在在20-35岁之间,不是没有道理的。   残酷的丛林法则。   沈英岚同情地想,他顶多撑三个任务。   郝青松想了想,指着自己的喉咙,沙哑地问:“我这嗓子这么疼,明早就能恢复?”   沈英岚:“嗯。”   闻言,郝青松像个入定的老僧似的低眉顺目,和蔼地回答:“你们说的我都信,年轻人,一切际遇,皆是注定。”   沈英岚:……   返回营地后,解昭本来想跟着一起下去,在石箱旁被迟衍拦住,迟衍说:“别,赵励他们还在守着,过会反正系统也要宣布本周任务,你就说是那时候上来的。”   “没必要吧,”解昭向不远处,正呆呆注视着大海的郝青松抬了抬下巴,“他都看见我了。”   每次新人到来都会开新人会议,和两周前那个下午一样,向新来的倒霉蛋(们)介绍事务组的存在。   主要出于两个目的:给初来乍到惊魂未定的新人喂上一颗定心丸,告诉他,你是有组织有同伴的,不用过度担心。同时,也是一种巩固事务组权力地位的好办法。   毕竟给和白纸一样无知的孩子们灌输思想,比给在这世界上呆的时间长了,有更多自己的思考能力的人灌输新思想,要容易得多。   沈英岚瞥了郝青松一眼,说:“新人嘛,吓一吓就ok。”   她向郝青松走过去,拍着他的肩膀,一脸严肃地叮嘱了他几句话,然后就见郝青松先是一愣,随即郑重其事地用力点了点头,并向沈英岚露出感激的目光。   沈英岚手插进口袋,轻轻松松地走回来。   迟衍好奇地问:“你跟他说什么了?”   沈英岚:“没什么,就恐吓他说事务组前辈们的脾气都很大,让他过会开会的时候有人提问就回答,没人问话千万别多嘴多说。你们猜,他回了我一句什么?提示,四字词语。”   迟衍和解昭:“……阿弥陀佛。”   晚九点的警报按时响起,雪亮的灯光再次从灯塔顶端照射四野。解昭半蹲在石箱后面,等待石门打开,开完会议的事务组成员们带着懵懵懂懂的郝大爷走上地面。   二十一次闪烁过后,天空中电子屏亮起,公事公办地向岛民们介绍本周新人,编号为CTM92。   然后是通行法则和处分分级制度。   解昭颁布的那条骑士条例有效期只有一天,现在已经过期,所以系统播报目前有效的限时法则时,依然是0条。   解昭看见,郝青松望向空中的眼睛和他的嘴巴一起渐渐张大,脸色变得有点发白,大概是越来越意识到这里似乎和他认知中“度一切苦厄”的世界不大匹配。   解昭不动声色地从石箱后走出来,站到迟衍身边,做出是刚刚被警报声吵醒、来到地面等待新任务发布的样子。   迟衍向他点点头,手指在他手背上轻轻敲了一下,作初次见面般打招呼道:“来了?”   非常自然。   解昭“嗯”了一声,虽然这动作让他觉得有点说不上来的异样感觉,但没说什么。   他不习惯人体接触,男女都不行。   这时,林雪宜偏头向他们这边看了过来。   与解昭的视线不期而遇,她愣了一下,然后好整以暇地弯了弯唇角,向他露出友善的微笑。   这女人对我似乎一直很客气。解昭想,又觉得这话不对,林雪宜对所有人,似乎都表现出了好脾气到没底线的温柔善意。   她的职业是什么来着……酒吧领班?   没等他多想明白,系统播报又跟催命似的狂响起来。毫无感情,歇斯底里——   【三分钟后将发布明日最新任务,请所有岛民注意!!!   以防错漏,如无特殊情况,请所有岛民速至法定营地D1区的地面集合!!!!!!】   蜗居在营地里的其他岛民们收到信息,被提醒他们美好的休息期会在今晚宣告结束,噩梦般的任务期将再次登上历史舞台,他们瞪着一双双烦躁又恐慌的眼睛,游魂似的,从地下一个个钻了出来。   系统开始任务播报——   【任务一:魔鬼的四色鱼   任务难度:3.7   任务地点:B4   参与者:CTM29(蒋霆),CTM37(李斌),CTM38(余一洋),CTM50(夏语冰),CTM61(高正辉),CTF62(沈英岚),CTM75(吴松源),CTM79(周成蹊)】   这组没有新人,难度中等偏高。   没有解昭,也没有迟衍。   【任务二:杜松子树   任务难度:2.9   任务地点:A2   参与者:CTM17(黄毛),CTF69(罗晓菁),CTM72(齐佑铭),CTM73(何群),CTF82(秦三水)】   还是没有。   迟衍用胳膊肘轻轻推了推解昭,低声说:“第二组了已经。说不定这次我俩又是一组。”   解昭刚开口,还没来得及回答,他的声音顷刻被系统的大嗓门遮盖过去。   【任务三:汉塞尔与格雷特   任务难度:3.3   任务地点:E3   参与者:CTM16(红毛),CTF25(林雪宜),CTM80(张世嘉),CTM84(江云磊),CTF85(葛薇),CTM90(解昭),CTM91(迟衍),CTM92(郝青松)】   排在最后那个就是郝青松。   正主此刻在艰难地仰着脖子,一脸懵逼地盯着任务三后面的一长排身份号,过了半天才反应过来,那个CTM92,似乎指的就是他自己。   他僵硬地吞了口口水,手里的菩提佛珠转的像荷兰风力发电的风车。   迟衍盯着大屏幕看了一会,直到熄灭才转过头来,有些迟疑地对解昭说:“你有没有觉得——”   “嗯。”解昭:“太巧了。”   他们又是一组。   第三次了。   他抬起头,目光掠过或悲或喜的人群看向另一端,站在石箱旁边的江云磊和葛薇。他们发现又能和彼此组队,纷纷露出了欣喜的笑容,眉飞色舞地聊着什么。   他和她也是。   从解昭两周前上岛那期开始,余一洋向沈英岚吐槽过他们分在一组的奇葩行为。也就是说,这对情侣起码连续组队了三周。   难道同期上岛的人就会存在这种巧合吗?   是审判庭的刻意分配,还是……   视线突然被人挡住。   解昭回过神,发现林雪宜站在他面前,正笑着看他,抬手把浅黑的长发别在耳后。   美女笑起来又甜又软,几乎没有人能阻挡,声音也温柔:“系统终于把我们分到一组啦。”   解昭没有应声,目光在她的笑靥上冷淡地划开,定格在不远处的虚空,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林雪宜又迟衍点点头示意,停顿片刻,像是随口闲谈似的说了句,“小解,我下午去过你房间找你来着。”   解昭回眼看她,垂落在身侧的手指微微一蜷。   林雪宜还是微笑,轻轻说道:“你好像不在呢。我敲了好久……都没有人应。” 第61章 汉塞尔与格雷特(1)   照常理来说,迟衍以为这次的新人郝青松年近六十,初来这座岛屿就要被拉去做任务,体力可能会跟不上。   加上这大爷夜里被事务组和审判庭轮番塞了那么多信息量,第二天早上疲惫过度睡懵过去,或者干脆一晚上担惊受怕导致失眠,都是极有可能的情况。   但事实没有。   在九点的警报正式响起前,迟衍走出地下营地,还以为自己会是第一个上来的人,却没成想一眼就看见郝青松的身影出现在沙滩与树林的接壤处。   即便在晦暗的天色映照下,那颗光溜溜的卤蛋脑袋依然熠熠生辉。   他先是面朝大海做了几个深蹲,然后跳了一整套广播体操。   蹬腿,弯腰,扭转……   动作比绝大部分中小学生标准多了。   迟衍盯着看了好一会,直到他把广播体操跳完,蹲在地上压腿活动关节的时候,才走过去,小心地询问:“……您这是?”   “诶早!我在锻炼呐!”郝大爷满面红光。   多半是累的。   “额,马上要去任务场地了您知道么?”迟衍问。   郝青松一脸淡定:“知道知道,我这不是提前上来做热身运动么。”   “我昨晚跟您说过,这可不是什么简简单单的任务,搞不好会死人的,您这……”迟衍看了他一眼,把后半句“您怎么看起来这么兴奋呢”给咽回了肚子里。   “嗐,船到桥头自然直,有什么好怕的呢?”郝青松非常轻松地耸耸肩,不知道是不是心态特别好的原因,这大爷看起来比同龄人年轻多了,也就五十出头的模样。   迟衍向他比了个充满敬意的大拇指,心想,虽然业务水平不知道如何,但这份心态绝对的值得敬佩。   他有点担心,昨晚就对郝大爷表现出十二分不耐烦和嫌弃的同组成员——顶着一头红毛的不良少年钱靖,会不会在这次任务里对郝大爷施加恶意,甚至于更过分的事。   迟衍揉着太阳穴,有点头疼。   郝青松的基础条件摆在这,他很清楚蒋霆对郝大爷的态度。   ……肯定不会比对待丁士超好多少。   警报声如约而至,以极高的分贝瞬间穿透地底,没过多久,地下营地的剩余岛民们开始三三两两地往地面上走。   解昭换了身白色的短袖衫,和下面的黑色牛仔裤,都是从储藏室里翻出来的最普通的款式,本该是色彩单调且有点无聊的穿搭,衬在他身上反而有种黑白分明的利落感。从袖口露出修长清瘦的手臂,延伸到插进裤子口袋里一截骨节微凸的手腕,不见五指。   迟衍看了眼那截手腕,眸光不动声色地移开,向他抬一抬下巴,说:“昭哥。”   “早。”   解昭对这个过于亲昵称呼感觉有点异样,但他什么也没说。   也许是懒得纠正,也许是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原因。   又等了几分钟,小情侣手牵手上来了。   然后是张世嘉,林雪宜和钱靖。   张世嘉向迟衍打了招呼,虽然“潘”里面闹得不怎么愉快,但毕竟已经是事务组的同事了,而且那次任务作死的罪魁祸首明明是——   他瞄了站在边上、连个余光都没往自己身上扫过的解昭一眼。   张世嘉一想到这人当初在“潘”的光辉历史,心里鬼火就跟喷泉似的往上蹿。   但这人确实是有史以来第一个能在两次任务内晋升的岛民,能力确实强悍。   他犹豫要不要跟解昭搞好关系,又怕这么一来会惹蒋霆不高兴。   这么翻来覆去矛盾了一晚上,把自己给整失眠了。   林雪宜向他们快步走过来,她今天没化妆,素颜依然漂亮的令人移不开眼。   她穿着那件常见的黑纱包臀裙——这大约是她最喜欢的衣服,迟衍好奇审判庭居然会给岛民提供这种衣物,明明储藏室里其他款式都又土又丑又寻常——也不知道行动方不方便。   林雪宜依然笑靥温和,相比之下钱靖倒是没什么好脸色,走到近前才掀起眼皮扫了解昭一眼,满脸的不怀好意。   “出发吧,”林雪宜四下环顾了一圈,确认本组成员都到齐后,说:“一组二组已经走了。”   她抬手将遮住视线的碎发捋到耳后,向解昭眨了眨眼,说:“你俩之前好像有什么矛盾,这次刚好分到一组,合作的时候互相增进了解也好,都是同伴,别闹的这么不愉快。嗯?”   她没有再问解昭昨天下午溜出营地去了哪里,也没有再提去他房间是为了什么事。   可能那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也可能是个无需完善的、仅仅是随便一提的借口。   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林雪宜似乎乐于为解昭保守秘密。   郝青松好奇地盯着他们仨,张嘴刚想问点什么,被迟衍不动声色地扯了回来。   钱靖皮笑肉不笑:“合作愉快。”   他向解昭伸出手,很滑稽。   解昭瞧他那样子,就知道这人心里在打的是什么鬼主意。   他懒得在这种无所谓的场合下打什么太极。   更是觉得,和一个明明你看他不顺眼、他看你更不顺眼的人装出一副兄友弟恭团结友爱的样子,非常傻逼。   反正不管你装不装,他肯定要搞你。   都是千年的狐狸装什么聊斋。   “嗯。”解昭没去握他的手,眼皮都没抬一下,懒懒地说了句,“希望五天后还有机会见到你。”   钱靖脸上的怪笑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脸跟充气球似的涨起来。   当一行人穿过伸手不见五指的迷雾,从E2区进入E3区域,8个人在黑暗里尽可能靠近站稳,然后屏住呼吸,静静等待系统发布任务的详细说明。除了哈气连天满脸不耐烦的钱靖。   电子屏幕倏然亮起。   郝大爷发出一声没见过世面的,低声的惊呼。   【八位岛民,很高兴你们都按时来到任务场地E3,并未出现迟到或缺勤的状况。以下,开始介绍本次任务的具体要求和得分明细。   请各位岛民务必仔细聆听,在任务完成/失败前,系统不会再对其进行二次叙述。】   【本次任务名为“汉塞尔与格雷特”,任务难度3.3,具体要求如下。   基础任务:在甘兹罗斯小镇生存五日,期间不得擅自离开,否则按故意缺勤罪论罚;   高级任务:调查镇上近日发生的孩童集体失踪案;   隐藏任务:未知。】   【任务提示:   1. 欢迎光临糖果小镇,请帮忙解救出那些,尚未被孩子们的嫉妒彻底污染的糖果。   2. 住在森林里的老巫婆说,孩童的眼泪是这世界上最可怕的毒药,因为总会让她心软。   3. 除孩童以外的人类禁吃甜食。】   【任务发起人/评分人:09号审判员,10号审判员,12号审判员。】   【注意:   本次任务临时增加一条新法则——未成年人保护法:   无论孩子们犯了什么错,请最大程度地去宽宥他们,暴力永不可取。   违者将在任务结束后受到一/二/三级处分。   宵禁法令在本次任务中暂时废除。   除此之外,其他通行法则在任务期间仍然有效,务必时刻遵守!】   【祝各位岛民好运,审判庭的祝福将永远与各位同在!】   屏幕熄灭。   “这说的都是些啥玩意?我咋一个字都没听懂……”郝青松有点懵,没等他多问旁边的迟衍一句,便看见四周沉重的白雾迅速散去,露出藏在雾霭后的真正任务场地。   他们正站在一条石子铺成的街道上,路很窄,道路两旁分布着一栋栋石头砌成的小屋,外面的墙壁上刷着或灰或白的漆,屋顶则是统一地刷成了鲜明的红色。   像一只只蹲在路边的毒蘑菇。   众人还没来得及仔细观察环境,先察觉到了自己身上发生的变化。   他们原本穿着式样各异的便服,基本都是从营地的储藏室里拿出来的,但是就在白雾散去地那一刻,毫无征兆地,变成了同一套类似制服的东西。   贴身的白色夹衣,外面罩着的藏青色大衣宽松笔挺,用腰带扎住,脚蹬一双擦得锃亮的黑色牛皮靴。   款式偏北欧风,如果硬要说是什么职业的话……倒是有点儿像警察。   像是有某种无形的力量,给所有人瞬间玩了场超级变变变。   所有人大眼瞪小眼。   “草!”钱靖骂骂咧咧,“搞毛啊!”   他最讨厌被人逼着换衣服,尤其他穿过来的那件长裤还是他最舒服的一条。   这傻逼审判庭搞什么鬼?开局先来个换装游戏暖暖场?   葛薇摸了摸箍住腰身的皮带,还挺光滑,她迟疑着问:“这……审判庭给咱们换的装吗?雪姐,之前有过这样的案例吗?”   林雪宜若有所思地眨眨眼:“有是有,但次数不多。而且新换的衣服会跟扮演的角色有着密切的关系。”   解昭举起了手。   就在换装的同时,他手里突然多了两张纸。   确切来说是两张报纸。   纸张呈现羊皮纸似的浅黄色,纸面粗糙且硌手,墨迹常有晕染的痕迹,明显是造纸业和印刷术还不够发达的旧时代产物。   “什么东西?”迟衍凑过来看,“系统塞你手里的?”   解昭点头,把两张报纸举到眼前。   其他人见状,知道是系统提供的重要线索,也赶紧凑过来看。   除了钱靖,他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动脑子这种事从来跟他没啥关系。   两张报纸都没有显示印刷时间。   第一张报纸的头版被一张巨大的双人合照占据。   照片里站着两个十多岁的孩子,一男一女,手拉手对着镜头露出羞怯的微笑。   旁边的配字是:“智斗恶毒女巫并成功脱身,致敬英雄姐弟汉塞尔与格雷特。”   翻到第二张,没有配图,标题用斗大的字体醒目地写着:   “惊!被誉为世外桃源的甘兹罗斯小镇发生离奇失踪案!数十名孩童一夜间销声匿迹!!”   汉塞尔与格雷特是任务名,而甘兹罗斯小镇就是任务所在地。   看来这两份报纸的内容说的都是发生在这镇子上的事,解昭想。   “劳驾……?”   角落里传来郝青松迷茫的声音。   解昭回头看去,只见这郝大爷一脸呆滞地僵在原地,手里多出一条绳子。   另一头……   众人的视线顺着绳子移过去。   看见了一只蹲在地上咧嘴憨笑的大黑狗。 第62章 汉塞尔与格雷特(2)   “这……这啥啊?”郝大爷懵了,抓着绳子的手松也不是握也不是,“做任务咋还附赠小动物的?”   大黑狗皮毛油亮,两只尖耳朵直直地立着,看起来健壮又凶猛,但表情却很傻缺。   它大半根舌头甩在外面,呼哧呼哧地喘着气,见牵着自己的人毫无反应,又回过头对着郝青松呼哧了几下。   林雪宜忍不住笑了:“嗯,这倒是个特例,回去一定要告诉夏医生让他记下来。”   “任务描述是调查失踪案,审判庭又给我们强制性换了身行头,加上这狗……”迟衍想了想,“所以咱们这次的身份定位,说不定是警探之类的角色。”   他看了眼解昭,想问问他的意见,却发现解昭已经把报纸放下来,视线正看着不远处几栋房子出神。   “怎么了?”迟衍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众人这才意识到一个问题。   NPC呢?   放在之前,任务点刚开启,NPC就跟不要钱似的稀里哗啦跑出来刷脸,轮流给他们送背景介绍和提示。   但是这次不仅没有NPC主动出来迎接,整个镇子静悄悄的,一点声响都没有。   钱靖不耐烦了,冲着空荡荡的街道扯开嗓子骂骂咧咧:“草nm的人都死到哪去了?给老子滚出来!”   认识时间最长的林雪宜和张世嘉了解钱靖的臭脾气,都没吱声。   葛薇和解昭他们一样是半新不旧的新人,对钱靖这种没素质满口脏话的小混混很厌恶,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低声向江云磊抱怨了句“怎么这么倒霉跟他分到一组”。   钱靖等了一会没见动静,又骂了几句草,然后就要去砸右手边那栋房子的门。   “别吵吵了。”解昭说。   钱靖:“你说什——”   解昭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抬手指向不远处,冷冷道:“他们在那,偷窥。”   众人跟着看过去。街角有几栋灰扑扑的房子,乍一看没什么特别,但是如果看得仔细些,会发现房屋之间的空隙处,似乎影影绰绰有什么东西在动。   半颗脑袋探出来,缩回去。   过了几秒钟又探出来半个。   众人:……   这年头怎么还有爱玩躲猫猫的NPC??!   钱靖从鼻子里发出很响亮的“哼”的一声,像是急于要证明自己的威慑力,迈开步子就往那边跑过去。   藏在房子后面的人被他那一脸的凶神恶煞吓到了,你推着我我推着你,三三两两从藏身之处钻了出来。   嗬,还不少。足足有十个人。   有男有女,都是衣着朴素的中年人。他们惶恐地看向这几个不速之客,经过一番推搡,一个矮胖男人被七手八脚地推了出来。   矮胖男人头发稀疏,略微有点地中海,眉心处有块钱币形状的深红色胎记。   他不安地搓着手,小心翼翼地问:“请问各位——”   “你们他妈的是不是聋啊?”   话音未落,便被钱靖打断。   钱靖虽然还未成年,但身高一米八,比这人高出一个头。   他自上而下逼视着对方,表情像是要吃人,一字一顿道:“叫你们呢,一个个躲什么躲?”   男人更害怕了,手都有点发抖,其他同伴心惊胆战地躲在他后面,一个敢说话的都没有。   “不,不知道各位的来意……我,我们害怕……”男人结结巴巴地说。   “大老爷们你怕个卵?”钱靖瞪着他。   男人脸都憋红了:“也许……各,各位就是治安官加布里埃尔大人派,派来的……督察员大人们么?”   督察员,定位跟侦探差不多。   唯一的区别可能就在于吃的是公家还是私家饭。   “加什么玩意?”钱靖还想说点什么,林雪宜已经快步走了过来,向他摇摇头:“找到就好,还是先问问到底是什么情况吧。”   她瞥了眼NPC们的脸色,皱了皱眉,说:“你都快把他们吓死了。”   钱靖不满地哼了声,倒是肯听话,垮着个批脸退了两步。   解昭冷笑着想,每次任务顺便杀个人放个火,哪个NPC不怕他。   但是这次的任务注意事项里,多了个奇怪的法令:   未成年人保护法。   系统说一旦违反会受到一/二/三级处分。这些处分原本对应的主要是两种级别的痛感,和杀人或者自杀。   如果保持不变的话。   也就是说,他们不能对任务场地内的任何一名孩童,造成任何程度的物理伤害。   这大大限制了钱靖发挥空间。   但是解昭并不打算提醒他。   可惜你们不是未成年,这法令救不了你们的命。解昭看着站在钱靖面前抖得跟筛糠似的秃头男人,心里毫无波澜。   林雪宜忽然回过头,向他笑了笑,温声道:“小解,我们这里你头脑最好,这次你来领导吧。”   钱靖骂了声“我草你大爷,老子可不听他的”,然后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痰。   这梁子估计,在他俩中的一个在任务里坟头冒烟之前,都解不开。   解昭本来不想答应这么个麻烦事,毕竟这次的队友八个人里面除了迟衍和新人郝青松,剩下六个都跟他有点不痛快。   但是看钱靖这么不爽,他改变了主意,没有拒绝。   “你跟我一起吧。”他看了眼站在边上抱起手臂、正歪头笑着看热闹的迟衍,毫不客气地把这货也拉下了水。   NPC们呆滞地看着他们商量。   迟衍爽快道:“行。”   他转向NPC们,松开手臂,客客气气地说:“如各位女士们先生们所说,我们确实是加布里埃尔治安官派遣来的督查组。”   顿了顿,加重语气补充道:“目的就是调查贵镇近日发生的孩童集体失踪案件。请问各位有哪些是那些孩子们的父母么?”   一如既往的好演技。解昭眼角又开始不自觉地跳。   像是为了应和迟衍似的,他话音刚落,原本蹲在地上瞎喘气的大黑狗猛地蹿了起来,颇具仪式感地“汪”了几声,把牵着它的郝大爷吓得一个激灵。   男人也受了惊,往后倒退了两步才发现退路都被他的好邻居们堵死了,缓了好一会才缓过劲,哑着嗓子结结巴巴道:“感谢大人们能抽空来帮助……可,可是我们已经给治安官大人写过信了,说我们镇子可以自行解决,就,就不劳烦……”   他卡壳了。   解昭垂眼看着他:“你的意思是,不需要我们的帮助?”   男人为难地搓着手,看表情他想说“是”,但面对着乌泱泱的制服们,这个“是”他又说不出口。   身后有个女人的声音传了出来,又尖又细:“孩子们的下落已经找到了,他们很快就会回来了。”   “找到了?”迟衍一愣,“在哪找到的?”   说话的女人从矮胖男人身后探出头来,她身形略高,体态偏瘦弱,回答说:“他们在枕头底下留了信件,信里面说他们只是集体出去探险而已,怕我们担心也不想被我们阻挠,所以选择在大半夜的时候集体出走。”   “探险?”迟衍嗤了一声,“他们离开多久了?”   “大,大概十来天……”矮胖男人小声回答,“信里说两个月之后会回家……”   “孩子离家出走这么久没消息,你们还真就不找了?坐在家里等着他们自己回家,难道一点也不担心他们出什么意外么?”葛薇忿忿不平地质问道,“你们怎么当的父母,怎么能这么不负责任?”   大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窘迫地说不出话。   饶是萌新如郝大爷,也意识到了,这次任务的NPC们,似乎格外的好欺负。   “无论如何,”迟衍清了清嗓子,说:“我们是奉上级的命令过来调查案件的,在找到孩子们下落之前,不会轻易离开甘兹罗斯镇,请各位配合我们的工作。”   后半句话完全是发自肺腑。因为这是系统强制要求:在镇上生存五日,直到任务结束。   这时,之前回答过迟衍的那个高瘦的女人从队伍里站出来,向调查员们鞠了一躬,说:“既然如此,确实得感谢各位大人特地赶过来帮助我们,长途跋涉辛苦了,不如各位先在我们这住下来,休整休整再说。”   她回头看了眼满脸写着不情不愿的邻居们。   “我家里有空房,各位先住到我那里吧。”高瘦女人推了矮胖男人一把,“这是我丈夫。”   后者尴尬地挠着斑秃的后脑勺,嘿嘿笑了两声,对妻子的决定不敢置喙。   其他人听说他们夫妻俩要把调查员们引到自己家去住,都跟如蒙大赦似的松了口气,表情也没之前那么别扭了,脸上勉强挤出些笑容来。   看得出来,这些小镇居民对他们的到来并不欢迎。   “怎么说?”迟衍看着解昭。   解昭:“走。”   “汪汪汪!”   大黑狗摇了摇尾巴。 第63章 汉塞尔与格雷特(3)   邀请调查组回家的夫妻名叫海娜和辛德勒。   他们家位于整个镇子的中心地带,是一座两层的小洋房,有和镇上其他房子一样的红色屋顶,以及一个种满淡紫色绣球的花园庭院。   屋子很大,一楼除了厨房、客厅、盥洗室,和一个较大的起居室外,还有两个上了锁的小房间,门上挂着备用储物室的标识。   众人在客厅的软皮沙发上坐下来,大黑狗作为系统开局授予的、活的道具,在得到屋主人的允许后,也跟着进了屋,规规矩矩地趴在郝大爷脚边。   海娜端来一壶热牛奶。   以及一盘糖果。   糖果被包裹在颜色鲜亮的透明玻璃纸中,似乎是水果口味的,五颜六色看起来特别诱人,隐约还散发着甜腻的气息。   江云磊走了一天的路口干舌燥,见热牛奶还没倒到自己面前,下意识就要伸手去拿糖果润润喉。   他伸出去的手被葛薇毫不留情地拽了回来。   “忘了提示吗?‘成年人禁止吃甜食’”她小声说着,用力向江云磊摇摇头。   江云磊愣了愣,赶紧打消了这个念头。   虽然在别人家里做客时吃颗糖果似乎不是什么不正常的事情,但是性情古怪还带点变态的审判员们出题如此,如果因为不遵守而受到惩罚,也没处找人说理去。   海娜给每位客人都倒了满满一杯牛奶,然后把空了的托盘抱在怀里,有点紧张地问:“各位督察员大人,孩子们出走前确实留了信件,说是出去冒险要两个月才会回来,但如果他们贪玩一直不肯回来的话,各位……”   她欲言又止。   众人齐刷刷抬头看向解昭,眼神里写着“不是说你是领队吗你来回答吧那就”。   解昭看着迟衍,勾了勾嘴角。   意思是,对话NPC我不负责。   迟衍正端着杯子漫不经心地喝牛奶,还没来得及吞咽就跟他的视线碰上,差点呛了一口。   他放下杯子,转向局促不安的海娜:“听夫人的意思,是不希望我们在您家里停留时间太久?”   “啊不是不是,”海娜脸红了,连忙摆手否认,“只不过镇上很少有陌生人来访,我们……不太习惯。”   “那就公事公办吧。”迟衍放下杯子,“您家孩子出走前留的信件,能拿来给我们看看吗?”   话音刚落,她的丈夫辛德勒就从楼梯口快步窜了下来,手里举着一张薄薄的信纸。   像是早知道调查组会要求查看似的。   辛德勒体型偏胖,走了几步楼梯就气喘吁吁,把信塞进迟衍手里:“喏,看吧。”   信纸皱巴巴的,上面寥寥数语,连个署名都没有。   “爸爸妈妈,我和小伙伴们商量好了,我们要一起离开甘兹罗斯去冒险!不要找我们,也不要告诉任何人,我们两个月后一定会安安全全回来的!”   迟衍一字一句念了出来。   他放下信,看了眼解昭。   解昭垂着眼像在思考,但看起来似乎没有特殊反应,也许是这封信里暂时没发现什么异常情况?   迟衍摸不准他的想法。   “这是他的笔迹吗?”迟衍问。   海娜双手合十,答道:“确实是爱德华的……我们的儿子,爱德华是他的名字,今年六岁。”   这回答官方又全面。   挑不出什么刺,但总让众人觉得不舒服。   “他带走了什么?”解昭倏然开口。   海娜愣了一下,想了想才回答:“一些食物,水壶,还有一包硬币……好像就这些了。”   “全是实用品。”解昭垂下手指,在木制茶几上轻轻敲了两下,“对么?”   海娜一时没弄明白他问这个问题的目的是什么,没吭声,迟疑地点了点头。   “也就是说,其他那些对外出生活没有帮助的东西,他都没有带,而是留在了家里?”解昭看着她,“比如,日记本?”   海娜的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破碎。   她僵了几秒钟,像是极力去压抑着某种恐慌的情绪,磕磕绊绊地回答说:“我儿子不习惯写日记。”   解昭“噢”了一声,挑了下眉,“那写过字的东西总有吧,拿来做个字迹比对。”   海娜和她的秃头丈夫辛德勒对视了一眼,两个人似乎都想从对方的眼睛里找出点能够用来回答的话术,但最终宣告失败。   他们几乎是同时站起身,互相搀扶着往楼上走去。   “我们去找。”海娜干巴巴地说。   众人在楼下等待。   “他们夫妻俩的反应有点过激啊。”林雪宜轻轻说道。   “我倒是觉得他们反应太平淡了。”   葛薇视线一直盯着黑洞洞的楼梯口,皱着眉说:“儿子失踪了居然还这么淡定,才六岁诶,我六岁的时候刚上小学一年级!他们已经学会带着钱离家出走了?!”   张世嘉点头:“对啊,就算跟着其他伙伴一起走,十天半个月音讯全无,正常的父母也会担心得要命吧,他们……怎么跟陌生人似的。”   在其他人的交流声里,钱靖往沙发椅背上一靠,三秒入睡,甚至打起了响亮的呼噜。   他对推理完全不感兴趣。   除了打架霸凌杀人放火,别的事情不要喊他。   夫妻俩在楼上磨磨蹭蹭找了起码半个小时,才一前一后走下来,手里多了一张纸。   海娜将这张纸交给迟衍,显得不是很情愿,嘟哝道:“爱德华不喜欢别人随便碰他的东西,等他回来发现房间被我们翻找过,一定会发脾气的。”   迟衍接过来,发现这张纸形状并不规整,像是从什么本子上撕下来的,边角处有锯齿形的划痕。   纸上写着一串数字,几个短句:十二点,隔壁镇卖烤羊肉的小贩,绣球花今夜开放,蔷薇遭到病虫害……   像是跟别人交谈时随便记录下的语句。   “这是什么?”迟衍扬起纸页,“草稿?”   海娜干巴巴地回答:“他扔在垃圾桶里的废纸,大概是随手做记录用的吧。”   “或许你们家里有爱德华上学时候的课本吗?”葛薇问,“那样对比起来比较方便。”   “我们没有上过学,整个镇子上都没有学校。”   海娜摊开了手,“如果想读书必须离开甘兹罗斯,去隔壁镇的市集,那里有个小学校,提供一些基础的教育,比如算数和读写,但是这东西我们在家里就可以学习,所以完全不用去。”   “好吧。”   迟衍把两张纸并排放在桌上,督察员们纷纷低头去看。   得出了统一的结论:字迹确实非常相似。   “如果你们不相信的话,我这就去邻居家,把他们孩子的告别信也拿过来给你们看。”   还没等众人回答,辛德勒就迫不及待地冲出了家门。   他好像非常不适应呆在这里,和这些陌生人呆在一起接受问话,离开的时候脸涨得通红。不管是不是真的要去找其他证据,他总得找出一个帮助自己逃离这鬼地方的合理借口。   海娜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露出不悦的表情,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您的丈夫似乎情绪不太稳定。”林雪宜善意提醒。   海娜尴尬地笑了。   “您家里有食物么?我们长途跋涉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可能得麻烦您为我们准备一下晚饭。”   迟衍说着,给其他人递去一个眼色。   有话要说。   但不是当着她的面。   海娜:“啊?啊有的有的,各位先去房间里休息一会儿吧,我来为大家做饭。”   她匆匆忙忙起身,领着众人往楼上走。   二楼只有两个房间,面对面,看起来没什么两样,海娜指着其中一间解释道:“这是爱德华的卧室。”   “能看一下吗?”迟衍抬了抬下巴。   海娜迟疑了两秒,点了点头:“但是……请尽量不要动他的东西,拜托了。”   房间整体呈现淡蓝色主题。   淡蓝色的床单被套和衣柜,没什么特别,所有东西都收拾的整整齐齐,柜子里放着码成豆腐块的衣物,角落里堆放着一些七巧板积木等幼儿玩具。   普通的,小孩子的卧室。   唯一的不寻常就在于屋主人的失踪。   另外一间就是客房,推门进去发现里面空间很大,地上铺着毛茸茸的地毯,有好几张床和宽厚的扶手沙发,墙上挂着三人宽的百叶窗,旁边是一张能够容纳数人同时落座的圆桌,桌上铺着桌垫。   以及一大盘五颜六色的玻璃纸糖果。   “各位先休息吧,我准备好晚餐会上来喊的。”   她说完便鞠着躬退了出去。   咣当一声,是落锁的声音。解昭侧过头,从门缝向外看去。   海娜锁上了对面的房间。   “这对夫妻不对劲。”   刚坐下来,葛薇就迫不及待地发表见解。   她说的没错。   海娜和辛德勒面对调查组的态度,不像是对待前来帮助自己找到失踪儿子的好心人。   情理之中的感谢和信赖完全没有。   反而充斥着浓浓的戒备。   他们在戒备什么?   他们对自家孩子的态度也很诡异。   冷漠里,带着点……畏惧?   海娜反复强调,不能乱动爱德华的卧室,否则爱德华会生气。可是一个六岁的小屁孩,生气了又能怎么样?   揍一顿不就好了。   “说说我的看法吧。”迟衍开口,“他们似乎不想找到孩子,我们的到来对他们是一种额外的负担。”   导致他们需要试图去遮掩一些东西。   “信上写的两个月是真的假的?”张世嘉问,“这些小孩两个月之后真的会回来?”   “不太可能吧?”葛薇皱着眉,“而且我们的任务只有五天时间啊,五天之内如果找不到,就算他们两个月后真的回来我们也算任务失败。”   “有个点没搞懂,”迟衍,“高级任务让我们调查镇上的孩童失踪案,但是任务提示却要我们寻找‘尚未被彻底污染的糖果’,所以我们要找的到底是什么?描述里的糖果是真实存在的吗?”   众人陷入沉默,视线下意识投向放在桌上的糖果盘,堆成小山的水果硬糖闪烁着诱人的光芒,唇齿间不自觉分泌出口水。   但是谁也不敢去拿。   目前的三条提示除了最后一条,很直白地告诫岛民们不要吃糖,其他两条都云里雾里看不懂。   “昭哥,你觉得呢?”迟衍看着解昭,他从上楼后几乎没从门边离开,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所有人都把目光转了过来,包括正瘫在床上一脸不耐烦的钱靖。   解昭抬起头。   “汉塞尔与格雷特。”他开了口,“原著是一对被父亲和继母抛弃的姐弟,在森林里迷路误入女巫的糖果屋,女巫想吃了他们,却因为轻敌被姐弟反杀,掉进火炉里烧成了灰。”   他从口袋里拿出那两张开局出现在手里的报纸,按在桌上。   照片上的姐弟俩向众人微笑。   “林中小屋应该就在这附近的森林里。”解昭说。   话音刚落,楼下突然传来响亮的狗吠。   一股诡异的焦糊味飘了上来。 第64章 汉塞尔与格雷特(4)   海娜把饭烧糊了。   众人坐在一楼的客厅里,无言地盯着桌上硕果仅存的菜肴:无需开火的蔬菜沙拉。   旁边海娜抱歉地解释自己的失误。   经历过“一千零一夜”的几个人,开始由衷地怀念起上次任务里的宫廷美食。   聊胜于无,再难吃也比营地的干面包有味道,众人互相看了看,向堆成小山的蔬菜沙拉伸出筷子。   然而。   酱汁比例不对,咸的离谱。   钱靖吃了一口就吐了,骂骂咧咧地说了句“这他妈是人吃的?”,摔了筷子气急败坏地上楼去了,临走前还不忘瞪着张世嘉,勒令他过会儿出去的时候弄点能吃的东西回来。   张世嘉勉强点了点头。   钱靖是他不想得罪的岛民NO.2。   仅次于蒋霆。   海娜局促不安地绞紧了手指,低着头沉默了半天,说:“如果各位实在吃不下去的话,先吃点房间里的糖果垫垫肚子吧。”   吃……糖果?   众人心中猛然一凛,立刻不做声地低下头,继续吃蔬菜沙拉。   饿肚子事小,违反规定事大。   海娜等了一会见他们没有人再提出抱怨,抚着胸口松了口气,又瞥见那队伍中外貌最为显著的漂亮姑娘抬起头,笑着问道:“您不饿吗?不如和我们一起用餐吧。”   海娜在她身边乖乖坐了下来,用餐叉在盘子里随手叉了个小西红柿送进嘴里,立刻被自己亲手调配出来的绝世美味刺激的哕了一下,忍了又忍才勉强吞咽下去。   她放下叉子,笑得很勉强:“我,我不饿,你们吃吧。”   大黑狗原本趴在墙边打瞌睡,被糊味激醒了以后就在房子里到处乱转,这会转到了餐桌旁边,瞪着双卡姿兰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明明在进食却面露痛苦的人类同伴们。   海娜似乎对这只小动物产生了兴趣,她从座位上滑了下去,蹲在大黑狗面前,摊开的手心里变戏法似的出现了一枚粉色糖果。   “想吃吗?”海娜向大黑狗伸出手去。   大黑狗向她摇摇尾巴,哈喇子从嘴角漏出的舌头上流下来,晶莹剔透得都能反光。   整一个傻大狗,白瞎了这副炫酷霸道的躯壳。   “诶——”葛薇刚想阻止,被人轻轻扯住了袖子。   她扭过头,林雪宜却看都没看她一眼,仍在优雅而专注地用餐,用漫不经心的语气,压低声道:“动物不是‘孩童之外的人类’,不在禁止吃糖的规则限制内。”   迟衍放下刀叉,看向蹲在地上逗狗逗得不亦乐乎的海娜女士。   “关于贵镇,还有些事想问问您。”   “您请讲。”海娜连忙站起身。大黑狗趁机一口把糖果卷进嘴里,也许是味道不错,它开始在餐桌下面激动地嗖嗖乱窜,尾巴摇得像螺旋桨。   “我们听说,甘兹罗斯小镇上出现过两个凭借一己之力战胜女巫的英雄姐弟,还因此上过新闻报道,有这回事吧?”   海娜一愣,随即回答:“你说的是汉塞尔与格雷特吧,孩子们之所以会集体参加冒险,就是为了致敬他们姐弟俩的勇敢啊。”   “‘致敬’?这……是什么意思?”迟衍和解昭对视一眼,有些诧异地挑了下眉。   海娜清了清嗓子,向众人讲述起甘兹罗斯小镇的两位明星——   年仅九岁的格雷特,和她八岁的弟弟汉塞尔。   两个孩子与父亲和继母相依为命,全家人住在镇子西北角的森林入口处,依靠父亲砍柴勉强维持生计。   当继母生下年幼的弟弟乔治后,她开始嫌恶姐弟俩吃得太多,经常怂恿父亲将姐弟俩带到森林里遗弃。   有一天,恶毒的老巫婆打扮成贵妇人的模样来到甘兹罗斯小镇,用五个金币在父亲手里买走了姐弟俩,说是自己没有孩子,但是很喜欢孩子,会将他们带回去当作亲生儿女抚养成人。   女巫将他们带去森林深处的林中小屋。   这是一间是用糖果做成的神奇小屋,草莓硬糖屋顶、太妃糖墙壁、巧克力栅栏、咖啡豆窗棂和彩虹软糖家具。   起初她表现得很和蔼可亲,对姐弟俩有求必应,但她的真实目的其实是将姐弟俩养胖后吃掉。   一段时间后,聪明的姐姐汉塞尔渐渐察觉到女巫的险恶用心,并开始暗中为逃离小屋做准备。   终于有一天,老巫婆亮出尖利阴森的爪牙,强迫姐姐格雷特烧开锅炉,要把她弟弟汉塞尔扔进去煮熟。   格雷特趁着巫婆弯下腰添柴的时候,将她推入炉中,烧成了灰烬。   然后姐弟俩手牵着手,花了好几天功夫找到了回甘兹罗斯镇的路,走出森林,回到了后悔不迭的父亲身边。   “他们家因为铲除女巫还获得了加布里埃尔治安官的褒奖和一大笔奖金。”海娜眼中流露出难以抑制的羡慕,“他们用这笔钱搬进了一栋漂亮的新房子。”   到目前为止,听起来还算是个温馨感人的童话故事,和原著相似度也极高。   但是海娜接着说道:“可惜两个月后,他们的父亲和继母带着小弟弟乔治上山打猎,留他们姐弟俩守在新家里,结果在山上遭遇了狼群的围攻,三人无一生还。”   “我去看过现场,到处都是被狼群啃得破破烂烂的脏器和四肢,那场面,嘶……太可怕了。”她倒抽了一口凉气,下意识闭上眼睛,双手合十祈祷着。   “所以这跟镇上孩子集体冒险有什么关系?”解昭皱起了眉。   海娜:“十岁不到的孩子能战胜女巫,这是什么概念??镇上孩子们都把姐弟俩当做同龄人里的英雄来崇拜啊!”   她揉了揉眉心,喃喃道:“可能是姐弟俩太过耀眼,其他孩子很羡慕,也想做出跟他们一样惊天动地的大事情来,所以才会约好了一起离家出走的吧……”   迟衍意识到了问题所在,脱口问道:“所以,汉塞尔与格雷特并没有跟着去‘冒险’?也就是说他们现在还留在这里?”   “是啊。”海娜莫名其妙地瞄了他一眼,大概是觉得这小伙子为这事一惊一乍怪得很,说:“但也不是。自从父母和弟弟意外身亡后,他们就没有再住新房子,说是会睹物思人,干脆一起搬进了森林,住进了那座荒废的林中小屋。嗐,其实也就这半年间发生的事情。”   解昭掏出系统发放的报纸,看着其中一张的标题出神——   “……被誉为世外桃源的甘兹罗斯小镇发生离奇失踪案……”   发生在甘兹罗斯小镇的失踪案。   但是汉塞尔与格雷特已经不是甘兹罗斯小镇的居民。   他们取代了诡计多端的老巫婆。   成为林中小屋的新主人。   这故事的离谱程度,足以和杀人未遂案的受害者主动买下凶案现场的房屋供自己颐养天年相媲美。   那头葛薇问:“失踪的孩子们里面年纪最大的是多少岁啊?”   “两个十岁的。”海娜说,“大多都是七八岁。”   不到十岁的孩子们决定离家出走两个月,只带了点食物和钱币?   他们又没有挣钱能力,靠什么存活下来?   这是诡异无序的任务场地,不是梦幻美好的原童话世界。   屋内陷入沉默。   “在哪?”解昭突然问。   海娜:“什么在哪?”   解昭抬眼:“林中小屋。在哪?”   海娜张了张嘴,有点愣:“你们该不会现在要去吧?”   她急匆匆走到窗户边上,探出头看了眼渐渐西沉的太阳和昏暗的天色,表情从慌张变得严肃,一字一顿地告诫道:“就算要去也得等到明天天亮吧,那条路很复杂的,我们也是跟着走了七八遍才勉强记住,大晚上的视野不好很容易迷路,要是遇到狼群就完蛋了。”   很快,天色暗了下来。   辛德勒一去不回,也不知道是忙于给调查组挨家挨户搜集证据,还是把这茬忘了到处串门溜达去了。   众人坐在二楼的客房里,互相干瞪眼。   郝青松犹豫了一会,下楼去把系在餐桌腿上的大黑狗牵了过来,以防万一。   系统赠送狗狗的时候没有附赠名字,于是他们以貌取狗直接喊它大黑,它倒是适应得很快,一听到这名字就摇尾巴撒欢。   此刻大黑被海娜喂了十几颗甜腻的糖果,吃饱喝足趴在窗户底下打瞌睡,葛薇挪凳子过去,坐在旁边帮它顺顺毛。   “其实我还是不明白这次的任务到底是要我们干什么,”张世嘉很诚实地坦白,“熊孩子的话他们肯定跑远了,咱们又不能离开任务场地否则算是违规,那还怎么找?提示里又说找什么没被污染的糖果……”   他的视线挪到桌上的糖果堆,砸了咂嘴嘟哝道:“难不成是收集这个?这些都是新的,连皮都没剥开,算是没被‘污染’过吧?”   目前只能按照提示词的字面意思去理解。   但是按照系统一贯的尿性,审判员不做谜语人会死,字面意思通常都是没什么用的烟雾弹。   纯粹用来恶心岛民。   这时,葛薇轻轻地“咦”了一声。   江云磊立刻问:“怎么了?”   葛薇揉揉眼睛,定神看着窗外空无一人的街巷,然后摇了摇头,说:“没事,我看错了。”   刚刚她无意间看向窗外,似乎在那开满紫色绣球的花园篱笆后面,瞥到了一个细长的影子。   然而,当她的目光切切实实往那个方向看过去的时候,那道模糊的影子又凭空消失了。 第65章 汉塞尔与格雷特(5)   夜幕很快降临。   透过二楼的窗子向外看,只见周围的一栋栋红顶小屋里接二连三亮起暖黄色的灯火。   被派去周边邻居家寻找食物的张世嘉和江云磊回来了,带回几块黄油面包,其他人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蹲守在门边虎视眈眈的钱靖一把抢走。   钱靖顶着那头乱蓬蓬的红发,盘腿坐在床上大口撕咬着面包,像只饿急了眼的猛兽。   “看什么看!”他狠狠瞪了一眼对他露出不悦目光的葛薇,“你们都吃过了,就老子没吃!”   葛薇撇了撇嘴,心说你没吃不是因为你娇气你嫌差你吃不进去吗?   她还想说点什么,被江云磊悄悄握住手腕阻止。   “你们去的时候,在其他人家里有没有看到什么特别的情况?”林雪宜忽视了这段闹剧,转向张世嘉,问道。   “没什么事情,都挺正常的。”   张世嘉揉了揉鼻子,长途跋涉使得不爱运动又天生肥胖的他气喘吁吁,缓了缓才接着道:“跟海娜差不多,情绪平稳,也不怎么难过看起来,就反复强调说他们的孩子是出去冒险而不是离家出走,是勇敢且值得夸赞的尝试。还有几个人甚至要求我们尊重他们孩子的选择,不要阻挠。”   “真是心大。”葛薇嘟哝,“整个镇子上的大人都不正常……”   江云磊点头道:“这样的家庭教育出来的孩子,估计也不会太正常吧,毕竟学都没上过,全靠父母耳濡目染亲子教育。”   “那今晚就,先这么休息下来?明天一早再去所谓的林中小屋调查吗?”   林雪宜说着,抬头看向立在窗边的解昭,笑着示意道:“解指挥官,请给与指示。”   解昭微微抬眼,对面小楼的灯火映照过来,给他的鼻梁打上一层薄薄的金粉,半张脸隐匿在黑暗里,整个人显得淡漠又游离。   “休息吧。”他说。   张世嘉露出吃惊的表情,心道这小子什么时候转性了,居然变得这么正常。   刚刚他还在忧心忡忡解昭会不会语出惊人,说不行,我们现在必须集体出发去森林里找死。   八个人集体休息在二楼的客房里,这个房间共三张小床,其中两张女士优先,分给林雪宜和葛薇。   最后那张几乎没有任何异议地,直接被钱靖霸占。   剩下五个大老爷们在沙发和地板上凑合着睡。   郝青松年纪大了,四个小伙子心照不宣地想把沙发让给他,他倒是大大咧咧说不用,他平时值夜班都睡木板床,柔软的沙发反而睡不习惯,打地铺就很好。   于是江云磊与张世嘉睡沙发,郝青松与剩下两个冤大头并排打地铺。   解昭看着迟衍。   迟衍冲他微笑:“你先选。”   解昭抽了抽嘴角,低头看着刚从柜子里抱出来的、放在地板上等待分配的几张毯子一条棉被。   他抽走了咖啡色那条。   迟衍面不改色拿走那条盛开着各色玫瑰、艳丽得令人肾上腺素飙升的大花毯子,边缘处还有花里胡哨的彩色流苏。   他单膝跪地边铺毯子嘴里边哼着小曲,看起来心情好得很。   解昭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总是心情很好。   饿肚子、打地铺、和脑筋不对劲的NPC对线……无论哪一件似乎都不是什么值得庆幸的事情。   解昭木着脸一声不吭,翻身躺下。   棉被放到郝大爷的铺上。   还有一只狗。   不知道是不是09或10号审判员有什么特殊癖好,这个任务场地内的人都不像正常人,唯独这只扮演着调查组御用调查狗的大黑,比现实里的狗还狗。   一行人跋山涉水一整天,也没吃上热饭,正饿的晕头转向,偏偏这屋里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甜腻气息,多半是源自放在桌上的那一大堆五颜六色的糖果。   而且到了万籁俱寂的夜晚,这股子甜味似乎比白天的时候更加浓郁,跟强盗似的,迅速占据了所有人的嗅觉。   黑暗中,那些糖果在仿佛悄悄幻化出人形,变成身姿婀娜、穿着五颜六色泡泡袖连衣裙的拇指小人儿,伸出甜腻柔软的手臂,向躺在床上饥肠辘辘的众人招手,用无声的嗓音轻轻呼唤:   来吧……尝尝我是什么味道吧……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禁食甜食,是系统预先定下的规则。   众人想用睡眠麻痹味觉,于是灯也不开天也不聊,裹上被子蒙头就睡。   可是大黑狗不让他们如愿。   到了夜晚,动物狂野的本能开始占据上风,特别是酒足饭饱精力十足,唯独缺乏锻炼的动物。   主人要睡它要嗨。   大黑先是蹦到钱靖床上试图扒拉他的头发,被一个毫不客气的大嘴巴子扇下去之后,委委屈屈地趴了一会,然后开始在地板上和沙发上反复来回弹跳。   永动机似的乱舞。   众人忍了又忍,心中默念系统道具保命也许有用不能计较。   终于,当第三次被大黑一屁股坐脸上的时候,张世嘉猛地弹坐起来,崩溃大喊:   “谁能管管这疯狗啊我草他妈的!!”   “我带它出去遛吧。”   迟衍站了起来,从窗边捡起被大黑挣脱的狗绳,趁着狗子正坐在窗台上翘着脚舔毛,一把将狗绳套在它脖子上。   他吹了个口哨,轻松愉快地招呼:“走布莱克,出去遛弯。”   众人一脸懵逼,张着嘴巴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布莱克是black的谐音。   大黑狗听懂了,立刻从窗台上蹦下来,欢快地甩着尾巴踏着步子往外跑。   众人顿时松了口气。   房间内恢复寂静,所有人先后进入了梦乡,郝大爷那头渐渐传来有节奏的鼾声。   黑暗中,睡在最外面、地铺贴着门口的解昭睁开眼睛。   他偏过头,左手边卷着边的大花毯静悄悄地铺在地上,手摸上去还是冰冷的。   迟衍和狗还没回来。   解昭缓缓从毯子里坐起身,然后悄无声息地走到门边,他提着靴子赤着脚踩在铺着地毯的地板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几步外的郝大爷鼾声渐渐响亮起来,葛薇发出一声抱怨似的梦呓,翻了个身。   解昭扭开门把手,开门时的吱呀声在郝大爷的呼噜对比下显得无足轻重。   他走出门。   下楼梯,来到一楼大门口。   没锁,他随便一推就开了。   有人牵着狗绳站在门口的台阶下面,抬起头跟他四目相对。   那人弯着的眼睛里含着浅浅的光,像是对他的从天而降早有预料似的,嘴角翘了起来。   他这一笑,解昭的虎牙忽然磕到舌尖,微妙地刺痛了一下,有种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解脱感。   狗先生布拉克凑过来,不顾形象地蹲在地上舔他的鞋子,一边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走着?”迟衍向他抬了抬下巴,气定神闲。   解昭说:“合着你一开始就没打算老实本分睡过这一晚?”   迟衍一副诧异的神情,说:“你不觉得老实本分这个词从你嘴里冒出来就跟审判员宣布这次任务难度0.1一样……”   解昭面无表情:“一样什么?”   迟衍坦白:“一样惊悚。”   解昭:“滚。”   迟衍:“走走走。”   “你认识路?”解昭反唇相讥。   “我不认识,但我猜它能认识。”   迟衍一甩狗绳,跟沙场上扬鞭直指的我军元帅似的意气风发。   哦,原来是计划好的。难怪这货接手遛狗任务的时候那么爽快。   但也算歪打正着,想一块去了。   解昭看看迟衍,再看了眼蓄势待发,却又怎么看怎么有点迷茫的布莱克先生,他翻了个白眼,从兜里摸出一块离开房间时从桌子上拿的水果糖。   解昭蹲下来,递到布莱克鼻子前,同时还得注意避开那根灵活且沾满口水的长舌头。   “闻闻。”他说,“然后去找这种味道最浓的地方。”   大黑狗冲他摇了摇尾巴。   甘兹罗斯小镇晚上没有路灯,到了深夜各户人家纷纷熄灯睡觉后,路上只能依靠月光与星光分辨方位。   两人策狗狂奔。   从大道转到小道,再从小道尽头转到森林入口处。   森林中黑黢黢的,月光透过重重叠叠的树枝勉强撒到地面上,偶尔有成群的萤火虫飞舞而过,乍一看还以为是野狼睁着绿莹莹的兽眼埋伏在矮灌木丛后,能把人吓出一身冷汗。   布莱克先生对自己的鼻子非常自信,每逢岔路口都不带犹豫的,仰着脖子嗅几下就选定了方位,扯着迟衍向它选定的方向撒丫子狂奔,一次头都没回过。   不得不说,系统发放这项名为狗鼻子的活体工具还是很有用的,只过去了半个小时,解昭和迟衍拨开面前遮挡的灌木丛,看见前方约二三十步的地方,有一棵足以独木成林的参天榕树。   榕树下,伫立着一栋孤零零的小屋。   小屋用篱笆圈起来,周围种着大片大片五颜六色的绣球花。   虽然是半夜看不太清楚,但可以确定,这间小屋的外观与镇子上那些常见的建筑不太相符。   无论是窗户、墙壁还是屋顶,都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马卡龙色调,而且在夜里会反光。   屋子里有影影绰绰的灯火,携着模糊的人声一起传出来。   解昭和迟衍牵着狗一前一后,悄无声息地穿过灌木丛,来到了篱笆院墙下。   越靠近小屋,空气中的甜腻味道就越重。   以防万一,迟衍轻轻捂住了狗嘴。   解昭忽然觉得,屋子里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熟悉。   ——“我的天呐……拜托放过我吧……我不行我不行……”   他听见海娜女士如是说。 第66章 汉塞尔与格雷特(6)   隔着一段距离,屋子里的声音断断续续且没办法听得很清楚,解昭和迟衍屏息埋伏了半个钟头,只能确认一件事:目前林中小屋内有四个人存在。   首先是海娜女士和她失踪了大半天的丈夫,辛德勒先生。   然后是两个陌生的,略显稚嫩的童音,一男一女。   他们似乎在密谋着什么事情。   期间经常传来海娜女士略显崩溃的、下意识拔高的音调,说着类似于“不行我不想干”“天哪这也太难了”之类的话。   每当她要以这种情绪接下去发表具体意见时,就会有一个稚嫩清脆的女童声发出警告,提醒她小声些。   海娜似乎很听那人的话,就算情绪依然激动,也会立刻降低音调,以以致于对话始终无法全须全尾地飘进解昭二人的耳朵里。   与那女孩的声音相对的,是个寡言少语的男童声,除了偶尔发出一两声附和,再没有主动开过口。   如果之前海娜没有说谎,那么此时此刻这对离奇出现在林中小屋里的童男童女,就是被整个甘兹罗斯小镇视作“英雄”的姐弟——   汉塞尔与格雷特。   本次系统任务以他们的名字命名,不仅与原著格林童话相符,同时也暗示这两人将在任务内容里扮演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   就像“潘”一样。   因为无法获取具体信息,解昭只能从海娜与辛德勒略显被动的态度,以及那几句支离破碎的情绪用语中,得到初步的判断:   格雷特要求海娜夫妇去执行某项特殊任务,海娜虽然对此事非常抗拒,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接受安排。   他们到底想做什么?需要避人耳目,深夜穿过森林来密谋?   以及,两个成年人,竟就这么坦然地接受两个十岁左右的小孩安排?   怪异感油然而生。   可惜目前还不知道他们密谋的事情具体是什么、与作为督察员的岛民们有没有关系,但依照审判庭的一贯尿性,肯定不会是什么好活。   身边的布莱克先生突然发出异动。   也许是小屋的全糖化结构对于嗅觉灵敏的黑狗而言,简直是狗性与忠诚的终极考验,它最终按难不住原始的欲望而选择了食物,放弃这两个连自己都吃不饱的抠门主人。   黑影从地上一跃而起,炮弹般向着栅栏飞扑过去。   要不是迟衍眼疾手快将它一把抱起来顺便捂住狗嘴,这货估计现在已经扑到院子里,怼着太妃糖做成的墙壁稀里哗啦一通狂舔。   “别动!”迟衍低声喝止,见大黑狗还是不屈不挠地在他怀里扭来扭去,挣扎着想要跳出来,他当机立断采用萝卜加大棒策略,补充道:   “回去有的是糖果,乖,要是被他们发现了,腿都给你打折。”   布莱克听到这话就蔫了,直挺挺的耳朵尖跟泄了气似的耷拉下来,伏在迟衍怀里委屈地呜咽了一声。   解昭盯着他俩看了好一会,不紧不慢地戏谑:“附加分有了,名目是协助驯服系统道具。”   “其实还可以多一项,”迟衍说着微微眯起眼,转头看他的眼神里都带着笑,“你应该不会想破门而入吧?”   解昭反应了两秒才意识到他话里的意思,面无表情地扯了扯嘴角:“滚你大爷。”   屋内四个NPC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聚在一起的,外头两个不速之客抵达后,他们又聊了足足一个钟头,蹲的解昭他们腿都麻了,才依依不舍地结束了会谈。   海娜与辛德勒一前一后地出来,神色看上去忧心忡忡。   两道身影跟着走出来,沉默地伫立在门边。   在给他们送行。   小屋内的灯光朦胧而梦幻,从半开的房门里透射出来,照亮了女孩雪白的连衣裙,细瘦伶仃的腿和胳膊,以及一张没什么表情的巴掌小脸。   这小姑娘看起来……   虽然她的面庞稚嫩的像是一朵未经世事的花骨朵,身上却有种不符合这个年纪的奇特气质,说是老成么,略微有点过头,但是……   这次偷窥带给解昭的第一印象很不舒服,割裂感尤为严重。   和她比起来,站在身后的汉塞尔倒更像个孩子。   他叉着腿倚在门边,时不时揉揉鼻子摸摸耳朵,再看一眼沉默如山的姐姐,略显烦躁的表情似乎在说:可以回去了吗我好饿好困。   解昭微微皱起眉。   格雷特盯着海娜他们的背影看了很久。   直到彻底消失在重重灌木的暗影里。她的视线从远处收回来,缓缓划过被爬山虎覆盖得只剩缝隙的栅栏,似乎有那么一瞬的停滞。   解昭微惊,下意识向后藏得更深些,顺便瞥了眼迟衍的位置,确定他的埋伏点也是万无一失。   大概是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女孩收回视线,向汉塞尔低声嘱咐两句,便转身关上了房门。   根据灯火移动的位置来看,姐弟俩走进了小屋深处。   解昭垂下眼,莫名有点想笑。   到底有什么好怕的呢?   明明是两个小屁孩啊。   除非系统在人设上埋了个地雷。   照目前他们经历过的任务情况来看,NPC的身份设定似乎一直都在人类可预测可推理的范围内合理波动,不会因为强行增加难度而丧失逻辑,比如,如果NPC设定是普通老百姓,就不会存在当NPC遇到岛民发难时,突然超能力觉醒瞬秒岛民的这种丧病情节。   不然的话,钱靖与赵励又怎么会在屡次故意伤害NPC后,还能这么肆无忌惮?   解昭看过夏语冰关于往期任务的记录,也正面印证了这一点。   小屋内的灯火黯了下去,月光穿过树叶的缝隙从头顶投射下来,淡薄且朦胧。   童话故事里,夜晚的森林总是潜藏着各种各样未知的危险,比如虎视眈眈的狼外婆,不怀好意的女巫,和拥有诡异魔法的侏儒精灵。   但这里似乎很安全,周围一片死寂,别说是狼群,就连虫鸣的声响都没有。   解昭又等了一会,屋内静悄悄的,姐弟俩可能已经睡着了。   他站起身,向迟衍比了个手势:走吧。   迟衍向小屋抬了抬下巴,回了个手势:不想办法溜进去?   解昭举起右手示意:不急,五天。   迟衍点点头,拎着大黑狗后颈的皮毛把它轻轻放在地上,受制许久的布莱克先生趴在地上伸了个懒腰,然后向他俩摇摇尾巴,抬腿沿着来时的方向走回去。   从森林走出来,差不多已是凌晨两点。   迟衍牵着布莱克先生踏上石板铺成的小道,走了几步发现解昭没有跟上来,回头一看,他站在道旁的一间小院门口,抬头盯着院内不知道在看什么。   “怎么了?”迟衍倒退回去。   解昭:“这是他们以前的家么?”   迟衍下意识想开口问他们是谁,但当目光落到解昭手指的地方,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门口竖着一块厚重的木板,上面用浓重的黑墨水写着——“甘兹罗斯的英雄之家”。   “汉塞尔与格雷特?”迟衍说,“是海娜说的,用赏金新建的那间新房子?”   经过今晚的森林密行后,二人不约而同对海娜辛德勒夫妇说的话,包括他们提供的所有证词与证物,都产生了怀疑。   解昭没说话,还是盯着院内看。   这是个小院和镇上那些千篇一律的红顶蘑菇屋完全不同:   院子里种的绣球大片枯萎,看起来很久没有人打理过了,后面是一栋平层小屋,深咖色的墙壁,烟囱从玫粉色屋顶上延伸出来。   “有点像。”迟衍跟着看了一会,做出评价。   像他们刚刚离开的,那座林中小屋。   可以说除了构造不同,一个是糖果另一个是石块和砖瓦,外表看来几乎完全相同。   “他们有斯德哥尔摩综合症?”迟衍皱着眉说。   没有理由解释为什么受害者要把房子建成和犯罪现场一模一样。   难不成被老巫婆奴役迫害的那段时光有什么值得回味的么?   解昭的视线落到大门上,挂在上面的黑锁沉甸甸的,看起来非常有安全感,再转到窗户外面密集的护栏——   像极了监狱牢门。   “……算了。”解昭说。   如果现在破门而入,肯定会引起巨大的动静。   初来乍到,还是安稳点。   反正这房子也没长腿,只要系统在里面安排了线索,一定会想方设法给岛民开路,引导他们进去。   沿着小道继续往前。   尽管这里的夜晚比坟场还安静,但每当解昭抬头看向道路两旁的民宅,总有种莫名的被窥视感,令人心烦。   窒息。   那些白天看起来云淡风轻的小镇居民们,真的已经安然入睡了么?   他无法得知,那一张张看似拉得严丝合缝的窗帘后面,那浓酽而幽深的黑暗里,是否会有一双双睁大的眼睛,悄无声息地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来到海娜夫妇的小屋前,他们蹑手蹑脚地推开院门,穿过灿烂盛放的紫绣球花园。   走进屋内。   一楼,海娜夫妇的房门紧闭着,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压根没有回来。   迟衍把困得眼睛都睁不开的狗子系在扶手上,然后跟着解昭上楼,本想直接回房,却在楼梯间的拐角处蓦地听到了奇怪的声响。   有人在二楼的走廊里小声说话。   是两个人。   他们立刻停下脚步,面对面驻足在黑漆漆的楼梯上,看着对方乌沉沉的眼眸,竖起耳朵。   钱靖的声音传了过来,滑腔怪调,听着很不舒服:   “那臭丫头没意思,跟尸体一样……我腻了。” 第67章 汉塞尔与格雷特(7)   林雪宜的声音太低,低到数步之外听墙角的人根本没办法获取哪怕只字片语的信息,甚至短时间内难以判断,她到底有没有作答,还是陷入了沉默。   但很快他们就知道,她一定回答了什么,因为片刻之后钱靖又压着嗓子开了口:   “赵励那个大傻批觉得她蛮好玩……昂,但我还是喜欢你……你比她有趣多了……当然也漂亮多了……”   油腻的让人作呕。   言词和语气都是。   这算什么情况?   楼梯间里的两人靠着木制扶手一上一下站着,在沉默中大眼瞪小眼。   迟衍狐疑地看着解昭,用眼神示意他:   “她”指的是秦淼……?   解昭没吭声。   还是没听见林雪宜的回答,钱靖的声音变得激动起来:   “……就让我亲一口……不干别的,真的嘛别怕我发誓……蒋霆不会知道的……”   迟衍一个没站稳,差点滑了个跟头。   他张了张嘴,表情复杂地抬头看向站在上面的解昭,用口型说:   贵圈真乱。   解昭嘴角一抽,也用口型回复:   关我屁事?   那边似乎发生了小波折。   沉闷的“砰”的一声,似乎是有人撞到了墙壁,紧接着传来钱靖低声怒骂:“我靠!”   林雪宜的声音终于响起,冰冷而幽深,不带任何感情,甚至也没有厌恶。   她冷冷说道:“你还想活着回去的吧?”   空气凝固了两秒。   钱靖顺着墙壁站起来,冲着对面的狠狠啐了一口,低声骂道:“婊子都当了还要立牌坊,装你妈装!”   他骂骂咧咧地走了,来到楼梯间门口的客房,推开半掩的房门钻了进去。   黑暗中,他没有看见也没有留意,就在不到五步远的右手下方,有两双沉默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闹剧结束后,迟衍竖起耳朵等了一会,向解昭打手势:她还没走?   解昭摇摇头,示意他再等等。   林雪宜还站在走廊里,孤零零的。   她在干什么呢?解昭突然产生了莫名的好奇。   就在这时,轻巧的脚步缓缓向他们的藏身处走来,伴随着低低的嗓音:“看够了么?”   解昭一僵。   他抬起头,对上林雪宜的双眸。   窗户透出来的微弱光亮映照下,她的脸看起来似乎很平和,既没有为他们二人不经允许肆无忌惮的偷听而感到愤怒,也没有为刚刚谈话内容明显偏离了正常人类三观而感到羞愤。   解昭没说话,静静地和她对视。   片刻后,林雪宜微微笑了一下,“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很贱?”   解昭的手心微微冒汗,但他几乎没有思考,下意识摇了摇头。   他不认为她有什么错。   无论自愿与否,她想要活下去的心愿如此强烈。   既然如此,去攀附一个看上去强大而值得攀附的对象,对于她这种前半生以美貌作筹码来获取资源的女人来说,实在是太划算,且太过熟练的买卖。   这大概就是笑贫不笑娼。解昭冷冷地想。   在恰图兰卡,一切回归最原始的丛林法则。   虽然审判庭发出的任务大都以“童话”、“故事”为主体,但现实跟童话故事半毛线都搭不上边,甚至可以说是截然相反,混乱且邪恶。   权力,拥趸,性。   这些东西原本再现代社会里虽然司空见惯,但总会因为普世价值观而被多数人下意识掩饰起来,全部都在恰图兰卡原形毕露。   更何况,钱靖和赵励这种就算在现代世界强有力的法治约束下,也未必能乖乖遵纪守法的货色,到了制度宽松的地界,就会更加肆无忌惮。   这种虽坏但蠢的人,结局无非是两种,要么是被当枪使到死还乐在其中,要么越来越疯但到最后一无所有。   解昭在心里冷笑。他们看似分工明确、坚不可摧的小团体内部,其实有着非常显著的不确定因素,或者说定时炸弹。   疯子永远是疯子,且只会越来越疯。   so what?   他和他们都不一样。   钱靖会为了蒋霆口中那句缥缈的“恰图兰卡的终极秘密”而勉强压抑住疯狗本性,心不甘情不愿地俯首称臣,但是他解昭不会。   他对现实世界没有怀念,对离开这鬼地方没有期待,也就对蒋霆自以为终极筹码的,那次与审判庭的秘密会谈毫无兴趣。   谁也不能扼住他的咽喉。除了他自己。   秦淼如何,钱靖赵励和她是什么关系,她和面前的林雪宜又是什么关系……   跟他有什么关系。   闹吧,乱吧,越闹越好,越乱才越有趣。   解昭心头,那股久违的恶意在这一刻重新浮出水面。   谁知道呢,说不定我们早就死了,这一切都是死后世界的骗局。   他内心冷的像块冰,甚至有点想发笑。   闻言,林雪宜诧异地扬起眉,复又笑了。那笑容明媚而艳丽,在暗夜里仿佛熠熠生辉的明珠。   她没有再多说什么,向身后虚掩的房门偏了偏头,轻声提醒:“快回去休息吧,明早还要做任务呢。”   解昭抬腿走上楼梯,推开房门,从一个黑暗进入一个黑暗。   身后,迟衍停顿了片刻才跟上。   他看了看解昭的背影,眯起眼若有所思。   第二天所有人起的都很早。   原因无他,饿的。   奔波一整天就吃了几口草,还咸得要死,搁谁都没办法舒舒服服一觉睡到大天亮。   因此,当众人看见海娜从厨房里端出来的、被称之为早饭的玩意时,都露出了神经错乱的表情。   煮过头的麦片粥,表面结着一层厚的足以把所有牙缝黏补起来的奶皮,底部用勺子刮一下,能刮出一块块形状各异的黑色斑点。   闻了闻,应该是糊底的麦片。   迟衍:“别刮了。刮出来零零碎碎飘在粥里,你还喝得下?”   这番善意提醒换来的是钱靖的暴跳如雷。   钱靖瞪着勺里的麦片糊糊,伸出舌头舔了一口。   片刻后,他的勺子飞了出去,整个人从凳子上跳起来。   他指着海娜的鼻子暴吼道:“你他妈的到底会不会做饭?这他妈的不是猪食?”   海娜眼泪汪汪地看着他,手指和戴歪了的围裙绞在一起,哆哆嗦嗦道:“我……我有点紧张……没做过这么多人的饭……中途去花园浇花,给忘了,就……就糊了……”   短短的一句话包含了三个理由,但每个理由互相之间可以说是毫无关系。   钱靖:“臭婊子你玩我呢?”   或许是前夜被拒绝的缘故,他脑内精虫全部化作了恼羞成怒的暴戾,借着这档口一股脑发泄出来。   这次他骂的太过难听,用词粗鄙到连张世嘉都皱了皱眉,嘟哝着小声说:“过分了吧……”   然而海娜眨了眨眼睛,似乎没听懂钱靖这句话的意思,依然低声下气地连连道歉,哭的抽抽噎噎。   林雪宜不动声色地看着钱靖发疯,等他火发泄的差不多了,她站起身,敲敲葛薇面前的桌子:“小薇妹妹,咱们过会儿去别的人家找点食材吧,今天开始我们做饭怎么样?”   “啊……?啊,好的。”葛薇先是一愣,随后很爽快地答应了。   葛薇对林雪宜的好感度还是挺高的,不止是出于同性的缘故,还因为这个同伴不仅长相美艳动人,积分还是全岛第二名,身上却没有半点架子,不管说什么都是柔声柔气的。   再危急的时候也没见过她和谁红过脸,和其他事务组成员的气质完全不同,让葛薇忍不住产生了亲近之心。   而且饮食关乎整个任务的进程,总不能连续五天,天天吃这些看着就会毒死人的可怕食物吧。   海娜还在一个劲地鞠躬道歉,哭哭啼啼:“都是我的错,唉,实在对不起了,各位督察员大人。”   她的态度谦卑又可怜,挑不出一点毛病。   “辛德勒先生呢?”迟衍突然开口。   海娜:“他去隔壁镇买花种了,大概晚上会回来。”   迟衍点点头,态度很客气:“那就按照昨天说好的,麻烦您带我们去一趟林中小屋,见一下汉塞尔与格雷特姐弟吧。”   海娜:“好的。”   解昭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发现她回答得很自然,表情也没什么不对劲。   迟衍看了看解昭:“就我们俩?”又转头看向其他人:“你们呢,一起去吗?”   “不用了吧,”林雪宜说,“你们找线索就够了,剩下的人留守吧。”   说的也是,剩下几个人,除了葛薇要跟林雪宜去找食材,张世嘉、江云磊、钱靖,这三个人怎么看都不像是愿意涉险进入未知区域,主动提供帮助完成任务的。   郝青松就更不用说了。   作为一个正常的、还没摸清楚门道的新人,他现在的反应才是普遍且合理的:   茫然地抬头四顾,对前辈的意见不敢随意发表评价,就老老实实地苟任务。   迟衍忍不住看了眼解昭——   不正常的新人这时候估计会说,我要去,你们在这呆着就行,别管我死活。   他忍不住噗嗤笑了。   解昭眯起眼睛:“你笑什么?”   迟衍:“没事,嘴抽筋了。”   解昭:“……” 第68章 汉塞尔与格雷特(8)   明明是几个小时前走过的路,解昭和迟衍牵着狗,跟在海娜女士后面,还得装出一副从没来过、完全不认识的新奇样。   布莱克先生在门口美美地睡了一觉,又吃了好几颗海娜亲手投喂的糖果后,整只狗恢复到了昨天的精神状态。   它拖着口水滴答的长舌头,走得雄赳赳气昂昂。   和夜晚不同的是,白天的小屋看起来温馨多了。   五彩斑斓的房子坐落于森林深处,和谐地融入周围的绿色树影,让人忍不住联想到活泼有趣的童话故事。   汉塞尔与格雷特姐弟像是静候访客来临的主人似的,肩并肩站在院门口,殷勤地为他们打开被爬山虎缠绕的木门。   如果没有昨晚的跟踪,解昭可能还会觉得奇怪,为什么姐弟俩表现得就像是预知了今天会有客来访,但现在他知道了:一定是昨晚海娜和辛德勒的提前通知。   又或者是警戒。   解昭无法准确描述自己心中怪异的感受。   这个镇子,镇子上的每个人,甚至包括那些去向不明的孩子,都让他感到窒息。   自从昨天夜里,他跟迟衍牵着布莱克走过安静如坟场、且没有任何光亮的街道后,被窥视感带来的窒息就开始盘踞心头,久久不散。   他怀疑找到答案之前可能都无法摆脱。   “你们就是治安官派来的督察员先生吧,是因为镇上伙伴们离家出走去大冒险的事情?”   格雷特将他们引入院内,在经过那片洁白无瑕的山茶花田,她回过头问道。   女孩还穿着那条白裙子,粉嫩的脸庞扬起来,一双天真无辜的眼睛眨巴眨巴盯着解昭,又看看迟衍,最后落在布莱克身上。   她露出欣喜的表情,歪着脑袋轻呼道:“好可爱的狗狗呀!”   她给人的感觉和昨晚完全不同了,就像是变了个人。   变得……像是个孩子了。   离糖果小屋越近,布莱克就越来越兴奋,尾巴摇的像是螺旋桨。   为了防止这家伙发起狂来冲到别人家屋子里乱啃,迟衍不得不加大了手上的力气,死死拽住狗绳的末端,勉强镇定地回答道:“这是工作犬,不用担心。”   布莱克适时地汪了两声,似乎很得意“工作犬”的名号。   顿了顿,迟衍又说:“我们奉命前来调查甘兹罗斯小镇孩童集体失踪案,听说了你们姐弟的故事,再加上你们又是整个镇上唯二没有离开的孩子,所以来拜访看看,顺便问一些问题。”   格雷特点点头,伸手推开黑巧克力铸成的屋门,将解昭迟衍布莱克,以及引路而来的海娜,请进了糖果小屋。   香甜的气息如同潮水般,瞬间扑面而来。   解昭感觉自己像是瞬间掉进了制糖厂的搅拌机里,周身都被浓郁缤纷的糖果甜味包裹住,形成了视觉和嗅觉的双重暴击。   小屋内部色彩绚丽,周围墙壁和传闻中一样是太妃糖质地,散发着浓郁的奶油和焦糖味,上面点缀着各种其他糖果,形状和大小各异:   有的和现实中的糖果一样,有的比成年人的巴掌还大;有玫瑰花形状的薄荷硬糖,也有月亮、星星形状的牛奶软糖,洒满巧克力碎的彩色棒棒糖……等等等等。   屋内的家具则是由五颜六色的彩虹糖制成,色彩艳丽跳脱,看多了容易产生视觉疲惫,因此大都被纯色系的桌布遮盖住。   格雷特迎到餐桌前,邀请他们坐下。迟衍伸手摸了摸铺着软垫的彩色座椅,触感冰凉奇妙,他看向解昭,轻声说:“硬的,应该能坐。”   解昭还未回答,便看见格雷特与海娜已经自如地坐在了桌子对面的两张彩虹糖椅上。   有层软垫隔着,身体没有跟糖果直接接触,但那股凉意却顺着椅背蔓延上来。   汉塞尔端来五杯热气腾腾的巧克力奶,一一放到他们面前,再给趴在地上淌口水的布莱克放了一小碗牛奶,然后一声不吭地坐在了姐姐身边的椅子上。   相比于格雷特的热情好客,这小男孩看起来呆愣愣的,也不爱说话。   “所以,两位有什么问题就问吧,如果是能帮到的,我和汉塞尔一定会尽全力帮忙的!”   格雷特眨眨眼,表情认真而诚恳。   但也许因为还是孩子,又是第一次面临被两个成年人问询的郑重场面,她似乎有些紧张,手指用力抓住盛着巧克力奶的薄荷糖杯耳。   解昭的注意力还在巧克力奶上,他寻思这糖果做的杯子遇到热水竟然不会融化,难道是女巫生前施加了什么魔法?   见他久久不说话,迟衍清了清嗓子,率先开口道:“听说镇上的孩子们都以你们姐弟俩为榜样,这次集体离家出走也是为了效仿你们,想做出和智斗老巫婆一样惊天动地的成就来,是么?”   格雷特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小声说道:“也,也不是什么榜样吧……就是个巧合罢了……”   迟衍:“他们离家前有跟你们商量过吗?整个镇子的孩子们都约好一起去冒险,你们姐弟为什么没有参与?”   格雷特:“是伙伴们自己决定的,并没有跟我和汉塞尔商量,所以我们也不知情。他们的信件还没被找到的时候,海娜夫人来森林里找我们,发现我们没一起去也很吃惊。”   她想了想,白皙的眉心皱起细嫩纹路,很认真地思考着说:“我猜啊……是不是小伙伴们也想出名,想拿到治安官的赏金,可能觉得我跟汉塞尔已经很有名气了,所以不需要带着我们吧。”   奇怪的脑回路。迟衍暗忖,不知道因为是孩子,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迟衍挑眉:“他们不是很崇拜你们姐弟么?出发前一句都没跟你们提?”   “崇拜也说不上吧,就是有点羡慕。”格雷特赧然地笑了。   她的态度谦逊又充满礼节,不像是生长在这种偏僻小镇、没读过书的无知稚童,倒像是出身高门、饱读诗书的贵族少女。   解昭突然开口:“你们是怎么杀死女巫的,说说看。”   格雷特睁大了眼睛,似乎是被“杀死”这个对她这年纪来说过于沉重也过于可怕的词汇给吓到了,微张的嘴半晌才合上。   她垂下眼,乖巧地回答道:“那老巫婆把我们养在家里,每天喂我们吃糖果,想把我们早点养的胖胖的,她就能吃掉了。”   “有一天她想吃汉塞尔,就逼迫我钻进炉子里烧火,我趁机说我不会添柴怎么也烧不旺,她急了,钻进烤炉里给我做示范,我趁她不备推了一把,然后把烤炉的铁门牢牢地锁上。”   格雷特双手合十,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老巫婆就这样……被烧死了。”   就像报纸上宣称的那样。   就像海娜昨天跟他们描述的那样。   格雷特指了指身后的壁炉,说:“就是这个。”   解昭:“……”   所以这俩小孩选择离群索居,独自住在这糖果小屋,和烧成骨头渣的前屋主老巫婆愉快地共处一室?   他们怎么敢的?   解昭:“你们,不害怕?”   格雷特眨眨眼,仿佛觉得这问题很古怪:“她生前是女巫,是做过好多亏心事的大坏蛋,但是现在已经彻底死了,我们为什么还要害怕呢?”   她扭头看向坐在边上闷头喝巧克力奶的弟弟,温声询问:“汉塞尔,你怕不怕?”   汉塞尔毫不犹豫地摇头。   解昭:“……”   行,吧。   迟衍又问:“可是据我所知,你们在甘兹罗斯并非无家可归,为什么偏要搬回林中小屋来住?而且这里距离小镇有好一段距离,平时基本见不到活人就算了,生活起来也很不方便吧?”   闻言,格雷特的手指绞一起,纠结地挂擦着右手大拇指的指甲盖,沉默了好一会才轻轻开口道:“那个家……我和汉塞尔不想回去了。”   解昭盯着她的眼睛:“为什么?”   他猜测这女孩会说,因为爸爸妈妈和弟弟去世了,住在那里会伤心,诸如此类。   果然——   “爸爸妈妈和弟弟去世之后,我跟汉塞尔住在家里老是想起他们,就会伤心……汉塞尔就提议说,要不我们一起搬到林中小屋住一段时间,缓解一下心情吧……”   女孩声线脆生生的,眼圈在解昭的注视下渐渐染上了绯色,说话也哽咽了起来。   “这里曾经是女巫的家,你们不担心她生前在某些物品上施加过可怕的魔法?”迟衍问。   格雷特眨着眼睛,说:“不会呀,我们被女巫关起来的那几个月,她有时候晚上睡不着喝糖果酒,喝醉了高兴起来就跟我们聊几句天,她说,这座小屋是她的杰作,不仅非常舒适,还能用外观来引诱孩子们靠近……然后吃掉!”   “那么,”迟衍话锋一转,“女巫有没有跟你们说起过她的魔法?”   格雷特摇摇头:“这是她的秘密,而且那都是些最邪恶、最害人的东西!消灭女巫之后,我从笼子里救出了汉塞尔,然后,我们一起把那些可怕的魔法书全部扔进了壁炉里,一本都没拉下。”   迟衍环顾四周,说:“所以,这座小屋里一件女巫的东西都没有了?”   格雷特点头,加重了语气,义正词严地重复道:“那都是邪恶的东西,就应该被烧掉!”   迟衍站起身,在小屋内绕了一圈。   大门右手边是一间朝阳的卧室,可能是女巫生前居住的地方。   粉色草莓糖的墙壁与家具,被子和枕头竟然也是草莓味的棉花糖,整间卧室色调粉粉嫩嫩,乍一看还以为属于一个未经世事的可爱小女生。   迟衍透过薄荷糖制成的的透明窗户,清晰地看见外面浓密的树荫,再拉开书桌抽屉,里面果然空空如也。   格雷特跟在他身后,小心地补充道:“您还有什么要问的吗?老巫婆已经被烧死了……难道和伙伴们的冒险有什么关系吗?”   “这里只有一间卧室,你们两个人怎么住?”迟衍问。   格雷特:“我们不住卧室的,我们习惯睡在地上,盖个毯子就好啦,很舒服的。”   顿了顿,她又说:“就像我们之前在家里那样。”   解昭凝视着格雷特那双水汪汪的褐色眼眸,心头弥漫的不安与异样感越发强烈。   直觉告诉他,这小女孩很不正常。   单从她的对话来看,温柔懂事,时而乖巧时而胆小,似乎挑不出一点毛病。   但就是因为挑不出毛病,与昨夜门边那张冷漠疏离的面孔对照起来,才显得更加惊悚。   在遮掩什么?   她用精密到不属于这个年龄段的语言技巧,向这两名督察员表演属于孩童的天真烂漫。   没错,“表演”。   身后传来脚步声。   解昭回头,看见海娜与汉塞尔从壁炉旁的甬道内走出来,端着一块硕大的巧克力蛋糕。   “督察员先生,”格雷特微笑,“都到中午了,你们肯定饿了吧。”   足有十寸的巧克力蛋糕放在桌面上,像一座深褐色的山丘。   巧克力酱瀑布似的从四周流下,圆形的巧克力整齐地码在蛋糕顶部。   解昭脑中警铃大作,系统的机械音如在耳边——   “除孩童外的人类禁吃甜食!!!!!”   身后,格雷特笑容依然甜美,露出两颗洁白无瑕的虎牙:   “请尽情享用,先生。” 第69章 汉塞尔与格雷特(9)   话音刚落,汉塞尔已经切下一大块蛋糕,装进精致的薄荷糖餐碟里,直接递到解昭眼前。   巧克力散发出诱人的甜香,混合着甜到发腻的奶油味,毫不避讳地猛烈冲击着解昭的嗅觉。   他闭了闭眼,抿住嘴角压抑了下胃里翻涌而出的饥饿感,然后低头,视线偏过诱人的蛋糕,与面前矮自己两个头的小男孩对视。   汉塞尔皱起了眉头,像是不明白他在犹豫什么,开口示意道:“先生,这是给你的。”   解昭就这么直勾勾地瞪着他。   空气在这一刻仿佛凝固。   “不了,谢谢你的好意。”   迟衍看了解昭一眼,尽量若无其事的语气回答道,“我们不爱吃甜食。”   说着,他伸手挡在解昭前面,缓慢但有力地将那块碍眼的蛋糕推还了回去,从言语和肢体动作两方面表达了拒绝。   “是吗?”格雷特的笑容缓缓消失,她摸了摸脸颊,遗憾说道:“那真是太可惜了,先生们,糖果是这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呀!”   “耽搁的时间太久了,今天就到这里吧,如果后期还有什么问题的话,我们会再来寻求你们的帮助。”   迟衍偏头看向解昭,似是在征求对方的意见,他语气温和,但眼神里分明写着:此地不宜久留。   不料解昭还没开口,那小姑娘就抢先回答道:“没关系,听说督察员们目前都住在海娜夫人家是么?既然如此,我跟汉塞尔先搬回镇上去吧,这样也方便阁下能随时找我们问问题。”   解昭:……刚刚谁说睹物思人来着?   像是听到了他内心腹诽,格雷特抬头看向海娜,言辞恳切地说:“我们原来的家已经很久没有打开了,里面现在肯定积满了灰尘,海娜夫人,我跟弟弟能暂时在您家里借住几天么?就几天,等尊敬的督察员先生们找到伙伴们的线索离开后,我们就搬走。”   海娜连忙点头答应。   解昭和迟衍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出了同样的意思:   那屋还能再住进两个人?真的不会挤死吗??   还有,这俩小孩为什么偏偏选中海娜家暂住?   到底是便于提供帮助,还是……   便于监视?   一行五人牵着狗离开的时候,布莱克先生对糖果小屋表现出了极端的眷恋。   以至于经过花园时,它竟突然四爪并用地刨起泥土来,试图把自己埋进地里,似乎这样做,就能阻止这两个可恶的穷鬼主人硬拽自己离开。   迟衍只得提着后颈把它拎了回去。   这一路上几个人都没怎么说话,两名督察员仅限于眼神交流,其他三名NPC则各自心事重重。   尤其是被拒绝了蛋糕的汉塞尔,整个人显得怏怏不乐。   白天的小镇空荡荡的,海娜疑惑地“咦”了一声,自言自语道:“奇怪,大白天的怎么房门都关着,院子里也没有人啊?”   等到了海娜家门口时,他们才知道为什么镇上格外冷清。   因为所有人都聚在这里。   海娜家的小屋被围地严严实实,后排根本看不见里面发生了什么,只能在嘈杂的人群议论里勉强分辨出屋内传来的几声熟悉的争吵声。   是钱靖。   解昭心一沉,脸黑了。   ……这疯子又在犯什么病?   有个穿着花衬衫的中年女人看见海娜,连忙向她招手,急得满头大汗:“哎呦,你怎么才来呀!辛德勒被人打啦!瞧瞧那几个督察员干的好事,还有没有王法啦!”   海娜不管不顾地挤开议论纷纷的人群,冲进屋内,才发现辛德勒正仰面朝天躺在地上,半秃的脑门上皮开肉绽,鲜血流经眉心处醒目的胎记,顺着伤口流到地板上,场面惨不忍睹。   他脸色惨白双眼紧闭,不知是死是活。   罪魁祸首并没有逃离现场的想法,就站在几步开外,满不在乎地抱着手臂脏话连篇:“又踏马装死?还不给赶紧老子滚起来?”   其他督察员则战战兢兢地躲在不远处的餐桌旁后面,除了林雪宜还能开口劝一劝——虽然钱靖根本不听,谁也不敢上前。   围观了这场殴打NPC的闹剧,葛薇脸都吓白了。   叽叽喳喳的围观群众你一言我一语,解昭很快知道了事情原委。   起因是解昭迟衍跟着海娜去往林中小屋后,林雪宜和葛薇也出门去隔壁借一些蔬菜或肉制品作为食材。   留守屋内的三个大男人闲着没事干,便决定去找NPC碰一碰,看看能不能套出点线索,免得任务结束计分时候垫底。   目前离得最近的NPC就是辛德勒。   钱靖提出想要进小爱德华的房间看看,查找查找线索,却被辛德勒断然拒绝。   面子挂不住的钱靖当即发飙,几句话不合动了手。   辛德勒身材矮小,全身都是赘肉,哪能打得过地痞流氓出身的钱靖。   半分钟后,他被钱靖一脚踹下了楼梯。   前额砸在台阶上,当场血流如注。   解昭看着仰面躺在地上的辛德勒,一时间无话可说。   任务提示里明确要求,任何情况下都不能对孩童动手。   钱靖对这一条把握地倒是恰到好处:孩子不能打是吧,那就打成年人。   解昭的视线转移到钱靖身上,可能是□□NPC以获取解题思路的方法用得太多,这货压根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正挑衅地看着整张脸都要被鲜血糊满的辛德勒,并用脚尖狠狠踢了一下他的腰,骂道:   “喂,别装死啊,不然我要动真格了啊。”   解昭额上青筋一跳。   都这样了还不算动真格?   身后的海娜突然爆发出凄厉的尖叫,她终于从刚刚的视觉冲击带来的茫然与震惊中回过神来,迅速扑上前去,抱着辛德勒血呲啦呼的脑袋嚎啕大哭起来。   “先别哭了,”迟衍说,“没有生命危险,呼吸还算平稳,大概是晕过去了。尽快给他包扎一下伤口,不然会感染。”   解昭这才发现,这家伙不知什么时候拨开人群来到了海娜身边,并开始扮演起了医生的角色。   几个男人从人群里钻了出来,一人一条胳膊一条腿架着向外走去,说是赶紧抬去隔壁镇找那边的外科大夫处理伤口。   经过解昭身边的时候,他瞥了一眼,刚好看见辛德勒紧闭的眼睛虚虚撑开一条细缝,然后赶紧闭上。   嗯,确实是装死。   但是……   解昭皱起了眉。   刚刚辛德勒躺着还没有这么明显,当他的身体一被抬起来,手臂和腿上的肥肉全部顺着骨骼走势荡下来,在半空中晃晃悠悠,整个人像一只穿在铁签上颤巍巍的烤乳猪。   这人怎么好像,跟昨天见到的时候不太一样?   他昨天有这么胖吗?   解昭在脑海里回忆了一下昨天初见海娜夫妇时的场景。   在他的初次印象里,辛德勒只是个有点秃顶的矮胖男人,顶着张正圆形的脸看起来略显滑稽,但绝没有现在这样臃肿肥硕。   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见海娜摇摇晃晃站起身,抬手指向站在一边若无其事的钱靖,满脸泪痕地尖声控诉道:“你们怎么能住在我的家里,还向我的家人动手行凶!太过分了,你们简直就是强盗!”   听见这个“们”字,张世嘉和江云磊心里猛地一咯噔,随即憋屈地垂下了头。   冤,太冤了。   他们明明没有参与钱靖的暴行,甚至还加以劝阻过,可是这神经病发起疯来谁能拦得住???   林雪宜走上前来,真诚地说道:“真对不起,海娜夫人,这全都是我们的过错,我代我的同伴向你们道歉。请看在他尚未成年,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的份上,宽恕他这一回吧,我保证从今往后,他一定会纠正他的火爆脾气。”   解昭差点笑了。   “孩子”?   你管这身高马大、一脸坏相的红毛玩意叫孩子?   但要不是林雪宜提醒,他都忘了钱靖其实只有十六岁,在法定年龄上确实是未成年。   不过,肯定跟孩子这个词搭不上半毛钱关系。   解昭面无表情地听着林雪宜继续开脱:“辛德勒先生的医疗费我们会全额支付,包括休息期间的营养费用,如果后续有什么问题,我们也会全权承担,您看这样可以么?”   话说得好听,但任务期间只有五天,五天过后所有NPC不管是死是活都会和场地一起化为乌有。   鬼才会跟他们索取费用。   她说谎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这些词不知道说过多少遍。   这时,人群里传出孩童稚嫩的声音:“甘兹罗斯是热爱和平的小镇,你们在这里行凶,是对我们镇子造成的严重破坏!”   人群让出道路,格雷特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弟弟汉塞尔。   林雪宜用眼神询问迟衍:这就是任务名姐弟俩?   迟衍点点头。   他微眯起眼看向格雷特:   女孩脸上严肃老成的表情,和她稚嫩的脸庞格格不入。   此刻,她像是冷静的领导者,也是正义的维护者。   格雷特:“海娜夫人,这事取决于你,你接受这位督察员女士的道歉吗?”   短暂的沉默过后,海娜红着眼睛,爆发出刺耳的尖叫:“不行!我不接受!”   面对情绪如此激动的NPC,几名新人督察员顿时面面相觑。   相比于郝大爷等人的慌张无措,张世嘉显得格外平和,甚至还抽空喝了口水。   他是老岛民,对此场景早已习惯,平时如果遇到既没有蒋霆林雪宜也没有夏语冰的任务,安抚钱靖赵励以及惊慌失措NPC的倒霉角色就得由他来负责扮演。   格雷特转了个向,面朝全体镇民,抬起手臂宣布:“我们不接受道歉,伤人者必须受到惩罚!”   镇民们像是受到情绪感染,也跟着振臂高呼:“不接受道歉!惩罚他!必须惩罚他!!”   在震耳欲聋的民愤声中,钱靖满不在乎地翻着白眼。   少年犯那种因无谓且无畏而作恶作的肆无忌惮的特性,在他身上发挥的淋漓尽致,冷笑道:“喜欢多管闲事是吧?小屁孩?”   说着。   他猛然抬手,恶狠狠地扇向女孩的脸庞。 第70章 汉塞尔与格雷特(10)   预料中啪的一声并没有来临,因为就在钱靖巴掌扇出去的那瞬,解昭和迟衍一左一右,分别揪住了他的后领和手腕。   反作用力落在腕上,钱靖吃痛倒抽一口凉气,下意识想要挣扎,却因后领被人揪住而动弹不得。   “草?你们干嘛?”钱靖愤怒开骂,想把手腕从桎梏中挣脱出来,但迟衍的手就像鹰爪,死死钳制住了他继续行凶的念头。   迟衍挑眉:“你又发什么疯?”   钱靖:“我——”   他刚想说这不是明摆着吗NPC都要造反了还不赶紧用武力树立威信更待何时,你们胆小鬼吗怕个屁啊为什么要拦?   之前不知道多少次任务都是这么过来的,钱靖认为这些NPC跟现实中的人一样欺软怕硬,不肯说实话的话,找个典型揍一顿,杀完鸡儆完猴就都安分了。   但话未出口,就被解昭一句话堵了回去。   “任务提示,对未成年造成伤害即受电刑。”   他扫视一圈周围鸦雀无声、集体傻眼的小镇居民,冷笑道:“当然,如果你想死我不拦着。”   解昭松开手,钱靖一个踉跄,差点栽个跟头。   钱靖少根筋的脑子终于模糊地想起来,好像确实有这么个规定。   围观镇民们先是被吓呆了片刻,随即爆发出更加激烈的抗议——   “我的天哪居然还想打人!这就是你们口中的歉意吗,啊?!”   “一群暴徒!浑蛋!!”   “必须受到惩罚!关他的禁闭!让他去小黑屋好好反思!”   格雷特抬起脸,皱眉注视着扭成麻花的钱靖,她用力咬住下嘴唇,声音里透出哭腔:“太过分了,我要向治安官大人控告你们滥用暴力!”   小镇居民在情绪渲染下更加愤怒,纷纷挥舞着拳头潮水般向前涌来,眼看一场集体围殴即将被点燃,林雪宜连着喊了三声“请大家冷静一点”都毫无作用。   也许是任务设定中就限制了暴力的原因,这次的任务仅凭她一己之力显然无法再安抚住受惊失控的NPC们,张世嘉多半也靠不住。   无奈之下,她转而向解昭和迟衍投去问询的目光。   孩子总是更相信熟人,他俩是早上就在林中小屋见过面的,安抚的效果肯定比她这个陌生人好些。   然而这两人一个抱着手臂坐壁上观,悠哉悠哉非常愉悦。   另一个则面无表情地冷眼瞧着暴走的小镇居民,完全不打算出手的样子,嘴角甚至微微勾起……他还笑得出来??   林雪宜深感无语,但隐约滋生出莫名的情绪:   如某人所言,他们确实有趣。   解昭没说话。   因为他不觉得有必要帮助解围,听不懂任务提示的蠢货又不是他。   帮的还是钱靖?   得,去死吧。   迟衍看了他一眼,声音略沉:“她情绪这么激动连带所有人都敌视了,可能会影响后面套话。”顿了顿,哂笑道,“……冤有头债有主。”   解昭抬眸。   “他也不是全然犯病。”迟衍打了个响指,“起码帮忙解锁了新区域:地下室。还算有点用。”   解昭:“请便。”   迟衍笑了笑,收起戏谑的神情,向和海娜站在一起哭哭啼啼的格雷特微微欠身,说道:“这位督查员做错事当然要受到惩罚,请明说吧,我们一定会给你和海娜夫人满意的交代。”   他特意用着哄孩子的语气。   红发褐瞳的女孩抬起湿润的眼睛,咽声道:“按照甘兹罗斯的惯例,做错事的孩子就要被送去地下室关禁闭,关满三天才能出来!就算他是大人也要受罚!”   关禁闭而已,跟预期中的缺胳膊断腿相比差远了。   迟衍:“好的。”   钱靖顿时大怒,从地上蹦起来:“你疯了吧?我他妈是你的同伴还是他们是你同伴?你帮这些傻逼搞老子?你想死??”   话音刚落,小女孩猛地抬手攥住他的衣角,指尖用力地发白,毫不畏惧地逼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强调道:“你、必、须、关、禁、闭。”   那声音低沉中透着森森寒意,明明是稚嫩的童音,却有着古怪的、令人无法抗拒的威严,在顷刻间将默然的众人惊出了一身冷汗。   钱靖可管不了这么多,怒火中烧的他想也不想,抬腿就向格雷特踹过去——   “电刑。”   解昭恰到好处地开了口,冷冷提醒。   钱靖的脚停在半空。   僵了片刻,又高抬轻放地落了下来。   “违背什么都不能违背审判庭的规定。”身旁的林雪宜轻声告诫,“就当是为团队做贡献了,审判庭评分的时候不会让你吃亏的。”   她这句话让钱靖勉强冷静下来。   算了,他忿忿地想:为这小屁孩挨雷劈不值当,不就关几天,谁怕谁啊。   迟衍持续插刀:“格雷特小姐,海娜女士,罪魁祸首已经交由阁下处理了,我们其他人并没有参与暴行,活动应该不会受到限制吧?”   顿了顿,又似有似无地提醒道:“毕竟派我们来甘兹罗斯是加布里埃尔治安官的意思,如果因全员受到惩罚不能及时完成调查任务,恐怕日后会问责贵镇。”   要不是衣角被人攥地死死的,钱靖都想回头给这位落井下石且及时割席的“好队友”来一巴掌。   拿老子关禁闭给NPC做人情,真他妈有你的啊?   格雷特见对方不再反抗,露出满意的微笑,等转过脸来面朝其他督察员时,仍是一派天真无邪的表情,客客气气道:“没事的,你们依然是我们镇子的贵客,当然不会因为这个暴徒的无礼行为受到影响。”   得到重要角色的口头承诺,其余督察员悬着的那颗心终于放下来,看向钱靖的眼神里也多了几分漠然。   葛薇与江云磊悠闲地喝起茶来,任务一共才五天,能有三天见不到这个嘴臭脾气坏只会拖后腿的队友,对几乎所有人来说,都是件值得幸灾乐祸的事。   甚至连刚刚还紧张到拱起后背的布莱克,此刻都趴在地上开始打盹了。   我草,过河拆桥?钱靖刚要开骂,就被海娜尖利的声音压了过去。   “格雷特,拜托不要把这个该死的暴徒送去我家地下室!我现在看到他那张脸都会害怕,求你可怜可怜我吧!”   女孩美丽的褐色眼眸轻轻一眨,点头表示理解:“我理解你的担忧,海娜夫人,那……”   她抬起下巴环顾四周,被她的视线触及的小镇居民们都像逃避似的,纷纷垂下了头,与刚刚振臂一呼时的群情激奋形成鲜明对比。   “克劳恩先生。”格雷特终于选定了目标,微笑着喊出那人的名字,“把他放在您那里,可以么?”   中奖的是个身材高瘦像个竹竿,脸上长着雀斑的中年男子,闻言赶紧抬起头,嘴边带着坏笑道:“好的好的,就关进我家的地下室吧。”   这一番操作搞得身为话题中心的钱靖人都懵了,觉得自己像个没人要的赔钱货似的被甩来甩去,气得上蹿下跳不起来,可他还没来得及嘴臭,就被潮水般涌来的小镇居民们推搡着离开了海娜家的小院。   汉塞尔与格雷特跟着走了。   格雷特的右手一直牢牢攥着钱靖的衣角。像是生怕松手后他跑了似的。   葛薇突然想到了什么,好奇地问:“被关禁闭的人,有饭吃么?”   “谁知道呢。”张世嘉一脸幸灾乐祸,“那里没人给他使唤了。希望他可别饿极了去吃糖果。”   众人忍不住笑起来,气氛一时间非常愉快。   钱靖的人缘,约等于没有人缘。   “各位,”海娜站了起来,用围裙擦掉眼角的泪花,强打精神道:“都饿了吧,我去给你们准备午饭。”   众人的笑容僵在脸上。   “还是我来吧!”   林雪宜和葛薇异口同声。   其他人都跟着海娜进了屋,院子里只剩下解昭和迟衍面对面站着,旁边是摇曳生姿的紫绣球花园。   迟衍:“发现了没?”   他冲钱靖与那群居民离开的方向一抬下巴。   “嗯。”解昭,“她是他们的主导者……或者说领袖。”   红发女孩目光森冷,攥住钱靖衣角的场景如在眼前。   一转头,又切换成孩童般天真懵懂。   海娜刚刚甚至用了“求你可怜我”这样突兀的词句,与昨夜她在林中小屋的顺从表现结合起来,更让人心生疑惑。   不仅是她,其他居民在面对格雷特的发号施令时,也和海娜一样半是诚惶诚恐,半是恭谨遵从。   一群成年人被十岁的孩子领导,竟连一个胆敢提出质疑的都没有。   “有没有一种可能……”迟衍斟酌着低声道。   解昭:“你怀疑她是女巫?”   “谁也没亲眼见过汉塞尔与格雷特杀死女巫,说不定是事后编出来的。”迟衍说,“她的表情看得我瘆得慌。如果她是女巫,我觉得会合理很多。”   “如果她是女巫……”解昭低吟,“真正的格雷特在哪?她身边的‘汉塞尔’又是谁?”   “难搞。”迟衍摊开手:“一旦这次任务涉及魔法,解题难度必然会大幅度提高。我们没办法想象出现实世界里根本不存在的事物,也就很难考虑到由此类事物引发的各种不正常的可能性。” 第71章 汉塞尔与格雷特(11)   午餐由林雪宜与葛薇全权负责。   期间海娜屡次想进入厨房搭把手,都被林雪宜温言软语地挡了回来,美其名曰“您受了惊理应由我们多加照顾”。   两个姑娘用邻居家东拼西凑来的材料,做了四个素菜:盐焗土豆泥,欧芹炒豌豆,奶油蘑菇玉米汤,和调味正常的蔬菜沙拉。   虽然原料简单数量少,但得益于优秀的厨艺,加上昨天晚餐引发的蔬菜沙拉PTSD,饥饿的督察员们很快将四道菜横扫一空。   布莱克对人类的食物没有半点兴趣,照例吃了十来颗美味的水果糖填饱肚子,然后喜滋滋地趴在门前打盹。   解昭怀疑这傻狗不到任务结束就会喜提一口烂牙。   海娜也没怎么动桌上的菜。   尽管葛薇多次劝菜,她只是用餐叉拨弄了几颗豌豆,就兴致缺缺地放在了手边,解释说在辛德勒平安回家前自己实在没什么胃口。   餐后,众人打着午休的名义上楼,将房门锁死。   三拨人躲在屋里迅速交换起早上获得的信息。   听完迟衍讲述他们在林中小屋的调查结果,“其实我们仨也没闲着。”郝青松说,起身从窗台拿来一只玻璃杯放在桌上,杯中盛放着五颜六色的奇异液体,呈现出近似彩虹的混彩。   “这是什么?”葛薇好奇地问。   “任务不是说要收集糖果嘛?“郝大爷老实巴交地回答,“我们寻思着这屋里糖果也不少啊,说不定就有那些什么判官想要的呢?干脆做了个试验,把每颗糖果融到水里看看会不会有变化,但是做了一圈下来,感觉都是普通的水果糖啊,闻起来味道也是水果的香味……是闻的啊!不是说不给吃嘛,咱就只敢剥开来闻一闻,这总不能算违规吧?”   解昭这才发觉,桌上原本垒糖像小山那么高的水果盘内空空如也,而垃圾桶里塞满了各色的糖纸和被分尸解剖后惨遭遗弃的水果糖。   “是审判员啦。而且任务提示的原话是,‘解救尚未被孩子们的嫉妒彻底污染的糖果’。”葛薇说:“我觉得应该不是简简单单的找糖果的意思吧?”   迟衍点头:“审判庭一贯谜语人,提示的糖果多半不是正常意义上的糖果。”   “这里其实很矛盾,”林雪宜双手交叠抵住下巴,细挑的眉微微蹙起,沉吟道:“之前讨论过,任务内容要求我们调查孩童失踪案,任务提示却用了‘嫉妒’、‘污染’这样带有贬义的词去形容孩子。”   张世嘉说:“不管是找孩子还是解救什么糖果,肯定跟任务名——就是今天出现那俩姐弟脱不开关系。”   他想起刚刚发生的事就皱眉,咕哝道:“尤其是那个姐姐格雷特……一会一个脸色,跟神经质似的……”   “还有个问题啊,”江云磊摊手,“那些小孩都离家出走好几天了,照我说,肯定天高皇帝远不知道跑哪去了,可是咱们有任务场地的限制不能离开甘兹罗斯,难不成守在这里干瞪眼等他们回来?还是说审判员给出这项任务内容其实就是个幌子,真正的核心还是关于‘糖果’?”   “他们也未必真的离开了。至少目前我们没有找到任何切实的证据,字条那种可以伪造字迹的东西不算。”迟衍顿了顿,歪着头去看解昭,“昭哥?”   解昭一直盯着窗外没说话,被点名了才散漫抬眼,表情里写着:你说的都对。   葛薇:“所以你的意思是,那些孩子并没有离家出走,而是留在了镇子上?”   迟衍:“也可能是森林。我认为他们一定还留在任务圈定的场地内,不过原因未知。”   林雪宜:“奇怪,这么小的镇子,不像是能藏住人的,而且十岁左右的孩子最顽皮了,能忍住几分钟不吵嚷都是奇迹了……当然,前提是他们都还活着。”   说到最后,她语调轻快地笑了笑,却令在场众人当即起了一身白毛汗。   “对了,镇上的其他居民也很古怪。”葛薇说着,视线与林雪宜在空中相遇,“我跟雪姐挨家挨户敲门借食材,结果只有两户人家有,问他们平时吃什么,都支支吾吾答不上来,也不知道是怕我们还是不想说。”   郝青松摇头叹息:“整个镇子都不正常……啧啧啧,也不知道那被拉走的小伙子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被虐待……唉,冲动是魔鬼啊!”   他感叹道,低头合掌做了个虔诚祈祷的手势,手腕上的佛珠手串闪闪发光,晃得众人无言以对。   “说到那小子,”迟衍站起身,“感谢他的作死,咱们有了新线索。”   “什么?”葛薇问。   迟衍径直起身打开门,刚好撞见正在擦拭楼梯扶手的海娜。   她被突然开启的房门吓了一跳,说话都变得结巴起来:“这,这是怎,怎么了?”   “抱歉,有事想问问您。”迟衍,“听格雷特小姐的意思,贵镇每户人家都有一个地下室?”   “有是有。”海娜打量着他,“你要看看吗?”   迟衍略微诧异,随即答道:“好的。”   倒是没想到她会这么直白且主动。   一行人跟着海娜走下楼梯,绕过紫绣球花园来到屋后的侧门,旁边的地面上有个四四方方的活板门。   海娜双膝跪地,两手用力拉住门把手向上一拧。   “吱呀”闷响过后,露出一排绵延向下的狭窄台阶,和昏暗的地下室内部光景。   解昭跟在海娜身后走下台阶。   接着是迟衍。   出于对未知世界的恐惧和搭顺风车心理作祟,其他人并没有急着往下走,就连懵懵懂懂的郝大爷刚踏出去一步,也被葛薇下意识脱口而出的“等等”给喊住了脚。他们对视一眼,表情变得微妙且复杂。   这时,地下室里传来迟衍闷闷的声音:“没关系,你们就在外面等着就行。”   他们这才如释重负。   还有什么比当躺狗更幸福的事?   片刻之后,三个人顺次从阴暗的地下走出来。   “有线索吗?”葛薇赶忙凑过来问。   解昭面无表情地摇头。   迟衍补充道:“什么也没有。”   最后上来的海娜将活板门恢复原位,检查了一遍确定严丝合缝后,她站起身说:“本来就什么都没有,普通的储藏室罢了。”   “一般用来作为禁闭室?”迟衍,“爱德华犯什么过错会被惩罚关禁闭?”   “他?他从没进过禁闭室。”   海娜几乎是脱口而出,余光瞥见迟衍似乎对这个回答不置可否地挑了下眉,她抿抿嘴又改口道:“嗯,主要是因为爱德华比镇上别的孩子都乖,不哭也不闹的,很少调皮捣——”   她的嗓音戛然而止。   众人等半天等不到下文,纳闷地抬头看她,却发现这女人正白着张脸半仰头看向天空,嘴巴张得老大,原本就微微凸出的金鱼眼球更加向外凸起,整个人像是被是什么东西吓傻了似的,瞬间定格住。   她在看什么?   众人愣了愣,下意识顺着海娜死盯的方向抬头看过去,顿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半空中漂浮着一个气球。   一个勉强能看出有着人类形态的,圆形球体。   更具体地说,是一个臃肿到变成圆球的中年男子,身体如同吃了酵母粉般膨胀了数倍,五官挤缩得扭曲变形,衣物勉强算是完好但也撑得几乎要炸开。   整个“人”在空中摇摇晃晃,似乎只需要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跑。   众人:“……”   果然变态是全体审判员们除谜语人外的第二大公共爱好。   在这等着呢是吧!   这尼玛是个什么恶心玩意???   他们整齐地抬着头,视线跟随那个不知道还能不能被称为“人”的诡异气球随风飘荡,面色比刚刚看着钱靖被抓走凝重多了。   解昭活动了下脖子,向仍呆呆的注视着空中的海娜示意:“解释一下。”   “解,解释什么?”海娜打嗝似的咽了口唾沫,神情惶恐中透着呆滞。   “他是第一天站在你背后的那个。”解昭懒洋洋地说,“你喊过他克里斯多夫。”   海娜明显是没想到他能认出来,嘟哝了几句,承认得很不情愿:“是他没错……但是我的老天,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啊!他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人怎么会飘在空中呢?”   “先是小孩集体失踪,然后是成年人体气球。”解昭嗤笑:“灵异事件是你们镇的传统吗?”   海娜瞪着眼睛半张着嘴,哑了半天也没说出话。   街道上渐渐骚动起来。   越来越多的小镇居民看见了这颗人体全球,越来越多的人认出了这个气球是早上还跟自己打过招呼的邻居,克里斯多夫。   他们走出庭院来到街上,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指着那颗气球议论纷纷。   眼看气球顺着风即将飘远。   没有一个人试图去解救一下,居民们都跟木桩似的站在地面上,茫然地仰着脖子看天,连明确表现出想要帮忙的意思都没有。   这种事难道从前发生过?解昭暗忖。   熟悉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肯定是森林里某个女巫在施展邪恶的魔法。可怜的克里斯多夫先生,听说他这些天沉迷于森林寻宝,我想,大概是在那时候误入了女巫的诅咒吧。”   解昭回头看了一眼。   汉塞尔插着裤袋靠在栅栏上。   身旁的格雷特眨着洋娃娃般美丽的褐色杏眸,向他点头示意:”我们回来啦。希望没有吓到您,督察员先生。”   女孩的笑容纯真无邪。 第72章 汉塞尔与格雷特(12)   迟衍看着这个外表温柔美好却感觉阴森森的小姑娘,挑起眉说:“女巫不是已经被消灭了?”   格雷特歪了歪头,诧异地说:“您在说什么呢,督察员先生,迷雾森林里藏着许许多多使用黑魔法的可怕女巫,我们消灭的那个只是其中之一罢了。”   众人面面相觑。   都这样了你们还敢住在里面?   格雷特:“森林是个危险的地方,糖果小屋的位置靠近镇子,如果再往深处走一些,会发现很多无法想象的、非常可怕的怪物!各位督察员女士与先生们,切记千万不要在没有向导的时候随便进去!真的很危险!”   她似乎意有所指,澄澈的棕褐色眼眸里写满了真情实意的担忧。   解昭指了指越飘越远的人体气球,问:“能弄下来吗?”   “恐怕没人有这个能力呢。”格雷特叹了口气,用难以判断的哀伤语气感叹道,“而且黑魔法大都是无解的。”   “所以……”躲在后面的郝大爷小声说道,“这小伙子其实已经死了?”   格雷特点点头。   郝大爷赶紧低头念了句阿弥陀福。   “这位先生还有家人吗?”葛薇问道。   格雷特:“他的妻子很早便去世了,和九岁的儿子格菲斯一起生活在小镇最南边的房子里,”顿了顿,“格尔菲斯也参加了伙伴们的大冒险活动。”   也就是说,这熊孩子连他爹的最后一面也没机会见到了。   ——如果围观放风筝算是见面的话。   克里斯多夫先生硕大的身躯越飞越高,越飞越小,渐渐脱离甘兹罗斯小镇的领空,缩成针尖大小的黑影,直至完全消失不见。   众人沉默地凝视着万里无云的蓝天,心说好个父慈子孝。   看热闹的居民们窸窸窣窣地离开了街道,回到各自密闭的小屋内。街上再次恢复了宁静祥和的氛围,就好像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海娜回过神来,走上前帮格雷特与汉塞尔打开锁住侧门的木栅栏,放他们进来。   格雷特提着雪白的裙摆,踩着红色小皮靴走进院子,身后穿着背带裤的汉塞尔手插口袋散漫地跟着,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就没有什么保护措施么?”绕回正门的路上,葛薇忧心忡忡地问,“孩子们说是去冒险,很可能也跟这个克里斯多夫一样进入了森林……他们会遇到危险的吧!”   格雷特的脚步没停,回头向她笑了笑:“我们才不会犯这种错误,只有愚蠢的大人才会这么不自量力。”   她几乎是下意识用了这个形容词,说出口的瞬间便意识到失言,凝在嘴角的笑意微微一僵,很快补充道:“抱歉,我的意思是那些总是觉得自己很有能力、想要挑衅黑魔法的成年人们。”   “可是一般来说,”迟衍抬起眼,“孩子的好奇心更重,不是么?”   格雷特:“甘兹罗斯小镇是个普通的小镇,没有什么值得好奇的。”   众人:……   都人体气球当空飘了,这里要是算普通的话,世界上可能没有恐怖的地方了!   正在这时,解昭再次敏锐地察觉到某种被人在暗中注视的感觉。   因被窥视产生的负面效应导致后背泛起薄薄的冷汗,就像昨天夜里行走在漆黑寂静的街道上的时候一样。   他不动声色地侧过脸,视线落在西南角的篱笆缝隙里。   捕捉到一双一闪而过的眼睛。   正门。   原本趴在地上昏昏欲睡的布莱克看见他们回来,登时激动地站起身,开始摇尾巴。   “有个问题。”   顺次踏入房门的时候,解昭蓦然开口,“既然女巫用糖果屋引诱孩子们,在你们之前,她没有没成功过?”   他刻意加重了“成功”这两个字。   格雷特:“没有。”   解昭:“哦。”   迟衍一听他这语气就知道不信。   格雷特眨眨眼,“当然,督察员先生,起码甘兹罗斯小镇在我出生前从未发生过,但如果她去邻近镇子做过这样的坏事,那我就不得而知了。”   说着,她环顾四周,视线滑落到沙发面前的地板上:“海娜夫人,麻烦在这里给我和汉塞尔准备两套被褥,多谢您了。”   监视。   这个念头瞬间浮现在众人心头,板上钉钉。   他们看着海娜点头应允后忙不迭跑去储藏室找东西的样子,又心情复杂地看了眼仅仅一层地板之隔的客房。   以后想要离开海娜家,不管去哪里调查都会被对姐弟即时知悉。   他们突然开始怀念此刻不知死活的钱靖。   起码钱靖在场的时候,是不会让NPC这么嚣张地骑脸监视,最少也得骂上几百句脏话外带撸袖子示意不在乎干一架,直到把NPC吓跑为止。   “对了。”   半跪在地上,帮着海娜铺床的格雷特抬起头,看向正在上楼梯的众人,说:“明天是一年一度的儿童节,有个马戏团会来镇上巡演,各位如果有兴趣的话,可以过去玩玩呢。”   儿童节?马戏团?   早已成年的督察员们互相对视一眼,从对方疲惫又烦躁的表情里读出了共同的想法:   两天了一点线索没有,有个屁的兴趣玩。   不料迟衍向她打了个手势,春风和煦地微笑道:“谢谢提醒。刚好想放松一天。”   他偏头看了眼解昭:“昭哥,你也有空的吧?”   解昭抬头看了他一眼,没什么表情地点了点头。   其他人集体石化:   我没听错吧?   放松?   有空?   你们没事吧?别忘了咱哥几个不是来度假的是来做任务的啊!   张世嘉偷偷瞄了解昭一眼,有点犹豫。   他犹豫着要不要提醒,这位从上岛起就致力于作死、甚至还把他事务组的好同事带着一起作死的90号:   你上周以擦边的分数晋升为骑士,如果这周任务无法完成将会扣分,而你的分数随便一扣就会低于骑士等级所需的30分。   一旦低于最低分数线,意味着降级。   脱去骑士的冠冕,打回无权无势的底层士兵。   以及接受审判庭的二级处分——持续时间15秒的低压电刑。   张世嘉收回视线。   他决定保持沉默。   尤其是回想起“潘”里因为这厮导致自己惨获0分,事后还遭到钱靖赵励冷嘲热讽。   你不是喜欢作死吗?反正是你自己不熟悉规则,不关我的事。张世嘉悻悻地想。   林雪宜用胳膊肘碰了碰还处在懵逼状态的葛薇,轻声笑道:“随他们吧,毕竟是高分玩家。”   其他三人闻言恍然,随即心情复杂地低下了头。   也是。   两次任务通关骑士的大佬,思维哪是我们能搞明白的?   大佬爱怎么玩怎么玩。   晚餐依然由葛薇和林雪宜包办,两个姑娘在厨房忙碌了一个钟头,用剩下的蔬菜做了一道口味不错的奶油大杂烩。   她们把所有人喊下楼,和三名NPC——或者说潜在嫌疑人一起围坐在餐桌前,把本就不大的会客厅挤得水泄不通。   餐桌上形成了某种和谐到诡异的气氛。   总感觉下一秒就要崩盘。   葛薇负责帮众人盛饭,给每个伸过来的碟子都雨露均沾地舀了满满一大勺杂烩菜,不管对方是NPC还是好队友。   唯一的例外是海娜。   她坐在桌边角落,表情有点儿呆愣,像是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在被邀请的行列。   直到葛薇好心地把装有她那份杂烩的餐盘递过来,海娜这才抬起头,尴尬地摆摆手:”抱歉,我不饿。”   “不饿?”葛薇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你可是从中午开始就没吃饭呀!”   “我,我真的不饿……”   海娜瞥了一眼面前的餐盘,又迅速挪开视线。   仿佛那不是一道奶油杂烩,而是什么致命过敏原。   葛薇感到很尴尬,同时也有点生气,端着盘子的手赌气似的停在空中。   这时候,格雷特忽然抬起头,关切地问:“怎么会这样呢海娜夫人,啊我知道了,您一定是吃了我带来的那块巧克力蛋糕,所以才没胃口的吧?”   这女孩吃得倒是津津有味,好几次夸奖葛薇厨艺好,把葛薇夸得脸都红了。   海娜连忙点头:“是是是,我吃蛋糕吃撑了所以……抱歉我真的吃不下别的了。”   众人:……   反应毫无诚意,怎么像是得到提示后顺坡下驴的呢?   格雷特的视线仍不离海娜,微笑道:“但这是两位督察员小姐的心血呀,您不是总教导爱德华要尊重别人的劳动成果么?您还是收下吧,现在吃不下也没关系,等到晚上说不定就饿了呢?”   葛薇不好意思地抿嘴笑起来,心说这小姑娘虽然古怪但是还挺懂礼貌。   海娜还是不太情愿,犹犹豫豫道:“到晚上都冷了……也吃不了了啊……”   “收下吧。”格雷特强调道。   海娜不再反驳,低下头顺从接过葛薇手中的餐盘,闷声闷气地道了句:“谢谢。”   格雷特:“爸爸妈妈告诉我们一定要节约粮食,是不是,汉塞尔?”   被点名的汉塞尔点了点头,心不在焉地用餐叉扒拉着一片水分充足的油麦菜。   餐桌上鸦雀无声。   督察员们面面相觑,诡异的气氛开始蔓延。   如果不是外形的限制,他们真要怀疑面前的格雷特才是家长,海娜是那个因为贪吃零食而不肯吃饭的熊孩子,正在受到严厉的教育。   …   午夜时分。   解昭睁开眼。   身旁迟衍的床铺空空如也。   他皱了皱眉,随即起身并扭开了门把手。   老旧的木门发出“吱呀”一声,但他不在乎会不会吵醒别人。   就他对这些“队友”的了解,就算他们被声音惊醒,注意到他的特殊举动,也会半闭着眼睛继续装睡。   生怕被点名起来被迫加入作死行列。   二楼的走廊空空如也,黑暗如同饥饿的巨兽吞噬了一切色彩。   但空气中那股甜到发腻的味道依然健在。   等等,甜味?   解昭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因客房内人员数量较多,压制住了甜味,而当他走入空无一人的走廊,与这栋诡异小楼更加私密地接触后,那股糖果特有的甜味立刻肆虐了他的嗅觉。   怎么会这么甜?   他暂时抛开这个疑问,脚步轻到如同灵巧的猫。   比起呼呼大睡的队友们,他更不想惊动的是楼下那对姐弟。   扭开盥洗室的门,阴冷的风扑面而来。   解昭抬起眼,看向站在窗边的迟衍。   夜风呼呼地从洞开的窗口吹进来,瞬间将甜味冲散。   “有人回来了。”   迟衍低声道。   解昭没说话,沉默着走到他身边,向窗外看去。   他看见辛德勒正在院外蹑手蹑脚地徘徊,几次鼓起勇气想溜进来,又被趴在门边呼呼大睡的布莱克给吓退了回去。   紧接着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辛德勒忽然挺直了腰杆,顺着栅栏快步绕向后院。   那里是视线的死角。   但是,解昭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尽管因为凛冽的夜风而变得支离破碎。   “……快进来……傻瓜……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怕什么,他们都睡着了……别磨磨蹭蹭,快过期了……”   是海娜。 第73章 汉塞尔与格雷特(13)   辛德勒和海娜的行为令人费解。   不像屋主,更像两个半夜闯空门的小偷。   楼下寂静无声,也不知道那俩姐弟此刻是睡着了,还是正睁着眼睛,无声无息地注视着发生在黑暗中的一切。   解昭收回视线,刚要开口便看见迟衍忽然抬起右手,轻声:“还没完。”   他顺着迟衍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被爬山虎覆盖的另一侧栅栏后面,站着一名裹着风衣、身形瘦小的黑发女人。   正透过栅栏的缝隙,探头向内张望。   解昭立刻想起昨天在缝隙中捕捉到的那双眼睛。   “她站那大半天没动。”迟衍低声说道。   “你想下去?”解昭一针见血地指出。   迟衍:“楼下门被堵了。”   如果现在贸然下楼开门,免不了与汉塞尔与格雷特发生交集。   他们睡着了还好说,没睡着怎么办?   倒不是害怕这对阴森姐弟会怎么样,如果惊动了他们肯定会闹腾起来,到时候藏在栅栏外的怪女人听到异响,说不定立刻逃之夭夭。   解昭:“不用走门。”   他打开洗手台下面的木柜,弯腰从里面掏出一卷垒得齐整的粗麻绳。   迟衍怔了一下:“你怎么知道这儿有……你藏起来的?”   “以防万一。”解昭眼皮都没抬,“一千零一夜的教训。”   迟衍笑了,接过绳子掂了掂:“从这里下去她会看见,换朝南的那扇走廊窗。”   约五米长的绳索从面朝侧门的走廊窗边垂下来,紧接着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地顺着绳索翻出窗外,悄无声息。   熟能生巧。   来到事先在俯视时选好的栅栏低矮处,迟衍脚往墙上一蹬,爬上了墙头,三两下毫不费力地翻了出去。   满分落地。   “需不需要帮忙?”迟衍在那头低声询问。   解昭活动了一下手腕关节:“不用。”   片刻之后。   两道身影像两条在黑夜里游走的眼镜蛇,无声无息地绕到了海娜家的小院正门,距离那个风衣女不到五步。   那人对此一无所知,还撅着屁股伸长脖子往缝隙里挤着看,嘴里嘟嘟囔囔自言自语。   解昭听见她沮丧地说:“不出来了么,可是昨晚不是还出门的吗……哎呦,早知道昨天晚上就该给他们……”   “女士。”迟衍清了清嗓子,尽量压低嗓音免得吓得她失控尖叫,“您在找我们?”   风衣女惊得整个人差点跳起来。   她慌忙转身,同时急速抽回攥住栅栏栏杆的双手,手指不慎在缝隙里扭了一下,疼得面部表情瞬间失控。   女人脸色苍白,瞪着面前如同神兵天降的两人,顾不得手疼用力捂住嘴以防惊叫出声,狠狠咽了口唾沫。   三人面面相觑。   僵持了五秒钟。   风衣女向后倒退了一步,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急事似的将手塞进风衣口袋,在口袋里大开大合地翻找了一会儿,然后将找到的东西粗暴地一把塞进解昭手里。   “或许您——”   迟衍还想说什么,却被那女人用急促而压得极低的声音打断:“别问我我不能说,这是规矩!千万别让其他人看见!”   她又往后退了两步,深吸一口气,撒腿就跑。   迟衍下意识要去追。   “别去。”   解昭按住他的肩:”看看这个。”   他把那女人胡乱塞进手里的东西递给迟衍看,是一张照片。   正面是一家四口。   中年的男女主人相互依偎着站在一起,坐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对笑容灿烂的男孩女孩,根据身高判断女孩比男孩年纪大些。   “她什么意思?照片是新的,”迟衍伸出手,指向画面正中的孩子们,“难道他们也在失踪人口之列?”   这是她的全家福照片吗?可照片里完全没有风衣女的面容。   说来也怪,这张照片里除了那似乎是女主人以外的其余三人,长相或多或少都跟那风衣女有些类似:   男主人以及男孩女孩,他们有着和风衣女一模一样的苹果下巴与美人尖。   迟衍提醒:“反面有字。”   解昭将照片翻转过来,只见雪白的绒面相纸上有几行歪歪扭扭的字迹:   孩子们没有离开甘兹罗斯。   她把他们带去了林中小屋,再也没有回来。   不要向任何人提起,否则我会受到惩罚!!!!!!!!   感叹号越写越大,蓝黑的墨迹晕染开,显得更加触目惊心。   又是林中小屋。   无论如何那地方避不开要再去一趟。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的“去”。   “她”又是谁?   格雷特?海娜?   还是那尚未谋面、生死未知的老巫婆?   解昭忽然感觉脚踝处湿漉漉的。   他低头一看,布莱克先生正仰起脑袋看着他吐舌头,漆黑的眼睛像两颗亮晶晶的宝石,螺旋桨尾巴快乐地打着转。   它大概是嗅到了主人的味道,发现正门锁死后,便悄悄钻出紫绣球花园旁用于排水的小洞,顺着气味来源找到这里。   不得不说这狗挺聪明的。   “嘿,老弟。”迟衍蹲下来,揉了揉它毛茸茸的脑壳,轻声道:“回去睡觉,今晚不遛弯。”   布莱克不肯走。   它听懂了迟衍的话,尾巴不摇了眼里的亮光也没了,整个狗变得颓丧又婆婆妈妈。   耷拉着耳朵丧了好一会,突然,它猛地蹿了起来,啊呜一口咬住迟衍的裤角,将他往旁边拽。   这小老弟想干嘛?   迟衍试探着,向被拽的方向跨出去一步。   大黑狗的尾巴再次卖力地摇了起来,仿佛在认同他的所作所为。   它似乎是想带他们去什么地方。   这条审判庭送来的任务道具非常聪明,即便是此刻急得满头大汗恨不得遍地乱窜,也没在静默的夜晚发出任何分贝高到会惊动周边的响声。   “今天咱不去小屋。”迟衍说。   布莱克先生依然倔强地不肯松口,被布料塞满的嘴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低的嗷呜。   行,那走吧。   迟衍抬头看了眼解昭,发现他已经往那方向走出去好几步了,只得起身跟上。   翻墙回去的翻回去,走狗洞的走狗洞。   布莱克在靠近地下室入口处的花园一侧停下,然后松开咬住迟衍裤角的嘴,向着角落里低头嗅了几下,又抬起亮晶晶的黑豆眼盯着他俩看。   解昭分开肆意疯长的紫绣球,花朵又多又密,擦着他的小腿摇摇欲坠。   角落里是一个小而浅的土坑,周围土质松散估计是刚挖开不久。   坑里是一大坨结块的杂烩菜,已经彻底冷掉,因而变得梆硬。   上面欲盖弥彰地浇了一把泥土,试图遮掩,但遮到一半就意兴阑珊地放弃了。   解昭和迟衍一左一右站在土坑边,抬起头对视了一眼,无言。   所以海娜确实是一点没吃。   但是,她畏于某种来由不明的威胁,听从格雷特的要求,硬着头皮将晚餐带回去自行处置。   直接全部给倒了。   葛薇有件事说的没错,海娜从早上跟他们去林中小屋开始到现在,什么也没吃。起码明面上看起来是这样。   不仅如此。   葛薇与林雪宜外出借食材的时候,发现这座镇子上的其他居民也是差不多的情况。   食材几乎没有,炉灶冷得像冰窖。   他们是不需要进食吗?   还是说……   解昭的视线下移,落到端坐在地上呼哧呼哧吐舌头的布莱克先生身上。   他想起海娜有个爱好——用糖果喂狗。   而甘兹罗斯小镇唯一不缺的食物似乎就是糖果。   难道……他们只以糖果为食?   忽然间,有奇怪的声音响起。   不轻不重,时有时无,无法分辨距离远近或者方位。仿佛就在身边,又像无处不在。   ——那是牙齿咀嚼食物发出的咯吱声。   解昭心里咯噔一声,看向迟衍,见他眉头微皱,食指放在唇上做了个嘘的手势。   他们并气吞声地听了一会。   解昭伸手指向地面,轻声:“地下。”   诡异的咀嚼声,此刻正从海娜家的地下室里传出来。   迟衍挑眉看着他,向下打了个手势:“你该不会现在——?”   解昭哼笑一声。   说时迟那时快,布莱克一个箭步飞扑上来,用力咬住解昭的裤脚,拖着他不让他往前走一步,口中含糊不清地发出呜呜的警告声。   这几个意思?   系统在告知他们危险?   审判员们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   解昭盯着布莱克的大黑眼睛看了半天,闭了闭眼,说:“……算了,明天吧。”   布莱克立刻松嘴,立正站好。   ……这特么能是个狗?   建议送去念大学。   可别是哪个审判员闲着没事故意cosplay来耍他玩的吧????   迟衍笑起来:“行,明天白天找个机会下去看看。应该会有痕迹留下来。”   在地下那未知生物还没离开的时候下去检查,是纯纯的为了高分作大死行为。   鬼知道下面那玩意是人是鬼。   二人一狗悄无声息地绕过花园。   把布莱克送回正门口的小窝,狗子恋恋不舍地向他们摇尾巴。   迟衍蹲下来摸摸头:“乖,明天他肯定带你出门遛弯。”   他?谁?   我?   解昭面无表情地看着迟衍指向自己的手,咬牙切齿:“快,咬他。”   傻狗却只顾绕着他俩撒欢。   朝南走廊窗下那截绳在半空中飘飘荡荡。   他们拽着绳索顺次攀缘而上,轻巧地翻过二楼窗户。   解昭刚落地,脚还没站稳,就听见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回来了?最佳新人?”   林雪宜靠在墙上,偏头看着他笑。 第74章 汉塞尔与格雷特(14)   迟衍翻过窗台,刚刚着地站稳,手指还没从粗糙的绳索上松开,就听见林雪宜用委婉的语气开口:“小迟,你能先回去么,我有点特别的事情想跟解昭商量一下。”   他眉心轻微地蹙了一下,几乎是立刻道:“什么事不能白天说?”   林雪宜:“私事,拜托他帮个忙。”   她天生的微笑唇此刻微微上翘,显得娇俏而明媚,轻声再次强调了一遍:“其他人在场的话,可能不太方便呢。”   迟衍看着她,面上依然带着和往常别无二致的、好脾气的微笑,嘴角却已微微绷起。   林雪宜的目光在迟衍身上停滞片刻,以她的敏锐早已觉察出这人身上弥漫着某种莫名的敌意,自知无果后,又不动声色地转回解昭这边,偏头看着他:“可以么?就一会儿。”   解昭抬起头。   但凡是个身心状况正常的男性,当被这样一双仿佛带有魅惑特质的眼眸诚挚注视的时候,恐怕都会怦然心动,很难再拉下脸严词拒绝对方的恳求。   解昭不是正常人。   更何况,他隐约察觉到蒋霆,林雪宜,以及秦淼等人这怪异畸形的关系链的能够得以维持的直接原因或许是什么。   目光流转之间,他不动声色地藏起内心的蔑然嗤笑,决定要看看那只高高在上的老狐狸会向他抛出什么样的诱饵。   以及埋在诱饵里的,锋利森冷的鱼钩。   然而这时,他注意到迟衍偏折过来的视线,心里没来由地一跳。   解昭装作毫无察觉,面无表情地对上林雪宜的狐狸眼:“你说吧。”   那道视线似乎凝滞了。   迟衍直起身,往后倒退一步,举止彬彬有礼得如同训练有素的酒店服务生,轻笑道:“那我走了。你们慢聊。”   他的声音有点儿哑。   说完就转身走了。   解昭这才偏过头,看向他绷得笔直的背影。   ……突然觉得有点莫名其妙的有趣。   “进来说吧。”   林雪宜指了指对面的房间,示意道。   解昭收回视线,跟着她走入对面那间狭小逼仄的盥洗室。   半个钟头前,还是他跟迟衍在里面密会。   林雪宜并没有急着说什么,她倚站在窗边,刚刚迟衍站着的地方,向半开的窗外张望了一会,侧过脸笑道:“你们刚刚是去找线索的吗?看起来好危险,你们没受伤吧?”   夜风将她的长发吹的凌乱,但配上那张千里都未必能挑一的脸,产生了影视剧里鼓风机才能造就的氛围感。   解昭曲起右腿靠着门框,抬眸,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直截了当地说:“你要说什么?”   “别急啊,慢慢说。”   林雪宜站直身子,撩腿缓步走向洗手台前的镜子,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细管口红,手指轻推,口红盖啪嗒一声掉在台面上。   她对着镜子,不紧不慢地描唇。   “哦。我回去了。”解昭说。   “等等。”   林雪宜回过身。   她早已脱掉了白天系统赋予的督查制服,换上宽松的睡袍。窗外幽微的月光透进来,映出她饱满的红唇,和半露在外的雪肩。   林雪宜注视着他的眼睛,轻轻的声音仿佛在讲故事:“我有个亲弟弟,比你年纪稍微小一点……他和你很像。我很想念他。”   解昭没说话。   眼前的黑衣青年冷淡的像块冰,林雪宜内心一动,突然间产生了前所未有的自我怀疑。   她迟疑了片刻,接着说道:   “让我看看你的脸……对我笑一笑好么。真奇怪啊,你为什么总是这么冷冰冰的呢?”   话音未落,她的手指触上对面青年的右颊,柔软冰凉的指尖微微抚动。   在这一刻,解昭的脑子“轰”的一声炸开,鲜血从四肢百骸急速奔向头顶,几乎是下意识感到胃里开始翻涌。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从牙缝里钻出来:   “……滚。”   “什么?”林雪宜以为自己听错了,扬起眉诧异追问,手指依然停留在原处。   下一秒,她被猛然推开,险些跌倒。   解昭扑到洗手台边,对着水池开始干呕,但什么也吐不出来,胃酸疯狂上涌。   林雪宜愣了两秒,走过来想帮他拍拍背。   但她的手刚一触碰到他的后背,解昭埋在水池里的脸发出一声低低的、咬牙切齿的:   “滚”。   她的手收了回来,静静地看了一会。   她说:“我明白了。”   脚步声渐渐远去。   林雪宜走了。   解昭依然在干呕,胃酸腐蚀食道的刺痛感刺激着他的大脑,某些可怕的回忆在这一刻,与林雪宜那令他窒息的触感一起浮上心头——   ——“我很喜欢你,昭,我叫你昭可以吗?”   ——“我可以尽我所能帮助你,你不是想留校读博吗,我现在就可以帮你申请直博……我就是你的导师,我保证有我在你不会延毕。”   ——“你真好看,真美好啊,我好想亲亲你……”   ——“我离婚都快十年了,为什么不能跟学生谈恋爱?你是不是嫌我年纪大?”   ——“还问我为什么卡你论文?你自己看看写的是什么东西,也有脸找我改?直博如果毕不了业硕士文凭也没有,你知道的。”   ——“我最后问你一遍,你到底愿不愿意把我当成你的女朋友。”   ……   他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双手手指死死攥住洗手台边缘,仿佛恨不得要抠出十个鲜血淋漓的洞来。   这时,有一只手拍上他的后背。   她又来了?   解昭几乎下意识就要开骂。   “是我。”   迟衍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很轻。   解昭僵了僵。   他静默了几秒钟,没有说话,也没有躲开。   迟衍拍了拍他的后背,直到解昭觉得自己实在吐不出任何东西,便由他扶着一点点直起身。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脸色煞白,双眼红的像鬼。   解昭向自己咧开嘴,露出一个凄惨又滑稽的笑,开了口,声音沙哑得像是塔普拉国王。   “你没走?”   迟衍:“我一直都在。”   解昭:“在哪?”   迟衍:“这里。”   他们隔着镜面对视,时间仿佛停滞。   “回去吧。”   片刻后,迟衍低声说。   …   在他们离开之后,走廊的拐角处的暗影里,林雪宜缓缓走了出来。   她迈着比猫咪还轻的脚步,踮着脚尖走到走廊的窗台边,眯起眼盯着因为突发事件被二人遗忘在窗边的绳索。   思考片刻后,伸手把绳子一点点收了回来,然后放回盥洗室的柜子里。   做完这一切,林雪宜回到走廊的窗边,从另一侧口袋摸出包烟,食指中指夹出一只,用昨天在领居家借来的火柴擦开,衔在嘴里。   系统在帮他们强制换装的同时,将他们原本衣物内的东西都完璧归赵地,放进了新制服的口袋里。   “明白了啊。”   林雪宜长长叹了一口气,吐出雪白的烟圈,然后重复了一遍离开盥洗室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她回想起离开营地前那晚发生的事。   蒋霆坐在对面,中年男人脸上写满岁月的痕迹,眉心蹙起纹路,在昏暗烛火的映照下显得略有狰狞。   林雪宜垂着眼想了一会,说:“他值得吗?只不过是个新人,运气好能走到前面罢了。”   “他这种级别的威胁,完全值得。”蒋霆说,“你也知道,秦三水做不到,只有你。”   听到这话,林雪宜把头抬起,对上蒋霆的视线,自嘲似的笑了笑:“那我呢,我值得吗?”   空气突然沉默。   过了一会儿,蒋霆注视着她的眼睛,平静道:“你知道怎么注意分寸。”   顿了顿,他又说:“还有,我不喜欢太多话的女人。”   “好的,”林雪宜笑了起来,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我会按你的要求做的。可是……”   她顿了顿,“我觉得这个方法对他,不会起什么作用。”   蒋霆微眯起眼:“为什么?”   “我不知道,大概……女人的直觉。”林雪宜微笑。   蒋霆没说话,估计是觉得她的解释很扯。   “这是最简单的方法,如果行不通,事情会变得棘手。”   静默片刻,他冷冷地抬眼,开口:“无论如何,我不想再看见一个新的罗曼。”   思绪回来。   林雪宜靠在窗边,嘴角微微勾起,夹在指尖的女士香烟云雾袅袅。   喏,我的直觉没错。   她有些得意地想。   …   第二天早上,解昭被一阵敲门声惊醒。   格雷特站在门外,汉塞尔紧随其后,她向屋内睡眼惺忪的众人微笑致意:   “早上好督察员女士们先生们,一起去看马戏团表演吧!” 第75章 汉塞尔与格雷特(15)   一夜之间,甘兹罗斯中央的雕塑喷泉旁,搭建起六顶色彩斑斓的帐篷。   最宏伟的那顶足有一个羽毛球场那么大,连最小的也有一人间卧室的面积。   在格雷特带领下来到这里的督察员们看到这一幕,忍不住思考这马戏团到底是什么时候进入镇子,又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这里改造成了热闹非凡的公园。   更令督察员们感到惊讶的是,那些明明很喜欢躲在房子里、透过掀开的窗帘向外窥视的小镇居民们,竟然放弃了蘑菇似的隐居生活,早早地集结在了马戏团帐篷外。   他们向帐篷里探头探脑,一边跟周围人窃窃私语。   最前面入口处一左一右站着两个小丑。   他们装扮古怪滑稽,脸上涂抹着夸张的油彩,永远保持微笑的大红唇仿佛咧到耳朵根,鼻子前面绑着或红或白的圆球。   见人差不多来齐了,站在左边的黄衣小丑清了清嗓子,用洪亮的语气向小镇居民们介绍道:“女士们先生们大家好,在儿童节这个值得庆贺的日子里,我们金太阳马戏团将为各位带来一整天的精彩演出!”   掌声雷动。   小镇居民们纷纷睁大了眼睛,流露出好奇又激动的神色。   黄衣小丑指向身后那顶最大最高的帐篷,吹了声响亮的口哨:“呜呼!一号帐篷里,将会由安德鲁斯先生的团队为大家带来精彩绝伦的杂技演出!这里不仅有技艺高超的杂技演员们,还会有各种凶猛的野兽加入表演,有长满獠牙的美洲狮,饥肠辘辘的孟加拉虎,以及身负剧毒的眼镜王蛇!表演将在五分钟后开始!!”   话音刚落,解昭的肩膀被人狠狠撞了一下。   是一对站在督察员们身后的中年夫妇,紧紧牵着对方的手,头也不回地向着那顶最大的帐篷走了进去。   陆续又有十几个人挤开人群钻进了帐篷。   “抱歉,失礼了。”   格雷特抬起头看向解昭,又圆又大的褐色眼眸里满含歉意:“这是甘兹罗斯一年一度最盛大的庆典活动,即便是大人们也都期待了很久的。”   解昭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昨夜发生在盥洗室的事情依然萦绕在他心头,和那段挥之不去的记忆重叠在一起,搅得他心神不宁。   “要……跟进去看看吗?”葛薇紧张地压低了声音,征求同伴们意见。   她觉得这场马戏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任务场地,更不会平白占据他们一天的调查时间却毫无意义。   其中一定包含着审判员们特殊的用意。   他们还没来得及做出决定,就听见那黄衣小丑的同伴、身穿红衣的另一名小丑紧跟着跨大步上前,向剩余的围观群众深深鞠躬,说:“二号帐篷里向大家展示着,我们金太阳马戏团近年来在演出时使用过的各种有趣道具,欢迎大家参观!请注意,这些道具均为金太阳马戏团成员的私人设计,市面上从未流通!”   话音刚落,一个身穿紫色长裙、头戴鲜花礼帽的妇人便急匆匆起身,走进红衣小丑手指向的帐篷。   两名小丑轮流介绍着这六顶帐篷里的内容,他们每介绍完一个,便会有几个对此感到兴趣的小镇居民钻进对应的帐篷里。等介绍到第六顶帐篷的时候,广场上的空地除了督察员和汉塞尔格雷特姐弟俩以外,再没有任何人了。   葛薇左右看了看,说:“都走光了,咱们要不分配一下,几个人去每顶帐篷里都看一看?”   说完,她迫不及待地做出了选择:“我跟云磊去二号。”   这顶帐篷在介绍的时候她就暗暗记住了,因为对比起其他帐篷里的“猛兽杂技”和“喷火魔术”等等,“展览”听起来似乎是最平平无奇,也是危险性最低的。   张世嘉不满道:“凭什么?我也要去二号。”   葛薇:“先到先得呗,谁让你刚刚不说,一顶帐篷两个人最多了。”   郝大爷愁眉苦脸:“别吵了啊哟……”   他们开始热火朝天地分配,完全无视了站在一旁尚未介绍完帐篷的小丑,两名小丑对此却毫不在意,脸上夸张的笑容依然灿烂明媚。   红衣小丑抬起手臂,指向最后那顶、最小也是最简陋的帐篷,声音在督察员们的争论里再次响起来:   “六号帐篷,也是最后一顶帐篷里,我们请到了本世纪最伟大的占卜师——克洛托女士坐镇!倘若大家对未来有所迷茫,或者觉得难以做出某项抉择,欢迎前往六号帐篷进行一次神秘而灵验的水晶球占卜,克洛托女士将会为您指点迷津!”   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解昭和迟衍同时抬起了头。   他们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与自己相同的想法——   克洛托。   是“一千零一夜”宰相维希尔口中神乎其神的预言者,同时也是多次出现在其他任务中、形同系统BUG一样的重复角色。   果然如她所预言的那样:   她和他们在不久的将来相遇。   这是巧合,还是系统的安排?   迟衍:“我们去六号,剩下的你们分。”   张世嘉和葛薇还在喋喋不休地争吵,完全没听见他的这句话。   林雪宜侧过脸,微笑致意:“好的。”   她似乎已经彻底遗忘了昨夜。   就当做从未发生。   …   第六顶帐篷体积最小,进去的人直到坐下都要弯着腰,否则脑袋便会撞上帐篷顶部的竹板。   帐篷内部光线昏暗。   正中摆着一张黑胡桃木的矮长条桌,上面铺着深紫色绒垫桌布,以及一枚内部遍布着雪花状纹路的水晶球。   一双枯槁细瘦的手轻轻抚摸着水晶球顶端,动作轻缓,似乎蕴含着某种特殊的节奏。   顺着枯枝似的手腕向上看去,那是个身披黑色斗篷,头戴兜帽的苍老女人,衣袖和领口处有多处磨损,看得出它们主人的生活可能略有拮据。   女人起码有七十岁,褶皱比树皮还多的脸上呈现出一种黯淡的、缺乏生机的疲态。   她抬起头,兜帽随之垂落,露出满头银发和一双铜铃似向外凸出的眼睛,望向这两个进入帐篷的年轻人,嘴角随即露出微笑。   “欢迎光临,两位年轻的勇士。”   女人的声音沙哑,但吐字非常清晰。   迟衍与解昭对视一眼,开口道:“听说您这里可以水晶球算命?”   “当然,”女人微微颔首,“请先坐下。”   迟衍与解昭一左一右,盘腿坐在了方桌对面。   “哪位想算?”不等他们回答,女人便兀自接下去说道,“啊原来如此……我明白了,那就按顺序来吧,从左边的这位勇士开始。”   她这一串话完全是自言自语,仿佛根本不需要对面二人做出任何回应。   迟衍:“需要我做什么吗?”   “请把右手放在水晶球上,”女人强调,“必须是右手,即远离心脏的那只手。”   迟衍如她所言,伸出右手轻轻放在水晶球顶端,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水晶球毫无变化。   解昭一直盯着球内的雪花纹,他确定在这几分钟内,无论是这女人还是迟衍的手放在水晶球上的时候,球内纹路都一模一样。   像个在义乌商城批发的道具。   女人也紧紧盯着水晶球,只见她本就拧巴的眉头渐渐蹙起,时而点头呢喃时而摇头叹气,似乎她从水晶球看到了什么特别的、除了她谁也看不见的东西。   终于,在解昭劝说自己相信这人就是个江湖骗子的前一秒,女人长长吐出一口气,煞有介事地开口道:   “你的未来……我看见了奇怪的东西,那是……”   “一只巨大的木马,特洛伊的木马,还有背叛,牺牲,面目全非……我的天呐倒霉的年轻人,我对你深表同情……”   她的视线依然黏在水晶球上。   “再让我看看你的过去……”   “你的过去是缺失的……我得好好找找……咿……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也因此两次给你带来同样巨大的痛苦……年轻人——”   苍老的占卜师抬起头,表情变得平静下来,深深地说:“你本该学会从过去的失败里总结经验教训,可你一丢失了过去,二不愿意纠正。我能看见的就只有这些了。”   “就”、“只有”?   解昭扯了扯嘴角,心说你看见的不仅够多还没一个人类能听得懂的。   尽管听不懂,他也感觉到了,这女人的话似乎包含着不太积极的含义。   他侧头看了眼正主,发现这货倒是一脸无所谓,完全没有因为这些语焉不详的词句感到恐慌。   这时,银发老妪又看向解昭。   “轮到你了。”她咧开嘴,露出满口阴森森的黄牙。   解昭刚想说算了不用,但心念一转,手便鬼使神差地放在了水晶球上。   就在他手指碰到的那一瞬,水晶球内部原本僵死不动的雪花突然开始飞舞,以令人震惊的速度高速旋转并消失不见。   五秒钟后,整个水晶球变成了诡异的黑色。   “你的情况很特别啊年轻人……傲慢,乏味,漠视生命……”   老妪阴恻恻的声音响起来,“我竟然看不见你的过去,完全看不见,那是一片纯粹的黑暗。”   解昭冷冷地想:这点不需要你解释。我知道。   “你的未来也是一团模糊,我好像听见了在黑暗地狱中挣扎的声音……等等,让我再看仔细些……没错了,年轻人。”   她倏然抬头,死死盯着解昭的眼睛:“你不属于这里……你的出现,是个错误。”   解昭皱起眉。   如果是字面意思,他们所有人都不属于这里,因为他们来自现实而非虚妄的恰图兰卡。   可这女人的用词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占卜师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咧开干瘪的嘴唇,阴森地笑起来:“但是你的运气很好。尽管你现在似乎并不知道这一点。”   解昭:您对运气好的定义能说出来让我呸一口吗?   顿了顿,占卜师接着说道:“抱歉年轻人,我没能完成你想要的占卜,作为补偿,我会送你一件小小的礼物。”   说着,她忽然当着两人的面弯下腰,半个身子钻进了桌子底下,窸窸窣窣摸索着。   解昭眯起眼睛。   礼物?   夏语冰之前描述克罗托的时候,从未提到过会被赠予什么东西。   而且这女人……   他想起她打着补丁的兜帽,和缠绕纠结的乱发。   多半不会是什么传统意义上的的“礼物”。   与此同时,女人将一个巨大的编织袋从桌子底下提了出来,咣当一声扔在桌上。 第76章 汉塞尔与格雷特(16)   这是在干什么?   迟衍看了解昭一眼,打了个手势。   解昭的视线落在那只鼓鼓囊囊、比最大号的超市购物袋还大一倍的黑色编织袋上,思考里面装的会是些什么玩意。   如果是某些危险生物……他算了算时间,最多两秒就能拉着迟衍起来,再从帐篷里冲出去。   应该能逃。   老占卜师把手伸进编织袋,在里面大开大合地摸索起来,发出各种奇怪的碰撞声。   两个人四只眼睛,紧紧注视着那半截露在外面的枯柴手腕。   紧接着,女人把脑袋也探了进去,一边翻找一边念念有词。   各种奇诡的名词从她嘴里源源不断地蹦出来:   “蝾螈的左边第三颗牙齿……半瓶剧毒的杜松子酒……普罗米修斯用剩下的火种……一套卡诺匹斯罐……美杜莎的一根头发……不不不,不是这个……”   听得人脊背发凉。   “找到了。”   女人从袋子里掏出一样东西,放在解昭面前,然后把整个编织袋塞回了桌子下面。   那是一根黑色的鸟类羽毛,约手掌长度。   解昭:“这……什么?”   老占卜师的表情显得颇为得意,说:“前段时间我偶然遇到费切尔巫师家的怪鸟,她从尾巴上拔了这根羽毛,送给我当作见面礼。年轻人,如果将来遇到你无法做出选择的难题时,它会给出提示。”   解昭看着手里的羽毛,眼角一跳再跳。   ……这来历,怎么听怎么像是临时胡编乱造的。   如果眼前这神神叨叨的老神婆突然提出收费,一次占卜五百大洋,道具额外收取五千块钱通灵费——   他都不会感到丝毫的惊奇。   但是没有。   女人只是看着解昭,等他不情愿地把所谓“费切尔的怪鸟羽毛”放进了外衣口袋,然后她将兜帽拉起来,声音恢复了平静:“占卜结束了。两位年轻的勇士,去做你们应该做的事情吧。”   迟衍还不想走。   他清了清嗓子,试探着问:“或许您知道关于森林里女巫的事情吗?”   根据夏语冰和余一洋的说法,打听玩家的事情、要求把哑谜转化成大白话,克罗托都不会做出回应。   那么关于任务本身呢?   占卜师和女巫,听起来似乎有着很高的职业重合度,或许他们之间会有特殊的信息沟通网,能提供普通小镇居民无法得知的线索?   然而老占卜师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仿佛一尊石像,对他的问题充耳不闻。   看来没戏。   解昭与迟衍对视一眼:走吧。   这时,帐篷的门帘忽然被人掀开,露出林雪宜的脸。   解昭下意识向后退了半步。   “还没结束呢?”林雪宜很自然地走了进来,本就狭小的帐篷更加密不透风。   她在迟衍的左手边坐下。   “刚结束,别的帐篷里有情况吗?”迟衍问。   林雪宜:“没有,都是很普通的马戏表演。小薇妹妹他们几个还在看猩猩蹬自行车呢,我来这里凑个热闹。”   她抬头望向藏在兜帽下的占卜师,老妪却像是没有注意到有新的人进来,依然沉默地坐着不动。   解昭无话可说也不想再待下去,抬手要掀门帘。   “等等。”   林雪宜头也没回,声音却压低了几分:“她在入口守着。如果你们要去什么地方的话,从后面绕。”   她没有指名道姓,但二人都知道“她”指的是谁。   ——格雷特。   解昭和迟衍同时回头,看向占卜师身后,那里有一道比正门还要狭窄低矮的帘子。   “我留在这里,给你们打掩护。”林雪宜轻轻道。   …   从后面绕开所有的帐篷,二人穿过喷泉公园,直接来到森林入口处。   并在这里遇到了一位意料之外的老伙计。   大黑狗坐在地上,嘴里叼着绳子的另一头,表情端庄严肃。   也不知道是怎么把自己从海娜家门口的柱子上解下来的。   这狗成精了。   解昭就看见布莱克站起身,绕着他来回走了好几圈,并不断地用脑袋去磨蹭他的脚踝。   “它想让你牵。”迟衍翻译了一下布莱克的行为。   布莱克摇了摇尾巴,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嗷呜。   看来就是这意思了。   “为什么是我?”   解昭抽了抽嘴角,看着不知道被叼在嘴里多久、明显已经口水滴答的狗绳,从胳膊到手指尖都在抗拒。   迟衍提醒:“上次答应你带它玩的,忘了?”   解昭沉默了。   那特么不是你跟他说的?   五秒钟后。   解昭接过狗绳。   立刻感觉手心一片滑腻。   解昭:“……”   他强迫自己不去关注这些,手伸进兜里掏出昨天夜里意外获取的照片。   奇怪女人要求的不能告诉任何人,他们做到了。   他把照片翻到后面,看着那几行字,特别是其中那个熟悉的地点:   林中小屋。   …   所有人此刻都在镇子里观看表演,包括核心NPC汉塞尔与格雷特姐弟。   如果动作迅速的话,解昭他们搜查完林中小屋后还能溜回去看看地下室。   布莱克带着二人在森林里一路疾走狂奔。   分开茂密的灌木丛,糖果屋再次出现在眼前。   穿过馥郁芬芳的花园,房门不出意料地紧锁。   但没关系。   反正他们也不爱走正门。   二人一狗绕着小屋转了一圈,寻找方便破窗进入的地点。迟衍去森林里捡了块石头,向着后门最不易察觉的那扇小窗砸过去,却发现这玩意简直比钢化玻璃还结实,用力砸了几次后,只在糖化窗面上留下了一点浅浅的刮痕。   “这里。”解昭忽然指向后门旁边的区域,那里对应着屋内女巫生前的卧室。   “怎么了?”迟衍颠了颠手里的石块,没有继续砸,向他走过来。   “我昨天进去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解昭说,“里外宽度不一致。”   迟衍:“你的意思是……有夹层?”   解昭向那面厚度可疑的墙壁走了两步,伸手随便戳了戳。   异变突生。   只听“啪嚓”一声脆响,以他手指触碰的地方为圆点,蛛网似的裂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外扩张。   顿时烟尘四起。   解昭和迟衍面面相觑。   这道看起来坚硬无比的墙壁竟被他这样轻轻一推,就,碎了?   沈英岚都没这本事吧?他什么时候修炼出的超能力?   解昭掩住口鼻看过去,就见碎裂的墙壁原来是用一层薄薄的糯米纸画出太妃糖的质感,画工足以以假乱真。   后面露出一个尘封的暗格,以及一排雪白的、牛奶糖做的栅栏,将暗格与外界隔离开来。   迟衍试着掰了一下,掰不动,这玩意比糯米纸结实多了。   他思考片刻,向蹲在边上玩爪子的布莱克招招手:“过来~”   十分钟后。   布莱克顶着个怀胎十月的肚皮,心满意足地瘫软在地上,连喘气都是一股子奶味。   面前是被狗嘴啃得稀巴烂的牛奶糖栅栏。   障碍解除。   解昭和迟衍一前一后跨了进去。   里面很暗,解昭取下挂在墙边的火把,明亮的黄色火焰打在夹层的每一寸地方,秘密无所遁形。   他们发现这是一间小型密室。   或者说,魔法练习室。   角落里放着五个坩埚,从巴掌大小到半人高度,型号非常齐全。   解昭伸手挨个抹了一把。   排在倒数第二、约小腿高的那个,和其他四个脏的能把白人涂成非洲难民的坩埚不一样。   它没沾到一点灰尘。   说明近期还在被使用。   解昭半蹲下来,将火焰对准坩埚内部照了照——   空的,但是隐隐约约有股奇异的香味从里面飘出来,很熟悉。   这时,迟衍在背后低声道:“来一下。”   解昭转身,见他拎着火把,从放在另一侧角落里的破旧书桌上拿起一张羊皮纸。   “什么东西?”解昭问。   “魔药配方。”迟衍的声音从稿纸后传来,在幽暗的密室内回荡许久。   他顿了顿,等回声彻底结束,确保解昭能听清他说的每一个字后,才接着道:   “关于如何能将人体变成糖果的配方。” 第77章 汉塞尔与格雷特(17))   暗格内静默半晌。   迟衍把写着配方的羊皮纸递给解昭,就见上面用蓝黑色墨水画满了各种原材料的简笔图,看不懂的略写注解与符号,和代表流程先后的箭头。   视线顺着迟衍手指的方向落到纸面的最上方,代表整个流程的开端。   那里用清晰的墨痕画着一个体貌正常的成年女性,以及一口中等型号的坩埚。   流程中加入各种稀奇古怪的材料,对熬制的火候与手法也有很多讲究。   解昭的视线再移到代表仪式完成的最后一枚箭头处,那个开头的女性再次出现。   只见她用勺子舀起坩埚中混合完毕的魔药,放入嘴里。   再然后,她变成了一个闪闪发光的物体,四肢僵硬,表情狰狞。   旁边有清晰的墨水标注:   “加入草莓和红玫瑰花粉→草莓糖。   加入牛奶和甜杏仁→牛奶糖。   加入海盐,青苹果和柑橘→柠檬酸糖。   以此类推。   注意,口味只能在最后一步进行调整!前期加入会导致魔药失效,变成黏糊糊、无法固化的软糖稀!!!”   如此一来,这份魔药配方的作用很明显了——   论如何将人类变成糖果。   “鸟嘴章鱼的粘液,1/3品脱……鳄鱼舌头上的血,15毫克……被雌性变色龙攀爬过的青苹果木,1磅……黑壳蜗牛上颚正中间的牙齿,五颗……”   解昭一边辨认着这些意味不明的诡异原料,还得跟歪七扭八的字迹作斗争,勉强读了几个,实在是看不下去。   “这是女巫的东西吧。”迟衍说,“你说那对姐弟俩住在这里这么长时间,就真的一次都没有发现过这间密室?前提是他们不是女巫本人的话。”   “是不是女巫不清楚,但是。”   解昭抬眼看向那口中型坩埚,接着道:“最近有人正在配置这款魔药,说不定,已经投入了使用。”   话音刚落。   熟悉的电子显示屏在眼前骤然亮起。   伴随着播报员冷漠无情的声音,瞬间将昏暗的夹层照得亮如白昼。   【恭喜CTM90和CTM91号岛民触发本次任务的隐藏提示。   以下是提示内容,请注意倾听,之后不会重复:   1.《倒霉女巫的自白书》   您好,不知姓名的造访者。   以下内容我愿庄严起誓,保证其真实性。   请相信我是真心实意地喜欢那两个孩子。   明明我将他们照顾地无微不至,远比他们那懦弱的父亲和善妒的继母要好。   可我又得到了什么?   他们窃取了我最珍贵的魔药配方,并把我毫不留情地推进锅炉灼热的火焰中。   他们成为英雄。然后利用我的配方开展蓄谋已久的屠杀。   两个可恶的小白眼狼。】   信息量不少。   跟解昭事先预想的差不多。   汉塞尔与格雷特并不像报道与小镇居民们口口相传的那样伟光正。   相反,他们身上有着血腥肮脏的秘密。   其实这也是出于对审判庭的预判,毕竟故弄玄虚是“他们”的爱好,塑造出看似完美无瑕的正面形象然后引导岛民们去推翻更是“他们”百试不厌的出题模式。   现在的主要问题在于:   小镇居民们在这起事件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以及,孩童失踪案与那张魔药配方之间是否……   这时,解昭视线偏移到屏幕最上面那行的时候,不由得一愣,心说“1”是什么鬼?   难道还有提示“2”?   果然。   只见屏幕上荧光闪烁,片刻后翻页似的换成了新内容:   【2.由于两位岛民提前获得丽莎·布鲁斯特的全家福照片,并完成NPC委托任务:守口如瓶。   现触发奖励线索,请领取——   海娜·坎贝尔与辛德勒·坎贝尔的全家福照片。】   【提示完毕。】   与此同时,解昭插在口袋里的手摸到了某个不同寻常的东西。   掏出来一看,是张崭新的照片。   照片拍摄地点是海娜家的小院,对那里的环境他已经很熟悉了,只见美丽的紫色绣球花簇拥着一家五口,每个人脸上都露出幸福洋溢的笑容……   等等。   一家……   五口?   迟衍借着解昭的手,目光在照片上两个看上去是夫妻的成年人,和另外两男一女的孩子脸上扫视一圈,得出结论:“像,又不像。”   照片上的五个人,无论是成年人还是孩子,眉眼轮廓都跟海娜或辛德勒有部分相似之处。   比如照片里的父亲和小女孩有着和海娜一模一样的鹰钩鼻与薄嘴唇,而辛德勒跟照片里的母亲有同款招风耳,且略显秃顶。   那么这张照片摄于何时?   照片上的人跟海娜夫妇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让他们不约而同想起了,昨晚从名叫丽莎的神秘女人手里拿到的那张照片。   如果系统没有说谎,这两张照片确实是全家福照,确实描摹着丽莎、海娜与辛德勒的全部主要家庭成员……   那为什么他们本人却不在拍摄行列呢?   解昭突然抬手,指向画面左边,那个冲着镜头傻笑的棕发男孩。   迟衍:“嗯?”   他的目光顺着解昭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刘海将男孩的前额遮住大半。   但透过缝隙,可以隐约看见眉心处,有一道圆形的、浅红色的胎记。   迟衍立刻想到了辛德勒头上有和这个一模一样的胎记。   他微微眯起眼,下意识去看站在男孩旁边的姐姐:   微微抿起的嘴唇,鹰钩鼻,下意识的向右侧偏头……   越看越像年幼的海娜。   “所以,”迟衍说,“这是他们小时候的照片?他们俩小时候就认识?”   “这是,全家福。”解昭一字一顿地说,加重了语气。   迟衍静默了两秒。   “别告诉我,这跟上个任务一样,又是□□。”他低声说。   “不一定,”解昭说,“回想起来,海娜和辛德勒的状态不太对劲,有种演出来的夫妻感,很不熟练。”   “所以他们为什么要演?他们的父母和——”   迟衍指了指位于画面中心、看起来年纪最小的那个男孩,接着道:“这应该是弟弟吧——都去哪了?过了这么多年,还活着吗?”   解昭把照片翻过来,见背面也写了字:   “送给我们三个孩子:   海娜,辛德勒和我们最最最爱的爱德华。”   迟衍抬起头:“‘爱德华’,不是海娜和辛德勒失踪的‘儿子’的名字?”   乱了套了。   既是姐弟也是夫妻已经非常离谱。   怎么还把亲弟弟当成儿子养?   而且从照片来看,海娜与辛德勒最多比爱德华年纪大五岁。如果十几年过去,海娜与辛德勒已经长大,为什么他们的弟弟爱德华却依然保持着能当他们儿子的幼龄?   时间上是互相矛盾的。   但别忘了,这个任务涉及魔法。   解昭低声开口,说得很慢:“有没有一种可能性,还存在其他效果不同的魔药?比如……能把孩子变成成年人。”   说着,他将丽莎的全家福翻过来,指着画面里那个幼年版丽莎,意味深长道:“巧了,她也有一个弟弟。”   迟衍凝视着解昭深邃的眼眸,想到镇子上那些丢失了孩子也不着急寻找、反而继续平静生活的居民们,心中产生了一个可怕的想法,顿觉悚然。   “或许这些照片并不是很多年前拍摄的,而是近期……甘兹罗斯的有些孩子确实丢了,但另外那些,其实变成了大人。”   解昭没吱声。   他想起最初的任务提示里,那句令全体督察员们百思不得其解的话:   “请帮忙解救出那些,尚未被孩子们的嫉妒彻底污染的糖果。”   孩子们的嫉妒……   他们嫉妒的是什么呢?   他盯着位于爱德华名字前的形容词——“最最最爱”,陷入沉思。   正在这时,消化得差不多的布莱克忽然一跃而起,没等迟衍反应过来就向着小屋外的花园狂奔而去。   它在美丽而肆意生长的绣球花丛前停了下来,回头向身后闻讯赶来的两个主人摇摇尾巴,发出一声类似狼嚎的嗷呜。   然后,也不管有没有得到许可,开始闷头刨地。   经过昨晚的事情,解昭他们已深知这条看起来只会跟食物较劲的傻狗其实多智近妖,便不再阻挠,默默地站在边上看着。   布莱克像是在山东蓝翔进修过挖掘机专业,其迅猛程度令执业多年的老师傅都自愧不如。   成片的绣球花被刨开。   娇艳美丽的花团被迫离开土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死。   错综复杂的根系底部,缠绕着一具具色彩鲜艳的躯体。   说是躯体都不算准确,因为这些东西只在外表像是人体,而形态上,“他们”密不可分地粘连在一起,看起来黏糊糊的,仿佛被抽走了骨头的软体生物,可以随意扭曲翻折。   更像是那张魔药配方里描述的,因步骤错误而产生的废品——糖稀。   数十张孩童的脸皮在糖稀中漂浮。   薄而半透,惨白狰狞如同恶鬼。   迟衍抬起胳膊,将其中一张脸皮指给解昭看,轻声道:“喏,爱德华。”   解昭的目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转移到爱德华下方那张稚嫩的脸皮。   “它”属于丽莎全家福里,那个站在她旁边的小男孩。   与此同时,空气中弥漫的甜味瞬间暴涨。 第78章 汉塞尔与格雷特(18)   回到暗格。   二人因刚刚在花园里受到的视觉冲击而心情沉重。   迟衍看着桌上那张可怕的魔药配方,总结道:“汉塞尔与格雷特被女巫收养后,偷偷学会了魔药的制作方法,然后将女巫杀死回到镇子,向其他人编造出了‘女巫想吃掉他们却被反杀’的故事,他们因此受到治安官的褒奖,搬进了新家居住。”   “但没过多久父亲,继母和继母所生的弟弟意外身亡,紧接着便是镇上孩子的集体失踪。”   “目前的问题是,如果现在的’父母‘其实是服食了魔药的孩子,那么真正的父母又在什么地方?还有,那些变成糖稀的弟弟妹妹,是格雷特私自谋划的吗?我猜……”他皱眉道,“所有人其实都知情。”   “需要找到另一种魔药配方,能够让孩子迅速成长为大人的魔药。”解昭说。   他用火把将暗格仔细照了一遍,在一侧的墙根边上找到了一个破破烂烂的五斗柜,依次拉开抽屉,里面被分割成一个个狭小的隔间,装着各种稀奇古怪的原料。   这些就是魔药的制作来源了。   可惜没有标签,他们没法弄明白这些分别是什么东西,看外形很难分辨,只得作罢。   没找到新配方。   解昭拉上抽屉,往前走了几步,摸到墙壁上有个半月形状的凸起,试着用力一按。   “嘎吱”一声,墙壁向外翻转,露出一条黑暗的甬道。   解昭轻轻敲了下四周的墙壁,发出咚咚的闷响。   走进去才发现里面空间狭窄,纯粹是个空洞,迟衍跟过来后呼吸不畅,于是他下意识推了一把挡住去路的“墙壁”。   又是“嘎吱”一声,刺眼的阳光渗透进来。   他们这才发现,原来这道暗格连接的是女巫卧室里的衣柜。   从柜子里爬出来后,解昭环视了一圈被格雷特走之前收拾的干干净净、所有活人生存过的痕迹都已被抹去的房间,向迟衍道:“回去吧。”   他顿了顿,道:“开战。”   …   从森林回去的路上,布莱克因为吃得太多坠肚子,步伐比起早上明显放慢了许多.。   给了二人暂缓下来思考的时间。   “有无见解?”迟衍:“说来听听?”   “很简单。”解昭眼皮不抬,“因‘嫉妒’而‘污染’了糖果……嫉妒年幼的弟妹分走了父母的爱。”   对小动物和马戏团充满好奇,对甜食难以抑制的依赖,遇到重大选择时缺乏主见,说谎时破绽百出却只能硬着头皮不断圆下去。   这些都是心智尚未健全的孩童特征。   然而照片上不约而同看向最年幼孩子的父母,目光温柔宠溺,却对站在旁边的其他孩子视而不见。   ——普普通通的海娜,辛德勒;   和我们最最最爱的爱德华。   以及海娜那句脱口而出的那句:   “爱德华从没进过禁闭室。”   很少有家长能真正做到对每个孩子公平公正,并给予他们平均的关爱。   偏心是嫉妒的来源。   它在无人问津的暗室里萌芽,然后扭曲生长,最终成为足以吞噬一切的怪物。   如果这时候,有个颇有威望且值得信赖的伙伴站出来,告诉他们:   她配置出了一种神奇的魔药,能用来报复讨厌的弟弟妹妹,和偏心的父母。   孩子们会怎么做?   ——难怪所有人对格雷特言听计从。   迟衍:“你还记不记得昨天飞走的那个,额,‘气球’?”   怎么可能不记得。   那令人san值狂掉的诡异画面足以令见者永生难忘。   “你说,”迟衍接着道,“身体膨胀成那副鬼样子,会不会也跟暗格里的魔药有关?”   小镇居民面对随风飘走的克里斯多夫的反应令人生疑,似乎惊慌恐惧中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习以为常。   解昭想起格雷特给出的解释:   因为闯入禁地,遭到了邪恶女巫的诅咒。   但到目前为止,整片森林里除了被他们姐弟恩将仇报的倒霉女巫外,再也没有出现别的异端。   “副作用。”解昭说。   是药三分毒,魔药也不例外。   或许格雷特没有完全说谎。   功能为加速生长的魔药有着某种可怕的禁忌,一旦触犯这类禁忌,便会使服用者的□□迅速膨胀扭曲,当质量维持不变的情况□□积不断扩张,直到密度足以让他在空中飘浮……   毕竟加速成长和□□膨胀之间,听上去就有种邪乎的关联。   那么,现在不知飘到了哪片星系的克里斯多夫,到底触犯了什么禁忌?   …   回到镇子的时候,太阳即将落山。   马戏团的表演进入尾声,许多帐篷收了起来,远远看见那两个小丑还尽职尽责地站在喷泉花园的入口处,向三三两两离去的居民们鞠躬致谢。   解昭和迟衍牵着安静如鸡的布莱克,走避开人群的小路返回海娜的家。   在即将进去的时候,里面忽然传来一阵声嘶力竭的尖叫。   解昭推门的手停在空中。   葛薇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恐惧:“别过来……我不……不不不!!!我不吃!!呜!!!!!!”   最后那声闷叫似乎是被人掐住了脖子,而她死咬着嘴唇拼命挣扎。   江云磊:“别这样对她!干什么,你要干什么?神经病,快放开我们!!”   “他妈的我们又没得罪你们,搞毛啊你们?莫名其妙发什么神经??”张世嘉骂骂咧咧。   随即是郝大爷。   他在焦灼的同伴中简直称得上是鹤立鸡群:   “小姑娘家家的又是捆又是掐的,叫人看见多不体面……咱身上又没钱,这是何必啊,把我们弄进去了你们也捞不着啥好处么不是……”   活脱脱大话西游里的唐僧转世。   “别费劲了。”   格雷特的声音响起,冷淡里听不出一点感情:“解决了你们,再去找那两个喜欢到处乱跑的讨厌鬼。”   她终于彻底卸下了伪装。   门外,迟衍向解昭打了个不甘心的手势:   讨厌鬼?我们??   这时——   “我实在不明白你们这么做的原因,可以解释一下么?”   是林雪宜。   她话音沉静,似乎并不怎么害怕,还能淡定地跟对面有商有量。   葛薇的尖叫声戛然而止,似乎是格雷特暂时停止了手上的动作,回过头道:“我懒得跟你们再演戏了,反正你们不找到人是不会离开甘兹罗斯的。那就干脆一起解决了吧,还能省些麻烦。”   林雪宜笑了起来。   “那我还是建议你先找到我们那两个离开的同伴,毕竟他们今天早上就去了森林……这么长时间,要是那里真有什么线索,肯定早就能发现了对吧?可他们为什么还不回来呢?”   她顿了顿,自言自语般沉吟道:“哎呀,你说,他们会不会拿着证据直接去找治安官大人了?这么恶劣的案件,说不定治安官会立刻派更多的督察员携带武器前来增援,啧,到时候……”   林雪宜没说下去,给了格雷特足够的想象空间。   屋子里静默了两秒。   格雷特开口打破了寂静,骤然抬高的嗓子有点破音:“汉塞尔,我们走。”   汉塞尔“呃”了一声,迟疑:“那,这几个就……不管了?”   “别管这臭婆娘了,那两个才是最麻烦的!海娜你和辛德勒留在这里,看好他们!”格雷特尖声叫道,“该死,你这笨蛋还在发什么呆,快走啊!”   辛德勒也在?   解昭暗想,他这么快痊愈回来了?   房门砰然打开,格雷特与汉塞尔急匆匆地走出来。   及时躲进绣球花丛里的解昭与迟衍一声不吭地注视着他们的身影,直到外面的街道上再次变得空无一人后,才弯着腰从花丛里钻出来,然后悄无声息地,绕去了后院。   连接厨房的侧窗刚好开着。   解昭原本打算从窗户里翻进去。   如果格雷特还在这里,有诡异且未知魔法的加持,他并没有多少胜算,但林雪宜花言巧语把她哄走后,这屋子只剩下海娜与辛德勒这两个草包,他和迟衍应付起来绰绰有余。   当然,不能忘了系统的警告:未成年人保护法。   哪怕他们看起来早已成年,本质上却是借助特效药拔苗助长的小兔崽子。   因失去主心骨而暂时沉默的屋子里,突然传来辛德勒烦躁的声音:   “太阳已经下山了……你先在这里守着吧……我去吃点儿……”   解昭抬起头,看向呈现深蓝色暗沉的天空,那一抹光晕刚好消失在了西边的地平线。   这听起来怎么像是某种行动暗示似的。   海娜对此表示不满:“他们说不定很快就回来了,你就不能再等一等?”   “我昨天就没吃饱……都快饿死了……”辛德勒嘟嘟囔囔,“干嘛要在这干等着……”   林雪宜:“辛德勒先生饿的话就去吃饭吧,您昨天还受了伤呢,老是饿肚子不利于伤口恢复,再说了我们都已经被捆起来了,还能干什么呢?”   她找准时机又开始拱火,“当然,如果二位需要的话,我和小薇妹妹可以去厨房——”   “闭嘴,没你的事。”   海娜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虚情假意,向辛德勒示意道,“那你去吧,吃完快点上来。”   上……来?   解昭和迟衍对视一眼。   电光火石间,他们回想起昨天夜里,那来自地下的诡异咀嚼声。 第79章 汉塞尔与格雷特(19)   活板门被拉开,露出漆黑幽暗的地下室入口。   举着火把的辛德勒走下台阶。   他脚步轻快,嘴里还哼歌,似乎对即将面对的事物充满期待。   然而下一秒,有人猛地勒住了他的脖子,没等他反应过来便在他嘴里塞进去一大团又干又旧的抹布,噎得他差点背过气去。   火把滚到地上,被人捡了起来。   照亮了两名匪徒的脸。   举着火把的迟衍向他微笑致意:“您好啊,辛德勒先生。”   辛德勒瞪直了眼睛。   解昭倒是没什么废话的耐心,直截了当地说:“你的‘食物’在哪?”   辛德勒死瞪着他俩,嘴里呜哩哇啦不知道在说什么。   “抱歉,忘了你不能说话。”迟衍嬉皮笑脸,“那就用手指也行。”   辛德勒干脆把两只手一起藏到身后,仰头看天,一副誓死不从的烈士样。   “没事,我们有的是时间。”   说着,解昭拽着他向地下室的角落走去。   手腕上的压力迫使辛德勒不得不踉踉跄跄地跟着走,边走嘴里还在持续发出没人听得见的抗议。   解昭靠墙壁坐下,翘着两条长腿,看向被钳制住只能一屁股瘫在地上的辛德勒,嘴角露出残忍的笑。   怎么处理熊孩子,他可太熟了。   “喂,小屁孩。”   听见这个称呼,辛德勒立刻停止了挣扎,眼睛瞪得更圆更大,里面满是惊恐的诧异。   “你知不知道爱撒谎的孩子会遭到什么惩罚?”解昭满含恶意地微笑道,“通常来说,我们会把他全身沾满蜂蜜挂到森林里,香味会吸引蜜蜂,它们成群成群地飞过来查看情况,以为自己辛辛苦苦酿出来的蜂蜜被偷走了……”   他信口胡诌着忽悠小孩专用的鬼故事。   改编自幼年时期,凌琅女士在他不肯睡觉时的恐吓。   “蜜蜂们非常愤怒,会向这个孩子发起进攻,把他浑身上下蛰满密密麻麻的包……”   解昭觉得很爽。   辛德勒像是呼吸都忘了,直愣愣地盯着眼前这个面目可憎的恶棍,想哭又不敢哭。   “等到第二天早晨,”   解昭瞥了他一眼,满不在乎地笑了笑,压低了声音,“我们就把那个被蜜蜂叮的半死的孩子解下来,用壁炉里烧得火热的烙铁去烫他身上每一个包,直到皮开肉绽为止……”   太残暴了。   辛德勒两眼一翻栽倒在地,脑袋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咕咚”一声。   “这样也行?”迟衍撑着下巴,表情复杂地看着昏死过去的辛德勒,“不算违规?”   “我打他了吗?伤害他了吗?”解昭摊开双手,满脸无辜:“我甚至都没有提到他的名字。”   迟衍:“……”   活板门再次被人拉开。   海娜骂骂咧咧的声音传来:“怎么去了这么久?!该死的,把我一个人丢外面,你在这偷吃!!”   她的视线落到角落里的光亮处,随即张大了嘴巴,整个人僵住了。   迟衍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腕,向她微笑:   “你好啊,海娜女士。过来坐坐?”   五分钟后。   他们把捆得结结实实的海娜与昏迷不醒的辛德勒扔在地下室,无事一身轻回到地面上,进屋后立刻帮助林雪宜等人解开了绳索。   “解决了?”林雪宜向外面抬了抬下巴。   迟衍说:“正在审,估计快有结果了。他们刚刚要对你们做什么?”   葛薇拔高声调,嘶声道:“那个,那个叫格雷特的小女孩硬要我吃掉那一盘子她做的牛奶糖!我说我不爱吃糖,她就突然发火变脸,掐我的脖子还拽我的头发!!”   她指着散落一地的白色硬糖,惊魂未定地连连喘气。   果然。   解昭与迟衍对视一眼,未置可否。   糖果里肯定加了有特殊功效的魔药,虽然还不确定是不是密室里找到的能把人类变成糖果的那种。   难怪前两天在小屋内进行调查的时候,格雷特千方百计想要他们吃下那块巧克力蛋糕。   也难怪系统才会刻意强调,不能在任务内食用甜品。   有未成年保护法的加持,督察员们被迫主动了降低抵抗力度,多数时候只能依靠上下两张嘴皮子跟这群疯狂的熊孩子们斗智斗勇。   这就是这次任务的难度所在。   “还有啥事儿需要我们帮忙的不?”郝大爷凑上来问。   他初来乍到,对任务后计分结算什么的都还不明白,但就是觉得让两个小伙子冒着危险跑前跑后,自己一个长辈反而贪生怕死地躲在后面,不好意思老是占这个便宜。   与他相反,张世嘉在心里拼命祈祷:   别别别,千万别给我安排什么活。   迟衍说:“不用了,等其他人发现你们,很快就会乱起来。先想办法躲起来吧,在任务结束前尽可能不要露面。”   “躲?”葛薇捶着胸口,“整个镇子都是他们的地盘,哪里能躲啊?”   迟衍想了想,“森林吧,或许安全点。”   “不是说森林里有巫婆吗?”江云磊心有余悸。   “巫婆也没这些人可怕吧?”迟衍反问。   江云磊不吭声了,心说确实。   迟衍:“对了,如果来得及的话,分两个人去看看钱靖的情况。”   “不用去了。”林雪宜摊开手指,挑着眉轻声说道:“我就是去查看他情况的时候被那小女孩发现的,她好像认为我已经知道了不少秘密,所以干脆把我们全抓了,还逼问你们去了哪里。”   解昭说:“你没看见他人?”   昨晚之后,这是他第一次对林雪宜说话。   林雪宜露出雪白的贝齿,坦然地看着他微笑道:“没见成。那个守着他的男人说什么都不肯放我进去,他说,‘关紧闭期间禁止与外界接触,这是规矩’。”   众人离开小屋,分三批沿着不同的方向跑路,以免被疯狂的小镇居民逮住后一锅端了。   大难当头各自飞。   只有解昭和迟衍留了下来。   时间紧迫,他们回到地下室,却发现情况有点特殊。   原本静悄悄的地下室里传来异响。   辛德勒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正和海娜面对面跪坐着。他们互相帮忙弄掉了对方嘴里的布条,但手还被绳索缚在背后没办法用,只能逞一逞口舌之快。   浑圆的大饼脸上多了一道通红的印记,目测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砸的。   “你这个笨蛋,都怪你!每天就知道吃吃吃!!”海娜气急败坏地骂道。   辛德勒愤而回击,但他的语言表达能力明显不如海娜,话说得磕磕绊绊:“我,我吃怎么了?格雷特说的‘每晚必须按时服用’,我,我是完全按照她要求做的呀!你干嘛什么都要怪我,还打我!你真是个烦人精!”   见此情景,解昭他俩并没有径直上前,而是饶有兴致地抱起手臂站在边上看热闹。   NPC内讧这种趣事可不是每场任务里都能碰上的。   吵,再吵得热闹些。   顺便把魔药的相关事项再多透露点。   然而没过多久,意识到不对劲的海娜与辛德勒同时闭了嘴,齐刷刷抬头去看站在石阶上的二人,漆黑的眼眸里流露出深深的敌意和恐惧。   没戏看了。   迟衍意犹未尽地放下胳膊,清了清嗓子:“所以,麻烦二位解释一下‘每晚必须按时服用’是什么意思?”   辛德勒吞了口唾沫,开口时声音都在发颤:“两,两位督察员先生,你们肯,肯定是误会了什么……能不能先把绳子解开,给我们个机会……”   迟衍没搭理他,转头望向解昭:“你有没有觉得,他好像越来越胖了?”   解昭:“谁?”   迟衍抬手,解昭顺着他的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与辛德勒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   就见辛德勒像被毒蝎叮了一口似的迅速低头,不敢再跟对面二人有任何目光接触,身体抖得跟筛糠似的。   解昭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了一遍眼前这个矮胖秃头的中年男人。   迟衍不说他还没有在意。   对比三天前初次相见,辛德勒的身体迅速发福,从之前略显富态但勉强还算是正常体型的中年男子,变成了现在面部的肥肉多到几乎把五官都要挤没影了,走几步路就得大喘气的鬼样子。   “你怎么回事?”解昭皱眉。   再怎么胡吃海塞也不至于几天内就能胖成这样吧?   辛德勒顽强地闭紧了嘴巴,表明态度绝不背叛组织。   海娜干脆把眼睛也闭上了,视死如归。   解昭:“行。”   他走下石阶,貌似随意地说了句:“反正我们不着急,等到你们愿意开口为止。”   潜台词是,等到你们超出“按时服用”的时间为止。   辛德勒的表情一僵,明显有点慌乱,但他扭头看了眼面无表情的海娜,只能咬着牙先死撑。   五分钟过去了。   十分钟过去了。   半小时过去了。   解昭一直没说话。   有几次迟衍忍不住想开口时,下意识偏头看他一眼,见解昭正贴墙如同石像般安静伫立,微垂的眸光定定地落在角落里那对宁死不屈的俘虏身上,淡定的仿佛早已胜券在握。   就这么一眼,迟衍躁动的心慢慢平静下来,也跟在沉默里继续等待。   辛德勒终于憋不住了。   “啊啊啊啊快放开我!!!!!”   他嗷呜一嗓子嚎了出来,瞬间打破了地下室寂静祥和的氛围,把对面闭着眼装死装到快睡着的海娜吓得浑身一激灵,赶紧睁开眼睛。   “鬼叫什么。”解昭面无表情:“安静点。”   “我饿!!!我要吃东西!!!!”辛德勒拒绝安静,继续发出杀猪般的尖叫。   话音刚落,一块去了皮的烤土豆飞了过来,正中他的脑门。   解昭:“吃吧。”   这是刚刚在地面上的时候,他顺手在餐桌上拿的,葛薇预先准备的晚餐。   辛德勒用力摇头:“我才不吃这个!!我要吃糖!!!快到时间了,再不吃,再不吃的话,会,会……”   “你闭嘴!”海娜厉声呵斥。   辛德勒哑了嗓子,眼里满是恐惧。   他抬头看向站在高处的二人,试图从他们脸上看出些许同情和怜悯。   但是没人会怜悯一个又懒又馋、跟孩子一样乱吵乱嚷、嘴里谎话连篇的中年油腻秃顶男子。   当辛德勒看见解昭冷漠的神情,立刻回想起刚刚这人诉说的关于“蜂蜜小孩”的恐怖故事,整个人又开始止不住地打哆嗦。   终于。   他身子一软瘫倒在地。   眼泪像关不掉的水龙头似的往外飙。   下一秒。   海娜尖叫起来:“不许哭!眼泪会让药水失效的,你个笨蛋!!” 第80章 汉塞尔与格雷特(20)   辛德勒被吓住了,飙了一半的眼泪硬生生憋回了眼眶。   但他也差不多快疯了。   大好时机在握,解昭选择火上浇油:“什么魔药?什么失效?得,不肯说是吧,那你们就在这地下室关到肯说为止吧,一天不行两天,两天不行十天。我有的是时间。”   他顿了顿,嘴角露出冷漠的笑,说:“但我可不会让你们有什么糖果吃,一天三顿土豆沙拉,不吃就饿着,饿死拉倒。”   受到刺激的辛德勒彻底放飞了自我,情绪崩溃之余开始大呼小叫:“我要吃糖!我带你们去!我都告诉你们!!让我吃糖!!!!!”   海娜气得脸都变形了,厉声骂道:“疯了吗你!快闭嘴,闭嘴!你已经说的太多了!别信他的鬼话,格雷特天亮前一定会回来找我们的!”   辛德勒不理她,扭动着肥硕如山的身躯,向解昭他们所在的方向艰难地膝行过去。   他爬到楼梯旁的石壁,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不顾身后海娜声嘶力竭的咒骂,抬起头看向上面的二人,抖着嗓子谄媚地祈求道:“就……就在这里……就在这后面……”   “下面有什么?”迟衍皱眉。   辛德勒打了个哆嗦,没吭声。   解昭与迟衍对视片刻,一前一后走下石阶。   辛德勒来了精神,伸长脖子铆足了劲,终于让脑袋碰到墙壁上一处不易察觉的凸起。   吱呀。   暗门翻转,露出一排阴暗潮湿的台阶。   地下室的地下室。   与此同时,一股诡异的甜味从阴暗的地下通道中喷涌上来,甜腻到令人鼻子发冲。   解昭他们下意识屏住呼吸,眉头皱起。   但辛德勒却更加兴奋了,他扬起鼻子耗子似的使劲嗅着这股甜味,手脚都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他偷偷看了眼面色凝重的二人组,壮着胆子继续祈求:“求你们解开绳子吧,我不会逃跑的,真的,我发誓……”   解开?想得倒美。   两分钟后,辛德勒和海娜并排站在石壁前,他们的双脚暂时得到解放,双手依然牢牢地锁在身后。   解昭和迟衍一手举着火把,另一只手握着一条绳子的末端,遛狗似的牵制着这两人。   海娜还想做最后的抗争,咬牙不肯往前走,但解昭在身后凉凉地来了句:“你就不怕他在下面跟我们说点什么?”   “他”指的当然是已经投敌的辛德勒。   海娜翻了个白眼,气急败坏。   顺着漆黑的台阶往下走,甜味越来越重,像是通向某家大型制糖厂的产成品储藏室。   解昭掩着口鼻,貌似随意地问道:“对了,听说你俩其实是亲姐弟?”   走在前面的两人同时僵住。   海娜:“……我不明白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解昭:“你弟弟告诉我的。”   辛德勒立刻发出了一声哀怨的干嚎:“他他他胡扯!我没说过!!”   海娜:“……”   她狠狠踩了辛德勒一脚。   迟衍噗嗤笑出了声。   自爆卡车了这是。   台阶不长,辛德勒惨叫的余音还没散去,众人就来到了最后一级。   甜腻的气味达到顶峰。   解昭觉得自己快被无形却无处不在的蜜糖溺死了。   他举起手中的火把,还没来得及仔细观察地下二层的环境,就感到绳子另一头系着的辛德勒蓦的颤抖起来。   迟衍在身边低声说了句:“小心——”   话音未落,一股强大的力量拽着解昭的手腕猛地向前扑去。   他下意识想收紧,却发现这刚刚还哭哭啼啼的傻大个变得凶猛而强悍,像一头饥饿多日的野兽突然发现了食物,不顾绳索的钳制就向前猛冲。   与此同时,辛德勒的嘴里发出诡异的“咕噜”声,似乎在用力吞咽即将满溢的口水。   被强行拖拽的这几秒时间,解昭迅速作出决断,一手勒紧绳索末端,另一只手去照辛德勒飞扑的方向——   地下二层的角落里,充斥着甜腻与诡异气息的黑暗中……   静静跪坐着两个人。   “他们”全身上下如同水晶般剔透,在火把的光亮映照下,登时折射出夺目的流光溢彩。   皮囊是近乎透明的,胸腔内各种脏器一览无余,然而这些器官也呈现出水晶的质感,如同高科技创造出来的水晶娃娃,一触即碎。   那颗鲜红的心脏竟然还在跳动,暗示“他们”并未死去。   左边的女人看起来还算完整,除了右手手腕以下空空如也,其他部位没有明显缺失。   右边的男人就比较惨了。   他的头盖骨碎了一大块,露出宝石般闪闪发光的大脑,两条胳膊都消失了,大腿上还有两排来历不明的清晰牙印。   这不是两个人。   是两座会呼吸、有心跳的糖果人。   如果仔细端详这两座糖人的面目,抛开因恐惧而扭曲变形的五官,你会发现他们与那张名为“海娜·坎贝尔与辛德勒·坎贝尔的全家福”照片上,那两名满眼宠溺地凝视着小儿子爱德华的中年男女,长得一模一样。   糖稀爱德华被埋在绣球花下,日渐腐臭,无人问津。   作为自从他出生以来,就能独享父母多年宠爱的报复。   然后把偏心的父母变成糖果。   永远囚禁在阴暗潮湿的地下室——   以供享用。   毕竟这是孩子们最喜爱的食物。   辛德勒欢天喜地地飞扑到右边的男人身上,对着开了瓢的脑袋就吭哧吭哧一通狂啃,双手被困在身后也没影响他动嘴。   只见那糖人原本深陷在眼窝内的眼球倏然一跳,紧接着,像是上了发条似的高速转动起来。   原来眼珠还能动。   ——似乎这是他唯一能够表达疼痛的方式。   相比之下,海娜虽然也馋的忍不住,但她表现得还算克制,贴上女人透明发亮的手臂,顺着昨晚的痕迹继续往上啃咬。   咯吱咯吱……   咯吱咯吱……   牙齿与硬糖碰撞发出的声音响彻整个地下室。   实在瘆人。   解昭开了口,不确定地询问迟衍:“这算不算……吃人?”   迟衍抿了下嘴,迟疑着回答:“应该……算吧?”   他们没去打扰这两个吃爹妈吃上瘾的疯小孩,站在边上默默围观。   难怪这俩人对葛薇和林雪宜做出的食物毫无兴趣。   一天吃一顿,一顿抵一天。   约二十分钟后。   海娜咬掉了女人靠近手肘处的一块,然后用舌头小心翼翼地将断口处舔到光滑,算是结束了今天的用餐。   她抬起头,发现她亲爱的老爹已经变成了一个无头鬼——   辛德勒正跟发了疯似的继续啃咬他的透明脖子。   海娜一愣,拔高了声音道:“快停下,不许再吃了!!你吃得太多了!!!”   也许是因为饿得狠了,辛德勒吃得过于尽兴,根本没把她的话听进去,还抱着男人的躯干啃个不停,稀碎的塘渣喷的遍地都是。   海娜尖叫起来:“别吃了!!!你个没脑子的笨蛋——”   起初解昭以为她是小孩心性作祟,担心辛德勒吃得太多抢占了她的那份。   但海娜下一句话改变了他的想法:   “一次吃太多会出事的!你忘了格雷特的警告吗!???”   解昭皱起眉。   格雷特的警告?   已知这两具糖人是被格雷特灌入魔药的结果,虽然口感已经跟糖果没什么两样,但……难道食用太多会产生某种副作用?   等等,副作用?   辛德勒不为所动,饕餮似的继续猛啃,腮帮子开开合合,全身的肥肉乱抖。   眼看这具糖人的肩膀都要被他啃穿了,海娜急得跳脚。   如果换在从前,她只需要上前揪住辛德勒的耳朵,就能把他从疯狂的暴食状态里扯出来。   但她现在双手被束缚住,行动艰难,又不愿去寻求旁边那两个恶棍的帮助,只能艰难地挪动身体去撞辛德勒,忍着痛连撞了好几下都没什么反应。   海娜彻底慌了神,声音里带着哭腔:   “别吃了!你想变成克里斯多夫那样吗!啊?!!”   克里斯多夫?   昨天下午那个飞上天的人体气球?   解昭眼皮猛地一跳,旋即抬头望向正在大快朵颐的辛德勒。   就在这时,像是听从了海娜的警告,辛德勒肥硕的身子一颤,动作突然停住了。   海娜刚要松一口气。   下一秒,异变横生。   辛德勒整个身体开始摇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起来,在半分钟内肿成了一个圆滚滚的大气球,还在持续变大。   一具崭新的人体气球诞生了。   像是早知道狭小的地下室承受不了他庞大的躯干,气球开始沿着台阶向上飘去,很快挤进了门内,来到地下一层,并继续向上。   海娜发出一声绝望的哀嚎,踉跄着追了过去。   三人跟着变成气球的辛德勒来到地面上,然后眼睁睁看着他飞上了天空。   和昨天的克里斯多夫一样,辛德勒在风的帮助下越飘越高,越飘越远。   已经入夜,月亮和星星都藏在乌云里,似乎暗示着暴雨随时会到来。   眼睁睁看着辛德勒消失在漆黑的夜空中,海娜一屁股坐在草坪上,开始放声大哭。   迟衍在旁轻轻叹息,评价道:“果然甜食还是要克制。不管在哪个世界。”   没等解昭回答,便看见,地上这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中年女人,突然开始缩小。   没错,缩小。   海娜像是偷吃了爱丽丝漫游仙境里的缩小药丸,全身迅速萎缩、变矮变瘦,皮肤上的皱纹也随之消失。   不出一分钟,一个瘦巴巴的小女孩出现在二人面前,正泪眼婆娑地死瞪着他们。   她的脸看起来约十二三岁,和坎贝尔家族照片上的女孩完全贴合。   解昭想起了海娜还是女士时,呵斥辛德勒的那句话:   不许哭。   因为眼泪,会让魔药失效。   眼前忽然荧光乍闪——   【恭喜CTM90和CTM91号岛民触发本次任务的隐藏提示——爱哭的孩子有糖吃。】   解昭:? 第81章 汉塞尔与格雷特(21)   迟衍诧异地挑起眉,说:“三条提示?这次的审判员这么大方?”   冷冰冰的电子女声不予理会,继续播报道:   【以下是提示内容,请注意倾听,之后不会重复。】   屏幕上的字体突然消失。   紧接着,史无前例地出现了动态的画面,黑白色调,像是来自上个世纪的老电影。   画面中是孩童形态的海娜与辛德勒,手拉着手站在角落。   爱德华出现在绣球花丛里,他一边跑一边咯咯笑着,和对面的爸爸妈妈玩着抛皮球的游戏。   海娜对辛德勒耳语几句,然后松开他的手,小心翼翼地走上前。   她眨着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抬头对妈妈说:   “妈妈,时间到了,能给我玩一会儿吗?”   妈妈皱起眉:“你都多大了,还跟小弟弟抢东西玩?害不害臊?”   海娜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殆尽。   场景二。   海娜与辛德勒出现在街角,格雷特站在他们面前。   “决定了,我们也要加入。”海娜说,小小的脸上满是阴沉。   格雷特闻言,从口袋里掏出两个玻璃瓶,一个装满黑色不明液体,另一个则是透明的。   “黑色的喂给爸爸妈妈,透明的喂给爱德华。”   她嘱咐完,转身要走,却被海娜喊住:   “格雷特,等一等!”   格雷特回过头。   海娜把两瓶魔药攥进手心,犹豫着问:“你的爸爸和继母……真的是被森林里的狼群吃掉的么?”   女孩先是一愣,随即露出两颗虎牙,弯起漂亮的褐色杏眼,微笑着回答:   “当然没有。我……还在等他回心转意呐。”   【提示完毕。】   【注意:本次提示为额外提示。此类提示一旦给出,若岛民无法完成全部隐藏任务,则要受到扣分惩罚。】   【注意:必须是隐藏任务!】   迟衍:“?”   强买强卖?   收回刚刚夸过审判员大方的话。   一阵阴风吹来,几滴雨点砸向地面。   解昭收回视线,扫了眼周围,说:“准备好没?”   迟衍嘴角微抬:“随时待命。”   大半夜,小镇居民既没有躲在家里,顺着窗帘掀开的一角向外偷窥,也没有站在大街上,仰着脖子看热闹。   他们手里拿着各种武器,有棒球、修理花园的大剪刀、废弃的自来水管道……等等。   领头的人举着火把带路,正脸色阴沉地,一步步向海娜家聚拢过来。   解昭:“……跑。”   不需要任何特殊训练,话音刚落,他们同时一跃而起,绕过坐在地上哭哭啼啼的海娜小朋友,一脚踹开花园后门,极有默契地向着人群最疏散的方向狂奔而去。   还没反应过来的小镇居民们:“???”   都不给个倒计时的吗?   天空开始飘雨,从三两滴,变成淅淅沥沥的小雨。   细雨中,两道身影拔足狂奔。   一堆小镇居民在后面穷追不舍。   既然身份已经暴露,他们也不必再提心吊胆进行角色扮演,按照格雷特地指示——   图穷匕见,杀人灭口。   人群高举火把,挥舞着武器,满脸凶神恶煞,奋力追赶着前面两个多管闲事的督察员。   这画面,活像一场中世纪的集体猎巫运动,急于将嫌疑犯送上代表审判邪恶的火刑台。   所经之处一片狼藉,路旁花丛被踩得惨不忍睹。   解昭抽空回头看了一眼。   毫无压迫感,如同低配版釜山行。   ……他们的武器都太重了,直接影响了追击速度。   有几个带着大剪刀冲出来的居民,跑了没两分钟,就从举变成了提。   最后变成了扛。   扛还扛得怪费劲。   解昭想笑。   他从兜里掏出剩下半个土豆,随便一抬手,向着身后乌泱泱的人群扔了过去。   追捕者们什么也没看清,只见一个圆不留丢的物体急速飞来,还以为对方使用了某种神秘的杀伤性武器,纷纷惊呼着紧急刹车退到一边。   后面的人却因为刹车太猛,瞬间摔成了一片叠罗汉。   身后哎呦声此起彼伏,解昭毫不客气地嘲讽起NPC的智力水平:“蠢货。”   但是蠢货不会放弃。   人群摔完了立刻爬起来,继续挥舞着大剪子向二人紧追过来,吱呀乱叫张牙舞爪。   “小镇就这么大,”迟衍边跑边说,“这样追下去没完了。”   任务场地有限:巴掌大的小镇外加森林部分区域。对于受到规则管制的岛民来说,离开E3任务区域意味着自杀。   相当于在完全封闭的暴风雪山庄内和鬼怪们玩一场追逐游戏,如果一味的逃跑躲避,虽然短时间内不会被逮住,但很明显不是长久之计。   距离任务结束还有一天半。   除非他们能在任务到期前,把这群NPC全部累趴下。   不可能。   “格雷特不在。”解昭再次回头确认。   迟衍:“估计还在森林里搜捕其他人,她大概觉得一群人追两个人很容易。”   其他队友已经分散逃跑,就算真的被逮住了,且这小女孩手里还有别的、性质更恐怖的魔药,也能把团队损失降到最低。   解昭想了想,说:“按照提示,被烧死的女巫并不是坏人,她又说那是她最珍贵的配方,有其他杀伤性魔药的可能性不高。”   意味着。   其他人只要躲藏好,不被找到就是安全的。   森林躲猫猫,小镇大逃杀。   他们俩这边的情况其实最危险。   在二人的引导下,发疯的小镇居民们完成绕场一周。   经过白天举办马戏团表演的喷泉公园时,午夜的钟声响起,清澈的水流从小天使雕塑高举着的水壶里喷洒出来,不偏不倚浇灭了领头人手里的火把,顺便给他来了个透心凉。   “该死!”   几个人匆匆停下脚步,聚在一起手忙脚乱地想办法让火把复燃。   剩下的人群迟疑了一下,选择继续追赶。   趁着这几秒钟的时间,解昭他们闪过身,躲到了一顶收了一半的帐篷后面。   天黑障碍物又多,人群没有犹豫,吱哇乱叫地继续往前冲。   这些人很快就会发现跟丢了,再折回来寻找,等到多几个人拿着火把一寸寸地搜捕,解昭他们的生存空间就会被压缩得更小。   其实按照保守的打法,可以在森林跟小镇间反复横跳。   这种打法的核心要义是——苟。   但是鉴于他们刚刚被迫触发了隐藏提示中的额外提示,一旦选择苟到任务结束,将面临因无法完成全部隐藏任务而被扣大分。   解昭知道,他没有被扣大分的余地。   甚至0.1分都不行。   总分低于30分,意味着降级。   意味着电刑。   他自知没什么求生欲,但对低压电击这种死又死不掉,平白遭受一顿皮肉之苦的冤枉买卖,还是尽可能避而远之。   所以这次是系统按着他的头,强迫他认认真真思考脱离困境的办法。   但是别忘了,这些看似中年大叔大妈的NPC们,其实皮下都是乳臭未干的小屁孩。   在未成年保护法的加持下,他们无法无天,为所欲为。   那么问题来了。   怎么才能打赢一场禁止还手的架?   解昭沉思片刻,说:“布莱克,就那条狗,还在海娜家里吗?”   “森林回来之后一直拴在门口,”迟衍说,“林雪宜他们离开的时候应该不会带上它,那现在就还在那里,怎么了?”   带上条狗一起逃亡?   这似乎不是什么好主意。   况且人才是这些疯狂NPC的目标,狗可比他们安全得多。   解昭抬起眼,视线穿过微茫的雨幕,低声说:“这次出题的审判员确实是大慈善家。”   督察员不能吃甜食。   但狗可以。   督察员必须遵守未成年保护法。   但狗不用。 第82章 汉塞尔与格雷特(22)   十分钟后。   一无所获的小镇居民们返回原点,情绪更加激愤。   他们拿来了更多的火把,聚拢到喷泉下商量对策,远看如同在举办一场唯美的雨中篝火晚会。   这时,不远处突然一声响亮的狗吠。   有个女人眼前一亮,尖着嗓子叫道:“是那些人带来的狗!一定是发现了他们才叫的!”   乌泱泱的人群重整旗鼓,向着狗吠的来源——海娜家的方向追赶过去。   片刻后,全体小镇居民都聚集在了海娜家门外。   失去了最后亲人的小女孩抱着膝盖蹲坐在地上,一双眼睛哭得又红又肿,用沙哑的嗓音给同伴们指路:“他们两个刚刚回来,就躲在屋子里。”   海娜用力抽了抽鼻子,恶狠狠道:“杀了他们!”   孩子们的情绪实在太容易被带动。   人群闻言,纷纷振臂高呼,异口同声、恶狠狠地重复道:“杀了他们!!”   杀了这些死咬着不放的督察员。   杀了这些讨人嫌的成年人。   把他们做成新的糖果人,搬进地下室储存起来,到入冬之前,都不用再担心糖果会吃完的问题了。   想到这里,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出向往的神情。   领头的推了一把,发现屋门被从里面锁住了。   他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屋内静悄悄的,像是座空屋。   明白了,那两人一定是被吓得不敢出声,正躲在里面瑟瑟发抖呢!   人群商量了一下,当即决定破门而入。   咣!   几个肩膀同时撞过来,老旧的木门悲催地晃了晃,发出清脆的咔嚓声。   咣!   又一下。   眼看木门即将被撞成稀烂,众人在作恶带来的快感中精神振奋,却听见头顶上空突然传来一道响亮的声音——   “女士们先生们,大家晚上好!”   人群将信将疑地抬起头。   二楼的窗户洞开,有个人站在窗边,手里拿着用报纸叠成的简易话筒。   迟衍清了清嗓子,将纸话筒再次放到嘴边,音量登时放大数倍:   “金太阳马戏团的表演已经全部结束,接下来,蓝月亮马戏团将为大家带来夜间专属的额外演出。”   他说这话时面带微笑,仿佛对楼下正在上演的拆家行动一无所知。   人群呆滞了两秒。   这是在搞什么鬼?   你也是小丑主持人?   他们狐疑地看着这一幕,就见迟衍接着说道:“本次演出为即兴演讲,演讲人是督察员解昭先生,请大家掌声欢迎——”   话音刚落,他便率先拍起手来。   他的掌声充满信念,像是真的在举办一场万众瞩目的演出。   楼下的人群更懵逼了。   有人甚至下意识地跟着拍起了手。   在这滑稽而怪诞的氛围中,解昭闪亮登场。   他接过迟衍手里的纸话筒,后者迅速退到一边,把舞台留给王者。   解昭站在窗边,俯视着楼下的人群。   他说:“本次演讲的主题是,关于甘兹罗斯的未来。”   乍一听很正经的演讲标题,谁知下一句话就是——   “没有父母的庇佑,我很好奇各位能独立存活多久?”   众人睁大了眼睛。   解昭不理,接着道:“就算服食魔药能够让你们的身体迅速成长起来,但你们的本质依然是孩子,仅凭着对这个世界那么一点儿自以为是的了解,就觉得这是独立,就可以肆意妄为。”   “你们到底哪一点像成年人?”   有个女人不甘心地高声反驳:“我们会——”   解昭无情打断:“你们会什么?会制作能把厨房炸开的恶心食物,还是会放任花园随便生长无人修剪?就我的观察,你们没有任何经济能力,只能守着父母留下来的房子坐吃山空。”   那女人再次反驳:“我们有——”   解昭再次打断:“你们有格雷特亲手制作的人体糖果,我知道,所以呢?”   “被你们害死的父母难道从前没有教过你们,什么叫‘营养不良’吗?每天只以糖分作为唯一的食物,过不了多久,你们的胳膊和大腿会越来越粗,伴随着各种心脑血管疾病,并由此引发多种不良反应。”   “你们会渐渐走不动路,因为脆弱的膝盖无法承受你们的重量。”   “你们不得不从早到晚躺在床上,感受着自己呼吸困难,四肢退化,脏器变得比一百岁的老年人还脆弱,然而无能为力。更何况你们的身体还是速成得来的,也就是说,会比普通的肥胖患者更加脆弱不堪。”   人群面面相觑。   “唯一的解决办法是健康饮食,不再过度依赖糖果。”   “但是很不幸,格雷特用魔药熬制的糖果已经让你们彻底上瘾。”   “由此判断,你们的未来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因缺乏自制而突发性暴饮暴食,像克里斯多夫和辛德勒那样变成气球飞走。第二,和我说的一样,变成离不开床,稍微挪动一下全身就会疼得要死的废物。”   一片死寂。   解昭瞥了眼楼下惊呆的众人,唇角微微抬起。   几分钟前。   当小镇居民们还跟没头苍蝇似的到处搜捕督察员们的踪迹时,他就已经和迟衍商量好了应对策略——   根据任务提示里那句“住在森林里的老巫婆说,孩童的眼泪是这世界上最可怕的毒药,因为总会让她心软。”   和海娜的实际情况来看,眼泪是长大魔药的禁忌。   不就是吓小孩么?   这可是他的强项。   当然,光是这一点还不够,想要把孩子吓哭,还需要一位外貌可怕的帮凶。   被解昭一番话吓得呆若木鸡的小镇居民们还没来得及缓和情绪,就见眼前紧闭的大门骤然打开,紧接着,一条全身黑毛的巨犬从里面咆哮着窜了出来。   “汪汪汪!!!!”   像是一枚黑色的导弹,逮谁炸谁。   直接把他们炸傻了。   只见那狗猛地扑倒了站在最前面的男人,照着他肥嘟嘟的胳膊就是一口,鲜血立刻像开了闸似的飙出来。   男人哇哇大哭,抱着头满地乱滚,□□湿了一大片。   解昭的声音在头顶上再次响起,犹如来自神明的审判,带着几分冷漠的幸灾乐祸:   “狗可不会挑食。各位如果不想成为食物,只能祈祷糖果带来的肥胖不会碍事了。”   原本齐心协力的人群瞬间四分五裂,众人跌跌撞撞四散奔逃。   他(她)逃,它追,他们插翅难飞。   尖叫声此起彼伏,居民们边哭便逃,顾不得回头,只觉那森森的牙齿下一秒就要撕咬上自己的小腿。   于是甘兹罗斯小镇上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奇妙夜景——   雨幕中,一个个衣冠楚楚的成年男女在大街上撒腿狂奔,不顾形象地涕泪横流。   他们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缩小。   最后,变成了一个个裹着大人衣服的男孩女孩,趿拉着尺码过大的鞋子跌跌撞撞地往各自的家里跑。   进去后便立刻把房门重重关上,再也不敢打开。   哭声和烈犬的狂吠响彻了小镇的夜空。   伟大的布莱克先生昂首挺胸,走在被它征服的街道上,巡视一圈后,雄赳赳气昂昂地鸣金收兵,返回已经是空无一人的海娜家的小屋。   海娜小姑娘还保持着抱膝蹲坐的姿势僵在原地,盯着这条她头天见时还觉得可爱的狗狗,视线战战兢兢,落到它沾着血的利齿上。   她的身子微微晃了晃,然后咕咚一声,直接晕了。   二楼窗台边,迟衍不紧不慢地走过来,有些遗憾地看了眼昏过去的海娜,向身旁的解昭说道:“其实没有演讲也行,吓唬这些小屁孩,靠布莱克先生足矣。”   解昭:“我知道。”   迟衍扬起眉毛,说:“那为什么——”   “过瘾。”说着,解昭瞥了他一眼:“你不是早就知道?”   迟衍笑了,说:“你是真的有点儿变态诶。”   解昭也笑了:“那还得感谢你的支持。” 第83章 汉塞尔与格雷特(23)   这是解昭他们睡得最踏实的一晚上,直接一觉到天亮。   雨停了。   其他人还没有回来,包括格雷特姐弟。   解昭打开门,拨开呼哧呼哧吐着舌头凑上来求摸的布莱克,发现海娜还在地上晕着。   拿绳子捆了,扛进屋子。   解昭从她口袋里摸出一串钥匙,和迟衍一间一间地打开,挨个看了一圈。   楼下那两间上了锁的、被海娜介绍为储藏室的房间,其实是海娜和辛德勒的卧室。   狭小逼仄,常年不见阳光,远没有二楼爱德华的卧室宽敞舒适。   至于他们的父母是因为只有楼上才有空房,才将新出生的爱德华安排进那间卧室,还是纯粹出于偏爱,这就无法得知了。   不患寡而患不均。   虽然这并不能成为把爹妈做成糖果吃掉的理由。   他在海娜的卧室里找到几页破破烂烂的日记,上面写满了对小弟弟能独占父母宠爱的怨恨。   经过字迹比对,确定那封所谓爱德华留下的告别信,其实是出自他亲爱的姐姐之手。   处理完这些琐碎,解昭和迟衍牵起斗志昂扬的布莱克,沿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向森林进发。   道路两旁的房屋内,大白天把窗帘拉的严严实实。   每一张窗帘后面,都躲着一个被解昭的恐吓和布莱克的牙齿吓坏的小NPC。   像收集拼图似的,他们在森林里兜了一圈,分四处找到了林雪宜,郝大爷,张世嘉,以及葛薇和江云磊。   一行人来到林中小屋。   绣球花枯死在花圃里,糖稀被挖出来晒干后,只剩下一张张在根部纠结缠绕的干脸皮。   糖果屋依旧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屋子里却空空荡荡。   汉塞尔与格雷特不知所踪。   “应该算是结束了。”林雪宜听完他们昨晚的英勇事迹,轻轻点头道:“解除了魔法,所有的谜团也基本解开……距离任务结束还有一天半,我们可以在场地里好好休息休息。”   “不。”   解昭倏然开口:“还没结束。”   在额外提示的黑白VCR里,有一句话尚未解密——   格雷特说:我在等他回心转意。   “他”是谁?   “还有一件事。”迟衍说,“系统一开始就要求我们‘解救尚未被孩子们的嫉妒彻底污染的糖果’,我们目前只明确了嫉妒的原因和结果,但是并没有完成‘解救’。”   “那些糖果不是人变的吗?系统要我们解救糖果……难道说,有什么办法能把他们再从糖果变回人类吗?”葛薇瞪大了眼睛。   人体糖化是服用了女巫魔药的产物,反向推理可知,如果想要将变成糖果的父母还原成人类的形态,同样也需要魔药加以干预。   事到如今,隐藏任务和主线任务纠结集合在一起,引出了共同的核心:   找到汉塞尔与格雷特姐弟。   督察员们回到空荡荡镇子上,开始一家家进行地毯式搜查。   每栋房子都被从内反锁,但没关系,只需要解昭、迟衍、张世嘉和江云磊他们四个青壮年齐心协力撞几下,大门立刻应声碎裂。   督察员们有幸见识到了各种离奇又怪诞,荒谬且恶心的画面——   裹着成年人衣裳的孩子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完全无法接受恢复原状的自己,边哭边吼叫着满地打滚。   有发了疯的,抱着父母的糖化雕塑一通狂啃,试图恢复成人形态。   还有气急败坏但理智尚存的,赶在督察员们破门而入前,把父母雕塑直接砸成了稀巴烂,然后叉腰站在满地的碎糖渣里,对闯进来的不速之客们咬牙切齿地表示:   他们永远活不过来了,也绝不可能再责骂我一句,或是动我一根手指头!   督察员们用了一个下午时间,观看了一场千奇百怪的熊孩子大赏。   最终的结果是,每个熊孩子都领到了一条结实的麻绳,被捆在地下室里听候发落。   唯一的差异性存在于甘兹罗斯主街道尽头的那栋屋子。   房屋主人亲自为督察员们开了门。   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解昭举起全家福照片和眼前的女孩比对片刻,迟疑着说:“丽莎?”   女孩顶着通红的鼻头和眼圈,抽噎着回答道;“是的,督察员女士与先生们,我叫丽莎。”   像是担心解昭和迟衍认不出自己,她连忙举起手对着脸比划,紧张地解释:“就是前天夜里……海娜家的院墙外面,给你们照片的那个……”   迟衍笑了笑,说:“我知道。”   他们第一次以客人的身份,被安安稳稳请进了地下室。   丽莎父亲的糖塑孤零零地坐在地下室中央。   他很完整。   解昭仔细检查了一遍,发现这座糖塑从头到脚看不出一点被啃食过的痕迹,简直可以当做完美的标本保存。   连同那双可以自由转动的眼珠,投射出看向丽莎的目光,都流露着与众不同的感激与慈祥。   “格雷特说,每天太阳落山后,都必须食用糖果,不然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我们就会变回原样。”   丽莎解释道,伸手指了指糖塑的头顶:“可我不想伤害爸爸,所以……每天都只吃他的几根头发。”   这也行??   解昭发现这个中年男人跟照片上相比,确实稍微秃了一些。   丽莎鼻子一酸,眼泪顿时吧嗒吧嗒往下掉:“同伴们都疯了,那可是他们的爸爸妈妈和弟弟妹妹啊,他们怎么能下得去手呢……”   “所以。”迟衍,“你并不想参与其中?”   “当然不!”丽莎用力摇头,“我和爸爸、弟弟阿尔法相依为命,虽然爸爸平时会多关心弟弟一些,但这一点儿也不会影响我对他们的爱!可是,格雷特找到我……她,她说所有人都同意参加了,如果我不参加,我就是叛徒,为了防止我泄密,她要把我也变成糖果!”   她捂住了眼睛,无力地瘫坐下去:“我,我没有办法……只能看着格雷特指挥其他人拖走了我的阿尔法……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我没保护好他……”   看样子,是找到了全甘兹罗斯小镇唯一的异类。   丽莎捂着眼睛,哭得停不下来:“你们有什么办法能把我的爸爸恢复原样吗?求求你们了……”   这小姑娘皮肤白皙幼嫩,白齿红唇,一头微卷的黑发瀑布似的披落肩头,看起来像个破碎的洋娃娃。葛薇见状立刻母爱爆棚,蹲下身去柔声安抚,并递给她一个在森林里躲藏时随手编织的草蚂蚱。   解昭眯着眼睛思考了片刻。   昨晚疯狂追捕他们的人群中,似乎确实没有丽莎的身影。   而且如果不是诚心实意地希望真相曝光的话,她也完全没有必要冒着被大魔王格雷特发现的风险,躲在海娜家的篱笆外面,伺机把那张写着提示的全家福照片塞给他们。   他和迟衍对视了一眼,说:“我们可以帮助你,但你得把关于格雷特姐弟的所有秘密全部告诉我们。”   丽莎揉着眼睛想了想,回答道:“有些事你们应该都猜到了,住在糖果小屋里的老巫婆从没有想要伤害他们,她因为自己没有孩子,想在镇子上挑选一个继承人,刚好格雷特的继母早就想摆脱他们姐弟,就收下了五枚金币,把他们卖给了老巫婆……”   “这些都是格雷特亲口说的?”迟衍问。   丽莎点点头:“老巫婆把他们当成亲生孩子抚养,还把所有制造美味糖果的魔法都传授给了他们,直到有一天,老巫婆偶然研制出了一种能够把人类变成糖果的可怕魔药,她吓坏了,想要销毁,却被格雷特阻止,说要拿回去报复她那个冷酷无情的继母……老巫婆当然不允许,争执的过程中,她被格雷特和汉塞尔推进了火炉……”   女孩的童音稚嫩可爱,却恰好为这个故事增添了更多的诡异色彩。   督察员们寂静无声,只一想到那棕发褐瞳、爱穿白裙的天真少女,其实是披着人皮的恶魔,便感到脊背一阵寒意。   “治安官表彰后的那天晚上,她带着我们几个要好的伙伴,偷偷溜回森林里的小屋,从女巫卧室的衣柜爬进密室……那里是女巫发明糖果和魔药的地方……格雷特很高兴,她一遍遍嘲笑女巫和大人们的愚蠢,然后把女巫私藏的糖果全部拿出来给我们吃,剩下的扔进坩埚烧成灰烬,所有糖果配方都扔了,唯独剩下那两页魔药配方……”   丽莎眼睛里流露出恐惧:“没过多久,传来她父亲、继母和四岁的弟弟葬身狼群的消息,大人们都感到很惋惜,可我们都知道……这都是格雷特的报复,是她计划的一部分。”   “然后就是镇子上的事情……她把魔药制作出来,分给我们,让我们把偏心的爸爸妈妈变成糖果,把被偏爱的弟弟妹妹变成糖稀,全部埋在林中小屋的花圃下面……那里面就有格雷特同父异母的弟弟乔治,那时候我终于确认,他并没有死于狼群……”   “等等。”   解昭抬起眼,“你刚刚说魔药配方有两页?”   在林中小屋内找到的配方,分明只有一张羊皮纸而已。   丽莎:“我看过的,第一张写着如何将人变成糖果,第二张是第一张的补充,说明如果在魔药中多加几滴鳄鱼的眼泪,就可以让吃掉这块糖果的孩子迅速成长为大人。但是有三个限制:   “1.魔药只在太阳落山后服用才有效。”   “2.每日必须至少服用一次,但是每日服用数量有限,过量会导致身体无法承受,变成一个可怕的大气球,就像克里斯朵夫那样……”   “3.禁止流泪,因为眼泪会使魔药立刻失效。”   于是,被嫉妒蒙蔽心智的孩子们以父母的生命为代价,换取了自以为是的迅速成长。   多么讽刺。 第84章 汉塞尔与格雷特(24)   “然后你们就……就找上门来了。”   丽莎眨了眨眼,惶恐不安地接着说道:“格雷特和海娜本来商量着想瞒过去,后来看你们越查越多,就……”   就临时起意,打算杀人灭口。   到底还是孩子,就算再怎么心思毒辣,也做不到成年人那样在短时间内制定出一套缜密无缝的计划。   受到天然因素影响的NPC们,将这次任务的难度卡在了3.3,注定无法突破3.5这个门槛。   “找到那丫头就行了呗?”张世嘉伸了个懒腰,本就存在感不强的脖子更加后缩,说:“还等什么,继续搜呗,估计是藏在森林里不敢出头了。”   眼看任务即将步入尾声,五天中最安全的期间就要到来,这时候不刷存在感更待何时?   葛薇还有些不放心,问道:“她手里,没别的魔药了吧?”   可别他们兴冲冲地跑过去推家,结果被对面用顶级外挂来了波团灭。   丽莎笃定地说:“只有这一种。老巫婆一辈子都在研究各种各样新奇的糖果,那些口味配方格雷特觉得没有用,都一把火烧掉了。”   和解昭迟衍他们最初推断的情况相符。   倒霉的女巫,变态的孩子。   “我也希望你们能赶快找到格雷特,魔药是她从老巫婆那里偷来的,如果能有什么解除的办法,肯定也只有她知道了。”   丽莎忧心忡忡地说,“我已经失去了阿尔法,爸爸是我唯一的希望。”   旁边糖人雕塑的眼睛里射出两道目光,直勾勾地望向他的宝贝女儿,感动的快哭了。   “你觉得她会躲在哪儿?”迟衍询问。   丽莎思考了片刻,说:“不好说……可能逃进森林里,永远不会出来了……”   林雪宜笑了笑,“森林里荒无人烟,他们两个孩子应该不敢自己跑那么远吧?”   潜台词是,如果系统有意要他们完成抓捕凶手的任务,就不可能让凶手离开法定任务范围,因为岛民任务期间无法擅自离开,这将变成死局。   丽莎揉了揉头发,显得苦恼:“可我昨夜起再也没见过他们,我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去了哪儿……”   “还有个地方没搜呢。”林雪宜下巴微抬,似有若无地扫了解昭一眼,“我记得,他们俩镇子上有个新家,在森林入口处,是不是?”   迟衍:“上次经过他们家,发现门口有大锁链,窗户上全是防盗栏,没钥匙根本进不去。”   ”没关系!”丽莎说,“我知道她家有个侧门,我带你们去!”   众人闻言都振奋起来,准备动身。   “还有个问题。”解昭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小姑娘,“为什么你们都服用了魔药,汉塞尔和格雷特没有?”   丽莎不假思索地回答:“他们可是英雄!英雄如果失踪了,是会引起轰动的,到时候会有更多的督察员被派过来调查,就更瞒不住了。”   倒也合理。   解昭没再反驳。   不知是习惯性杯弓蛇影还是怎么的。   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太对劲。   …   格雷特家的新居。   白天来到这座酷似林中糖果屋的小屋,惊悚感比起前几日半夜造访时大大降低。   丽莎带着布莱克和督察员们摸到后院的矮墙边,接二连三地翻过去,来到一处被爬山虎遮盖住的、不易察觉的侧门。   也许是因为极其隐蔽的缘故,这道木门没有用铁质的栅栏圈罩起来,显得格外好欺负。   只需一脚,它便心灰意冷地砰然倒地。   尘封已久的霉味顿时扑面而来。   丽莎用袖子遮住口鼻,比划着示意督察员们跟上她的脚步,他们蹑手蹑脚地走过一个个空无一人的房间,最后来到一座半米高的嵌墙橱柜跟前。   说来也怪,明明他们现在处于绝对的优势地位,但走在这样一座宛如闹鬼老宅的诡异房子里,总会让人下意识屏气吞声,不敢发出声响,就连布莱克也心领神会地一声不吭,呼哧呼哧的喘气都收紧了。   丽莎伸手轻轻一推,橱柜便毫无阻碍地打开了,露出一排通向地下室的台阶。   幽深的楼道深处,传来少女低低的啜泣。   丽莎打了个手势,便小心翼翼地往下走去。   牵着布莱克的解昭跟在她身后,紧接着是迟衍。   谨慎起见,江云磊和葛薇留守在外面接应。   地下室的角落里,点着一支明晃晃的火把,照亮了地上两座如宝石般闪闪发光的人体糖塑。   和他们身边的男孩与女孩。   汉塞尔的目光一如既往的呆滞,其中有东窗事发的恐惧,但更多的是对姐姐的无脑依赖和麻木。   格雷特坐在他身边,却看也不看这几个闯入者一眼,也许是知道大势已去,没用的伙伴们都已经缴械投降,也许是明白凭着那点小聪明和约等于零的武力值是不可能与这么多成年人抗衡的。   她依旧穿着那条精致漂亮、一尘不染的白裙子,面带泪痕,目光忧郁地凝视着眼前那座成年男性的糖塑。   “爸爸。”她嗫嚅着开口,“快要结束了。”   男人的身体已经糖化,但眼珠还能活动,正死死盯着眼前比洋娃娃还要可爱的女孩。   格雷特摸了摸他的脸,幽幽说道:“为什么呢,爸爸。”   “为什么你那么喜欢乔治呢?”   “他年纪那么小,那么不懂事,除了哭什么也不会。”   “我和汉塞尔明明更爱你。”   女孩稚嫩的嗓音在地下室回响,直至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见无人回答。   女孩凑近去看父亲僵硬的脸,充满期待地睁大了眼睛,轻轻说道:   “最后一次了,您能说一次您爱我们吗?就像……妈妈还活着的时候那样。”   说着,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拇指大小的玻璃瓶,将里面的紫色液体抹在男人的嘴唇上。   动作小心翼翼,像是生怕毁坏了这座尚有灵魂栖息的精美艺术品。   男人的嘴骤然张开。   他铆足了全身残存的力气,愤怒地厉声咒骂:   “你就是个疯子!疯子!!!!去死——”   骂声戛然而止。   啪!!!!   格雷特举起身旁的椅子,一下把男人的脑袋砸的粉碎。   晶莹剔透的碎片炸的到处都是,两颗眼珠从水晶洞窟似的残破脖颈处掉落下来,砸在地上发出整齐的“吧嗒”两声。   它们的主人,彻底变成了一具无头的水晶尸体。   格雷特面无表情地站着,手里端着椅子一动不动,刚刚的温柔怯怯在听到男人的话语时荡然无存。   汉塞尔举起手臂防止碎片划到脸,只露出两只眼睛紧张地看着她,等了一会才小声询问道:“姐姐……?”   地下室陷入漫长的安静,督察员们也没想到会发生如此暴力但不血腥的一幕,纷纷愣在当场。   许久之后,格雷特僵硬地抬起头,嘴角缓缓勾起充满恶意、不顾一切的冷笑。   像一个冷酷残暴的刽子手,即将向众人宣判死刑。   “汉塞尔,”她喃喃道,“你现在可以做我之前一直不允许你做的事情了。”   闻言,汉塞尔的眼中先后流露出诧异、震惊、欣喜、贪婪的目光。   他张了张嘴,尽量不明显地吞了口口水,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遍:“真的……可以么?你不是说……”   “嗯。”格雷特说着,“现在没关系了。”   她顿了顿,视线飘落在无头尸体旁边那个尚且完好的女性糖塑身上,冷冷道:   “吃了这个贱女人吧。”   反正,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接下来的五分钟里,解昭再次亲眼见证了一场轰轰烈烈的食人活动。   格雷特吃掉了父亲,汉塞尔吃掉了继母。   分餐明确,大快朵颐。   汉塞尔与格雷特的身体也在发生明显的变化。   起初迅速成长,借助魔药的力量从十来岁的孩童发育为成年男女。   紧接着便因为过度食用而导致触犯魔药禁忌的第二条,身体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起来。   两个圆滚滚的人体气球漂浮起来,然后向着地下室出口的方向飘忽而去。   只留下一地破碎的透明糖渣。   众人急忙跟上,眼见“他们”从被踹开的侧门逃离出去,然后便在院子里看见了唯美而阴森的一幕:   万里无云的蓝天下,数十只硕大的人体气球乘着风飘然远去。   甘兹罗斯小镇的孩子们集体选择了逃避现实。   他们无法面对未知的惩戒,更怯于想象往后的人生会有多苦闷;   他们因嫉妒产生恶念,却拒绝承担这份恶念带来的后果。   是的,他们可以用年纪小、容易受到蒙蔽当做自我辩护的理由,但未成年保护法不会保护未成年的恶魔。   于是,年幼的恶魔们在阴暗的地下室挣扎再三,最终绝望又自暴自弃地吃掉了过度剂量的糖果。   一次性的味觉盛宴过后,变成了一只只美丽的气球。   督察员们心情复杂地抬头看着,直到最后一只气球彻底消失在视野里。   一张羊皮纸飘飘悠悠落下,被解昭伸手接住。   是魔药配方遗失的第二页。   除了丽莎说的那三个禁忌,羊皮纸顶端还有一行小字,补充说明:   用绣球花的汁液涂抹身体,可以让魔药暂时失效,分部位可用。连续两天饮用一品脱即以上的绣球花汁,可使魔药彻底失效。   看来这就是格雷特最后拿出的那个玻璃瓶里装的东西,给了她又爱又恨的父亲最后一次开口说话的机会。   以及,在第三条禁止流泪的禁忌旁,女巫用鲜红的墨水潦草地标注了两行字:   不寻常的副作用?   可能因为成长的代价是,你将彻底失去流泪的资格。 第85章 汉塞尔与格雷特(25)   作为全镇唯一的幸存者,丽莎看起来挺开心的,毕竟找到了解救她爸爸的办法。   她把视作救命恩人的督察员们请回家,稍作修整,等待次日系统把他们带出任务场地。   督察员,不,岛民们也挺开心,毕竟他们近乎完美地提前完成了任务——解开了全部谜团,解救出幸存的糖果(丽莎的父亲),甚至还触发了隐藏中的隐藏。   而且这此任务系数也不算低,等回到营地评分的时候,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弄个全员超高分。   他们选择性忽视了一个人的存在。   ——钱靖。   岛民们在丽莎家的院子里晒太阳,顺便帮小姑娘摘绣球花榨汁制作解毒剂,氛围轻松惬意,谁也不想提起那个暴躁易怒的不良少年。   就结果而言,只要钱靖还活着,等到任务结束场景消失的时候,他自然会出现。   如果他死了,尸体会跟甘兹罗斯小镇一起彻底消失。   既然如此,还费这事干嘛?   谁爱找谁去找。   ……何况是个极其令人厌恶的“同伴”。   不明情况的郝大爷有那么一时半刻想起来似乎少了个人,想问这孩子去哪儿了还活着吗、要不要去找找,但他刚把这个想法告知迟衍,对方便婉言劝阻了他的善意。   迟衍注视着郝青松的眼睛,一脸的恳切:“郝大爷您想,钱靖恶意伤人在先,就算现在在某处受苦也是他的报应,佛语有云;‘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我们不必搅入他的循环,顺其自然也算成全天道,您说是不是?”   郝大爷下意识摸着手腕上的佛珠,深信不疑地点了点头。   解昭全程旁观了迟衍如何巧舌如簧地忽悠老年人,冷哼一声。   当晚。   他们把镇子上所有空屋剩下的食物全都搜刮到一起,在丽莎家置办了一顿丰富的晚餐,同时也是告别宴。   丽莎的父亲被从阴暗潮湿的地下室搬到餐桌旁边,他已经服下了第一天的解毒剂:一大瓶绣球花的汁液,四肢渐渐变得不再透明,恢复了□□的质感,嘴巴也能自由说话了。   菜还没上齐,众人围在餐桌前说说笑笑。   岛民与NPC罕见的和谐画面。   葛薇亲热地挽着丽莎的胳膊,她非常喜欢这个黑发褐瞳、乖巧懂事的洋娃娃,尽管知道对方不过是审判员们精心设置出的数据,但想到即将要分离,她的心中竟头一次生出了几分不舍。   “等爸爸的身体恢复好了,治安官那边把镇上的事情处理清楚之后,我会跟爸爸一起重建我们的新家。”丽莎眨着眼睛,欢快地摇头晃脑,说:“到时候,各位督察员大人可一定要回来看看我们呀!”   岛民们有些遗憾地互相看了看,心想:   恐怕永远不会回来了。   但他们不忍心破坏小姑娘的幻想,嘴上还是笑着说好。   只有解昭一直没吭声。   他微侧过头单手托腮,视线定格在一处,光明正大地神游。   到底什么地方不对劲?   直到迟衍用胳膊肘推了推他。   解昭抬起眼,碰上对面小姑娘期待的目光。   他起初有些茫然,忽然又想起来什么,伸手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全家福照片,隔着桌子递了过去:“物归原主。”   丽莎接过照片,轻声说:“爸爸,你看呢。”   全家福里,一家四口站在堆叠盛开的绣球花中,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谁能想到,他们早已天人永隔。   男人缓缓伸出手指,吃力地抚摸着全家福上的女人与男孩的面颊,用尽力气勉强张开嘴,断断续续的声音里满是悲痛:“娜塔莉……我的爱妻……阿尔法……我的儿……”   解昭眼底眸光一闪,刚要开口询问,厨房里突然传来林雪宜的声音:“忙不过来了,来两个人帮我削土豆皮吧。”   张世嘉、郝大爷和江云磊正在打扑克,葛薇拉着丽莎聊天不愿分开,兜兜转转扫视一圈,餐桌上似乎只有两个人无所事事——   迟衍向解昭抬了抬下巴:“走?”   厨房里,炉灶上架着三口热气腾腾的铁锅。   迟衍和解昭面对面坐在小凳上,伸手从旁边放着的竹筐里掏出一个个洗刷干净的生土豆,削去皮后丢进对面的另一个筐里。   林雪宜端着手臂拿着汤勺,笑盈盈地看着他俩干活,说:“干得不错,说不定这里也算加分呢。”   她的语气温和,神态自然,看样子是打算彻底遗忘前天夜里发生在二楼盥洗室内的尴尬事了。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是解昭的信条,何况关于那件他稍加回忆就会反胃的事。   解昭眼皮不抬,面无表情地机械式削土豆皮,就当面前的大美人是团话多的空气。   “岚姐好几次跟蒋霆强调你们很有实力,之前我还有些诧异,岚姐可不是那种随便夸人的性格。但是现在,看来她一点儿也没有夸张,你俩确实是难得一见的任务天才。”   林雪宜垂眸看着解昭,微笑道:“你不在组里,真的很可惜。”   短短两句,虽然都是称赞,但听在解昭耳朵里,总有种不清不楚、不阴不阳的挑拨。   什么意思?   强烈要求他入组都是沈英岚的主意?   还是在暗示,沈英岚并不是一个值得信赖的同盟?   解昭在心里冷笑起来。   都喜欢演戏是吧?   那就奉陪一次吧。   他放下手里最后一块土豆,将刀片上残存的土豆皮丢进垃圾桶,然后才抬起头,面无表情地望向林雪宜:“你的意思是,你很期待我参加事务组?”   林雪宜微微一怔。   如果前夜的事成了,她会隐晦地暗示解昭主动提出加入蒋霆这边的阵营,将他渐渐同化成“自己人”。   然而那晚出现了她意料之内的转折。   虽然没有成功,却让她在这次尴尬的交锋中,嗅到了一点不同寻常的气息。   并且印证了一直以来盘踞在她内心深处的,关于这两人的,某个奇异的想法。   只要她把这个新发现告知蒋霆,原本的计划就会被彻底推翻,解昭在营地中的作用也要重新衡量:一个厉害且有助于团队、却极其难以掌控的雏鸟,到底是应该施加手段投其所好,想办法把他一点点拉拢过来。   还是,在羽翼尚未丰满之前,将其绞杀?   但是这一切都要等到任务结束后,将细节报告给蒋霆后才能定夺。   他有些像沈英岚,却远比那女人更麻烦。   林雪宜暗想。   她本想说点什么揭过去,但视线下意识落在旁边抬眸的迟衍身上,忽然改变了主意。   “是啊,我一直盼望你加入。”林雪宜笑着说,“我不是说你长得很像我弟弟么?看见你我就觉得很亲切,当然很想和你共事啊。”   闻言,迟衍也抬起头,双手抱胸颇感兴趣地看过来。   解昭没想到她竟然主动提起那天夜里的胡言乱语,眼角不由得跳了跳。   “倒也不是不行。”他垂下眼,笑了笑,声音里没什么感情:“但我是个很谨慎的人,必须了解清楚共事的同事都是什么样的人,才能确定加入这个组织。”   迟衍皱了皱眉。   林雪宜微微诧异,说:“唔,这没什么,你问好了。”   她倒是无所谓,能说的沈英岚估计已经跟他说过,那些不能说的……   谁规定他问了,她就必须要说真话?   就听见解昭漫不经心地开口:“在我之前的那位事务组成员,乔澍,是怎么死的。”   林雪宜好整以暇的微笑出现了片刻僵硬。   她看着解昭的眼睛。   那双深黑的瞳仁里映着摇曳的灯光,将半张隐没在黑暗中的面孔衬地更加冰冷淡漠,毫无笑意。   迟衍诧然地扬起眉,什么也没说。   等了许久,林雪宜轻声开口道:“那是个,很悲伤的事故……”   任务名称:许德拉的巢穴。   难度:4.1。   参与人员:林雪宜,沈英岚,乔澍。   任务要求:   “阿密摩涅河畔附近弥漫着名为死亡的恐怖阴影,得想办法赶走那条吞噬了三十名村民的九头水蛇。”   “请牢记,你们的责任是护卫村庄,禁止再有村民死亡事件发生。”   出题人是01号审判员,以热爱暴力与血腥著称。   在原著希腊神话中,许德拉是一条有着狗身和九个蛇头的巨型怪物,外表恐怖生性残暴,常年生活在阿密摩涅河七重源头的梧桐树下。   但凡有人类胆敢靠近,都会惨死于它的腹中,最终被大英雄赫拉克勒斯所杀。   这场任务比起原著改编的部分很少,也没有多少推理成分。   而它的难度之所以能破4,全因它对参加者近乎变态的体能要求。   三个人在鬼气森森的沼泽里搜寻蛇怪的踪迹,林雪宜和乔澍负责分散搜索、做标记,而战斗则全权交给了沈英岚。   幸好这场任务有沈英岚。   她与蛇怪从沼泽到密林,足足打了三个小时,竭尽全力砍下了它的八个脑袋。   沈英岚也因此损失了一条胳膊。   蛇怪忍痛遁走。   林雪宜和乔澍把受伤昏厥的沈英岚安顿在村庄里,决定就此结束任务。   只剩最后一个脑袋的许德拉,虽然武力值远不如从前,伤痛却使它变得更加残暴愤怒。   而他们的任务是保护村庄安全。   只要赶走了蛇怪,不再有村民因此伤亡,任务就算圆满完成了,没有必要为了虚无缥缈的隐藏加分,冒生命危险去斩草除根。   苟在村子里,等五天时间到就行。   然而,当沈英岚从昏迷中醒来,发现守在床边的林雪宜面带惊惧,告诉了她一个不妙的消息:   乔澍失踪了。   任务结束的最后一天,他们在沼泽地里找到了乔澍和一位村民——   残缺可怖的尸块。 第86章 汉塞尔与格雷特(26)   经过检查初步推测,是这个村民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大半夜跑去了危险的沼泽地带,乔澍大概是刚好看见了,阻拦不住只好跟着去保护他的安全,避免因村民受伤而导致任务失败。   但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逃之夭夭的蛇怪会突然折返,且刚好潜伏在那片漆黑的沼泽下。   二人遭到突袭,没来得及还手就被撕成了碎片。   “那天之后,岚姐对我意见越来越大,回去路上我想扶她都不让。”   林雪宜眉头微蹙,轻轻叹气道:“她觉得是我的责任。确实我承认,没第一时间发现乔澍离开是我的责任,可是我当时正在给岚姐准备晚饭,怎么能想到他会莫名其妙跑去沼泽地呢?”   “再说了,蛇怪突然出现,也不是我能预测和控制的事情。”   林雪宜揉着眉心,无奈地叹了口气。   解昭沉默不语,迟衍若有所思,也没有开口。   她这回答听起来天衣无缝,如果是不熟悉她和沈英岚的人,估计会觉得沈英岚确实没理,纯粹的迁怒。   但惨剧发生的时候沈英岚并不在场,事情经过全靠林雪宜一张嘴。   真真假假谁又能知道。   解昭心里清楚,这女人可不是什么诚实友善的小白花。   同时他又觉得匪夷所思。   为什么?   林雪宜,或者说蒋霆为什么要对付乔澍?   一个老实本分,能力平庸的青年大学生,甚至还是勤勤恳恳完成工作的事务组成员,有必要这么做吗?   “而且。”林雪宜顿了顿,说:“就算乔澍能活着逃回来,任务结束后也要受到电刑惩罚。”   迟衍:“为什么?”   林雪宜:“保护村民安全是这次任务的基本要求,一旦没能完成就会扣分。那个跑去沼泽的村民死了,所以最终判定任务失败。”   说着,她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解昭的脸,轻轻笑了笑,说:“我跟岚姐的总分都很安全,可是乔澍在上一周晋级战车,总积分刚刚好300,扣分就意味着……他会因为降级被判二级处分,200伏特低压电刑,持续时间15秒。”   电刑已经足够痛苦。   如果施加的对象是个刚遭到蛇怪袭击、伤痕累累的病号呢?   是否约等于……死刑?   解昭垂下眼,面色变得古怪起来。   这是一道无解题。   林雪宜像是突然想到一件可怕的事情,轻轻倒抽了一口气,压低声说:“说起这个……上一位因为降级遭到行刑塔电击的,还是周成蹊,周老师呢。”   解昭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那面色蜡黄、眼窝深陷的中年男子。   难怪他在听见林雪宜提到电击和任务潘的时候那么战战兢兢。   原来是电击带来的心理创伤后遗症。   迟衍:“周老师……是因为降级?”   林雪宜点点头:“他在现实世界里是个单身父亲,妻子很多年前就去世了,靠他一个人把女儿拉扯大。说是来恰图兰卡之前,他女儿刚获得B大的保送,眼看着日子要越来越好了,他却莫名其妙被弄到这么个鬼地方,当然急着想赶紧回去。”   “他对高分和晋级的渴望比我们中任何一个都强烈,同时呢,也带来了隐患。”林雪宜说,“有一次,他因为想要隐藏得分,反而弄巧成拙把事情搞砸了,事后被系统扣除了大量积分,直接从主教掉回了骑士。”   “从那之后,周老师就变得非常谨慎了。”   她没有描述行周成蹊被刑塔电击的场面,光是想象,就足以让人毛骨悚然。   林雪宜将汤勺在其中一只铁锅里搅了搅,转过身看着对面二人,说:“所以呢,一般来说,我们推荐在晋级后的三次任务里,都尽可能别去冒险。免得加分还不够扣的。”   意思是。   不想成为第二个周成蹊的话,最好还是安分点。   林雪宜抿着唇,笑意未达眼底。   几天前的任务前夜,蒋霆临走的时候,她曾向他确认:   “如果不成功的话,需要我想办法阻止他完成任务么?”   蒋霆那时候怎么说的?   男人侧过脸,烛焰在漆黑的眼珠里跳跃,嘴角带着点意味不明的冷笑,说:   “没你想的那么容易,他可不是乔澍那种蠢货。”   顿了顿,又补充道:“另一个的底也还没摸清楚,不要轻举妄动。”   另一个说的是谁?   林雪宜的视线飘飘然落在迟衍身上。   对方恰好抬眼,向她报以礼貌的微笑。   这时,一颗闪闪发光的卤蛋从门外边探进来。   郝大爷扫视一圈,视线定格在离门最近的迟衍身上:“大黑撒起欢来拉都拉不住,桌子都要掀翻了,小迟,这咋整?”   迟衍起身:“我去看看。”   他迈出去两步,折身回来:“你也?”   “我不去。”解昭顿了顿,又说:“算了,过会。”   迟衍看了他几秒,嗯了一声,转身跟着郝青松走了。   厨房里只剩下解昭和林雪宜。   以及三口咕嘟冒泡的大铁锅。   借着煤油灯耀眼的火光,林雪宜看着他,抿嘴笑得有点儿甜。   解昭懒得理她,抬了抬下巴:“要烧糊了。”   “还没呢。”林雪宜又伸手搅了搅汤勺。   她眨眨眼,压低了声音:“所以,现在你想了解的都了解了?愿意加入事务组了?”   解昭:“还有个跟事务组无关的——你之前是不是见过那个叫克洛托的占卜师?”   他本来没打算再跟她周旋,毕竟那天夜里的尴尬并不是随便聊聊天就能化解的程度。   但是林雪宜过盛的热情简直匪夷所思。   好像他不趁机打听点什么就对不住蒋霆现在不在这似的。   于是,他提起了昨天在马戏团,遇到的那个头戴兜帽,说话比审判庭还谜语人的老太婆。   也被夏语冰称之为游走在各个任务里的古怪BUG。   林雪宜闻言一愣,挑着眉毛看了他一会,似乎是在脑海中回忆克洛托这个名字所指的对象,才说:“是她啊,没错,我早在十几个任务前就遇见过她。”   顿了顿,她有些诧异:“你怎么知道的?”   “她对你的态度跟我们不一样。”解昭说,“她完全把你当初空气,没打算跟你说一句话,按照夏医生的说法,那就只能是她先前见过你,已经跟你说过了。”   一个岛民只能触发一次。   一人一次的诡异预言。   问题是都听不懂她到底在说什么鬼。   林雪宜撑着下巴想了一会,说:“嗯……她当时也是以占卜师的身份,用那个水晶球对着我看了又看,然后说了句奇怪的话。”   解昭:“她说什么?”   “‘你曾经是公主,现在是战车,未来终将成为王后。’”林雪宜耸耸肩,“不知道她到底什么意思。”   又是莫名其妙的怪话。   解昭微微蹙眉。   他认为,如果克洛托确实是BUG,审判庭不会放任她存在如此之久却毫无措施。   或许,这个角色的存在,是审判庭想向他们传达某种信息……   解昭的手指触碰到口袋底部的羽毛,粗实的质感令他下意识想起,在昏暗的帐篷里,神神叨叨的老太婆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   “你不属于这里……你的出现,是个错误。”   他不属于,哪里?   是恰图兰卡的诡异世界,还是说汉塞尔与格雷特这个任务本身?   以及克罗托对迟衍做出的,所谓预言:   “巨大的特洛伊木马”、“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又是什么东西?   ……算了。   目前看来这些东西跟任务内容八竿子打不着,短时间内估计也搞不明白。   解昭站起来。   他把整框削完皮的土豆放在火炉旁,然后走到水池边洗干净手,说了句“走了”,便转身离开了厨房。   林雪宜望着他的背影离去,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目光冷淡下来。   刚刚,她说谎了。   克洛托完整的话是:   “你起初是公主,后来是奴隶,现在是战车,未来终将成为王后。”   “可怜的安德罗墨达花了眼,将海兽刻托看成了来拯救她的英雄玻耳修斯……她被海浪卷下悬崖,落在礁石上被砸得粉碎。”   不仅如此。   这段预言的前半部分,她清清楚楚地明白是什么意思。   但是她不会告诉任何人。 第87章 汉塞尔与格雷特(27)   次日任务即将结束,在全镇唯二幸存的NPC的欢送下,督察员们牵着狗,离开了甘兹罗斯小镇。   丽莎的父亲服用完第二副解毒剂,终于从糖塑状态里彻底解脱出来,变成了一个身形瘦削、略微秃顶的中年男人。   在小镇出口处,他用力握住迟衍的右手,泪眼汪汪:   “多亏了你们,不然我不可能恢复成现在这样……感谢你们帮忙制服了那些疯魔的孩子,太谢谢了!”   解昭端着胳膊在边上看戏,见迟衍被他摇的头晕脑胀,礼节性的微笑都要被摇没了,毫不客气地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   忽然,男人松了手,睁着朦胧的眼睛去找另一位救命恩人。   解昭心道不好,想躲没躲掉,被抓了个正着,开始新一轮的猛摇。   “还有您,谢谢谢谢,太谢谢了……”   解昭感觉脑仁被摇得生疼。   他一张脸天寒地冻,嘴唇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似乎随时要爆发。   迟衍侧着头笑起来,以牙还牙。   男人终于松开手,有些伤感地揉了揉眼睛:“如果娜塔莉和阿尔法还活着的话,他们今天也会跟我一起来为各位督察员大人送行的……唉……这个镇子,只剩下我跟我可怜的丽莎了……”   解昭原本正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被攥红了的右手,听到这话倏然抬头,说:“娜塔莉?”   娜塔莉。   是他第二次听见这个名字。   男人痛苦地闭了闭眼,回答道:“是我的妻子,阿尔法的母亲。去年夏天,她在森林里采摘野果,却不幸遇上了狼群的袭击……再也没能回到我身边……”   解昭眯起眼睛。   森林……狼群……失踪?   怎么会这么耳熟?   迟衍忽然出声:“等一下,你刚刚说,‘阿尔法的母亲’?”   他看了眼沉浸在悲痛中的男人,又看向解昭,接着道:“为什么这么说,难道她不是丽莎的母亲?”   按照常理,在向其他人介绍身份时,会将ta跟一个其他人都认识的现有人员联系在一起。但是,阿尔法的母亲——这所有格听起来有些古怪。   就见男人愣了愣,点头道:“娜塔莉是丽莎的继母。丽莎的妈妈,在她出生的时候因为难产去世了。”   命途多舛的一家。   解昭没吭声,垂落的指尖微微颤了一下。   他终于意识到那种熟悉的矛盾感到底源于什么。   这时候,迟到的丽莎出现在街角,向他们快步跑过来。   她怀中抱着一束鲜嫩欲滴的紫色绣球花。   丽莎把花束送到解昭手里,咧着嘴弯起眼睛,笑容比鲜花还明媚灿烂:“在我家花园里采来的,送给你们,希望这束鲜花能为各位的返程旅途增添色彩!”   说着,她蹲下身,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水果糖塞进布莱克嘴里,说:“再见啦,狗狗先生,以后有机会我会去找你玩哒。”   大黑狗向她友好地摇了摇尾巴。   父女俩告别了督察员们。   男人牵起女儿的小手,相依相偎地走在回家路上,一大一小两道背影看起来无比温馨。   葛薇羡慕地看着,感慨道:“有个可爱听话还那么孝顺的小女儿,布鲁斯特先生真的好幸运啊。”   她看了眼身边的江云磊,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突然脸就红了,低头咳了两声掩饰羞涩。   “哦,是吗?”解昭说。   葛薇很反感这人话里话外的找茬感,不悦地皱起眉头,反问:“你这什么意思啊?”   “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解昭没回答她的话。   迟衍蹙眉:“什么?”   解昭抬起眼看向他,缓缓说道:“如果她确实为同父异母的弟弟被杀害、父亲变成糖果而痛苦,为什么在我们来这里之前,她从未流过眼泪?”   葛薇:“我们又不是第一天就过来的,你怎么知道人家没哭过?再说了,哭为什么要让你看见啊。”   解昭:“眼泪会让魔药失效。”   而丽莎一直维持着成年人的形态。   葛薇愣了愣,似乎隐约意识到了解昭话里的意思,但还是反驳道:“这……说不定是她每哭一次,格雷特就给她重新喂一次魔药再变回大人呗,补魔嘛,这有什么的。”   林雪宜突然开口,轻轻说道:“可是,昨天我们在地下室找到那些孩子的时候,他们都在啃食各自父母的躯体,却好像没有一个再能变回成年人的形态啊。”   葛薇张着嘴,说不上来了。   这些线索似乎都在暗示,令孩童迅速成长的魔药糖果,是一次性的。   一旦因流泪而失效,就再也没有补魔的余地。   “可,可是她……”葛薇说,“她,她看起来明明……”   人畜无害是吧。   解昭扯了扯嘴角,心说当初在林中小屋拜访格雷特时候,她也是这么人畜无害。   “对啊,”郝大爷一直不太跟得上队友的思路,这时候却机敏了起来,插嘴道:“如果丽莎也是坏的,她为什么要跟其他人作对,反过头来帮助我们查到真相呢?”   “丽莎·布鲁斯特小姐说过这么一句话。”   迟衍顿了顿,接着说道:“她说,汉塞尔与格雷特之所以不服用魔药,是因为英雄如果失踪会引起轰动,到时候会有更多的督察员过来调查。”   郝大爷摸着鼻子摇摇头,没明白。   解昭:“英雄失踪会引起骚动,督察员集体失踪……当然也会。”   想想吧,如果昨天那些孩子们追捕成功了会怎么样?   他们几个人会被做成人体糖果,藏在地下室等待享用。   对外界来说,就是一批负责孩童调查失踪案的督察员突然间信讯全无,集体蒸发。   治安官必然不会袖手不管,而是派更多的督察员前来甘兹罗斯查看情况,搞不好还会亲自出马。   麻烦无穷。   “她预料到了这一点。”迟衍点点头,看中解昭,说:“所以,她选择了对自己最有利的那一项:瞒着其他同伴,主动帮助我们查清楚案情。”   众人都愣住了。   什么意思?   难道她早就预料到同伴们临时编织的谎言和看似温馨的小镇氛围,瞒不过一批又一批督察员的眼睛,甘兹罗斯小镇的恐怖秘密无法长久维持,终有一天会暴露在太阳光下。   还是说,她对未来怀有着与其他同伴截然不同的期待?   ——如果新妈妈和弟弟不在就好了,如果爸爸还像从前一样,只爱我一个人就好了。   ——我不想杀了他,我想他只爱我。   ——我还在等他回心转意呢。   女孩选择抛弃同伴,成为告密者。   同时也是唯一的幸存者。   同伴们已全部变成臃肿的气球飞上天空,或生或死都无所谓,反正没有人再会泄露她的秘密。   从今以后,她的爸爸会把她当成唯一的亲人和救命恩人来爱戴,治安官会褒奖她揭露罪恶的勇敢行为。   就像当初褒奖格雷特与汉塞尔那样。   她将成为新的英雄被广为流传。   就结果来看,丽莎获得了所有她梦寐以求的东西。   解昭微眯起眼,目光落在比街道尽头还要远一些的地方,脑海中浮出那个穿着白裙、红发褐瞳的女孩。   同样继母幼弟,同样对外宣称“我可怜的亲人们葬身于森林里的狼群”,同样笑起来甜美可爱,天真无邪。   她们何其相似。   丽莎·布鲁斯特是另一个格雷特吗?   就算是,她也是更聪明的那一个。   众人陷入沉默,感觉背后窜起凉丝丝的寒意,刚刚的温馨气氛荡然无存。   她,他,他们。   ……明明还是孩子。   解昭垂眸凝视着怀中的绣球花束。   等等,紫绣球花的花语是什么来着?   似乎是——   团聚,幸福,家庭美满。   【恭喜各位岛民完成本次任务的全部内容,括号包括所有隐藏任务括号。   任务即将结束,请各位岛民留在原地暂时等待。】   分别在即。   迟衍蹲下身,揉了揉布莱克的下巴:“我们要走啦。”   布莱克似乎再一次听懂了人话,不舍地舔了舔迟衍的手掌心,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呜咽。   “你表现得很好,布莱克督察员。记头等功。”他说。   布莱克端正坐直,发出一声响亮的:“汪!”   就在这时,周围的小镇场景如烟雾般尽数散去,熟悉的针叶密林连带着令人作呕的腐臭气息如约而至。   迟衍感觉手里一空。   布莱克连同狗绳一起消失了。   他垂下眼看着空空如也的手心,神色淡淡的,什么话也没说。   解昭看了他一眼。   他知道迟衍挺喜欢这个咋咋呼呼的大傻狗。   迟疑了两秒,他在嘲讽和安慰之间选择了后者,但话到嘴边,被喉咙强行挤压成五个字:“以后会有的。”   听起来不伦不类。   迟衍抬头,也不知道听没听懂,回了个“好。”   他冲解昭眨了一下眼睛,唇边噙起淡淡的笑。   解昭嘴角抬了抬,欲言又止。   与此同时,众人惊奇地发现,身上的衣物在这瞬间也发生了改变,从统一的督察制服变回了他们来时穿的便衣。   他们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恶狠狠的怒骂:   “草!!狗日的审判庭!我!他!妈!操!你!大!爷!!”   众人回过头,就见阔别多日的钱靖同学站在大空地上。   说是站不太恰当。   除了脑袋,钱靖身体的其他部位已经变成了硬糖,和被困在地下室的父母们一模一样。   他僵硬地立着,全身上下如水晶般晶莹剔透,鲜红心脏在透明的胸腔内剧烈跳动。   同时,散发出诱人的糖果甜香。 第88章 任务失败   钱靖没死。   对此解昭感到非常遗憾。   那天下午在格雷特的指挥下,小镇居民们把他拖去克劳恩家的密室藏了起来。   钱靖被迫灌下一大海碗的魔药,然后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点透明,直到完全变成糖果。   那个叫克劳恩的男孩是个小变态,他给钱靖喂了几口解药,确保钱靖脖子以上的部分能够自由活动。   然后,克劳恩接连几天夜里逼迫钱靖给他讲故事,如果钱靖不愿意或者破口大骂,他就用棒球猛敲钱靖的四肢。   棒球和硬糖撞击,发出清脆的砰砰巨响,不知道哪个会先断裂。   敲得钱靖心惊肉跳。   他咬着牙忍辱负重,绞尽脑汁地编了十几个故事出来,终于熬到了任务结束。   钱靖:“老子被关了那么多天!你们几个连找都不找老子一下,啊?草他妈的一群狼心狗肺的玩意!”   眼看着任务已经结束,他又开始了老一套的横行霸道。   “闭嘴。”解昭说。   钱靖气急败坏:“你说什——”   解昭抬头看了眼天色,语气非常轻松:“现在是下午一点左右,如果你还要我们在天黑之前把你抬回去,就闭上你的嘴。”   钱靖:“我他妈——”   解昭继续打断:“你也可以不接受我们的好意,那就留在这里尽情地骂吧,骂到天黑,骂到宵禁生效。嗯,明天早上蒋霆应该会过来看看你的情况。”   他顿了顿,又补充一句:“【重置法则】会把你恢复原样,但也得你活得到那时候才行。”   经过恰图兰卡一整夜的“特殊关照”,钱靖这具看似坚不可摧的新皮囊,不知道是会成为帮他抵御伤害的铠甲呢,还是会因为甜腻的气息吸引来更多只存在于夜间的诡秘生物,加速他的死亡。   解昭心说不错,刚好多一份实验样本。   钱靖:“……”   他快气死了。   如果不是现在手脚僵硬没办法动弹,他真想照着这人脑门狠狠来一拳。   解昭看了钱靖一会,翘起嘴角嗤笑一声,自言自语道:“不接受?好的没关系。”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抬腿就走。   迟衍手插进兜里,轻轻快快地跟上。   葛薇见状,也拉着江云磊的胳膊催促快走别回头,反正她巴不得钱靖这祸害早死早超生。   其他人则是惊疑不定地呆在原地,一时不清楚到底下一步该怎么办。   森林里静默片刻。   终于。   钱靖咬着牙在后面吼:“回来!妈的,快把老子抬回去!你他妈要害死我吗?啊???”   林雪宜噗嗤一笑。   钱靖更生气了。   …   解昭、迟衍、张世嘉和江云磊一人一角,把这尊糖塑大佛抬了起来,怪沉的。   钱靖做人的时候精瘦精瘦,做糖人的时候直接体重暴增三百斤。   众人终于踏上了返回营地的路。   在路上,钱靖身上还在源源不断地向外散发甜味,浓烈到把常年弥漫在树林中的腐臭气味都压制住了。   仿佛一个移动的空气清新剂。   解昭心道这货居然也能发挥点作用,真不容易。   虽然是被迫的。   林雪宜认路,走在最前面,忽然回头向迟衍笑道:“小迟,你这次任务结束应该就足够晋级了,有想过要提出什么样的法案吗?”   迟衍扬眉,诧然道:“我?可是,法案内容不都是蒋哥带事务组开会决定的吗?”   在林雪宜的面前,他装作对上周休息期间从沈英岚处获取的信息一无所知,将自己伪装成一个十足的职场萌新。   蒋哥都喊上了?   解昭不着意地瞥了他一眼,心说还真是转换自如。   “上次小解弄到的食物可以维持较长一段时间。而且,如果连续两周都有岛民晋升的话,我们一般不会把两次提案机会都用来索取食物和水。”林雪宜说,”刚好你又新加入了事务组,能者多劳,蒋哥或许会更偏向你的个人愿望一些。”   “当然,不管怎么说,还是照常要开会的。”她向迟衍笑着解释道。   闻言,张世嘉撇撇嘴,用胳膊碰了碰身边帮忙搭把手的郝青松,说道:   “瞧见没大爷,这两位就是我们岛上的超级大腿,您要是抱上了,不管游戏难度多高任务多变态,准能躺平过关!”   他话里话外都酸溜溜的。   之前他晋级骑士的时候还没加入事务组,也没有人这么好声好气来征求他的意见,都是开完会后直接让钱靖赵励通知他准备向审判庭提出什么法案。   张世嘉越想越不满,白眼都要从眶里跳脱出来了。   不料郝大爷倒是义正词严。   他摇摇头,板正地说:“我好说歹说也是快六十的人,孙子都上幼儿园了,还让小辈冲在前面冒险,自己当缩头乌龟,这像话吗?你快甭说了,我可做不到这么没脸没皮的。”   张世嘉一噎,脸色有点难看。   钱靖憋不住了:“我草你m什么超级大腿——”   解昭:“闭嘴。”   钱靖:“……”   迟衍:“雕塑可不会说话。”   钱靖:“……”   我草你大爷。   你们大爷。   …   抵达营地D1,一二组完成任务的人员陆续回归。   清点完人数,确认二组伤亡一人。   是个外貌平平、性格内向的中年男人,之前解昭和迟衍从没跟他组队过,对这人没有任何印象。   以后也没机会了。   解昭站在夏语冰身后,看着他在笔记本上快速补充了几句关于牺牲者的寥寥数语——   齐佑铭,身份号:CTM72,年龄:33,职业:通讯行业程序员,H省S市人。   以及最后的×。   一如既往,秦淼迈着比猫还轻快的步子来到林雪宜身旁,低声通报:“任务失败了。”   “怎么搞的?”   她瞥了一眼不远处,正在对着钱靖的窘状嘲笑不止的黄毛男赵励,说:“他们第一天就闹了矛盾非要分头行动,最后姓齐的选错了路,死了。”   林雪宜微眯起眼,喃喃道:“我记得这周第二组任务难度最低,连3.0都没达到,怎么会……”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蓦的想起了第二组的所有参与人员:   黄毛赵励,罗晓菁,秦淼……   幺蛾子不少,能当主心骨的一个都没有。难怪。   短暂且千篇一律的悼念程序草草了事后,其余幸存者们聚拢在沙滩上聊天,等待系统发布分数,顺便对钱靖报以幸灾乐祸的偷笑。   顶着满头红发插在僵硬透明的躯干上,远看还以为是冰糖火龙果成了精。   钱靖从没这么丢人现眼,他恨得牙痒痒但没办法,心里赌咒发誓等重置过后就要把这些嘲笑他的人全撕了。   天幕亮起白光,系统冷酷无情的声音随之响起:   【谨以审判庭的名义,在此祝贺各位岛民成功幸存。】   【检测到所有幸存岛民已就位,现开始公布本次各任务完成情况及相应得分,请所有岛民注意!!!】   【任务一:魔鬼的四色鱼,难度系数3.7】   “嘀哩——”   【CTM29——基本任务1分,垂钓四尾鱼(成功4次)1.2分,获取石化解药0.5分,找到石室开关0.5分。   总计得分:3.7*3.2,取整为11分,目前累计积分:1520分】蒋霆   ……   【CTM50——基本任务1分,垂钓四尾鱼(成功3次)0.9分,找到煎鱼秘方0.25分,协助摧毁石室0.25分。   总计得分:3.7*2.4,取整为8分,目前累计积分:582分】夏语冰   【CTM62——基本任务1分,垂钓四尾鱼(成功3次)0.9分,逃出石室并摧毁1分。   总计得分:3.7*2.9,取整为10分,目前累计积分:389分】沈英岚   【CTM79——基本任务1分,垂钓四尾鱼(成功1次)0.3分。   总计得分:3.7*1.3,取整为4分,目前累计积分:79分】周成蹊   第一组人数众多,分数滚动速度极快,解昭主要关注这四个人的分数情况。   同时他瞥到了高正辉的本次积分:3.7*1.25≈4分。   中规中矩,不高不低。   系统开始播报第二组情况。   这组人丁本来就稀缺,一名队友死亡后只剩下四人。   分数栏还没跳出来,刺耳的警笛忽然响彻岛屿上空——   “嘀哩嘀哩嘀哩嘀哩!!!!!”   要不是沈英岚提前叮嘱解昭他们把耳朵捂起来,这警报声尖利到几乎要把在场所有人的耳膜同时撕裂。   眼看这声音一时半会停不下来,迟衍皱着眉头用口型询问沈英岚:这在干嘛?   沈英岚用口型回复:他们组没完成任务,要扣分了。   这时,伴随着警报声喋喋不休,屏幕正中央出现了两排雪亮刺眼的巨型字幅——   【任务二:杜松子树,难度系数2.9】   【任务失败】 第89章 电刑   第二组幸存的四人,赵励,罗晓菁,秦淼。   还有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高个中年男人,名叫何群,现实世界里是个律师。   罗晓菁跟他正紧张地盯着大屏幕,眼睛都不敢眨。还没从同伴意外死亡的恐惧中恢复过来,就要面对自己的生命威胁。   赵励倒是淡定,抱着手臂一脸的无所谓。他分高随便扣,反正距离降级线远得很。   秦淼也是如此。   她甚至连头都懒得抬,似乎早就见过这一幕,也知道即将宣判的惩戒与自己关系不大。   警报声持续了一分钟才停止,屏幕上紧接着出现了新字样。   【以下为本次任务的扣分事项。】   【CTM17(黄毛)——任务失败-5分,总计得分:5*2.9,取整为14分,目前累计积分:413分】   【CTF69(罗晓菁)——任务失败——5分,……目前累计积分:50分】   【CTM73(何群)——任务失败-5分,……目前累计积分:85分】   【CTF82(秦淼)——任务失败-5分,……目前累计积分:31分】   四排扣分栏齐刷刷地列在屏幕中央,乘以系数2.9后成为一个可观的二位数。   所幸无人因此降级。   罗晓菁长长松了口气,扭头看向身旁的何群,后者苦笑着向她摇了摇头。   何群在扣分前总分是99。   意味着如果没有因为内讧导致任务失败,哪怕这次只做了基本任务+1,他也能成功晋级成为主教。   他此刻的心情非常复杂,既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也有临门一脚踢了个空的郁闷。   系统冷酷无情的播报仍在继续:   【希望各位岛民引以为戒。   若连续两周任务失败,所扣分数将翻倍增长。】   解昭收回视线,看向站在前面的秦三水。   她扣完后总分只有31,距离失去骑士头衔一步之遥。   如果下周的任务还是无法完成,分数必定会降至30以下,电刑避无可避。   但她看起来淡定地很,瞥了眼自己岌岌可危的分数线,就低下头继续跟林雪宜小声说话去了。   营地其他人都比她这个当事人躁动,一三组的成员们聚在一起,悄悄议论起第二组任务失败的原因,时不时偷瞄一眼赵励和秦淼。   最后是第三组的得分情况。   【任务三:汉塞尔与格雷特,难度系数3.3】   “嘀哩——”   【CTM16——基本任务1分,系统道具负面印象-0.25分。   总计得分:3.3*0.75,取整为2分,目前累计积分:382分】钱靖   【CTF25——基本任务1分,反甜食主义者0.25分,帮助同伴免于饥荒0.5分,协助气球博览会0.25分,救出幸存者1人0.25分。   总计得分:3.3*2.25,取整为7分,目前累计积分:752分】林雪宜   【CTM80——基本任务1分,反甜食主义者0.25分,救出幸存者1人0.25分,系统道具负面印象-0.25分。   总计得分:3.3*1.25,取整为4分,目前累计积分:116分】张世嘉   【CTM84——基本任务1分,反甜食主义者0.25分,救出幸存者1人0.25分。   总计得分:3.3*1.5,取整为4分,目前累计积分:19分】江云磊   【CTM85——基本任务1分,反甜食主义者0.25分,帮助同伴免于饥荒0.5分,救出幸存者1人0.25分。   总计得分:3.3*2,取整为6分,目前累计积分:20分】葛薇   【CTM90——基本任务1分,反甜食主义者0.25分,获得魔药配方(完整版)0.75分,破解“爱哭的孩子有糖吃”1分,举办气球博览会0.5分,救出幸存者1人0.25分,有效拓展0.5分。   总计得分:3.3*4.25,取整为14分,目前累计积分:44分】解昭   【CTM91——基本任务1分,反甜食主义者0.25分,获得魔药配方(完整版)0.5分,破解“爱哭的孩子有糖吃”1分,主持气球博览会0.5分,救出幸存者1人0.25分,与系统道具相处融洽0.25分。   总计得分:3.3*3.5,取整为11分,目前累计积分:37分】迟衍   【CTM92——基本任务1分,反甜食主义者0.25分,救出幸存者1人0.25分。   总计得分:3.3*1.5,取整为4分,目前累计积分:4分】郝青松   几家欢喜几家愁。   张世嘉瞪着那个-0.25的诡异扣分项,死活想不明白什么叫“系统道具负面印象”。   系统道具,难不成是那只大黑狗?他怎么就造成负面印象了??   张世嘉想起第一天夜里,因为布莱克试图骑脸撒尿,被他连续三次气急败坏地薅下去。   他顿时起了一脑门子汗。   等等,一条狗他娘的哪来什么印象?   真成精了??   审判员你有病吧这玩意也算扣分项?   这时,沈英岚走过来,用胳膊肘碰了碰迟衍:“行啊,这周轮到你小子晋级了。”   她向不远处的钱靖看了看,示意道:“他什么情况?”   顿了顿,又问:“你俩干的?”   迟衍:“自作自受。”   沈英岚蔑然地哼了一声,只差没把活该俩字直接说出来。   解昭没有参与对话,依然抬头盯着大屏幕,反复扫过一行行加减分数。   这次的分数项目很奇特。   反甜食主义、爱哭的孩子有糖吃……   甚至把他跟迟衍吓哭全镇孩子的过程,起名为“气球博览会”??   到处透露着审判员本人独特的恶趣味。   他的目光落到迟衍最后一个0.25的加分项上。   ——与系统道具相处融洽?   解昭:“……”   真说中了。   跟系统道具一条狗关系好,这特么也能加到分?   难度体现在哪里?   你好,请问能不能举报审判员犯病?   夏语冰正好过来记录数据,见解昭盯着屏幕半天不动,敏锐地猜到了他困惑的点,说:   “你们这周任务的三个审判员,09,10和12。09号你们第一次任务就遇到过,12号喜欢出跟动物有关的题目,目前难度最高的任务《夜莺》就是出自他的手笔,4.9分,参加的五个人全灭。”   解昭立刻想起那只摇头摆尾的大傻狗,哼笑一声说:“那10号呢?”   “10号审判员在我们这里有个代号,”夏语冰顿了顿,把笔记本翻到一页递给解昭,又说:“叫‘老顽童’。”   解昭:“……”   听这名字他大概猜到了点东西。   泛黄的纸张上,10号审判员旁边做了两行笔记:   老顽童。给分随心所欲,非常无厘头。   曾在任务《路西法的审判》中,因CTF14号岛民随手编织了一顶花环送给路过的NPC(确定与主线任务毫无关系),给出她1.5的高分,解释为“令人愉悦的手工艺品”。   解昭把笔记本还了回去,表情一言难尽。   懂了。   确实是神经病。   就在这时,他忽然意识到另一个问题。   为什么,通报迟衍晋级的间隔时间远比上周通报他晋级要长的多?   上周他所在组的分数播报结束后,几乎没有任何准备时间,直接宣布了CTM90号晋级骑士,并开始骑士条例倒计时。   但是现在的屏幕仍然停留在展示第三组分数的界面,像是系统出了什么故障,突然宕机。   沈英岚也注意到了这略显突兀的漫长停顿,她皱了下眉,忽然脸色骤变,猛地扭头看向解昭和迟衍:“你们组任务期间有人违法吗?”   迟衍:“没有。”   解昭:“有。”   迟衍愣了一下,抬眼看向解昭那张冷静到近乎残酷的脸,忽然就明白了什么。   刚好系统死机结束,用震耳欲聋的声音宣布——   【警戒!警戒!全体岛民警戒!!!】   【检测到任务三中存在违法行为!】   【违法者:CTM16】   【违反法则:未成年人保护法(任务内限定,已废除)】   【处分及量刑:二级处分。200V低压电,持续时间15s。】   【5分钟后,系统将对违法者实施惩戒!请其他岛民立即避让!!!】   屏幕上瞬间出现了巨型倒计时:   00:04:59   00:04:58   00:04:57   ……   众人瞪直眼睛盯着那不断减少的秒数,还没从有人违法,即将要受到电击的震撼中回过神来。   沙滩上一片死寂。   解昭视线偏移,就见身份号CTM16的当事人,钱靖同学,正仰着脖子难以置信地死盯着屏幕,嘴巴大到能塞进去一个柠檬。   他煞白的脸跟火红的脑壳交相辉映,大概到现在都不明白,自己到底什么时候违反了未成年人保护法。   以及,对即将到来的电击毫无心理准备。   解昭的眉心拧了起来。   他注意到,钱靖僵直且透明的身体正在一点点恢复正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化冻,比女巫的解药还管用。   难道行刑前要先解除任务在违法者身上遗留的负面效应?   胳膊上忽然一痛,解昭回过头,见是沈英岚。   她冲他和其他那些还陷入懵逼状态的人大喝道:“看什么看!还不快跑!!!!”   这声音如同沸水下油锅,整个营地轰地炸了。   编号靠前的岛民们经验丰富,立刻意识到了此刻该做什么,拔腿向着已经开启的地下蜂拥而去,瞬间把狭窄的通道挤得水泄不通,惊呼和怒骂声不绝于耳。   郝青松、葛薇这些新人还是一脸懵逼,不知道为什么其他人突然往地下跑,但下意识跟着大部队挤了过去。   沈英岚一手一个,抓着解昭和迟衍的胳膊,像条灵活的泥鳅钻进人群。她怕解昭这时候犯病要留地面上看行刑,抓着他的手下了狠劲,差点把他一条胳膊卸了。   00:01:01   00:01:00   00:00:59   ……   在倒计时还剩一分钟的时候,所有人都安全进入了地下营地。   石门在头顶处轰然关闭。   砰!   一声巨响。是已经彻底恢复自由的钱靖撞在门上。   众人心惊肉跳,抱团缩在角落里不敢吱声。   就连钱靖的好兄弟赵励也没有反应,咬牙一声不吭靠在墙上,脸色惨淡又恼火。   钱靖摇摇晃晃站起身,拼命猛踹了几下石箱侧面的机关,见石门依然紧闭,不由得发出气急败坏的吼叫,用尽各种下三滥的词诅咒躲在地下的众人。   ——惩戒结束前,营地不对违法者开放。   片刻后。   锤门声戛然而止。   随后传来了钱靖凄厉的惨叫。 第90章 报应   通道底部的众人面面相觑。   石门外一片寂静,钱靖没了声音。   葛薇捂着胸口,白着张脸低声问:“结束了?可以,出去了么?”   “不急。”林雪宜说,“等系统通知。”   众人再次陷入死一般的沉默。   有人悄悄抬头望着那道巍然不动的厚重石门,想象刚才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随即被自己脑补出一脑门子冷汗。   又过了片刻,郝青松忍不住开口:“那小伙子……就在外面,被那几座塔给……电击了?”   “没错。200V低压电,整整十五秒。”夏语冰扶了下眼镜,沉声说,“这是规则,他躲不过去。”   众人打了个寒噤,尤其是瑟缩在角落里的周成蹊,听到这话,脸色刷地就白了。   “可是我们为什么要回营地里面?系统只说让我们避让,没说一定要进到地下啊。”葛薇迟疑着问,“难道说灯塔行刑的过程,是不允许其他人围观的吗?”   “行刑过程可以围观。”靠在墙边的赵励突然开口,带着恶狠狠的不怀好意,冷笑道:“如果你想跟他一起被电击的话。”   葛薇愣了愣,没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林雪宜好心地解释给她听:“你想想看,刚刚钱靖为什么那么想进入地下营地呢?”   葛薇:“对啊真奇怪,他明明知道自己进不来的呀?不是我们不给他开门,而是系统拒绝他进营地避难啊。”   林雪宜不说话,冲她轻轻笑了笑。   葛薇看着她意味深长的微笑,忽然就明白了什么,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一个在几分钟后将被电击的人,他最想做的事是什么呢?   ——抓住更多的人。   凭什么我要忍受电流带来的剧烈疼痛,你们却能站在一边安然无恙地旁观?   无论是伙伴是仇敌还是陌生人,都没有关系,总之不能让我独自承受这酷刑,哪怕多拖一个下水也是好的。   这种共沉沦的恶意在越无耻的人身上,越实践地毫不犹豫。   而一旦被他抓住,就会像即将溺死的人攥紧了救命稻草,直到电流将他们共同击穿都不会松手。   如果刚刚其他人留在地面上围观钱靖受电刑,将会被迫参与一场老鹰捉小鸡的游戏。   被捉住的小鸡,会和老鹰一起接受来自灯塔的刑罚。   “人体可以导电。”解昭抬起眼,“多几个人的话,能不能把通过的电流降到最低?”   初中就学过欧姆定律:电压固定的情况下,电阻越大,通过电阻的电流就越小。   夏语冰:“没用的,之前有人试过,三个人抱在一起接受三级处分,结果发现跟单独受刑没什么区别。应该是系统会确保经过单个个体的电流与惩戒中规定的保持一致。”   类似于CPU超频中的电压补偿模式,根据负载量提供电压补偿。   意味着就算营地所有人都跟钱靖手拉手,不仅没办法减轻一丝他的痛苦,还会把自己白搭进去挨电。   更何况这二十来号人里,除了赵励,哪有人愿意为钱靖冒这个险?   不盼望着他被电死都算菩萨心肠了。   比如沈英岚。   系统冰冷的声音在头顶处响起,在寂静的地下通道内轰然回响,如同死神宣判——   【本次惩戒已结束,营地限制令解除。】   【各位岛民务必以此为戒。】   【请时刻牢记:法律,神圣不可侵犯!】   赵励冷着脸一个箭步冲上了台阶。   看得出他跟这发小的感情是真不错。毕竟一座岛上想同时找到两个志同道合的疯批,可不是什么容易事儿。   石门开启。   钱靖四肢翻折瘫倒在沙滩上,像个破破烂烂的麻袋,毫无生机。   赵励骂了一声,冲过去把他扶起来。就见钱靖满头红发炸开,脸色苍白地像个鬼,上下眼皮条件反射似的狂跳,却始终没睁开。   人体平均电阻为1700欧,根据二级处分对应的200伏低压电,刚刚流经钱靖全身的电流高达0.12安,远超人体安全电流10毫安。   夏语冰蹲下来,熟练地掀开钱靖的上衣,在他左边胸腔处找到了明显的灼烧痕迹。   ——白色灯塔里放射出来的低压电流,在岛上湿度极高的空气中的形成长达近千米的稳定电路,直抵违法者心窝。   酷刑持续了15秒,对于身体素质较差或者有心脏疾病的人而言,约等于死刑。   葛薇捂着嘴小声道:“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不会是……死了吧?”   赵励狠狠瞪了她一眼:“闭上你的嘴,臭娘们!”   葛薇吓了一跳倒退两步,江云磊气不过想开口回怼,被她死死拽住。   不能跟疯子计较。这是她从“一千零一夜”丁士超的惨死中,总结出的宝贵经验教训。   钱靖的身体忽然猛地抽搐了一下,赵励以为他要清醒了,赶忙晃着他的肩膀喊:“喂,喂,喂?老钱?你怎么样??”   “别晃了。”夏语冰说,“他没醒,是组织细胞损伤坏死引起的生理反应。”   他皱眉试探着钱靖的脉搏和心跳,立刻说道:“他休克了,快让开,得赶紧做心肺复苏。”   其他人顿时作鸟兽散。   赵励迟疑了一下,把钱靖小心翼翼地放平在沙滩上,捋顺他的四肢,然后退到边上让出空位。   夏语冰蹲在钱靖身边,双手交叉互扣按在胸部正中,手臂绷紧垂直,上半身前倾垂直向下用力按压。   按压结束,钱靖还是一脸死相。   夏语冰没有丝毫犹豫,掐着他的下巴做了几次人工呼吸。   大约十秒钟后,钱靖的胸廓不明显地起伏了几下,脸色也稍微回血,勉强浮现出一点生命迹象。   赵励瞪直了眼,说不出话。   “好了,他现在需要静养。等明天宵禁结束,重置法则生效,生理伤害应该就会彻底恢复。”说着,夏语冰站起身,擦了擦前额的汗。   他刻意提到是生理伤害。   因为心理伤害并不在重置范围内。   被电击后大概率会产生多种心理后遗症,轻一点的焦虑、抑郁、失眠,严重则会梦魇、恐惧、易怒、性情大变……   无论哪一种后遗症,都需要阳光、适宜的温度、长期静养,同时服用相关治疗药物。   很不幸,恰图兰卡岛什么也没有。   不仅如此,萦绕在岛上常年不散的阴郁恐慌,则会将这些心理疾病无限且无限期地放大。   周成蹊的前后反差就是个典型案例。   当然,如果受害人运气不好,在还没有痊愈的时候就被分到高难度任务……   大概率会惨遭祭天。   “抬他下去。”   一直沉默不语的蒋霆终于开了口,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的视线在人群中转了一圈,落在张世嘉和高正辉身上。   被选中的两人立刻站出来,帮着赵励一前一后把杀马特钱靖往地下通道抬,在这期间没人吱声。   经过解昭身边的时候,赵励忽然抬起头,盯着解昭没什么表情的脸看了一眼,目光中带着隐约的狐疑。   他怀疑,钱靖的违法行为,或许跟这人有些关系。   纯属直觉。   解昭懒得搭理,眼皮都没抬一下。   石门关闭后,蒋霆清了清嗓子,声音平静里带着些微冷意,说:“你们任务里出了什么事?”   明显是冲着解昭和迟衍他们几个问的,关于钱靖电刑的问责。   闻言,夏语冰立刻从口袋里掏出笔记本,竖起铅笔准备记录。   林雪宜看了看垂眸不语的解昭,再看看若有所思的迟衍,转向蒋霆,尽量简略地把“汉塞尔与格雷特”五日期间发生的重大事件讲述了一遍。   解昭注意到,她没提到在马戏团与占卜师克罗托发生的那段插曲,不知道是她觉得这段跟主线没关系,还是出于别的什么原因。   “所以,”夏语冰边记录边提问,“‘未成年人保护法’要求的是你们不能对任何一个孩童NPC进行肢体暴力?”   钱靖受到的是二级处分。   对标的是蓄意伤害中受害人产生甲级痛感,比较严重的情况了。   所以他为什么会违法?   郝青松还处于懵逼状态,挠着头努力回忆,喃喃道:“不对啊,我……记得钱靖小子想对那小姑娘动手的时候,被那俩小伙子一起拦住了,从头到尾根本没碰到她一根汗毛啊?”   他指了指解昭和迟衍。   “他碰了。”解昭抬眼,“不过不是格雷特。”   迟衍点了下头,应道:“是辛德勒。”   那天上午,钱靖把拒绝开门的辛德勒打得头破血流,直接四脚朝天抬去医院。   披着成年人外皮的孩童,本质还是孩童。   在甘兹罗斯小镇,每个NPC都是孩子,只要督查员和任何人发生肢体冲突,事后都会因违反未成年人保护法而受到电刑。   所谓“未成年人”保护法,不过是审判员们设置的障眼法。   ——简直是为了惩罚钱靖的残忍暴戾,量身打造出来的任务。   沈英岚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直呼大快人心。   这时,像是为了提醒他们还有一件大事没完成,死寂许久的屏幕唰地亮起。   【恭喜身份号为CTM91的岛民成功晋级,您的新等级为“骑士”。】   【以审判庭的名义,现授予您颁布一项“骑士条例”的权利,该条例的有效期为一日。】   【请谨慎思考后答复。】   【切记,不要超时。】   23:59:59   23:59:58   …… 第91章 新条例   “这两周运气真好,连续有新人晋级,快想想该提什么样的法案。”   林雪宜这话是对迟衍说的,视线看的人却是蒋霆。   蒋霆不置一词,看向周成蹊:“食物和水源还够吗?”   周老师点点头:“短时间内没什么问题,新人的食用量也算进去了。”   他本来想说葛薇和江云磊也快晋级了,想想又咽了回去——“不要对不确信的人和事进行预判”,这是上次他把一个分值达到29分的岛民计算入食物储备的时候,蒋霆告诫他的话。   几天后,那个岛民死在晋级前的最后一次任务里,果然没能给营地带来新条例。   在这座充斥着死亡与恐怖的岛屿上,每个人的命运都如烟雾缥缈,不可预知,无法信赖。   蒋霆沉思片刻,又问:“其他必需品呢?有短缺的吗?”   “生活品都齐全,支撑两三个月都没问题。”周成蹊回答。   蒋霆这才转过头,向迟衍说:“这次的机会交给你吧,你好好想一想再提请,最好是能有利于全体岛民的条例。”   多么官方又善解人意的回答。   如果不是因为迟衍上周同意加入事务组,并且主动承诺身兼数职的话,今天蒋霆还会有这样“大发慈悲”的恩准吗?   解昭想起林雪宜从口袋里掏出的香烟和口红,也不知道是哪个倒霉蛋牺牲了自己晋级奖励换来的,多半是权力镇压下的口是心非。   他冷眼旁观这些人跟商议国家大事似的顺水推舟,略一抬眼,不期碰上迟衍的目光。   迟衍看着他笑:“有什么想法吗,昭哥?”   蒋霆皱了一下眉。   解昭:“你自己决定吧。”   迟衍没再说什么,思索片刻后,问拿着笔记本随时准备备案的夏语冰:“夏医生,之前有没有人提出过关于通讯设备的条例?”   夏语冰:“有过,但是被拒绝了,审判庭不允许我们跟外界进行交流,这也是为什么岛上所有地方都没有信号。”   迟衍:“被拒绝会有什么后果?”   “没什么后果,审判庭会告知法案审核不通过,让岛民重新起草并提请。但是一次法案最多被打回去两次,如果第三次还是不能被审判庭审核通过的话,这项权利就算作废。”夏语冰解释道。   林雪宜笑了笑,说:“所以,颁布之前可得好好思考清楚了。”   迟衍“嗯”了一声,没多言。   片刻后,他清了清嗓子,扬声道:“我准备好了。”   众人:……这么快?   【请岛民CTM91进行陈述。】   迟衍一本正经地说:“我请求审判庭为岛民提供移动无线电通信。”   他顿了顿,又补充一句:“比如对讲机,不需要网络支持,同时能确保只有同在限制区域内的岛民能够收取信息。”   他非常贴心地给出详细说明,就像给采购部门提供了完整的购物清单,生怕对方买错商品。   众人都吃了一惊,面面相觑了一会,又统一地抬头看向气定神闲的迟衍。   毫无疑问,这条法案如果能通过,将会大大地造福全体岛民,因此蒋霆也只是皱了皱眉,未置一词。   夏语冰开口想说些什么,转而又想:有三次机会,用这一次试错应该也没什么,便也没吭声。   【已收到岛民CTM91的提请,请等候审判庭进行复核审批。】   倒计时暂停在23:55:26。   营地一片寂静,众人紧张地盯着雪亮的大屏幕,等待审判庭给出结果。   【复核不通过。】   【驳回原因:恰图兰卡只允许两种交流方式】   【1.口头或书面联络】   【2.心灵感应】   众人:“……”   还是行不通,他们大失所望地低下头。   解昭看着驳回原因的第二条,深感无语。   心灵感应是什么鬼?   不会也是那个10号审判员草拟的吧?   林雪宜摇头:“原来只跟岛民之间互相沟通,他们也不会同意啊。”   如果同组岛民之间可以取得联系,互通有无,将会大大降低任务难度。毕竟信息不对是导致伤亡的重要原因之一。   审判庭肯定不愿意看见这种情况发生。   夏语冰目光闪动,心说还有两次。   他看了眼若有所思的迟衍,刚想开口说,要不回去地下思考思考,或者开个会议商讨一下再做决定。   就见迟衍倏然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看向继续倒计时的屏幕。   夏语冰顿时产生了不妙的预感。   “我请求审判庭为岛民提供医疗药品与器械。”   迟衍字字铿锵。   还没从失去对讲机的惋惜中缓过来的众人:“……????”   你这纠正的速度也太快了一点吧啊喂!   解昭没忍住,哼笑一声。   【已收到岛民CTM91的提请,请等候审判庭进行复核审批。】   23:51:01。   相比于对讲机,医疗药品在岛上也是稀缺物品,前者降低任务难度,后者延缓死亡时间至重置法则生效。   只要能成功一项,就会对岛民的存活率大有助益。   于是众人再次满怀期待地抬头看向大屏幕。   夏语冰却不这么认为。   他翻到记录着关于往期法案的部分,盯着其中一行最后三个字“不通过”,嘴角抽了抽,无可奈何地想:嗯,还剩一次机会。   果然——   【复核不通过。】   【驳回原因:包含有毒物质的食物是违禁品。】   众人:“……”   审判庭是不是故意刁难人,为什么会把药品全部划分为食物啊??   夏语冰叹了口气,终于有开口解释的时间了,说:“刚刚没来得及阻止你就说了,之前这个法案不是没人提请过,也被拒了。是乔澍在他晋级为骑士的时候……”   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他略顿了一顿,下意识抬起视线瞥了眼沈英岚,见对方并没什么特殊反应,才接下去说:“原话是——‘请审判庭为营地提供急救相关药物。被驳回的原因也跟这次一模一样。”   林雪宜若有所思地喃喃道:“所以说,系统还是很精明的,‘他们’允许岛民提高生活质量,所以答应建立地下营地和完备的生活设施,但不允许我们用除了自身抵抗力以外的东西提高存活率。”   “我再想想。”迟衍说,“系统这次没有像刚刚拒绝通讯设备那样直截了当,说不定还有点希望。”   沈英岚轻咳了一声,提醒:“但这是最后一次了,实在想不出就还是最保险的食物和供给好了,总不能再冒险吧。”   她刚刚一直没说话,突然意识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对这俩人的作死行为竟然变得这么习以为常了。   两次提案被驳回第三次还不想着歪脑筋,换在从前她肯定要说道几句,但放在解昭和迟衍身上,她不知这么就觉得:嗯,这事合理。   沈英岚倍感沧桑。   蒋霆的眉头越蹙越深,也许是考虑到之前答应不插手迟衍的决定,他还是没有发表任何评价。   解昭看戏看得怪高兴,偏过头,就见迟衍“嘶”地倒吸一口气,有些遗憾地说:“最后一次了,到底提什么能通过呢?”   他倒是不心疼。   解昭哼笑一声,抬起头盯着屏幕上的驳回原因,微眯起眼。   众人一脸无语。   你搁这试错呢???   眼看以疯狗之速上分的学霸对晋级奖励如此不上心,他们纷纷低下头咬牙切齿,心里暗骂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解昭忽然开口:“可以在这基础上修改试试。”   迟衍“嗯”了一声没说别的,等着他接下去。   “在药品前面加上限定词,医疗器械大多比较厚重,系统可能觉得有伤人风险,你再圈几个纱布绷带的例子说明一下。”解昭瞥了他一眼,又说:“然后把‘和’改成‘或’。”   迟衍低笑了一下,偏头看着他,说:“听你的,那就试试。”   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他再次开口道:“烦请审判庭,为营地提供允许入境的药品,或者是纱布绷带等无攻击性功能的医疗器械。”   好长一串。   众人目瞪口呆。   这……跟刚刚那条被驳回的,有什么本质区别?   要是再不通过,就会白白浪费一次晋级奖励。   亏死了亏死了亏死了。   众人感觉肉疼得要命,不满的“啧”声此起彼伏,好像这次损失的提案权利是他们争取来的。   片刻后,被烦的不行的审判庭终于甩出了“他们”的回复——   【复核通过。】   众人下意识想说好嘛多不容易的晋级权利给你浪费了,话到嘴边忽然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等等,什么玩意?   审核……通过???你确定中间没漏一个不字??   系统没给他们懵逼的时间,接着播报道:   【全岛通告!!!   全体岛民请注意,现颁布第11378号骑士条例,有效期为:24小时。   该限时法则内容如下:   审判庭将于该法则的有效期内,为营地提供一定数量的、允许范围内且无任何副作用的医疗物资。投放地点为营地入口处的储备箱。】   众人:……   他们沉默着面面相觑了一会,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看向解昭和迟衍的目光变得尤为复杂。   行,算你们牛。   蒋霆不动声色地看了林雪宜一眼。   林雪宜会意,走到石箱边上,推开盖子往里面看了看,随即笑了:“还真有。”   她把箱子里的东西拿了几样出来展示给其他人看。   纱布,绷带。   以及一大堆标注着维生素ABCDE的药瓶。   审判庭说的没错,确实是没有任何副作用……但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实际用处吧?   唯一令人眼前一亮的,是一个巴掌大小的棕色玻璃瓶,瓶身贴的标签写着:   止血粉。 第92章 挑衅   医疗物品可比食物稀罕多了,事不宜迟,沈英岚和周成蹊立刻开始往营地搞运输。   搬空一次后再开箱,和食物的情况一样再次出现半箱,东西前前后后没什么变化:绷带,纱布,维生素和止血粉,数量相同。   今夜发生的事情太多,岛民们打着哈欠三三两两地回到地下。   解昭在原地站了一会,叫住了准备离开的夏语冰:“上周我颁布的是第11375号,这次同样是骑士条例,为什么是11378号?”   中间出现了两个号码的空缺。   “我就知道你会注意到这个。”夏语冰说,“实不相瞒,这一点我们也困惑了很久,明明是连续颁布的同种法案,却经常不连号,我们猜测有一种可能性是——”   “还有别的岛。”迟衍开口。   “没错。”夏语冰点点头。   除了恰图兰卡,这个世界上还有别的岛屿。   岛屿之间毫无联系,但各种法案却是总体编号。   解昭抬起眼,视线飘过一望无际的海面,也许在视线无法触及的尽头处,存在着和他们所栖息的这座岛屿一模一样的地方。   那里也有诡异恐怖的审判庭与每周任务,屹立不倒的白色行刑塔,和分数至上的晋级渠道吗?   解昭收回视线,落在沾满沙砾的足尖,沉默不语。   晋级到最高阶级的岛民,真的能得偿所愿回到现实世界中去吗?   然而最高阶级是否存在到目前都还是个疑问。   最重要的是,自称为审判员的“他们”,到底想从岛民们身上获取什么?   这周的休息期,因为钱靖的疯疯癫癫闹得鸡飞狗跳。   重置法则治好了他被电击后身体受到的重创,却治不好心理后遗症。   钱靖醒了之后,整个人变得更加暴躁易怒,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神经质地跳起来大吼大叫。   头天白天的时候,他毫不客气地拒绝了秦淼传达的蒋霆让他暂时休息的通知,自称没有任何问题,照例和赵励一起在大厅里巡视。   没过半个钟头就犯了病——   罗晓菁来还书,因为在图书室旁边停留时间稍微长了几分钟,被钱靖揪着衣领瞪起眼睛逼问是不是想找事。   把憨厚老实的罗晓菁当场吓哭,捂着脸跌跌撞撞跑回了房间,一整天没出门。   如果不是休战协议和刻进骨子里对电刑的恐惧,估计钱靖会挨个踹门,喊人出来打架。   解昭的评价是,疯的彻底,建议趁早人道毁灭。   迟衍那时候站在他身边,抱着手臂打着哈欠看钱靖发疯,闻言笑了笑,说:“他下周的同组成员恐怕要倒大霉。”   赵励不干了。   虽然他跟钱靖认识得早关系也好,但谁也不愿意跟一个随时爆炸的定时炸弹共事。   他跟林雪宜、夏语冰好说歹说,甚至把蒋霆都抬出来坐镇,终于劝动了钱靖,把他请回房间里休息。   解昭在储藏室遇到沈英岚的时候,她翻了个巨大的白眼,说钱靖在房间里鬼叫了大半夜,有人去敲门询问情况他就破口大骂,估计是脑子被电坏了。   趁着左右没人,沈英岚又问了一遍:“真不是你俩干的?”   “呵。”解昭哼笑一声,冷冷道:“我甚至还劝过他别找死。”   “他不听是吧。”沈英岚深表理解,压低声音又说:“跟你们没关系最好,我看他现在这个疯狗的样子,见谁咬谁,别说赵励了,蒋霆都不太能制得住他。”   解昭:“狗咬狗,不是挺好玩的吗。”   沈英岚笑了,说确实。   她沉思了一会,自言自语似的喃喃道:“一般来说,这种情况如果不能自己想办法调整到痊愈的话,基本活不过两次任务。”   解昭想起来到恰图兰卡的那周,因亲眼目睹好朋友惨死而疯疯癫癫,死在下次任务中的宋晓禾。   “钱靖如果死了,会把谁提升进去当心腹二号?”解昭向门外抬了抬下巴,轻声说:“蒋霆是不是,嗯……想拉他下水?”   他看着26号,那是迟衍房间的方向。   沈英岚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想了想,说:“也不一定,我觉得吧……他们对你跟迟衍的态度挺微妙的,说是拉拢又没那么迫切,说是敌视吧又好像很想得到你们的认可,怪怪的,反正无论如何,你们多上个心眼留意着点。”   她看了眼解昭:“对了,你这周任务跟林雪宜一起,她没做什么不正常的事情吧?”   沈英岚话说得犀利直白,但解昭立刻回想起在海娜家二楼的盥洗室内,那双涌动着风情和诱惑的眼睛。   在这一瞬间,他甚至感觉到有只手摸上了他的侧脸,触感柔软冰凉,脊背立刻窜起令人窒息的寒意。   解昭下意识蹙眉,向后倒退一步。   沈英岚察觉到他情绪有异,问:“怎么,她对你说什么了?”   “没事。”解昭垂下眼,说:“她提出过让我再考虑加入事务组,我拒绝了,此外一切正常。”   沈英岚心中不安,又盯着他看了一会。   青年的眼眸漆黑深沉,长而密的睫毛微微颤动,明明是那么漂亮的一张脸,却像个AI似的没有一点生动的情绪,浮现出一股令人捉摸不透的、避而远之的冷漠气息。   满脸写着——“别问了”。   沈英岚把话咽了回去。   “那个……赵励跟钱靖关系最好你也知道的,钱靖之前各种横行霸道从没出过事,这次是他第一次被系统教育做人,又刚好是在跟你俩同组期间,赵励可能会把账算在你们头上。”   她实在忍不住,又提醒了一遍,刚说完就暗骂自己怎么变得跟八婆一样啰啰嗦嗦。   其实她心里还憋了一句:赵励跟钱靖不一样,他起码有脑子,要多小心点。   解昭“嗯”了一声,没再开口。   沈英岚的提醒不无道理。   到了第三天,越想越不对劲的赵励终于把矛头对准了他跟迟衍。   下午三点的时候,系统播报B2区有一名新人降落。   本来说好的还是由沈英岚跟迟衍前往接应,但蒋霆突然从天而降,示意上周是他们,这周应该轮到张世嘉和夏语冰,免得任务分配不均导致事务组内部矛盾。   这理由充分且合理,但沈英岚和迟衍都听出了些端倪。   钱靖出事后,蒋霆的态度似乎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迟衍他们什么也没说,默默走回地下营地,在大厅里和守株待兔的赵励狭路相逢。   刚好遇到从房间里出来,到图书室拿书的解昭。   前天夜里迟衍来找他,商议了半个钟头得出结论,这几天还是先沉住气别出头比较稳妥,于是他就没参与这周的迎新活动。   四个人在大厅里大眼瞪小眼。   尴尬病毒开始蔓延。   沈英岚不动声色地推了推迟衍,压低声言简意赅道:“别找事,快走。”   迟衍还没回答,就见赵励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半蹲在地洞边的解昭,冷笑一声,说道:“还挺有闲情雅致的哈。”   “现在是休息期。”解昭头也没抬,在一叠叠旧书中专心翻找。   ——关你屁声?   赵励盯着他看了一会,又说:“这次你又是最高分啊,连隐藏任务都全部打通了?”   经过这三次任务,他比刚上岛那天视解昭如炮灰的态度要“客气”多了。   解昭没接话,等他接着放。   “你能把任务内容搞得那么清楚,能不知道NPC全是未成年?”赵励阴阳怪气地说,“知道但是故意不提醒同队队友,这不厚道吧?”   什么鬼的强盗逻辑。   解昭:“我是通关了,但不代表我能从头到尾开天眼。”   他顿了顿,冷冷道:“有的人就是控制不住爱作死,十头牛都拉不回来,怎么,人死了你还要去怪牛?”   “你意思是钱靖栽了跟你没关系?”   解昭懒得理他。   赵励的脸色沉了下来,话语中带了点威胁的意思:”可是我怎么听说,从完成任务到回营地那天,你忙着跟NPC吃吃喝喝也没想管钱靖的死活?回去路上还故意恐吓他来着?对老前辈都这么不客气,真不怕哪天阴沟翻船?”   解昭:“那只能说明你问的人都跟我有仇。”   赵励冷笑了两声。   沈英岚忧心忡忡,忽然感觉右边一空,偏头就见迟衍迈开长腿走了过去,悠哉悠哉地往地毯上一坐。   随手拿起一本解昭刚刚挑选出来的《古希腊神话》看。   解昭扫了他一眼,没说话,拿着本《所罗门之钥》也坐了下来。   俩人并排坐在大厅里看书。   头也不抬,把赵励当空气。   沈英岚:……   说好的别惹事呢?   赵励:……   他阴着脸,视线在二人脸上转来转去。   沈英岚迟疑了两秒,也跟着坐了下来。   直到两个小时后,张世嘉和夏语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这周新来的倒霉蛋。   来人是个女高中生。   五官清秀,齐肩短发,穿一身干净的蓝白色校服套装。她长得瘦小单薄,却背着个鼓囊囊的书包。   女高中生抬起头看向大厅里的众人,脸色苍白,身体因紧张微微颤抖,手指死死攥着黑色的书包背带。   “我……我叫林翘。翘楚的翘。”   解昭微眯起眼,心说这周新人的接受能力似乎也还行。   他忽然听见,身旁的赵励“啧”了一声,发出了意味深长的轻笑。 第93章 难度4.9   这周的新人,林翘,是S市一中高三火箭班的学生。   她离开现实世界的时间是五一劳动节,晚自习结束刚坐上校车,人就没了。   事务组开会的时候,林翘向其他人展示了书包里的东西:   一个1000ml的超大号水壶,一个笔盒,一堆比砖头还厚的课本。   以及,试卷试卷试卷试卷。   众人盯着这堆对荒岛求生毫无作用的玩意陷入沉默的时候,林翘咬着下唇,小心翼翼地问:“我……还有机会能赶上高考么?”   事务组:……   夜间九点。   照例播报完新人身份号和全部通行法则后,系统正式宣布本周的任务清单。   【任务一:伊卡洛斯的翅膀   任务难度:2.0   任务地点:A1   参与者:CTF25(林雪宜),CTM79(周成蹊),CTF85(葛薇),CTM92(郝青松),CTF93(林翘)】   典型的为照顾新人设置的较低难度。   这组成员互相看了看,都挺满意难度系数和队友,因为起码都是正常人。   沈英岚端着胳膊站在边上,看林雪宜向林翘笑着打招呼,并说了句“别担心我跟周老师都会教你的。”   她的眉头下意识蹙起,没吭声。   【任务二:尼德霍格   任务难度:3.3   任务地点:B4   参与者:CTM37(李斌),CTM38(余一洋),CTF69(罗晓菁),CTM80(张世嘉),CTM84(江云磊)】   第二组难度也不高。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缺少主心骨,五个队员都是偏向习惯性抱大腿的。   这次眼看队伍里好像没有大腿,都有点慌神。   解昭盯着屏幕上的任务名称,皱眉道:“尼德霍格……?”   有点耳熟。   夏语冰适时地给出解释:“北欧神话里面,啃食世界之树的黑龙。”   解昭“嗯”了一声,继续看屏幕。   【任务三:向比目鱼许愿   任务难度:3.1   任务地点:E3   参与者:CTM16(钱靖),CTM17(赵励),CTM50(夏语冰),CTM61(高正辉),CTM75(吴松源)】   任务难度还好。   可是……   还处在暴躁状态不能自拔的钱靖,易燃易爆炸的赵励,不太正常的高正辉,外带一个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吴松源。   这谁能顶得住?   这份成员名单一下子把任务从系数3.1推向了地狱难度:难的不是谜题本身,而是管制住随时可能坏事的疯批队友。   就算夏语冰再有涵养,此刻他的表情也有点不忍直视。   沈英岚用胳膊推了推他,颇为同情:“保重。”   夏语冰苦笑一声。   沈英岚转向解昭和迟衍,大概是为了缓和紧张气氛,她故作轻松地抱起手臂,说:“只剩六个人了,估计我们仨又是同组。诶对了,这周难度系数都挺低的,说不定是审判庭心情好不出难题,我们组也只有2到3分。”   话音刚落。   【任务四:潘多拉的魔盒   任务难度:4.9   任务地点:F3   参与者:CTM29(蒋霆),CTF62(沈英岚),CTM73(何群),CTF82(秦淼),CTM90(解昭),CTM91(迟衍)】   难、度、四、点、九。   沈英岚的表情像是被人打了一拳:“……当我没说。”   这回轮到夏语冰同情地看着他们几个,欲言又止:“你们也,保重。”   唯一没有和解昭他俩组队过的队员,何群,才被阴间队友拖累得失去了晋级机会,这周又被塞进难度这么高的任务,离晋级越来越遥远。   不仅如此,如果连续任务失败还会导致扣分翻倍。   何群顿时感觉未来一片漆黑,整个人绝望地蹲下去抱住了头。   夏语冰安慰道:“何律师你想开点,如果上周你擦边晋级了,这周难度系数这么高,一旦任务失败就会立刻降级,那不等于平白承受一次电刑?”   何群恍然大悟,又活了。   迟衍忽然问:“夏医生,你前两天说,有个叫‘夜莺’的任务,难度也是4.9来着?”   夏语冰:“对,‘夜莺’是往届所有任务里的最高系数,但是你们这次任务出来之后,就跟它并列了。”   言外之意:你们这走的什么狗屎运啊。   夏语冰顿了顿,脸色有点沉,接着说:“……‘夜莺’,无人生还,所以无法得知他们到底遇到了什么东西。”   毕竟是难度第一,死亡率100%,也是第一。   闻言,迟衍摇着头“啧”了一声,似乎有点诧异,却丝毫没有畏惧的样子。   解昭没什么反应。   之前难度都在3.5以下,也许是系统觉得他日子过得太舒服了,干脆来了个直行电梯式上涨。   不过,他也确实很想见识一下高难度系数到底会体现在哪一方面。   平心而论,“一千零一夜”的系数虽然只有2.2,但如果真要纯粹以推理难度来评分的话,它的难度其实比“汉塞尔与格雷特”的3.3要高不少。   首次任务“潘”其实也并不算简单,只不过给了他们最安全容易的通关思路:什么也不做,躺平熬过五天。   他猜想,或许除了推理谜题之外,难度系数还会体现在其他的方面,比如……   存活概率。   “一千零一夜”和“潘”的难度系数最高都只有2点几,有没有一种可能,因为这两项任务对于岛民的生命比较宽容——   不去思考不去冒险,你也可以存活下来,不过会吃点苦头。   相较而言,“汉塞尔与格雷特”并不允许岛民躺平。   小镇居民们的追杀一定会被触发,早或晚的问题。到那时候,所有任务参与者被迫开启一场大逃亡,使自己免于成为糖塑被孩子们啃掉。   当解昭把这个想法提出来后,夏语冰立刻点头肯定了他的思路:“你想的没错,按照往常的任务数据推测,存活概率是一个影响难度系数的重要因素。内容相仿的两项任务,可能因为某几个条件发生变动,影响到存活率,导致难度系数大幅度提高。”   “所以说,”沈英岚说,“系数能到4.9的任务,不仅本身解题难度很高,岛民死亡率也高得吓人。”   夏语冰低头翻了翻笔记本,说:“按照之前的数据统计情况,难度在4-4.5的,存活率平均为50%-70%,可是一旦难度突破4.5这条线,存活率立刻大幅度降低至20%-25%,再到4.8这种稀有高难度任务,存活率破10%都很少了。”   他把笔记本收起来,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站着的人,露出了然的微笑,说:“但是蒋哥在你们组,或许情况会好很多。”   “怎么?他同组的存活率很高吗?”迟衍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见蒋霆站在几步开外,正低头跟钱靖说些什么。   夏语冰点了点头,这次他没有翻找就娴熟地报出了数据:“90%以上。之前蒋哥遇到一次难度系数4.7的任务,那时候我们发布完任务的当天夜里还会开会,全体岛民聚在大厅里一起讨论任务内容,后来觉得没什么意义而且很多老岛民不想参加,就取消了。”   “在那之前,我的统计数据显示最高难度记录才4.6,就还只能做到不团灭。所以那天系数一出来,我们都觉得蒋哥那组要炸,可是没想到任务结束后,竟然全员存活。”   沈英岚张了张嘴,饶是她和蒋霆互相看不顺眼很久了,但还是不得不承认那人的实力确实强劲。   她违心地说:“嗯,他处理高难度任务的经验比较丰富,你俩第一次遇到这种,跟着做就行,别灵光一闪到处转悠。切记,系数4.5以上的任务容错率约等于零,一个不留神就直接完蛋。”   说着,她回头看了眼两名教育对象。   解昭盯着蒋霆,若有所思。   迟衍靠在石箱边上,端着手臂,目测在神游。   反正是一个也没在认真听她教育。   沈英岚:“……”   没事,习惯了。   她收回视线,却刚好跟正往这边看过来的蒋霆看了个对眼。   虽然都知道互相没什么好感,但表面工夫还是会做,沈英岚向蒋霆打了个招呼,刚想问这次任务难度这么高要不要连夜开个加急小会,就听见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她谁?这周新来的?”   钱靖从入口处钻出来,脚还没站稳,视线就已经牢牢粘在了林翘身上。   他本来缩在地下睡觉,说好了赵励帮忙看分组和任务,不知为什么突然又跑了出来。   林翘刚刚一直站在林雪宜身边跟她说话,突然被人盯上,觉得有点局促不安。   虽然她凭直觉觉得眼前这个红发少年似乎不太正经,但还是礼貌地向他点了下头,轻轻说:“我叫林翘,你好。”   钱靖没说话,继续盯着她看。   解昭皱起了眉。   那视线……真令人不舒服。   沈英岚也注意到了钱靖炯炯有神的,带着……垂涎的目光,心里咯噔一声。   钱靖上前一步,伸出手。   “你好你好,我叫钱靖,郭靖的靖。看你穿着这……校服?巧了,我也是高中生,那咱们算是同学了。这地方危险是危险,但是你放心,有哥罩着从今以后这岛上没人敢欺负你。”   他霸总般昂着下巴,连珠炮似的逼逼了一大串。   电刑之后没见过钱靖的精神这么好,态度也这么和气。   不认识的,估计真以为是个热心正义的好学长。   赵励在旁边哼笑了一声。   什么狗屁高中生,初中你都没毕业,傻狗装你妈装。   林翘愣了一下。   她对同龄男生的示好——尤其是“这种”男生的示好,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脸刷的红了。   钱靖又把手往前送了送,笑得贼阳光。   见状,沈英岚和迟衍同时往前走了一步。   他们看出林翘就是个没有社会经验的小姑娘,就像刚刚报道的大一学生,对愿意伸出援手的前辈都会产生某种虚幻的崇拜感,如果钱靖再这么花言巧语说道下去……   鬼都知道钱靖在打什么主意。   下一秒,林雪宜按住林翘的肩膀,轻轻巧巧地把她转到了身后。   “钱靖,她也姓林,我就当她是我小妹妹了。她刚来不到一天,你这么热情会吓到她的。明天还有任务呢,赶紧回去休息吧。”   林雪宜看着钱靖,笑得很客气。   钱靖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第94章 安眠   林雪宜装作没看见钱靖的表情,貌似随意地把林翘推到沈英岚身边,笑着说:   “岚姐,麻烦你跟周老师带小林妹妹回去解释一下规则,这孩子初来乍到,我看她都有点犯迷糊了。”   沈英岚略有点诧异,但反常地听从了林雪宜的安排,领着林翘就往地下走。   林翘跟在她后面,像一只又懵逼又害怕的小羊崽子。   整个流程从头到尾,没人跟钱靖说过话。   他没有暴跳没有发疯,只是站在原地,保持握手的姿势一动不动,死盯着林雪宜看。   岛民们陆陆续续散了。   距离任务开场只剩不到12小时,谁也不想趟这淌混水。   地面上只剩下六个人:   林雪宜,夏语冰,钱靖,赵励。   以及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解昭和迟衍。   秦淼本来站在林雪宜身后,被她一个眼神示意,也走了。   钱靖终于开了口:   “你什么意思?”   带着很明显的恼火。   林雪宜看了看解昭和迟衍,又看向钱靖,说:“你们也早点回去休息吧,宵禁快要到了。”   “我操你大爷!”   钱靖狠狠呸了一口唾沫,恼羞成怒道:“老子爱怎样怎样,你管得着吗?你是什么鸟人?”   林雪宜脸上的笑意冷淡下来。   ”钱靖,你不要太过分了,这是新人,你忘了蒋哥跟你说过新人不能碰吗?”   钱靖:“我干什么了我?我跟人说话你也要管?哪条规矩说我不能跟新人说话?”   林雪宜看着他,意味深长地警告:“说话当然可以,但得看别人是不是愿意接你的话……休战协定一直在生效呢,怎么着,你想尝尝一级惩戒的滋味吗?”   钱靖想起发生不久的可怕回忆,脸色顿时又青又白。   这次的电刑似乎把他变成了一个没吃到糖就撒泼打滚、毫无廉耻的熊孩子。   很明显,这三天的静养休息毫无效果。   稍有刺激,疯相毕露。   钱靖咳嗽一声,接着破口大骂:“你个不要脸的臭婊/子,装你妈的护花使者知心大姐,老子给你跟蒋霆累死累活当苦力,你倒好,不让我睡还管东管西——”   话音未落。   赵励一个箭步飞扑过去,猛地捂住钱靖的嘴,另一手勒着他的肩膀往后拽,恶狠狠道:“闭嘴吧你,没喝酒发什么酒疯!”   隔着指缝,支离破碎的半句话从钱靖嘴里艰难蹦出来:“你等着……老子非……非得把那新来的搞到手……”   就在这时,威严冰冷的男声在众人身后响起:   “闹够了没有?”   解昭转过身,看见蒋霆站在石箱入口处,估计是刚上来的,脸色铁青。   钱靖僵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仅剩的那么点儿智商和赵励一起拽住了钱靖,不让他再冲林雪宜乱吠。   赵励拉着他走了,经过蒋霆身边的时候,陪着笑解释道:“没什么,蒋哥别放心上,我回去教育他,他……嗐,三天前开始就这样了,每天后遗症犯了都爱说胡话。”   蒋霆摆了摆手,示意快滚。   “草了……我他妈没事……赵励你他妈别……”   钱靖象征性地挣扎了几下,就被赵励拖住,一溜烟跑了。   解昭眼看这场精彩大戏还没演完,就被戏班班主拉上了幕布,忍不住撇了撇嘴角。   非常失望。   “蒋哥等等。”   身旁的迟衍突然开口,喊住了准备下楼的蒋霆。   “还有什么事?”   迟衍:“咱们下周都是第四组,难度4.9,从没见过这么高难度系数,但发现也是跟蒋哥一组,我俩都很放心。”   解昭在边上一言不发地听着,心说这货失忆了还能把场面话说得这么顺滑,现实世界再不济也得是个学生会部长。   蒋霆回过身,示意继续。   他对营地所有人的态度似乎都挺冷淡。   迟衍:“想提前确认一下,这么高难度系数的任务,蒋哥有什么通关经验吗?”   蒋霆的回答很简略:“没什么经验可说的,我也只参加过四次而已,其中三次都是运气好险胜。”   他顿了顿,“谨慎为主,因为容错率极低……而且,难度4.5的任务有个别名。”   迟衍:“什么?”   “不通关,全员死。”   …   当晚,解昭有点失眠。   他盘腿坐了起来,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样东西,放到石桌上。   “噗”的一声,煤油灯灯芯自燃。   照亮了石桌上那根,狭长的,黑色雀羽。   解昭把羽毛拿起来,对着灯火仔细查看。   怎么看都是一根鸟类尾巴上的长羽,看颜色不是八哥就是乌鸦。   ——就在“汉塞尔与格雷特”结束的时候,他的手指在口袋深处摸到了一种本该消失的、毛茸茸的触感。   占卜师的礼物没有随着任务场地一起消失。   解昭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   他盯着这根普普通通的尾羽,思考会不会是审判员试图通过克洛托、通过这根本该无影无踪的羽毛,向他传达某种信息。   不仅如此,别忘了,这周他跟迟衍又是同组队友。   解昭说不上来看到参与者名单的时候,具体是个什么感受。   习惯?   放松?   犹疑?   好像都有,又好像都很飘渺。   主要是觉得,连续四周同组,这概率未免过于高了。   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敲门声,打断了解昭的思绪:   笃笃笃。   根据经验,他首先猜到是迟衍,心想这么晚了能有什么事,但如果不回答吧,这货估计得跟上周一样持续敲到把他彻底吵醒起来开门才算完。   没办法,解昭只好起身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瘦瘦小小的女生。   是今天刚到的新人。   她脱掉了蓝白校服,换上了从储藏室拿的白衬衣和藏青色齐膝中裤,细瘦的胳膊从袖口钻出来,正举着煤油灯,一脸诧异地盯着他看。   “什么事?”解昭觉得奇怪。   林翘跟解昭只在下午见过一面,一句话都没说话。她愣了几秒钟,慌乱地向后退了一步,结结巴巴地解释道:“我,我记错房间了……对不起……不好意思啊打扰了……”   解昭这才想起,刚刚的敲门声明显比迟衍的客气多了。   他“嗯”了一声,正要关门,就见对方又迟疑着开口道:“请问,你知道雪宜姐姐住在哪个房间吗?她下午跟我说的是26号,应该是我记错了……”   解昭:“……林雪宜?”   女生点点头,有点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   “22。”解昭说完,见这姑娘向他道了谢,转过身,举着灯就要向另一侧的房间走去。   没来由的,他看着她瘦弱的背影,忽然想起今天下午,钱靖的疯疯癫癫,和赵励的那一声意味深长的轻笑。   他的眉头不自觉蹙起。   “等等。”   解昭开口喊她。   林翘回过头,有点儿茫然。   “你找她什么事?”解昭问。   少有的多管闲事。   “她说如果我有事情的话,可以去房间里找她帮忙。”   解昭重复了一遍:“所以,是什么事?”   林翘没吭声,抿着嘴站在走廊里不动。   他看着林翘略显迟疑的目光,突然明白她是被白天精虫上脑的钱靖给吓到了,估计除了主动示好又出面保护过她的林雪宜,整个地下营地谁的话她都不会太信。   “如果是岛上规则相关的内容,我比你早到三周,对这里基本熟悉,你问我就行。”解昭一手撑着门框。   不料,林翘更加戒备地看着他,表情明显在说:   你该不会跟那个红头发的不良少年是一伙的吧?   解昭哭笑不得,又补充道:“你放心,有休战协定在,这地方没有人能逼迫其他人做意愿之外的任何事情,除非他想被灯塔电击。”   林翘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足尖。   “如果你没什么事只不过要找她聊天,那就算了。但是我估计这么晚跑出来,应该不是纯粹闲聊这么简单吧?”   解昭话一出口就有点后悔。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管闲事了?林翘要去找林雪宜就让她去呗,关他屁事?   白天在地面上林雪宜对林翘很明显是一种保护的态度,甚至不惜跟钱靖当场翻脸。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是有种念头,想阻挠林雪宜和她更进一步的亲密接触。   林翘终于开口了:“我……睡不着。”   她又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足尖,闷闷地低声说:“营地这边,有什么助眠的东西吗……来这里之前,我就经常失眠,一整夜睡不着,都要靠吃药调理的,但是我书包里没有带药,我……”   这小姑娘性格比较内向,胆子也小,大半夜隔着扇门对一个根本不熟的男性说了这么久的话,整个人都局促得不行。   闻言,解昭一愣。   半分钟后,解昭和林翘一起敲响了隔壁27号房间的门。   迟衍礼貌地勒令解昭把头转过去眼睛闭上。   林翘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也懵懵地跟着做了。   然后迟衍才把药片从藏得极深的犄角旮旯里拿出来,放在桌上,示意:   “可以睁眼了。”   解昭睁开眼,额角青筋直跳,咬着牙恶狠狠道:“你别忘了这是我的。”   这德性,跟防贼似的,像是生怕他哪天趁着迟衍出去执行搜救任务,摸进房间把药片全部偷回去。   迟衍:“是确实是,但我也是个尽责的保管人。”   他看向还处在茫然状态的林翘,严谨地像个执业医师:“一夜一次,一次一片,你试试看有没有效果,如果需要再来找我领,预提也行。”   林翘把那粒白色的药片拿起来放在手心里,问:“这是……什么药啊?”   “艾斯挫仑片。”   解昭和迟衍异口同声。   林翘知道这药的功效,点点头把药片小心地塞进口袋里,又问:“这是从储藏室里面领到的吗?”   “审判庭可没有这种物品提供。”迟衍说。   解昭:“是我上岛时随身带的。”   林翘一脸惊讶:“原来药物不会被审判庭没收的么?”   “只有被判定可能会伤人的物品才会被没收。”迟衍解释,“安眠药不会伤人啊,所以留着了。”   他抬头,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解昭。   解昭只当看不见。 第95章 潘多拉的魔盒(1)   林翘拿着药离开了。   迟衍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狭长昏暗的走道里,将石门缓缓合上,才回头问道:“你是说她走错了房间,却歪打正着,刚好找到你问有没有助眠药物?”   解昭抬起眼:“你是觉得,太巧了?”   见迟衍点了点头,他顿了两秒又道:“但是林雪宜不可能知道我带了安眠药上岛,这玩意的存在连沈英岚都不知道。”   “你我只在第一场任务里详细讨论过这种药片的作用,排除NPC,只有沈英岚、张世嘉和周成蹊三个人有可能知道它是安眠药。”迟衍说,“理论上那时候草坪上他们三个都不在附近,不可能听得到。除非……”   除非有人藏在山坡后面,偷听到了整段对话。   周成蹊没这个胆子,张世嘉没这个兴趣。   至于沈英岚……   解昭否决了这项猜测。   他不相信沈英岚对林雪宜蒋霆他们的敌意是演出来的,更不相信这些人这么做的目的只不过是为了放松他和迟衍——这两个初来乍到能力不明的新人,的警惕。   完全不合道理。   迟衍:“后来我们在去灯塔的路上拿出来过一次,但是没有提到它的名字,而且从‘潘’返程回到营地的当天晚上,我就把药瓶和药片分开放置了,就算有人趁我不在,偷偷摸进来搜查,找到这些白色药片也不会知道它们到底是干什么用的。”   想起那天在灯塔下的小打小闹,解昭思考片刻,问:“药片数量有减少吗?”   迟衍摇头:“我每隔两天数一遍,每次都是100整。”   解昭:“……算了,说不定就是巧合。”   对于以上那些捕风捉影的假设,存在一项共同的大前提:   林翘此行的目的,是替某人打探消息。   她初来乍到谁也不认识,唯一可能说服她冒险演这场戏的,只有林雪宜。   虽然如此一来就能解释林雪宜对林翘的维护确实是别有用心,但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只是为了印证——或者说从迟衍手上搞到一片安眠药,未免有些牵强。   她完全可以趁着迟衍和沈英岚去地面搜救的时候,溜进来把药片全部偷走。   这么狭小的石洞,根本没有什么可以藏物的余地。   解昭想起刚刚林翘说着谢谢拿起药片时,和他对视了一眼,那绝对不是一个演戏者会有的眼神,更何况她随身背的巨型书包也印证了,林翘确实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三好学生,而已。   除非她也是奥斯卡获得者。   迟衍回到桌边坐下,往对面看了一眼,说:“你知道比起这件事,更让我觉得好奇的是什么吗?”   解昭:“嗯?”   迟衍:“你居然带着她过来了。”   解昭:“哦。”   迟衍:“不管她是不是林雪宜派来打探消息的,今晚之后,蒋霆他们很快就会知道我这里藏着一整瓶安眠药。”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你的药。”   刚刚在林翘离开之前,迟衍曾跟她嘱咐过,不要把药片的存在告诉任何人。   他觉得这告诫估计也没什么用。   林雪宜就是有着随便套套近乎就把人给套进去、把信息都套出来的本事,无论男女。   更何况林翘明摆着一副很单纯好骗的样子。   “无所谓。”解昭说。   他多管这次闲事,可能只是出于某种奇怪的预感:他不想看着林翘和林雪宜接触太近。   迟衍蹙起眉,看着他问道:“如果蒋霆要求充公怎么办?”   “他要就给他。如果真的是为了公平起见,他会交给周老师保管,但如果蒋霆想用这些药片干点别的……”解昭哼了一声,说:“药片溶于水但会变苦,味觉正常的应该都能尝得出来。”   不说蒋霆,钱靖赵励肯定对这瓶药片非常感兴趣。   解昭打了个哈欠,站起身往外走,接着道:“或者你扔了也行,就说找不到了被我偷回去了。随你。”   迟衍一愣。   他回过神来,笑着说了声“好。”,又道:“还有件事你发现没?”   解昭回头:“什么?”   “这是我们第四次同组任务。”   迟衍抬起头,看着解昭琥珀色的眼睛,说:“我问过夏医生,同一天上岛的人连续几次任务同组的概率有多少。”   解昭微微蹙眉,问:“他怎么说?”   “他说分为两种情况。第一,两人现实中完全不认识,比如同天上岛的沈英岚和高正辉,他们除了第一次任务同组,第二次开始就断开了,直到第七次任务才再次同组。”   “第二种情况,两个人现实中认识,比如葛薇和江云磊,钱靖和赵励。他们连续同组地概率非常高,基本都在4-5次任务后,才会被审判庭拆开放到不同组里去。”   解昭没说话。   “抛开审判庭这么安排的原因不谈。”   迟衍定定地看着他,说得慢且轻:“夏医生怀疑……我们在现实世界里,其实是认识的。”   有什么东西在解昭脑子里轰地炸了一下,又转瞬熄灭。   石室内静默了五秒钟。   解昭忽然向前走了两步,站定。   他举着煤油灯,仔仔细细把迟衍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连颈窝处浮雕似的凹陷和鬓角的头发丝都没放过。   他们在黑暗中默默对视,连彼此的呼吸和心跳都仿佛近在耳畔。   片刻后。   “我从没见过你。”   解昭抬眼,斩钉截铁地说。   …   第二天早晨九点,在系统催命似的警报声响起后,岛民们陆陆续续从地底下钻了出来。   组成小队,沿着每一座灯塔指引的方向,向本周任务点所在地前进。   第四组的氛围格外沉默。   蒋霆走在最前面,很明显不想要任何人打扰。   秦淼和何群一前一后地跟着,也不说话。   最后依次是沈英岚,解昭和迟衍,三人并排而行。   明明是齐心协力去面对艰苦恐怖的高难度任务,如果想要提高生存率,理论上应该会从一开始就互相拉近距离,寻求合作默契。   然而,整段路除了必须的对话,几乎没有发生任何群体交流。   硬生生走出了一股敢死队的悲壮苍凉。   倒也不是大家都不想说话,但眼看蒋霆似乎心事重重,谁也不想去触他的霉头。   沈英岚向迟衍使了个眼色,压低声说道:“昨晚夏医生来找我,说这几次分数在4.5以上的任务,”   她顿了顿,补充道:“我指的是有幸存者提交数据的任务。这些任务的出题人虽然都不一样,但每次都有03号审判员在内,我们猜想,或许01号是超高难度任务的主要出题人,这次的任务说不定也有他。”   “03号?”迟衍问,“有什么特点吗‘他’?”   沈英岚干笑了两声,似乎有点反胃:“03号追求浪漫。”   迟衍想了想,说:“我记得11号的特点也是追求浪漫对吧,这两个审判员的出题风格很类似?”   “完全不是。”沈英岚摇了摇头。   “03号追求的东西跟11号完全不同,他虽然经常涉及一些浪漫主义的情节和线索,但他最热衷的,是血腥的浪漫。”   “血腥的……浪漫?”听到对话的解昭忽然开口。   “没错。”沈英岚低声道:“有次我遇到03号出题,过关要求岛民必须亲手从NPC新郎的胸腔里摘出那颗还有余温的心脏,用手指碾碎之后从里面扒拉出一枚结婚戒指,然后用刀片把新娘的左手无名指削细,确保她能戴上……哕,还好那场有夏医生。”   她回忆着回忆着,自己都忍不住皱起了眉,暗骂真恶心。   “还有就是,早期时候03号审判员有过一次单独出题,在那场任务里面,他借NPC之口提出过一句名言,大概是这么说的:‘浪漫若没有足够的鲜血来献祭,跟小孩子过家家有什么区别呢?’”   明白了。解昭垂下眼,心中了然。   说简单点,不就是变态么?   “你俩才来三周,怎么会分配到难度这么高的任务?不知道系统怎么想的。”   沈英岚轻叹一声,忍不住抬头望向最前面那男人的背影,接着道:“而且这也是我第一次遇到4.5难度以上,大概也给不了你们什么帮助……你俩尽量别作死,别再跟蒋霆对着干,保命要紧。”   目的地在F3,前后行程约四个小时,队伍中途停下来休息了一会,吃完干粮后继续上路。   他们在下午两点五十分左右,穿过划分F2与F3的溪流,沉默地迈进对面的茫茫白雾。   【六位岛民,很高兴你们都按时来到任务场地F3,并未出现迟到或缺勤的状况。以下,开始介绍本次任务的具体要求和得分明细。   请各位岛民务必仔细聆听,在任务完成/失败前,系统不会再对其进行二次叙述。】   【本次任务名为“潘多拉的魔盒”,任务难度4.9,具体要求如下。   基础任务:在罗克曼村&掘金山谷内生存五日。期间不得擅自离开,否则按故意缺勤罪论罚;   高级任务:未知;   隐藏任务:未知。   任务提示:线索在白天沉睡,谋杀在暗夜伏行。】   【任务发起人/评分人:01号审判员,03号审判员,09号审判员,11号审判员。】   【注意:宵禁法令在本次任务中暂时废除,其他通行法则在任务期间仍然有效。】   有用的信息可以说是寥寥无几。   这就是难度系数4.9的提示吗?   约等于没有提示,甚至连高级任务也变成了未知。   沈英岚的视线落到任务发起人那一栏,盯着四名审判员的编号,皱眉道:“果然有03号,还有1、9和11……”   蒋霆的声音响起:“1号暴力狂,9号中世纪山村爱好者,还有11号,浪漫主义者。”   他的神色镇定又冷淡,似乎面对的不是个极有可能无人生还的恐怖任务,而是一场帮助新人提升经验的益智小游戏。   03号和11号凑一起了。   这是否意味着,众人即将面对的,是一场关于浪漫与鲜血的极致狂欢? 第96章 潘多拉的魔盒(2)   众人还没睁眼,就感觉一股凛冽的寒风迎面而来,吹得裸露在外的皮肤像被刀片割开一样生疼。   解昭站直身体后定睛一看,发现他们正并排站在一条甬道中间。   甬道内光线昏暗,向上看,两侧是越来越靠近直至贴到一起的石壁,目测这是条幽深狭长的山洞。   身后是白雾弥漫,警告着任务场地的界限,不可逾越。   那就只能往前走。   解昭把手掌并一起压在眉骨上当凉棚,微眯起眼,顶风向甬道远处不知道是入口还是出口的方向看过去,勉强看见一团模糊的光芒,似乎那里是别有洞天的开阔场所。   现在这情形,他们像极了误入桃花源的莽撞渔夫,穿过去就会豁然开朗。   何群很慌,他脑子里除了“难度系数4.9”这几个字以外什么也运转不起来,现在看什么都像是随时会要人命的陷阱,跟在蒋霆身后头都不敢露。   他的上下牙关在冷风里狠狠打架,艰难说道:“蒋,蒋哥……怎么办……要不要往前走……”   蒋霆竖起一根手指,皱眉:“嘘。”   何群愣了愣,紧接着,他顺着蒋霆手指的方向,看见甬道那头的模糊光芒里缓缓出现了什么东西。   还好,是两个活人。   等他们走近了,众人这才发现,这是一老一少两名男子,正一前一后合力抬着一座漆黑扁长的棺材。   两人在岛民们面前停住脚步,把棺材重重放下。   众人纷纷戒备起来,谁也没吭声。   走在前面的男人用白色头巾裹住了半张脸,露出一双乌黑空洞的眼珠,声音从厚重的棉布中透出来,闷闷的,加上洞内风声吵闹,听他说话都特别费劲:“是驱魔师吗?总算来了,安柏已经等了你们好几天了!”   驱魔师?   毫无疑问,这就是本次任务赋予岛民们的新身份。   众人互相对视一眼,最后蒋霆先开口道:“请问两位是要去下葬么?”   他指着地上那座阴森森的棺材。   白头巾男人抽了抽鼻子,说:“可不是嘛,就今早刚发现的。跟前几周一样,被人……或者是什么非人的鬼东西,在睡梦中活活掐死。”   “真是见了鬼了。”   他嘟哝着,语气里却多了几分恐惧。   “具体的事情你们去问安柏吧,他现在在艾摩拉那老太婆家里吃午饭,妈的,净把这些脏活累活分派给我们,自己倒是躲得远远的……要不是他哥伯恩斯坦死了,村长哪能轮得到他这个废物当……”   白头巾男人骂骂咧咧地回头示意他的同伴,两个人便合力把棺材再次抬了起来,绕开众人走进了他们身后的迷雾。   从这男人的只字片语里,众人已经获得了很多信息。   连续几周的窒息死亡,疑似与邪魔有关,死去的前任村长……   他们顺着甬道向前走,由蒋霆打头、秦淼殿后,顺次从刚刚看见的那团光亮里钻了出来。   眼前是一座平平无奇的树林,除了地面稍微崎岖不平些,幽深静谧的密林,稀疏残缺的地表植被,阴冷潮湿的氛围,都跟系统白雾出现前几乎一模一样。   现在应该是一天中阳光最炽热的时候,但天色又黯又沉,像是梅雨季暴雨将至的前兆。   乍一看还以为绕了个弯,回到了恰图兰卡岛的无任务状态。   众人回过头,发现刚刚通过的地方其实是个不明显的山洞口,边上长满了窸窸窣窣的半枯杂草。   再往前走,树林里出现了一座座形状各异的茅草屋,有的精致整洁,也有的老旧破败,看起来很不协调。   这些茅草屋子里,只有一座是开着门的。其他要么门窗紧闭,怎么敲门都没人应,要么干脆大白天连窗帘都拉上了。   蒋霆站着沉思了片刻,抬腿向那间半敞着门的房屋走去。   何群赶紧跟上。   在这场任务里面,他对自己有着准确的定位:   1、抱大腿的菜鸡。   2、能不说话尽量不说话,以免影响大腿的思路,惹得大腿不高兴。   3、不求晋级,能活着爬出来就是大胜利。   可以说,能跟蒋霆分到同组,是支撑着何群从看到难度系数的那一刻开始到现在,还没精神失常的唯一支柱。   解昭却站着没动。   他抬起头,看了眼阴沉沉的天空,视线在密不透风的林子里转了一圈。   唯一的提示照例是个没头没脑的谜语,前半句说“线索在白天沉睡。”   这鬼天气确实适合白天睡觉。   这时,神出鬼没的秦淼出现在身后,低声催促:“走啊。”   解昭回头,见她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看,“……”   一个人类是怎么能这么像没有灵魂和情感的机器人?   解昭本来还想说点什么,抬眼刚好对上蒋霆看过来的视线。那人的脸上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但不同于秦淼的冷酷阴森,蒋霆看起来甚至有点和蔼,就像个等待不听话的熊孩子主动跟过来的好脾气父母。   只是站在那里,不催不问,等你自己反省。   解昭心头一跳,回过神的时候腿已经下意识抬了出去。   他没阻止,心中暗想:“蒋霆,职业作家”——   听起来是个颇有想象力和号召力的职业,跟蒋霆本人在岛上的定位似乎很相符。   这个人不会是这么简单。   沈英岚和迟衍在他后边,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下眼神。   众人悉数进了屋,这里空间很小,像是个用来摆放农具和雨伞等杂物的前厅,他们穿过一条半米宽的走道,来到一扇虚掩的木门前,门缝里透出微弱的灯光。   蒋霆抬手敲门,咚咚咚。   屋子里传来中年男人没好气的声音:“在吃饭,工钱的事呆会儿再说!”   工钱?   众人一愣,就见蒋霆毫不犹豫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坐着两个人,一个是刚刚开口的中年男人,裹着件油腻腻的藏青色外套,满头乱糟糟的微卷黑发。   他正坐在板凳上端着碗喝汤,听见动静猛地抬头,惊愕看着这群乌泱泱的不速之客。   另一个则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躺在吱吱嘎嘎的摇椅上打瞌睡,手里捏着织了一半的棕灰色毛衣。   男人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丢了碗腾的一下站起身,冲过来抓住蒋霆的手一阵猛摇:“啊呀原来是驱魔师啊!瞧我这破记性!来来来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就是给你们写信的,罗克曼村的村长,安柏。”   说着,也不管对面有没有给他回应,安柏非常热络地给每个“驱魔师”都握了握手。   众人先没做声,互相对视一眼,确认眼前这人就是刚刚在甬道里那个抬着棺材的白头巾男提出的“安柏村长”,将为他们提供重要信息的关键NPC。   安柏招呼着他们在小凳上坐下,然后长叹了一口气,表情由惊喜热情变得哀愁惶恐。   “实不相瞒,各位……因为担心各位得知了真实情况可能不太愿意前来,所以,我不得不在信上把关于我们村的描述做了一些……嗯,适当的美化,”   他又赶紧补了一句,“但是请放心,信件里面关键的内容没有一句欺瞒各位!”   看得出来,安柏对这群他以为的“驱魔师”怀有很高的期待。   同样是频繁死人,相比于首次任务“潘”里的村长老帕的不当回事,安柏表现得非常积极主动,甚至隐隐约约有点像把他们当成救命稻草来依赖的趋势。   一方面可能是NPC人设、任务背景设定等多种因素产生的差异。   而另一方面,“潘”最低难度系数0.5,约等于“潘多拉的魔盒”难度的十分之一,高难度意味着高风险和低容错。   可以想象,如果他们按照在“潘”的时候那样谨小慎微什么也不做,生还率一定会非常惊悚。   然而众人目前什么具体信息也没有,干脆闭着嘴不说话。   这反应对安柏造成了威压,他自动脑补成了对面这几人的态度是在对自己表达不满。   “我,我们会提高给各位的报酬,作为对各位造成困扰的弥补……”他搓着手,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对面众人的表情,却发现他们对报酬似乎并没有什么兴趣,心里顿时有点慌。   安柏紧张地瞪大眼睛抿紧嘴巴,等他们回答。   屋子里沉默了半晌。   解昭倏然开口:“说说吧,具体怎么回事。”   安柏顿时松了口气。   可是他并不知道,眼前这几个看似衣着奇异、表情冷峻的男男女女,其实对他们村目前最需要的驱魔能力,一窍不通。   是真真正正的江湖骗子。   安柏伸手揪了一把不知道多少天没刮过的胡碴,清了清嗓子,又回头看了眼躺在摇椅上睡意正酣的老太太,这才煞有介事地开口道:   “诸位有所不知,前任村长伯恩斯坦是我的亲哥哥,从他二十岁那年自我们的父亲,也就是老村长手里接管村庄开始,一直把各种事情管理地井井有条,而且我哥他热爱劳动,身体非常好……”   “事情要从两个月前说起。” 第97章 潘多拉的魔盒(3)   前任村长伯恩斯坦没有结婚,没有孩子,和安柏住在父亲留下的老宅里。他早睡早起作息规律,身体强壮健康,无任何不良嗜好。   两个月前那天,天气跟现在一样晦暗潮湿。   从早上开始,伯恩斯坦的房门就一直紧闭,敲门也没人回应。   安柏担心哥哥的情况,撞门进去,才发现伯恩斯坦已经死去。   床上一片狼藉,他仰面朝上躺着,四肢摊开,充血的双眼瞪得仿佛要从眼眶里脱落出来,整张脸布满诡异的靛青色瘢痕,五官狰狞扭曲,像是死不瞑目的厉鬼。   脖子上那圈触目惊心的掐痕,向众人展示了伯恩斯坦的死因:窒息。   除此之外,死者身上没有发现其他伤口。   这一点很不符合常理,唯一的解释是:伯恩斯坦与来人的实力差距过于悬殊,所有反抗在对方眼中都是徒劳且毫无意义的垂死挣扎。   正值壮年的村长伯恩斯坦已蝉联了五届摔跤大赛冠军,是远近闻名的大力士。   不仅如此,这场激烈打斗发生地悄无声息,因为住在隔壁的安柏什么也没听见。   更诡异的是,这间屋子是个彻头彻尾的密室。   唯一的通道就是刚刚被安柏撞开的门。   那么,昨晚那名杀人犯到底是怎么做到悄无声息地潜入屋子、与身强力壮的伯恩斯坦搏斗、轻松杀死对方,并在完成这一系列几乎不可能做到无声的操作之后,安然离开这间被反锁的房屋的呢?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一场精心设置的谋杀,并为村庄里流窜着一名心狠手辣的杀人犯而惶惶不安的时候,第二周的谋杀如期上演。   同样是个乌云密布的阴雨天。   死者名叫库博,36岁,已婚育有一子。   他的妻儿去城里做客并在朋友家小住了几天,回家后发现屋门被从里面反锁,不管怎么敲门,里面都没有回音。   破门而入后,人们发现了和伯恩斯坦的死状一模一样的库博。   睡梦中被掐死、没有其他伤口、完美的密室。   说到这里,安柏浑浊的眼睛里爬满了了血丝,他用力地甩了甩头,像是要把这些天的恐怖事件统统从脑子里甩出去,哑着嗓音低声道:“从那之后,每周都会发生相同的事件……死者有男有女,有成年人也有老年人,无一例外,都是在夜里被活活掐死……”   沈英岚问:“难道每个被害人死前都是独处状态?不然怎么会一直没有目击者?”   安柏:“是的女士,到目前为止一个目击者都没有。”   沈英岚:“既然是这样,到了晚上,你们可以两两一组互相监督保护,不给凶手单独行凶的机会。”   “没这么容易……其实我们从第四周开始就制定了相应的守卫计划。”   安柏揪起头发,“但只要离开了旁人的视线,哪怕只有短短的几分钟,凶手都能得逞……”   沈英岚:“或者,晚上不睡觉,轮流守夜?”   “没用的,守夜的人到了午夜就会犯困,一不小心就睡着了……希尔芙出事的那天晚上全村人都聚在一起,我和另外三个人共同守夜,明明上一刻还很清醒,却不知怎的全都睡了过去,等我们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她死了。”安柏说。   从完全密室升级到任意场所。   换言之,只要是被凶手盯上的,无一例外逃不开死神束紧的绞绳。   沈英岚又问:“对于凶手是谁,你们有头绪吗?”   安柏摇摇头。   解昭瞥了他一眼,一针见血地指出:“都找‘驱魔师’了,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你们认为这些案件背后的元凶不是人类?”   安柏绝望地点了点头,喃喃道:“我把所有命案现场都仔细搜查过好几遍,却找不到一点其他人存在的痕迹,完全没有!就像是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了!请您相信我,先生,那绝对不是人类的力量能够做到的……那……那一定是个极其可怕的魔鬼!”   虽然都说人心不可直视,但跟行踪神秘、拥有某种强大且未知力量的邪魔相比,人类的罪恶尚且有迹可循。   最深的恐惧来源于对未知的恐惧,独处和暗夜则会将这种恐惧无限放大。   你永远无法得知,在看不见的黑暗中,是否有某种未知生物存在。   当发现群居生活在死亡的威胁面前失去了作用,人们选择闭门不出,将自己和唯一值得信任的亲人封闭在狭小的,也是最熟悉的空间里,那就是家。   每当黑夜降临,村民们便抱着脑袋瑟缩在角落里,一边徒劳地抵抗着来势汹汹的睡意,一边拼命祈祷:这周死神的绞绳千万不要拴到自己的脖子上。   难怪解昭他们刚到的时候,发现家家户户都闭门不出,营造出一种空村的假象。   但是很明显,如果家真的可以保护他们,伯恩斯坦等人的尸体就不会出现在密闭的卧室里。   罗克曼村的每一寸空间,似乎都成了安柏口中的那个魔鬼能够随意出入的屠宰场。   “为什么不杀别人,专杀你们村的人?”   解昭这话乍听起来,跟网络上流传多年的那句键盘侠经典语录——“为什么他们不欺负别人只欺负你呢?”,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加上他那副缺乏情感的声线,和刚从冰冻室里出来的冷脸,整个人显得格外冷漠无情。   屋子里其他人都忍不住向他看了过来。   “冤有头债有主。”   察觉到众人不满的目光,解昭勉为其难补了一句,令自己表现得不那么残酷。   安柏摇头:“不知道,我们不知道啊!就是莫名其妙被盯上了啊!”   解昭皱了皱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仇敌使用巫蛊等邪术诅咒降灾,也不是没有可能。   安柏把头摇的像拨浪鼓,表示罗克曼村世世代代远离城镇,从没跟外人交恶。   “为什么不搬走?”   沈英岚刚问完就后悔了,这是个关于设定的蠢问题,如果村民们能够搬走,还需要他们这些驱魔师做什么。   果然安柏解释说,村坐落于密林覆盖的峡谷之中,如同与现实隔绝的幽深秘境。无论是外乡人想要进来,或是里面的人想要出去,都要花费不少时间,还得冒着在树林里迷路、被野兽袭击的风险。   还有一个原因:   很大一部分村民认为,那魔鬼白天就藏在峡谷深处的地缝中休眠,夜间伺机行动。   “我听说你们是有名的驱魔师,所以给你们寄了信,盼望得到各位的帮助。如果能清除掉那个恐怖的杀人魔鬼,不管各位提出什么条件、要求多少报酬,我们都会尽全力满足的!”   岛民们不约而同地避开了安柏殷切期盼的目光,谁也没吭声。   4.9的难度系数,每个选择都是送命题,且没有反悔的机会。   答应或不答应NPC的委托,可能会给众人带来截然不同的命运。   谁也没这个把握自己的决定不会带领全队人走向灭亡,就算是蒋霆也不行。   “死者之间有共同点吗?”   “我们来的时候遇到两个抬棺材的村民,他们去了哪里?”   两道声音打破了僵局,解昭和迟衍几乎开口。   迟衍抬了抬手,示意安柏请先回答解昭的问题。   安柏垂着头思考了片刻,答道:“都是从小到大生活在村里的,互相也都认识,真还就想不出什么共同点……”   无差别杀人。   美剧里边经常出现这种类型的杀人魔,通常情况下,主角团队中会有一到多名精通数据分析和犯罪心理画像的成员,他(们)负责在海量的嫌疑人资料中搜寻端倪,找到被害人潜在的共同点。   很不幸,这个由六名岛民临时组建的团队,既没有技术人员,也没有相应设备,显得格外寒酸。   不仅如此,罗克曼村的村民们对于制造这些恐怖谋杀的幕后元凶几乎是一无所知,安柏絮絮叨叨说了这么多,然而除了死亡方式和频率,并没有提供多少关键线索。   如果解昭他们只依赖这些现有的线索来调查,将会把自己放置在完全被动的不利地位。   毕竟很大概率上,他们需要面对的是个来无影去无踪的非人类生物。   短短几分钟时间,众人憋出了一脑门子热汗,却还得在安柏面前装逼,努力维持作为驱魔师的神秘感。   安柏接着回答迟衍的疑问:“穿过山洞往南走大约两百步,是罗克曼村的墓场,死去的人都葬在那里,由奎克叔叔和他的儿子安迪负责抬棺材和掩埋的工作。”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我每次都会付给他们工钱。”   安柏很迫切地想要向面前几位驱魔师证明,罗克曼村虽然偏僻荒凉,但并不是付不起酬金、打算空手套白狼的葛朗台。   难怪他刚刚会把蒋霆的敲门声误以为是前来索要工钱的抬棺父子。   安柏回头看了眼还在酣然熟睡的老太婆,向众人比划了个手势,压低声音说道:“天就要黑了,我带各位先到处转一圈,熟悉熟悉环境,顺便安排一下住宿,具体的驱魔事宜……咱们明天早上再谈。”   安柏显得并不特别着急,倒不是因为他对死亡的态度懈怠。   考虑到绞杀固定为一周一次,一次一人,而这周的受害者今早已经被发现死在床上,意味着罗克曼村将会迎来安安稳稳的六天,时间上完全足够准备。   “驱魔师”们闻言,纷纷站起身。   他们表面风平浪静,心里咣咣打鼓。   到了明天,这群身无长物的冒牌货恐怕要当场露馅。 第98章 潘多拉的魔盒(4)   安柏领着他们在村子里逛了一圈。   坐落于掘金峡谷深处、密林之间的罗克曼村,在一百来年前,曾有许多外乡人背着行囊千里迢迢跑来淘金,然而在经历过时代变迁之后,淘金带来的财富越来越少,峡谷早已没有了当年的热闹。   留下来的村民们以耕种和手工业为生,淳朴静谧,自给自足。   似乎跟“魔鬼”这两字搭不上边。   鬼知道那几个不着调的审判员为什么会把这里作为案发场所。   大多数茅草屋都坐落在树林里,也有些依着溪流三三两两地分布,跟湘西的苗寨有些类似。   除掉已经人去屋空的,峡谷内总共大约五十户人家,不是个小数目。   有安柏带路,村民们渐渐对这几个外貌迥异的外来人士放下了戒心,有些人透过窗子向外面张望他们的一举一动,也有胆大的,推门出来,借着跟安柏聊天的时候向他打探消息,询问这批驱魔师的来路靠不靠谱。   村民们对传言中的“魔鬼”充满畏惧,照理说会主动依附这些能救他们命的驱魔师,但是保守排外的思想还是占领了高地,尤其在这种疑神疑鬼的特别时期,每个人都在提心吊胆的同时大幅度提高了防备心。   当安柏提出借宿,果不其然,在大部分村民那里吃了个闭门羹。   见状,缺少威望的年轻村长安柏挠了挠头,羞愧地表示那就把驱魔师团队一分为二,三位住他家,另外三位安排进艾摩拉奶奶家里。   他们刚要原路返回,就见蒋霆忽然从一块岩石上跳了下来,刚刚他一直站在上面向四周张望,观察整个罗克曼村的布局。   “靠近崖壁的地方还有几间屋子,和其他民居隔得很远,也是你们罗克曼村的属地?怎么没过去看看?”他指了一个方位,不经意地问道。   视线被稠密的树木阻隔,只隐约看见他手指的方向确实影影绰绰有什么东西。   安柏一愣,思考了一会才答道:“哦,那里啊,早些年发生过火灾,后来就没人住了。”   他误以为蒋霆是想找间没人的空屋,忙摆手道:“夏天山里猛兽躁得慌,经常在夜里溜进村子咬伤牲畜,安全起见,各位还是别独居了。”   艾摩拉是个年近八旬的老太太,典型的阿尔茨海默病症,整天除了织那件永远织不完的毛衣就是打瞌睡。老太太多年守寡,儿子外出学手艺一去不返,她的吃喝拉撒都由村里人轮流照应,几乎没有和人沟通的能力。   因此安柏压根没跟她商量,就干脆利落地把蒋霆、秦淼和何群安排了进去,然后转身热情地招呼剩下三人跟自己回家住。他俨然已经把这些人当成了罗克曼村的救星,恨不得里三层外三层地给保护起来。   秦淼是最后一个进屋的。   这姑娘对于住宿分配似乎不太满意,黑白分明的眼睛在他们三个“嫌疑人”身上来回打转,最后落在离得最远的解昭身上,却一句话也不讲。   她到底要干什么呢?   林雪宜派来的人形监视器?可林雪宜又是怎么做到,能让她言听计从到这样近乎诡异的地步?   解昭直觉秦三水想说:你主动点跟我换位,别逼我开口。   但是她盯错了人,解昭可不是一个眼神就会乖乖就范。他干脆冷着脸跟她针锋对决,颇有一副谁先眨眼谁就输了的幼稚。   两方僵持了半分钟,沈英岚无语扶额,迟衍轻笑看戏。   直到蒋霆清了清嗓子,说已经安排好了就不要节外生枝,秦淼这才垂下眼,略有不甘地低着头进了艾摩拉的那间屋子。   眼瞧着败者组退场,迟衍忍不住嘎嘎直乐,解昭白了他一眼,他就装作没看见。   安柏把自己的屋子让出来,自己心甘情愿去住隔壁他老哥伯恩斯坦的凶宅。   屋子狭小且老旧,四周墙壁的缝隙都泛着绿油油的苔藓,只有一张床,地面上铺着一层粗糙的草席,勉强能挤下两个人。   即便在室内,多雨季森林的潮湿气息依然无孔不入,人在这种环境里住久了,很容易得风湿性关节炎。   安柏点燃煤油灯放在床头的柜子上,明亮的灯火霎时间将四周的昏暗撕开一角,他搓着手陪起笑脸,问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解昭三人环视一圈这几乎称得上是家徒四壁的小屋,心说你应该问有什么是不需要的。   “事情解决前辛苦各位在这小住几天,有什么需要到隔壁找我就行。好好休息吧各位,咱们明早见。”安柏说着,倒退往门边走,准备去安排住在艾摩拉家那三位。   “劳驾,可以带一些水来吗?”   解昭说着,目光又在屋子里溜了一圈,确认这里除了能保证半夜睡觉不会被野兽咬死这点以外,无法满足任何人类需求,又补充道,“还有食物。”   对于驱魔师贵客提出的请求,理论上安柏会点头称是,然后火速去办。   但是安柏没动。   他就像没听到一样,直勾勾地盯着解昭看。   刚刚在艾摩拉家光线太暗,出来后天气不好人又太多,安柏光顾着介绍罗克曼村环境和构造,并没有仔细端详过任何一位驱魔师。   因此除了性别和蒋霆,谁的体貌特征他都没记住。   但此刻他像是突然对解昭产生了兴趣,盯着他看了又看。   解昭下意识伸手抹了把脸:“嗯?”   我脸上有字?   迟衍一挑眉,跟着问了句:“怎么了?”   话音刚落,安柏像是刚从神游状态里回过神来,整个人打了个激灵,着急忙慌地说:“好好好,我这就去拿……”   他边说边往后退了几步,刚好撞在推门进来的人身上。   来人是运送完棺椁的奥卜斯汀。   男人摘掉了白色头巾,露出一张布满胡茬的国字脸,大约五十岁上下,沧桑又疲惫,他乌黑的眼珠瞪着安柏,用浑厚粗重的嗓音没好气道:“怎么回事,毛手毛脚的。”   说着,奥卜斯汀又抬头扫视了一圈屋内的三人:“你们今晚在这里休息?”   安柏摇晃了两下才稳住身子,尴尬地说:“我都安排好了。哦对了,工钱放在你家门口的窗台上,奥卜斯汀叔叔。”   奥卜斯汀从鼻子里发出很响的“哼”的一声,似乎对工钱并不在意,接着,他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盯着安柏压低声音:“消息来了。”   安柏一愣:“人在哪呢?”   他没有问“消息是什么”,而是下意识问“人”。   解昭竖起耳朵,认为这段对话是重要NPC的出场信号,戒备顿时从心头蔓延开来。   就见奥卜斯汀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件,塞进安柏手里,同时目光有意无意地瞥了他们一眼,声音压得更低:“你自己看。”   安柏三下五除二拆开信封,里面只有薄薄一张纸,三五句话,一眼扫过去就能看完。   却让他瞬间起了一头冷汗。   屋子里安静了几秒钟。   安柏缓缓抬起头,顺手把信揉成一团塞进了口袋。   解昭注意到,他的脸色变得苍白,嘴唇也失去了原有的血色,脸颊跟着不自然地抽搐起来。   沈英岚迟疑着问:“……出什么事了?”   安柏舔了舔下唇,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哑着嗓子:“没,没什么大事,我一个住在城里的远房亲戚去世了,他家人写信请我来吊唁……”   现在这档口,想要离开罗克曼村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但是安柏的反应,怎么看都像在说谎。   沈英岚还想问点什么,迟衍忽然伸出手,不动声色地拦住她。   安柏擦了擦额头的汗,自顾自话说的磕磕绊绊:“我我先去给你们拿点食物,你们……唉算了,明天早上人到齐了再说吧。”   话音未落他拔腿就往门外走,像是一秒钟都不想在这间屋子里多待。   奥卜斯汀跟着往外走去,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回头看了解昭一眼,意味深长道:“夜里千万不要出门……外面,有狼。”   屋子里安静下来。   解昭垂下眼,回想刚刚安柏和奥卜斯汀看向自己的目光,总觉得里面掺杂了点意味深长的古怪。   这些NPC是什么意思?   明明是好不容易请过来救命的,为什么说话支支吾吾,把他们当间谍似的提防?   沈英岚也注意到了,用胳膊推了推解昭,戏谑:“今晚怎么说,还出去溜达吗?”   她可忘不了眼前这尊大佛是如何在第一场任务“潘”的时候不顾劝阻地以作死为己任,数次让她的血压瞬间飙升。   记仇.jpg   沈英岚下意识偏头瞥了迟衍一眼,在她的认知里,每次解昭作死都跟迟衍的蓄意纵容脱不开关系。   但“潘多拉的魔盒”任务难度这么高,这俩应该会谨慎一些,不再跟NPC的建议对着干了……吧?   就见解昭抬了抬眼,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带着凉薄冷漠的哂然。   沈英顿时后背一凉,心道不妙。   “我们来这里之前,死亡事件已经发生,如果按照周期七天来算的话,我们任务期间五天,刚好能和两起案件完美错开。”解昭说。   “但是难度高达4.9的任务,怎么会算得这么巧,还这么好心,让我们只需要寻找线索就能安然度过没有危险的五天?” 第99章 潘多拉的魔盒(5)   迟衍抬起头:“而且死亡现场没有线索没有痕迹,凶手来无影去无踪,如果我们不跟那玩意正面碰上,说不定根本没办法抓住\'它\'。”   别忘了,系统这次分派给他们的设定是——驱魔师。   一个刀尖舔血,稍微搞不好就会死的很难看的营生。   “所以……你俩要干嘛?“沈英岚警惕地问。   解昭直起身,把放在床边的旧制钟表扶了起来。钟是木头的,只有巴掌大小看起来却像个老古董,此刻两根指针刚好指向7:00,也不知道准不准。   沈英岚警觉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打定主意如果这货又提出骇人听闻的要求,就立刻扑上去把他捆成麻花,丢进床底过一晚上再放出来。   “放心,不作死。“解昭的声音凉丝丝的,明明是酷暑,听在沈英岚耳朵里却跟鬼故事一样寒气逼人。   解昭伸手,分别指了指钟面上的11,3,7三个数字:“从现在开始守夜,每隔四个小时轮班一次,直到明天早上。”   顿了顿,他似乎是突然意识到这屋子还有另外两位同伴,并不是纯靠他自己就能完成轮岗工作,于是解昭抬起头,看着沈英岚,问:“可行吗?”   分别守夜,既能确保每个人都能获得足够的休息,来面对明天未知的幺蛾子,也能在罗克曼村危机四伏的夜晚,守护睡梦中的村民和同伴。   这也是帮助自己。   如果运气好,说不定还能找到几条被审判员们刻意安排藏在夜晚的线索。   沈英岚:“……”   虽然对比之前这确实不算作死,谨慎,不外出不找麻烦,而且对解决任务矛盾就算没有帮助也不会有害。   但……这货的说话态度怎么总让她特别不爽呢?   她扬起眉毛,质疑道:“你确定守夜有用?安柏不是说,只要到了深夜某一时刻,所有人都会忍不住睡意,直接睡着么?”   “他说的是村民的情况,并没有证据证明对我们这些外乡人也会这样。”解昭说,“而且我认为大概率,这项约束对我们无效。”   “为什么?”   迟衍突然开口道:“如果夜晚强制入眠,岛民将失去一半的探索时间,除非审判员从一开始就没在夜晚安排剧情点和线索,但这不合常理。”   地狱难度的任务,怎么可能善良到让他们只需要在白天溜达溜达?   沈英岚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问:”需要通知蒋霆那边一起吗?“   解昭十指交叠压在木钟上,话说得很绝:“这不是我们需要考虑的问题。”   沈英岚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在把六人分配成两个不同组别的时候,似乎就暗示了他们要面对的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团战,不是一群岛民围在一起选个领头羊出来,所有线索所有任务都让领头羊去做,就可以安安心心混个全员生还——极大程度降低了抱大腿的可行性。   既然分成两组,就各自为战好了。更何况夜晚不能出门互通信息。   沈英岚想,那边有蒋霆在,解昭能想到的,他说不定也能想到。   虽然无法接受蒋霆的统治作风,但他的能力,确实是全岛有目共睹。   迟衍忽然直起身,把钟从解昭手里扒拉出来,无视了他略带诧异的一抬眼,向沈英岚道:“岚姐你第一轮吧,我们先睡,到时间叫我,我第二轮。”   解昭看着他,不说话。   如果按照约定的四小时轮岗制,最艰苦的就是第二轮:从11:00守到次日3:00,明明是最困的时候,却需要打起十二分精神。   而且这段时间大概率是案件高发时段,危险指数不言而喻。   “等一等,如果夜里发生了什么……”沈英岚皱起眉,“你说,咱们能把那些村民喊醒吗?如果对NPC真的被强制性熟睡,该不会怎么喊都喊不醒吧?“   寂静的夜晚,野兽环伺的密林,人烟稀少的峡谷……只有他们六个人清醒着,和潜伏在黑暗中的鬼怪对峙。   嘶。   沈英岚头皮发麻,光是想想就觉得惊悚。   “不知道,得实践出真知。”解昭凉凉地开口,顿了顿又道:“但我觉得就算能喊醒,估计也得费不少力气。”   “为什么?”   解昭:“那个叫希尔芙的死在人群里。她被掐死的时候有挣扎痕迹,也就是说,死者是和一群人抱团躲在一起,互相贴的非常近,但是她在奋力挣扎的时候,一个人都没醒,甚至什么声音都没听见,这合理吗?”   说着,他无视了沈英岚复杂的表情,掀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比手臂还长的刺锥,尖头处极其锋利,在灯光映照下闪着银色的光芒。   “我找安柏借的。”解昭平静地说:“遇到突袭的时候有可能喊不出声,尤其是对面喜欢掐脖子,我俩不一定能很快醒过来帮你。以防万一,你把这玩意一直拿在手里。“   “所以……?”沈英岚迟疑道。   “所以如果以上那种情况发生,就用这东西戳我,反应时间1秒都不到,来得及。”解昭说,“疼痛比听觉灵敏。哪儿近戳哪,避开脖子和脸就行,别管力道。”   沈英岚脸上的表情更精彩了,红的白的绿的黑的都有。   她瞪着解昭,用眼神无声质问:丫的你又说什么鬼话?就不能想点人类能想出的办法?   屋内静默了几秒钟。   “喂。”迟衍开了口,偏头失笑:   “别听他的岚姐,这货睡着了耳边打雷都闹不醒,你要真遇到什么事来不及反应,戳我。别戳他。”   沈英岚:“……”   她刚想说你俩能不能有一个是正常人,让我省省心?   抬头和迟衍的目光正好撞在一起,她心跳忽然慢了一拍。不知怎么的,沈英岚觉得面前这个常常在脸上挂着“特别不靠谱千万别信我”、死到临头了说话都没个正形的疑似纨绔青年,脱口而出的这句看似调侃的地狱笑话,也许就是他的真实想法。   就像他的目光里明明带着轻松的笑,却透着股令她不安的认真。   …   第一轮守夜平安度过。   沈英岚在11点整的时候如约把迟衍喊醒,并同时把自卫用的尖锥递给他,摇了摇头表示什么也没发生。   解昭也醒了。   他本想起身问两句,但不知为什么,他今晚特别困倦,真就跟迟衍说的:耳边打雷都不一定能吵醒他。   于是他只翻了个身,又模模糊糊地睡了过去。   解昭很快陷入了深度睡眠。   并做了一个怪梦。   梦的前半段,和他经常梦见的那些很像:   坐满人的阶梯教室,一张张没有面孔的学弟学妹,自称“科研室主任”的中年女人,和她报复性的冷嘲热讽。   无脸怪物——也许是学生们不约而同地看向站在讲台中央的他,明明都没有嘴,却发出了整齐的桀桀怪笑。   嘲笑和私语像是海啸,气势汹汹地席卷而来。   他下意识倒退几步,扭开教室的门冲了出去,却奇异地进入了一间熟悉的办公室。   刚刚还当着所有人的面讽刺他是废物的女人从办公桌后站起身来,刻意地扭动着并不窈窕、甚至可以称得上是臃肿的身躯向他走来,嘴里发出叽叽的轻笑,同时伸出手,试图去解他的衬衣纽扣。   但就在下一秒,梦境内容急转直下。   办公室眨眼间变得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像是有人在周围拉上了一层厚厚的幕布。   黑暗中,蓦地响起一阵铃声。   叮叮当当,脆生生的。   似乎是有什么人拿着一只小铃铛,站在不远处轻轻摇响。   解昭感觉自己浑身的寒毛都炸开了,明明是盛夏的天气,四肢却冷得仿佛血液被冻住了。   几分钟后,铃声停了。   四周再次亮起,像是幕布被扯去,明亮的阳光倾泻而入。   解昭的视线落在地板上——   女人仰面躺着,四肢摊开,像一头没有生机的死猪。   她死了。   脖子上有一圈青紫的勒痕,是被人掐死的。与安柏描述的村民死亡方式如出一辙。   解昭勉强转了转僵硬的脖颈,看向屋子里多出来的那个,“人”。   一道细瘦的身影正蹲在女人的尸体旁边,“他”背对着解昭,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女人的死状。   解昭没吭声,面无表情地立在原地,没问你是谁、是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的,也没问刚刚是不是你杀了她。   身影大约是看腻了,缓缓站了起来,并转过身来。   令解昭意外的是,他并没有看到鬼片中常见的那些画面,比如面部畸形的裂口女,比例惊悚的细长鬼影。   “他”穿着鲜红色套头布衫和木屐,身形瘦削,个头不高——整体是人类少年的模样。   看不清脸。   因为少年戴着面具。   一副雕刻成蛇头式样,栩栩如生的面具。 第100章 潘多拉的魔盒(6)   少年指了指地上的尸体,开口打破了死寂:   “你恨她?”   面具后发出的声音比指甲刮黑板还要刺耳,如同在喉咙里藏了一个年久失修的破风箱,语气却轻松地像在说一件事不关己的趣事。   解昭不说话。   “回答我。”   少年命令道。   话音刚落,解昭就感觉有股无形的力量扼住了他的咽喉,迫使他张开口:   “恨。”   人被死死掐住脖子的时候无法说话。这个字就像是在解昭的肺部凝聚起来,再由一股未知力量牵引着钻出了嗓眼,明明是解昭的声音,大脑却坚信从没有下达过发声指令。   一股可怕的无力感瞬间席卷了全身,在此之前,无论是面对凶恶嗜血的牧羊神潘,还是阴狠残暴的塔普拉国王,他都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就好像他作为人类,在这个戴面具少年面前,是那样一个渺小又可悲的,浮游生物。   只要“他”想,立刻就能将他碾成灰烬。   “我帮你杀了她,你会高兴吗?”少年又问。   “高兴。”   再一次的压迫,再一次的无意识发声。   尽管明白这并非解昭主观意愿,少年却对他的回答很满意。   他轻轻打了个响指。   啪。   钳在解昭颈间的压迫感瞬间消失。   新鲜空气吸入肺部,解昭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用力地咳嗽起来。   ……还好这是个梦,只要醒来就没事了。   无论是中年女人的死亡方式,还是这从未出现过的离奇波折,抑或是眼前浑身散发诡异气息的面具少年,只要是做过几次任务、对系统尿性稍有了解的岛民,都不可能猜不出这个怪梦与任务的主线剧情有关。   没人喜欢被别人实力碾压的感觉,而且解昭直觉再掰扯下去要出事,他的两只手已经悄悄伸到背后,准备互掐虎口,利用疼痛迫使自己从梦里清醒过来——每每遇到噩梦,这办法屡试不爽,运气好可以一秒苏醒,成了解昭控制梦境的独门秘技。   少年向解昭偏了偏脑袋:   “他们都觉得我和你很像。看见你的过去之后,我也这么觉得。”   闻言,解昭动作一滞,抬起头看着“他”。   像……什么意思?   少年的五官虽然藏在面具后面,但解昭切实感受到了那带着令人胆寒的审视意味的目光,正冷冰冰地盯着自己。   “你很幸运,驱魔人……幸运到让我恶心。为什么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总有人一直在帮助你,想尽各种办法帮助你。”   “而我,除了怨恨和诅咒,什么也没有。”   解昭右手拇指的指甲摸到左手虎口,往前移,然后毫不客气地摁了下去。   敏感部位的刺痛足以让昏昏欲睡的人瞬间清醒。   可当他闭了闭眼再睁开,却发现眼前的场景完全没有变化:狭小阴暗的办公室,被掐死的女人,戴面具的奇异少年。   解昭呼吸骤然一紧,下意识攥紧了手心。   面具少年对这些小动作视而不见,接着道:   “我曾发誓要让所有与我为敌的人葬身黑夜,你既已卷入其中,那这些该死的人里面,就理应包括你……们。”   “他”发出了一声比哭还难听的笑,接着说道:“但是,作为惺惺相惜的见面礼,我决定破例一次,把这个人还给你。”   这个人又是谁?为什么“他”说是还给我?   电光火石间,也不知道为什么,解昭后脊一凉,下一秒头皮都炸了起来。   ——他直觉少年说的“这个人”是迟衍。   “你要干什么?”解昭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盯着只挨到肩头的少年,眼神冷得像冰刀。   少年桀桀地笑起来,笑声如同毒蛇啃噬解昭的耳膜,只见“他”忽然伸出左臂,像是要抓住什么似的向后一捞,原本空荡荡的地方忽然出现了一个散发着白光的洞口。   “想知道吗?请进。”少年鞠了一躬,向他做出邀请的手势。   白光刺目,里面什么也看不清,解昭眯起眼盯着那玩意,心中闪过片刻的迟疑:   如果面具少年在骗他呢?   如果这个梦都是系统的骗局呢?   没有人能保证他进洞之后会发生什么,没有前辈建议,没有队友协助。   也许会死,也许会比死更可怕,还有极小概率少年真的是出于好意。   4.9分的任务,为了让难度名副其实,审判员设置任何陷阱都是合理合规的。   少年轻轻咳嗽一声:“时间不多了,如果你不想一眼就看见那个人的尸体,就从这里进去。”   解昭闭了下眼。   然后抬腿往前走。   少年却忽然抬手挡住了他的去路,慢悠悠道:“我给了你一份见面礼,阁下,你是不是也应该送我点什么,作为……门票?”   宽大的袖袍里露出一截手臂,像干枯的木柴,泛着淡青色的惨白。   解昭侧过脸:“你要什么?”   少年想了想,:“唔,我还没想好,这样吧,到了必要的时候我会向你索取的。”   顿了顿,“他”发出阴恻恻的笑声,又道:“也许,是活人的血,是垂死挣扎的生命。”   “他”话音未落,解昭大步一迈,头也不回地说了句:“知道了。”   少年回过头,就见解昭的身影消失在洞口。   随后洞内白光暴涨,传来解昭最后的声音:“你最好没有说谎,否则我一定会让你死得很惨。”   少年偏了偏头,低低地笑起来。   踏入洞口后,解昭觉得自己像个飞速旋转的陀螺,眼前的景象跟万花筒似的瞬息万变。   这时,桀桀的怪笑声在脑海中回荡:   “呀,忘了告诉你,我的名字叫阿蒙。“   “从现在开始,你跟魔鬼的交易已生效。”   …   下一秒,解昭猛地惊醒。   刚刚的记忆似乎只是个噩梦,他正斜斜地躺在安柏房间的木床上,左手边趴着沉沉睡去的沈英岚,屋子里光线昏暗,静谧无声——   不对,有喘息从前面传来。   解昭直起身,只往声音来源处看了一眼,浑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   负责守夜的迟衍没有坐在桌前,而是整个人贴着墙边。   他被死死掐住了脖子,面部因缺氧变得青紫,眼球条件反射地上翻,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在这暗夜中显得那样微不足道的呃声。   迟衍没有办法挣扎。   因为掐住他的不是别人。   是他自己的双手。   木钟静静地站在桌上,时针和分针在这一刻同时指向12。   12点整。   解昭一个飞身扑过去,像挥舞着蜂蜡翅膀扑向太阳的伊卡洛斯,即将羽翼凋零,坠入大海。   他把迟衍整个人压在墙上,然后不顾一切地去掰他的手指。   在这一瞬间,解昭忽然意识到梦境里的少年并没有骗人:   如果自己没有接受“他”的条件,如果自己犹豫不决、迟迟不肯钻进面具少年比划的洞口……   那么,等他从梦境中醒来的时候,将会看见什么场景呢?   ……他会发疯。   解昭拒绝去想。   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用尽全身的力气掰迟衍的手指。   短短几秒钟,他的额角和后背已经浸出一层薄薄的冷汗,整个人如坠冰窟。   迟衍似乎突然变成了大力士,十根手指死死扼住主人的咽喉,任凭解昭怎么掰都无法让它们放弃自我毁灭的决心,只能勉强延缓它们的疯狂。   很明显这不是迟衍的本意。   大脑在缺氧时根本无法向双手传递指令,换句话说,有什么看不见的力量正操纵着他的双手,指引它们掐死自己的主人。   解昭刹那间神色几变,回忆起梦境中因为没有及时回答面具少年的提问,而差点被自己掐死。   他立刻意识到了村民的死因。   难怪没有痕迹,难怪凶手来无影去无踪。   因为凶手,就是村民自己。   解昭拼尽全力攥住迟衍的手,思维混沌一片:   戴蛇头面具的少年,自称叫阿蒙的少年,拥有足以碾压任何生命却无迹可寻的恐怖力量。   难道这就是系统要求他们必须面对的魔鬼么?   不等他回过神,手下咔嚓一声轻响,迟衍竟生生折断了右手的食指,只为挣脱解昭的束缚。   面前的人脸上血色都褪去了,几乎要和灰白的墙面融为一体,他闭着眼悄无声息,除了微弱的脉搏和狂跳的眼皮,几乎是个已死之人。   剩余的手指仍在丧心病狂地施力,似乎不把主人的脖颈亲手折断,誓不罢休。   “你他妈的松手!!”   察觉到这些手指有玉石俱焚的倾向,解昭喉咙里爆出一声嘶吼,带着歇斯底里地冲动。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自己嘴里含着一丝血腥味,大脑却一片空白,失去了传达疼痛的能力。   动静终于惊醒了沈英岚。   她揉着眼睛坐起来,先是被眼前混乱的场景吓了一跳,随后迅速分辨出了目前的局势,赶紧跳下床帮忙。   “什么情况啊我草!!”   文明友善如沈英岚,此刻也忍不住飙了脏话。 第101章 潘多拉的魔盒(7)   眼看迟衍的眼皮抽的越来越厉害,解昭猛地低头,冲着他的手腕狠狠咬了一口。   鲜血的腥甜瞬间溢满喉口。   其实解昭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不知道这么做有什么用,但是直觉告诉他如果再这么僵持下去,无非就两个结果:   要么他和沈英岚力竭,眼睁睁看着迟衍自戕成功。   要么迟衍奋力反抗,直到把指骨一根根折断。   前者,解昭确定,那也得是他先被迟衍杀了,才会纵容这种结果发生。   至于后者,一个双手全废的人,就算这次能侥幸存活,在难度系数将近满分的任务里,和坐着等死有什么区别?   这两种解昭都做不到。   那就一起发疯算了。   咬完左手咬右手。解昭的虎牙磕碰到突出的腕骨,嘴里一阵尖锐的疼,他这才意识到之前的血腥气是自己口腔里被咬掉了一块皮,便顺势在迟衍的双手手腕上各留下一道血呲啦呼的、混着两个人鲜血的伤口。   沈英岚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压在迟衍身上,像个疯狂的野兽撕扯着更加疯狂的猎物。   猎物吃痛,似乎有那么一秒的松弛。   沈英岚感觉自己头都要炸了,但职业的敏锐令她的手比大脑行动更快,趁着这一秒钟的松弛,两手各自一抓,死死扣住了迟衍的两条手臂。   掌下触及的肌肉线条结实紧绷,却比石头还要冰冷。沈英岚咬了咬牙,心中更加不安。   就这样,沈英岚攥着迟衍的胳膊,解昭钳制着迟衍的手指——并用牙口锁住了他的手腕。僵持了大约几分钟,空气仿佛都要冻住。   终于,沈英岚感觉手心下的触感渐渐升温,恢复到人类正常的体温。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从迟衍身体上抽离,带着某种不情不愿的怨恨。   失去力量来源的双手静静垂落。   迟衍双眼依然紧闭,晃了两下,半死不活地滑进解昭怀里。   …   他们合力把半死不活的迟衍抬上床,检查了几遍确认还有呼吸和脉搏之后,留解昭守在床边,沈英岚出去给蒋霆等人报信,顺便把村民们全喊起来。   作为唯一在死神绞绳下幸存的人,迟衍的证词将有举足轻重的作用,有必要让活在恐惧中的村民们了解一下。   就等他醒过来了。   门半开着,有微弱的风渗进来,煤油灯的焰头摇摇晃晃,将床上床下两人的影子拉长又重叠,像两道扭曲缠绕的烟雾,至死方休。   解昭盯着迟衍手腕上的两道血咬痕发了会儿呆,思索这货醒来的时候,会说点什么,也不知道他对这场兵荒马乱的生命保卫战有没有记忆。   而那些之前没时间细想就下意识完成的动作,和那些近乎疯狂却未来得及宣之于口的念头,当情绪恢复稳定后回想起来,就会显得突兀,且令人心跳。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迟衍的态度从最初觉得此人有病,到现在愿意为这个人做任何事。   为他死,当然可以。   ……为他活着,也可以。   已经很难说清了。提出这个问题的同时,解昭脑海里走马灯似的出现了好几个不同的场景:   白色灯塔,细沙,药瓶。   宫廷戏台,农夫,鲜血。   地下营地,午夜,烛火。   二楼窗边,镜子,“我在”。   我在。   我在。   有什么东西在心里碎掉了,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随后是铺天盖地的海啸。   但他抬起头却发现,一切太平,长夜无声,床上的人依然昏睡不醒。   解昭莫名其妙地发出了一声低低的笑,抬手在前额敲了两下,按照他自己的话来说,像个二逼。   他看了昏迷不醒的迟衍一眼,又低下头,盯着自己的双手,刚刚在跟附着于迟衍身上的那股神秘力量焦灼对峙的时候,掌心因为长时间用力而充血发红,虎口和手背上泛着触目惊心的青瘢,都是拜床上那位睡美人的九阴白骨爪所赐。   解昭的目光落在虎口处的痕迹,决定暂时忽略脑内多巴胺的横冲直撞,开始捋这个夜晚发生的事情。   最重要的问题是,梦里的面具少年是什么人?   当然,对方极有可能根本不是人。   如果“他”就是村民口中谈之色变的魔鬼,为什么会放过原定目标,转头来攻击他们这些刚刚露面不到的外乡人?   难道说“他”怨恨的并不是村民本身,而是纯粹以恐怖屠杀为乐的无差别杀人么?   可是“他”在梦境中与解昭对话的时候,看起来还没疯狂到这地步。   另一种可能,是为了杀鸡儆猴,挑一个驱魔师献祭,以此证明罗克曼村的村民试图寻找外援是愚蠢且徒劳的行为,以此进行更深层次的精神恐吓。   这一点倒是在恐怖片中常有印证。   被男女主请来做法驱邪的巫师、神父、驱魔人……他们出场时的名头有多响亮,死得就有多快。通常作用是给主角们希望,再让他们狠狠绝望。   那么问题是,“他”为什么偏偏选中迟衍当这个“鸡”呢?   以及,“他”如果打定主意要迟衍死,又为什么会在这时候侵入解昭的梦境,看似友善地替他解决了心魔。   甚至打着见面礼的名义,愿意松开几乎已经栓死在迟衍脖子上的绞绳。   解昭直觉,如果不是因为答应了面具少年的交易,他醒不过来。   又或者是他想太多,魔鬼本来就是以戏耍人类为乐。它们酷爱打赌,这个也不例外。   解昭想起梦里诡异的交易。   报酬他已经拿到了,是迟衍的生还。   不久的将来,需要他支付一笔起码等额的谢礼。   可是他身上有什么东西,和迟衍的生命同等重要?   解昭哼笑一声,心说没有,这就是笔赔本买卖,你恐怕要失望了。   阿蒙。阿蒙。   解昭反复念着面具少年告诉他的姓名。   普普通通的两个字,如果是撒旦倒还方便理解,可惜不是。   这是系统借NPC之口向他们提供的信息,不管少年是不是叫这个名字,这个名字所代表的人一定对近来发生在掘金山谷内的连环谋杀案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   解昭打定主意,等沈英岚把村长安柏喊来,第一件要问的就是——   等等。   安柏就住在隔壁。   为什么沈英岚去了这么久……?   解昭猛地站起身,一瞬间后背寒毛倒竖。   与此同时,门口传来哒哒的脚步声。   来人走得很急,越走越快。   就在解昭高度紧绷,猛地攥住手边刺锥的那一刻,提着油灯的沈英岚推门进来。   解昭松了口气,松开手,问:“是你……其他人呢?”   沈英岚没说话,她的脸色很难看,灯光照着她的脸像个苍白的面具。   “安柏死了。”   她简短地说。   屋子里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没等解昭说什么,沈英岚又补充道:“和他哥一样被掐死在床上,估计是睡觉的时候发生的。房间门锁着但是窗户开着,我敲门没反应,只好从窗户里翻进去。”   “走。”   解昭两步跨到门边,出门的时候又回头看了迟衍一眼,脚步一顿。   沈英岚看出他的迟疑,说:“要不你去看看现场,我在这里守着也行,反正也没什么特别的情况,我都检查过了——除脖颈处勒痕以外,其他部位没有明显伤痕,死亡时间不超过半个小时。”   解昭垂下眼思考了两秒,说:“一起吧。”   梦里面具少年的怪笑如在耳畔,欢快地幸灾乐祸。   但他相信,在自己支付报酬之前,“他”不会杀掉筹码。   …   短短两个月时间,同一个房间同一张床上,前后两任村长——伯恩斯坦与安柏兄弟俩,以相同的死因死去。   屋内一片漆黑。沈英岚第一次翻窗进来的时候没有任何光源,在发觉安柏不对劲后,她擦开了挂在门边的,提在手里向床上照去。   闪烁的烛光照亮了安柏惨白扭曲的五官,活似蒙克的名作《呐喊》。   堪称史诗级恐怖片,普通人大半夜独自撞进这幅场景,就算没有当场精神失常,起码也会疯狂尖叫。沈英岚却能在两秒钟内调整好情绪,保险起见甚至一声都没吭,用十分钟检查完尸体和屋内的情况,然后扭开反锁的门把手,出去给解昭报信。   此刻,她看着解昭走到床边检查安柏的尸体,幽幽道:“和你想的差不多,死亡频率改变了。”   一周一次的谋杀,迅速升级为一天一次。   而且如果没有面具少年和解昭的交易,这次死的会是安柏和迟衍两个人。   解昭伏在窗边,借着提灯查看安柏的双手。   果然和他预料的一样,安柏五指充血,指尖的形状和颈部掐痕几乎完全一致。   原来罗克曼的死者们确实在死前经历过一场凶险的搏斗,和自己的搏斗。   他们输得很惨烈。   “为什么频率突然变了?”沈英岚对此耿耿于怀,“难道凶手受到刺激了?可我们都是第一次到这地方,为什么选中迟衍呢?”   她对解昭的梦境和面具少年一无所知,满脑子都是突然发狂的迟衍,和同时暴毙的安柏,怎么想都觉得这两件事是同一个凶手所为。   首夜岛民遭到生命威胁,且是在没有触犯任何规则的前提下,这在往届的任务里非常罕见,因为这种死法与审判庭一贯宣扬的解谜思路背道而驰,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无解的剧情杀。   审判员怎么会对NPC以外的人实施剧情杀?   还是说,在他们刚刚抵达的这短短几个小时内,已经触犯了某种潜在的死亡规则,但他们完全没有意识到?   没有思路,沈英岚忧心忡忡。   检查完死者手部的解昭抬起头,视线划过村长安柏恐怖的五官,心头突地一跳。   “他怎么……好像变了?”   “什么?”   沈英岚警觉起来,猛地站直身体。   解昭没说话,再一次仔细端详安柏的脸。   没错,有什么地方变了。   这具尸体……和他们刚刚进来的时候,不太一样。 第102章 潘多拉的魔盒(8)   门突然被人推开。   沈英岚吓了一跳,拳头下意识挥了出去,被进来的人猛地举起胳膊挡住,发出一声闷响。   是蒋霆。   他身后是跟班专业户秦淼,脸色照例阴郁冰冷。   沈英岚收起拳,给予了专业的赞叹:“可以啊,这能接住。”   蒋霆看了她一眼:“你这惯性也该改改了,如果是三水先进来,现在已经被你打成脑震荡了。”   “我会收着力的。”沈英岚活动了一下关节,轻笑:“呵,我可不想被雷劈成钱靖那鬼样子。”   蒋霆的脸色微微一变,没再说什么,抬眼看向床上的尸体,视线停留了不到三秒又转了回来。   “你们怎么来了?”沈英岚问。   “你们这,刚刚有人在喊叫?轮到三水守夜的时候听见了,我跟她一起来看看情况。”蒋霆眯起眼,“怎么回事?”   沈英岚了然,心说他果然也安排了守夜。   “正好,我正要去叫你们,这边出事了。大约十二点左右村长安柏死亡,同时迟衍遭到袭击。”   说到这,沈英岚突然想起一件事,皱眉问道:“何群呢?你们那边没出事吧?”   她终于记得这是个六人小分队,最没存在感的那位何律师今天还没露面,而今晚亲眼目睹的各种恐怖事件,足以让她对同伴的缺席草木皆兵。   “他没来。”蒋霆已经走到了床边,站在沉默不语的解昭身旁,“我安排他留守原地。”   他倏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回头盯着沈英岚:“等等……你刚刚说,迟衍遭到袭击?”   沈英岚点点头,把惊醒之后看到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然后向解昭抬了抬下巴,说:“幸好小解醒得早过去制止,不然说不定都没救了。”   蒋霆:“他在哪?”   “隔壁,还晕着呢。”   看蒋霆严肃的表情,他大概也没想到系统会在首夜就给岛民们来个生死攸关的下马威。   解昭没说话。   他依然端详着安柏——眼珠暴突,面容青紫,却怎么看都无法解释那种盘踞在心头的违和感,虽然沈英岚已经明确表示她没有看出任何异常。   如果不是直觉像针尖一样刺激着他,解昭甚至怀疑那是自己眼花看到的假象。   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同呢?   他的脑海里自动形成了两幅画面。   一幅是安柏惨烈可怖的死状,源于此时此刻,他的视网膜向大脑提供的即时信息。   另一幅则纯粹源于回忆——在十几分钟前,当他跟随沈英岚刚刚进入这间屋子的时候,视网膜还没有适应昏暗的场景,却已经下意识看向黑暗中的床榻,有什么东西,像针尖轻轻戳了一下他的神经,令他感到一瞬间莫名的毛骨悚然。   那时候,到底看见什么了呢?   就算有什么不同寻常,也肯定非常不起眼,否则他立刻就会发现。   这两幅画面在脑海中形成对比,解昭就像个专心致志地玩着找不同游戏的孩子,对周围其他事物毫无反应,没有留意其他人向他投来探寻的目光,就听见蒋霆清了清嗓子,沉声道:“秦淼,你和沈教练一起去通知村里其他人,把人都喊醒,尽快过来集合。”   “如果村民不配合怎么办?”沈英岚踏出去的脚停在门槛,回头道:“他们白天都不怎么敢外出,大半夜的要是听说安柏死了那不得吓破胆?”   “愿意来的就过来,强制集合可能会引起恐慌。”蒋霆:“主要是查看一下村民的情况,有更多的人遭到袭击也说不定。”   说着,他回头看了解昭一眼:“我们现在最需要的是线索,迟衍和安柏同时遇袭,说明这次任务NPC和岛民的安危大概率会相互捆绑,保证他们的存活率,对于我们来说也是自救。”   “动作要快。”蒋霆强调。   沈英岚没再说什么,提着油灯和秦淼出了门,屋子里瞬间暗了一半。   蒋霆在桌边坐下,伸手从口袋里摸出一只烟,凑到灯芯处点燃后叼进嘴里,用含糊不清的声音发出了言简意赅的指令:“说吧。”   解昭抬起眼:“什么?”   剩下在场的只有蒋霆,解昭,以及僵硬的安柏。   话当然不会对死人说。   解昭却没有主动交代的意思,蒋霆也不催,就坐在边上抽烟。   等鼻腔里喷出的烟雾遮住了近半张脸,他把烟头扔在地上,用力踩扁,然后抬头看向解昭:“虽然我不清楚什么原因,但是你好像从一开始就对我抱有敌意,我想我们之前不认识,从没见过面,对吧?”   等待的这短短两分钟似乎让蒋霆改变了主意,他的关注点从任务主线转移到某些奇怪的事情上去了,像是学生在考试期间不合时宜地质问老师今天为什么不穿正装监考。   解昭绷着脸侧过头,避开呛人的烟味。   蒋霆自顾自说了下去:“哦我忘了,你不止是对我,小林——我说林雪宜,钱靖,赵励,包括夏医生周老师,你通通看不上,对吧?”   这句评价有失偏颇,如果说前半句牵扯到的几个人解昭还能勉为其难接受,夏语冰和周成蹊他倒是从来没有产生过看不起之类的念头,顶多是,懒得搭理。   就像现在,他依然懒得搭理。   蒋霆的这些废话在他这儿左耳进右耳出,他没有闲工夫放着差点害死迟衍的凶手不管,跟蒋霆进行一场类似于小学生抱团宫斗式的“你跟他玩不跟我们玩”或者“你为什么看我不顺眼”的争论。他必须赶在记忆开始变得变得模糊之前,在脑海里将那两幅几乎一模一样的画对比出个端倪。   “你一定是对我们事务组产生了很深的成见,我可以清楚明白地告诉你,事务组的存在不仅极大程度降低了新岛民的死亡率,同时给所有愿意服从指令的老岛民——我们称之为同伴,力所能及的帮助和庇佑。”   解昭抬起了眼,脸色一冷。   他听烦了。   蒋霆这是什么意思呢?   他是在威胁说,你如果再这样一意孤行下去,就不再是我们的同伴了,你将会遭到抛弃,你会死得很惨,吗?   嗯,所以呢?解昭抽了抽嘴角。   所以你们要怎么抛弃我呢?   还是说,你们的所谓抛弃,其实是一种斩草除根式的毁灭呢?   他看着眼前面容庄重肃穆的男人,想到都这种时候了,这人居然还在试图对他进行感化和说教,忽然很想笑出声。   丁士超不是你们的同伴吗?   他死了。   乔澍不是你们的同伴吗?   他也死了。   他们因何而死?难道是因为没有完成任务而被系统无情绞杀了吗?   不,他们无一例外死于最安全的时期。   他们被你们抛弃了。   还有,秦淼不是你们的同伴吗?   她还活着,但她从你们那里得到了什么?   你们哪里是需要同伴呀。   你们需要的是一个工具,是一条听话的狗,是周成蹊那样遭到电击后浑浑噩噩失去自我思想、任人摆布的活死人。而当岛上人员数量渐渐接近32,系统不再投放新人上岛,没办法以最划算的骑士条例来获取食物的时候,适当的大扫除就会成为一个有益选项。   没错,他早就知道了:骑士条例是蒋霆最喜欢的法则。   因为所需积分少,所获回报最实用,且刚晋级为“骑士”的新人,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威胁到高居“王后”的蒋霆。   一批批的新人来了,完成了使命,然后光荣地死去,给下一批粮食制造机让出位置。   这些话解昭没说出口,觉得没意思,也没必要——不是撕破脸没必要,而是撕破脸之后还要被迫维持同台表演的和谐友善,那就太麻烦了。   也太恶心了。   “沈教练大概已经告诉过你了,我用王后法令兑换了一次和审判庭面谈的机会。”蒋霆咳嗽了两声,接着说道:   “‘他们’告诫我,‘如果想要看见曙光,就要时刻做到齐心协力”,这是我一直以来坚定地维持事务组运作的主要原因。”   闻言,解昭的嘴角抽了抽,心说那你的意思是,之前那些悄无声息的铲除异己,就是为了避免无法做到审判庭要求的齐心协力吗?   他倒是没想到,蒋霆为了让他接住橄榄枝,居然愿意提供之前对所有人讳莫如深的宝贵信息。   看来是觉得我的威胁太大,急于诏安?   解昭想笑,有那么一瞬间甚至产生了自我怀疑,心说我都不知道我竟然在威胁你。   而且鬼知道蒋霆说的是真是假,他就算赌咒发誓说审判员们是沉睡于海都市拉莱耶城中旧日支配者,一时半会也没人能揭穿。   蒋霆:“当然,如果你认为我们设置的规则有不合理之处,可以现在就提出来,我们并不是专断独行的独裁者,毕竟恰图兰卡岛又不是什么富庶岛国,在这里称王称霸没有任何意义。”   “更何况我们还有着共同的敌人——系统和审判员,把我们弄到这里来,然后当成竞技场里的野兽戏耍。”   “所以,你更应该把事务组视作带领所有岛民走向曙光、早日回归现实世界的引航人和先锋队,而不是敌人。”   蒋霆站了起来,向解昭伸出右手:“放下成见吧,年轻人,我比你年长十岁,有些道理等你再经历多了就会明白的。这次的任务难度非凡,如果队友之间都还抱有敌意的话,恐怕谁都没办法全身而退,何必呢?”   屋子里静默了几秒。   解昭站起身,表情平静地握住了蒋霆的手。   对方已经给出了虚伪的诚意,既然如此,那就报之以虚假的妥协。   蒋霆对他的识大体非常满意,却听见他忽然开口道:“那么,既然成为‘同伴’了,那些不必要的试探,是不是可以撤走了呢?说实话,我对试探有着天生的逆反心理。”   他想起海娜家二楼的盥洗室,女人伸出冰冷黏腻的指尖,用力闭了闭眼,才把翻涌上来的反胃感憋了回去。   蒋霆的嘴角微微扬起,说:“那是当然。”   他们在停尸房里针锋相对,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浓重的火药味。   想一想也是挺可笑的,明明从初次相遇就觉得对方不值得信任,却被系统按头在一场史诗级难度的任务里相互帮助,甚至还让僵尸NPC作唯一的见证,签订了彼此间心知肚明没有任何约束力度、任务结束后随时可能崩盘的所谓契约。   解昭忍不住怀疑,这次的三个出题人里面是不是有位执着于当和事佬的烂好人。   蒋霆咳了一声,说:“现在,可以把刚刚的事情经过告诉你的盟友了吗?” 第103章 潘多拉的魔盒(9)   天蒙蒙亮的时候,沈英岚和秦淼领着村民回来了。   愿意跟来的人不多,十三个,西方传统文化里非常不吉利的数字。打头的是负责抬棺材和丧葬的奥卜斯汀父子,还戴着白天碰面时的雪白头巾,脸色比哭还难看。   “只有这些?”蒋霆皱眉。   “没办法,都不肯来。”沈英岚耸了耸肩,摊开手:“而且他们睡得很死,基本都是砸门才砸醒的,大部分村民听说安柏死了,吓得连门都不肯开,一个劲地尖叫让我们别进来。”   都一脚踏进鬼门关了还能睡得死?   考虑到村民们会在十二点集体入眠,如此不合常理的睡眠状态,让人不禁怀疑这其中也有凶手在故意捣鬼。   何群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艾摩拉老太太,向蒋霆无奈地表示这烦人的老太婆听说安柏出了事,吵着闹着要过来看,不然就尖叫个不停,他实在是没有办法。   老太太一进屋就找了个角落坐下,开始专心致志地织补她没织完的毛衣,似乎忘了她前来的目的,对屋子里什么事情都不感兴趣。   被召集过来的村民们鼓足勇气上前,盯着惨死的安柏看了一眼,然后便迅速移开视线,叽里咕噜地窃窃私语起来。   “果然是他”、“太快了”、“下一个会是谁”,这样的字眼传进解昭耳朵里,惶恐中透露出自身难保的麻木,他不由得皱起了眉。   奥卜斯汀叔叔用力拍了拍手,人群很快安静了下来。   安柏死后,村民们似乎不约而同地把他视作了罗克曼村的新领袖。   “怎么回事?你们不是驱魔师吗?”   奥卜斯汀直勾勾地瞪着解昭,像是要用视线在他身上烫出一个洞,声音也透着浓浓的恼怒:“你昨天住在安柏隔壁,结果凶手在你眼皮子底下作案然后逃走了?你们几个,到底是不是专业驱魔师?收了钱就这么办事的?”   人群里有个女人尖声附和:“他们来之前都是一周一次,来了之后立刻就发生——”   解昭扫了她一眼。   女人的声音戛然而止,脑袋像被马蜂蛰了似的往后一缩。   “她说的没错,你们必须给出个解释。”奥卜斯汀扯下白头巾扔给身后的儿子,继续咄咄逼人,“为什么你们的到来不仅没能阻止凶案继续发生,还把‘那玩意’激怒了,连着两天对我们下手?该死的,这里头一定有古怪!”   解昭挑了挑眉,对他用“这玩意”形容梦里的面具少年表示不屑,刚要开口,就听见门外蓦然传来一道熟悉的,懒洋洋的声音。   “关他什么事儿啊大叔。”   解昭心头一跳,下意识向外望去。   就见扶着门框低头进屋的青年停下脚步,抬起雾沉沉的眼睛,向他轻轻一眨,不明显的笑意漾在嘴角。也许是屋外光线昏暗的缘故,衬得来人脸色略带病态的苍白。   解昭:“你……”   “我好了。”迟衍看着他笑,表情轻松愉快,半点没有被恶鬼上身差点把自己却掐死的落魄样,“多谢。”   他说谢谢,但没说谢什么。   解昭也摸不准这家伙到底记不记得发疯期间发生的事情,于是没说话,向他点了下头。   沈英岚快步走过去,拉起他的胳膊左看右看,掰过他的下巴仔细端详,这才长出一口气,说:“还好没事,你这小子,刚刚差点把我跟小解吓死。”   迟衍安安静静地任由她摆布,等忙活完了,他直起身看向屋内面面相觑的罗克曼村民们,最后把目光锁定在一脸警惕的奥卜斯汀身上,脸色冷了下来,撇了撇嘴,说:“大叔,与其先找我们的碴,不如您先说说,认不认识一个叫阿蒙的人?”   解昭一惊,心说他怎么会知道,难道……他也看见了那个梦?   然而这名字刚说出口,村民们就炸了。   就像把一块滚烫的烙铁被丢进冰水里,短暂的死寂过后,升腾起噼里啪啦的烟雾,瞬间变成一锅沸水。   解昭眼看所有人的脸色由青转白,再由白转绿,放烟花似的精彩纷呈。   “什么意思?”沈英岚警觉道:“阿蒙是什么?跟死者有关?”   梦境里发生的事情解昭只告诉了“新盟友”蒋霆,她对此一无所知,只能根据村民的反应来判断迟衍大概涉及到了关键线索,其他内容还是满头雾水。   人群再一次沉默下来,他们用眼神互相推诿,最终解释的任务落到了奥卜斯汀叔叔头上。   奥卜斯汀干咳了两声,压低声音道:“呃……阁下为什么会知道这个名字呢?在昨天之前,各位应该是从没有来过掘金山谷,没有造访过罗克曼村的吧?”   他的态度莫名其妙地软和了下来,变得有点儿小心翼翼。   “因为今晚不止安柏先生一个受害者,还有我。”   迟衍说着,看了解昭一眼,然后微微抬起下巴,露出喉间一圈青紫色的块状瘢痕,“但我幸运一点儿,获救了。”   当人群听说凶案不仅频率改变了,规律也发生了变化的时候,眼底的恐惧掩都掩不住。   有人颤抖着嗓子,问出了那个令所有人屏住呼吸的关键问题:“……你有没有看见凶手的长相?”   “没有。”迟衍言简意赅地回答。   村民们大失所望。   奥卜斯汀瞟了人群一眼,迟疑着开口:“这跟你说的那个名字有……”   迟衍抬手打断了他,接着道:“我没有看见凶手的长相,因为他戴着一副面具。”   一道炸雷在脑中响起,解昭倏然抬头。   迟衍的声音低沉,说得很慢:“那面具长得很奇怪,是木头的,雕成蛇头的形状,眼睛好像还在冒绿光。他说,他的名字叫阿蒙。”   屋子里静的可怕。   解昭清楚地看见,当迟衍说出蛇头面具的时候,村民们抖地更厉害了,恐惧明显已经占据了他们的全部思想。   “所以,如果你们还需要我们帮助的话,请先告诉我们阿蒙是谁?”迟衍说。   没人回答他的问题。   奥卜斯汀表情复杂地盯着迟衍的眼睛,像是在努力甄别他是否说谎,开口却避开了他的提问,道:“阁下……能不能把遇袭的前后经过复述一遍?”   “没有什么经过,我甚至不知道我遇袭了。”迟衍说。   “因为我全程都在梦里。”   解昭皱起眉,余光瞥见蒋霆若有所思地看过来的一眼。   迟衍三言两语说了一下那个诡异的梦境。   简单来说,睡梦中他坐在一片黑暗里,伸手不见五指,周围什么声音都没有。   忽然,前方的黑暗中传来一阵清脆的铃响。   他站起来,循着铃声的来源走去。   尽头处像是出现了一道门,光线从缝隙里漏出来,紧接着刺眼的光芒亮起,他闭眼又睁开,发现面前站着一个身形瘦小的少年。   红袍木屐,蛇头面具,声音比指甲刮擦黑板还刺耳。   少年告诉迟衍,“他”的名字叫阿蒙。   没等迟衍开口,某种力量仿佛从他身体里迸发出来,拧成一股看不见的绳索,恶狠狠地勒住了他的脖子。   他试图反抗但是无效,阵阵黑雾带着腐臭的气息弥漫上来,试图遮住视线,而当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勉强低下头去看那力量的来源时,却发现掐住咽喉的竟是自己的双手。   就在迟衍以为自己即将打破吉尼斯纪录,成为全世界第一个把自己掐死的人时,黑暗中有另一股力量异军突起,猛地牵制住了他持续施力的胳膊,和执着于掐死他的双手形成对抗。   僵持许久。迟衍感觉喉咙都被掐细了一个尺寸,空气渐渐进不来,意识也开始涣散。   忽然,面具少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他”发出一声刺耳的怪笑,说:   “你真幸运。刚刚,有人和我做了一笔交易。”   窒息感如潮水般消失。   迟衍眼前一片漆黑。   再醒来时,就看见头顶上黑咕隆咚的天花板,和窗外晨光熹微的清晨。   “交易?什么交易?”   奥卜斯汀紧张地盯着迟衍,连忙追问。   迟衍刚要说我怎么知道,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偏头看向解昭。   解昭倚靠在床边,微垂着眼。   在村民们提供出他需要的信息之前,他暂时不打算透露太多关于梦境的内容,在他人眼中保持神秘,是获得尊敬和自我保护的最好方法。   从这些人的反应来看,他们不仅认识那个面具少年,甚至对“他”的存在怀有某种深深的畏惧。   解昭认为有必要利用他们的畏惧。   当任务难度飙升到4.5分及以上,身边的同伴都未必能全部信任,更不必说这些敌我难分、各怀心思的NPC。   等从他们嘴里套出阿蒙的信息,村民各回各家之后,再把梦里的交易单独告诉沈英岚和迟衍就行了。   然而。   “做交易的是这位。”   一只沉重的大手在他肩膀上用力拍了拍,他猝不及防,整个人被推得向前蹿了一步。   蒋霆说:“他叫解昭,我们的同伴,他这边还有很多线索可以提供给你们。” 第104章 潘多拉的魔盒(10)   解昭回过头,对上蒋霆的眼睛,见他微微皱起眉头,像是在说:“他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算了。   被当众拆台,解昭心里多少有点不爽,但眼看一屋子人都把目光聚集到了自己身上,要是还支支吾吾恐怕会引起反效果,他只好开了口,把梦境中少年向他索要谢礼的前因后果稍微描述了一遍。   和之前告知蒋霆时一样,他隐瞒了教室和办公室里发生的事。   在提及面具少年允许他脱离梦境的代价是付出一张代价未知的“门票”时,解昭余光瞥见迟衍倏然睁开眼望过来,眼里隐隐有亮光,他却只能强忍着不去看、不表露出来。   奥卜斯汀的眉头拧得像打了个死结,声音从牙缝里一点点挤出来:“你就……就答应他了?你真的答应了?”   解昭:“不然呢?你以为我是怎么醒的?”   屋子里又安静了下来,半天没人吭声。   “所以。”解昭抬起眼,“各位现在可不可以告诉我们,‘阿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村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连奥卜斯汀也讳莫如深地闭紧了嘴巴,眼珠在深陷的眼眶里来回打转,仿佛在思量到底能不能把那些约好要烂死在坟墓里的往事重新揭到台面上,展示给这些来历不明、能力不明的外乡驱魔师看。   就在这时,角落里蓦的传来一道苍老的女声。   “你说阿蒙呀?他呀,是个魔鬼。”   年迈的老妇抬起头,从快要坠到的颧骨的眼皮子底下飘出两道略显迷茫的目光,失去思考能力的她不明白乡亲们为什么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回答不上来。   那些发生在多年前、难以磨灭的往事,明明连她这个半截入土的老太婆都记得清清楚楚。   于是,在村民们惊慌失措的目光注视下,艾摩拉老太太咳嗽了两声,颇为得意地抬高了声调:   “蛇头面具是吧?没错,就是他,我这老太婆就算脑袋都埋进土里了,也忘不了他的名字!戴尔蒙,阿蒙,就是他!就是他!!!!”   她越说越激动,最后简直是尖叫出声,整个人倾斜成一座摇摇欲坠的比萨斜塔,眼看就要和她手里紧攥着的半成品毛衣同时坠落,何群赶忙一个箭步冲过去,把她扶正。   “您您您冷静一点。”何群紧张地说,“有话慢慢说。”   其他人却不想给她慢慢说的机会。   奥卜斯汀大喝了一声,像是被踩到脚的刺猬,全身的刺都炸了起来,涨红着脸吼道:“闭嘴闭嘴!别提那晦气东西!你个疯婆子想让诅咒重演吗?啊?!”   艾摩拉被凶的一愣,傻了片刻,然后抬起手捂住脸,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似的哇哇大哭。患有阿尔茨海默病——俗称老年痴呆症多年的她比八岁小孩智力高不到哪去,也想不通为什么自己会挨骂。   村民们神色复杂,在解昭他们的注视下纷纷垂着头,一声不吭。   蒋霆直起身,走到稍微缓和了情绪的奥卜斯汀身旁边,严肃地开口道:“看来贵村有很多事情瞒着我们。”   “我们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这里不需要你们帮忙,走走走,等天亮了立刻就走!”   男人挥舞起胳膊,发出蛮不讲理的威胁。   “我们还不能走,大叔。”沈英岚也走了过来,跟蒋霆唱起白脸:“我们的同伴也遇袭了,说明那个叫‘阿蒙’的……魔鬼,也盯上我们了。”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把那个带有夸张意味的词语说了出来。   她以为这只不过是老太太上了年纪信口胡诌,却不知道,解昭曾在梦境里听那面具少年亲口提及——“你跟魔鬼的交易已生效”。   沈英岚:“我们是驱魔师,是有专业能力的团队,请相信我们,把真实的信息告诉我们吧。”   奥卜斯汀张了张嘴,刚想说点什么,被蒋霆开口打断:“别固执了,拖得越久,死亡人数只会越多。”   “我们可以解决!”男人还在坚持,额头却沁出了大颗大颗的冷汗。   迟衍笑了一下,不咸不淡地插了句嘴:“您要是能解决,最开始还请我们来干嘛?您要是能解决,你们的村长安柏今晚也不会死。”   “混账!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奥卜斯汀又被激怒了。   他守着某个重要的秘密,像个执拗的守墓人。   这秘密跟面具少年有关,跟村里人的惨死有关,几乎罗克曼村的村民都知道,可谁也不愿意向他们这些外乡人透露。   哪怕是冒着在不久将来的某一天夜里,被某种未知力量掐死在床上、死不瞑目的风险,也拒绝透露一个字。   这就很反常了。   除非,他知道说出秘密会遭到比死亡更凄惨的后果。   奥大爷眼看自己的说辞并没有被接受,这些没眼力见的外乡人也不像是会乖乖卷铺盖滚蛋的样子,气急败坏之下,变得口不择言起来:“我们这不需要你们!我们有信得过的神婆庇佑,她的能力比你们这些毛头小子可强多了!快走快走,我可不想支付这么多佣金给一群废物!”   “额,你说的是这位吗?”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解昭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安柏床边,趁着他们争执不休,从尸体的左侧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封对折起来的信件。   奥卜斯汀看见那封信,脸色陡然大变:“你怎么能——”   他扑过去抢却被迟衍挡住,只能眼睁睁看着解昭清了清嗓子,把信件的内容一字一句读了出来:   “怀着悲痛的心情告知阁下,我的祖母,伟大的占星术士阿尔帕德玛女士,于两个月前被入室抢劫的歹徒残忍绞杀,凶手至今未被擒获。她恐怕无法再为您的村庄提供任何帮助,还请尽快另寻高明吧。”   又是绞杀。   而且是两个月前这样一个微妙的时间,刚好在罗克曼村前任村长伯恩斯坦的意外死亡期间,这两个疑点很容易就会把信中人的死亡和发生在掘金山谷内的连环绞杀案联系到一起,让人怀疑凶手极有可能是同一个人。   解昭放下信件,发现村民们的脸色变了。   他们直勾勾抬起头看过来,目光里透出难以言喻的深深恐惧,仿佛这个消息彻底击溃了他们苦苦维持的意志,将残存的那么一丁点希望瞬间碾成了粉末。   奥卜斯汀气喘如牛,通红的眼睛死瞪着解昭。   很明显,作为送信人和知情者,他不想让这消息传播出去,也许是为了安抚村民情绪,防止发生暴动的缘故。   屋子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之前质疑解昭的女人忽然扑通一声跪坐在地,抱着脑袋崩溃尖叫:“算了,告诉他们吧!没什么比现在更绝望的了!!连阿尔帕德玛都死在那家伙手上!!没有人能制服得了他了!!该死的,告诉他们吧,大不了一起死吧!!!”   信息量没多少,却令人胆战心惊。   何群贴着墙发抖,脸色已经白透了,只需要轻轻一推,他就能一头扎进艾摩拉老婆婆怀里和她一起嚎啕大哭。   其他村民似乎也是同样的想法。   “告诉他们吧……反正没希望了,说不定呢……”   “会死的,我们都会死的……诅咒,这是诅咒!”   终于,在此起彼伏的呜咽声里,奥卜斯汀大叔吐出一口气,筋疲力竭地跌坐进椅子。   “好吧。”   他整个人像是眨眼间老了十岁,哑着嗓子道:   “我原本不想告诉你们,因为这是二十年前阿尔帕德玛女士给出的警告,她要求我们对此事永远保密,否则将会遭到双魔神的诅咒,永生永世在地狱里受苦。”   “她是城里远近闻名的占星术士,兼大魔法师,曾在多年前为我们解决过一件极其恐怖的案件,所以,在收到这封信以前,我跟安柏一直把她当成救命稻草。”   解昭他们没说话,安安静静地看着他,预感即将获取本次任务的关键线索。   “你们说的那个人,阿蒙,本名叫戴尔蒙。艾摩拉大娘说得没错,他是……魔鬼。”   ……魔鬼?真的假的??   一层冷意蹿上沈英岚的后背,她用余光瞄了一眼,发现解昭的脸色非常平静,便立刻意识到他刚刚当众提供的信息并不完整。   奥卜斯汀的叙述仍在继续。   阿蒙,戴尔蒙。   诞生于三十三年前,罗克曼村的一个普通家庭,从出生起就是个可怕的异类。   他的父亲是远近闻名的木匠,常常因为技艺高超被城中贵族们请去干活,母亲则是一位纺织女工。   而戴尔蒙,有着比阿波罗还要秀美的外貌,比维纳斯还要美妙的歌喉。   除此之外,他还有一双与所有人格格不入的绿色眼睛,澄澈透亮,闪闪发光,如同两枚价值连城祖母绿宝石。   荒凉偏僻的峡谷村落诞生了这样一个孩子,就像一块钻石落进灰堆之中。   村民们难以置信。   怎么会呢?   那么普通,甚至可以说是丑陋的父母,怎么会生出这么漂亮的孩子?   所有人都是棕色的眼睛,为什么偏偏他的眼睛竟然是绿色的?   幼年戴尔蒙性格孤僻,总是独来独往,在他的脸上看不见丝毫同龄人的天真烂漫,而是被一种怪异的轻蔑和冷漠替代。   村子里没有孩子愿意和他玩耍,都说害怕他的眼睛。   然而随着年龄增长,戴尔蒙的外貌越来越出众,而村民们从最初的惊异中回过神来,渐渐注意到一件令人惊惧的相似之处。   为什么,每一个被那双绿色眼睛注视着的人,都会感受到一种……被毒蛇盯上的悚然呢? 第105章 潘多拉的魔盒(11)   当戴尔蒙渐渐长大,他身上的异样再次引起了人们的注意。   戴尔蒙没有变声期。   当其他男孩用难听的公鸭嗓说话的时候,戴尔蒙的嗓音依然清澈轻柔,介于少女和童声之间,比百灵鸟还要婉转。   他的容貌也和声音一样,漂亮得惊人,几乎到了雌雄莫辨的地步。   可在他的脸上却几乎看不到任何表情,这世界上的喜怒哀乐都仿佛与他无关,还经常做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   譬如在野狼常常潜入村庄的危险夏夜,有人曾看见他半夜偷偷钻进羊圈,用人类听不懂的古怪语言和羊群说话,直到第二天清晨才鬼鬼祟祟地离开。   这是个彻头彻尾的怪物。   同龄的孩子们说,戴尔蒙很会骗人,只要被他的眼睛注视着,就会像被迷惑住了一样,让自己做什么都会照做。   有两个落水的孩子获救后哭着说,是戴尔蒙用邪术控制了他们的心智,指使他们走到河中心把自己淹死。   而戴尔蒙之所以这么做,只不过是因为前天下午村里所有孩子们集合在树林里玩捉迷藏的游戏,唯独没有喊上他。   几个月后的夏天,在一个起大风的黄昏,一场大火吞没了木匠的家。   木匠夫妻被烧成了炭块,尸骨无存。如果不是村民们扑救及时,恐怕整片森林都会被火势波及。   戴尔蒙活了下来。   母亲在最后一刻把他从熊熊燃烧的房屋里推了出来,自己却被倒塌的房梁砸断了脊柱。   戴尔蒙毁了容,嗓子也哑了。   右半张脸布满黑红色的灼伤,眼睛瞎了一只。因为治疗条件有限,加上木匠夫妇大部分积蓄都在火焰中湮灭,剩余的钱财不足以支撑他去大城市就医,这些伤疤注定伴随他一辈子,直到进入坟墓。   原本漂亮耀眼的宝石少年,一夜之间,变成了面目狰狞的厉鬼。   搭配那只绿莹莹的独眼,更加显得阴森恐怖。   起火当天,有个在河边洗衣服的妇人正巧看见了整件事情的经过,她心惊胆战地告诉村民们:   戴尔蒙从火场里逃出来之后,既没有呼救也没有哭闹,而是安安静静地坐在地上,抱着膝盖仰起脖子,盯着凶猛的火势出神。   隔着一条河,妇人看见那少年猛然间扭过头来,用被火烧得破破烂烂的脸庞对着她,露出猩红的獠牙,桀桀狂笑起来。   像只嗜血兴奋的野兽。   这件事很快在村落里流传开来,人们看向少年的眼睛里充满恐惧。   灾难过后,戴尔蒙失踪了几天。   当人们以为,正要松一口气的时候,少年却再次出现在视野里。   他戴上一顶兔子面具,遮住了整张脸,只在眼睛部分挖出两个洞,黑黢黢的。   然后,他避开众人的目光,抱着一只不知道从哪里拣来的黑猫,独自住进那间被烧成废墟的破屋里。   所有村民默契地远离了他,宁可绕路也不敢轻易接近那座疑似被诅咒的小屋,而戴尔蒙也表现出了对社交的极度厌烦,通常只在夜间出没。   后来,就连他的名字也变成了禁忌,人们背地里开始以“阿蒙”称呼他,仿佛提到他的真名都会引祸上身。   那年冬天,事态进一步恶化。   一个风雪交加的午后,阿蒙熟练地操纵毒蛇,试图让它咬死同龄的伯恩斯坦。   这件事被在场的十多个孩子同时目击,他们被吓破了胆,嚎啕大哭着逃回家里,几天都不敢出门。   大人们虽然害怕,但还是壮着胆子集体上门,要求阿蒙给个说法——其实他们来之前已经商量好,如果阿蒙不付出点代价,就一定要借着机会,把这怪胎从村子里赶走。   阿蒙开了门。   人群鸦雀无声。   他们看见,阿蒙脸上雪白的兔子面具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个毒蛇面具。   木雕蛇头栩栩如生,吐着猩红的信子,似乎下一刻就要向他们撕咬过来。   面具闪烁着绿莹莹的光芒,如同阿蒙藏在后面的眼睛。   而他怀里抱着的那只黑猫已经长大,正牢牢盯着门外众人,口中发出尖利刺耳的威胁声。   阿蒙在大人们的沉默里等了几秒钟,随后,他冷笑着说了句:“快滚。”   关上门,反锁。   在那之后,关于“阿蒙是魔鬼”的流言在罗克曼村庄内迅速传开。   和流言一起肆虐的,是灾难——   一场前所未有的冰雹袭击了峡谷,砸坏了不少房屋,有人因此受伤。   紧接着是发生在牲畜身上的瘟疫。   再然后,许多村民身上长出了奇怪的疱疹,涂什么草药都没有效果,越抓越痒,一旦抓破还会流出有恶臭气味的脓水。   灾难仿佛源源不断。   所有人都在怀疑,这是阿蒙的诅咒。   他诅咒一切出现在他身边的人,诅咒一切生活比他幸福的家庭,诅咒一切试图给与他帮助的朋友和亲人。   但是没有一个人敢上门找他的麻烦。   第二年夏天,阿蒙十三岁。   藏身深谷的罗克曼村来访了一位陌生的客人。   那是个五十岁左右的老女人,其貌不扬,穿着色彩绚丽到近乎诡异的长袍,头戴一顶比手臂还长的黑色尖顶帽。   据说她是这段时间在城中颇受拥戴的占星术士,有一双能看见过去未来、识破妖魔变化的天眼。   她是被当时的村长——伯恩斯坦和安柏父亲,花重金请过来驱邪的。   占星术士在村子周围游走了一圈,最后在树林里找到了阿蒙。   少年摘下毒蛇面具,冷漠地瞥了她一眼。   她却死死盯着少年的眼睛,霎时间脸色煞白,浑身颤抖。   当夜,在村长的院子里,老术士告诉惴惴不安的人们:   阿蒙不是人类,而魔神艾尼的化身。   在场众人顿时陷入死寂。   老术士拿出一本古籍,翻到记载着“七十二柱魔神”的那部分,将其中一页递给村长。   那一页上清晰地记载着艾尼的主要特征:   魔神艾尼有三个头,分别是人面,蛇头和猫头。   通常情况下,他会用人面——普通男子的面貌来迷惑对方,获得人类的信任。   然而,他的目的是给周围的一切带来不幸,所有跟他亲近的人类都会遭到死神的诅咒,下场将非常凄惨。   爱他的不得安宁,恨他的不得好死。   蛇头……下场凄惨……   众人顿时联想到阿蒙的父母,可怜的木匠夫妻。   猫头……那只来历不明的黑猫……   以及那副恐怖的毒蛇面具。   老术士面色严肃,用沙哑的嗓音问道:“那孩子从前不是这副模样……他从前非常漂亮,比女人还要漂亮,声音比百灵鸟还要动听。”   人们更加惊恐了,一边用力点头一边发抖。   这女人从前没有来过罗克曼,不可能知道阿蒙毁容前的模样,所以这一定是她用那双神奇天眼看到的,而她确确实实拥有某种超凡力量。   也就是说……   她说的都是真的。   老村长咳嗽两声,试图掩饰自己抖得不像话的声音,缓缓道:“那……有什么解决办法吗?”   有人小声提议:“要不,现在就把他赶走吧……”   阿蒙年纪还小,现在把他驱赶出去还来得及。   但是占星术士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长叹了一口气。   她的叹息令在场众人感到更加恐慌。   “事情可能比我想象中更加复杂,”她说,“如果只是艾尼的化身还好办,按照你们说的,赶走他,再举行一个驱魔仪式让他永远找不到回来的路就好了。但是……”   “你刚刚确认了,”她看向战战兢兢的村长,接着说,“那孩子从一出生就是男身女相。”   老村长:“这……有,有什么问题吗……”   术士沉默了片刻,说出的话令所有人如坠冰窟:   “那孩子身上……或许附着不止一个魔神。”   她将另一页递给村长:   魔神拜蒙拥有男人的身体,女人的外貌,孩童的歌喉。   他用美艳绝伦的外表引诱人类落入陷阱,把最深重的灾难降于对方,因为观察人类的痛苦是他的唯一乐趣。   人愈痛苦,其愈欢愉。   “他现在还不成熟,但是时间拖得越长,他对那些力量的运用会越发熟练……我看见,在不久的将来,这孩子会成为两位魔神最忠诚的传道者,源源不断地汲取人们的痛苦,转化为献给魔神的祭品……整座村庄顷刻间化为乌有,没有人能在他的诅咒下存活……”   众人在静默中陷入里绝望。   被两个拥有诅咒之力的邪魔附体,这得是多么可怕的存在!   难怪自从他降生,村子里会接二连三地发生那么多灾难……   难怪阿蒙会操纵毒蛇……   魔鬼……魔鬼!!   那孩子真的是个魔鬼啊!!!   当口口相传的流言被证实是事实,他们竟然一反往日笃定的态度,表现出对这件事完全接受不了的样子。   “还有什么办法……能把他一次性,彻彻底底地,驱逐出我们的村庄吗?”老村长战战兢兢地问。   占星术士的眼睛里闪现出一抹肃穆的光芒。   “别担心,我有一个办法。”   她郑重其事道。 第106章 潘多拉的魔盒(12)   说到这里,奥卜斯汀叔叔停顿了下来。   听故事听得正精彩的岛民们左等右等,始终等不到后话,见他脸色凝重仿佛陷入了沉思,沈英岚忍不住问:“然后呢?是什么方法?”   奥卜斯汀叹了口气:“占星术士阿尔帕德玛赶走了其他人,只留下我、老村长,以及另外两个德高望重的长者,她要求我们歃血立誓,向伟大的真神发誓,就算以自我牺牲为代价也心甘情愿,只要能为罗克曼村庄清除祸患,并会永远为这件事保密。到目前为止,这世界上还能说话的见证人,就剩下我一个了。”   解昭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圈周围村民的反应,见众人都流露出诧然的神色,估摸着奥卜斯汀说的可能是真话,这确实是他辛辛苦苦保守了二十年的秘密。   难怪之前艾摩拉老太太提到阿蒙名字的时候,他的反应特别抗拒,就是不想让人说起这桩旧案。   阿尔帕德玛让他们先去准备三样道具。   首先是一副杜松树打造的棺材,形状和普通棺材不同,必须是人形,且四肢比例必须和阿蒙完全一致,有半点差错都可能导致驱魔失败。棺材完工后,她亲手在外壁涂上了一层绿色漆料,那色彩和阿蒙眼睛的颜色一模一样,在无光的夜晚仿佛还会闪闪发亮,看得四人心惊胆战。   他们很好奇这东西是做什么用的,以及为什么要涂成绿色,但是阿尔帕德玛对此闭口不谈,他们也不敢贸然追问。   其次,是大量的鲜血。   奥卜斯汀四人连着放了十天的血,每人每天一碗,脸色日复一日变得越来越苍白,但畏惧于向占星术士立下的血誓,他们谁也不敢向周围关心的亲友透露一个字,只含糊地表示自己正在为维护村庄和平做努力。   阿尔帕德玛将这些鲜血收集起来,一点一点涂抹到绿棺材的内壁,涂了厚厚一层,直到把四十碗鲜血全部用完为止,连死角都没有遗漏。   最后,是一条新鲜的毒蛇尸体。   这很容易,夏天山谷里毒蛇随处可见,不出一个钟头,奥卜斯汀就捉到了一只全身翠绿的短尾蝮蛇。   第二天,在阿尔帕德玛的指引下,奥卜斯汀四人抬着血腥气冲天的绿棺材,踏上掘金山谷背阳那面的山坡,在即将攀上山顶的时候,找到了一个终日不见阳光、散发着潮湿腐臭味山洞。   说到这里,奥卜斯汀压低声音,却怎么也掩饰不住目光里透出深深的恐惧。   “抬棺材的时候老村长问她,这东西到底是要做什么的,还有她说的一劳永逸的驱逐方法到底是什么……其实不问我们心里也有点数,棺材,还能是干什么的?”   “我们原本还有些顾虑,想着,如果是搞错了怎么办呢,如果戴尔蒙不是什么魔神化身……我们做的事,岂不跟杀人没什么两样?”   阿尔帕德玛似乎早就看出了他们的顾虑,对这些问题一概拒绝回答,只说,把棺材放下,等着看就行。   他们只好把棺材放在山洞口,按照阿尔帕德玛的指示掀开棺盖,然后躲进了旁边的树丛里。   “待会儿,我让你们做什么就做,不要问问题,否则会来不及!”神秘的老术士低声警告道,皱纹密布的额头被冷汗浸湿,她看起来非常紧张,似乎对于这些天的安排并没有嘴上说的那么大的把握。   她紧张,奥卜斯汀和老村长等人就更紧张了。敞开的棺材仿佛血盆大口,谁都知道,在树林里摆放这么个血腥气冲天的玩意,约等于把自己当成活靶子坐等狼群上门来吃。   他们瞪大眼睛,屏住呼吸等待奇迹发生。   奇迹,确实发生了。   鲜血没有引来狼群,却引来了人类。   半个小时后,阿蒙出现在了视野里。   他依然戴着那副蛇头面具,披着件雪白的袍子,脚步轻快蹦蹦跳跳,心情似乎格外舒畅。   他的目标明确,笔直地朝着张开血盆大口的棺材走去,似乎有那么一瞬间迟疑这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但很快,某种难以言喻的本能冲动占据了上风,阿蒙加快了脚步,径直扑了上去!   奥卜斯汀等人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隔着沙沙作响的树林,他们注视着数步开外的阿蒙趴在棺材边缘上,以一种人类无法做到的奇异姿势,四肢着地,伸长脖子去舔棺材内壁的血层。   蛇头面具歪向一边,露出半张脸上焦黑的烧烫伤痕,和蛇信一般猩红分叉的舌头。   呲溜呲溜的舔吸声如在耳畔。   四人顿时寒毛倒竖,冷汗直流。   ……他,他,他到底是……   ……是个“什么”??   阿蒙仿佛在进食。   他舔的动作越来越快,肢体也越来越扭曲非人,渐渐变成了一只软体生物,全身的骨头都被抽走了,一点一点往棺材内部爬进去。   几分钟后,阿蒙整个身体都钻进了棺材,开始痴迷地舔舐棺材底部的血层。   就在这时,旁边的阿尔帕德玛蓦地开口,颤抖着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把蛇准备好,等看不见他头的时候,立刻冲过去把蛇套在他脖子上,然后立刻把棺材盖上,切记动作要快!!!我们,我们只有这一次机会,如果失败了,会,会……”   她没有说下去,四人心里猛地一沉。   没有第二次机会。   是啊,惹怒魔神的后果是什么呢?   他们只是平庸的凡人,连亲生父母都不放过的恶魔,更何况他们呢?   终于,时机到了。   当奥卜斯汀兔子似的窜出去的时候,脑子里除了“把死蛇系在他脖子上”这条指令外,几乎是一片空白。   那场面过于血腥,时至今日他只记得少年碧绿的眼眸倏然翻红,喉咙里发出野兽般凄厉的嘶吼。   棺材合上了。   成功了。   两人坐在棺盖上,另外两个人左右死死抱住棺材,才勉强能压制住棺材盖底下那股强大到令人胆战心惊的力量,就好像关在里面的不是一个体型瘦小的少年,而是一群陷入癫狂的野狼。   砰砰砰!   下面不断传来尖叫和咆哮,伴随着一下又一下的撞击,棺盖随之小幅度地跳动。里面的怪物试图用身体把棺材撞出一个洞,冲破这因为贪吃而断送了自由的牢笼。   阿尔帕德玛神色镇定,取出早就准备好的圆形石块,按照顺序一颗颗铺在山洞周围,将这块地方画地为牢,形成一道天然的法阵。   她的嘴里念念有词,说着发音奇异的咒语。   棺材下面的冲击渐渐弱了下来,频率也变低了。   奥卜斯汀等人不敢掉以轻心。   直到最后一块石头正好落在山洞入口处,咒语也随之念完,阿尔帕德玛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盯着彻底平息下来的绿棺,低声道:“结束了。”   她再次叮嘱,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必须保密到死,这地方将成为禁地,永远不允许任何人接近。   奥卜斯汀回忆起最后试着抬起棺材的时候,惊愕地发觉手里的棺材轻飘飘的,竟然比来时的空棺还要轻巧。   他没敢细想里面的情形。   回去的路上,四人心情复杂,满脑子都是刚刚发生的各种恐怖细节,阿尔帕德玛却格外高兴,一改之前的沉默寡言,主动向他们解释起这些道具的缘由。   之所以把棺材外壁涂成绿色,因为纯粹的绿是恶魔最喜爱的颜色,代表邪恶与欲念,能够低“他”的防备心。   而大量鲜血的作用,很明显,就是为了吸引嗜血且贪得无厌的魔神主动爬进去。   至于死蛇,则是因为魔神艾尼有三个头:人面,蛇头和猫头,如果要彻底压制住作为魔神化身的阿蒙,就必须同时把这三样东西封住。但凡有一个遗漏在外,就会想方设法搭救被封住的其他部分躯体,驱魔仪式等同于失败,还会遭到魔神疯狂的报复。   老村长一听就急了:“可咱们只封了他的脑袋和蛇头,还有个猫呢?”   阿尔帕德玛咧开嘴,笑得高深莫测:“你再好好想想。”   奥卜斯汀内心一悚,忽然回想起刚才压住棺材盖的时候,在阿蒙那野兽般的咆哮声中,似乎确实响起过一两声微弱的猫叫,像是刚出生的婴儿啼哭。   他垂下头,心里对这位占星术士的崇敬更进了一分。   “我们这算是……把他彻底消灭了么?”有人战战兢兢地提问,“他不会再回来报复我们吧?”   老术士沉声回答道:“很抱歉,无法消灭,只能封禁。但可以确定的是,只要你们遵守誓言对此保密,真神的力量会一直笼罩罗克曼,保证那恶魔就算侥幸恢复了体力,也永远无法回到村子里来。”   “那他会去别的地方再害人吗?”   阿尔帕德玛眼神锐利地瞥了那人一眼:“这不是你们该考虑的问题。切记,不要向任何人提起。”   四人赶忙表示会将今天看见的所有事情烂在肚子里,带进坟墓去。   下山后,为了避免不必要地恐慌,他们只简略地告知村民们,魔神已被彻底清除,人们欢欣雀跃。   阿尔帕德玛接受了村民们的谢礼,却婉拒了老村长留她长住的邀请,表示她家就在城内,如果罗克曼村庄再遇到无法解决的问题,可以写信向她求助。   屋子里半天没人说话,众人面色沉重各怀心思。   “后来真就再也没出现?”解昭开口打破了沉默。   奥卜斯汀:“我再也没见过他。”   “别的地方有出现过他的流言么?”   “不知道,我们很少离开峡谷,对外面并不了解。”奥卜斯汀,“而且我们把他当做禁忌,二十年从来没人主动提起。”   阿蒙销声匿迹后,幸存的人们决定闭紧嘴巴,将这个名字彻底封锁在记忆里。   二十年过去,再也没有怪事发生。   驱魔师们开始分析现有的线索,奥卜斯汀目光锐利地盯着他们,试图从这些人身上看出值得依赖的程度。   沈英岚瞥了蒋霆一眼,发现他并没有要发表观点的意思,而是抱着手臂闭目养神,像是在思考什么。   她跟蒋霆合作过几次,但是这一次不一样,他似乎没有掌控全局的想法,也没有主动引导NPC或其他队员的那股强势劲。   这跟她熟悉的蒋霆有点出入。   有点……咸鱼?   沈英岚想着想着,视线不经意落在蒋霆旁边的解昭身上,忽然意识到一件刚才因为信息量过载而被自己忽略的事情:   解昭确实有能跟村民互换的重要信息,可是,蒋霆为什么会提前知道?   有那么一瞬间,刚刚开始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的怪异感觉忽然就找到了描述词,精准而形象:   蒋霆他,就像在训练。   像当初在那场4.2难度的任务里训练夏医生那样,他坦然地放弃了一直以来紧紧攥在手心里的掌控权,像教父般循循善诱,必要时才伸出援手,为的是获取长久的信任和共同利益。   他们,该不会……   她心头猛然一紧,随后一言不发地攥住了拳头,关节处发出微不可闻的吱嘎声。   主观意志告诫她要信任同伴,可是过往的经验摆在那里,仿佛在一遍又一遍地告诫她这世上唯太阳与人心无法直视。   何况她自认为从没有看透过解昭的内心。   这边沈英岚脑子乱哄哄的,那头就听见解昭突然开口道:“既然你们都按照要求保了密,为什么他还会回来?” 第107章 潘多拉的魔盒(13)   那绿瞳魔神连同他的两具分身已被镇压,老村长等人也牢牢遵守了誓言,直到死去都没有透露一星半点当年的驱魔过程,二十年过去,阿蒙去而复返,奥卜斯汀才不得不冒着诅咒重演的风险,将细节全部抖落出来。   不对,事有先后。   如果遵守誓言就可以换取永远平安,魔神又怎么会隔了二十年去而复返,诅咒又怎么会重演?村民们持续死亡发生在前,而奥卜斯汀被迫说出秘密在后啊。   那就存在两种可能。   第一,驱魔仪式出了差错,导致阿尔帕德玛误以为封住了阿蒙的躯壳,其实没能完全封住。   魔神耗费了二十年时间终于找到办法逃窜回来,对这些曾试图反抗“他”的人类开展了一系列的报复。   第二,有人泄密。   真神拒绝继续守护脆弱的罗克曼村庄,因为那立下血誓的四个人之中,出现了泄密者。   两种可能性都不太方便验证。   解昭没有把驱魔仪式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这种情况考虑进去,因为如果这条假设成立,阿蒙根本不需要等二十年之久,屠杀活动从绿棺材闭合的那一刻就会开始。   这足以说明那个叫阿尔帕德玛的占星术士确实有点真本事在身上。   可是再厉害的术士,也没扛得住魔鬼疯狂的报复,而且死得比谁都早。   在场没人能回答得上他的问题,村民们脸上浮现出难以抑制的绝望。   “这两个月来,罗克曼村庄发生过什么大型灾难吗?”迟衍蓦的开口。   众人齐刷刷抬头,用一种见了鬼似的眼神盯着他,像是在说“你在胡说些什么?都死了这么多人了难道还不算大型灾难吗?”   “不是这个,”迟衍抬起眼,“你之前说阿蒙活着的时候村子里发生过很多灾难,比如冰雹,瘟疫之类的。现在既然他回来了,那些灾难有再次发生的吗?”   奥卜斯汀愣了愣,思考一会儿才说:“好像没有。”   有人小声嘟囔道:“呵呵,跟现在的状况相比,冰雹瘟疫都算是小儿科了……”   迟衍笑了笑,不置可否。   “还有件事。”   解昭等他提问完才开口,“安柏生前坚称死者之间没有任何联系,但这是在得知凶手跟当年被驱除的阿蒙有关之前,现在线索更丰富了,关于这一点,各位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人群面面相觑。   奥卜斯汀清了清嗓子:“如果要说有什么关系的话……死的那些人,都恰好是当年跟阿蒙认识的……伯恩斯坦和安柏兄弟,希尔芙,库博……年纪小的孩子,或是从来没跟阿蒙说过话的人,目前为止都没出事。”   迟衍:“只是因为这个?”   听起来太敷衍了。   “谁知道魔鬼的心思?”奥卜斯汀说,“他的父母当年是诅咒的最早受害者,现在他回来了,先找熟人开刀不是很正常?”   忽然有人发出了微弱的质疑:   “诶呀,我记得,小奥和阿蒙好像有点儿交情,他这不是还没出事嘛?”   小奥,全名小奥卜斯汀。   是奥卜斯汀大叔的亲儿子,父子俩同名,所以村里人通常以小奥和老奥区分。   这算什么?当着亲爹的面问,你儿子为什么还没死?   众人纷纷扭过头,震惊地看向这段低情商评论的发言人,是个五十岁出头的矮胖妇人,她被成片的目光吓得呆了呆,连忙闭紧嘴巴,把下巴缩进了衣领里。   再去看妇人提到的主人公,小奥卜斯汀也跟着垂下头,一声不吭地往父亲身后藏了藏。   奥卜斯汀沉下脸,瞪了那头也不敢抬的妇人一眼,转头向解昭等人解释道:“实不相瞒,这问题我也想到了,但我猜测,可能是因为我这些年一直遵守誓言,没有把这件事跟任何人提起,所以我们家有幸得到了那位真神的庇佑。”   确实有这种可能。   迟衍代入了一下,如果他是那个被驱逐了二十年的魔神,回到家的第一件事,肯定是先宰了把自己骗进绿棺材里的占星术士和那四个胆大包天的村民。   奥卜斯汀活得好好的,他儿子小奥也安然无恙,说不定真是他信守了诺言的缘故?   他这边还在盘算着,旁边的解昭忽然开口:“如果真是这样,那下一个倒霉的不就是你吗?”   众人惊呆了。   迟衍扶额。   他从这家伙的语气里听出了久违的幸灾乐祸,就听见对方慢条斯理地提醒道:“你刚泄的密。”   众人:“……”   一片死寂。   奥卜斯汀大叔脸都绿了。   这算怎么回事,钓鱼吗?   泄密还不是你们这群自称驱魔师的混账小子,打着调查需要线索的名义,逼老子说出来的?   眼看NPC要闹,蒋霆轻咳了一声,走过来拉偏架:“您别担心,我们来就是来解决问题的,在将罗克曼村的危险分子彻底清除之前,我们所有人都会和贵村共进退。”   沈英岚的眼皮子重重跳了两下,没吭声。   听他这样说,奥卜斯汀勉强稳定了情绪,看向解昭的目光多了一分厌恶,不耐烦道:“你还要问什么?”   解昭一点没跟他客气:“我想和您的儿子聊一聊。”   奥卜斯汀眼睛瞪得像铜铃,如临大敌:“你找他干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   反应多少有点过度了。   迟衍观察着奥卜斯汀的表情,顺道抬头扫了眼躲在父亲身后、看起来腼腆胆怯的小奥,心想他爹估计是生怕把宝贝儿子搅合进去。   ……特别当对面是解昭这种看上去就不太好招惹的人的时候。   他唇角微抬,噙着微不可察的笑意。   解昭:“您儿子跟阿蒙关系不错?”   奥卜斯汀:“瞎扯!也就说过几句话,能有什么交情?你才跟魔神有交情,晦气玩意!”   他又瞪了那个多嘴的妇人一眼,把人吓得腮帮子都缩进了衣领。   解昭注视着躲在阴影里的小奥,等了一会也没等到他开口,只好暂时作罢。   “没事了吧?”奥卜斯汀嘶声道,“没事你们就去准备驱魔的物件吧,有功夫在这里鬼扯,还不如去想想办法怎么才能把那鬼东西彻底消灭,按照你们的说法,‘他’被惹怒了,这几天指不定要连着出事呢!”   话里话外都透露出对阿尔帕德玛女士的怀念。   “我跟小奥还得把尸体抬出去埋了,夏天不能久放,臭的快。”说着,他站起来就要往床边走,去抬已经僵成板块的村长安柏。   众人这才恍然意识到,死者被他们晾在边上不管不顾了大半天,真是悲催。   频繁死人让村民们变得非常麻木,他们用目光向僵硬的安柏行了不到十秒钟的哀悼礼,然后便迅速低下头去。   奥卜斯汀父子一前一后抬着安柏的尸体,眼看一只脚已经迈出门去。   “好奇怪啊。”   角落里,沉默已久的秦淼忽然开口。   少女抬起头,黑黢黢的眼眸在屋内众人脸上扫视了一圈,带着连她自己都没能意识到的兴奋,语速和声调不自觉提了起来:“都这样了,你们为什么还不逃走?”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艾摩拉老太太轻微的鼾声。   沈英岚眯起眼睛。她想起先前询问安柏类似的问题,对方给出的解释是,村民们觉得鬼怪藏在森林里等待着发动袭击,然而这解释迷信且毫无依据,在死亡的威胁面前根本站不住脚。   直觉告诉她,这里面应该还有更直接的原因,能让整个村庄的人们心甘情愿地,留在原地等死。   那个多嘴的妇人抖着嗓子开了口:“因为……因为我们做了一个梦。”   迟衍:“什么梦?”   就在两个月前,前任村长伯恩斯坦死亡的那个夜晚。   罗克曼村庄的全体村民,做了同一个噩梦。   梦里一丝微弱的光线都没有。   黑暗中,有个碎裂的声音桀桀怪笑着,警告他们,从现在开始禁止离开掘金山谷,否则将会获得比伯恩斯坦更加凄惨的下场。   听着多嘴妇人磕磕绊绊地复述那段诡异的梦境,村民们不约而同地发起抖来,脸色煞白。   他们可算是想起来了。   那声音的主人,正是二十年前的面具少年。   这些天村民们如同无头苍蝇,左等等不来最信赖的术士阿尔帕德玛的消息,右等等不到任何能够保住性命的有效办法,绝望之余,只能躲在家里等死。   可以想象村民们刚刚得知那老术士的死讯时有多崩溃。   一个不知道藏在什么地方、正对着他们虎视眈眈的魔鬼,多年销声匿迹后力量大涨,回来的第一件事是解决最有能力跟自己作对的女巫。   一座被魔鬼盯上的村庄。   还有谁能保护他们?   奥卜斯汀突然感到手里一轻。   他茫然回头,就看见那个脾气古怪的青年抬起手,抱住安柏的双腿,向他微笑道:“您不用去了,这活我替您干。”   奥卜斯汀浑身的寒毛都炸起来了,盯着解昭的眼睛,捉摸不透这家伙到底要干什么。   蒋霆倏然起身。   “我也去。”他笑了笑,从解昭手里接过梆硬的死人腿,“你昨晚没休息,还是我来吧。”   “那,那我也去。”沈英岚下意识接了一句,也走了过来。   ……这两人的状态有点微妙,她没办法坐视不管。   迟衍端着手臂靠在墙边,作壁上观他们接龙似的一个接一个冒头,把古板的奥卜斯汀大叔都整茫然了,忍不住笑了一声。   他的目光落在解昭的侧脸上,顿了顿,举起了手。   “我也——”   “你不许去。”   话音未落就被人截了胡,迟衍一愣。   解昭握住了他的右手手腕。   食指和中指不易察觉地耷拉着,关节处泛起青紫。   “你手指断了,为什么不说?”   那声音低得谁也听不见,迟衍又是一愣,就听见对面的人抬起眼,平静的目光里飘着冰碴子。   “不许去。留在这里休息。”   迟衍张了张嘴,却再次被无情打断:   “等我回来。”   沈英岚的眼皮再次重重跳起来,这次连心脏都跟着砰砰乱撞。   怎么回事?   ……这两人的状态,怎么好像也不太对劲?? 第108章 潘多拉的魔盒(14)   迟衍少有地出现一丝迟疑。   解昭拿油灯去照他的脸。   迟衍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但是迟了,明眼人都看见他的脸色在灯焰映照下立刻就露了馅,略带病态的苍白,只有两颊泛起一层微薄的红。   他在忍痛。   “我……”   解昭握着他手腕的手放了下来,却没松开,也没再看他的眼睛:“这鬼地方没得治,你忍一忍,这几天别用右手,等我们完成任务回营地去。”   重置法则会治好你。   他低下头,温热的气息落在耳边:“作死的事儿你暂时别馋和,放心,我心里有数。”   迟衍顿住了,眼睫颤了一下。   过了几秒钟。   他忽然伸出左手,修长的指节在解昭手背上轻轻敲了两下,带着点安抚的意味。   “遵命,总指挥先生。以及你今天好像有点不太对劲?”迟衍半开玩笑地说。   解昭心跳一停,这才抬眼看他。   两人隔着不到的十厘米的距离对视,近到可以听见对方的呼吸。   迟衍神色端正,笑意却从眼角蔓延到唇边,他微微抬高了声音,借着对话把信息告知其他人:“那就这样吧,你们三个和小奥先生去墓地,我跟何群、秦淼一组,去看看戴尔蒙从前生活过的房子。两边一起找线索,效率会高点,怎么样?”   屋子里很安静,所有人茫然地看着他俩,除了最后一句其他的半个字都没听清。   秦淼的眉头蹙了起来,对这个安排不太满意,旁边何群还沉浸在奥卜斯汀讲的鬼故事里不能自拔,整个人都是懵逼状态。   沈英岚左右看看,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这一喷嚏惊醒了被晾在边上的奥卜斯汀,他不干了,瞪着眼睛说:“开玩笑,我不去你们哪认得路?”   “有小奥带路。”解昭头也没回,不留痕迹地松了手。   奥卜斯汀终于回过味来了。   敢情这是要把他支开,单独审讯他儿子呢?   他刚要怒斥说你们莫名其妙,就见走在前面、扛着安柏肩膀的小奥艰难地转动了一下被压麻的脖子,回头道:“好,那就我带你们去。”   奥卜斯汀愣了一下,下意识道:“你——”   “没关系的,父亲。”   小奥又垂着头补充了一句:“我知道分寸。”   见他爹还有些迟疑,解昭、蒋霆和沈英岚架起安柏就跑,等老奥卜斯汀反应过来,三人挟持着一具尸体一个小奥,已经奔出去大老远了。   “搞什么鬼?!”奥卜斯汀跺脚。   角落里的艾摩拉老太太被他惊醒,揉着眼睛坐直了身体,视线飘飘忽忽,落到远处三个疾走狂奔的身影上,嘻嘻笑了起来:“哎呀呀,多懂事的孩子们,知道帮长辈干活呢。”   奥卜斯汀知道她脑子不好使,摆了摆手懒得搭理。   那件永远也织不完的灰毛衣耷拉在膝头,艾摩拉老太太深陷的眼窝倏然亮了起来,伸出枯柴似的手臂,指尖微微发抖:“我想起来了,那个孩子……那个孩子好漂亮!”   迟衍一愣:“哪个?谁?”   他以为艾摩拉又想起了什么关于阿蒙的信息。   老太太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远处,两片嘴唇像是干瘪内缩的桃仁,颤了几下才把话说清楚:“那个那个,走在最后的那个!”   迟衍心头蓦的跳了一下,走在最后的那个……不是解昭吗?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是外乡人!我刚刚脑子发昏……就记得他的脸,真漂亮!除了阿蒙,我这辈子可从没见过长得那么漂亮的男娃娃!”   艾摩拉嘻嘻地笑,“你说是吧,安柏?”   在场众人悚然一惊,气氛顿时有点凝固。   先阿蒙后安柏的,这死老太婆是不是存心唬人?   何群跳起来,白着脸见了鬼似的左顾右盼,好像老太太那双浑浊无光的眼睛真能看见正常人看不见的玩意。   奥卜斯汀脸色沉了下来。   他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刚要呵斥这半痴呆的死老太婆闭上嘴别鬼扯,就听见靠墙站着的那位青年忽然不咸不淡地开口,说道:“那是您没出过远门,城里长得漂亮的孩子挺多的。”   奥卜斯汀回过头,上下打量着迟衍,视线落在他不经意垂在身侧的右手,顿了一下。   等村民们三三两两散去,各自奔回家通知亲友领导班子即将面临再次换届,奥卜斯汀走到何群身边。   “喂,小子。”   何群吓了一跳:“干,干什么?”   “你们驱魔师之间,分工挺明确啊。”   何群觉得莫名其妙:“你什么意思?”   奥卜斯汀指了指迟衍,又指了指远处的人影:“他俩制定计划,都不用跟你们商量就确定了,是你们的带头人?”   何群想了想,认为蒋霆的地位明显要比十个解昭和迟衍加起来都要高,但他不想跟NPC多说什么,就含糊应道:“算是吧。”   奥卜斯汀皱起眉:“要是再遇到什么事,得找哪一个汇报?这我得跟村里人说清楚,他们这些天门都不敢出,看到外乡人就害怕。”   “都行吧。我跟他们不熟,好像……”   何群噎了一口,意识到自己差点把“他们是同一天上岛的”这句话说给了NPC,连忙改口道:“他们关系挺好的,能力也比较强,所以……”   奥卜斯汀“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   小奥卜斯汀先带他们仨去了趟仓库,仓库深处堆满了大大小小的棺材。   小奥从棺材堆里挑选出符合安柏尺寸的一副,由解昭搭把手拖了出来,掀开棺材盖把安柏放进去,然后牢牢扣紧盖子,生怕诈尸似的用力拍了几巴掌。   多了块木头的重量,两个成年男性抬起来还算轻松,但是沈英岚觉得既然人数多为什么不用,也凑过去帮着抬。他们按照小奥的指示,解昭在最前面开路,抬着棺材摇摇晃晃地往第一天碰面的山洞走去。   半道上,小奥充分发挥了沉默寡言的社恐本质,不管解昭和沈英岚旁敲侧击或是平铺直叙地提问,他的回答基本就没超过十个字。   沈英岚:“你跟阿蒙很熟吗?那个大婶好像说你们关系不错来着?”   小奥:“以前是邻居,说过几句话。”   沈英岚:“是他主动跟你说话吗?”   小奥摇头。   沈英岚:“你们都说些什么?”   小奥:“忘了。”   沈英岚:“……那小时候呢?阿蒙会找你玩吗?”   她有点绷不住了,感觉自己活像在审讯室里逼供嫌疑人,还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吃枪子不开口的那种。   小奥:“不会。”   沈英岚咬了咬牙:“他,额,跟你父亲说的那样,很可怕?”   小奥停了一停,然后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沈英岚:“怎么个可怕法?你看过他的绿眼睛吗,真的会被蛊惑去做奇怪的事情?”   小奥:“我不惹他,我不知道。”   沈英岚:“……”   她心想这人应该去查查是不是有自闭症倾向,口头上换了个话题,又问:“下葬需不需要带上铲子之类的工具?”   “墓地有。”小奥言简意赅。   “你们罗克曼的仓库里为什么要堆那么多棺材?这里空气偏潮湿,木材恐怕容易腐烂的吧?”   小奥:“我喜欢雕刻,不喜欢跟人玩。”   这回答前言不搭后语,沈英岚一愣,就见小奥同志顿了顿,总算多说出一句话:“仓库里的棺材都是我做的。”   解昭抬起眼:“为什么要做那么多?”   小奥:“囤积。”   顿了顿,又道:“安柏让我做的,说以防万一。”   好家伙,人还没死完,棺材已经全做好了。   至于这么悲观吗?   小奥沉默了一会儿,说:“付过钱了。”   沈英岚&解昭:“……”   在此期间,蒋霆始终保持沉默,仿佛在扮演一个老实巴交的职业抬棺人。   沈英岚悄悄瞥了他一眼,心里蓦地冒出一个古怪的想法:   如果不是和那次夏语冰一样的情况的话……蒋霆这场任务的反应,怎么感觉像是在避难?   就像有些人情商比较低不太会说话,为防止说错话得罪人,他们干脆闭紧嘴巴一声不吭。   所以,蒋霆是在担心说错什么呢?   没等她多想,熟悉的山洞出现在眼前。   沈英岚脚步一顿,突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他们来的时候,落脚点在山洞中段,身后是隔断任务场地F3与F2的系统白雾。   而墓地在山洞的另一头,想过去必须穿越山洞,再往山上走一段路。   那岂不是违法越界?   “没事。”   蒋霆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他像是看出了沈英岚的疑虑,解释道:“NPC既然愿意带我们过来,说明这部分历程在系统允许范围内,会根据事件进程发生场地扩容。这种情况比较少见,但是在剧情复杂的高难度任务里出现过两次。”   简而言之,就是触发彩蛋打破地区限制。   那边解昭拨开了山洞口丛生的野草和灌木。   果然。   顺着洞口望进去,原本阻隔视线的惨淡白雾蓦地消失不见,露出幽深漆黑的尽头。 第109章 潘多拉的魔盒(15)   甬道内幽深昏暗,除了两边入口处一点朦胧的亮斑之外,没有任何光源,走路全凭感觉。   抬着棺材的四人从山洞的另一个口钻了出来,面前出现一片堪比恰图兰卡岛原貌的密林,和向上盘旋的山道。   小奥一言不发,领着众人往密林深处走。   “老兄,这条路能往上走吗?”沈英岚停住脚步,指了指那条被忽视的山道。   小奥头也不回:“可以。别去。”   “为什么?”   “禁地。”   短短两个字,在场三人却都愣住了,互相对视了一眼,心灵感应般瞬间想起刚刚老奥故事里的关键信息:   藏有封印魔神化身的那座绿棺材的山洞,被罗克曼村列为禁地。   这么容易就找到了?   沈英岚问:“你们这有几块禁地?”   小奥:“一块。禁止攀登,有黑熊,危险。”   他这解释并没有多少说服力,很难不让人怀疑是老奥卜斯汀等人为了阻止村民擅自上山而想出的恐吓词。   沈英岚看了蒋霆一眼,发现他面色平和,没有提出质疑的倾向,再看看解昭,就见他微微侧目,视线落在被密林遮住的山道尽头,却也什么都没说。   见鬼,解昭居然没提要上去看看?   按照他的一贯作风,不是应该不管小奥卜斯汀同不同意,也懒得咨询她跟蒋霆的意见,直接调转方向往禁区走。系统越警告的事情他越要试,头也不带回的。   沈英岚疑心今天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考虑再三,她扛起棺材继续往前,打算回来的时候两手空空,再想办法溜到禁区里看一看。   傻子都知道那地方有关键信息,他俩居然能忍得住什么也不问?沈英岚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欲言又止地抓紧了棺材板的边缘。   罗克曼村的祖传墓区藏在树林深处,一块稍微平整些的空地,两侧陡峭的山崖形成锐角,将这片区域严严实实地遮盖住。   一天中只有正午时分才能勉强晒到一点儿太阳,这里的空气湿度因此比村子里还要高不少,时不时有凉飕飕的山谷风裹挟着潮湿的泥土气息席卷而来,清冷得不像是在盛夏。   地上许多微微凸起的小土丘就是坟包了,没有墓碑,只有一块块刻了名字的木板歪歪斜斜地插在坟前,木板上爬满绿森森的苔藓。几座坟墓的泥土颜色还比较新,植被还没有长起来,应该是刚刚下葬不久。   小奥卜斯汀踌躇片刻,指挥他们把安柏的棺椁抬到了挂着伯恩斯坦名字的木板旁边。   他决定把两兄弟葬在一起。   小奥走到贴近山崖的地方,从向内凹陷的石洞里掏出一把铲子、铁锤和尖锥,然后从另一处石洞里拿出一块早就准备好的木板,用尖锥在木板上刻出了“安柏.罗克曼”。   他刻字水平一般,估计是尖锥不太好把控的缘故,刻出的字体歪歪扭扭深浅不一。   “你们这里所有人的姓氏都一样?”   小奥手里的尖锥顿住,保持半蹲的姿势,回过头。   解昭站在他背后,抬起手臂指向离得最近的那座坟包,前面木板上刻的名字是“希尔芙.罗克曼”。   小奥点点头。   “和村庄的名字是一样的?”   小奥又点点头。   “……”解昭没话说了。   完全不给任何多余信息的NPC,口风可真够紧的。   小奥卜斯汀抱起刻好的木板,另一只手握着铁铲,摇摇晃晃往棺材的方向走去。   他稍微比划了一下位置,然后弯下腰,毫不犹豫地对着伯恩斯坦坟墓旁边的空地挥下第一铲。   沈英岚想过去帮忙,遭到无情拒绝。   三个冒牌驱魔师站在边上,沉默地看着小奥热火朝天地开挖,很快,地面上出现了一个跟棺材大小相仿的坑洞,和一堆湿漉漉的泥土。   “这……是不是太浅了?”   沈英岚看着深度只比棺材高度稍微高那么几公分的坑洞,忍不住提出了质疑。   小奥摇了摇头。   沈英岚偏着头等他解释,等了十秒钟没等到,心知大概是又没话说了,却听见正在用力把棺材往坟墓里推的小奥忽然开口道:“盗墓贼不来了。”   “什么?”沈英岚一愣。   小奥又重复了一遍:“盗墓贼,不来了。”   “你们这里曾经出现过盗墓贼?”解昭皱眉,扫了一圈凄风苦雨的坟场,觉得这鬼地方从头到脚都写着潦倒二字。   哪个蠢货盗墓贼会来这鸟不拉屎的深山老林里搜刮陪葬品。   难不成是倒卖器官?   可是这场任务的时间线明显在欧洲中世纪——出题人中有03号审判员也可以侧面印证。   在那个女巫、占卜等奇异玄学盛行的年代,许多医生和宗教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甚至把放血治疗当做保持健康的合理方式,无论是现代医学理论还是医疗器械在这里都先进到不可思议,怎么会存在器官移植如此高端的外科技术?   凭他的想象力,尸体身上能用得着的东西,估计也只有把死人头皮割下来,送到玩具商人那里做成洋娃娃的假发。   解昭下意识问道:“盗墓贼盗走过什么东西吗?”   背对着他们的小奥卜斯汀没有立刻回答。   “咣”一声,他把棺材推进挖好的坑里,然后,用力掀开了棺盖。   安柏枯硬死白的脸立刻出现在他们面前。   一路的颠簸令他的尸体在棺材板里左右冲撞,在坑底躺平后变得歪歪扭扭,脖子连同脑袋和下半身呈现出诡异的九十度折角,像一只被玩坏了的大布娃娃。   小奥卜斯汀似乎早就料到会是这副场景,他整个身子探进棺材里,娴熟地翻动安柏,直到把尸体调整到比较正常的仰躺状态,两只手臂一上一下交叠在胸口,仿佛一位虔诚的信教徒正在闭目祈祷。   做这一切的时候,小奥从头到尾面无表情。   解昭&沈英岚:“……”   熟能生巧惊悚版。   站在稍远处的蒋霆微微眯起眼,仔细打量着他的一举一动。   整理好安柏的遗容后,小奥卜斯汀转过身面向三人,从口袋里掏出了什么东西,向着他们摊开了手掌。   银光闪烁。   小奥冷笑了一声:“喏。”   在他手心里,静静躺着两枚瓶盖大小的银币。   解昭的目光落在那处,心头一跳,忽然想起曾经看过相关的科普,说是在古希腊神话中,亲友们给死者下葬前,必须要在尸体的眼睛上放两枚银币,作为付给冥河船夫卡戎的船费,换取死者的亡魂能够平安抵达地狱。   还有一种说法,放在眼睛上的银币可以监测到死者眼球的细微动作,如果这个人并没有死,眼睛会无意识转动,银币就会随之滑落,如此一来,就能避免把昏迷中的活人掩埋的惨剧发生。   直至后来,在尸体眼睛上放钱币似乎渐渐成为了欧洲某些国家或地区的文化传统,在一些影视作品里也经常能看见类似的桥段。   看来盗墓贼盯上的就是这两枚银币,整座坟墓里最值钱的东西。   小奥卜斯汀转过身,把银币一左一右贴在安柏惨白的眼皮上。   等了十秒钟,银币纹丝不动。   ——死得不能再透了。   “前些年埋的很深,但盗墓贼总是能挖出来。”小奥冷冷道,“最近没有再出现,说不定那家伙死了。”   当防范对象——盗贼销声匿迹,他和他爹就可以偷个懒,不用把棺材埋得那么深,只浅浅地掩埋一下就算完工。   反正下葬的钱已经发了。   不对,现在连发钱的人都挂了。   “最近是什么时候?”解昭忽然问道。   小奥把棺材盖压了回去,从口袋里摸出一把手掌长度的铁钉,然后拿起铁锤,开始把钉子一枚一枚敲进棺材盖里:“不确定。”   他手里的动作顿了顿,又道:“好像是从伯恩斯坦开始。”   从前任村长伯恩斯坦开始?   那不就是阿蒙对罗克曼村庄进行疯狂报复的那一天开始?   怎么会这么巧?   等等。   已知的线索是伯恩斯坦死后,盗墓贼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偷偷掘开坟墓,窃取死者眼上银币,且此后再也没有出现。由此,奥卜斯汀父子开始消极怠工。   盗墓……   某种让人毛骨悚然的猜想浮现心头,解昭感到一股潮湿的凉意从指尖窜上脊背,还在继续攀升。   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沈英岚察觉出解昭的表情不太对劲,低声问:“怎么了?”   “我要去禁地。”解昭说,“就现在。”   沈英岚:“哈?”   闻言,小奥卜斯汀的动作蓦然停住。   叮叮当当的敲击声随之戛然而止。   他回过头,面无表情地盯着解昭的眼睛:“你说什么?” 第110章 潘多拉的魔盒(16)   “我想去一趟禁地。”解昭言简意赅。   小奥冷冷地瞪着他。   沈英岚的视线在他们俩人脸上打转了两圈,干脆眼一闭心一横,坐等小奥卜斯汀发飙。   什么情况这是?   她还以为解昭看在难度系数的份上好歹安分点了,突然又闹这一出?怎么着也等到NPC不在场的时候再提出这种明显是会被当场斥责的要求吧??   头顶忽然炸开一道响雷,轰隆声在空中回荡,狂风吹过树林沙沙作响,同时有一股冰凉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暴雨将至。   小奥卜斯汀抬起头看了看天,又看向解昭:“禁地。”   他压低了声音重复道,带着威胁的意味,同时举起手里的铁锤。   沈英岚一颗心脏狂跳起来,她悄悄把手伸进外套口袋,握紧了藏在里面的一柄匕首,做好随时应对NPC发怒暴动的准备。   “是禁地。”解昭不甘示弱地回视着小奥,一字一顿道:“但那是你们的禁地。”   小奥一愣。   “是你们罗克曼村设置的禁地,关我们几个外乡人什么事。”   小奥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整个人陷入了片刻的茫然。   解昭挑眉:“如果照你说的是因为有熊出没才被列为禁地,那没关系,我不怕熊,也不怕死。要是运气不好,真遇上什么野生动物,被啃成二级伤残,也绝对不会追究你们罗克曼的责任。”   小奥张开的嘴巴用了半分钟才合上,眼睛直勾勾盯着解昭,像是在看一头胡搅蛮缠的黑熊精。   “需要生死状的话,我现在就可以写一份给你。”   解昭摊开手,掌心躺着一支笔和一张卷起的白纸。   “这哪儿来的??”沈英岚小声问。   “走之前在储藏室拿的。”解昭说,“难度破纪录的任务,有必要做个详细的即时记录,便于日后分析。”   “……”   沈英岚无语凝噎:你丫想的真周到,活都未必能活得成,还有心情惦记日后呢。   小奥卜斯汀依然瞪着解昭,胸口剧烈地上下起伏,似乎正陷入复杂的思想斗争。   半分钟后。   就在解昭厌烦了这场无意义的僵持,懒得再等对方做出迟钝回复的时候,小奥终于开口:   “可以。”   沈英岚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就连蒋霆都抬起了头,面露诧异,没想到小奥卜斯汀竟然答应得如此爽快,跟他那罗里吧嗦的老爹形成鲜明对比。   “你去吧。”小奥卜斯汀转过身,挥动铁锤的动作板正而僵硬。   他的态度短时间内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从警觉机敏到似乎随时会爆发一场激烈冲突,变成现在对解昭等人动向毫不关心的填土模拟器。   要么是系统在干预小奥卜斯汀不能限制岛民搜寻线索的行动,要么就是他认清了形势,知道一打三属实是有点儿吃不消,明哲保身,连象征性的反对都懒得做了。   不管怎么说,这人的行为举止透着一股前后矛盾的古怪。   解昭抬脚就走。   “诶慢着,我跟你一起去!”沈英岚立刻追了上来,同时偏过头,看向垂眸不语的蒋霆。   跟同伴前去存在未知风险的禁地探秘,或者和性格怪异的NPC在墓地独处。   哪个都跟安全这俩字搭不上边……不知道蒋霆会选什么。   沉思片刻后,蒋霆抬起头,平静道:“我也去吧。”   解昭头也不回继续往前走,沈英岚收回视线,也没吭声。   倒是不远处背对着他们的小奥卜斯汀忽然直起身子,动作顿了一下。   “慢着。”   他沙着嗓子:“等等我。”   怎么着,您也要去?这会不怕熊也不怕诅咒了?   沈英岚暗自吐槽,就见小奥布斯汀敲完钉子把棺材彻底封死后,就抄起铲子往洞里填土。   他动作很快,等到推平了最后一铲子土,地面上形成一座崭新且疏松的小土丘,和伯恩斯坦等人的长眠处一模一样,然后,他大功告成地把铲子插进地里,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和土屑,动作轻而缓慢,像是刚刚完成了一道庄严的仪式流程。   解昭停下脚步,回身面无表情地盯着小奥,盘算着这货神神叨叨的不知道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这么说其实并不严谨,罗克曼村的每个人都透着一股神神叨叨的气质。   小奥卜斯汀把刻有“安柏.罗克曼”的木牌挂在坟头,盯着看了一会,因为他正背对着解昭等人,他们看不见他的脸色,琢磨不透这位喜怒无常的守墓人到底在憋什么大招,又不能一走了之,只好耐着性子等。   也许是觉得歪了,小奥卜斯汀伸出手略微拨动了一下木板,随后便站起身来,满意地点点头。   做完这一切,他在解昭三人的注视下,把工具们放回了山崖旁边的石洞里。   转过身时,小奥的手里多了一根手臂长度的木棍,和两块黑黢黢的锥形石块。   木棍顶端裹着一圈麻布条,这是根从未被使用过的火把,那么因此类推,石块就是用来打火的了。   小奥沉默着走过来,把火把和打火石递给解昭。   解昭接过来,面露迟疑地上下打量:“这……”   眼看着要下雨了,火把有什么用处吗?   “遇到熊,有用。”小奥言简意赅。   明火对野兽有着刻在DNA里的威慑作用,是最有效、也是他们眼下唯一能得到的道具。   小奥的这番好意,反倒令三位伪驱魔师们心生尴尬,开始思考起是不是他们多心了,是不是那块禁地之所以成为禁地的原因,其实就是因为有野兽出没,前任村长们为了保护村民的生命安全而定下的规矩。   “多谢。”解昭说。   小奥:“我跟你们去。”   顿了顿,像是为了表明自己不改初心,他又补了一句:“我在山下等。”   他的工作已经完成了,反正也要返程,不如送这三个冒冒失失的驱魔师一段,尽管罗克曼的村民们对这些外乡人的能力十分怀疑,但不管怎么说,有人帮忙总比坐在家里等死强。   四个人离开墓地走出树林,来到山洞出口处的山道旁。   天沉得厉害,远处雷声轰鸣,感觉随时会降下一场来势汹汹的暴雨。   小奥卜斯汀一言不发地目送解昭他们上山,自己则如约站在山道口等待。   僵直的背影像一座没有灵魂的石像。   越往上走,树木越来越密集,呈现出杂乱无章、多年没有人烟的野蛮生长趋势,山道也渐渐被丛生的野草遮盖住,他们不得不放缓了行进的速度。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沈英岚总觉得周围光线也变得黯淡了起来,也许是暴雨将至的缘故,有时候她抬起头,天色沉甸甸得像铅块,连一丝光线都透不进来。   就好像,他们并不是在往上走,而是深入谷底。   沈英岚忍不住用手指戳了戳解昭:“他们当年把关着戴尔蒙的绿棺材藏在背阳的山坡上,靠近山顶的一个常年不见阳光的山洞口附近,那片区域从此被设为禁区……这段山坡确实是背阳的一面。”   解昭走在最前面,头也没回地说:“先要找到那个山洞。”   就听见殿后的蒋霆开口道:“但前提是,山洞是真实存在的。”   沈英岚一愣,下意识侧过头问:“山洞不存在?你的意思是……奥卜斯汀他在撒谎?”   蒋霆笑了笑,给出了一个不置可否的回答:“谁知道呢,当年的知情人就剩他一个了。”   沈英岚从他的态度砸摸出一点不安的感觉,但她知道,蒋霆不想说的事谁也没办法逼迫他开口,便只好把这点微妙的不安压了下去,继续往山上走。   解昭把他们的对话听在耳朵里,一言不发。   蒋霆可比他惜命的多,如果真的发现了哪里不对劲,蒋霆一定不会跟过来,而是说一些萝卜加大棒的漂亮话,不动声色地诱导他跟沈英岚打冲锋替自己开路,自己则藏身在后面,等到了关键节点再施施然走出来“互相帮助”。   这就是蒋霆的一贯作风,完成任务是,清理门户也是。   解昭不吃这一套,权当他是个哑巴。   顶级难度的任务遇到NPC说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但他们现在除了奥卜斯汀提供的线索,别无选择。   又走了大约半个钟头。   雨一直没下下来,空气里的潮湿气味却越来越浓郁,夹杂着浓郁的泥土腥,令人很容易就回想起恰图兰卡岛地面上那股发霉发烂的恶心味道。   沈英岚算了算时间,出门的时候天刚亮,六点左右,到现在为止,大概是正午十二点前后。   明明是一天中最明亮灿烂的时候,却昏暗得像在钻地洞。   她察觉解昭的脚步忽然间停住了,紧接着,就听见他开口说:“到了。”   到了……??   沈英岚心中一凛,立刻抬起头,看见在不远处的灌木丛后面,隐约露出些许空洞的影子,洞口长着高而细密的杂草。   以及,一个被杂草遮住的长形物体。   她的心脏狂跳起来。   关押着恶魔的棺椁,就近在眼前。   蒋霆发出“啧”的一声轻叹,微微眯起眼,停下脚步没动。   解昭已经抬腿垮了出去。   沈英岚刚要跟上,就见前面的解昭忽然一顿,然后整个人僵在原地。 第111章 潘多拉的魔盒(17)   “怎么了?”   沈英岚也下意识地站住了,心中的不安感持续喷涌。   解昭没有回答,直勾勾地望向前方,瞳孔倏得缩紧。   在他的视野里,杂草覆盖下的棺椁虽然形态模糊,但依然能清晰地看见它和人体类似的五角形态,以及呈现墨绿色的棺壁。   但棺盖歪向一边,里面空无一物。   距离绿棺两步开外的岩石上,靠着一具衣衫褴褛的枯骨,歪歪斜斜。   风一吹,和野草一起摇晃。   仿佛是走累了找个落脚点暂时歇息一会儿的旅客。   “……我天。”看清楚山洞口的情形,沈英岚忍不住低低地骂了一声:   “是谁把棺盖打开的?开就开了,为什么还要把尸体搬出来,是疯了吗?”   解昭走到白骨旁边。   血肉已经彻底腐烂,衣物经过山林里的风吹雨打,也变得破烂不堪。除了身高,没法分辨出这人活着时候的任何形貌特征。   沈英岚看着盗墓人的头骨上隐约晃荡着森然的白光,脑子里忽然冒出来一个想法:   酷爱杀人的魔鬼,会死么?   “他”会和普通人类一样,生老病死,死后尸体腐烂,变成白花花的骨头?   这想法实在是荒诞,她忍不住低声说了出来:“棺材是个密闭空间,他如果像正常人一样需要呼吸,应该是窒息而死的吧。”   解昭动作倏然一顿。   ……密室,窒息?   是啊。   如果阿蒙只是魔神的□□化身,如果躯壳曾因烈火的焚烧而受到重创,并没有免疫,那么是不是可以据此推测,当年他被占星术士和奥卜斯汀等人锁在绿棺内,因咒术原因无法逃脱,一段时间过后,会因为棺内氧气稀薄,最终窒息而死呢?   如果真是这样,有些事可以说得通了。   比如魔神终于挣脱束缚回来报复,选择了和当年他们驱逐自己同样的手段——绞刑,或者说窒息。   棺材开启算是一项契机吗?   可是伟大的占星术士阿尔帕德玛已经死了。   她无法告知,棺木是否可以人为打开,以及,一旦再次开启,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   初高中时期,解昭闲着没事看过不少日韩鬼片,大部分都以主角团没事找事,非要闯入禁地或者非要带走某个被诅咒的物品开始,然后鬼怪被激怒或是被放出来,缠着主角团不死不休,要么主角团开外挂再次封禁,要么抵挡不住,来个快乐团灭。   如果在这项任务里也是如此……   棺盖开启,意味着驱魔失效。   肉身已死,意志却是自由的。“阿蒙”在人们的梦境里穿行,完成一次次杀戮,履行了作为魔神要带来不幸的任务。   那么问题来了,这棺材是哪个傻逼打开的?   “尸体在空气流通的潮湿环境下腐烂速度会更快,一个月左右就能见骨。”沈英岚站在身后,说:“但是衣物的话腐烂速度会比较缓慢……诶?不对啊,再怎么缓慢,二十年光阴也该烂干净了。”   她蹲下来,伸手捻起遮住胸骨的一片碎布,触感粗糙,微微湿润,却并没有脆弱到像想象中那样搓几下就碎成渣渣。   解昭:“谁说他死了二十年。”   沈英岚一愣:“不是——”   “不是戴尔蒙。”   解昭伸出手,在白骨腰后位置的草堆里摸出一个中等大小的牛皮袋,看得出来这玩意原本是系在使用者身上的,但由于风吹雨打皮革断裂,便从白骨身上掉落进草丛里,深褐色牛皮跟泥土的颜色相近,天色昏暗杂草又高,不仔细看根本分辨不出来。   “这什么?”沈英岚睁大眼睛,凑过来看。   牛皮本来就是需要保养的高档皮革,经历长时间的野外生存早就万念俱灰,解昭的手指轻轻一抖,它就如释重负地四分五裂了。   从里面滚出来一只简易的折叠铲、一柄生锈的小刀、一头扁平一头圆的撬棍、一块对折起来的渔网,以及一个同样是牛皮质地的零钱袋。   零钱袋只有巴掌大小,因为被保护在里面,几乎没有多少破损。   解昭解开抽绳。   哗啦一下,清脆悦耳的金属撞击声瞬间响了起来。他眼前闪过一片绚丽刺眼的光芒,定睛看去才发现,零钱袋里掉出来数十枚闪闪发光的钱币。   大多数是银币,和之前小奥卜斯汀放在安柏眼皮子上的那两枚一模一样,还有少量的金币,以及几枚指甲盖大小的绿宝石。   各种财宝稀里哗啦滚落一地,在草丛里闪烁着,像是小精灵散落在森林中的宝藏,引诱他们赶紧去捡。   沈英岚大吃一惊:“他,是盗墓贼?”   解昭点了下头,手指尖在袋面上轻轻摩挲。   从伯恩斯坦的死亡开始,盗墓贼销声匿迹。   如果销声匿迹的原因,是他已经死了呢?   如果盗墓贼死在伯恩斯坦之前,或者更早,死在占星术士阿尔帕德玛之前呢?   解昭闭上眼,脑海中出现了一副画面。   年轻的盗墓贼带着工具和从坟墓里搜刮来的财宝,兜兜转转来到掘金山谷,他知道罗克曼村的集体墓地所在的位置,驾轻就熟地过去兜了一圈,发现最近没有新人下葬,很失望地走了。   是什么原因让他没有选择那条熟悉的道路离开?   没有人知道。   就像没有人知道,盗墓贼为什么闲着没事,偏偏溜达去了罗克曼村的禁地。   他在那里发现了一座新棺材。   一座绿色的,仿佛拥有四肢的类人形棺材。   盗墓贼以为这具棺材还没有来得及下葬,或者是守墓人因为别的什么原因耽搁了,把它丢弃在这荒无人烟的半山腰。   贪婪令他压制住不安的胡思乱想,也令他忘记了潜藏在内心深处的、当人类面对未知时的、那种本能的恐惧和逃避。   他知道,再穷困的人家,都会按照惯例在死者眼皮上贴两枚银币。有的甚至是金币,珠宝。   这棺材再怎么诡异,只要里面有尸体,就有钱。   盗墓本来就是只跟尸体打交道的营生,他要是怕鬼,这工作根本干不下去。   年轻的盗墓贼深吸一口气,敲了敲棺木,确定里面有东西且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后,他小心翼翼地推开了棺盖。   里面确实有“宝藏”。   那个东西在等他,瞳孔在黑暗中亮起绿莹莹的光。   “他”等了二十年。   解昭不知道盗墓贼看见了什么,但或许他根本没来得及看见什么。   “他”自由了。   自由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杀掉放自己出来的,这个愚蠢的盗墓贼。   也许是为了保密。   也许,只是因为“他”喜欢杀人。   “话说,我想起来之前看过的一个童话故事。”   听着解昭说完他的猜测,沈英岚忽然开口道:   “你们应该都听说过的吧,《渔夫和瓶子里的魔鬼》。”   渔夫和瓶子里的魔鬼,来自天方夜谭。   魔鬼被困在瓶子里,渔夫打开了瓶盖把魔鬼放了出来,魔鬼却因为渔夫来得太晚而要杀了他,聪明的渔夫凭借诡计,趁着魔鬼展示如何缩身进瓶子的时候立刻盖紧瓶盖,然后,把瓶子和里面的魔鬼一起抛回了大海。   但是在盗墓贼与棺材里的魔鬼这个故事里,他可就没有渔夫那样的好运了。   典型的以怨报德,好人没好报。   沈英岚说完,一直没吭声的蒋霆忽然开口道:“所以阿蒙直接逃走了,是么?”   他不知什么时候抬脚走了过来,站在棺材旁边,表情平淡地说出了一句惊悚的结论。   确实,刚刚解昭和沈英岚的关注点都在白骨身上,因为他们第一反应,都是把这具白骨当成了被转移出来的戴尔蒙,而把本该是主角的绿棺材抛置于脑后。   既然白骨属于盗墓贼,棺内空空如也……   魔神重获自由,然后开展了针对罗克曼村的疯狂屠杀。   “任务涉及魔鬼,既然是这种超自然现象的东西,我们不能用正常的逻辑思维去解释,比如就完全没有必要思考他藏在哪里。”蒋霆解释道。   现在已知信息,就只有“他”悄然无踪,能入梦,能操纵人类行为。   似乎无所不能。   沈英岚忽然想到了什么,回头问解昭:“对了,在安柏房间的时候,你说你感觉有哪里不对劲但是说不上来,现在呢,想到了吗?”   解昭摇了摇头。   就算他在上山的时候在脑海里把那两幅画面翻过来倒过去对比了无数遍,还是没想明白,就在开门后的那短短几分钟内,屋子里到底是什么东西发生了变化。   也许,特殊时期的记忆需要刺激才能有助于回想。   解昭的视线落在棺材里。   如奥卜斯汀所说,他们把鲜血涂满内壁当做吸引魔神的诱饵,此刻,棺材内部呈现出偏深的暗红色,解昭凑近过去,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毕竟是二十年前的血迹,还能保留下来也多亏了常年处于密封状态,两个月前才被盗墓贼无意开启,要是一直暴露在风吹雨打下,估计早就一点痕迹都不剩了。   “这个怎么处理?”沈英岚把手搭在棺材上,又迅速抬起,有些诧异地举起手心给解昭和蒋霆展示。   手心处,有一抹浅浅的绿。   “见鬼了,这玩意还掉色?怪不得摸上去黏糊糊的。”她皱眉,“还好,掉的不多。”   “大概是空气潮湿吧。”蒋霆说。 第112章 潘多拉的魔盒(18)   “在他们关上棺盖之前,奥卜斯汀被要求把一条死蛇拴在戴尔蒙的脖子上。‘他’带走了那条蛇。”解昭看着空无一物的人形绿棺说道。   沈英岚想了想,说:“那个叫阿尔帕德玛的老巫婆说过,魔神艾尼有三个头,分别是人面,蛇头和猫头。死蛇是作为蛇头的替代品放进去确保仪式完整的,这二十年里对阿蒙本体产生了什么影响也说不定。”   解昭沉默下来,手指搭在棺材板的边缘顺着划过去,微微黏腻的触感就像还没干透的油漆,拿起来果然有一点不明显的绿色。   “你们还记得老奥卜斯汀是怎么描述把戴尔蒙骗进棺材里之后的情况吗?”解昭忽然开口,“他说,他们压在棺材上直到里面的撞击停止,然后把棺材留在原地,人直接走了。”   他用指甲刮了刮翘起的毛边:“这部分其实我一直觉得有点不合常理,你们刚刚也看到了,奥卜斯汀正常下葬的流程,是先敲钉子把四周封死,然后再埋进地下。”   “钉钉子的作用不确定,可以回去再跟小奥确认。我猜测,要么是为了防盗墓贼——但是盗墓贼有工具且频频得手,并没有因为钉了几个钉子就知难而退了,所以这点存疑;要么,考虑到这个世界存在恶魔、鬼怪、诅咒的设定,有可能是为了防止诈尸。”   蒋霆听懂了:“你的意思是,普通的棺材都要钉钉子再下土,禁锢双魔神的棺材不仅没有埋进地底,甚至盖子都可以随意打开?”   沈英岚立刻起身,绕到侧边,把歪向一边的棺盖扶了起来。   “确实没有钉过的痕迹。”她检查了一遍,给出结论,“完好无损。”   蒋霆端起手臂,沉声道:“但是不能排除,绿棺本身是一件非常重要的驱魔容器,是占星术士要求他们不能做出任何破坏,所以才……”   确实存在这样的可能性。   但是解昭回忆起从前看过的各种恐怖片,封住无法彻底消灭的鬼怪后,不是埋进深土就是关进神龛,要么确保不可能有人能接触到,要么就会安排有能力镇压的人日常看管。   他总觉得,老巫婆阿尔帕德玛驱魔仪式的后续工作实在是过于简陋且白给。   把一座样式和颜色都极其诡异的棺材随随便便放在山上,棺盖一推就开。   周围无人看管,危险鲜有人知。   解昭平心而论,如果是他溜达到了这地方,一定会去掀盖看看里面装了个什么鬼东西。   禁地只能约束村里人禁止进入,谁也无法保证没有外乡人误入山中,而外乡人哪会知道你罗克曼村订过什么规矩。   “诶,你们说,这个棺材明明看起来这么邪行,盗墓贼还要作死打开,会不会有一个原因,是它没有任何防护措施?”沈英岚眼前一亮。   没错,正如这个盗墓贼,看见棺材放在地面上,不用挖土,钉子也没有钉,一推就开。   简直像个从天而降的大馅饼。   按照盗墓贼贪婪的天性,一定不会对它视而不见。   所以,就算是盗墓贼亲手打开了棺盖,难道阿尔帕德玛本人不应该为她约等于无的售后负责吗?   她是压根没想到,还是出于什么原因没有做?解昭想不明白的点就在这里。   如果不是阿尔帕德玛已经死去,他会怀疑那女人有跟魔神同流合污的嫌疑,怀疑是她欺骗了罗克曼什么也不懂的傻白甜村民们,故意设置了一个如此简单易解的阵法,便于两位魔神能在多年后重获自由。   眼看解昭和蒋霆都沉默不语,沈英岚闲着也是闲着,顺手挪了一下棺盖,想把它恢复到被盗墓贼发现之前、完全封闭的状态。   虽然藏匿在棺材里的恶魔已经逃之夭夭,但是,沾满陈年鲜血的内壁看起来多少有些瘆人,同时她也想看看完整的绿壳棺材到底长什么样子。   ……诶?   沈英岚愣住了。   在棺盖和棺壁即将严丝合缝地重叠在一起的时候,突然推不动了,留下一条二指宽的细缝。   她试着用力又推了几下。   棺盖纹丝不动。   难道是哪里卡住了?   沈英岚狐疑地把棺盖斜过来,检查了一遍它和棺壁卡住部分的连接处,确定接触面都是平滑的。   见鬼。沈英岚皱起眉头,干脆把棺盖整个翻过来,便于检查内部构造。   这一番折腾,她两只手和胳膊内侧都沾上了绿漆,黏糊糊的有点儿恶心。   然而她费尽周折,却发现,棺盖底部除了有几处年久失修导致的细小裂纹或毛刺,其他地方都是一马平川。   没有钉子,没有机关,就像一个再简易不过的滑盖式收纳盒。   但却怎么也盖不上,总是在二指宽的地方卡住,然后就再也推不动了。   沈英岚心里觉得奇怪,但是很快,另一件事引起了她的注意:“你们来看,棺盖的背面没有痕迹。”   蒋霆走了过来,果然和沈英岚说的一样,棺盖背面呈现出杜松木本身的浅棕色,没有刷绿漆,也没有涂抹过鲜血的痕迹,在这么一座非红即绿且形状阴森的木柜里,这一块的色彩朴素到令人诧异,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不合群。   “按照老奥的描述,阿蒙是被绿棺内壁的鲜血吸引来的,目的是引诱他自己钻进去然后盖上盖子,所以棺盖底部没有必要涂血。”   “不不不,我是说,没有撞击痕迹。”沈英岚敲了敲平滑的背面,听着木板发出的砰砰声,说:“双魔神不是在里面挣扎了很久,想要逃出来吗?松树比别的木材质地软,很容易开裂,如果经过多次撞击一定会变形,但这里什么痕迹都没有。”   没有撞痕。   那么二十年前,在那个阴云密布的午后,被五个成年壮汉死死压制住的绿漆血棺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难道那几分钟惊心动魄的殊死抵抗,是五个人在恶魔的意念操纵下产生的幻觉吗?   三人都不说话了。   疑点重重。   然而这些疑点不是他们目前掌握的线索能够解释清楚的,只有亲身参与当年制棺与驱魔仪式的唯一幸存者,老奥卜斯汀.罗克曼才能回答。   解昭忽然想起,在上山的路上,蒋霆曾隐晦地提起过一件事:别看NPC现在濒临死亡,个个绝望到走投无路,他们依然可能会撒谎。而人类说谎,本质上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   蒋霆经历过多次高难度任务,经验远比自己和沈英岚丰富,他说这话是在暗示什么吗?   解昭摸不准蒋霆的态度。   他隐约觉得,这人在不经意间传递出某些信息,但又投鼠忌器,并不愿和一条战壕里的队友彻底地开诚布公,总是说一半咽一半,仿佛在担心自己提供信息的越多,对方获得高分的几率越大。   过了一会儿,沈英岚指了指合不上的绿棺材:“怎么处理?”   解昭刚想开口,就在这时,他的眼角余光蓦的瞥见,不远处的树丛后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头皮就是一炸。   那是一道瘦瘦长长的黑影。   和他噩梦中的少年身形一致,躲在树后,微微冒头。   黑影轻轻摇摆,向他招了招手。   解昭想也没想,拔腿就追,一边喊沈英岚:“他在那!快!”   等他跑出去十几步追到了那棵树后,再一抬眼,却发现那道细瘦的影子不知什么时候退到了更深处的地方,站在另一棵树后面,继续向他招手。   解昭的心脏砰砰乱跳,几乎是下意识就要跟着继续往前追,却在这时候忽然想到了什么,抽空回头望了一眼。   沈英岚和蒋霆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望着他,寸步未动。   他们怎么回事?   解昭一愣,有种不真实的破碎感霎时间涌入脑海,就好像这个世界被某种力量定格在了原地,只有他和那道黑影是活动自如的。   “是挺轻的。”   沈英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如同一道惊雷,瞬间把他的思维拉扯回了现实世界。   解昭猛地醒过神来。   下一秒,他的瞳孔剧烈收缩,脑子里轰然一声巨响,手脚仿佛失血过多般又冷又麻。   他发现自己和沈英岚、蒋霆一前一后踏在来时山道上,正合力抬着那座绿色的人形棺材。   两旁的树木在风中沙沙作响,仿佛是暴雨来临前的哀鸣。   刚刚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他会在这里?还抬着这副棺材?   为什么?   那道黑影呢??   他似乎产生了短时间的失忆。   解昭只觉脑子里一片空白,手跟着一松。   沈英岚没留意他的反常,被手里突然加重的重量连累地一个趔趄,差点一头撞在解昭身上。   “搞什么——”她站稳脚跟,刚要指责解昭莫名其妙松手,却见他脸色苍白地倒退了一步,直勾勾地瞪着这具棺材看。   她不由得一愣:“你怎么了?”   “为什么,你们要抬……这个东西下山?”解昭嗓音嘶哑,牙关轻轻地打着颤。   自从来到恰图兰卡岛,他从没有慌过。   这是第一次。   不,昨晚之后的,第二次。   沈英岚有些茫然:“你在说什么呢,不是你刚刚说要抬回去的?”   解昭:“……我?”   “对啊,我好说歹说地劝你这玩意鬼的很让你别抬,你不听非要抬……等等。”沈英岚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沉下声问:“难道刚刚,不是你……?”   蒋霆把棺材放在地上,回过头打量解昭的脸色。   “把刚刚发生过的事情再跟我说一遍。”解昭低声道,“从我们发现棺材内壁有血之后的所有事情,细节都不要漏过。”   沈英岚心中不安,但还是按照解昭的要求,详细复述了刚才发生的一切。   一个小时前。   蒋霆见解昭没来由地沉默下来,便清了清嗓子,提议说要不然先回去吧,别让小奥卜斯汀等着急了。   沈英岚点了点头,就见解昭忽然把头抬了起来,声音也跟着拔高:   “抬走。”   沈英岚:“啥?”   “抬走。”   他面无表情地重复道。 第113章 潘多拉的魔盒(19)   解昭要求把绿棺抬下山,抬回罗克曼村。   这份提议毫无疑问地,遭到了沈英岚的强烈反对。   要知道她提出怎么处理这个问题的时候,脑海中给出的两个预设选项,要么是恢复原状返回下山,问清楚老奥再做决定;   要么回去请老奥来这里商量,看看山洞口目前的情形和他当年离开的时候有什么不同,如果担心他不信任,可以拿走盗墓贼的工具包作为证明。   这两者各有利弊,解昭选哪个她都会无条件支持。   但是……抬走???   疯了吗??   先不说老奥作为保密者对这件事有多么讳莫如深,他这二十年信守承诺,连来都不敢来看一眼。   再说了,让那些本来就草木皆兵、精神状态很不稳定的村民们看见这玩意从天而降,是想吓死他们,还是把你当成罪魁祸首给生吞活剥了?   她要求解昭给出这么做的解释,但是解昭除了“抬走”两个字,再也没有说过别的话,甚至态度冷漠地自己直接上手。   他的反应让沈英岚非常生气,下意识认为当初那个在“潘”里不把自己和队友的生命当回事的CTM90又觉醒了,他体内压抑许久的作死之魂死灰复燃,立刻熊熊燃烧。   僵持了半分钟后,蒋霆清了清嗓子,表示如果解昭执意要这么做,他作为同伴会给与配合,并对一脸山雨欲来的沈英岚说,你就算不答应又怎么样呢,你看看他,都准备自己把这东西一个人抬回去了,你拦得住他吗?   生气归生气,沈英岚只能答应帮忙。   于是他们两人顺从了解昭的意愿,哄孩子似的,把注定无法关严实的棺盖虚虚掩上,然后合力抬起这座棺材,沿着来时的山道往回走,争取能赶在暴雨来临前抵达村庄。   在此期间,沈英岚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那就是怎么才能说服小奥答应抬这玩意回去,毕竟他可是土生土长的罗克曼人,对阿蒙的诅咒多少有点心理阴影。   她曾低声问过前面的人。   但解昭一声不吭。   直到刚刚,他突然惊醒。   ……   “你们都没有看见那道黑影?”   解昭抬起眼,望向不远处密密麻麻的山林,黑黢黢的树影在狂风中争相摇晃,像是一只只向他招来的尖爪。   沈英岚说没有,蒋霆也摇了摇头。   这么看来,那个叫阿蒙的鬼东西,是打定主意要死叮住他不放了。   可是解昭依然想不明白。   为什么“他”会选择自己。   是随机的吗?   “他”在梦里强调的,他们两人之间的相似之处指的是什么呢?   以及“他”的目的——试图杀死迟衍并和他达成交易的目的,和让他一个人看见藏在树后黑影的目的。   解昭回忆了一下,就在他看见黑影的刹那间,脑海中确实产生了想要追赶的念头,但是仿佛有什么东西把这种想法瞬间放大,放大到让他坚定不移地付诸行动,并试图追踪到底。   如果不是因为发现沈英岚和蒋霆的古怪反应而及时清醒过来,解昭的意识就会被臆想中的黑影一直带领着往树林深处走,直到陷入深不可测的黑暗里。   说不定永远不会醒来。   解昭的瞳孔一缩。   是了。   如果他不会醒来……   这具躯体将由谁来控制?   某个来历不明的灵魂趁着他被虚无的黑影引诱而去,占据了身体的控制权,在他的同伴面前说出“抬走”这两个字,并坚决地贯彻执行。   原来这就是“他”的目的。   阿蒙想要把棺材抬回去。   回村子里去。   去制造恐慌和骚动,令村民们产生更多、更深刻到触手可及的绝望。   而他们甚至不知道,那个带来恐怖与绝望的邪恶源头,其实已经跟着棺材一起回到了罗克曼,只不过换了一副崭新的化身皮囊。   现在附身失败了,“他”是否正躲在附近的阴影里,冷冷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等待下一次的袭击机会?   此地不宜久留。   “……走,快走。”   解昭低声道。   “什么?”   沈英岚一愣。   短短几个小时内经历的变故太多,她一时间无法确认,现在发出新指令的到底是解昭本人,还是之前那个“东西”。   解昭没有办法再跟她解释这么多,拉起她就要跑。   然而刚往外迈出一步,三人眼前蓦的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小奥卜斯汀站在他们面前,脸色连带全身都散发出阵阵寒意,眼睛正死死盯着那座绿棺材。   “你们干的好事。”   他咬牙切齿。   四个人面面相觑。   小奥大概是等得不耐烦了,冒着危险上来寻找,没想到走了没几步就撞破了他们几个大逆不道的行动。   沈英岚陪起笑脸,主动打破僵局:“您先别生气,我们几个在山上发现了重要线索,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得拿回来给您父亲看一看。”   她本来想说这棺材是他们刚刚在路上发现的,但想到它摆放的地点如此随意,一看就知道是她在扯谎,遂悻悻作罢。   沈英岚观察着小奥卜斯汀越来越难看的脸色,经过一番飞速思考后,决定采取坦白从宽与及时让步策略。   就说这东西上面有多处疑点,需要老奥卜斯汀亲眼查证,让他老人家上山又不太安全,于是他们几个一合计,决定直接把原始证物抬回来,如果小奥你觉得不妥,那就先放在这,回去商量商量再做打算。   反正已经是个空棺了,又不是他们把妖怪放出来的,有盗墓贼的尸体作证,就算事后小奥向他爹告状,她也能狡辩几句,就说他们这是在为解开恶魔施加在罗克曼村的诅咒做努力。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说话,蒋霆已经开口:   “我们之所以坚持要抬回来,是因为就在刚刚,我们发现这座棺材的同时,我们三个人的脑海中响起了同一个声音。”   沈英岚怔住。   蒋霆清了清嗓子,接着道:“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妇人,她说绿棺出现了变故导致恶魔出逃,若想要解开新一轮的诅咒,把棺材抬回村子里交给奥卜斯汀.罗克曼。”   “我认为,这是阿尔帕德玛女士的灵魂留给我们的宝贵提示,必须要遵守。”   解昭蓦的抬起头。   他眼瞧着蒋霆一脸的镇定自若,丝毫没有撒下弥天大谎带来的紧张局促,要不是亲眼所见,他估计都要信了蒋霆的鬼话。   同时余光瞥见,小奥卜斯汀的眼睛似乎刹那间亮了起来。   解昭眯了眯眼。   整个罗克曼都把那位占星术士当成救星,如果把她抬出来当挡箭牌,小奥很难不动摇。   可是,抬棺回去不是阿蒙借他之口提出的要求吗?   他们这么做,难道不正合了“他”的意愿?   就在这时,蒋霆倒退着经过解昭的身边,压低声:“难度超过4.5的任务要求岛民必须主动出击,任务中一切非自然现象都可能是破解迷局的线索。”   “戴尔蒙选中你必定是有原因的,把这东西抬回去也可以视为一项契机,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他又补充了一句。   解昭顿了顿,没有反驳。   毕竟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他没有完成超高难度任务的经验,没理由反驳。   说完,蒋霆行云流水地去抬放在地上的绿棺。   沈英岚一脸狐疑地看着他俩。   她是对局势最茫然的一个。原因无他,信息差。   她蓦的有些烦躁,强忍住给这两人一人一个大逼斗、质问你们又在背着我商量什么鬼主意的冲动。   沉默许久的小奥终于压着嗓子开了口:“好吧。但如果你欺骗了我……”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蒋霆一眼。   蒋霆不为所动,眼皮都没抬。   情况出现了诡异的雷同。   蒋霆一个人去抬棺,其他几个人沉默地注视着他。终于,解昭摇了摇头,走过去搭把手,沈英岚迟疑了两秒,也跟了过去。   小奥冷冷地注视着他们,转过身,一言不发地在前面带路。   又走了大约半个钟头,熟悉的山洞入口出现在他们面前。   顷刻间,暴雨倾盆而下。   几人赶紧抬着棺材钻进山洞避雨,眼看外面雨越下越大,雨点砸在岩石上发出噼噼啪啪的炸响,时不时有强光乍起乍落,短暂地照亮晦暗的天色和漆黑的山洞,随后传来震耳欲聋的惊雷轰鸣。   短时间看来是出不去了。   四个人,一副人形绿棺,躲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洞里,面面相觑。   气氛一时间陷入难言的诡异。   一道强光乍亮,沈英岚蓦的发现,原本数步之外的小奥忽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的面前,正死气沉沉地盯着自己。   她悚然一惊,下意识就要出拳。   然而小奥只是伸手从她的衣兜里拿出了那根木棒,以及打火石。   他从内侧口袋摸出一个小玻璃瓶,从气味判断应该是酒类,就见他把瓶子里的液体倒了一些出来,然后啪的一声,打响火石。   温暖明亮的火焰在棉布上燃起,同时山洞内飘起一股浓郁的酒精味,气氛因视觉的缓解而稍有缓和。   沈英岚松了口气,心说还好没着急动手,不然耶稣来也说不清了。   闲着没事等也是白等,她随口问了问解昭有什么想法,然而等了一会,对方却一言不发。   沈英岚觉得奇怪,回头一看,背后登时起了一层冷汗。   只见解昭面对着火焰,盘腿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他的眼睛诡异地翻了上去。   眼眶内是一片渗着血丝的惨白,仿佛金鱼死后翻起的肚皮。   “……啊!!!!!!”   沈英岚的尖叫声在山洞内响起。   下一秒,火焰倏然熄灭。   一片漆黑。 第114章 潘多拉的魔盒(20)   解昭再次看见了“他”。   在小奥卜斯汀点燃火把的那一刻,铅块似的黑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山洞口外,雨水从“他”身体里穿过去又毫无阻碍地穿出,丝毫没有改变原先的降落路线。   像是个被主人不慎遗失的影子,没有实体,孤单而迷茫。   身后是疾风骤雨,轰轰雷鸣声中,“他”向解昭招了招手。   解昭的意识瞬间被黑暗吞噬。   这次,他又听见了清脆的摇铃声。   叮当。叮当。   叮叮当当。   黑暗中亮起一束光。   铃声渐渐靠近,光里走出一个戴着蛇头面具的少年,身上却并没有铃铛。   少年来到身边,解昭忽然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全身上下只有眼珠能够转动。   恐惧铺天盖地涌来,对未知的恐惧,对任人宰割而无能为力的恐惧。   ——你到底想干什么?   解昭用目光传达出内心的疑问,他知道“他”能听懂。   然而少年只是静静地站在他面前,一语不发。   他们靠的如此之近,近到可以互相听见对方的呼吸,这个时候,解昭忽然意识到阿蒙的身形跟他居然很相似,除了稍微瘦弱些,身高与体态几乎是一模一样。   ……不,少年没有呼吸。   “他”就像一只沉默的木偶。   ——你是不是想占据我的身体?   解昭又问。   少年还是不答。   忽然间“他”抬起手,摘下了脸上的面具。   解昭的瞳孔猛地一缩。   面具下竟然不是人脸,而是另一副面具——木雕的兔首面具。   少年将摘掉的蛇头面具拿在手里,另一只手缓缓抚上兔子面具,摸了摸,像是女孩在抚摸一件刚刚穿上的漂亮新衣。   随后,“他”把蛇头面具戴在了解昭脸上。   突然被人套了个面具上脸,解昭第一反应是懵的,随后,他感受到了面具的重量。   沉甸甸的,拉着他的头颅往下坠。以及随之而来的呼吸困难。   面具反面非常光滑,但出气孔和蛇鼻一样只有两个指尖大小的孔洞,其余部分都被厚实的木头盖住。   解昭开始止不住地喘气,他忍着怒意,用尽力气抬起眼,和面前的少年对视。   ——你他妈到底要干嘛????   少年站在那里,戴着新面具,歪了歪头,终于开口说出了第一句话,也是最后一句:   “找到一个。还有两个。”   桀桀的怪笑声随即响起。   “他”冷不丁伸出手,在解昭肩膀上用力一推,将他推下身后的深渊。   身体急速下坠的同时,眼前的景象潮水般退去,同时黑暗中有模糊的人声响起,像是来自遥远的地方,又好像近在耳畔。   “他怎么还不醒?”是沈英岚焦急的声音。“火把还能点着吗?”   小奥卜斯汀低沉地答道:“潮了,点不着。”   “别急,我再试试。”是蒋霆的声音。   似乎有冰冷的水滴落在眼皮上,顺着眼角滑进发鬓,随后,两只粗糙的手指擦过他的眼部四周,在湿润的眼窝处煞有介事地停留了片刻。   解昭微微一颤,睁开了眼睛。   外头的大雨似乎停了,沙沙作响的风声已盖过雨声,遥远处偶尔有闷雷声模糊地滚过,天色依然黯淡,没有丝毫好转放晴的征兆。   山洞内依然一片漆黑,只能凭借声音辨别方位。   “怎么回事……”解昭张口,发现自己的嗓子又干又疼,像是过度缺水,发出的声音也很艰涩。   沈英岚听见他的声音,大喜过望,连忙凑近把他扶着坐起来:“你没事吧?我的妈呀你刚刚好端端的突然晕过去了,什么情况这是?”   她描述了一遍在火焰熄灭前看见的诡异场面。   解昭对此完全没有印象。   他刚要说什么,忽然发觉右手触感不对,不像是山洞内湿润的泥土,而是一个表面光滑的硬疙瘩。   拿起来,借着山洞里昏暗到几乎失明的微弱光线,他贴近了去看那个放在他手上的东西,等看清了形状,脑子顿时如同雷鸣一样轰然炸响。   那是一个木制的蛇头面具,陈旧但栩栩如生。   和梦境中多次看见的,戴在阿蒙脸上的一模一样。   洞外一道闪电划破天空,将稠密的黑暗驱散了一秒,也就是这短短一秒,洞内其他三个人同时看见了解昭拿在手里的面具。   众人陷入了沉默。   片刻后,沈英岚压低声音开口道:“那是……老奥卜斯汀说的,阿蒙戴在脸上的那个……蛇头面具?”   没有人回答。   “刚刚没有,我确定。”蒋霆道。   所以,它是哪来的呢?   黑暗中,三个人的视线直勾勾望向解昭,却又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解昭拿着面具的手僵硬而冰冷,血液在这一刻仿佛逆流而上,惶恐地争相远离与这东西接触到的皮肤。   解昭不知道戴尔蒙把这东西通过梦境递给自己的原因。   更不知道,为什么又是他。   是啊,为什么总是他呢?   阿蒙说,“找到了一个,还有两个。”,如果“一个”指的是蛇头面具,那么其他两个会是什么?   解昭想起梦境中,阿蒙的脸上还有一副兔子面具,难道那个面具就是“他”说的两个的其中之一吗?   “你刚刚昏迷的时候是不是看见什么了。”蒋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   解昭没有立刻回答。   “……戴尔蒙?”蒋霆一针见血地指了出来:“这东西是他给你的吧。”   解昭还是没说话。   沈英岚有些着急:“那家伙有没有说要你用这面具做什么?还有,‘他’有没有跟上次一样想控制你往什么地方去?”   “没有。”解昭抬起眼,沉声道:“他什么也没说。”   “带上吧。”蒋霆叹了口气,道:“虽然有点危险,但这属于从关键NPC处获得的重要道具,肯定不能随便丢弃,既然是专门交给你的,你就负责好好保管,千万别弄掉了。”   解昭“嗯”了一声,手指在木雕蛇头上轻轻摩挲了几下,并没有感觉到二十年光阴在这件脆弱的工艺品上造成损坏,就兀自出起神来。   他会把这东西带回去。   但是捋一下目前获得的所有线索,总会有种前后矛盾的怪异感。   任务主线已经非常明确了:   驱魔,拯救罗克曼村。   每场任务的罪魁祸首,俗称反派。正如“潘”的吃人牧神,“一千零一夜”的塔普拉国王,和“汉塞尔与格雷特”的变态姐弟。   他们从未给岛民们提供过任何帮助,多数时候都在阻挠,因为岛民的胜利和他们的悲惨结局直接挂钩。必要时,他们会超出任务背景,以弄死岛民为新目标。   但是这次不同。   这次任务的反派,毫无疑问就是双魔神化身的戴尔蒙,二十年前的恶鬼少年。   面对处于对立面的驱魔师们,“他”却三番两次做一些匪夷所思的行为。   比如那场未完成的交易,以及刚刚在梦里把面具交给解昭。   蒋霆说这是重要道具。   矛盾点就在这里。   反派为什么要主动提供道具?   难道是担心岛民们查找驱魔方法的进度太慢,盼望着早点把好不容易恢复自由的自己再重新关进去吗?   没道理,完全没道理。   那就只有一个解释。   阿蒙希望,岛民们能够按照“他”预设的路径,一步一个脚印,最终达成“他”想要的结果,所以“他”才会不厌其烦地和解昭交易、试图控制解昭的身体,以及提供道具。   “他”想要的结果是什么?   照目前来看,是把全罗克曼村以及牵扯进来的人都杀光。   可是“他”这么做的意义在哪里?   通过这两天的试探,阿蒙一定能发现,这几个所谓的驱魔师完全是披着系统设定皮的空壳,没有特殊对待的必要,“他”完全可以谋杀那些村民一样,让所有人悄无声息地死在夜里。   除非……   “他”就是在玩。   玩弄人类的情绪,像逮住耗子但不立刻咬死的老猫,一点一点折磨他们,直到他们彻底精神崩溃。   再慢条斯理地咬碎,吞咽,消化殆尽。   解昭死死捏住了面具的边缘。   即便如此,就像蒋霆说的,为了完成任务,他不可能冒着遗失线索的风险,把这东西随意丢弃。   还有,这次任务的名称“潘多拉的魔盒”,对应的是希腊神话《潘多拉》。   讲述宙斯为了报复普罗米修斯将天火盗送人间,制作出了一个完美的女人潘多拉作为礼物送给人类,同时给了潘多拉一个密封的盒子,里面装满了祸害、灾难和瘟疫,终有一天,潘多拉按捺不住好奇打开了魔盒,灾祸纷纷飞了出来,人类从此饱受折磨。   如果阿蒙暗喻给人类带来灭顶之灾的潘多拉,魔盒指的又是什么?   这时,解昭听见沈英岚开口道:“这次任务真的很奇怪,一般任务的前两天都是熟悉设定和背景、收集线索的,少有NPC在第一天就会故意袭击岛民,这次却几次三番地发起袭击,还都是瞄准了同一个人……”   电光火石间,他的手指猛地蜷起。   不对,阿蒙不止选中了一个岛民。   他”还选中了迟衍。   从天亮到现在大半天时间,他已经遭到了两次精神攻击,而迟衍和一个草包一个监视器呆在一起,安全指数和防御能力都比他低得多,如果也遇到了什么……   “走。”解昭立刻起身,把面具夹在胳膊下,伸手去抬绿棺,“雨停了,快回去。”   必须、立刻、回去。   他的心脏开始砰砰狂跳,昨晚生死搏斗的场景再次浮上脑海,令他止不住的心慌。 第115章 潘多拉的魔盒(21)   三人抬着棺材到了洞口,小奥卜斯汀走在最后。   洞外大雨刚歇,天色依然昏暗,但比起黑黢黢的山洞内部要亮堂多了。   解昭第一个钻了出来。   身后忽然传来“嘶”的一声,他下意识回头,见沈英岚皱着眉头,拨开刚刚划伤脸颊的锋利野草。   解昭忽然顿住。   “怎么不走了?”沈英岚没在意,回过身架着人型棺的头部抬了出来,后面跟着拿着火把的小奥卜斯汀与抬起棺材后部的蒋霆。   解昭看着他们,目光有片刻的迷茫,等意识到什么之后,脸色悚然一变。   这一刻,他脑海里那根紧绷许久的弦忽然断开,发出“嘣”的一声响,震得后背起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解昭终于知道,昨天夜里他在安柏的死亡现场无意中看到的是什么了。   就像刚刚,沈英岚从昏暗的山洞里走出来,由于山洞内外的光线相差明显,她的面部和身体随即都发生了光影变化。简而言之,她的影子出现了。   可是昨夜,当解昭提着煤油灯进入安柏的卧室,给昏暗的室内带来较为明显的光明时,屋子里也发生了光影变化。   解昭的影子拖在地上,拉扯成了一条细长的黑影。   但是,当他的余光不经意间落在安柏的脸上,却产生了一种轻微的不协调感。   那时候的安柏,脸上并没有光影。   尸体的整张脸都呈现一种泛着微光的青白,如同在黑暗中均匀地撒了一层细荧光粉。   起初解昭并没有过多在意安柏的面部,而当他开始搜索脑海中不协调感的来源,他曾仔细检查过安柏的死状,那时死者的面部形貌与光影又再次恢复了正常。难怪他察觉到尸体似乎发生了某种变化,但是短时间内根本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改变。   整个过程持续不过半分钟。   在这短短半分钟内,安柏的影子仿佛有生命的流质,借着暗夜这个巨型掩体,悄无声息地爬上了安柏的床榻,静伏在它本应呆着的地方。如果不是观察极其细致的人,根本不会发现任何异样。   影子是有生命个体吗?   这个念头令解昭手脚冰冷,胸口止不住发闷。   他想起梦里那个两次试图置他于死地的黑影。   难道,戴尔蒙的能力是操纵影子?   那些在黑暗中悄无声息自缢的村民们,是他们的影子获得了某种指令,亲手扼断了主人的脖颈,所以没有目击证人,也没有入室痕迹?   “喂!你们自作主张把什么怪东西带回来了??”   面前忽然传来嘈杂的人声,听起来很熟悉。   解昭的思路被惊动,抬头看见老奥卜斯汀带着几位早上来开会的村民往这里走来,个个面色紧张凝重。   等看清楚沈英岚等人手上抬的是什么,人群先是静默了一瞬,随后爆发出激烈的尖叫。   “他们把那个,那个……是阿蒙,是阿蒙!!!”   “疯了吗?为什么要这么做?天杀的,那魔头回来了?”   “诅咒,这都是诅咒!”   ……   慌乱中人群四散逃开,离绿棺十来步处勉强停下脚步,惊疑不定地回头瞪着解昭他们的一举一动,表情惊恐中带着愤恨。   奥卜斯汀钉在原地。   他攥住解昭的衣领把他拉近,苍老的脸上爬满蛛网般的皱纹,此刻都随着面部表情的剧烈抽搐而深深凹陷。他恶狠狠地瞪着解昭:“你个疯——”   然而下一秒,老奥的声音戛然而止,同时毫无征兆地松开了手,解昭一个趔趄向后倒退了两步,被沈英岚按住。   再抬起头,就见老奥脸上的愠怒和憎恶顷刻间烟消云散,变成了一种难以描述的复杂表情,视线从解昭挂在脖子上的蛇头面具转移到他的双眼,对视片刻,又慌慌张张地移开。   这是闹哪出?   解昭看着老奥微微抖动的脸颊,他的神色中隐约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顿时有了不祥的预感。   老奥卜斯汀……在,怕他?   如果恐惧的是蓦然出现的绿棺和蛇头面具倒还情有可原,可为什么他的反应似乎不止于此?   解昭摘下面具递给老奥,试图跟这位看起来不太正常的中老年人讲讲他们这几个小时的所见所闻,但是老奥就跟见了鬼一样,触电似的倒退了几步。   沈英岚忽然“咦”了一声,指向解昭的脸:“你的眼睛下面怎么是绿的?”   解昭抬手摸了摸眼下,有点湿润。   指尖残存一抹淡淡的绿色,两边眼下都有。   是棺身剥落的绿漆。   老奥伸长脖子望了一眼歪斜的绿棺,一眼就看见血淋淋的棺内空无一物,面容登时更加扭曲,从牙缝里挤出几个破碎的词语:“出来了……那个魔鬼……你们放出来?”   果然还是误会了,解昭心一沉。   虽然不清楚双眼下面的绿漆到底是什么时候沾到的,以及老奥到底在害怕他什么,但看眼下这个局势,得先解释清楚在戴尔蒙的封禁地发现了死去多日的盗墓贼,打开棺盖的另有其人,以免给罗克曼的村民们产生更严重的误会。   盗墓贼的白骨和行囊就是佐证。   蒋霆忽然按住他的肩膀,严肃道:“我来解释,你先去找迟衍。他们可能也遇到了危险。”   从刚刚开始就没看见迟衍和秦淼他们三个,如果查到了什么线索,他们应该会和村民们一起守在山洞外等待队友返程。   大雨刚歇,空气弥漫着潮湿的土腥味,天还是阴沉沉的。   距离黑夜降临还有不到三个小时。   根据任务唯一的提示:“线索在白天沉睡,谋杀在暗夜伏行”,如果他的猜测没错,到了夜晚,戴尔蒙的力量将在黑暗的加持下获得超强的提升。   必须在那之前找到迟衍。   解昭咬咬牙,抬腿就走。   沈英岚迟疑了一秒,跟了上去。   ……   安柏家的小屋空无一人,解昭没有迟疑,和沈英岚向溪流边那片被烧成断壁残垣的破房子走去。   路上不乏有表情惊恐的村民对他手里的蛇头面具指指点点,他目不斜视,权当没看见。   那场山林大火过后,戴尔蒙抱着一只来历不明的黑猫住进了废墟里,用木板钉在断裂的墙壁上缝缝补补,勉强修补出一间临时住宅。二十年来这间屋子没人敢靠近,木板也在风雨的侵蚀下日渐腐朽。   远远看去,黢黑的墙壁如同鬼影憧憧。   迟衍果然在里面,蹲在地上研究那块不知是发霉还是腐烂的痕迹,看得出神。   何群和秦淼站在他身后,像两个无所事事的监工。   见解昭和沈英岚来了,迟衍先是一愣,随即抬起手在解昭眼皮子底下抹了一把,看着绿漆半是戏谑半是诧异:“这是什么?cosplay印第安人?”   解昭摇摇头,把面具递给他,同时将这几个小时内发生的所见所闻尽可能详尽地讲述了一遍,加上了对戴尔蒙力量来源是黑夜的猜测。   沈英岚不解:“不对啊,产生影子的必要条件是光和不透明的物体,只有在有光的地方才有影子,有句俗话叫‘灯下黑’,白天阳光明亮的时候影子是最清晰的,而不是黑暗中。如果戴尔蒙能够操纵影子对本体进行攻击甚至绞杀,那谋杀不是应该都发生在白天么?”   “我问过村民,掘金山谷处在一年一度的雨季,这段时间一直是阴雨天。”迟衍开口道:“没有阳光,也就没有影子。”   他顿了顿,视线透过墙壁间的缝隙看向屋外阴霾密布的天色,压低声接着道:“相反,到了夜晚,对黑暗充满恐惧的村民们会做些什么?”   沈英岚露出一丝迟疑,瞬间又恍然大悟:“我明白了!点灯,他们会点灯!!!”   人类最古老,最强烈的恐惧,莫过于对未知的恐惧。   恐惧会让他们疑心,黑暗中、那些人类的视力所无法触及到的角落里,存在着某种未知的恶性生物。   啪的一声,灯芯燃起。   灯火给处于精神崩溃边缘的村民们带来自我欺骗式的温暖和慰藉,让他们自以为被光明庇佑,在灯下,在浑浑噩噩中睡去。   然而谁也没有注意到,影子在身后悄然浮现。   这才是灯下黑。   沈英岚回忆起昨晚她跳窗进入安柏卧室的时候,床脚确实静静蹲着一盏烛火摇曳的老旧煤油灯,而迟衍遭到袭击的时候更不必说,屋子里也有一盏人造光源。   “对了,那个绿漆人形棺,你们抬回来之后放哪了,我想去看看。”   迟衍一边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叠手帕,示意先把油漆擦掉。   解昭接过来,手指却倏然一顿,忽然反手握住了迟衍的手腕。   迟衍:“嗯?”   解昭的视线落在迟衍右手指节上,几个小时过去,骨折处已经泛起绯红和明显的肿胀,食指关节的外侧表皮甚至出现了圈状水泡,不容乐观。   他沉默了一会才说:“我不是让你先别用右手?”   迟衍一愣,随即笑了笑:“没事,我又不用力,正常拿点什么小东西还是可以的。这还在生死关头呢,怎么能变成残废。”   解昭看着他。   迟衍也看着他,眨眨眼,再眨眨眼:“所以棺材放哪了?”   ……不听话的兔崽子。   解昭深吸一口气,借着虎口把手帕翻开,对折三次折成细条,然后来回几次缠住迟衍的手指关节,直到把他的右手四根手指包成一个白花花的大粽子,把手帕角掖进去,才松开迟衍的手腕,说:“好了。”   其实他连用力都没舍得,虚虚握住而已。   但迟衍也没动,就垂眼看着他折腾,嘴角浮出似有若无的笑意。   沈英岚:“……”   气氛似乎有点不太对劲?   沈英岚抬起头,却见秦淼和何群对此毫无反应,依然是一脸的冷漠木然或惶恐哆嗦。   于是她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老是多心。 第116章 潘多拉的魔盒(22)   “先这么着,省得你不把骨折当回事。”解昭说。   迟衍举着被包得严严实实的右手手掌左看右看,忽然笑了,慢悠悠地说了句:“你是真不怕被电击啊。”   解昭抬眼:“什么?”   迟衍抬起左臂,用硕果仅存的右手拇指向下扯了扯,将衬衣袖口卷到了手肘,露出流畅结实的小臂肌肉线条。   以及,一个明晃晃的牙印。   解昭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你是林黛玉吗?”   法则中规定的蓄意伤害及自残如果要达到处分级别,起码得对受害者造成乙级痛感,如果被人啃一口就能领个二级处分及以上,那得是多病多愁的林黛玉转世才行吧。   迟衍放下袖口,“如果系统真的罚你,别说是100伏,就算一级处分1500伏高压电,我也留在地面上陪你扛。”   解昭手指微微一僵,突然怂了。   他故作镇定地掰开视线,沉默着,没去看迟衍的眼睛。   这货成天嘴里跑火车,他不确定这次迟衍说的到底是真心话,还是,又是口嗨。   以及他本来想好要问的一些话,现在一怂怂到底,全部胎死腹中烂在肚子里,估计回营地前都说不出口。   ……他真的很怕失望。   沈英岚快坐不住了,感觉这俩人好像是在说正经事,但看起来怎么都不对劲,催促道:“不是说要去检查棺材吗?就在山洞口,蒋霆守着呢。”   迟衍转向站在旁边半天没吭声的秦淼,说:“蒋哥那边跟那些村民对峙好久了,他势单力薄,那些村民疑心又重,要不三水你去瞧瞧,看能不能帮上忙。”   秦淼皱眉:“你们怎么不去?”   迟衍抬起右手,又指了指解昭:“拜托,三水同志,咱们这里俩伤员,申请几个小时的休息时间不过分吧?”   “那……”秦淼又看了眼沈英岚。   迟衍也看向沈英岚,   沈英岚这一瞬间福至心灵,立刻答道:“他们两个人都遭到了袭击,不能把他们单独留在这里,我也留下来,照顾他们,以防万一。”   秦淼的视线在他们三人脸上打了几圈转,表情里充满了作为职业盯梢人的警惕,不情不愿地向门口挪了两步。   解昭:“村民敌意很大,我不确定蒋霆能不能说服他们,如果没有……现在落单是最危险的。”   她这才加快了脚步。   解昭抬起眼,看向一脸茫然的何群。   何群似有所感,指了指自己,迟疑了两秒说道:“那,那我也去看看。”   说完拔腿就去追秦淼。   就算解昭和迟衍这两位半新人的表现确实很黑马,但跟蒋霆的绝对实力比起来,还是显得过于稚嫩,他何群可不想冒抱错大腿的风险。   六人小队再次分割成昨夜的二乘三人组。   解昭看着迟衍:“你们这边找到什么线索吗?”   “上午的时候把整个村子走访了个遍。”迟衍说,“安柏死后,他们更加草木皆兵了,愿意开门跟我们说话的只有两户,其中有一户就是昨晚跟老奥一起来的,那个话挺多的大妈,还记得吗?”   “嗯。她说什么了?”解昭对那个因为多嘴屡次惹毛老奥卜斯汀的中年妇人印象深刻,如果是他和沈英岚、蒋霆负责罗克曼村内调查,也会将她作为重点的突破对象。   迟衍:“几件事。第一,她告诉我老奥的妻子在小奥一岁的时候就去世了,二十多年前正好是淘金潮回温,前任村长和老奥经常带着村里的青壮年钻进山谷深处找金砂,一连十天半个月不着家,小奥和戴尔蒙年纪相仿,两家人又是邻居,所以他算是村里唯一一个愿意和戴尔蒙主动搭话的孩子,其他孩子都怕得很。”   回想起沿途那个寡言少语的,解昭很难想象这么个闷油瓶和那个表情阴鸷冷漠的绿瞳少年相处的时候,会是怎么一副滑稽场面,以及,小奥愿意主动跟人搭话,似乎也是件难以想象的事情。   “木匠夫妻在火灾中丧生,老奥生怕自己儿子也会受到危害,严禁小奥跟戴尔蒙有所往来,小奥又很听他父亲的话,转而跟前村长伯恩斯坦兄弟关系渐密,二人自此再也没有交集。”   哪个做父母的不是护子心切——汉塞尔与格雷特里那群被系统设定的偏心狂们除外,老奥担心儿子情有可原,也没理由对他多加苛责。   何况事实证明,跟阿蒙产生交集的人,确实没什么好结果。   “她有没有说戴尔蒙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沈英岚问。   迟衍:“和老奥描述的一样,平平无奇。”   “第二,早些年罗克曼人因淘金发了财,变得热衷于赚快钱,很少有愿意正经地务农经商的,老大老小都跑去淘金,而且罗克曼村庄的地理位置也有讲究,刚好能堵住所有想要从山路大道进谷的外乡淘金客,方便把谷中的金砂矿产据为己有。”   “但其实掘金山谷内的矿产已所剩无几,村民们多次集体寻找金矿的活动也都宣告失败,人们开始变得消极怠工,部分村民离开家乡去外地各谋生计……也就是在那段时间,瘟疫,冰雹,各种灾祸都来了,简直雪上加霜。她说,如果没有阿尔帕德玛的帮助,罗克曼村说不定早就绝迹了。”   “难怪他们对那个占星术士那么崇拜。”沈英岚说,“活脱脱的救世主啊。”   迟衍摇了摇头。   “灾祸频发只是其中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他说,“阿尔帕德玛刚来的时候,村里人由于习惯性排外,对她其实并没有多友好,在发现她确实有真本事之后,态度缓和了不少。”   “主要转折发生在阿尔帕德玛完成对戴尔蒙的‘驱魔’、离开罗克曼的那天,她没有惊动任何人,天一亮就带着行李离开了罗克曼。老村长在她的房间里找到了一封信,信上说她对罗克曼遭受的苦难深表同情,不忍心领受酬金,留下一份礼物,希望能帮助村民们渡过难关。”   解昭:“她留下了什么?”   “信纸下面压着一颗绿宝石。”   迟衍顿了顿,补充道:“价值不菲。”   村民们感动得热泪盈眶,他们卖掉了这颗宝石,用卖来的钱修补好被冰雹损毁的房屋,并购置了新的资产、牲畜等等,开始学着自力更生。   罗克曼村自此起死回生。   沈英岚说得没错,帮人驱魔还送钱,这不是救世主是什么?   “这事老奥没说,是她亲眼看见的?”解昭皱眉。   “她说可能是老奥不愿意向我们这些外乡人透露太多,所以才不讲,而且财不外露,她认为这跟戴尔蒙造的孽也没什么关系。”迟衍说,“然后我们去了另外一家,得到的信息和那位女士提供的呼应上了。”   还好遇到一个嘴巴堪比漏斗的NPC,如果人人都像老奥卜斯汀那样守口如瓶,他们就算在这里蹲守十天,得到的线索也少得可怜。   屋子里陷入片刻的沉默,三个人都在心中默默整理目前得到的线索和推论,案件跨时久远,罪魁祸首又藏在暗处不现身,一出手就是把人往死里坑,唯一知晓确切细节的老奥还总是藏着掖着。   乱。难搞。   解昭忽然开口:“你跟她说话的时候,秦淼和何群在场吗?”   “在。”迟衍笑了笑,“你觉得她那么敬业,可能让我单独行动吗?”   秦淼听到了完整的对话。   也就是说,蒋霆很快也会知道。   “所以你支开她的目的是——?”解昭挑起眉。   迟衍摊开手,很直白地说:“我不想再跟他共享信息,我们之间的讨论,也不想再让他通过秦三水的耳朵了解。”   解昭毫无波澜地看着他,目光冰冷。   迟衍的意思他心知肚明:蒋霆在处心积虑谋划着什么,与虎谋皮,还不如自己想办法找线索解谜。   毕竟他还没有天真到,把蒋霆之前各种看似口误和爽快的举止,当做是真性情的佐证。   如果钱靖和赵励算是真小人的典型代表,那么蒋霆一定是伪君子的完美典范。   相比于前两者毫不掩饰的狡诈卑劣,蒋霆更值得提防,因为谁也不知道他不说话的时候,脑子里面到底在想什么。   正如谁也不知道,秦淼为什么会心甘情愿成为钱靖和赵励的玩物,乔澍为什么会出现在许德拉的巢穴,营地最初位的领导者罗曼因何惨死。   这一切好像都跟他蒋霆没什么关系,却又都离奇地巧合到,总能让他成为最终受益人。   除了沈英岚之外的岛民们,似乎都默契地将他视作帮助自己离开恰图兰卡、返回现实社会的救命稻草,比如何群。   ……令人胆寒的群体臣服。   “既然开始就选择了分组,那就分组行动到底吧。”迟衍向他微微一笑。   共同目的是完成任务,各自为战,也算不上背叛同伴。   对于迟衍选择信息保密沈英岚当然举双手支持,但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直起身:“那绿棺呢?还去看吗?”   蒋霆他们三现在估计还留在山洞口,现在过去就会碰面,多少有点尴尬。   迟衍想了想,说:“不急,主要是想确认个事,如果你们还记得细节的话,不去现场其实也可以。刚刚秦淼在,不方便说。”   沈英岚:“啥?” 第117章 潘多拉的魔盒(23)   “你们刚刚说,找到绿棺的时候,棺盖是打开的,表面的绿漆返潮掉色,内壁的血迹却完好无损?”迟衍问。   “对啊。有什么问题吗?”   沈英岚脑海中回忆在山洞口看见盗墓贼的尸骨和绿棺的场景,那股源于未知的毛骨悚然再次浮现,胳膊上很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伸手抓了抓。   “有问题。”   迟衍说,“还记不记得,老奥卜斯汀是怎么描述他们抓住阿蒙的全过程的?”   将四个人的鲜血涂满内壁,引来喜食人血的恶魔。   贪婪的少年扭曲着四肢,顺着侧壁舔到棺底,猩红的舌头从面具下钻出来,仿佛毒蛇吐信,恨不得一口气把附着在棺壁的血液全部舔进肚子里。   ……等等。   解昭瞳孔骤缩,脱口而出:“血——”   沈英岚也反应了过来,失声喊道:“被他舔过的地方血量变少,和其他地方的痕迹应该是不一样的!”   没错。   但是当二十年后的他们找到绿棺时,棺内四壁连同底部都呈现出一种浅红褐色,连四个死角都是如此的,那确实是血液凝固后经过长年累月彻底融入木材的正常色泽,但绝对不会完全一致。   更何况按照老奥的描述,鲜血刚凝固他们就抬着棺材上山,阿蒙舔血舔得很轻松,那就意味着,棺壁上应该会有些部分出现血迹浅淡到几乎看不见的情况,然而没有。   “难道老奥说了谎?”沈英岚用力按了按酸胀的太阳穴,皱眉道。   她想起蒋霆在路上屡次讳莫如深地暗示:即便是直面死亡威胁的NPC,也存在向岛民说谎的可能。   可是,为什么他们这样兢兢业业不求回报的驱魔师,始终无法像当年的阿尔帕德玛那样,获得村民们发自内心的信任和崇敬?   难道因为他们没给钱?   ……岂有此理。   “我倾向于老奥说了谎,但是,未必他说的都是谎话。他描述棺材制作过程和目睹戴尔蒙爬进去舔血的那段,太真实了,不像是临场发挥能编出来的。”迟衍分析。   解昭抬眼,说:“他来不及。”   从安柏意外死亡到沈英岚挨家挨户把老奥等村民们喊来集会,前后不超过一个钟头,他来不及在这么短时间内,编造出一个线索头尾闭合的故事,而且还要和村民们对好口供,防止迟衍他们后来过去问询的时候露出马脚。   这要求也太高了。排除。   沈英岚:“会不会是……老奥还忌惮着他当年对占星术士发下的毒誓?他是不是觉得,如果告诉我们的内容并真假掺半,那就算不上是告密?”   迟衍想了想,点头:“有这种可能。”   “那……去找他问个清楚?”沈英岚说,“可是他既然打定主意不向我们多透露,我们再怎么追问,恐怕也没办法从他那边得到完整的信息吧?”   “没这个必要了,我们自己想办法。”解昭说。   奥布斯汀是唯一幸存的目击者。   既然系统设定让老奥向他们提供半真半假的线索,再去问多少次得到的结果也不会比现在清晰多少,就像一个积满淤泥的池塘,无论搅动多少次,水都是浑的。   想知道池底藏着什么,不如直接下水掏。   “所以接下来该怎么办?”沈英岚看了眼窗外,“驱魔的禁地还有必要再去吗?除了盗墓贼的尸体可以用来证明我们跟戴尔蒙的出逃没有关联,其他应该都被我们搜查过了。”   人证作伪,物证邪门。调查陷入了某种被动的困局。   一道闪电划破晦暗的天空,大雨顷刻间倾盆而下。   和穿过山洞时一样,他们又被困住了。   看到闪电,沈英岚立刻想起在山洞里的一幕,她警觉起来,扭头看向解昭。   解昭站在角落里,刚刚那道闪电劈亮的时候,他正弯腰拿起迟衍他们进屋的时候放在墙角的煤油灯,灯火在漏风的墙壁旁幽怨地摇摇欲坠,如同金红色的闪蝶。   解昭的神情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变化,就好像对于刚刚发生在山洞中的恐怖事件与他本人毫无关系。   察觉到沈英岚的目光,他举灯照了照脸:“怎么了?”   “没事。”沈英岚嘟哝道,“还好这里没山洞黑……我怕那玩意又找上门来,简直比鬼片还吓人。”   迟衍盯着三人被投射到墙壁上的影子,过了一会,说:“等雨停了去找老奥提个意见,把村民们分到到两间屋子,其中一间全黑,另一间从上到下点满灯和火把。如果戴尔蒙操纵影子杀人,就看看到底是没有影子安全,还是影子无处遁形藏身安全。”   解昭:“这算是人体实验?”   话外音:你怎么变态起来了。   迟衍刚想说“人都快死完了还不死马当活马医试试看更待何时”。   然而他抬眼看过去,见解昭的脸在灯火映照下显得更加冷白,以及眼下那两团绿漆格外明显……像是变种的黑眼圈。   他忍不住轻声笑了。   “笑什么?”解昭狐疑。   “没什么。”迟衍移开视线,刚要伸手掏兜,忽然想起唯一能擦的手帕现在系在自己手上,但当着解昭的面解开估计会被他一顿爆锤。   他悻悻作罢,等雨停了回去再说。   “暂时出不去了。”解昭举起,四处照了照:“这间房子……有什么特别吗?”   迟衍挑眉:“别说,还真有。”   他从解昭手里接过油灯,高高举过头顶,照亮了黢黑的天花板。   这是一间二层小楼,墙壁均采用石制材料,外表是坚实的砖块,中间用熟土与砂石、石灰按比例制成的三合土夯实,确保了房屋稳定性的同时,在火灾中幸免于难,勉强保留了个全尸。   然而抬头才发现,一层的天花板、二层的地板和围边扶手全是木制结构,经过烈火的熏炙和二十年光阴的折磨,伤痕累累,看起来似乎随时会坍塌。   一楼通向二楼的台阶也是木制,因距离起火点更近,烧得精光,只剩下接口处的几块烧焦的残片。   迟衍举着油灯的左胳膊晃了晃:“喏。”   灯光映照下,隐约可以看见,在靠近二楼入口处的地面上,露出了一截模模糊糊的条状物体。   “那是……什么?”沈英岚眯着眼睛,死活看不清楚。   “绳子。”   解昭和迟衍异口同声。   声音在凶宅里回荡,带出一阵阴森诡异的回音。   下一秒,解昭的视线刚好和回头望过来的迟衍撞上,二人似乎同时想到了一些有趣的往事,嘴边同时浮出笑意,接着,又默契地同时转过脸,继续盯着那截绳子看。   毕竟这玩意,在“一千零一夜”和“汉塞尔与格雷特”里,都是他们挑衅规矩和NPC趁手利器。可以说是老伙计了。   沈英岚左看右看,终于从那截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条状物体上看出些许麻绳兄弟的雄壮身影,“咦”了一声:“那里装条绳子是有什么说法吗?”   她脑子里不由得胡思乱想起日式鬼片里,心灰意冷的女主人将自己吊死在二楼扶梯上、随后化作厉鬼索命的恐怖场景,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想上去看看。”解昭说。   沈英岚:“没有楼梯你怎么——”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因为就在刚刚,她意识到这间屋子虽然宽敞,但是层高偏矮,她一米七七的个头,距离天花板似乎只有不到半个人的距离.   也许……   沈英岚搓了搓手,在解昭和迟衍的注视下,从门口向前助跑了一段,然后猛地起跳——   在距离那截绳子不足十厘米处堪堪停住,然后下落,地上的黑灰都跟着震了震。   解昭&迟衍:“……”   沈英岚:“别小看人啊,当年上大学的时候,姐的摸高测试可是全班第一呢。”   她不死心,又试了两次,还是不行。   迟衍好奇地问:“什么大学啊,考摸高?”   沈英岚连着失败几次心情不佳,翻了个白眼,张口就来:“嵩山少林寺武术学校。”   迟衍:“……”   行叭。   起跳行不通,沈英岚还有别的办法。   她忽然转过头,看了看迟衍,视线落在他因公伤残的右手上,顿了顿,又去看解昭,视线在他略显苍白的脸色和眼底的绿漆上转了一圈,这才幽幽地收回来,咯吱咯吱地咬了下牙。   解昭&迟衍:“?”   几个意思?   “解昭,我踩着你的肩膀上去看看,或者你抱我腿把我抬起来也行。”沈英岚说,“能做到吗?”   迟衍受了伤,这活肯定不能找他,如果不是暂时找不到别的办法,沈英岚连解昭也不想麻烦。   就目前的状况而言,他俩在她眼里就是俩需要休养的病秧子。   二楼情况不明,无法确定那些木板在烈火的劫难后的幸存比率。如果运气不好,刚爬上去走几步就塌了,人会立刻从高处跌落,极有可能要受重伤。   于情于理,这活,得她来干。   解昭刚说了句“还是我来爬吧”,就听见沈英岚哼了一声,脱口而出:“你?拉倒吧,小迟还凑合,你没这体力。”   解昭:“……”   这姐们说话可真不客气啊。   不管跟自己人,还是跟蒋霆林雪宜那帮人……都挺气人的。 第118章 潘多拉的魔盒(24)   这次很顺利。   解昭甚至没费什么力气,沈英岚仿佛一只轻盈的燕子,只在他身上借了不到五成的力,双手便随着飞扑过去的身影,死死把住了二楼地板的边缘,整个人像秋千似的荡在空中。   直到沈英岚明确表示她可以把自己撑上去,解昭才松开手。   一个猛抬腿,谁也没看清,就见秋千消失了,一张熟悉的脸从二楼探下来看着他们。   “完成!”沈英岚神采飞扬,像是刚刚打完比赛的体操运动员。   她起初不敢直起身,生怕地面突然坍塌,但匍匐了几步后发现,这里的木板竟然出奇的结实,不仅踩上去四平八稳,连吱呀声也几乎听不见。   不愧是木匠人家。   沈英岚嘟哝了一句,伸手抓住那截软绵绵瘫在地上的绳子,这才发现,有人用一枚钉子将绳索的一端固定在了二楼入口处,将它变成了一个简易的单条绳梯。   她把绳梯的另一头垂了下去,不偏不倚垂到地面。   “你们要不要再上来一个试试?”   解昭和迟衍对视了一眼。   “我去。”解昭说。   迟衍笑着说好,罕见地乖巧了一回。   解昭借助绳索稳稳当当地爬上了二楼,随后,迟衍将煤油灯的提手系在绳索末端,下井打水似的由解昭缓缓吊了上去。   光线的中心发生了偏移,一楼黯淡下来,二楼重获光明。   屋外依旧暴雨如注,晦暗的黄昏中雷电交加,天阴沉得仿佛已经入夜。   二楼的面积是一楼的一半,有两间不足二十平的小房间,跟楼下被火场肆虐后的四壁空空截然相反,这里灼烧的痕迹少了很多,木制地板上积着一层厚重的灰,大部分家具已经清空。   靠墙处有张窄小的木板床、两把断裂的扶手椅,和各种熏黑的碎砖块与烂木板散落一地,仿佛被导弹轰炸过的战后废墟。   解昭提着灯走近了第二个房间,里面也是各种惨不忍睹。   角落里有几个圆柱物看起来还算完整,走过去一看,是三个已经锈迹斑斑的小型铁桶,零零散散地滚落一地,解昭用灯照了照,发现都是空的,但内壁隐隐有反光。   “是油漆。”沈英岚说,“黄色,黑色和白色的油漆。”   她伸手进其中一个铁桶内壁刮了刮,手指残留一片白色的碎屑,早就干透了,一吹就散。   “这个时代的工业没那么先进,用到的原材料也基本都是纯天然物质,我记得古时候有种树是专门用来提取……”   “漆树。”解昭说,沈英岚点点头,又道:“戴尔蒙的父亲是木匠,他们家会出现这些东西,算是合情合理吧。”   解昭盯着空油漆桶,沉默了片刻。   偌大的废墟只留下了三样可以辨别的物品,玩过解谜类游戏的人都会觉得这三样物品是重要道具,屏幕上这个时候会亮起可拾取的提示按钮,提示玩家将该物品收入囊中以便后续使用。   可这不是游戏。   涂满绿色油漆的棺材,三个色彩不同的空油漆桶……如果硬要说它们之间有什么关系,那解昭只能产生“收集齐七色油漆可以召唤恶魔NPC”这种恶趣味联想。   他提着煤油灯站起身,走了两步回到楼梯口。   帮助他和油灯上来的绳索被一根粗重的铁钉牢牢固定,钉身在灯火的映照下闪着幽幽银光,他试着推了推,纹丝不动。   等一下。   闪着银光的,铁……钉?   解昭脑子里倏然响起刚刚发现的那三个铁桶,桶壁被铁锈侵蚀到近乎薄脆,沈英岚稍微多用点力就能在剐蹭内部的同时掰下一片铁皮。   眼前的铁钉却完好无损,一丝锈迹都没有,半截身体稳稳扎进黢黑的地板里。   这怎么可能是经历了二十年光阴的铁制品?山谷中潮湿的空气理应早就将它侵蚀成千疮百孔的风蚀蘑菇。   “难道说,是不久前有人钉在这里的……不对啊,ta怎么上来的,用梯子吗?”沈英岚说,“目的呢?”   太奇怪了,如果那人是为了在戴尔蒙家的二楼寻找什么东西,既然ta有爬上来的道具,下去的时候也使用那样道具不就行了?为什么还要画蛇添足,在楼梯口钉一条绳索?   甚至欲盖弥彰地把绳头露出一截,像是生怕来调查的人不会抬头、发现不了。   解昭脑子里产生了一个荒谬的想法,和当初被宰相维希尔暗中指引、调查塔普拉王国秘辛过程中的观感非常相似:   似乎有人,正在暗中向他们提供信息,引导他们发现些什么。   按照这个思路,那个提前埋下绳索的“先行者”,将他们引到二楼的目的又是什么?   只是为了让他们找到小房间里的三个废弃空油漆桶吗?   不太可能。   解昭神思微动,油灯在风中轻轻晃荡,古旧的把柄发出吱呀的声响,伴随着脆弱的灯火随之摇曳,照明范围时远时近。   有什么东西在火光中一闪而过。   解昭心头一跳,立刻转身照亮了那个东西。   只见被灰尘和废墟堆叠的缝隙中,隐约露出一抹白色,像是黢黑的泥土地里钻出一截雪白嫩芽,虽然不容易发现,但是一旦发现,就会意识到它与周围环境的格格不入。   解昭伸手把白色周围的碎石块扒开,又不嫌脏地直接用袖子擦掉覆盖在地面上厚厚一层黑灰,随着动作越来越迅速,他的内心开始砰砰狂跳——   直觉告诉他,对调查发生重要转折的关键性线索即将出现。   清空的地面上,出现了一道雪白的痕迹。   沈英岚低头辨认了好一会,不确定地开口:“这,这是……五角星?”   解昭伸手摸了摸,摸下来的白色碎屑与沈英岚指腹上的一对比,完全一致。   “油漆涂的。”他说,“用的就是刚刚的那个白色漆桶。”   谁会闲着没事用油漆在地板上画画?   “是放绳子的人留下的吗?”楼下的迟衍问道。   他什么也看不见,参与感很低,有些着急。   “不是。”解昭说,“桶里的油漆很久之前就干了,如果要用的话,也是在那之前。”   那还能是谁呢?   二十年前就住在这里的,在火灾发生前后唯一留下长时间生活痕迹的,能在地板上画些东西且油漆干透前都不会被擦掉的,“人”。   ……还能是谁?   阿蒙。   “五角星,五芒星……”沈英岚压低声,“我记得一些宗教邪说里,五芒星是有特殊含义的,比如把倒挂的五芒星当做恶魔符号,指向地狱。”   说起恶魔,沈英岚立刻回想起解昭在山洞内倏然翻起的雪白瞳仁,她忍不住轻轻打了个寒噤,回头盯住解昭的脸色,担心他的精神再次受到邪恶力量的污染。   愣神间,解昭倏然直起身,在地面上走了几步,像是找准了位置,抬脚猛地踢开另一块砖石。   沈英岚:“啊?”   “还有。”解昭说着,用脚尖擦掉砖石附近的灰尘,果然,下面露出了第二个图案。   依然是白色油漆,五角星形状,角度和大小和刚刚那个有所不同。   沈英岚赶紧跳起来帮忙。   二人忙活了半个小时,将屋子里砖石尽数搬开,没地方安置的就扔到楼下。   灰尘扫尽后,地板露出了它的本来面目。   原来那一块块黢黑并不是大火焚烧过后的痕迹,而是不连贯的、成片的黑色油漆。   白色油漆刷成的、大小各异的五角星散落在地板的各个角落,其中能很明显分辨出,有七颗星连接成勺子的形状。   在这些五角星之间,用黄色油漆画着一个正圆形图案,犹如一张罗盘,向迷途的旅人指示归家的方向。在它旁边不到半米的位置,画着一颗整个房间地面上最大、最清晰明亮的五角星。   黑夜,群星,圆月。   ——这是一幅星象图。 第119章 潘多拉的魔盒(25)   看着满地横七竖八的怪异图纹,沈英岚头皮发麻:“这什么玩意?召唤恶鬼的邪恶阵法?”   难以想象二十年前的阿蒙趴在地上涂抹油漆时的精神状态,或者说,他们目前已知的所有与戴尔蒙有关的事件:午夜杀人、附身迟衍、森林与山洞外的鬼影、凭空出现的面具……都没办法用正常的逻辑思维去分析其目的。   沈英岚回过头,就见解昭从口袋里掏出曾给小奥卜斯汀展示过的纸笔,靠墙摊平,将地上那个勉强算是星象的诡异图群完整地描摹了一遍,每一颗五角星的形状和方位都尽可能做到了按比例还原。   在分析出这张图跟整个事件的关联之前,他们总不能一直留在二楼。先记录下来,以便后续需要的时候能随时查看。   做完这些,解昭和沈英岚依次吊绳下楼。   屋外倾盆不休大雨,雷鸣和闪电此起彼伏,时不时有冷风和细微的雨水顺着墙壁的缝隙飘进来,今晚大概是没办法离开了,只能在这里捱一宿。   三人围着油灯站成一圈,身后三道狭长的影子趴在地上,安静乖巧。   沈英岚刚刚提议,反正困在这没事做,与其轮岗休息可能会遇到昨晚迟衍被袭击的情况,不如先趁着手头的线索多且乱,全部梳理一遍,实在不行等明天雨停了跟老奥解释清楚了再补觉。   解昭把面具摘下来,放在油灯左边,说:“证物一。”   画着星象图的纸片放在面具旁边:“证物二。”   这两件东西看上去八竿子都打不着。   “这是,月亮和北斗七星?”迟衍盯着图纸看了一会,说道,“那是什么?看起来和别的星星不太一样。”   他指向靠近圆月的那颗硕大的五角星。   解昭摇了摇头,他对星空并没有多么深厚的兴趣,走夜路一般不抬头。   迟衍又看了一会,实在看不出什么端倪,直起身:“……额,跟我幼儿园时候画的夜空图水平差不多。”   确实,解昭表示赞同,如果不是它出现的地点匪夷所思,大概都会觉得这是哪家的熊孩子拿油漆随地乱涂乱画。   “蛇头面具直接来源戴尔蒙,结合他说‘找到一个,还有两个’,我们可能还需要找到跟这个面具相关的其他两件物品,或者是人。”   解昭说,“星象图来源未知,说明存在目的不明的第三方,简称为协助者,这个人大概率也是罗克曼村民,但跟坚持保密的老奥卜斯汀不是同一阵营。”   迟衍补充道:“还有,戴尔蒙数次强调你跟‘他’很像,老年痴呆的艾摩拉老太太也曾经无意识地把你看成是阿蒙。相似点究竟在哪?我觉得应该不止是外貌和身形。”   沈英岚半蹲着,纸笔搁在膝盖上,闻言埋头刷刷地写。她自知分析能力没有这两位强,于是自告奋勇接下了书记员的工作。   “绿棺可以算作证物三。”迟衍顿了顿,又补充:“可以在旁边加一条:重要目击证人老奥提供的线索有漏洞。”   屋子里静默了片刻。   “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这个任务到底要求我们做什么。”解昭忽然开口。   沈英岚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脚踝,闻言一愣,立刻提出疑问:“难道不是捉住魔鬼阿蒙,保护村民……吗?”   “在几个小时前我还是这么觉得,但是协助者的出现和……这个。”他低头看了看那张星象图,“如果系统希望我们为罗克曼驱魔,所以赋予驱魔人的身份,理应给我们一些有用的工具。但是我们得到的这些东西,跟驱魔似乎没有任何关系。”   迟衍点了点头:“而且阿尔帕德玛已经死了,说明寻常的驱魔方法对‘他’大概率也不会起作用。”   岛民和戴尔蒙的实力相差太大了。   解昭忽然感受到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就像普罗米修斯出现之前,弱小的人类面对来自奥林匹斯山众神的威压,显得比蝼蚁还要渺小,根本无法反抗。   他们需要一颗代表希望的火种。   希望……?   解昭抬起头,喃喃道:“潘多拉的魔盒……”   沈英岚以为他又在纠结任务名称,便接话道:“是啊,这个任务名也很奇怪,到目前为止都没找到什么跟潘多拉有关的东西,除非把阿蒙本人解释成带来灾难的潘多拉。但是潘多拉只是个定语,关键词魔盒又是什么呢?”   解昭:“希望……魔盒……?”   沈英岚不明所以:“什么?”   “潘多拉打开魔盒,放出了各种灾难为祸人间。她太害怕了,赶紧把盒子关上,可是她不知道,宙斯在盒子里留了唯一一件美好的东西——‘希望’,没来得及释放,便被永远锁在了盒子里。”   解昭背了一段《潘多拉》的故事原文,然后抬起头,看向对面的两人,一字一顿道:“如果说阿蒙代表潘多拉,被他留在盒子里的希望是什么?”   沈英岚还是一脸懵:“啊?”   解昭垂眼,盯着跳跃的灯火沉默半晌,倏然闭眼,说:“……算了。可能是我多想。”   沈英岚满头雾水,刚想问他到底在说什么,冷不丁肚子咕噜叫了一声,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格外响亮,她一愣,不好意思地揉了揉头发:“一天没吃东西,饿过了都没知觉了。”   迟衍看向解昭:“你们从早上出发到现在什么也没吃?”   解昭点了下头。   沈英岚摆摆手:“没事儿,先熬一晚上,等天亮了雨停了,我去给你们找吃的。”   她比解昭年长几岁,又是先上岛的前辈,总是习惯性扮演大姐大的角色,从“潘”开始就下意识地站在他们前面照顾人。   何况他们现在还是俩病号。   “昭哥。”迟衍忽然开口,“你觉得,今晚还会死人吗?”   他微微歪着头,语气平淡的就像在闲聊。   解昭抬眼,挺拔俊冷的五官在火光的映照下,浮起一丝近乎妖冶的寒意:“……当然。”   ……   解昭醒来的时候,油灯烧干,沈英岚已经出去了,手边留了一张纸条:   我去找吃的,你俩别乱跑。沈   屋外天还是阴的,雨没停,但转成了小雨,淅淅沥沥地淋在外墙和屋顶上。   迟衍正靠墙坐在对面,拿着那张星象图纸,低头看着。   听到动静,他抬起头,撞上解昭的视线,笑了笑:“醒了?还想让你再睡会来着。”   解昭翻身起来,发现身上沾满了黑色的灰尘粒,昨晚他们仨聊着聊着倒头就睡,奔走一天还没吃饭,实在是累得撑不住,也没心情考虑这屋子是不是死过人、地面都多脏。   他把前后左右能看得见的地方拍了拍,其他就懒得管了。   “昭哥,如果这张图是写实,画的应该是夏夜。”迟衍举起手里的图纸。   解昭:“为什么?”   迟衍:“夏季北斗七星的斗柄指向南方,而且抬头就能看见,相比秋冬更容易被观测到。”迟衍顿了顿,“前提是这地方得在北半球。”   “如果是夏天,刚好和我们现在所处的季节对应上了。”   迟衍拧了下眉心,浮起一丝倦意,“不知道会不会触发什么隐藏剧情。”   “嗯”   解昭的视线扫了一圈,落在他脸上,忽然话锋一转:“你昨晚没睡?”   迟衍:“睡了一两个小时吧,醒了就失眠,干脆起来研究线索。”   解昭浅色的眼珠像罩了一层灰蒙蒙的雾,静静地盯着迟衍。   ……哪里是失眠,分明是守夜。   又是这样。解昭的手指蜷曲了一下。   他无法确定,自上岛以来,迟衍屡次对他展现出的善意、包容甚至协助他莫名其妙的出格举动,到底是因为他把自己视作一个新鲜有趣的伙伴或同期队友,顺手帮忙拉他一把,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他不太敢轻易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人对他这么好。   ……怎么可能会有呢,我是个什么东西。   绝望的,死气沉沉的,疯狂而病态的。   像生长在阴暗角落里的青苔,对从未接触过的灿烂阳光有着与生俱来的厌烦和抵触情绪,却又在一次次的照耀下,产生了本不该有的奇异憧憬。   这一瞬间他产生了某种冲动,想直接问迟衍,你是对所有人都这样,还是只是因为……我?   如果是因为我,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呢?   但他忍住了。   过了一会,像是下定了决心,解昭忽然说:“回去之后,我有话要跟你说。”   声音里夹着涩意,语速很慢,和他平时冷漠锋利的说话方式截然不同。   迟衍微怔,突然又笑了起来,轻快道:“好啊,我也有话要跟你说。”   他停了一下,向他眨了眨眼,唇角微勾:“放心,不是那什么心灵鸡汤。”   解昭眼角一跳,下意识想追问,然而屋外忽然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紧接着门被砰的推开。   是沈英岚。   她满头满身的雨水,头发全湿了,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表情严肃紧张:“快走,这里不能留。”   说着,她把两块圆面包扔给他们,又重复了一遍:“边走边吃。”   迟衍抬手接过,有些诧异:“怎么了?”   “昨晚死了五个人,死因还是那样。”沈英岚咬了下牙,声音微微发颤:“我过去的时候,老奥带着人刚从山上回来……盗墓贼的尸体不见了,山洞附近什么也没有。”   解昭霍然起身:“什么?”   “我偷听到,老奥他们一致认为是我们打开了棺木,盗墓贼都是我们刻意编造出来的谎话……特别是你,解昭。”   沈英岚脸色复杂,目光凝重地落在他身上,低声道:“你现在是……通缉犯。” 第120章 潘多拉的魔盒(26)   几分钟后,老奥卜斯汀带领一伙村民气势汹汹地闯进了戴尔蒙家的废宅,搜寻无果后又迅速离开。   他们的通缉对象此刻正沿着溪流,和仅存的两名队友一起,冒雨逃向山谷深处的密林。   “蒋霆他们人呢?”迟衍拨开挡住去路的畸形灌木,回头问,“没跟奥卜斯汀一起上山吗?”   “难说,我在村子里转了一圈都没看见他们三个。”沈英岚摇摇头,面色凝重:“如果村民认定我们跟戴尔蒙有勾结,恐怕……他们的处境比我们更加危险。”   天亮后,老奥按照蒋霆的描述来到放置绿棺的山洞口,愕然发现,这里没有所谓的盗墓贼,没有遗失的钱袋和工具。   地面上只留下一个泥泞污浊的水坑。   如此一来,绿棺开启的原因无法解释,他们将绿棺抬回来的原因更是值得怀疑。   思来想去,老奥一定会疑心:   这些外乡人到底是何居心?   自从他们到访罗克曼,不仅死者数量陡增,埋藏了二十年的恐怖秘密也被挖掘出来,甚至亲手将那代表噩梦之源的邪物带回了村庄。   当年村民们为了保命而镇压阿蒙,现在也可以为了存活将他们驱逐……抑或是采取其他更严酷的手段。   多亏昨晚那场瓢泼大雨,阴差阳错地将他们和失去理智的村民们暂时隔离开,可是蒋霆、秦淼和何群却是从昨天下午开始就一直呆在村子里,一旦暴动,很可能首当其冲。   现在线索没找到多少,不仅要躲鬼,还要躲人。   沈英岚内心凉飕飕的,只觉前方生路渺茫,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先护住队友再说。   “为什么只说昭哥是通缉犯?”迟衍,“怎么看我们都是一伙的吧?”   沈英岚:“我躲在树丛后面没听清楚,就听到老奥很笃定地说了句‘找到那个戴面具回来的小子,他就是阿蒙的新化身。’。”   她顿了顿,哑声道:“……老奥说,‘必须杀了他。’。”   迟衍皱眉:“就因为是昭哥拿到了面具?”   解昭没说话,脸色冷得像寒霜,手指在面具的木制蛇眼上轻轻摩挲,他想起刚从山洞中出来的时候,老奥看他的目光中透出难以言喻的恐慌,不像是只畏惧他挂在胸前的面具。   “别管这些了,能逃多远逃多远。”沈英岚咬牙道,“把这五天熬过去,大不了只做基础任务,能活下来就行。”   前方蓦的出现一段陡坡,加上雨后路段湿滑泥泞,很容易脚滑滚落。三人互相搀扶,尽量放缓脚步向下移动。   忽然,右边的灌木丛中传来一阵熟悉的铃铛声——   叮当,叮当。   叮叮当当。   解昭一顿。   下一秒,有什么东西狠狠地撞在他的右腿胫骨上,酸痛铺天盖地袭来,他脚下一绊,瞬间失去了平衡。   解昭:“……靠。”   迟衍:“等等昭——”   沈英岚:“诶?……啊啊啊!!!!”   三个人一起摔了出去。   天旋地转。   落地后周围漆黑,头顶露出一方模糊晦暗的天空,被枯枝和灌木虚虚掩住,淅淅沥沥的雨水从高处不断滴落。   这是个通向地下的山洞。简而言之,他们掉坑里了。   三人跌坐在昏暗的洞底,面面相觑,过了好一会儿,才适应了洞穴内的黯淡光线。沈英岚一骨碌爬起来,一边拍打粘在身上的湿泥,发出怀疑人生的崩溃质问:“这都什么情况啊!??”   “有东西撞了我。”解昭说,“还有铃铛的声音。”   “铃铛?什么铃铛?”沈英岚动作一顿,皱眉回头。   迟衍立刻反应过来:“是你和我在梦里听到的铃声?叮叮当当的那个?”   解昭点点头,忽然想到迟衍可能看不见,便开口道:“对。”   他一顿,随即又意识到了什么,追问:“你们……没听见?”   迟衍和沈英岚异口同声:   “没有。”   山洞瞬间陷入静默。   半晌,沈英岚含蓄地说道:“这任务……怎么像是给你开了条专属通道,除了你谁也进不去。”   这显然不是什么值得庆祝的特权,解昭:“……”   他正要起身,突然,手指在洞底黏糊糊的软泥里碰到了一个硬物,摸起来是个瓶盖大小的球体,表面冰冷粗糙。   球形物体的两端系着一条丝绸质地的细绳,他抓住细绳的一头,拎起来对着头顶洒落的亮光看了看,发现这竟然是个用细长绳拴起来的铜铃,表面锈迹斑斑。   球芯和锈蚀的铃壁粘在了一起,摇起来声音又沉又闷,和他刚刚被袭击时幻听到的清脆铃声完全不同。   迟衍把解昭拉了起来,顺手接过铃铛摇了两下,“这是……铃铛?哪儿找到的?”   解昭:“地上,泥里。”   迟衍:“……”   “我们摔进这个山洞,应该也是戴尔蒙干的好事。”解昭沉声道。   那猝不及防的撞击,明明不存在任何实体的阻碍物。   这只铃铛的出现,和在返回罗克曼的那条山洞中避雨时,发现面具的过程一样匪夷所思。只不过这次,没有阴森森的鬼影和戴面具的阿蒙,趴在他耳边,对他说还有几个这种难以理解的鬼话。   沈英岚接过铃铛,放进装有笔记和星象图的上衣口袋:“证物三,锈掉的铃铛。”   她想了半天,根本想不出夏夜的星空、蛇头面具与铃铛之间能扯上什么关系,不由得烦闷起来:“我们不像在做调查任务,反倒是像在玩收集游戏。”   “没事。”迟衍,“拼完最后一块之前,谁也不知道整张拼图的原貌是什么样子。阿蒙,或者说审判员,安排我们逐个发现这些东西,一定是有目的的,只不过我们现在还在局外罢了。”   “面具和铃铛是戴尔蒙生前的所有物,铃铛具体用处未知。”   解昭倏然开口,“我们所有能用的道具,都来自‘他’。”   有个念头在发现面具的那一刻萌芽,此时,在他内心深处盘根错节,亟待脱口而出——   阿蒙,想告诉他们一个故事。   如果‘他’是个纯粹的嗜血恶魔,被困棺内二十年,一朝重获自由,发誓要整个罗克曼村和他们请来的救兵陪葬……直接开启大屠杀,不是更加方便且痛快吗?   阿尔帕德玛已死,新来的驱魔师都是外强中干的冒牌货。   明明没有人能够阻止这场屠杀,明明所有人类在’他‘眼里都是瓮中蝼蚁。   唯一的合理解释是,‘他’的真实目的并非屠杀,或者,不止于此。   ‘他’选中了解昭,并借由他的视觉、听觉、触觉,告诉他们某个埋藏深处的秘密。   可是,‘他’究竟想说什么呢?   ……这会跟被潘多拉留在魔盒里“希望”有关吗?   忽然,迟衍直起身,沿着山洞内壁走了几步,并用手去触摸四周的石块和洼泥。   沈英岚眯着眼睛辨认他的身影:“找什么呢?”   “我在想,这个山洞是刚挖的,还是很多年前就存在的。”   “这有什么区别吗?”沈英岚不解。   “如果是刚挖的,那么很有可能和给我们在二楼留绳子的协助者是同一个人。ta把洞挖好,铃铛扔进去,等着我们来发现,就和发现地板上的星象图一样。”迟衍停了停,“但如果是多年前就存在的……”   解昭抬起头,目光深邃:“那么戴尔蒙生前,很有可能也掉进过这个洞。”   他的视线落在沈英岚装证物的口袋上,低声道:“这东西,说不定是他那个时候遗失的。”   头顶上蓦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三人瞬间噤声,稻草人似的顿在原地。   不止一个人,正由远及近地向这里跑过来,其中有他们熟悉的老奥卜斯汀的声音,边喘息边声嘶力竭地吼道:“快跟上!就算是翻遍这座山,也要找到他!不然我们都会被他杀死!!!”   脚步声迅速经过,又迅速远去。   安静了半晌,确保人都走远了,沈英岚恼火地跺了跺脚:“这些村民是不是疯了?找不到盗墓贼怎么就跟解昭是戴尔蒙的化身扯上关系了?怎么这么能脑补啊,一个个的只会封建迷信。”   解昭:“……”   在恰图兰卡岛讨论封建迷信,就像在秦始皇面前宣传君主立宪。   “好端端的,怎么前脚刚被我们找到,后脚就失踪了呢?难不成盗墓贼的尸体也有人偷?”   沈英岚想了想,又道:“诶你们说,尸体会不会也是阿蒙弄走的?就是为了把我们从村子里逼出来,进山逃命,才会掉进这个山洞找到铃铛?”   就好像,恐怖游戏中触发了某个招鬼陷阱,玩家被迫开启逃亡模式。   解昭和迟衍双双陷入沉默。   除了昨夜洞察万物的树影和暴雨,没人能回答沈英岚的问题。   这一步确实把他们架到了悬崖边上。   “我试试看。”   沈英岚跳起身,踩上洞底的一块岩石,向上攀援。   这个山洞高度约五米,底部的泥地吸满了雨水,柔软得就像沼泽,人就算失足掉下来,除了脏点,基本不会受伤。   沈英岚身手矫健,三两步爬到顶上,扒开树枝和灌木左右看看,又原路返回。   她拍了拍手上的泥水,转向解昭和迟衍:“还行,就是有点儿滑。如果没什么特殊情况咱们就在这先呆着,等避过风头需要调查了再出去,需要食物我去弄。”   ……   大约过了五个小时,也可能是更久。   洞顶的天色稍稍明亮,雨彻底停了。   三人商量好等天黑再出去,追杀中难得的清闲,提前给夜间行动补个觉。   忽然。   解昭猛地睁开眼睛,刚好对上迟衍投来的目光。   面色都有一瞬的惊疑。   就在刚刚,他们听见窸窸窣窣的山风里,夹杂着几声模糊的尖叫,是个男人的声音。   断断续续,时远时近,时而传来支离破碎的呼救声:   “救——救命——求你们——不要——我——不知道——”   沈英岚凝神听了一会,脸色骤变:“好像是……何群?” 第121章 潘多拉的魔盒(27)   何群的惨叫断断续续传来,似乎正在遭受难以承受的酷刑。   洞内三人脸色越发凝重,沈英岚听不下去了,腾地起身,沉声道:“蒋霆那边肯定出事了……我去看看。”   对她而言,就算是相互厌恶的同伴,在生死关头也没有作壁上观的道理。   沈英岚像是身后长了眼睛,一把摁住正要开口的解昭:“你现在是我们里面处境最危险的,就在这呆着,哪也别去,我会在天黑前回来。还有,”她向迟衍抬了抬下巴,“如果戴尔蒙又出来捣鬼,只能靠你们俩互相叫醒了,切记,时刻保持清醒。”   解昭和迟衍对视一眼,面色沉重:头顶上空是唯一且黯淡的光源,意味在这山洞里能绞人性命的暗影无处不在。   洞外是人,洞内有鬼。这场任务压根不存在绝对的安全屋。   “等我消息。”   留下这句话,沈英岚头也不回地跳上了岩壁。   不知过了多久。   留在洞中的二人交流了一下各自有限且朦胧的思路,然后便双双陷入沉默。   解昭在兜里掏出一个东西,黑色且狭长,两侧附着着细密整齐的绒毛,是占卜师克洛托友情赠送的“费切尔的怪鸟羽毛”。   “你还带着这个?”迟衍适应了洞内的光线,视觉变得锐利。   解昭:“说不定什么时候有用,就随身携带了。”   迟衍顺手摸了把羽毛的末端:“也不知道她当时预言我三次踏进同一条河流是什么意思。”   解昭微微出神,视线滑落在他伸出的右手,不觉皱眉:“手,怎么回事?”   “啊?”迟衍一愣,举起手才发现手背不知什么时候划了一道口子,白手帕上沾着斑斑血迹。   “可能是掉下来的时候刮到的。”小伤口,而且已经结痂了,迟衍随意地说。   解昭看着他:“怎么连声都不出?不疼?”   他下意识伸手,要去解开手帕看看那两根断骨怎么样了。   骨折就像内伤,外表看上去虽然没有割裂血肉那样吓人,但痛起来要命,放任不管的话更是雪上加霜。距离迟衍骨折已经过去了一天多,他居然还能这么镇定自若地谈笑风生,解昭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但迟衍只是笑了笑,把手收回去,轻描淡写:“真不疼,拆了还要系,别麻烦了。”   解昭一顿,没再坚持。   安静了一会,解昭忽然问道:“你之前说有话要说,是什么话?”   他背靠着石壁,感觉心跳声轻轻敲着耳鼓,越来越快。   迟衍似乎有点茫然,想了好一会,把头一歪:“什么话?”   解昭:“……”   他努力维持自己表面的镇定,恨不得一拳把怦怦乱跳的心脏碾碎,耐心提醒道:“今天早上,在戴尔蒙的废宅,你说回去之后有话要跟我说。”   他说得很慢,甚至带着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小心翼翼。   “有这事?”迟衍又思考了几秒钟,“我忘了。”   解昭:“……”   就在他开始在自己听错了和多心了、那确实不是什么要紧的话之间犹疑不定的时候,忽然听见迟衍很轻地笑了声,开口道:“哦,我想起来了。”   解昭抬起眼:“所以是什么?”   迟衍盯着他看了又看,然后不知怎么的,又笑了一下。   “昭哥,我跟你说个秘密。”   声音倏然压低。   解昭:“什么……秘密?”   他下意识觉得,这个秘密涉及蒋霆林雪宜秦淼等人的地下小团体,毕竟他不知道但迟衍知道的事,多半跟内部错综复杂的岛民事务组脱不开关系。   心跳迅速减速,解昭的脸色也自然了许多,但内心深处有什么地方一下子空落落的。   可是,迟衍抛出的下一句话,直接让他的心跳漏了一拍。   迟衍说:“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同伴。”   空气凝固了三秒。   解昭感觉自己的五官都失控了,比如明明大脑发出的提问指令是“是谁?”,说出口的却变成了“哦。”,明明想去看迟衍的眼睛,视线却不受控制地飘向了,甚至连聚焦都变得困难。   迟衍那边倏然沉默了,似乎是没想到他会回答这么轻飘飘的一个“哦”,过了一会,才开口道:“你都不好奇是谁?”   解昭感觉视线越来越模糊不清,嗓音也忽高忽低:“是谁?”   “你猜猜看。我们都认识。”迟衍笑着说。   解昭没吭声。   “都认识”这三个字飘进耳朵里的时候,他开始怀疑是不是地震了,恍然间又意识到,原来是自己在发抖。   哦,原来是我认识的人。   沈英岚吗?或者林雪宜,新来的那个女学生林翘,再不济是秦淼。   管他的。   ……反正是我自作多情。   是啊,怎么会这么巧,怎么会迟衍刚好也喜欢同性。   解昭闭了下眼睛,用力地。   “昭哥?”迟衍出声,诧然问道:“你怎么了?”   “我没事。”   解昭睁开眼,声音变得镇定,整个人一下子恢复到先前的冷静漠然,像是体温都跟着降了几度。   迟衍:“你——”   解昭:“我不猜。”   迟衍:“……啊?”   解昭没等迟衍开口,连珠炮似的接着道:“你不要告诉我,也别跟任何人说,今天我就当什么都没听见。”   他忽然涌升出一股难以抑制的恶意,顿了顿,又冷笑着说道:“感情在这鬼地方是最累赘的废物,你如果说了,总有一天会害死她。”   其实解昭的话并非全无道理。在恰图兰卡岛上,对同伴产生患难与共之外的情愫,对自己和对方而言,都是一种甜蜜却可怕的累赘。   能承受那种眼看着喜欢的人死亡,自己却无能为力的绝望感吗?   就像最初上岛时,他们曾亲眼看见那个因接受不了好友惨死而发疯的女孩,最终没能活着走出任务。   然而,解昭就好像溺水将死的人抓住了一根浮木,以为看见了活下去的希望,却发现那根浮木原来并不是向他而来,他看着那根浮木悠然飘远,自己再次沉溺下去,迎接他的只有熟悉的黑暗和冰冷。   那种自暴自弃的、对包括自身在内万物的厌烦和憎恶,再一次笼罩住他的情绪。   明知道对方是迟衍,却还要刻意说出会让人心惊或心寒的话。   手腕上忽然传来一阵冰凉。   迟衍抓住了他的手腕。   解昭从混乱的意识里清醒过来,抬起眼看过去。   迟衍的表情有些奇异,带着担忧,茫然和……失望?   “你真是这么想?”迟衍说,嗓子有点哑。   解昭微怔。   但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头顶上方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人声。   有人来了。   迟衍一怔,松开解昭的手腕,低声道:“是岚姐,她回来了。”   但是脚步在距离洞口几步外突然停住,沈英岚的声音也像拉了闸似的戛然而止,洞外像是突然静止。   解昭有种不祥的预感。   几秒种后,沈英岚的脑袋出现在洞窟上空。   她的表情很复杂,愤怒和愧疚掺杂在一起,五官都在颤抖。   迟衍喊的“岚姐”卡了壳,整个人抬着头僵在原地。   一柄尖锥抵着沈英岚的喉咙,刺头已经扎破了表皮,血水滴答落下。握着它的人从沈英岚身后探出脑袋,向洞内的二人露出森然的冷笑。   “抓到了。”   老奥卜斯汀·罗克曼如是说。   ……   五分钟前。   沈英岚半拖着半死不活的何群,避开人群,跌跌撞撞地走在山间小道上。   “坚持住,就快到了!”   何群体重是她的快1.5倍,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还得时刻提防周围是否存在罗克曼村的眼线,但无论如何也没想过要把手松开。   何群的手臂挂在她脖子上,脚在泥地里拖行,他忽然抬了抬眼皮,发出破碎的呢喃:“没用的……他们会搜山……会抓住我们……他们已经疯了……”   “别怕,那个山洞很隐蔽,他们肯定找不到。”沈英岚宽慰道。   就在一个钟头前,她爬出了山洞,并在山脚下村庄入口处的空地旁边,亲眼目睹了罗克曼村的村民们将被打得遍体鳞伤的何群推上了提前架好的柴火堆。   每个人的脸色都很疯狂,对求生的渴望,和对眼前这个外乡人深深的愤恨。   老奥举着火把站在人群前面,再一次逼问他其他几个人的下落。   何群满脸是血,睁开眼睛都很费劲,只低低地嗫嚅道:“我不知道……”   老奥举起火把探向他脚下的柴堆。   忽然有人匆匆跑来,跟老奥耳语了几句。   老奥脸色骤变,立刻挥手示意暂停火刑,带领村民们匆忙离开。   难道是发现了解昭他们藏身的山洞?   沈英岚心脏狂跳,但她来不及细想,趁着大部队离开后,赶忙飞奔过去,三下五除二打晕负责看守的村民,把何群解救下来。   她半拖半背着何群无处可去,只能往回走碰碰运气,盘算着如果那个山洞被发现了,就把何群先藏起来,再想办法回去救人。   在路上她向何群询问蒋霆和秦淼的下落,得到的答案令她心惊肉跳——   何群哽咽着说,村民们没找到解昭的下落,把他们三个吊起来鞭打,蒋霆的两条腿都断了,秦淼生死未卜。   究其原因,是他们坚持认为解昭就是戴尔蒙二十年后的化身,必须在“他”屠杀完整个罗克曼之前,将“他”抓住并再次驱除。   沈英岚问为什么是他们认为是解昭,何群答不上来。   熟悉的坡道出现在眼前。   洞口的杂草和她离开时一样,沈英岚松了口气,心想还好没被发现。   忽然,身后的人轻轻颤抖了一下,耳边传来何群结结巴巴的声音:   “对,对……不起。”   什么对不起?   沈英岚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脖子上一凉。   她停住脚步,低下头——   口袋里的尖锥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何群偷了出来,此刻正牢牢对准了她的咽喉。 第122章 潘多拉的魔盒(28)   迟衍醒过来的时候,脑子里有千百只蜜蜂在嗡嗡作响,有不知身处何时何地的恍惚感。   他噌一下坐起来,就见四周一片漆黑,沈英岚面朝上躺在旁边,双目紧闭脸色煞白,脖颈间血肉模糊,所幸还有呼吸。不远处墙壁上方开了个四四方方的天窗,大小只能容纳猫狗通过。   这是……被关小黑屋了?   可是解昭呢?   迟衍抱住头,模糊的记忆碎片连接起来,渐渐想起昏迷前发生的事情:   村民们把他和沈英岚捆起来,手臂粗细的木棍砸在后颈上,他们被狠狠打晕。   他甚至没来及跟解昭说句话。   死一般的寂静中,迟衍感觉心脏的血液被抽空了,顺着血管向四肢百骸奔流远去,以至全身冰冷,心跳如鼓。   他迅速翻了个身,伸手去掐沈英岚的人中:“醒醒!”   几秒种后,随着一声轻微的咳嗽,沈英岚猛地睁开了眼睛,瞳孔一缩:“这……这什么地方?”   她挣扎着坐起来:“小迟?解昭人呢?何群呢?”   “昭哥被他们带走了。”迟衍说,“何群是不是……”   他顿了顿,看着她的眼睛一字字道:“出了问题。”   沈英岚脸色苍白,颈间传来阵阵酸痒交加的刺痛,那是尖锥刺破皮肉留下的伤口,但她无心顾忌这些,脑子乱哄哄的,都是刚刚何群的突然发难,以及身后树林里窜出的村民们。   当老奥从何群手里接过尖锥,挟持她走向解昭和迟衍藏身的山洞时,她终于模模糊糊意识到了何群的背叛。   何群被其他人拉扯退到一边,浑身筛糠似的发着抖,看都不敢看她一眼,嘴里叽里咕噜念叨着什么:“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可他们说会杀了我……”   原来同伴也会背叛。   一个简单的威胁,就能让同伴转化成内鬼。村头焚烧的那一段,从头到尾都是他配合村民们在演戏。   她没办法责怪何群的懦弱,毕竟这是场生存游戏,谁都不是英雄,谁都不愿意为了别人去死。   她只能怨恨自己的疏忽和轻信。   半晌,沈英岚低下头:“对不起。”   迟衍垂眼,过了一会,沉声道:“这不是你的问题,你是好意。”   他站起身,绕着这间小黑屋搜了一圈,在门的位置用力推了推,纹丝不动,果然是从外部锁住。   沈英岚:“他们把我们关在这里,是要对解昭做什么?”   她脑海中突然想起老奥卜斯汀实施搜捕前的那句“必须杀了他”。   如果村民们认定解昭就是戴尔蒙的附体,双魔神的新鲜化身,为了活命,也是为了给惨死的亲人复仇,他们一定会对解昭做出比何群更加残酷恐怖百倍的事情。   她背后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么一想,他们六个岛民根本就是背负着无法完成的任务羊入虎口,驱魔不成,反而要被自己负责保护的对象杀死。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先想办法出去。”迟衍倒退了几步,飞起一脚踹向屋门,只听“轰”的一声巨响,门轻微地摇晃了两下,很快恢复平静。很明显,单凭人力无法打开。   片刻后,屋外传来一道苍老的女声:“什么声音?闹鬼啦,闹鬼啦!”语气却夸张活泼,仿佛看热闹的孩童。   迟衍微怔,停下撞门的动作,试探着问:“是艾摩拉奶奶吗?”   屋外的女声立刻说道:“谁在说话?是鬼吗?我为什么看不见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迟衍想了想,没有回答,而是引导着提出问题:“艾摩拉奶奶,你之前夸赞漂亮的那个人,你有没有再见过他?”   艾摩拉的兴趣果然被他转移,像个乖乖回答老师提问的小学生,用半是好奇半是欢快的口吻说道:“见过呀!”   “他去哪了?”   屋外顿时安静了下来,就在迟衍以为她已经离开了的时候,忽然传来老太太刻意压低的、带着些恐惧的声音:“我看见了。”   迟衍的声音很轻,却在微微颤抖:“你看见什么了?”   “我看见,和二十年前的那个晚上一样……他们把他装进盒子里,抬到山上去……”艾摩拉的声音越来越低,“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和二十年前一样,装进盒子,抬到山上……   二十年前,魔神附体的戴尔蒙被鲜血吸引上山,接着被封锁在了棺材里。   可解昭不是戴尔蒙,他是活生生的人。   迟衍紧贴着门,呼吸重且急促。   “艾摩拉奶奶,您能帮我一个忙吗?”   艾摩拉快速回答:“先等一等啊,我得把毛衣织完,冬天快来了。”   听到这驴唇不对马嘴的回答,沈英岚心急如焚,恨不得冲上去摇着老太太的肩膀对她说“你清醒一点这毛衣拆了织织了拆一辈子都织不完的!”以及“现在特么的是夏天!!”   迟衍抵着墙壁重重地呼吸了几下,让自己听起来平静淡定,不会吓到屋外的人,才开口道:“麻烦您帮忙看看这扇门上是不是挂着什么东西,很快的,不会耽误您织毛衣。”   艾摩拉叽里咕噜说了句什么,没听懂,片刻后传来她的回答:“有个好大的锁,好重,拿不动!”   就在这时,另一道熟悉的人声在外面忽然响起:“闭嘴,别说话。”   艾摩拉的声音戛然而止,随后,传来低低的、像是委屈似的呜咽。   沈英岚认出来了,迟疑着问:   “小奥?是你吗?”   屋外静默了两秒。   “嗯。”   沈英岚一跃而起。   上山之行让她感觉小奥和他父亲不太相同,对他们这些外乡人的态度也友善一些,更何况他那时候可是相信了蒋霆所谓阿尔帕德玛遗志的鬼话,同意把棺材帮忙搬回村子里。   但她很快发现自己判断错了。   “别吵。”小奥冷冰冰道,“有人要见你。”   “……谁?见我?”沈英岚微怔,“干什么?”   小奥不回答,接着道:“我开门,你出来。另一个不许动。”   顿了顿,又威胁似的道:“我有刀。”   说着,门外传来钥匙插入锁孔转动的声响。   沈英岚沉默下来,忽然,她偏过头,看了迟衍一眼。   就这一眼,迟衍明白了她的意思。   几秒钟后,屋门缓缓打开,小奥握着一把尖刀面无表情地站在门边,确认屋子里两个人都在他们应该呆着的地方后,用刀尖向沈英岚挑了挑:“过来,跟我走。”   沈英岚瞥了眼他手里的武器,慢吞吞地抬腿,往小奥卜斯汀的方向走过去。   刀尖抵上她喉咙的伤口处,立刻沾上了血腥气。   沈英岚:“哦。”   她老老实实地转过身,就在即将踏出门的时候,手臂忽然曲起向后一击,同时用尽全力攥住了小奥拿刀的右手!   小奥似乎根本没想到她命都不要了竟敢反抗,先是一愣,随后勃然大怒,向沈英岚的咽喉狠狠刺过去。   沈英岚偏头避过锋利的刀尖,咬紧牙关死死钳制住他手上的力道,右脚猛抬向后踹去,踹中小奥的右腿胫骨外侧,在他的骂声中两人瞬间倒地,滚作一团。   混乱中,迟衍一脚揣在小奥后心窝,他眼冒金星动作一滞,被沈英岚找准时机反扑并按倒在地,结束战局。   然而就在二人搏斗的时候,尖刀刺进了沈英岚的左肩,鲜血顿时渗透了衣裳,她咬着牙把刀拔出来,反手压在小奥的颈动脉上。   小奥低头看看刀刃,一脸灰败,嘴唇嗫嚅了两下,什么话也没说。   “你走!”沈英岚喘着粗气看向迟衍,满头冷汗。   迟衍:“你的伤——”   “别管我,你快走,我在这给你拖延时间,一定要找到解昭!”沈英岚忍痛咬牙,脸色苍白,“线索都放在我口袋里,你带走!”   迟衍不再犹豫,走上前,俯身从沈英岚口袋里掏出星象图、铃铛等道具,塞进自己口袋里。   生死攸关,多拖一秒都可能会带来无可挽回的死局。   “他们迟早会发现的,”沈英岚,“所以你救到他之后,千万别回来,我自己想办法脱身,不要你管!”   她顿了顿,又道:“蒋霆他们说不定已经死了,现在这个任务的全部希望都压在你们俩身上,无论如何,要活下去!搞清楚那狗娘养的系统他妈的到底要我们解什么狗屁谜题!!”   又气又急又痛又恨,她忍不住爆了粗口。   迟衍出门的脚步微微一顿。   “岚姐。”   他的声音有点不对,似乎带着某种复杂的情绪,“为什么你看见的刚好是何群被村民惩罚呢?其实不管是秦淼还是蒋霆,只要同伴遇难,哪怕有仇,你都会去救,那为什么偏偏是何群?”   沈英岚一愣。   “蒋霆,会是那种为了保护同伴守口如瓶的人吗?”迟衍垂下眼,“还有,他和秦淼,为什么从昨天开始一直没有出现?”   沈英岚虽然没有听懂这话里的意思,但心脏开始止不住地狂跳,后脊起了一层汗。   迟衍回过头,深深地看了沈英岚一眼:“相信我,我们一定都能活着出去。”   说完,他便转身飞奔而去。   沈英岚看着迟衍远去的背影,脑子里还在回想刚刚他说的话。身前的男人试探着挣扎了几下,她立刻精神紧绷,将刀刃往小奥的颈动脉上比划了一道,恶狠狠:“别动。” 第123章 潘多拉的魔盒(29)   午夜的树林静谧幽深,树影惶惶一眼望不到头,如同一道道被吊颈而亡的人形,时而有渡鸦发出刺耳的尖啼,扇动翅膀刷拉拉腾空飞去,空气中弥漫着雨后湿土的咸腥气味。   笼罩掘金山谷长达数月的阴霾终于散去。   解昭睁开眼,看见漆黑的夜空中,繁星如雨。   他发觉自己正四肢摊开,平躺在一座木制的容器中,浑身像灌了铅似的使不上力,偏头去看,就见钳制着他的这座牢笼和人体形态相同,熟悉的殷红血迹铺满视线所及的内壁。   正是那座被他和沈英岚抬回来、原本关押着戴尔蒙的人形绿棺。   旁边的人发觉他醒了,身形微微一动。   老奥卜斯汀背对着夜空,低头看向棺内的解昭,衰老的五官在暗影中显得狰狞而冷漠。   解昭眼珠一转不转地盯着他,接着下移,落到他缓缓拿出的那样东西上面。   匕首的刀刃在月光映照下,折射出莹莹亮光,如同璀璨的钻石。老奥卜斯汀将匕首举起来,在解昭身上比划了几下,放下,又走到他头颈处,又比划了几下。   如同在面对一具即将被肢体解剖的死尸。   老奥注意到解昭的目光,面色微闪,开口道:“你为什么要回来?”   解昭抬了抬嘴唇,这么简单的动作此刻对于他来说不啻于让瘫痪多年的病人拨动手指,舌尖的麻痹感稍弱,勉强可以说话,只不过断断续续,无法连成句:   “我,从没,来过。”   “说谎!”老奥瞪着他,“别想骗我……你就是回来报复的,你一直都不肯放过我们!艾尼是你,拜蒙也是你,你是双魔神的化身,是给罗克曼带来厄运的死神!”   “你承认吧,从前两天闯进罗克曼开始都是你一手策划好的,就是为了亲手打开这座棺材,亲手把你自己释放出来!”   解昭感觉嗓子眼正在冒烟:“盗墓。”   “你还有脸提盗墓?哪来的什么盗墓贼?!!”老奥卜斯汀情绪激动,几乎手舞足蹈,“我特地冒雨来找过,这里什么也没有,你这撒谎精!”   解昭这才意识到,他被打晕后,被人抬到了当年安置绿棺的山洞口处。   “和我一起的,那两个人?”附近似乎只有老奥卜斯汀一个人,迟衍和沈英岚生死未卜。   老奥卜斯汀:“他们被看管在安全的地方,为确保仪式顺利进行。”   解昭唇角微动,原本下意识想质问这老东西到底要搞什么仪式,但转念一想,反问道:“为什么,你觉得,我是他。”   老奥盯着他看了一会,俯身从草堆里拿出那只蛇头面具,冷笑道:“这东西哪来的?”   解昭沉默,解释过的事情他懒得再说,反正说几遍都没用。   老奥见他不说话,又自顾自接着道:“还有那个小子,为什么他不是罗克曼人,也会遭到袭击?”   解昭冷冷看着他:“我也,想知道。”   “呵。”   老奥发出了一声滑稽的笑声,“和二十年前的火灾一样,你都是先去祸害身边的人……就因为这次袭击,你暴露了,懂吗?”   解昭闭了闭眼,心说这人大概是疯了。   “你的儿子,不也没死。”   他想说,小奥从前是唯一跟戴尔蒙有来往的孩子,他不是一直活得好好的吗。然而,喉口的麻木感并不能支撑他一次性说出这么词语。   老奥听懂了他的意思,先是暴怒,随后,眼神中流露出一闪而过的得意。   “他赎罪了。”老奥的嗓音哑了下来,“所以,真神宽恕了他跟魔鬼交往过密,真神庇护了他。”   解昭微怔:赎罪是什么意思?   老奥并不想解释,接着道:“就算这些都可以狡辩,你绿色的眼睛也没办法再隐藏你的身份!”   哪来的绿色眼睛?   有那么一瞬间,解昭甚至对自我产生了怀疑,想让老奥拿面镜子看看眼睛到底是黑是绿,自己和老奥总得有一个是色盲。   等等。   绿色……眼睛?   他猛然想起眼下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上的绿漆,这老迷信该不会把这当成恶魔绿瞳的象征了吧?回想起来,老奥的反常表现也是从他们抬着棺材走出山洞,发现解昭胸前面具和眼下绿漆开始的。   “这是,油漆。”   老奥对此嗤之以鼻,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忽然冷笑道:“果然。”   解昭:“什么?”   “和伟大的阿尔帕德玛的预测一致。”   老奥眯起眼,眼角的皱纹登时如蛛网般深邃下陷,“你的反应,你的解释,完全一致。他甚至预言到了你会假装对‘同伴’的下落表示关心,来掩盖内心的凶残。”   解昭瞳孔猛地一缩。   阿尔帕德玛?   什么鬼?那个占星女术士……不是已经死了吗?   像是看出了解昭内心的想法,老奥轻蔑地笑了,手伸进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递到解昭眼前:“没想到吧?你能回来,阿尔帕德玛当然也能回来。”   解昭眯起眼,一声不吭,在看清那东西的时候,有个离奇而可怕的念头在他心底爆裂开来。   “他是来拯救罗克曼的,和当年一样。喏,这就是证据。”   老奥捏着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绿宝石,小心翼翼地举起,在月光下闪闪发光。   解昭的心脏开始狂跳,浑身的血都涌到了头顶。   这东西他见过。   眼底的绿漆、不翼而飞的盗墓贼、突然发疯的村民们,以及这颗似曾相识的绿色宝石,此时此刻,全都有了合理解释。   他闭上眼,心说去你妈的阿尔帕德玛,原来是你。   ……   沈英岚努力保持清醒,一眨不眨地监视着被牢牢控制住的小奥,她知道,迟衍被发现得越晚,找到解昭的概率就越高,他们能够存活下来的概率也会越高。   她要做的,就是拖延时间。由于缺少及时治疗,肩胛处深可见骨的伤口正在簌簌流血,剧烈的疼痛感一次又一次刺激着她的神经。   小奥卜斯汀似乎并没有发现沈英岚的伤势,畏惧于横亘在颈前的利刃,他安安静静地缩成一团,一动不动。   屋内一片死寂,只听得见二人的喘息声。   失血过多会引发昏厥,沈英岚为了转移注意力,开始默默属羊。   当她数到二百三十九只的时候,意志终于被生理机能击垮,眼前一黑,整个人摔倒在地。   过了一会儿,小奥缓缓转过身,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身后不省人事的年轻女人。   不知过了多久。   沈英岚醒过来的时候,视线模糊间就看见面前站着一道人影,轮廓隐约有些眼熟。   她一惊,猛地翻身爬了起来。   小奥已经走了,而蒋霆就站在面前,静静地注视着她。   “醒了?”   沈英岚张了张嘴,却没有回答,面上也没有表露出和失散已久的同伴重逢的喜悦。   她的视线落在蒋霆脸上,然后到前胸和胳膊,最后是两条腿,越看脸色越沉。   跟她相比,蒋霆非常整洁,全身上下不仅没有一处伤痕,甚至还换上了一套剪裁得体的新衣,整个人显得精神焕发,如同是前来旅游的游客。   片刻后,沈英岚像一只突然发狂的猎豹,腾地从地上一跃而起,向着面前的男人狠狠撞了过去!   蒋霆似乎早就预料到她的暴怒,向旁边躲了一步,轻轻松松避开了她的攻击。   看着沈英岚因站立不稳摔倒在地,他哂笑着摇了摇头:“别费力气了,刚刚三水给你包扎了伤口,再剧烈运动又会裂开,你也不想因为失血过多死在这吧?”   “我……杀了你!”沈英岚匍匐着喘气,咬牙切齿地骂。   村民们不仅没有虐待蒋霆,甚至给他好吃好喝好穿的供应上了,再加上迟衍临走前说的那句话,饶是她沈英岚再迟钝、再轻信同伴,也不可能猜不出蒋霆这几个小时内做过什么。   蒋霆对她的愤怒熟视无睹,继续说道:“你先在这里住下,顺便养伤,等再过两天任务期结束我们就可以出去了。至于你放走迟衍、刺伤奥卜斯汀的事,看在同是事务组的份上,我就不追究了。”   “你?追究,我?”沈英岚气笑了,吐出一口血沫,骂道:“滚开!当叛徒的狗!不,你他妈的连狗都不如!”   她还想问,为什么连尝试都没有,就毫不犹豫地出卖了同伴,换取自己的暂时求生?   这相当于彻底斩断了后路,你又怎么能确信疯狂的村民们会保证你安然无恙地离开任务?   但是,当她看见蒋霆那张充斥着虚伪的脸时,一股无力感油然而生,她忽然就觉得,和这种人到底有什么道德感可说呢?他有道德底线吗?   她难道忘了,从前那一场场任务的教训,他蒋霆是如何冷酷无情地铲除异己、将对自己没有价值的老弱妇孺毫不犹豫地抛弃,除了林雪宜和夏语冰对他言听计从,且还算有用,他在乎过谁的命?   而且她终于意识到,也许从解昭获得高分,但拒绝加入事务组的那一刻开始,蒋霆就在筹谋让他去死。   什么信息共享,什么合作共生,都是装的。   蒋霆一声不吭地任由她辱骂。   过了一会,等沈英岚骂完了、伏在地上重重喘气的时候,他清了清嗓子,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讥讽:   “我还以为你们什么都猜到了,原来,就只有这个?看来姓解的那小子也没我想的那么聪明嘛。”   沈英岚瞳孔骤缩。 第124章 潘多拉的魔盒(30)   “瞧。”   蒋霆摊开手,手心闪过一抹耀眼绿光。   “这是……绿宝石?你哪儿弄来的?”沈英岚支起身子,厉声道。   “你也见过,怎么,忘了?”   蒋霆看着她,面露微笑,从前那股庄重严肃霎时间消失不见了,却而代之的是一种居高临下的蔑视感,仿佛此刻的沈英岚在他眼里不过是一只无知又无能的小猫咪,他乐得花几分钟时间来戏弄她,纯粹是因为高兴。   沈英岚瞪着他,内心惊疑不定。   “就在昨天,在藏着戴尔蒙绿棺的山洞口,一个死人慷慨地把它们送给了我。”蒋霆将绿宝石举起来,借着门外洒落的月光端详。   沈英岚愣怔片刻,恍然大悟。   “是盗墓贼!他的钱袋!”   当解昭打开死者的牛皮钱袋,那些从坟墓里偷来的金银币和各色宝石滚落一地,最终随着尸体失踪而一起下落不明。   思路急转间,沈英岚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后背倏地激起一层冷汗:“尸体是你藏起来的??”   既然那些散落的珍宝落在蒋霆手上,也就意味着,他在昨天夜里到今早清晨雨停的这段时间里,曾避开众人和村民们的耳目,偷偷溜去了山洞。   他不仅将宝石捡了回来,还顺便做了点别的事情。   “没错。”   蒋霆脸上的笑容潮水般褪去,目光森冷而残忍。   “为什么?”沈英岚难以置信,“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她原以为尸体失踪是系统预先安排的结果,使他们顺理成章地成为整个罗克曼村的通缉犯,从而引发后续剧情。幕后推手大概率也跟整个案情息息相关,就此,她曾怀疑过在戴尔蒙家二楼故意给他们留线索的那位“协助者”,却从来没有怀疑过团队里的任何一个人。   因为蒋霆,不仅是他们的同伴,还是一个无法被系统操纵的自由人。   沈英岚早就知道蒋霆终有一天会对解昭动手,就像当初圆滑地处理掉乔澍那样。可是她怎么也想不到,在自身安全岌岌可危的时候,有的人脑子里想的竟然不是如何自保,而是筹谋如何提前运作、过河拆桥,把看不顺眼的同伴逼上死路?   这难道不是纯纯的作死?   他不害怕吗?   他蒋霆凭什么确信,借村民的刀杀死解昭之后,自己能在没有同伴互相扶持的情况下,安然无恙地渡过剩下的三天,从这场难度4.9的地狱级任务中脱身?   蒋霆似乎看出了她的困惑。   “罗克曼人永远不会伤害他们的新神,他们的救世主。”   “什……么?”沈英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想这人是不是疯了。   蒋霆看着她,举起手里的绿色宝石,冷笑道:“因为,我就是他们的阿尔帕德玛。”   ……   山洞口,夜风穿过憧憧树影,呼啸而过。   解昭四肢冰冷僵直,仰面朝上地钉在绿棺里,如同一只毫无反制能力的待宰幼兽,他扯开嘴角,嘶哑的话音在夜风中支离破碎:“骗子。”   沉浸在重获庇佑的喜悦中的老奥卜斯汀听到这话,立刻意识到他指摘的是那位“伟大的阿尔帕德玛”,当即怒不可遏,抬手狠狠抽了解昭一个耳光。   “你怎么敢?!不知死活的下贱东西!”他高声骂道,将栖息在洞口的成群蝙蝠震得扑棱棱起飞。   解昭毫无血色的脸上顿时出现了一记红印。   他冷冷地瞥了老奥一眼,意兴阑珊地住了口,顺便闭上了眼睛。   还有什么可说的。   看见那颗绿宝石的时候,他就什么都明白了。   是蒋霆。   是他冒雨回到山上,处理掉盗墓贼的尸体,并拿走了那袋装满金银财宝的钱袋。   然后,他告诉陷入疯狂和绝望的村民们:   解昭就是阿蒙,他撬开棺材逃了出来,乔装打扮成驱魔师回到罗克曼村庄实施报复和屠杀,目的就是吸收你们的鲜血和恐惧,作为献给两位魔神的祭礼。   而我,是阿尔帕德玛的精神化身,是特意来拯救你们的。   解昭无法确定蒋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谋划这一切,可能是向小奥谎称受到阿尔帕德玛的指引、必须要将绿棺抬回村庄的时候,或许更早,早到发觉村民们都认为自己和阿蒙极为相似的时候,就有此打算。   从秦淼那里得知的关于阿尔帕德玛赠送绿宝石的故事,毫无疑问帮了蒋霆很大的忙。   为了让这一切更加容易被村民接受,他做了各种各样的铺垫。   譬如,在漆黑的山洞里,趁着解昭昏厥,在他眼底抹上棺壁脱落的绿色油漆,事后向村民们解释这是属于邪魔绿瞳的标志,只不过表现形式稍有不同。   再譬如,将从盗墓贼那里盗来的绿宝石送给村民们,谎称这是真神的礼物。   老奥不知道那位长舌的妇人违背了他的命令,将阿尔帕德玛的故事告诉了这些外乡人。在他的视角里,蒋霆有着超凡的预知能力,看透了罗克曼村庄遭受的苦难,做出了和二十年前那位伟大的占星术士,阿尔帕德玛,一模一样的善举。   怎么可能全是巧合?   所以,蒋霆成为了阿尔帕德玛,并把解昭锤死成戴尔蒙。   在受到村民尊敬爱戴、保证了接下来两天绝对安全的同时,借刀杀人处理掉早就看不顺眼的仇敌,简直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在这件买卖里,所需要的唯一成本就是巧舌如簧、颠倒是非的说谎能力。   好巧不巧,蒋霆最不缺的就是这项技能。   但是,把这些告诉老奥卜斯汀,他会信吗?   显然不会。   不仅不会,老奥大概率会认为自己在恶意污蔑他心目中的真神,而再次实施暴力殴打,既然如此,还白费这个口舌干什么。   解昭睁开眼,开始掂量目前的局面,思考如何破局。   但他又很快意识到,除非老奥突发恶疾原地暴毙,或者迟衍和沈英岚从天而降,打晕这个封建迷信又自以为是的老逼登,不然他根本没有任何脱身的可能。   前者系统不会让它发生,后者沈英岚和迟衍被村民们带走,说不定已经遭到软禁甚至是一定程度的虐待拷问,自身难保。   正在这时,老奥忽然开口道:“到时候了。”   就见老奥卜斯汀直起身,匕首从袖口里滑落出来,刀锋在月色与星光下闪烁着幽幽银光,似乎预示着即将会上演一场悄无声息的屠杀。   “来这里之前,我请示过伟大的阿尔帕德玛,得到的指令是:和二十年前的处置方式一样。”他的声音冰冷,没有任何情绪。   解昭瞳孔猛地一缩。   二十年前,处置……戴尔蒙?   ……   沈英岚僵硬地望着蒋霆,脸色苍白,死气沉沉的神色中透着一丝梦游似的茫然:“你……”   就在刚刚,蒋霆的坦白给她带来了巨大的心理冲击,她觉得自己好像不会说话了。   “战胜盲目信仰的最好办法,不是说教,更不是武力逼迫,而是……成为他们的信仰。”   蒋霆说着,向后退了一步:“省着力气好好养伤吧,任务到期前不会再出什么岔子了。”   他转身要走。   沈英岚趴在地上,梗着脖子咬牙切齿:“姓蒋的,有本事你现在也让村民把我也杀了,不然我他妈迟早有一天要弄死你!”   这句话她其实早就想问:   为什么你们总在伤害我身边的人?从乔澍到解昭,既然你们根本容不下反对者,又对我的逆反心知肚明,为什么不干脆把我也“处理”掉?   蒋霆回过头,蔑然道:“不,我不杀你。你还有点用。”   他走出门去,身后传来沈英岚接连不断的怒骂声,蒋霆当做什么也没听见,脑海里回想起某天夜里在地下营地的那段对话——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请求你一件事。”   夏语冰站在通道入口处,昏暗的光线映照下,他的脸色显得格外凝重,“不要伤害沈教练。乔澍……死了,她现在没有盟友,对我们构不成任何威胁。”   “你知道我的脾气,”静默了几秒,蒋霆开口道,“我不太喜欢特立独行的人。”   夏语冰:“不管怎么说,沈教练的体力值在营地里算是数一数二的,如果遇到紧急情况——”   “体力值如果有那么重要,周成蹊和罗晓菁都死了几百回了。”蒋霆毫不客气地打断:“说真话。”   夏语冰不说话了。   蒋霆看了他一眼:“怎么,看上了?”   夏语冰还是没说话。   蒋霆咳了一声:“其实如果你有什么需要,找秦淼就行。”   “我不需要。”夏语冰尴尬地扶了下眼镜,回答得很快。   蒋霆笑了起来,过了一会,他玩味似的道:“我可以答应。但是,如果任由她一直闹腾,我也会很头疼。”   甬道内安静了下来。   片刻后,夏语冰低声道:“我会再劝她。” 第125章 潘多拉的魔盒(31)   老奥卜斯汀弯下腰,用匕首割开解昭的右手手臂,就见一条鲜红血线登时蜿蜒而下,流到这副陈年旧棺的底板上,很快和原有的暗红色血迹融为一体。   伤口处持续传来撕裂般的痛感,解昭没办法转头,他咬牙抬起眼,死盯着近在咫尺的老奥卜斯汀:“是你们……谋杀……戴尔蒙……”   “错,不是谋杀。”老奥低头观察那条血线的流势:“是‘驱逐’,是‘自救’。”   话音未尽,就听“嗤”的一声,他又在解昭左手臂相同的位置割了一刀,两处刀伤深可见骨,鲜血如同热流涌出 。   解昭几乎晕厥,没等他出声,第三刀落下,捅进左大腿侧。   接着是右大腿。   最后一刀插进他胸口,像是怕伤口太浅似的,又往里狠狠捅了一把。   解昭全身因剧痛而痉挛,嘴角喷出血沫,与此同时身体急速分泌肾上腺素,自欺欺人地帮他掩饰痛感。   耳边心跳如鼓,是他脆弱的心脏在做最后的挣扎,这感觉就像一只无能为力的、待宰的羔羊,正在目睹一场关于自己的活体解剖。   “邪神寄居在你的血液里。“老奥冷冰冰的声音响起,”必须把你全身的脏血放掉,才能把它们彻底驱逐出去。“   所有的感官在迅速消退,解昭听不清他又说了什么,视线也变得模糊。   隐约中,他感到面前的光芒逐渐黯淡,伴随着吱吱嘎嘎木板摩擦的声音。   是老奥卜斯汀在推动棺盖。他要把解昭留在这里直至彻底腐烂,让这块地方再次成为新的禁地,无人问津。   脚步声远去,黑暗中,旷野陷入死寂。   解昭闭着眼睛,感受到有什么东西正伴随着血液从身体里流失,此刻是盛夏,但他的身体冷的如坠冰窟,周围从他身体里流出的鲜血反而更温暖。   他不确定老奥最后那一刀有没有刺破心脏,但就算没有,可观的出血量也足以让他毙命。   也许是回光返照,解昭眼前的黑暗中蓦然闪过一些熟悉的面孔,走马灯似的,从他逐渐消褪的记忆里流淌出来。   那面目可憎的中年女人向他伸出手,笑道:“你当初答应我不就好了?我说过能帮你直博的。”   同学侧过头,不敢看他的眼睛:“我不知道,你去问方主任吧,是她说加了你那部分我们组这次汇报肯定不及格。”   凌琅瞪着他,厉声:“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儿子?你如果毕不了业,我跟你爸在亲戚朋友面前还怎么抬得起头?你让我们多丢人你知道吗?”   解闻川附和:“明年必须照常毕业,就那么点论文工作量你完不成?不可能。”   恶心,真恶心。   解昭冷眼看着这些面孔在他眼前兜兜转转,反复说着那些曾经将他一点点推进深渊的话语,感到无比反胃,可他现在,却连干呕的力气都没有。   原来我会这样死去。他想,突然觉得有点可笑,又有点可悲。   没能死在钟山的树林,而是在一个到死都不知道是什么的岛屿上,在一群自称审判员的疯子们制造的幻象里,孤独地流血直到死去。   狭小的棺材被腥气填满,底部积起一层粘稠温热的血。   就在这时,解昭已经混沌的脑海中忽然响起一个声音,像是来自他内心深处,尖酸的、绝望地、恶狠狠地说道:“你甘心吗?你真的甘心吗?”   解昭愣了愣,他试图动用暂时可用的思绪,但是只觉得越发空洞,□□像是在见证灵魂消亡的过程:“甘心什么?”   与此同时,他的眼前又出现了几张新面孔——   蒋霆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冷道:“去死吧。”   林雪宜托着下巴,表情无辜:“真可惜,但我告诫过你,不听话的小猫咪是会被吊死的。”   秦淼低低地笑。   何群一边摆手一边倒退:“别别别恨我!是他们逼我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老奥卜斯汀领着一群穿着黑衣的村民绕着他冰冷的尸体转圈,放声大笑,庆祝再一次成功将他们坚信的魔鬼从村庄里驱逐出去,令罗克曼获得了久违的和平。   解昭的思绪像丛生的杂草一样混乱,他似乎看见,迷雾散去后,岛上的其他人从他的尸体上踩踏了过去,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脸上都带着对死亡习以为常的漠然。   他似乎听见蒋霆向别人解释他的死亡:   “愚蠢又自以为是的小子。”   解昭的眼角微微一抽。   紧接着,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恨吗?想报仇吗?是不是很想……把他们全杀掉?”   又起风了,树林沙沙作响。   解昭惨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机械地问道:“要怎么做?”   风声越来越响。   脑子里声音答道:“立下契约,把你的肉与骨献给我,我会用宝贵的黑夜去织补你碎裂的灵魂……当有人为你打开棺盖,你将重获自由。到那时候,棺材里那些陪伴你多日的、藏在光明背后的影子,会成为你复仇的武器。”   解昭:“杀谁都可以?”   “谁都可以。”声音答道,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得意。   棺内再次沉默。   濒死之人的意识仿佛在这一刻短暂地凝聚了起来,像是回光返照一般,陷入了沉思——因为恨意,对那些戕害者、背叛者与胆小鬼的恨意,正和鲜血一起源源不断地从这具破碎的躯体中流淌出来。   那声音察觉到他的迟疑,暂时地沉默了下来,静静地等待他做出最后的选择。   “它”相信他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仇恨能让人类变成鬼怪。   更何况,是一无所有之人的恨。   如果这时山洞旁有村民经过,他一定会惊恐地尖叫起来,因为他看见,树林中那些混沌的黑影,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四野蔓延过来,顺着关不拢的缝隙钻进去。   随即,只听“磕哒”一声轻响,那副沈英岚和老奥卜斯汀怎么推都关不上的棺盖,在黑影的推动下竟然顺利合上,并严丝合缝地盖紧。   漆黑的棺内,黑影分成几股,不动声色地覆盖住了解昭血肉模糊的伤口,使他暂时忘却了痛楚,能有力气思考正在面临的选择。   “最后……会怎样?”他低声喃喃。   黑影织成的声音再次响起,循循善诱:“完成复仇后,你要把灵魂也献给我,作为报酬。”   比起腐败的□□,灵魂似乎更加美味。   随后,那个声音低了下去,如同魔音灌耳,不断在他脑海中重复:   “答应吧答应吧,复仇是你的死亡能留下唯一的价值……”   “答应吧答应吧……你看看,你已经流了这么多血……活不了的……”   “答应吧……你别无选择,你一定会死……”   解昭的手指微微一颤,苍白如纸的脸上泛起涔涔冷汗。   他心动了。   意识随着精神的动摇开始涣散,“我接受”这三个字从胸腔里一点点涌上来,直至汇聚舌尖。   而那黑影仍在喋喋不休地诱惑:“没有希望……只有痛苦,绝望……所有人都在背叛你……没有希望……”   希……望?   这时,有个念头在解昭心底倏然升起,他恍惚间觉得这个词有些耳熟。   他恍惚想起,一个叫潘多拉魔盒的神话故事,似乎也跟“希望”有关。   “希望……藏在盒底的希望是什么?”   他无意识地喃喃道。   那声音变得不耐烦起来,急躁道:“别白费劲了,想这些有什么用?你看清楚……你就快死了,连睁开眼的力气都没有。”   解昭摇头,茫然地脱口而出:“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这是谁说的?”   他只是感觉这句话非常熟悉。   恍惚中,脑海里浮现出一道熟悉的身影,那人很高,戴着棒球帽,正逆着光看向他,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可他却看不清那个人的脸。   解昭浑身颤抖,头痛欲裂:   他……在说什么?   我忘记的那个人,他是谁? 第126章 潘多拉的魔盒(32)   “说好一起回去,怎么不等我。”戴着棒球帽的男人向他走来,如是说道。   如同一柄利剑插入脑中,解昭头痛欲裂。   ……你是谁?   回去……回,哪里?   有人在等我……吗?   解昭脑中轰鸣,脸色越来越白,覆盖住伤口的影子们察觉到了他的迟疑,在棺内发出了怪异的“咕噜”声,似乎在催促他作出决定。   脑海中那个声音再度响起,更加迫切:“答应吧答应吧……没有人在乎你……他们都不值得……让他们都去死……”   不值得吗?解昭忍着头痛,茫然地想:可是,那个人说他在等我。   戴棒球帽的男人走到近前,伸手将帽子摘了下来,轻声道:“忘了吗,我有话要跟你说。”   幻想中,解昭感觉记忆混沌不堪,但是直觉让他伸出了手,接住那顶棒球帽。   与此同时,那人说:“我马上来找你。”   解昭看着手里似曾相识的黑色帽檐,有什么东西在大脑的深处跳动着,即将破土而出。   脑海中的怪声将解昭拉回现实:“你快死了。做出选择,答应吧。”   解昭喃喃道:“我不。”   那声音似乎没料到他的拒绝,愣了一下,更迫切道:“没有希望的,别傻了!这是最后的机会,你不想复仇吗?那些背叛你的人,你不想把他们全杀光吗?”   解昭:“他说他会来。”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那声音好像冻住了,过了片刻,冷冷道:“交易失败。”   像是在惩罚他的临阵脱逃,随着话音落下,原本闭合的棺盖撬开缝隙,那些覆盖伤口的阴影争先恐后地爬出了棺材。   血肉割裂的刺痛瞬间爆开,巨大痛感使他几乎陷入昏厥。   “我……不能死……我还要寻找希望……我要回去。”   他忽然感觉眼前不再全是黑暗,有一道细微的亮光透过眼皮。   忍着剧痛,解昭用尽全力睁开眼睛。他在血水中好像漂浮了起来,前额贴到棺盖,垂死地喘息着。   透过缝隙,他看见亮光的来源。   那是一颗星星。   与此同时,更加醒目的白光在解昭眼前亮起,棺盖上出现了白色屏幕,伴随着冰冷无情的电子音:   【恭喜CTM90号岛民触发隐藏任务。   以下是提示内容,请注意倾听,之后不会重复:   归零。】   屏幕熄灭又亮起。   【鉴于本次任务难度较高,现额外提供一条新提示:戴尔蒙的噩梦。】   【注意:此类提示一旦给出,若岛民无法完成全部隐藏任务,则要受到降级惩罚。】   【注意:必须是隐藏任务!】   【请闭眼接收线索。】   上次任务给额外线索还只是“完不成就扣分”,现在直接变成“完不成就击毙”了,好好好。去死吧审判庭。解昭闭上眼想。   尖锐的疼痛仍在加剧,不知是审判庭的强制设置,还是剧痛所致,他很快陷入了昏迷,做了一个很长的、破碎的梦。   梦中是寂静的山林,星月夜。   一家三口肩并肩走在空荡荡的山道上。   母亲抚摸着儿子的头顶,温柔地说:“阿蒙,不用送了。这次的活儿很简单,只需要帮卡特罗先生家的金丝雀制作一只鸟笼,我跟你父亲十天后就回来了。”   男孩摇了摇头,漂亮的面孔上神情坚定:“把你们送出山谷,我就回去。”   父亲问儿子:“夜路不好走,罗克曼村又在山坳里,你确定你能一个人从山谷口回到家里吗?”说着,他跟母亲相视一眼,有些担忧。   男孩紧紧抓着手里的煤油灯,脸上露出一丝迟疑:“我……应该没问题的。”   “看,孩子。”父亲抬起手指向空中,“看见月亮了吗,和它旁边那七颗星星?”   男孩懵懂地点点头:“好像一个勺子。”   “没错,”父亲微笑道:“那是北斗七星,顺着勺口那两颗星星往上,就能找到指引方向的北极星。我们家在正北边,只要一直跟着北极星的方向,就能找到回家的路。”   男孩看着那颗夏夜里最亮的星星,认真地重复道:“跟着北极星就能回家。我记住了。”   三人顺着山道继续往前走,画面波纹般破碎又重新聚拢。   幼年时期的村长安柏和他的哥哥伯恩斯坦站在树林里的溪流边,向不远处的男孩投掷烂泥巴,边投边喊道:“小怪物!去跟你的羊群聊天吧!滚开!”   男孩抱着一摞木柴,低下头匆匆从他们身边跑过。   一个身材壮实的圆脸男孩目睹了这一切,他悄悄跟上了男孩的步伐。   躲开大部队后,圆脸男孩拦住了他:“你好,我叫奥卜斯汀是你的新邻居。我的父亲去挖矿了……我们成为朋友吧,我想向你父亲学木工手艺。”   男孩睁大了绿莹莹的眼睛,有些茫然。他似乎第一次从别人嘴里听到“朋友”这两个字,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画面再一次破碎。   火光,尖叫,支离破碎的二层小楼……   屋外大雨如注,电闪雷鸣。黑暗中,男孩擦亮了火柴,点燃烛台,映照出被火焰灼烧后扭曲溃烂的皮肤,像是从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   他在角落的柜子里摸索着,找到了几桶油漆。   男孩跪在地上,用油漆画出一幅星月夜:   漆黑的夜,雪白的北斗七星和北极星,金黄的圆月。   “北极星在这里,你们明天会回来吗?”男孩看着地面上白的刺眼的油漆,呆呆地说,“是你们说的,跟着星星,就能找到回家的路。”   然后,他整个人缓缓蜷缩在地板上,呜咽着睡去。   第二天,男孩睁开眼,破屋依然空空荡荡。   他等的人再也不会回家了。   当他走出门,孩子们看到他被大火烧伤后的脸,纷纷尖叫着四散逃跑,小奥卜斯汀犹豫着,似乎想上前跟他说点什么,却被他父亲拎着耳朵拉走。   于是,男孩又从柜子里找到一枚雕工简陋的兔子面具,戴在了脸上,试图遮住那些可怕的伤疤。但是情况没有任何好转。   大人们拐弯抹角地问他还有没有其他外地的亲友、什么时候接他搬走;孩子们向他扔烂泥巴、说他是带来厄运的瘟神。   那天下午,戴着兔子面具的男孩正在溪边洗衣服,忽然听见孩子们嬉笑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他躲到一棵大树后面。   他们似乎是来树林里玩耍的。只听伯恩斯坦大声说道:“当然是我做的!村子里还有谁有我这样的胆量吗?”   安柏问:“真的吗?那你是怎么点的火?用煤油吗?”   “我打碎了窗户,把点燃的酒瓶扔进去。”伯恩斯坦说,“他们住在二楼,等发现起火的时候已经晚了。”   “那他们怎么不从正门逃出去?”一个女孩问道。   “希尔芙你个傻瓜,”伯恩斯坦的声音越发得意,“正门被我在外面锁住了,他们根本出不去!”   “可是你只烧死了他的父母,那怪胎还活着呢。”那女孩嘲讽道,“我祖母说,人间的火焰杀不死魔鬼,你白费功夫了。”   话音未落,旁边的树丛里突然冲出一个人影,直直地向伯恩斯坦撞过来,把他吓了一跳。   “搞什么!?”   伯恩斯坦大叫道定睛看去,只见戴着兔子面具的怪胎向他扑了过来,嘴里发出刺耳的尖叫:“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伯恩斯坦从最初的惊吓中回过神来,立刻举起拳头反击,几乎毫不费力地,把瘦弱的面具男孩推倒在地。   一群孩子围了上来,对他的面具指指点点。   伯恩斯坦步步紧逼:“带着你的魔鬼面具滚出村子,罗克曼不欢迎怪胎!”   男孩趴在地上,流着泪重重地喘气,眼看伯恩斯坦的拳头即将落下,他下意识从草丛里抓出一个什么东西,向伯恩斯坦挥了过去。   空气凝固了两秒。   紧接着,孩子们发出惊恐的尖叫,顷刻间四散而逃。   男孩睁开眼睛,发现手里抓住的是一条绿蛇,吐着猩红的信子,在他的手腕上缓缓绕行。   原来,他们害怕这个。   那天夜里,男孩用父亲留下的工具,雕出了一副栩栩如生的蛇头面具。   他把兔子面具扔进火堆,将蛇头面具戴在脸上。   从那之后,再也没有孩子敢靠近他,伯恩斯坦和安柏也不例外。他再也没有对任何人表露出善意和退避,凡是惹怒他的,他都咆哮着说“滚开,否则我就让魔鬼诅咒你”。   被他吼过的村民无不落荒而逃。   真是奇怪。从前他坦白自己只是普通人,人们却毫不客气地侮辱他,现在他谎称自己是魔鬼,人们反倒不约而同地畏惧他。   他在树林里捡到一只被遗弃的小猫,给它脖子挂上铃铛。男孩说:“你也没有人喜欢吗?没关系,我也是,我们以后一起生活。”   时间流逝,又是夏夜。   占星术士从男孩家中仓皇逃离,向老村长和老奥等人透露了关于双魔神的秘密。次日太阳升起的时候,戴面具的男孩和他的黑猫变成了通缉犯。   一阵杂乱的脚步经过,男孩从树洞里被众人拖了出来。   他们剥掉了黑猫的皮,囫囵套在了男孩脸上,又将他的手脚钉死在棺材里——那个为他量身定做的,涂满绿漆的人形棺材。   不过那时,棺材内部干干净净,没有一滴血迹。   老奥举着火把走上前,身后站着阿尔帕德玛、老村长和另外两个颇有威望的村民。   每个人脸上都写满恐惧。   男孩手脚剧痛,用最后的力气破口大骂,用他说能想到的所有恶毒词语诅咒在场众人和他们的子女不得好死。   老奥置若罔闻,向绿棺深深鞠了一躬,嘴里说着男孩听不懂的话:“我的儿子从前和这魔鬼做过朋友,所以由我动手,代他向真神赎罪。”   说完,他高举匕首,对准绿棺中寸步难移的男孩,一刀一刀割了下去。   ……   惩罚结束后,老奥将一条死蛇挂在男孩脖子上,完成了最后的驱魔仪式。   四个人抬起棺盖,将正在放血的“魔神”永远关在了绿棺里。   他们本想等男孩彻底断气再离开,忽然,只见四周的山林中,无数黑影像潮水一般涌来,棺盖缓缓移开了一道裂缝,等黑影尽数钻入后,又在某种神秘未知力量的推动下,重新合上。   看到这诡诞的一幕,原本镇定自若的阿尔帕德玛尖叫了一声“魔鬼降临了!”,然后拔腿往山下跑去,四个村民吓得魂飞魄散,也跟着落荒而逃。   绿棺中,戴尔蒙孤独地等待着死神的到来。   老奥按照阿尔帕德玛的指示,在他身上割了四十九刀,有序放血。   男孩的鲜血从伤口处源源不断流出,汇集成大小溪流,聚集在棺材底部,他像是躺在一条血红河流上的小船。身体里的大部分血液已经流失,躯干轻的像一张纸,距离死亡只有半步之遥。   在血河的托举下,他的身体缓缓浮起,前额磕碰到了棺盖,发出轻轻“哒”的一声。   男孩睁开眼,正对一条狭窄的缝隙。   透过缝隙,他看见了那颗夏夜里最亮的星星。   “乖孩子,只要你跟着北极星的方向,就能找到回家的路。”   在这一瞬间,他绿色的瞳孔猛地睁大,意识陡然清醒——恨意,源源不断的恨意涌入脑海。   为什么?   为什么明明看得见北极星,他却回不了家?   为什么杀人犯可以逃过惩罚,为什么他什么都没有做,却要受到这样的惩罚?   他要那些人死。   他要把他们全部杀光。   这时,钻进棺材的影子们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迅速包裹住了他的伤口,阻止他太快地死去。恍惚中,有个声音在寂静的旷野中响起:“可怜的孩子,让我们做个交易。”   “把你的肉与骨献给我,我用黑夜去织补你碎裂的灵魂……当有人打开棺盖,你将重获自由。到那时候,藏在光明背后的影子,会成为你复仇的武器。”   戴尔蒙的眼睛在流泪,嘴角却缓缓勾起,他说:“我接受。”   【提示完毕,请睁眼。】   与此同时,棺盖突然发生了巨大震动。那线亮光在解昭眼前倏然扩大,旷野阴冷潮湿的气息随之扑面而来。   有人推开了棺盖。 第127章 潘多拉的魔盒(33)   星月夜,树影重重,山谷仿佛变成了一座巨大的迷宫。   解昭浑身是血,迟衍背着他,在树林中穿行,身后拖着一条滴答的血线。   “昭哥,你别睡。”迟衍的声音都在发抖,“再坚持一下,我们去找医生。”   解昭努力想摆脱困意,可是浑身的疼痛让中枢神经快要宕机。   他知道自己活不成了。   人体正常的血容量是四到五千毫升,一次性丧失掉超过一千两百毫升就会有死亡危险。老奥的下刀非常讲究,让他在大量放血的同时,并不会快速死去,而能够一直处于半清醒状态地感受疼痛。   这就是罗克曼村驱除“魔鬼”的方式?   如此残忍的刑罚,到底谁才是魔鬼?   就算活不过这个夜晚,在那之前,他必须将获得的信息告诉迟衍,确保他和沈英岚能够在这个被蒋霆几乎垄断的任务里,找到最后那条、似有若无的生路。   只有这样,他才不算白死。   “你……你听我说……希望在……棺材里……”解昭缓缓说道,口鼻灌满了鲜血,每说一个字都格外困难。   “戴尔蒙……和魔鬼……做了交易……星月夜……那幅画……很重要……”   解昭感觉大脑已经渐渐堕入混沌,说话时好像断了片,只能凭借最后的一丝理智支撑着,将所有重要信息碎片化地报出来。   希望迟衍能听懂吧。   “系统……给我提示是……‘归零’……”   迟衍的声音响起,好像就在耳边,又好像很远:“不要说话昭哥,你还在流血,我们先去找医生,你……”   他顿了顿,几乎是哀求道:“我求你,不要离开。”   解昭想苦笑,却发现牵制嘴角肌肉了力气都丧失了。   真的要在这里结束了?   其实,这是他一直希望的,不是吗?   他带着刀和安眠药走上那辆20路公交车的时候,不就是希望离开这个世界,和所有他厌恶的人事永别吗?   可是……为什么还会觉得不舍呢?   “岚姐还在那边,等我找到医生,咱们再一起回去救她。”迟衍语速极快,像是在赶时间,“任务什么的你别管了,好好养伤,等明天下午返回营地,就全都结束了。”   右手传来撕裂痛感,他咬了咬牙,蜷起断裂的食指和中指,用剩余的手指攥紧解昭的裤腿,不让他从背上滑落。   “是蒋霆做的,他误导所有人把你当做阿蒙,你已经猜到了吧,昭哥?”   没有人回答他。   “……昭哥?”   旷野的风呜呜地吹着,四周树影摇摇欲坠,好像在低头哀悼远去的灵魂。   黑暗中响起一阵铃声,叮叮当当。   解昭睁开眼,发现这地方很熟悉:学院办公室,瘫在地上好像死去的胖女人。   他很快又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口全部消失了,疼痛也随之荡然无存。   不远处的黑暗中,传来突兀的脚步声。他抬起头,看见戴着兔子面具的男孩缓缓走来,穿着鲜红色套头布衫和木屐,身形瘦削。   “你好,戴尔蒙。”解昭主动打招呼,尽量让自己显得轻松,“我们都死了吗?”   男孩没有回答问题,而是说:“我说过的,我们很像。”   解昭:“我好像明白了,这就是你所说的门票,对么?”   ——是活人的血,也是垂死挣扎的生命。   在来到罗克曼村的第一夜,解昭在噩梦里和戴尔蒙达成了一项交易:以等额的“门票”作为报酬,换取迟衍的生还。   然而,和生命等额的,只有生命。   男孩抬起头看向他,大火灼烧过的嗓子嘶哑破碎:“你也和黑影做了交易?”   “没有,我拒绝了。”解昭说,“因为我想把交易机会留给你。”   男孩没有说话,似乎是在思考他的价值,好一会才道:“你要什么,你能给我什么?”   解昭平静地说:“你保护我的同伴们,直到明天下午三点前不再受到伤害,他们就会带你回家。”   男孩看着他:“那你呢?”   解昭:“我付过‘门票’,已经没有筹码了。”   男孩陷入了沉默。   过了一会,他向解昭走近,抬手摘掉了脸上的兔子面具,不出所料,底下还是一张新的面具——猫脸面具。   “我接受你的交易。”男孩把兔子面具递给解昭:“这是新筹码,你要带我回家。”   面具重重落下,像是一块千斤重的秤砣,坠的他整个人直直向后倒下。   与此同时,一束刺眼的亮光直射而来,解昭倏地睁开眼,惊醒过来。   仿佛是沉睡很久的植物人,刚醒来时意识还很混沌,疼痛作为人类与其他生物最原始的感觉,解昭第一反应是昏迷前撕裂般的剧痛消失了,变成了一种奇异的、像密集的针点扎在皮肤上的刺痛,疼痛程度大幅降低。   他下意识低头看了看,确认这不是因为死亡带来的减负效果,那些足以致命的伤口,竟然全部愈合了,挨刀的地方呈现出缝合拆线后的淡粉色,似乎正在以人类科技所不能实现的高速痊愈中。   其他感官渐次回笼,他发现自己正被人背着。那个背着他的人正在闷头往山上走,一边走一边絮絮叨叨:   “回去就把姓蒋的剁了,去他妈的高压电,有本事劈死老子!”   “没事的昭哥,我们现在就去营地,重置法则能救你的,审判庭一定会救你的……岚姐都说了,你是这个破岛有史以来最牛逼的玩家,他们舍不得放弃,一定会救你的……一定的……”   “你不是答应我,这场任务结束之后有话听我说的吗?我还没说呢,你怎么能反悔呢?”   迟衍说话鼻音很重,像是刚哭过一场。   “我喜欢你,昭哥,我特别特别喜欢你。你不答应也没关系,真的,你跟我说说话就行,你不要死好不好?”   他絮叨的很投入,完全没有察觉背后诈尸了,直到——   “笨蛋,别哭啊。”   迟衍瞬间僵住,过了几秒,他缓缓转过头,对上解昭的目光。   “我答应你。”   迟衍猛烈地咳嗽了一下,像是被呛住了:“什……么?”   解昭疲倦地抬起头,唇角掀起一点似有似无的笑意:“我答应你喜欢我,因为我也喜欢你。”   迟衍整个人像是被闪电击中了一样。   解昭等了他两秒,没反应,低头看了看凌空的双脚,有些无奈道:“要不,你先把我放下来?”   夏日的山风穿过树林,沙沙作响,伴随着青草的味道,温暖而芬芳。   他们在山道上拥抱彼此。   隔着一件被鲜血浸透的外衣,那是勇气的证明。 第128章 潘多拉的魔盒(34)   太阳从乌云后钻出,笼罩在掘金山谷上空多日的阴霾一扫而空。   解昭微微错开脸,不敢抬眼,心跳得快要爆炸。   拥抱的瞬间,脑子里飘过好几个念头:   他所说的喜欢,是我所说的意思吗?   在这个没有希望的鬼地方,真的能够……喜欢吗?   可是等熟悉的气息挨过来,用力揽住他的肩,把他像洋娃娃似的紧紧拥在怀里,他被一股期盼已久的温暖包围时,那些念头又像被狂风吹走,瞬间七零八落,溃不成军。   ——管他的,我就要。   迟衍的呼吸沉重而急促,见解昭向后退了一步,也缓缓松开手,眸光低垂。   两个人像是做错事的孩子,低着头相对许久,忽然都笑了,然后异口同声道:“谢谢你。”   在这个充满绝望的异世界里,谢谢你还活着。   谢谢你……也喜欢我。   失而复得,如释重负,仿佛恰图兰卡的异世时间永远定格,哪怕死亡将在下一秒来临,也无法伤害到此刻的分毫。   表白结束,该干的正事还得干,距离任务结束还有好几个小时。   他们收拾好心情,打定主意一起回罗克曼村救沈英岚,顺便把那些迷信且狠毒的村民全部吓死。   至于蒋霆那帮人,虽然不现实,但是希望他们也去死。   迟衍去牵解昭垂落下来的手,视线下移,忽然道:“这是……面具?”   解昭低头,才发觉手里拿着一个兔子面具。是梦中戴尔蒙所谓的“新筹码”,用来帮助他们完成全部任务,代价是送他回家。   他将夜晚发生的事和系统新提示“戴尔蒙的噩梦”完整地告诉了迟衍。   “应该是阿蒙救的我。”解昭垂眼看着手上老旧的木雕面具,低声道:“用影子织补伤口,就像他从前获得的那样。”   戴尔蒙接受了魔鬼的契约,将肉与骨献出,剩下残破的、带着无尽恨意的灵魂在黑暗中蛰伏了二十年,一直等到那个贪婪无知的盗墓贼出现,打开了棺盖,将他放了出来。   屠杀宣告开始。   无论是当年知情但选择沉默的中年人,还是已经长大成人的孩童们,全都被暗夜中藏在灯下的,他们自己的影子杀死。这个任务其实没有凶手,所有受害者都死于自己之手,死于当年冷眼旁观的自己,死于用“年少无知”做幌子肆无忌惮作恶的自己,是他们自己掐死了自己。   这是一场迟到二十年的审判。   潘多拉的魔盒,就是那座人形绿棺。   盗墓贼将魔盒打开,灾难祸害人间。故事的末尾,希望被藏在了魔盒底部,无法飞出来。   所以这个任务的题目其实就是谜面:   再次打开魔盒,去盒底寻找被藏起的希望。   如果解昭没有被老奥封入棺材,像当年对待戴尔蒙一样进行惨无人道的放血驱魔,鲜血便不会汇集成河流将他托起,让他透过缝隙,看见那颗象征希望的星星。   而解昭之所以被全村人追杀,都是因为罗克曼村民们坚信他就是戴尔蒙的替身:同样漂亮的外表,寡言的性格,疑似给身边人带来不幸……时隔二十年,再次将一个无辜的人逼上死路。   愚昧无知是无罪的,与众不同却罪大恶极。   一切都是出题人的安排。以及……蒋霆的推波助澜。   “我明白了。”解昭说道。   迟衍:“明白什么?”   解昭:“这次任务有两种解法。”   第一种,成为戴尔蒙,置之死地而后生。   一旦选择这种解法,必须要有超乎常人的毅力,能在巨大痛苦来临时,依然坚持寻找真相和活下去的勇气,才能在“潘多拉魔盒”的盒底找到希望,触发隐藏任务。   第二种,成为阿尔帕德玛,将他人置之死地,而后生。   这需要极致的狡黠与投机,能将人心玩弄于股掌,让所有人相信你、敬仰你,亦是一种强大的本领。虽然无法触发隐藏任务获得高分,但能够让选择这种解法的玩家在剩余的任务时间里,极大程度地保全自己。   只有这两个解法,除此之外,全是死路。这才配得上4.9分的极致难度。   截然不同的身份,正对应他们完全相反的人生际遇。   你是万众瞩目的大魔法师,我是臭名昭著的魔鬼化身。   “等等,如果完全对应的话……”   解昭忽然顿住,有什么东西缓缓浮出水面,逻辑中断开的那一环,似乎即将有了答案。   蒋霆想弄死他合情合理,可是,阿尔帕德玛为什么要陷害阿蒙?他们明明互不认识。   除非……   “奇怪,村子里没人。”迟衍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   解昭抬头,发现不知不觉已经穿过隧道,来到了罗克曼村口。   村子里空空荡荡,大白天的一个人也没有。   很不合常理。   在老奥和普通村民的视角,“阿蒙”成功被再次驱除,再也没有什么能够威胁到他们的生命安全了。这种时候不说举办庆典祭祀,起码应该恢复正常的生产活动吧?   先去那间关押沈英岚的小黑屋,里面没人,屋子空着。   他们一间间住宅搜索过去,连衣柜和床底都看了,还是一个人都没找到。一夜之间,这个村子就好像凭空蒸发了。   来到老奥家,这里跟其他房子没什么区别。检查完卧室后,解昭绕过马棚,准备从正门出去,忽然向后倒退了一步。   他看见,通向后院的侧门开了条缝,里面漏出一缕头发。   打开门,一个身影扑通摔在了地上。   是沈英岚。   她刚刚整个人坐着倚在门框上,手脚被捆,嘴里塞着布,两眼紧闭像是陷入了昏迷,但这一摔,摔得她直接醒了过来。   与此同时,后院的场景也让两人大为震撼——   几十个村民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无一例外的双眼充血、五官扭曲,脖子上一圈醒目勒痕。   全是尸体。   这个院子比后山那块更像坟场。   解昭拿走沈英岚嘴里的布条,她眼前雪花屏幕似的乱闪,一时间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状况。   迟衍从柜子里找到餐刀,割开绳子,把她扶起来坐好:“岚姐?”   沈英岚愣了好一会儿,视力才成功聚焦在面前两个人脸上,终于起了反应:“你……你们还活着?”   话音未落,她已经跳了起来,把俩人狠狠抱住。   “靠……我他妈以为你们都死了!!!”声音里带着哭腔,和劫后余生的狂喜。   两人有点尴尬,但没抗拒,就任她铁腕箍着喘不上气。   过了一会,沈英岚平复了情绪,抽着鼻子松开了手,一双大眼红的吓人。   她发现解昭的衣服上的血迹,哆嗦了一下,又见他割裂的裤管和袖口处都隐约露出浅色的伤疤,有点疑惑。   迟衍:“我们没事,说来话长,倒是你的伤怎么样了?”   这出血量……没事儿?沈英岚有点儿虚,脑子还晕着,听了迟衍的话没多想就低头去看左肩的伤口。   令她震惊的是,那道贯穿伤竟然不翼而飞,只在皮肉表面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痕迹,难以想象这里昨天曾被匕首前后洞穿。   “不是,重置法则生效了?任务不是还没结束吗?”沈英岚懵了。   解昭和迟衍对视一眼。   毫无疑问,是戴尔蒙再次守信地执行了“保护解昭及其同伴”的承诺。   “这个有点复杂,待会跟你解释。这……”迟衍指了指满地的尸体,“怎么回事?”   沈英岚叹了口气,开始诉说昨晚发生的事情。   当老奥从山上回来,把浸满鲜血的匕首交给“阿尔帕德玛”——蒋霆时,这位救世主当即宣布:恶魔已被成功驱除。   罗克曼村上下一片欢呼。   救世主咳了一声,接着说道:在它垂死挣扎的这个夜晚,为了保障村民的安全,以防万一,必须将所有人聚集在一起,点燃篝火,向真神祈求庇佑。   人们按照“阿尔帕德玛”的嘱咐,聚集在老奥家的后院,等待夜幕降临。   影子是戴尔蒙用来实施谋杀的工具,可他们并不知道。   点燃火堆,围成一圈,狭长的影子被火光投射在身后的地面上,沉默注视着他们载歌载舞。   从高处看,像一朵盛开的黑莲。   蒋霆带着秦淼,和战战兢兢的何群,一起走了。   他本来要带走沈英岚。   沈英岚宁死不从,拼命抵抗,一边对蒋霆破口大骂。尽管身受重伤,秦淼和何群两个人都按不住她。   蒋霆脸色沉了下来。   他虽然答应过夏语冰,但是沈英岚的言行已经严重触怒了他。   这样一个疯女人,就算强行带回营地,以后也不会因为蒋霆饶过她的命,变得像周成蹊、何群那样,对他的指挥言听计从。   权衡利弊,没有救她的必要。   于是他们堵上沈英岚的嘴,捆住她的手脚,把她毫无尊严地扔在村民聚集的火堆旁。   “蒋霆的计划是,让影子把我和罗克曼的村民全杀光。”沈英岚咬牙切齿道,“他们会去找一个全黑的地方躲起来,直到第二天任务结束。”   夜幕降临,那些影子渐渐绷紧,像是蓄势待发的弓弦。沈英岚想提醒人们把火灭了,但她行动受限,完全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影子一点点爬上村民的脖颈。   一阵睡意袭来,她昏了过去。   利用阿尔帕德玛的权威聚集村民,蒋霆想让戴尔蒙在这一夜之间完成全部的谋杀,既是牵制他的行动范围,也是讨好他,不要伤害曾帮助他复仇的玩家。   在蒋霆的计划里,解昭和迟衍被暴怒的村民们杀死,而村民们和沈英岚又会死于戴尔蒙的绞杀。   今夜之后,活下来的只能是他和他的拥趸。   解昭:“看来他已经猜到了戴尔蒙的死亡原因。”   这个人太可怕了。   没有解昭被系统抽选为“阿蒙”的视野,也没有跟任何主线人物进行过深入沟通,完全是靠现有物证和口供,就推测出了一条既能铲除异己、也能保障自身安全过关的解法。   唯一的疏漏在于,他没想到,审判员给“阿蒙”扮演者留下的那条生路,被解昭找到了。   沈英岚:“那现在该怎么办?”   解昭:“戴尔蒙要求送他回家,按字面来说,‘回家’前提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但他的尸体二十年前就跟魔鬼交易掉了。现在唯一还能有点联系的,就是那个棺材。”   沈英岚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我们去山上把那口棺材抬回来,放到他家里?”   解昭点了点头:“走吧。”   “等下,少一个人。”迟衍突然出声,他刚刚一直在检查地上的尸体。   “小奥卜斯汀不在这里。” 第129章 潘多拉的魔盒(35)   三个人顺着狭长的山道一路向上。   “你们早就觉得他有问题?”沈英岚看向身后的两人,自言自语嘟哝了一句:“我怎么觉得还挺正常的……就是个普通NPC,给给提示,补充设定啥的。”   “岚姐,你不觉得奇怪吗,当年跟戴尔蒙熟悉的同龄人都死在前面,只有小奥卜斯汀还活着,甚至这次屠村也没有他。”迟衍说。   解昭说,“而且附加提示里有小奥和戴尔蒙交流的画面,小奥想跟戴尔蒙交朋友、向他父亲学习木工,审判员不会给多余的提示,这一段应该是在暗示什么。”   沈英岚想了想,忽然灵光一闪:“老奥那个死老头给你放血的时候,特地说了,他儿子‘赎罪’了这样的话……赎的是什么罪?”   解昭:“在他的视角里,戴尔蒙是魔鬼,和他交际是有罪的,那么赎罪的方法也许跟揭发阿蒙、驱逐魔鬼有关。”   “等等!”沈英岚睁大了眼睛,“你说‘揭发’……那不就是何群做的事吗?”   迟衍和解昭对视了一眼。   迟衍挑眉:“那个山洞!”   解昭点头:“原来如此。”   沈英岚:“……啥玩意?”   你俩会读心术吗,我不会,能不能带带我。   迟衍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生锈的铃铛,递给沈英岚:“我们躲避村民通缉的时候,曾经掉进过一个山洞,在里面捡到了这个。”   沈英岚点头道:“我记得,当时还不知道有什么用来着。”   “铃铛是阿蒙系在黑猫脖子上的,说明二十年前,他们很可能也藏在那个洞里。”   解昭顿了顿,又说:“山洞的入口非常隐蔽,不刻意搜寻根本找不到,如果我们被抓是因为何群,那么二十年前,阿蒙是怎么被抓的?”   沈英岚的眼睛缓缓瞪大:“难道说……小奥?”   “他告发了阿蒙,获得了‘赎罪’。”解昭冷冷道。   “我靠。”沈英岚感觉后背蹭蹭地冒冷汗,“连这个都对应上了,蒋霆这个神经病。”   “这次任务很奇怪,有种莫名其妙的针对性,我回去再确认一下。”解昭摇了摇头,“算了,先找到小奥,事情解决了再说。”   说着,解昭拨开挡路的灌木丛,露出一片空地,地面上竖起一座座方形石碑,上面刻着许多熟悉的人名:安柏、希尔芙、伯恩斯坦……这里是罗克曼村的墓地。   一个人背对着他们,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一把铲子,在荒草环绕的空地上反复挖掘。   “果然在这里。”沈英岚压低声音,又回头问:“你们怎么知道的?”   “仓库里的挖掘工具没在。”迟衍踢开杂草,直接走了过去,“嘿,小奥。”   沈英岚:“啊……啊??”   这么直接的吗?   小奥顿住了,然后缓缓扭过脖子,向他们看过来。   他看起来和之前没什么两样,面无表情,眼神冷淡。   “你在干嘛呢?”迟衍看了看周围,发现地面被挖的凹凸不平,到处都是坑。   小奥一声不吭。   迟衍:“你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吗?”   小奥还是没说话,转过头继续挖土,把众人当空气。   迟衍:“你当时在场吗?”   小奥没有反应,但是沈英岚跳了起来,向迟衍挥手,用口型说:他在场,我见过他。   迟衍看了她一眼,回过头道:“所以你是知情的……那么,你现在是在给他们挖掘坟墓?”   小奥终于有了反应,低声道:“会臭。要埋。”   解昭盯着小奥的一举一动,感觉这画面有点怪异,好像哪里出了问题,但并不明显。   他端详了一会儿,忽然瞳孔急剧地收缩了一下,喃喃道:“他的影子在动。”   沈英岚顺着他视线的方向看了过去,不明所以:“怎么了吗?他人在动,影子当然——”   她忽然卡住了。   因为她发现,小奥的影子好像有点不同寻常。   “他”比他的动作快0.5秒。   当“他”的影子抬起了胳膊,过了0.5秒之后,他本人才提起铲子,向坑内铲土。   “他”不是人,是提线木偶。这个念头从沈英岚脑海里冒出来,把她惊出一身冷汗。   就好像影子才是本体,小奥本人则是被影子操纵了举止的木偶。影子先一步动作,他才会跟着做同样的动作。   不等她想明白,身旁的解昭冷不丁走了出去,站到迟衍身边。   “别挖了。”解昭看着小奥,冷冷道:“有没有可能,你已经死了。”   小奥的反应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拳。   他向后退了两步,表情逐渐扭曲,死死盯着解昭:“你说什么?”   解昭向地面上的影子抬了抬下巴:“如果我没猜错,罗克曼村第一个死的人不是伯恩斯坦,而是你,小奥卜斯汀。”   小奥:“……”   解昭:“早就觉得你的举止很奇怪,好像磁带卡壳了,别人说一句话你总要顿一下才回复,现在找到原因了,是因为在等你的影子先做出反应。”   小奥:“……”   沈英岚紧张地观察小奥的表情,担心他会突然暴起把解昭掐死。   解昭抬起眼,冷冷道:“戴尔蒙家二楼的绳子,也是你留下的,对么?不,准确说是‘阿蒙借你的手,向我们传达的信息。’”   沈英岚一惊:“我还以为是阿蒙给的,居然是他吗?”   解昭:“阿蒙的心愿一直是回家,也就是说他除了操纵影子杀人复仇之外,并没有其他权限,否则他直接命令影子将棺材抬回去就好了,不用再费事跟我做什么交易。”   沈英岚若有所思:“所以,他先杀死小奥,然后用影子操纵他到处跑腿,包括但不限于监视村子、给所有仇人挖坟、向我们提供线索……”   迟衍补充道:“还有小黑屋里的放水。”   如果没有戴尔蒙的授意,小奥一个身强体健的青壮年,怎么可能被重伤昏迷的沈英岚钳制那么久。   也许是因为想起了何群,沈英岚看向小奥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愤恨:“‘告密者’直接导致了戴尔蒙被抓,然后受到酷刑惨死,而你们曾经还是‘朋友’……”   听到“告密者”这三个字,小奥忽然脸色大变。   他像被雷击中的树木,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左右摇晃,死白的脸上浮出诡异的紫红色,眼睛充血,低声嘶叫道:“不对……不是我……我没有告密……我只是说他可能在那里……是他带我去看的……谁让他非要带我去!???”   解昭不理他的发癫,说道:“哦,是不是他向你求助,为了躲避你父亲他们,已经很多天没吃东西,快要饿死了,所以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出来找你。他带你去他藏身的山洞,以为你会为他保密,以为你们还是朋友。”   “然后那天晚上,你以食物为借口把他和他的猫骗了出来,是这样?”   小奥吼道:“不不不……他是魔鬼……阿尔帕德玛说了,如果我不这么做,真神会迁怒我,我会被诅咒,我……我会被他害死的!”   二十年前的那一天。   马棚里漆黑一片,屋外雷雨交加。浑身湿漉漉的阿蒙蹲在角落里,一双绿眼莹莹烁烁:“除了食物,你还能再帮我一次吗?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他崎岖的面部令小奥打了个寒战,颤声道:“你要我做什么……”   阿蒙低下头:“我想暂时离开这里,到城里去。你知道吗……如果他们抓住我,我很可能会死。那个阿尔帕德玛,她害怕我。”   小奥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连伟大的占星术士都会感到害怕,这得是多么可怕的恶魔啊。   不,我还要赎罪。他不能走。   于是那时候,他这样回答道:“我会帮助你的。”   顿了顿,像是为了说服戴尔蒙,又像是在说服他自己,小奥说:“我知道有一条密道通向山谷外。今天午夜我父亲和其他人会去山上巡逻,等他们出发,我就给你报信,你……在哪里?”   阿蒙看了他一会,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站起身低低道:“我带你去。”   在二十年后的小奥断气之前,这一幕反复在他眼前闪回,像挥之不去的诅咒。   小奥发完疯,忽然直挺挺地栽倒下去。   紧接着,他的眼耳口鼻处像是受到了某种刺激,向外流出黑色的液体……不对,那不是液体,而是没有实体的、浓郁的黑影。同时躯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腐败。   小奥卜斯汀很快变成了一堆腐烂的尸块,空气中弥漫着肉制品变质的臭味。   这些天都是黑影在帮他的尸体保鲜。   沈英岚捂住鼻子,看向解昭:“他这就,死了?”   她心说NPC被玩家说死,这算个什么死法?这也行?   解昭:“其他人都死了,再让他‘活着’也没什么用,给他解脱得了。”   沈英岚:“所以我们现在只剩最后一个任务——完成他的心愿?”   解昭点点头,指向小奥的尸块:“线索来了。”   只见那些滋咕涌动的黑影脱离腐烂的尸体后,在地面上某处迅速集结,很快形成了一个诡异的实体,黑色褪去,露出木头制品的棕黄色。   是一个栩栩如生的猫脸面具。 第130章 潘多拉的魔盒(36)   正午十二点,距离任务结束还剩三小时。   解昭和沈英岚抬棺,迟衍携带所有线索道具,一起朝罗克曼村最北边走去。   迟衍也想搭手,但被两人严词拒绝,理由是他是唯一一个没有被治愈、目前实打实受了重伤的倒霉蛋,而且背解昭上山的时候伤口崩开了别以为他们不知道。   因此到重置法则生效前都不准他再用手。   “所以‘归零’指的就是,把棺材送回家吗?”经过隧道时,他们停下来缓口气,沈英岚问道,“我总感觉有点怪怪的。”   解昭:“以目前的线索看来只能这样,而且我们也没有足够的时间去搜索了。”   沈英岚叹了口气:“虽然之前都没有参加过这么高难度的任务,但我实在想不到,最后的结局会是这样。除了玩家,NPC全都死了……”   “想开些。”迟衍说,“这个任务没有传统意义上的反派,就是单纯的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罢了,倒是很符合中世纪奉行的旧约圣经。”   “反派……”解昭沉吟道,“还有一件事没弄清楚。”   沈英岚和迟衍异口同声:“什么事?”   解昭:“为什么阿尔帕德玛会说阿蒙是魔鬼化身?”   沈英岚:“她是占星术士,把看起来不合常理的事物归咎于魔鬼,跟猎巫运动一个逻辑吧,时代也大差不差。”   解昭摇头:“这任务的针对性太强,NPC的设定和玩家几乎一比一还原,我是阿蒙,蒋霆是阿尔帕德玛,迟衍和何群是小奥卜斯汀的阴阳两面,而你和秦淼是自行决定阵营的围观者村民。不觉得奇怪吗?其他所有细节都呼应上了,唯独——阿尔帕德玛对阿蒙身份的界定。”   如果用玩家的身份关系去倒推任务情节:蒋霆将解昭指认为魔鬼是因为他想借刀杀人,那么阿尔帕德玛又是出于什么原因,将实际上只是普通人的戴尔蒙指认为魔神艾尼和拜蒙的化身?   难道是为了驱魔的报酬?   可是她当年不仅没有收取任何报酬,甚至还留下了一颗绿宝石,给贫困的罗克曼村当做救济。   而且小奥发癫时鬼叫的“阿尔帕德玛害怕他”那句话,也很可疑。   作为一个法力高强到连双魔神都能镇压的占星术士,怎么会用“害怕”这个词来形容他们之间的关系呢?应该是提防、威慑更合理吧。   前后矛盾的行为,让阿尔帕德玛的真实身份在江湖骗子和慈悲的大魔法师之间左右摇摆。   “只有一个解释能说通。”解昭抬起头,和迟衍对视了一眼。   迟衍低声道:“难道……他们从前就认识?”   如果阿尔帕德玛之前见过戴尔蒙,那么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她明明在火灾后才出现在罗克曼村,却能清楚地知道阿蒙毁容前的模样,并以此让村民们对她的能力深信不疑。   “嘀”的一声,黑黢黢的隧道里倏然亮起一道电子屏。   【请注意,CTF62、CTM90、CTM91号岛民触发本次任务DLC剧情(拓展信息)】   【DLC并非强制剧情,玩家可自行选择是否接收该信息】   【若玩家拒绝接收DLC,不会降低任务完成度】   【若玩家同意接收DLC,则必须确保该任务圆满完成(包含基础任务、高级任务、隐藏任务),否则将受到二级处分,叠加原有隐藏任务相应的降级惩罚,则处分次数总计为2次,电击间隔1小时】   【若玩家接收DLC且成功完成任务,则奖励额外系数0.5,难度系数由4.9提升为5.4】   【请玩家确认是否接收DLC——】   三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翘起嘴角。   都到这里了,为什么不呢?   “是。”   屏幕上的字体消失,开始出现新的画面。   雨夜。   城市的街道上,有个步履蹒跚的女人,她上了年纪,穿着打满补丁的外套,因寒冷和饥饿不停颤抖。周围行人打着雨伞匆匆走过,谁也没有留意她。   经过教堂旁一栋漂亮的花园洋房时,女人体力不支,昏倒在了门口。   木门打开,一对年轻的夫妻端着烛台走了出来,身旁跟着一个绿眼睛的漂亮男孩。   “可怜的人,咱们快扶她进来。”妻子俯下身,摸了摸女人的脸颊。   女人在温暖的大床上醒来,有些惶恐地打量着周围。   妻子端来一个托盘,上面有一杯热茶和两块面包。   女人迟疑了一下,拿过面包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她已经三天没有进食了,因为没有钱。   “不用担心,您在卡特罗先生的家里,我们是他雇佣的木匠。”妻子微笑着说,“您看起来很虚弱,还有什么需要吗?”   女人想说“我需要钱,我家里的三个孩子等着我拿钱回去用”,但她只是呆滞地摇了摇头,视线落在妻子手中的银质托盘上,像是被黏住了似的挪不开眼。   见女人不回答,妻子接着道:“卡特罗先生同意您在我们这住一晚,等明天早上雨停了再走,请您好好休息吧。”   妻子拿着托盘退出了房间,出门前吹熄了桌上的烛台。   女人的视线跟随着她的身影,直到那抹刺眼的银色彻底消失在门后,才长长地叹了口气。   忽然,有什么东西在她的眼角余光里闪了闪,像是黑暗中的星星。女人抬起头,看见妻子离开前吹灭的烛台。   那是一只银质烛台,底座上镶嵌了一块拇指大小的绿宝石,很明显价格不菲。   第二天清晨,雨停了。   督察押着衣衫褴褛的女人,推倒在卡特罗先生的家门口。   “先生,我们在城门口抓住了这个小偷,在她包袱里找到了这个!”督察举起银烛台,绿宝石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她举止鬼鬼祟祟,我们盘问时还想逃跑,果然是个可耻的小偷!”   卡特罗先生眯起眼睛,向旁边的木匠道:“如果我没记错,这是莫顿公爵给的赏赐,嘉奖你修复好了他小女儿钟爱的花窗。”   木匠转而看向身旁的妻子,犹豫道:“是的,可是……”   妻子用镇静的目光瞧着那女人。女人则完全是一副浑浑噩噩的样子,不知道因为偷窃被抓住过多少回,已经习惯了。   卡特罗先生摆了摆手:“不必说了,这个烛台加上宝石起码价值20金币。你们带她走吧。”   他向督察点点头。   督察和他的同事立刻把女人从地上拖起来,说道:“20金币,好家伙,准备跟你这条腿说再见吧。”   “这是一场误会。”   妻子蓦然道,“这位女士昨天来我们这借宿,我看她可怜,把烛台送给她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   督察愕然:“您说的是真的吗?”   妻子镇定道:“当然。”   “嘿等等,”另一名督察急忙说,“我们查到了这个女人的档案,她靠装神弄鬼和偷东西已经进过四次监狱了!您确定要把20金币……送给,她?”   “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妻子说,“我跟我的丈夫都可以作证,她不是小偷。”   木匠看着妻子的眼睛,然后点了点头:“是的,事实就是如此。”   妻子从督察手里接过烛台,放在女人手里,微笑着说:“所以女士,您可以走了。”   女人茫然地接过烛台,事态离奇的变化让她一时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态度来反应。   这时,男孩从母亲身后探出头来,好奇地打量着地上的女人,他的眼睛和绿宝石一样美丽。   几年后。   女人有了一个新的名字:阿尔帕德玛。   她卖掉了银烛台,给自己置办了颇有说服力的行头,又从几个外乡的吉普赛流浪者那学来了新鲜骗术。   现在,她是远近闻名的占星术士和大魔法师,生活优渥,地位尊贵。   当她应邀进入偏远的掘金山谷,来到罗克曼村,敲开那扇火灾后摇摇欲坠的木门时,一双沉寂在记忆里的眼睛突然出现在眼前。   女人吓得浑身颤抖。   哪怕对方已经完全毁容,她也绝对不会忘记那双绿宝石般的眼睛。   那双眼睛曾见证过她的落魄,也知晓她光鲜身份的背后,曾是多么的不堪。如果那双眼睛向众人说出实情,那么她这些年的努力便会瞬间化为泡影。   女人攥紧了拳头。   她必须毁掉那双眼睛。 第131章 潘多拉的魔盒(37)   那双眼睛终于闭上了。   永远地。   女人躺在床上,脑子里反复回想男孩临死前的各种恶毒诅咒,以及那旷野里突然出现的恐怖黑影,吓得她从头到脚都在冒冷汗。   她从噩梦中惊醒,看见窗外的树影倒映在墙壁上,摇摇晃晃,好像吊死的鬼怪,随时会向她扑来。   女人尖叫一声,跳起来就要逃走。   到门边时,她的包袱掉了,那颗绿宝石骨碌碌滚落到了地上。   这颗宝石比银烛台本身昂贵许多,从前她舍不得出手,现在它的价值对于她的身家来说并不值一提,只是习惯性将它带在身上。   但是现在看来,那颗绿莹莹的宝石宛如男孩无法瞑目的双眼。   她不敢再带着它了。   如果这是诅咒,就让它留在这该死的村子里吧,你若要报仇,就去找那些贪婪的村民。   以赠与之名施行嫁祸,祈祷它真正的主人永远不要再来纠缠我。   【DLC结束】   “好歹毒的故事。”迟衍评价道。   “出题人纯变态。”解昭表示同意。   沈英岚给他俩的脑壳各来了一下:“嘘,小心审判员打击报复。”   进入空无一人的村子,抬着棺材一路向北,找到那间戴尔蒙家的旧宅。   他们把棺材摆到屋子正中央,沈英岚等了一会,有点迟疑:“怎么还没有任务结束的提示?难道哪里没做对?”   解昭伸手把棺盖推开。   原本空荡荡的棺材内部,忽然出现了大量纠缠扭曲的黑影,这些黑影模糊地组成了人形,就像小奥腐化前的模样,在棺底嗞咕嗞咕地涌动着,仿佛是有生命的实体。   沈英岚:“我去?什么鬼这都是。”   迟衍:“阿蒙的肉与骨已经献祭了,这就是他现在的样子。”   解昭低头沉思,没说话。   附加提示只有两个字:归零。   从字面来说,归零指的是从零开始,回到源头,和阿蒙提出“带他回家”本质上是相似的。但是现在系统并没有发出【任务结束】的指令,说明还有部分尚未完成。   回到源头……   源头?   解昭偏过头看向棺材,那些黑影翻涌扭动着,像是在跟他说话。   戴尔蒙的源头是这些影子吗?   不。   他曾是一个漂亮的男孩,有着宝石般美丽的绿眼睛。   “那就让一切回到过去……”解昭喃喃道。   迟衍看着他,从口袋里掏出那三个面具和铃铛:“或许这些能用得上。”   解昭拿起了最开始获得的兔子面具,刚要放进棺材,又收了回来,“不对。”   迟衍:“怎么?”   解昭转而拿起猫脸面具:“要倒着来。”   他将猫脸面具放在了黑影脸部的位置,又把铃铛放在面具旁边。   伴随着诡异的咕噜声,那些影子涌动着从棺材的四壁向外爬出,同时那面具就像融化了似的,随着黑影的流动缓缓消失。   绿棺里出现了一个男孩的轮廓,脸部烧伤严重,浑身是血。   紧接着,伴随一阵“叮叮当当”的脆响,铃铛也不见了。   解昭呼吸平稳,低声道:“答对了。”   他又从迟衍手里拿起毒蛇面具,把它戴在了男孩脸上。   又是一阵“叮叮当当”,毒蛇面具融化了,同时男孩身上的刀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鲜血也随之褪去。   然后是最后一个。   解昭把兔子面具戴在男孩脸上。   面具融化后,他们看见了男孩变成了和DLC画面中重叠的样貌:皮肤白皙细腻,面容清秀,一双绿色的眼睛清澈明亮,宛如夜空中最亮的星星。   这三个面具是戴尔蒙短暂人生中的三道分水岭,让他从无忧无虑的男孩,最终变成黑暗中的怪物。   而让一切回到最本来的面目,这就是系统提示的“归零”。   现在,他终于能够跟着星星的方向回家了。   【恭喜各位岛民完成本次任务的全部内容,括号包括所有隐藏任务括号。   任务即将结束,请各位岛民留在原地暂时等待。】   周围环境崩塌,恰图兰卡的山林地貌从白雾中缓缓浮现。   蒋霆,秦淼和何群从树林里走了出来,两拨人不约而同陷入了沉默。   何群反应最大,他发现沈英岚他们还活着的时候简直要吓死了,脸色涨的像猪肝血,被身旁的秦淼踢了一脚:“怕什么,有休战协定,他们还能杀了你怎么?”   说着,她抬头迎上沈英岚的目光,面无表情地冷笑了一下。   看来是要彻底撕破脸了。沈英岚心想,又瞥了眼蒋霆,发现他并没有多少情绪波动,似乎对手的死里逃生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解昭忽然往前迈了一步。   迟衍抬头看他,扬起了眉。   解昭向蒋霆伸出右手。   沈英岚以为他要打人,刚想大喊说你别冲动会被电击的,却发现蒋霆也伸出了右手,两人友好地握了握。   她愣住了,这一嗓子憋进喉咙里,差点岔气。   蒋霆短促地笑了笑,说:“百分之百存活率,厉害。”   “你们也是。”解昭说道,“这次合作很默契,以后如果遇到更难的任务,希望我们还分在一组。”   “哦?”蒋霆说,“4.9分是上限,以后不会有难度更高的任务了。”   “对你来说也许真有。”解昭抬起眼,“因为从今天开始,我会全力以赴地活下去。”   听到这话,迟衍微不可察地勾起了唇角。   蒋霆眯了下眼,抽回手不置可否,转身向秦淼和何群道:“人都齐了就走吧,回营地。”   9:00PM,营地D1。   【谨以审判庭的名义,在此祝贺各位岛民成功幸存。   检测到所有幸存岛民已就位,现开始公布本次各任务完成情况及相应得分,请所有岛民注意!!!】   “嘀哩——”   【任务一:伊卡洛斯的翅膀,难度系数2.0】   【CTF25——基本任务1分,协助编织毛线团0.5分,完成高级任务:“逃离迷宫”1分,避免坠落0.5分。   总计得分:3*2.0,取整为6分,目前累计积分:758分】林雪宜   【CTM79——基本任务1分,完成高级任务:“逃离迷宫”1分,协助收集道具“蜂蜜”0.5分。   总计得分:2.5*2.0,取整为5分,目前累计积分:84分】周成蹊   ……   解昭留意到那个上周来的新人,名字是林翘的高中女生,在任务中获得5分,仅次于林雪宜的分数。   周成蹊在旁边说道:“那个小姑娘想尽快回到现实世界去,特别拼。哎我都跟她讲了高考肯定来不及,她不听我的……”   【任务二:尼德霍格,难度系数3.3】   【CTM80——基本任务1分,找到魔龙的巢穴0.5分,协助救出幸存者0.25分。   总计得分:3.3*1.75,取整为5分,目前累计积分:121分】张世嘉   ……   第二组成员中缺少主心骨,所幸任务难度中等,大家的分数都比较平稳。   解昭对这组人不感兴趣,刚好夏语冰走到他身边,便问:“夏医生,审判庭里有没有偏好以岛民为原型对照出题的审判员?”   夏语冰扶了一下镜框:“比如?”   解昭:“01,03,09,11。”   夏语冰:“是难度4.9的出题人?”   “对。”   夏语冰翻了翻笔记本,摇头:“没有记录,而且任务一般来说都不具有指向性,每个任务抽取参与者也是随机的。”   他看了眼站在不远处的蒋霆和林雪宜他们,神情复杂:“听说你们这次任务非常惊险,出题人刻意引导玩家相互敌对,都这样了还能全员通过,是蒋霆……还是你带的队?”   解昭笑了一下:“两个都是。”   夏语冰一愣,想说点什么,被一阵电子音打断,任务三开始计分。   【任务三:向比目鱼许愿,难度系数3.1】   【CTM16——基本任务1分,顺利出海0.5分,协助获得渔具0.5分,挑衅NPC延误进度-0.5分。   总计得分:3.1*1.5,取整为4分,目前累计积分:386分】钱靖   【CTM17——基本任务1分,顺利出海0.5分,美梦成真0.5分,挑衅NPC延误进度-0.25分。   总计得分:3.1*1.75,取整为5分,目前累计积分:418分】赵励   【CTM50——基本任务1分,顺利出海0.5分,美梦成真0.5分,获得比目鱼的青睐0.75分。   总计得分:3.1*2.75,取整为8分,目前累计积分:590分】夏语冰   【CTM61——基本任务1分,拒绝出海导致风浪-0.5分,赢下比目鱼的赌局1分   总计得分:3.1*1.5,取整为4分,目前累计积分:98分】高正辉   ……   难度中等,分数平均。   “到我们了。”迟衍看向解昭,眼里带笑。   【任务四:潘多拉的魔盒,难度系数4.9】   【CTM29——基本任务1分,破解绿宝石的秘密0.5分,完成高级任务:成为“阿尔帕德玛”1分,协助村民驱除魔鬼0.5分,完成隐藏任务:协助戴尔蒙的复仇0.5分。   总计得分:4.9*3.5,取整为17分,目前累计积分:1537分】蒋霆   【CTM62——基本任务1分,救助成为“戴尔蒙”的队友0.5分,获得魔鬼的治愈0.5分,完成隐藏任务:归零1分。   因玩家接收DLC:“罪恶之源”,并协助完成全部任务,难度系数提升为5.4。   总计得分:5.4*3.0,取整为16分,目前累计积分:405分】沈英岚   【CTM73——基本任务1分,向真神赎罪0.25分,协助村民驱除魔鬼0.5分。   总计得分:4.9*1.75,取整为8分,目前累计积分:93分】何群   【CTF82——基本任务1分,协助村民驱除魔鬼0.5分。   总计得分:4.9*1.5,取整为7分,目前累计积分:38分】秦淼   【CTM90——基本任务1分,完成高级任务:成为“戴尔蒙”1分,观星者0.5分,破解潘多拉魔盒之谜0.75分,获得魔鬼的治愈0.5分,与戴尔蒙交易成功0.5分,完成隐藏任务:归零1分。   因玩家接收DLC:“罪恶之源”,并协助完成全部任务,难度系数提升为5.4。   总计得分:5.4*5.25,取整为27分,目前累计积分:71分】解昭   【CTM91——基本任务1分,破解影子之谜0.5分,打开潘多拉的魔盒0.5分,背尸人0.5分,完成隐藏任务:归零1分。   因玩家接收DLC:“罪恶之源”,并协助完成全部任务,难度系数提升为5.4。   总计得分:5.4*3.5,取整为18分,目前累计积分:55分】迟衍   场地安静了足足一分钟。   所有人抬头看着疯狂跳动的计分条目,陷入一种“这俩人是不是审判员偷摸混进来体验生活”的茫然。   计分器爆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