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神棍,不是军师》作者:凤九幽   简介:   当代玄学大佬祝卿安,穿到一个陌生的群雄割据时期,莫名其妙成了中州侯新截获俘虏的细作。   起初是为了保命,能踏实睡个觉,祝卿安牛刀小试,帮中州侯看人平事断战机——   “此人命坐七杀,七杀朝斗,天生杀将说的就是他!侯爷用他!”   “此人紫府同宫,田宅化禄,福德宫父母宫旺,穿成乞丐模样定是流年逢煞遭人骗了,他妥妥团宠富二代,侯爷快去掳……救他!千万不能让他跑了!”   “此人……虽不知生辰八字,但耳厚耳长大耳垂,佛口向善,眼睛通透有力度,面相不仅有才能还得人心,侯爷不是缺一县父母官,用他!”   他为中州侯挑选人才,格杀奸佞叛徒,看准的天气时机无一不好,中州军百战百胜,成了神话之师,后方建设欣欣向荣,民心归拢……人也就走不了了。   蕲州侯:日!中州那军师必须抢过来!要活的!不能损失一根头发丝!   凉州侯:干!中州那军师必须归老子!什么?不好抢?那他喜欢什么,钓啊!八块腹肌汉子?咱们这最不缺好么,都给我去勾引他!   西平侯:你说什么?那没用的东西叛变了?连你这白月光都不要了?该死的中州侯给了他什么!   夏夜萤火漫舞,中州侯看向自己的军师:“……你看一下,本侯是不是这辈子成不了亲。”   祝卿安低眉看盘:“不是啊,侯爷的红鸾星早被引动了,正缘,良缘,一辈子走到白头的那种……建议侯爷尽快求娶心上人,此人带财带印带禄带库,娶了打天下速度都能快两倍!”   中州侯:“你曾说过,天命不可违。”   祝卿安:“一般来说,最好不要。”   中州侯指尖缠上军师的手,十指交扣:“所以,什么时候同我成亲?”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穿越时空 爽文 玄学   主角:祝卿安、萧无咎   一句话简介:正文已完结   立意:爱自己,爱人生。    第1章   “说吧,谁偷了不该拿的东西?嗯?”   封闭的房间,寡淡的冷烛,男人鞭子轻敲掌心,慢条斯理的脚步声出奇响亮:“朝廷尽心尽力选赐,洪恩浩荡,本使兢兢业业,一路以命相护,本是中州侯的荣光,结果刚到中州地界,就被盗了!”   “是你,你,还是——你?”   男人阴戾视线滑过房间里,不管胖的瘦的,男人女人还是孩子,视线或是低垂,或是躲闪,最多背后偷偷瞪一眼,没一个敢说话。   因为先前敢反抗的,都死了。   祝卿安垂眸,不再研究对方衣角花样纹路,抄手靠在廊柱上。   拿鞭子的是南朝特遣团正使王良永,如他所言,特遣团前来中州,是受皇命,赐恩泽,带了大量礼物来的,此事于摇摇欲坠,随时在崩溃边缘摇摆的天下大势来说,非常重要,结果果然不顺,三日前于中州边境,特遣团被劫,具体丢了什么,丢了多少,外人不知,但当时所有周边的人,不管经过还是居住,不管穿着打扮,气派身份,全部被王良永抓走看管,连自己团里的人都不放过——   比如一对随团出发,来自南朝的绝色美女主仆,也一并被关到了这个房间里。   而自己这个倒霉催的穿越客,又能往哪里躲。   不过听说这宅子是王良永暂时征用中州侯叔叔的私产,就这条件?大倒是够大,墙面太粗太硬,简单到装修都谈不上,地上临时搬过来的草都带着腥味,中州侯……好像很穷。   并不是所有当天被抓的人都在这里,宅子被分成三大片区,大部分在另外两个片区,那两边比较倒霉,一关进来就接连被审判问话,听说都死的差不多了,这几天惨叫声就没停过,日夜不歇,血腥味也断断续续,时而带着诡异的温度,时而浓的呛鼻。   很难让人感到舒适。   “是你么?”   王良永突然眯了眼,一脸不善的朝祝卿安的方向走来。   祝卿安没动。   “你干的?”王良永越过他,抓住吊儿郎当站在廊柱侧,一个少年的领口,“关口小白龙是吧,说说,劫过少官商,抢过多少百姓,这回吃下的东西,藏到哪了!”   祝卿安默默放下掐小六壬的手,卦象说自己此次不在局,原是冲邻居来的。   “叫你爹做甚!别说你爹没抢到,倒霉催的被你个不孝子逮住了,就算抢到了,老子的东西也得留给孝顺孙子!”   少年十六七岁的样子,劲腰长腿,唇红齿白,好伟大的一张男高脸,奈何心里住着个糙汉,一张嘴就是祖安问候,中二葬爱见了都摇头。   祝卿安不用卜,都知道这小子要倒霉。   “啪——”   王良永手中鞭子一扬,在空中抡圆了,甩出脆响,最后所有劲道,全部凶残的落到小白龙肩上。   鞭断,血溅。   猛汉也忍不住倒抽口凉气,少年肌肉绷紧,脸色骤变,起码在这一息,是很难立刻平息静气说话的,何况挑衅。   “嘴硬就是这个下场,” 王良永扔掉断鞭,抽出丝帕,慢条斯理擦手,“中州侯来之前,要是没人肯自首,交出东西,你们就黄泉路上就个伴吧。”   祝卿安心念一动,此刻时间化成数字,左手小六壬已经掐算起来……   空亡?   空亡三连?   不可能,一般卜事,得空亡是不成,问婚姻婚姻不成,问求财求财不成,但找东西……找不到?永远找不到?东西是丢了,又不是凭空飞到外层空间了,就算毁了没了,也会有迹可循,这找不到……或许,是不存在?   祝卿安垂眼,不存在丢东西,王良永在撒谎?   可南朝特遣团实实在在丢了东西,才抓了他们这些人。   卜卦一途,梅花六爻奇门小六壬,他都会用,按照当时情景适宜度自行选择,举凡心血来潮时用小六壬,从没错过,这一回,他也不可能卜错,所以只有一个可能——   王良永现在嘴里说的东西,跟特遣团丢的东西,不是一回事。特遣团是真丢了东西,但王良永想找的,却是别的,这东西不是他丢的,是他想要。   这东西……在中州?   这就很有趣了。   朝廷,诸侯,突如其来的特遣团,到底是恩抚招顺,还是栽赃陷害,还是洞若观火,看热闹不嫌事大——恐怕双方,甚至其他诸侯方,都在博弈。   将乱之世,水很深啊。   “今日本使心情好,就予你们个机会——”   “同住三日,身边附近大概是个什么人,什么脾性,有什么秘密,总该了解到了几分,主动来报,提供线索者,有赏!”   王良永嘴角咧开一个看似温和,实则残酷的弧度:“接下来的时间,本使会一个个将你们带走单独问话,你们说了什么,举报了谁,只有本使知道……你们的机会不多,可要好好珍惜。”   好嘛,改良版的囚徒困境,这是支持‘囚犯们’内斗?   而且,祝卿安心里不要太有数,不管谁说了什么,在王良永那里,都是可利用的东西,他想让你‘说过什么’,你就可以干过什么,既然不是真心‘找东西’,那‘事实真相’又有什么重要?   抓他们耗在这里,大约只是为了挑事,闹大,至于特遣团真正丢的东西,是其它博弈范畴。   “你们这是草菅人命!你们怎么敢的!这里是中州封地,中州侯战功赫赫,勇武护短,绝不会看着治下百姓被无故屠戮!你们现下扣我们在此又如何,只要中州侯回来,必为我们清算!”   一个中年男人站了出来,衣脏发乱,狼狈中似乎透出不俗骨气。   祝卿安:……   这种时候敢这么说话的,要么是不要命的脑残粉,要么是最低级的捧杀,黑装粉。   他记得这个男人叫……吴守柱来着?   再一细看,好嘛,眉淡目无神,嘴歪下巴削,尤其颧骨处,皮骨相连,能是什么有骨气的好人?装都装不像,脊骨不挺,眼珠乱转,就这一眼能看透的面相,他多看一稍,都觉得损自己的运。   祝卿安视线收回,猝不及防的,掠过小白龙。   少年肩头浸血,目光很凶:“看你爹作甚!”   祝卿安:……   本想提醒一句的,顿时没了心情。   小白龙:“知道了,你想打架。”   祝卿安:……   “你爹这就成全你!”小白龙撸着袖子就过来了。   ……到底哪蹦出来的傻笔!你这袖口露馅了好么!紧束,贴臂,特殊花纹,这是方便用武或射箭的习惯,我一个穿越刚三天的都知道,官员百姓军士,文武穿着打扮都不同,你个装蒜的自己不明白?   还有你这长相,剑眉星目,小小年纪武官带这么明显,你说你是关口土匪?你是杀了关口土匪主动进来卧底的吧!   祝卿安这两日热闹看的还算满意,并不想拆穿中州侯的人身份,可是少年,茬不是这么找的。   “又不是只有我看你。”他迅速挑一个人甩锅。   小白龙两眼放凶光:“还有谁!”   祝卿安看向演出风骨气派的吴守柱。   小白龙立刻凶巴巴过去,伸手就怼了下吴守柱肩膀:“就你啊,瞅你爹好几眼?”   吴守柱正在演不服气的戏呢,抬高下巴:“就瞅你了咋的!”   “那你爹不得成全你!”   小白龙砰一声,一拳过去,对方鼻子就见了血。   二人迅速打了起来,拳拳到肉,战况激烈。   祝卿安:……   特遣团正使王良永竟然没走,笑眯眯欣赏了这场架好一会儿,才让人拦下来,指着一脸血的吴守柱:“你还挺有趣的,这第一个,就带你走吧。”   这一刻,祝卿安眼睁睁看着吴守柱面相变了,印堂开始变黑,脸泛红色,一根根毛孔却却透青,整张脸看起来如沙薄烟罩……这是死相,三日内,必死。   “都给我老实点。”王良永视线环绕整个房间,在某处略做停留后,勾唇伸手,带着吴守柱走了。   祝卿安看得清楚,他视线停留的人,是房间里唯一的小姑娘,小姑娘六七岁的样子,脸圆圆的,眼睛大大的,纵使身上小裙子脏了,脸上沾了灰,也能看出好相貌,像是被这几日的经历吓坏了,她看谁都怯怯的,小哑巴似的不说话,像只受惊的小鹿。   懵懂可爱的年纪,不该遭受这种厄运,更不该……被一个中年男人,用那样的眼神看。   没多久,关上的房间门又被打开,一阵不怎么美妙,甚至没泛着什么热气的味道传来,放饭了。   祝卿安只看了一眼,就觉得恶心。   饭这种东西,真的每顿都必须吃么?这桶里拎进来的,能叫饭?   他臊眉搭眼的掐了个卦,很好,下一顿也会及时有,那这一顿不吃也没什么紧要,饿两天饿不死。   他闭上眼睛准备酝酿睡意,这次是真不小心,不小心踢了小白龙一下。   小白龙猛的支楞起来,眼睛还没睁开就摆出防御姿势:“怎么了?又是谁来找你爹打——咦,放饭了!”   是的,他睡着了,前一秒还在打架,后一秒他就能靠着墙壁酣然入梦,要不是祝卿安不小心踢他这一脚,他都会误了饭点。   “好兄弟谢了!”   祝卿安:……   猪八戒投胎么你,这猪食也能吃!   “你怎么不盛?你要不吃的话,你那一份我替你受用了?”小白龙迅速又盛了一碗。   祝卿安:……   “随便吧。”   累了。   这日子是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情绪开始暴躁,祝卿安明白,夜晚来临,该是睡觉的时候了……他别无所求,真的,度不过生死大劫,穿越到文明落后的时代,倒霉催的被当作待宰羔羊都没关系,他真的无所求,就只想睡、个、好、觉!   可这里的夜太烦人,门外的护卫,遥响的兵戈,远处的虫鸣,甚至窗外半死不活,连光都透不进来的月亮,都那么吵!   还有邻居土匪小白龙,干完饭倒头就睡,呼噜震天响,踹都踹不醒,多么让人羡慕的睡眠质量……   去死去死去死!   你这年纪,怎么睡的着的!   祝卿安顶着黑眼圈,诅咒每一个能有觉睡,还睡的好的人。    第2章   “朝廷赐粮丢失……在座的都有责任。”   撤了吃食的桌子上,王良永视线淡淡滑过二人,拿起茶杯盖,懒洋洋撇着茶杯里的浮沫:“中州侯可不好惹,给他送的东西丢了,最后没能到手,他不可能什么反应没有,逆来顺受,朝廷这一手好棋,也变成了臭棋,以后所有事都不好开展。”   “大人说的是,”副使吕兴忧虑,“此事办不好,别人如何且不提,你我二人届时回不回得去……回去了又有没有命在,可是未知数。”   如今诸侯争锋,南朝势弱,多方势力暗中角逐多年,只差一点火星子,就能全部摆到明面上,烧出燎原之势,未来谁是王谁是侯,可说不准。中州侯数年来不惹事不闹事,所有风头都来自边关抗击外敌,看起来是个可以捏的软柿子,用来彰显朝廷威权最合适不过,可他不惹事,也是因为朝廷没惹他,若是惹了他,他能不反击?   中州侯在北狄那边的名声,可是睚眦必报,护短至极的。   王良永:“好在我朝气数未尽,来前陈国舅专门为此请阎国师卜了运卦,国师言我朝有能臣,有谋士,只是岁中有劫,若能过去,绵延数十载并非难事。”   所以关键就是,怎么过去。   中州侯萧无咎看似不惹事,实则目中无人,南朝人一律看不上,多年不来往,这回要不是提前打过招呼,说会带一批粮来,萧无咎也不会松口允他们来,这下粮丢了,南朝理亏,萧无咎定不会配合,什么君臣相得诸侯拜王的场面,通通都不会有,朝廷想要达到目的,得圆回这场子,就得是中州这边理亏,萧无咎有错,那怎么把错栽到萧无咎手里呢?最简单的方法,当然是特遣团死在中州了。   他们正副二使的命,就很合适。   吕兴微笑看向上峰:“这赐粮丢失,对别人来说是事,对王大人您可不是,您世家出身,家产雄厚,您又倍受母亲爱护,一点点粮食,算得上什么大事?丢了也就丢了,怎么补补不上? ”   王良永淡淡看了他一眼:“那倒是。”   虽说世家底子不同,他再受宠也只是受他生母的宠,不是受族里的宠,可这点粮食的确是九牛一毛,不值一提,他也的确不担心,但这趟差事,得办的漂亮,不能指望他一人不是?   他要的是别的东西,朝廷要的,也不止一样。   “你可是面见过阎国师的,也亲受陈国舅提点,”王良永语重心长,“若是不上心……”   吕兴:“大人放心,下官定尽全力,不让大人为难。未来我同大人还要共事很长一段时间,您家的东西那么好,何苦便宜萧无咎那帮糙汉,我跟着沾点光难道不香?”   “算你懂事,”王良永看向不敢抬头说话的吴守柱,“你这回提出来的点子不错,我瞧着有效果了,以后继续。”   吴守柱哪还有房间里装风骨的样子,笑容那叫一个谄媚:“大人给了机会,小人怎敢不尽心?也刚好关在我旁边那人有些本事,似乎是个命师,算是帮了我一二,小人建议,不仅这个私下揭发的事,最好短时间内房间里再死个人,直接用人命鲜血威慑,这群人定然害怕,很快会招,这乱起来了,不就……”   王良永:“这招是那人想的?命师?叫什么名字?”   “是我们一起想的……”吴守住笑容僵了片刻,才道,“叫罗莫,这个不重要,只要我们这样继续……”   王良永指尖指敲桌面打断:“我已给了你三日时间。 ”   “可时间这么紧,实是来不及……”   “谁的时间不紧?”王良永视线凉薄,“其他两个院子的人,可是被杀绝了。”   吴守柱:……   “回去吧,想想办法,必须‘诈’出点东西来。”   “是,我立刻——”   “等等。”副使吕兴拦住人,上下打量了吴守柱两遍,“你这样不行,来这里一趟,回去不能太干净。”   吴守柱身体一僵。   王良永这才想起来,笑眯眯看他:“委屈你了,多少得带点伤。”   吴守柱尽量笑出来:“愿为主使副使分忧!”   他带着一身血被拖走时,主副二使端起茶杯互敬,目光交流,一切尽在不言中。   吴守柱带着一身血回房间,已经很晚,四处静悄悄的,没什么动静,但还是吵到了祝卿安。   烦躁,头疼,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   祝卿安忽的睁开眼,不用照镜子,他都能感受到眼底的青黑和眼睛里的红血丝。   他上辈子睡眠质量就不行,别的什么五弊三缺,命中无子,生死大劫,他都不在意,只这一条,就不能如了他的意么!每天每天跟睡觉较劲,这都死一回了,竟然还不能好好睡!   他刚要掐指算算下回能睡好是什么时候,察觉到侧方投过来的视线,又把手放了回去。   乱糟糟的天下大势也就算了,这个史书上都不存在的朝代,有个点很特别,很尊重,或者说,很忌惮命理师。《易经》在他生活的年代,几乎人类历史有多么长,它的存在就有多么久,随着历史车轮时代变迁,从丰富到传承,经济政治文学艺术医术科学等等,涉及人类生存的每一个空间,远非仅只算命那么简单,可这里似乎传承有限,成了某种特殊工具,神秘又威慑,让人想要靠近,又害怕。   就比如现在看过来的那个人。   罗莫,着宽袖袍,梳着道士头,总是盘膝而坐,整个‘牢狱’里,除了年轻美女主仆二人,此人最爱洁,总会在有限的条件里,把自己收拾的尽量整洁,气场和别人都不一样,低调,不爱说话,只观察四处的眼睛从未停过,前两天,他谁都看,从今日晨间变了,他只关注祝卿安。   他也不是和谁都不说话,祝卿安看到过,他和吴守柱说过几次。   祝卿安不知道他们说过什么,也不关注,包括现在这个罗莫看自己是什么意思,他也懒的想,他仔细看罗莫面相一两次,就知道这位不是什么善茬。   看起来气质不俗,洗干净了装一装,也能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样子,但一说话就破了相,唇不弊齿,舌舔唇口,这是善诬之人的相,内眼角勾的那么厉害,眼睛神又太足,足的全露出来了,一点藏不住。   这人很想干点什么事,而且会动用所有力量,心机,算计,办成这件事,但跟吴守柱,又不像关系好,穿一条裤子……   祝卿安懒的管,热闹白天看就好了,他现在需要睡觉!   当然是睡不着的。   白天看热闹的时候还得四处找,现在不用找,什么声音都往耳朵里钻。   比如单独占了最远处一片地方的主仆,两个姑娘是跟着特遣团从南朝过来的,随赐礼一起,原本没她们什么事,可特遣团丢东西那日,她们俩刚好一路闷的狠了,偷偷跑出去玩,珠花还没买到手,就被抓住了,为表忠心,她们自愿被关在这里,一同被查。   貌美姑娘低声抱怨环境不好,草太硬,地太凉,叫人睡不好,丫鬟小声哄她,说熬过这几日就好了,姑娘可是金贵人,未来要伺候中州侯的,谁敢轻视?   那个圆脸的六七岁小姑娘缩成一团,似乎想靠近性别相同的这两个姐姐,又不敢,别的男人她又害怕,就把自己藏在中间的草里,时不时颤抖,怕的牙齿打颤,当然也可能是做了不好的梦。   西墙边角有人翻来覆去睡不着,就是不吭声,没人在意。   倒是有一个束着高马尾,气质冷漠的年轻男人很安静,不怎么动,不怎么说话,也不怎么睡觉,就是总喜欢在墙边挑石子玩,噪音让人很难忽视。   还有身边这个呼噜震天响的小白龙……   这破屋子,叫人怎么睡得着!   “会猝死的……”   祝卿安惨淡的闭上了眼睛。   “你想不想知道,王大人他们会问些什么?”   有声音蹭过来时,祝卿安没睁眼,全当没听见,可这人都扯他袖子了,他再不睁眼,那只手就会放到他肩上:“不想。”   吴守柱衣上的血还没干透,却能笑出来:“别害羞嘛,我可是第一个被叫过去的人,除了我这,再没人有同价值消息了,王大人说了,今早第一个叫的,是你哦,你真不想有个准备?如果不好好回话,是会像我一样挨揍回来的。”   害你爹的羞!   祝卿安突然觉得,小白龙的祖安技能有时其实挺爽:“是么。”   吴守柱不安分的眼睛盯着他,从眼睛到脸到唇,最后舔了下嘴:“世道不易,你我当及时行乐,你若愿意,哥哥可以为你铺路……”   祝卿安庆幸自己没吃那顿晚饭。   “你是不是活够了,着急去阎王爷跟前表现表现?”   说完又住了口,他怎么忘了,这一脸死相,可不是活够了?   这人可能是自己淫心犯了,也可能是被人利用凑过来试探,但他是个有操守的命师,不跟将死之人计较。   祝卿安双手束在小腹,重新安详的闭上了眼。   “诶你这人——”   “啊——”   草里的小姑娘突然惊醒,小白煞白,像是被梦魇住了,怯怯的,不敢看任何人,抱住自己的膝盖,无声的哭,像春天里经受狂风暴雨的小芽,本就生嫩,再经摧残,怕是要没了。   吴守柱的眼神突然变了,他不再纠缠祝卿安,朝她走去:“小姑娘不怕,哥哥能弄到糖,送你吃好不好?”   祝卿安:……   觉都睡不着,说不定明天就会猝死,管什么小姑娘管什么小姑娘管什么小姑娘……   心中默念三次,看到吴守柱在小姑娘面前蹲下,气息都快喷到小姑娘脸上时,他踹了旁边小白龙一脚。   小白龙震天响的呼噜一停,立刻翻身支楞起来,目光精准锁住踹他的人:“又想跟你爹干架?老子现在就成全你——”   祝卿安却指了指放在廊柱边,虔诚端正,像供在那里的大碗:“你的碗破了。”   是的,关口山匪小白龙,在前两天耀武扬威的满屋子干架后,拥有了一个自己专属的大碗,舀饭能比别人多一半,这个碗现在,破了个边,饭应该还是没问题,但是粥汤,估计会洒。   小白龙登时怒气冲顶:“谁、干、的!”   祝卿安手往前一指——   吴守柱自己都懵了,他当然知道这个碗,过去找祝卿安时也专门避着了,怎么就踩到了,什么时候踩到的,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难道是迷于祝卿安过于好看的脸时,没注意?   果然美色误人……   吴守柱瞪向祝卿安,不满意极了,大家都被关着,一个个灰头土脸,你说你长这么好看干什么,珍珠蒙尘还能敛层华光呢,你看看你那脸,又润又白,眼睛里像掉了星星,又像融了湖水,下巴到颈子的线条弧度简直勾引人把手放上去品鉴……   等着的,早晚让你跪着求哥哥玩!   “兄弟抱歉,”吴守柱不怎么敢惹小白龙,陪笑道,“你看这事闹的……”   小白龙:“你故意的?”   吴守柱怔住:“嗯?”   小白龙:“跟你爹笑这么贱,敢说不是故意?觉得你爹傻,瞧不出你是报复挑衅是吧!”   下一刻,拳头已经过去了,又给吴守柱脸上添了点新颜色。   这是清晨未至,天亮前最黑暗的时候,新一天的热闹却已经开始了。   祝卿安视线滑过道士头的罗莫,罗莫眼观鼻鼻观心,似世外之人,没说话,也没有动。   “闹什么闹!既然都不想睡觉,就过来受审!”   房门打开,特遣团来提人,房间里气氛瞬间凝滞。   这几日的血腥和人命,已经让人们害怕特遣团制服。   祝卿安倒是不怕,但他也没有站出来,他想看看,吴守柱说的是不是真的。   静寂之人,有人站起来了,像个英雄。   “天地如熔炉,众生皆煎熬,人所不欲,我辈行之,便由我先来吧。”   道士头罗莫站起来,微笑走过房间,所有人抬头看他,眼含敬佩和感动。   “好身手,”走过正在打架的两个人时,他看向小白龙,“就是性子太直,恐被利用陷害。”   这是在点他?   小白龙顿了下,停了手,狐疑转头,看向祝卿安:“我刚刚,是不是想揍你来着?”   祝卿安淡笑不语。   道士头罗莫看小白龙:“不过不用担心,缘主是有福缘的,命有贵助,不必担心。”   说完,他就随特遣团的人走了。   房间里静寂片刻后,气氛炸开——   “他是命师?他竟然是命师?我们房间里,竟然有命师同住!”   “都没问八字就能看出福缘,好厉害的道行!”   “此人不得了,可惜被抓到了这里,如若中州侯得了……穷算什么,凶算什么,名声口碑定然早上去了!未来……”   “未来有什么不能想,不可得?”    第3章   “命师?”   夜色苍凉,山坳静寂,风尘仆仆的男人抱着长戟,斜倚在石畔:“天天做不劳而获白日梦的无能废物,才会信那种东西。”   修长身形在月色中拉出静谧侧影,鼻高额丰,轮廓深邃,玄青色衣裳很适合他,将他整个人融入夜色,仿佛与群山一起,亘古不变。   下一刻,山外滚滚马蹄声到来,他手至唇边吹了个长长唿哨,豹子般率先跃出,银色长戟在空中划出流光,矫如游龙,亮如银蛇,轻轻松松搅动月光之时,已经收割马匹上人性命。   中州侯萧无咎,最为人知的特点,武功高强,桀骜不驯,鎏银长戟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牛逼!”   “真男人就得靠自己!江山被别人掐指算来有什么意思,哪如自己打的爽快!真男人就是得——不对主公你狗不狗,怎么又第一个冲上去了!你是主帅啊冲屁冲!”   后面人慢了一步,鞋底子都快擦出火花了,都没追上主公,只能朝冲过来的马队高喊:“前锋在这里,老子才是前锋!”   随后跟上的兵士一边保持队形打架,一边嘴碎调侃——   “老翟你不行了啊,果然男人过了三十,狗都摇头!”   “活儿不行啊!”   “就说你怎么还不娶婆娘,和着是腰子不顶事了啊!”   好像打架这趟活是顺带的,轻轻松松就能干完,损这位老将也实在是闲的慌。   翟以朝:“滚你娘的蛋!你爹的腰子好着呢!说什么屁话,都给你老子好好干活!”   但这场埋伏战真的很好打,没花多长时间,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   士兵们没玩够,再次调侃老翟太把这活当回事,果然是老了。   翟以朝:……   “最近这山匪不行了啊,战功人头都得用抢的。”   他叹了口气,萧无咎已经伸手划出指令,撤。   他们这次人来的不多,讲究的也是一个快,来无影去无踪,不易让人察觉。   整好队伍,翟以朝晃悠到萧无咎身边:“果然不在这,又让主公料对了。”   萧无咎看向东方天际:“对不对,得看那边。”   他话音刚落,东方天际绽开灿烂烟花,五颜六色,拼凑出一颗颗像屁股的仙桃,喜庆至极。   翟以朝吹了声口哨:“哟,得手了啊。”   萧无咎慢条斯理收起长戟。   “这批粮转了几道,终于干干净净到手了,”翟以朝乐的笑弯了眼,“特遣团那些废物不查还好,查,只会知道主公在清匪,粮早被劫走了,妙啊!这回朝廷有亏,看他们怎么好意思提撤封号的事!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这事也敢算计?”   “想要稳住最后一点颜面荣光,皇祚绵延,自己又没那本事,就想挑软柿子坑,一群龟孙子,当你爹是谁呢,这点收买就软了蛋?他们不丢,老子也要让他们丢!”   萧无咎似乎心情不错,放任手下张口闭口的祖安问候。   翟以朝咂了下嘴,刚刚没打够劲,不大甘心:“抢了他们的东西,让他们赔礼道歉,理亏的张不开嘴,也不够厉害,我可是听说,那边押的人里……”他压低了声音,“说是有细作,怕是有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小心思,想甩锅。”   萧无咎:“本侯不太喜欢被甩锅。”   一句话说的慢条斯理,低沉音色融在月光里,有一种凉薄优雅的残酷,显的尤其意味深长。   “还说什么请国师起过运卦,小小一个特遣团来我中州,竟还需要卜个卦,这事本身就离谱,心脏着呢,”翟以朝表情渐渐收敛,变的认真,“他们过来,肯定不止这点事,要的恐怕还有更多。”   萧无咎微颌首:“嗯。”   翟以朝又开始操心:“命师什么的就算了,都是耍戏法吓唬人的,咱们这缺文臣幕僚是真的,多少得弄个总揽文书安排事的过来,咱们连相辅都没有啊,再让小谢兼担,我看他都要撂挑子不干,直接摆烂了!”   要是有个运作得当的文臣系统,文书及各处联络安排的事能办好,何至于南朝那边的消息得到的那么落后,每回都得风尘仆仆的赶时间,只能反击,不能料以先机!   见萧无咎没说话,翟以朝又道:“咱们这不远不是有个隐士大儒,叫公孙文康的,主公要不然去请请……”   “别想了,不可能。”萧无咎干脆利落拒绝。   翟以朝知道,这人主公不是没请过,可人家大儒有主意,不答应,可一回两回不行就请三回四回嘛,烈女不也怕缠郎?主公就是太要脸了,不愿勉强别人。   “那要不,咱们也派个锅到特遣团那裹裹乱?”他点到为止,暗戳戳建议,“总不能由着锅随便往咱们头上甩,光受委屈了,多憋屈不是?”   萧无咎顿了下,意味不明的唔了下:“说的是。”   翟以朝一看这不像在考虑,难道……   他朝后军吼:“咱们的前锋将怎么回事,哪玩去了,还得我这个老头陪主公冲阵?龟孙子消极怠工,是馋你爹的军棍了?以往不是最主动,最爱干打架凑热闹的活儿么!”   ……   房间里,小白龙抓着祝卿安看热闹:“快快,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道士头罗莫回来的很慢,都过了早饭的点,但人显然不饿,要么就是修成仙辟谷了,要么,就是人家有外食,被大人物留了饭的。   “大师!你看大家都等着你呢,要不就给算算呗!”吴守柱笑眯眯迎上来,“咱们这么被困着,多难不是,好歹给点念想。”   罗莫掐指算了,却没给什么念想,皱了眉:“一日内,房间里会死一个人。”   祝卿安:……   原谅他眼拙,看不出大师这技法,一般掐指卜算,用的都是小六壬,左手食指中指无名指,每节指腹代表不同的宫位含义,拇指掐过去的顺序也有讲究,这位大师除了掐的不对,也根本不够,成不了卦象,他是在玩一种很新的东西么?   还是自己孤陋寡闻了?   “哇这么刺激!”吴守柱倒是胆子大,他笃定死的不是自己么,不带怕的,眼珠转了转,“那大师算一算是谁?肯定不能是我吧?”   他一边幸灾乐祸,一边视线环绕房间一圈,欣赏每个人不同的变色表情。   只有两个人没变。   一个是暴躁祖安小白龙,这人横的似乎不知死是何物,见他看过去,直接凶凶的瞪回来:“你又皮痒了?也行,乖乖叫声爷爷,你爹就揍你一顿。”   祝卿安则冲他笑了一下,全然不似夜间的暴躁,很祥和,很温柔,很怜悯,带着一种临终关怀的慈光。   吴守柱:……   就他娘离谱,这两人在搞什么东西!   祝卿安很好奇道士头罗莫,是怎么用那么离谱的指法算出吴守柱要死的,视线很快转走,关注此人接下来的话。   罗莫视线环视房间一周,在每一个人身上停留,最后叹息:“此间所有人,都要小心谨慎。”   祝卿安:……   说了等于没说。   不对,也不算,至少撩拨了人心,让所有人都紧张起来。   房门再次开启,特遣团再次进来点人。   “这回该你爹了吧!”   可能是听了刚刚吓唬人的话,叛逆祖安少年越发反骨兴奋,直接站起来,斗志昂扬:“让老子去会会,瞧瞧到底怎么个事!”   对方却越过他,手指点向祝卿安:“你,过来。”   小白龙不服:“怎么着,瞧不起你爹?你爹可是土匪,真枪实刀抢过你特遣团粮的,你们竟敢晾你爹这么长时间?老子告诉你们,只是一回没抢到而已,就一回!你爹我从不干 第二回不成功的事,你等着下回的,你爹要是不杀了你,就跟你姓孙!”   “我不姓孙。”   “你不是个孙子么,竟然不姓孙?那你姓什么!”   那人气的脸都绷紧了:“让开!”   小白龙没让,手往旁边一指:“你看她们都笑了!她们都替你脸红!”   他指到的,正好是随团来自南朝,自愿拘在这里,自证清白的美女主仆,那漂亮姑娘身段妖娆,眼角含媚,笑起来漂亮极了:“是啊,见过脸皮厚的,没见过这么厚的。”   小白龙立刻像受到了鼓舞似的,理直气壮:“看!她骂你们脸皮厚!”   祝卿安:……   “你还是让开吧。”   “嘿你个小白脸,还敢命令你爹?”小白龙就不让,双手交叉,指节摁得啪啪响,凶极了!   祝卿安越过他,擦肩而过,在小白龙炸毛的瞬间,低声道:“吴守柱又盯着姑娘看了。”   “好嘞您好走不送——”   小白龙立刻原地坐下,也不管祝卿安了,托着下巴,一脸兴味的看着吴守柱和那漂亮妖娆的姑娘视线碰上,一个色眯眯,一个恶心作呕……   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想帮忙,倒挺想看热闹。   祝卿安:……   他理了理衣角,抬脚往前:“走吧。”   这是几日来第一次,看到天光。   宅子里仍然没什么装饰,中州侯大概真的很穷,不过地方还算大,院落设计也算错落有致,门墙搭配质地颜色也算顺眼,不跳脱,算是耐看。   但气机不对。   祝卿安没见多久天光,就被引到一个房间,西北方向,王良永一人坐方桌,后侧立有屏风,屏风绣山峦,下有小石……   心下突然有感,此幕成卦——干上艮下,天山遁。   天下有山,山高天退,是小人得势的象,小人盛,则君子当退,贵在速。   简单来说,就是跑,明哲保身,才能伺机择明主,救天下。   王良永并未意识到祝卿安短暂的一顿,指了指身前方凳:“坐。”   “其实我并不怀疑你。”   王良永晾了祝卿安一会儿,自觉压力给够,才慢悠悠道:“你这样子,一看就是荏弱无力,需要被人好好养着才能绽放光华,怎么可能一个人干下这么大的事,可是怎么办呢,有人举报你,说你可疑。”   给足反应害怕的时间,王良永又继续:“不要觉得我只提调了两个人来问,夜里你们不知道的时间,特遣团做了很多事——所以你要不要好好想一想,自辩一下?”   祝卿安根本不用考虑,就知道这人在诈他:“王大人要不要去查一下这个举报我的人,有没有可能,是他自己不干净,想要嫁祸?”   “我也想呢,但我此行前,专门山央命师算过,也说我需小心一个相貌尤其灵秀的年轻男人,”王良永盯着他,意有所指,“你说我该怎么办?”   祝卿安不着痕迹看了眼远处书案上的纸。   他一进房间就闻到了墨香,写着生辰八字的纸上墨迹还未干透,这个命,怕不是来前命师算的,是罗莫算的。   但天山遁的卦象并非提示死局,他也并不紧张,没有说话。   王良永心道果然是个特别的,换了个方向,谆谆诱导:“可能你不知道,朝廷特遣团来中州,任务并不只一个,这世间灵慧之人,得天地清气,蕴山川秀丽,我看你不适合待在中州,倒是适合我们南朝,你要不要考虑考虑,同我走?”   所以特遣团还有一个目的,从中州抢人?   祝卿安有一种越来越笃定的感觉,丢的粮不重要,抓的人不重要,问没问出什么东西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两方角逐博弈,互相怎么出招拆招变招,要闹大,要足够乱。   这中州,似乎是个麻烦窝。   可他最喜欢麻烦了,人生漫漫,闲日无事,不看八卦热闹有什么趣?   但他不喜欢自己身涉麻烦。   现在麻烦现在自己找上来了。   祝卿安突然有了个想法。   天山遁,此卦象前面有山,阻也,侧边有水,险也,月半云中,半清半浊,政不清明,但倌人水边饮酒……是等待平安的象。   热闹可以看,自己也不用沾太多烦恼,只要找到水。   他可以想个法子,好好利用这个麻烦,从那间大牢房里走出来,寻到水边,就能好好看热闹……睡个好觉了!    第4章   祝卿安被带回房间后,还没坐稳,就被小白龙薅了一把,差点栽倒。   “罗大师算命可牛了!”少年激动的两眼放光,都忘记骂人了,满脸都是快快你快点问我!   祝卿安闭了闭眼,平心静气坐好:“哦,算出你什么了?”   小白龙:“他说我未来可期!今年也就是有个坎,只要过了,将来定能大展拳脚,有好兄弟,有好主上,声名远播,封侯拜相名留青史也说不定!我就知道十七年前七夕子夜一声惊雷,呱呱坠地的小孩必然不凡!风大雷剧,挟上天使命降临!老子未来可期啊未来可期,有可能青史留名呢!”   祝卿安:……   只要过了这个坎,未来说不定……这不就是万金油话术?说点你爱听的,你就信了?   十七年前七夕子夜……生辰时间给的这么清晰,他忍不住手痒,微阖眸,大脑迅速转动,计算安宫,很快把少年的紫微命盘排了出来。   还好基础知识练的扎实,手动排盘成了条件反射,不然没了现代APP点一下就成盘的辅助,他怕是有的愁。   ……咦?   祝卿安挑眉,看向小白龙,视线颇有些意味深长。   好兄弟好主上……你不是已经有了?   此命盘破军入命,杀破狼格局,主动荡开创,但能力魄力胆识皆强,果断又敢于冒险,从武官大利,看大运流年,大凶在幼年,孩童时是人生中最艰难的时期,父母双亡,乱局流浪,好在得遇贵人,一路虽辛苦,也为未来夯实了基础,少年打拼,中年位极人臣……   从盘上看,少年在孩童煞运结束时就有了领导和伙伴,领导和伙伴就是他的贵人,带着他一路长大,今年岁运更是没提示什么凶险,流年顺利,没灾没难,坎什么的,哪里有,又何来熬过了就未来可期的说法?   祝卿安看了一眼道士头罗莫。   大师不说话的时候不露齿,总是低着眸,表情祥和中带着悲悯,安静有气质,一直盘膝坐也不嫌腿麻,看起来倒是像模象样,有点派头。   “哦,我不怎么信这个。”见小白龙等着,祝卿安随意回了一句。   小白龙瞬间皱眉:“这你爹就得教教你了,怎么能说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呢!命理乃是世间最深的学问,玄妙之处凡人不能解,怎么可以不尊重!”   门外脚步声阻了他的话,又有人要被提走问话了。   房间瞬间安静,有人兴奋等待,有人心如止水,有人害怕的缩成一团,墙边六七岁圆脸小姑娘脸煞白,此刻离一个高马尾年轻冷漠男人最近,下意识想靠近寻庇护,但冷漠男很冷漠,侧行两步,离她更远。小姑娘扁了扁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眼巴巴看向美女主仆那边,妖娆美人身边的丫鬟却轻轻冲她摇了摇头,好像在说自家小姐娇贵脾气大,不合适。   小姑娘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可又实在害怕,咬了下唇,怯怯的往祝卿安和小白龙这边蹭,祝卿安和小白龙倒是没赶她,也没怎么看她,好像没注意到似的,小姑娘终于松了口气,眼圈红红。   小白龙低声问祝卿安:“他们问你什么了?”   祝卿安:“不让说。”   小白龙捏了拳头做威胁状:“不让你说就不说了?你连饭都要进贡给你爹,敢不说揍你哦。”   “哦,”祝卿安垂眸,“他们说我长得好看,还挺有用的。”   小白龙:“啊?那你说什么?”   祝卿安看他:“我就说屋里还有更好看的,更有用。”   小白龙有点没反应过来,好……看?那群孙子就聊这个?   很快,房门打开,来人直直指向他:“你,过来。”   小白龙瞬间明白过来:“操?你卖我!”   祝卿安歪头:“你不是早就想去了?”   那倒是。   小白龙拳抵唇边清咳一声:“低调点,哥长得好看这种事,别跟别人吹。”   小漂亮嘴还挺甜嘛。   祝卿安:……   房间门关上又打开,小白龙回来的很快,拳头见血,脸上也有,看样子像是跟别人打了一架,把别人打了一顿,或者别人把他打了一顿。   但怎么打架都不耽误这位的睡眠质量,接下来特遣团继续提人问话,房间里静寂无声,看不到热闹,又不到饭点,小白龙翻身就睡,呼噜震天响。   祝卿安恨的牙痒痒,到底怎么睡得着的啊!还睡得那么香!   这注定是不平静的一天,房间里的静并不是真的静,人们随时变化的微表情,逐渐加速的心跳声,放饭一反常态的积极或不积极……   构成了不一样的天地气机。   祝卿安揉了揉自己的黑眼圈,不接受也得接受,今夜又是睡不着的一夜!   “她还怪好的嘞,偷偷给小姑娘塞吃的。”小白龙不知道什么时候睡醒了,看向美女主仆里的丫鬟。   祝卿安却看了那身段妖娆的美女主子一眼,很快收回。   小白龙:“挺可怜的,那小姑娘有六岁么……你怎么不好奇?”   祝卿安:“我从不多管闲事。”   小白龙:“事关生死——”   祝卿安:“又同我何干?”   人有自己的命数,有自己的选择,人心随时在变,未来向善向恶谁说得准,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因果,眼下看着可怜插手相助,未来得到的未必是善缘的功德,也有可能要分担恶报的业果。   心软,就是他现在的下场。   生死大劫,命丧魂散,再有一次,连这种意外获得的重活机会都不有,死的透透。   祝卿安轻哂抬头,刚好看到门边站着一个人,眼睛从门缝里看过来,直直落向圆脸小姑娘,那眼神……不只像之前吴守柱淫邪,而是更露骨,更恶心。   他认得这双眼睛,是正使王良永。   想都没想,祝卿安就踹了小白龙一脚。   小白龙登时跳起来:“又找你爹的茬!是不是想挨揍!”   他这一跳,结结实实挡住了小孩身形,让别人看不到。   祝卿安抬了抬下巴:“有人来找麻烦了,你让个路。”   小白龙这才看到,吴守柱又来了。   吴守柱当然要来,顶头上司在门外呢,他既看到了,怎么能不表现?   “你就招了吧,”他盯着祝卿安,“分明是你干的事,却要连累我们一堆人,不觉得臊的慌?”   祝卿安闲闲撩了下眼皮:“你有证据?”   吴守柱:“外面都透过话来了,就是你干的!正使大人早有证据,也有人实名举报,现下不动只是给你机会——大家伙谁没听说!”   祝卿安倒不怎么意外,别人要在他身上制造麻烦,肯定得给点压力,他看了眼小白龙,小白龙憋着气,没说话,显然的确被透了这样的话。   但小白龙是个叛逆少年啊,怎么可能按照别人的路数走,伸手就怼了下吴守柱肩膀:“懂不懂什么是先来后到?这小白脸先跟你爹约的架,你爹和他打完了,才轮到你知不知道?哦我知道了,你吃醋了,你想跟你爹干架!行,你爹就成全你这个不孝子!”   吴守柱:“你是不是有病啊!天天就干架干架,谁要跟你干架!这小白脸是你姘头啊你这么护着他!”   小白龙一个拳头已经轰了过去:“老子的姘头不是你娘么!你个不孝子这么快就忘了!”   这场架本来该毫无悬念,但天色已暗,烛火随风猛的一摇,祝卿安看到了小白龙面相变化,片刻后将有险!再看其打架位置,因为吴守柱的躲避习惯,他跟着追打,总在北方,北方坎位,正应了险!   北方水位,水生金,金自西北来,火克金……   祝卿安迅速看清卦位,走到南墙位置,故意放慢话音,挑衅小白龙:“你该不会是害羞了吧?从未想过保护我?”   少年故意演出回回想揍他,却回回没成,总是被别的事带偏注意力,可每次这么干时,一定会顺带帮了人,比如墙角的小姑娘,比如看起来荏弱无力的他。   昨天王良才那鞭子,实际就是想打在他身上,就是冲他走过来的,小白龙在后面一定有了什么动作,王良才不允许被挑衅,才越过他,揪住小白龙的衣领,鞭子抽在小白龙肩膀。   小白龙非常主动的,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无辜人。   他知道小白龙的心,所以才每次看到不好的事,故意踹小白龙提醒,小白龙也从没怪他,只是嘴上嚷打架嚷的凶。   小白龙心下一慌,别是被发现了吧!他可不能暴露!   他跳出战圈,不再管吴守柱,凶巴巴朝祝卿安走来:“想让你爹揍你,不需要这么挑衅——”   “咻——”   尖锐的箭矢破空声响,铮的一声,直直扎入墙内,这个力道,这个锋利程度……   小白龙震惊的看向祝卿安,如果他没瞬间跳过来,这一箭不可能躲得了,不死也会重伤!   这个小漂亮……   他第一次认真端详祝卿安,似乎不是一般人。   “啧,可惜了。”   门被推开,闲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王良永挥退弓箭手:“说了让你们互相举报,你们不听,看来是忘了本使的话,没亲眼看到那两院子的人的死,不见棺材不掉泪是吧?”   房间内陡然安静。   “行,我不在乎这的人多一个还是少一个,来吧今天就死一个,给大家助助兴!”王良永抬手,拍了拍掌。   房间里立刻多了一个人,着黑衣,黑缎蒙眼,身形如鬼魅,人们都没发现他是怎么走进来的,怎么就这么快!   “诸位都是中州人,不是中州的,也是投奔中州的,这中州有哪里好,都在哪儿发生了什么事,官官民民……本使要的不多,只是你们的忠诚,你们且好好想想,再来同本使说话!”   王良永一离开,蒙眼黑衣人就动了,他手执长剑,真的是进来杀人的!故意蒙了眼,讲究的就是一个随机性,他不看人,杀了谁就是谁,或者,他们就喜欢玩这种刺激游戏。   房间立刻乱了,有人是有本事躲的,比如小白龙,干架那么厉害,有武功在身,比如高马尾冷漠男,前两天就在墙角盘石子,也是个会打架的,轻功似乎不错,看上去挺擅长隐匿。   也有剑走偏锋的,比如妖娆美女主仆组合,那貌美女子直接放话威胁:“我二人随团自南朝来,在这里是自愿被关以示清白,上头知道是怎么回事,你敢动我们试试!”   比如道士头罗莫,直接盘膝坐定,躲都不躲:“在下命数不在今日,不过阁下若真要想杀,也可以。”   蒙眼黑衣人还真没动他们,人还很多,选择也多,他耳朵微动,头转向六七岁的圆脸小姑娘,和祝卿安的方向。   小姑娘怕的不行,看样子很想躲到美女主仆那边去,但中间的路太长,太阻,她过不去,没路可选,她大着胆子走向祝卿安,怯怯的,颤抖的抓住他的衣角。   祝卿安也没阻止她,就带着她在房间里走。   他走的有点快,也不特别快,保持着小姑娘小跑能跟上的速度,闲庭信步般,一时东一时北一时南一时西,步数二三四五步不等,看起来很容易抓,可就是那么奇妙,蒙面黑衣人冲他杀过去的路就是不顺利,要么刚好别人不小心插过来被阻,要么就是角度卡了廊柱或墙角不利于手上长剑发挥,要么就是有突如其来的巨大噪声干扰,冲击节奏总是被打断,不得不随手应付一下旁边,反倒让这小子得以喘息,然后继续走,继续遛!   遛……   对,遛这个字,就很传神,蒙眼黑衣人觉得古怪极了,听这年轻人的气息,脚步,虚浮无力,下盘不稳,不可能会武功,可没有武学思维,怎么可能料他来向料的这么准,躲闪这么及时?瞎跑而已,能有这么好运气?   不但他看出来了,房间里所有人都看出来了,这个相貌尤其俊美的年轻人运气爆棚,有点东西!于是一个两个三个,几乎所有人都加入到跟随队伍,祝卿安往哪个方向走,大家一起跟着往哪个方向走,让蒙面黑衣人去抓,好好一个残酷的猫捉耗子碾压捕猎局,硬生生被玩成了老鹰捉小鸡游戏!   老鹰还是个瞎的,动作僵硬,脚步蹒跚,空有一身力气,根本追不上来!   就离谱!   人们看向祝卿安的视线开始热烈敬畏。   祝卿安自己倒没觉得什么,奇门遁甲而已,他八岁就跟师父玩这游戏了,宫干门星神,取象造象换局,总有生门,总能逆天,就是心神不能松,该踢的石子得踢,该扔的草根得扔……   他看向蒙眼黑衣人,你喜欢玩,我可以陪你玩三天三夜不带歇的!   蒙眼黑衣人不想再丢面子,又或是玩够了,伸手往旁边一抓——   “别冲着我来啊,我警告你,别冲着我!”吴守柱跑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尖叫着提醒,“我可是有功的!”   “有功个屁啊有功,有功你出去被打的跟个血葫芦似的回来?明显特遣团瞧不上你呢!”小白龙没跟着玩老鹰捉小鸡,跃到空中,单手吊着梁柱,跟个猴子似的攀着荡,“蒙眼乖孙听我的,你就杀他,替正使解决了这个坏人,正使一定记你一功!”   “不,不行——你不能杀我!”   吴守柱感觉越来越不对劲,蒙面黑衣人的剑似乎是认真的。   他是特遣团的人啊,王大人没跟底下交代么!他还没来得及立功绶奖,吃上犒赏饭,连那带着小姑娘走的俊少年都没睡上呢!   “不……对,这里是中州侯的地盘,只要到了这地界,就是中州侯的人,中州侯勇武威霸,视世家如无物,连皇上都敢对抗,治下百姓安平昌和,只要让他看到不平事,即刻就会解决,我是他的民,现在他的民正在受苦——你杀了我,他会为我报仇的,中州侯会为我报仇!你敢!”   泛着寒光的长剑已经刺到他脖颈。   道士头罗莫叹气:“放弃吧,这是你的命。”   “不是我的命……你说一日内会死一个人,死的不可能是——”   ‘我’这个字还没说出口,吴守柱颈侧已经鲜血狂飙,喷溅而出,倒地抽动,再也说不出话。   罗莫低眸看着被溅到几滴血的袖子,伸手抹去:“这就是你的命。”    第5章   老鹰捉小鸡的热闹再不复见,粘稠的血液,淡淡的腥气,刺眼的红色,于满室静寂里,将命师的偈言,营造出一种特别的威慑感。   以血铸就的战绩,让人们看向罗莫的视线充满敬畏,好像只需要一个信号,他们就能齐齐跪下去,顶礼膜拜。   祝卿安只觉荒谬。   这是一个怎样的时代呢?可以以人命为游戏,普通人的死亡不值一提,连普通人自己都看多见惯,除了一点点物伤其类,连愤怒反抗都不会有,反倒对一个带有神秘色彩的大师敬畏害怕,想服从,想跪拜,好像地上这具尸体不是蒙面黑衣人杀死的,而是被罗莫算死的。   吴守柱生前喊的中州侯名号,都不如罗莫一句‘这是你的命’。   大师什么都能掐算,大师断了谁什么命就是什么命,所有一切都是注定,那世人还折腾什么,慕什么世家,要什么皇权,努什么力,请命师直接算好不就行了?   祝卿安觉得可笑,这破世道没救了,等死吧。   他倒也没怜悯吴守柱,此人奸相一眼看得出,命有死劫是真,却非不能改,事实上所有人的命都能改,命盘的确指明了一个人的性格方向,流年大运好还是不好,但并不是一切就这么注定了,一个人所处的环境,接受的教育,知识体系的架构,会改变或坚定他的念,念变,命变,遇险时选择不同,大劫也就不复相同,哪有什么注定的百分百?   他不帮忙插手,是不想承受显而易见的不良因果,可人命如此被轻视,命师如此被崇拜……是他最讨厌的。   而且——   他眯眼看向罗莫。   吴守柱的死,真是这人算出的?   有的命师有真本事,看相算命,总能掐的准,有的则沽名钓誉,算不到有什么关系,推动事件发展,让自己算的准不就行了?   罗莫显然不是一点本事没有,有一分,却能推动到效果十分,吴守柱的‘命’,是他自己选的,也是这些人一步步推动走出来的,他是祭品,玩归玩闹归闹,今日必死的,就是他。   许是祝卿安视线过于直白,罗莫抬眸看了过来,淡淡的威慑,很有压力,然而祝卿安不闪不避,就这么直直对上。   罗莫眯眼:“此间死局虽应,危局却未解,若一日内仍未让特遣团正使满意,将会再亡一人。”   小白龙直接跳下来,挡到祝卿安身前,隔开罗莫视线:“你直接算出是谁不就行了,何必叫所有人都心下不安?”   罗莫噎了下,才道:“命局绝非简单的是非黑白,在下年纪尚轻,能观世,却未至大圆满,算到的有限,可能再等十年,就能通透天地至理,算无遗漏了。”   小白龙指着地上尸体:“再等十年,他骨头都成灰了!”   “我也只能劝诸位保重,”罗莫情绪稳定极了,“有埋怨别人的时间,不如认真想想,此间所有人里,到现在谁还没遭过罪?”   立刻有人了然大悟,后退几步远离了祝卿安:“吴守柱那夜回来后,第一个说话的是你!这几天大家都害怕的害怕,受伤的受伤,你却自始至终都是这个样子,不害怕,也没受伤,刚刚随便走一走,就躲过了武功高强人的刺杀!真的是你运气好么,莫不是提前串通好了在演戏!”   祝卿安挑眉看向罗莫,罗莫回以微笑。   这是要挑明了打了?   小白龙炸了:“你们刚刚还跟着他躲呢!要不是他,黑衣人的剑指不定把你们谁捅个对穿,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一群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都说了他不是救,是在演戏,他是特遣团的狗!大师算的命才是真的准!大师说一日内死一个人就死一个人,说是吴守柱的命就是吴守柱的命,大师说的才是对的!”   “嘿你个龟孙子——”   小白龙撸着袖子就要上去干架,被祝卿安拦住,没必要。   总之这之后,房间里气氛又变了,门打开又关上,地上尸体被抬出去,大部分人远离祝卿安而坐,壁垒鲜明,也有没那么在意的,比如高马尾冷漠男,拽过他衣角后就不肯远离的七岁小姑娘,以及不远处的美女主仆,妖娆漂亮的主子姑娘甚至朝他眨了眨眼,笑的明媚极了。   “那边的小姑娘,”罗莫突然朝小孩喊了声,“过来帮我个忙好不好?”   命师的身份,得人敬仰敬畏的目光,无不说明了他的安全可信,他这行为,像是要保护她,小姑娘看了看身边的祝卿安,又看向罗莫,眼底全是不设防的干净,好像真的觉得这个大人有事需要她帮忙,乖乖的要走过去。   祝卿安眯了眼。   小姑娘的面相越来越明显,有生死劫。   “真可爱。”   侧边传来清脆的女声,竟然是主仆二人组的主子,南朝那位漂亮姑娘走过来了,没怎么注意距离感,见祝卿安非常君子的退了退,笑的更加明媚:“更可爱了。”   原来说的不是七岁的小姑娘,说的是他。   祝卿安:……   “你看那大师不顺眼是不是?”女子压低声音,“我帮你呀。”   祝卿安:“姑娘……”   “叫什么姑娘,人家叫桃娘,”桃娘冲他眨了下眼,笑靥生辉,“不过有条件,来日我要你帮忙时,你必须帮我。”   祝卿安刚想说不用,桃娘已经走出去,随便从地上捡了颗草根丢到罗莫身上,牵住小姑娘的手:“草根姐姐给他了,不用你帮忙啦,你要不要过来同姐姐一起玩绳子?”   小姑娘本就对同性大姐姐有天然的依赖信任,这下看大人的问题解决了,用力点点头,跟着桃娘走了。   实在没热闹看,跟着那花绳看了一会儿,小白龙抱臂冷嗤:“什么带着玩,不就是使唤小孩帮你编小玩意。”   桃娘眼梢勾起,笑如春水:“哟,怎么着,小哥哥也想玩这个?粉嫩嫩的,倒也挺适合你——”   “少跟你爹——”   小白龙猛地顿住,耳根有点泛红:“老子不跟女人计较!”   桃娘朝祝卿安眨眼——怎样,我说到做到了吧?厉不厉害?   祝卿安:……   房间再次安静下来,悄无声息,小白龙悄悄靠近,问祝卿安:“你脚下这么会躲,是什么本事?练了绝世秘籍?”   祝卿安想了想,笑了下,直直对上小白龙眼睛:“我不会躲,只是会算。”   小白龙眼睛一亮,一脸‘被我抓住把柄了吧’的得意,傲娇的抬了抬下巴,慢条斯理:“敢不敢声音再大点?嗯?”   自己的小秘密疑似被发现了又怎样,他也抓住了对方的小秘密!   祝卿安:“你再靠近点。”   小白龙:“嗯?”   祝卿安低声:“你有血光之灾。”   “你吓唬你爹呢!”小白龙可不信这话,刚要交底就有灾,骗谁呢?他觉得这少年俊是俊,就是太傲了,得冷一冷,结果刚退开一步,鞋底这么巧踩上一块滑溜溜的小石子,身体直直往后摔——   摔是不可能摔的,他小白龙武艺高强,能被一颗小石子难住?一个漂亮的小翻身,手掌一撑腰腹一卷,他身体在空中滑出完美线条,重新站到地面,站的倍直,倍挺,连个趔趄都没有。   “怎么样,失算了吧?你爹这么厉害,怎么可能有血光之灾!”   他不仅骄傲,还膨胀极了,手往墙边一撑,凹了一个帅酷到没边的动作。   “嘶——”   手刚挨到墙面,就刺痛了一下,缩了回来。   原是这面墙是之前被箭射过的墙,不那么平整,有墙砖碎角,有点锋利,伤倒也没怎么伤到他,就蹭破了点油皮,一丝丝血线,药都不用上,明天就能好。   可也……的确见了血光。   小白龙瞪向祝卿安:“你——”   祝卿安慢条斯理:“你要想露个底掉,尽管大声没关系。”   小白龙立刻哑火,将人抓到离人群最远,最安静处,咬牙切齿:“你到底是什么人,知道了多少,怎么发现的!”   祝卿安:“你的袖子,步法,纪律性,每每挑事假装救人的行为。”   其实是面相,神太正,气也清,眼睛干净,还有命盘,福德宫化禄,绝非行恶之人。   刚想忽悠怎么合作,就听小白龙说:“你是不是也在想办法往外走?咱们合计合计?”   祝卿安微微一笑:“好啊。”   两个人把信息一对,发现事挺大。   特遣团丢了粮是毋庸置疑的,但他们要的不是找回粮,而是想从中州坑东西,中州侯现在手里似乎有个东西,对南朝很重要,他们也想在这里带走人,比如命师,比如气质干净灵秀的年轻……或者年幼之人。   特遣团不在乎真相,其实也不存在什么真相,他们就是故意闹大,形势越迷越险,才越真,他们想把抓来的人里,挑一个‘运作’成细作,不管害中州侯还是害南朝人,总之就有人在裹乱,他们还在这个房间里放了内应……   死的吴守柱很明显,就是内应,但他只是拿来冲锋祭旗的,这里面或许不止一个内应,如果不抓出来,未来顺理成章的会成为潜入中州的细作,真正的间谍。   祝卿安也知道了关口小白龙的名字,还真就姓白,名子垣:“子垣兄挺厉害嘛,看着浓眉大眼不长心眼净打架,实则看热闹时没少花心思啊。”。   白子垣拿鼻孔看他:“卿安兄弟不也是,装柔弱装的挺像嘛,天天嫌弃老子,坑老子出去扛事自己躲懒,怎么着,怕死?这么大本事,看着人在眼前死,也不救一下?”   祝卿安淡漠极了:“我的命最重要。”   白子垣噎了一下,哼了一声:“你爹我也不随便救人,尤其坏人。”   信息对完了,局势更清晰几分,小白龙又开口:“接下来你听我的……”   祝卿安直直看着他。   白子垣举手:“好好听你的听你的,你运气好,不亏!”   祝卿安招了招手,叫他附耳过来——   说了几句话。   白子垣听着听着,眼睛蹭蹭放光,祝卿安自己也是,唇角有笑,眼底有光,整个人像被无形光晕笼罩,俊秀非凡。   水边,似乎马上就可以去了呢。    第6章   后半夜,天色最暗,人最静的时候,白子垣无声坐起,轻手轻脚摸到窗边,撬开一个口子,灵猫一样翻了出去。   这是他前几日就在暗中持续进行的拆办工作,今夜正好完成,能出去遛一圈,时机非常合适。   翻出去前,他看了眼祝卿安,心道小没良心的,睡得倒香,都不知道帮忙把个风,不过……这也算信任哥的本事?算你小子有眼光。   窗子合上后,祝卿安睁大眼睛,睡不着,根本睡不着!   他感觉自己都快精神衰弱了,再没办法睡觉,会猝死的!这群古代人到底懂不懂,睡眠很重要,比命都重要啊啊啊!   深夜抑郁一如既往准时光临,从未缺席,祝卿安面无表情,满眼疲怒,他感觉现在百首伤感歌曲都满足不了他的宣泄欲,头疼的要死,炸裂的疼,什么破古代南朝中州侯,地球爆炸吧,都别活!   白子垣到处玩的很开心,灵猫一样游走跳跃在宅子的各个角落,先把大概地形,守卫布防研究一遍,心中有数,才去往特遣团副使吕兴的房间。   吕兴竟然是个工作很卷的实在人,这个点还没睡……或者是醒了?   白子垣不管,直接执行祝卿安的计划指令,在房间门口窗外晃一圈,随便弄出点动静,引起吕兴注意。   “谁!”   里面人批了外裳往外来,白子垣立刻就跑,跑得有点快,又没那么快,保持在让吕兴能看到,又看不清的样子,勾着他跟着追。   吕兴下意识动作,追跑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不对劲,是对方太好抓了,让他忘了叫守卫?可再想已经来不及,前面人好像进了一个房间,他也跟着就想进——   “你干什么?”正使王良才也是夤夜前来,穿戴整齐,似乎是计划中本就要来这里,他看了看紧闭的房间门,又看了眼明显不是梦中醒来的吕兴,眯了眼,“副使大半夜来我书房,可是有了什么发现?”   吕兴感觉上司脾气有点冲,虽然这人一直不怎么好说话,但今夜似乎脾气特别大,被谁惹着了?   自知没做亏心事,吕兴大大方方行礼,与以往一样陪笑道:“可能是对灯熬夜太久,眼神有些不好,刚刚瞧见了可疑之人,追过来又不见了,无故叨扰,是属下失误。”   王良才森寒扫他一眼:“你最好是。”   他推门进了房间,反手砰一声把门关上,很是不给面子。   白子垣蹲在不远处墙头看热闹,他也没想到吕兴这么配合,虽然用了点小技巧……但吕兴当时立刻喊人也没关系,他仍然有本事把吕兴引到这里,可王良才的反应……祝卿安还真有点东西,都算到了!   吕兴原地站了片刻,眼神闪了闪,没再停留,安静回去了。   王良才进门后,开窗看了眼外面树枝,树枝上有只鸽子,见到窗开,扑棱着翅膀飞了过来。   他取下鸽子脚边小竹筒,打开里面装着的纸页,脸色黑沉。   “来人——”   他唤来心腹,如此这般吩咐了两句。   心腹有些迟疑:“可咱们的人手都在悄悄募集粮食,好补上此次亏损,您叮嘱行之以秘,若再行分调,行迹怕是很难瞒住——”   “本就是我倒贴的粮,瞒住当然更好,我有机会操作其它,如今此事更重要,瞒不瞒得住都没关系了,”王良才眯了眼,“叫你去就去,废什么话!”   “是。”心腹转身跳进夜色,办事去了。   计划到这就完了,顺利的白子垣都嫌大材小用,可也没其他的事,他转身回了房间,重新把窗子封好。   见祝卿安睁着眼睛,他有点憋不住,将人拽到远离人群处,小声说话:“你是不知道,正副两使那架吵的,看起来留了体面,实则暗流涌动,恨不得杀人了!你怎么知道他们关系不好,随随便便就能吵成这样?”   祝卿安:“你又不是没见过这两位站在一起,那气场,能是合的?关系能好?”   当然是因为他看了王良才的命盘。   被提调单独问话时,他看到了书案上,墨迹未干的生辰八字,王良才该是请‘大师’罗莫看过,罗莫怎么说的,他不知道,但他排出紫微命盘,可是看到了不少东西,性格命运一目了然。   他知道王良才喜欢什么,憎恨什么,流年哪宫哪星被引动,会倾向做什么事……   此人命宫廉贞化忌,廉贞星性化气为囚,加上化忌,本身就很难过得舒服,今岁流年引动,直接化囚为杀,运有死劫。因星象影响,王良才人际交往受困,多疑脾气坏,流年引动会变的更坏,具有攻击性,报复心,遇到在意的事,不和人吵才怪。   白子垣是看到王良才接引信鸽过程的:“你怎么知道他有文书信息到?这事还挺重要,他似乎不想被别人看到。”   祝卿安:“四日前,特遣团吓唬我们时,说消息已即刻发往南朝,回信四日必至,今日正好该到。”   那天晚上他听到鸽子的声音了,今夜到,大概也会是同一时间。   他还知道这文书消息,必是官非诉讼相关。   流年廉贞星化忌引动,必有灾祸,王良才眉间官非纹也是明显的肉眼可见,流月流日信息明确,这桩官非对他非常重要,他会愿意做特遣团正使,带队来穷的叮当响,不怎么受人待见的中州,估计也有躲避之意,希望能立个功,回去后可解危局。   而廉贞又是颗桃花星,化忌又遇不好流年,对他来说不是好桃花,要么,有图谋不轨的人主动勾搭他,要么,他看中了某个人,不惜手段也要得到。   王良才出身不错,有钱有权,什么样的桃花关系处理不了,需要往外躲,立了功才能回去勉强平事?   这朵桃花,大概被比他身份高的男人看上了,或者桃花本身,身份高贵特殊,他惹不起。这场官非,大概率与这桃花有关。   既如此,必须行之隐秘,自忌讳被人知道,若觉被窥探,不上脾气才怪,引吕兴入局,就是为了激化这个点,扩大他的怀疑,引动他的不安,接下来才方便行事。   “姓王的在私下募粮诶,补给中州侯的!”白子垣忍不住搓了搓手,“竟然还说被发现也没关系?那可都是钱啊!”   祝卿安:“世家会缺钱?”   王良才田宅宫天同星化禄,父母宫有文昌星化科,不但会给他提供钱财,还有能力为他奔走,能用钱解决的,都不算大事。   遂这一次带团来中州,他比谁都希望顺利,不顺利,自己倒贴东西,也要让事顺利。   白子垣本来不知祝卿安全部想法,感觉这局只做了半个,后续发展祝卿安跟个蚌壳似的一字不说,有点着急,可这话一点透,他忍不住兴奋,真话都冒出来了:“那岂不是又可以劫了?劫完一批没准还有!”   泼天的富贵终于轮到他们中州了么!这不得好好操作一番!   祝卿安:……   后面的局,他的确没和白子垣说,因为他没有十成的把握——只有九成。   因心中疑大,事又机秘,王良才不好与外人道,必会问‘鬼神’,而如今能给他答案的人,除了大师罗莫还有谁?   罗莫既然铁了心的依附,选择决定的方向一定会利好特遣团,利好王良才,奈何他这个假大师算个命,都要用心机推动事件,让算出来的东西‘准’,能看出什么真方向,给得出什么答案?无非是话术,宽慰人心的解法。   王良才不欲声张,想知道吕兴为何在他书房门口,到底知不知道他的事,又知道多少,假大师算不出来,最容易想到的法子,当然是给予机会——给更大的空间和自由度,引诱吕兴表演。   钓鱼么,饵下足了,只要吕兴有小动作,那肯定是知道了点什么东西,如果一如既往坦荡安静,那就是什么都不知道,王良才多想了。   祝卿安看向盘腿安坐墙边,看起来颇有大失姿态的罗莫——   你不是很厉害,尽掌一切,算谁谁死么?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啊。   果然,天一亮,罗莫就被王良才的人请走了。   和王良聊完,回到房间,特遣团下令给他们更大空间,所有人可以走出房间四处活动,看到祝卿安的微笑眼神时,他心内猛的咯噔一声,感觉到了不对劲。   他这是……被人用成棋子了?   可开放活动空间是引诱吕兴的,他们这些人只是顺带,起一个迷惑视线的作用,四周都有强悍守卫,能走出房间又如何,整个宅子仍然是一个巨大囚笼,有什么用呢?   这里的人,注定都要死,当然,除了他以外。   罗莫渐渐说服了自己,平气宁神。   祝卿安微笑,所以你不行,这么简单的卦象都看不出来。   不过既然能出房间遛遛了——   他轻轻掸了掸袖子上的灰,站起来,去往西南方向。卦象显示,此方位有水,利好卦主,顺利的话,或可偷闲睡个好觉……   睡不了一点!   祝卿安的确找到水了,这里有个人造小池塘,也不能算小池塘,比池塘大多了,说湖又有点小,有活水引入,气机还算干净,可里面有人在洗澡!   男人,年轻男人,身材一眼可见的好,肩宽腰劲,锁骨钱条漂亮,八块腹肌绷出力量感,胸肌似乎会跳动,男性荷尔蒙爆棚,又不显特别粗壮,是非常漂亮的肌肉线条,水波荡漾处,人鱼线若隐若现……   更厉害的是面相!   祝卿安从未看到过这样的面相,头角峥嵘,凤目龙鼻,一双眼睛似敛天地华光,又似蕴山海星芒,深不见底,神足,神定,神稳,神收,主大贵,鼻颧搭配合宜,耳相唇相没一点拉胯,骨相强势,皮相也俊美,加之身材,简直堪称完美!   完美男人发现了他,也没说扯件衣服遮遮,一开口,就是威仪凿凿:“胆敢靠近防卫外层,报上名来,我不杀你。”   声相竟然也不错!   祝卿安视线快速掠过他的腹肌,看的更仔细,才发现他身上有不少伤疤,刀箭之类,该是积年旧伤,大部分痕迹都很浅了,更添了男人味:“祝卿安。你是看管这里的守卫么?我不知怎的走到了这里,迷了路,不知方向……”   男人抬臂,懒懒指了个方向,胳膊上带起来的水争先恐后下落,激起涟漪无数:“即刻归去,别逼我亲自押你。”   “是。”祝卿安低眉顺眼的转身离开。   萧无咎眯了眼。   小骗子,装害怕,迷路?刚刚笃定坚定走过来的脚步声可不是这么说的。   祝卿安暗暗磨牙——   大骗子!这样的面相,必是人中龙凤,位高权重,怎么可能是个小小守卫,骗鬼去吧!    第7章   萧无咎从容洗完澡,穿上衣服,好整以暇跃上墙头,指尖卷下一枚树叶,气劲弹出——   门边守卫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怎么刚换班就睡着了!   他立刻视线扫荡四周,无有人声,鸟雀都不稀罕停驻,风平水也静,一片祥和……就说这种偏僻边角地方,没谁会想来。   守卫打了个哈欠,慢悠悠起来,活动活动睡僵了的脖子,开始巡走。   萧无咎纵跃到檐下屋顶,随着不同守卫走动路线,一点一点,整个宅子情况尽揽眼底。   这一路,先是山坳埋伏,后百里奔袭,中间顺带平了个匪窝,杀了个在逃凶犯,路过某村庄还捎带手断了个官司,觉都没时间睡,何况沐浴?   风尘加汗味,他的马都受不了了,这个澡必须得洗。   可谁叫外头没合适的水?一条小河沟,最多没过脚脖子,也就宅子里这小塘,俨然是个诱人的大澡盆子,风姿绰约,很难让人拒绝。   他当然不想被撞见,因为太麻烦,可被看到了……也没关系。   这里不会有他的痕迹出现,反手举报也没用。   ……   房间里,放风一圈的人零零散散,回来了不少,因为大家逐渐察觉到,放大了可活动空间也没什么意思,还是被看管着,走到哪里都有守卫,根本谈不上自由度,而且宅子有几片地界特别阴森,散发着血腥味,看一眼心就吓得怦怦跳,回来……至少平静些。   当然有小心思的,聪明的,还在探险打算中,回来的少。   房间角落里,美女主仆似在聊一个话本故事,丫鬟听得心急:“这月姑娘一直没发现,那哑巴似的猎户喜欢她?”   桃娘染了蔻丹的纤纤手指撑着下巴:“没办法呀,这猎户不长嘴,打猎杀虎狼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可倾心小姑娘的话就是烫嘴,一个字都说不出…… ”   祝卿安被迫听着,这似乎是一个温暖又悲伤的爱情故事。   主人公月姑娘是个药女,在山间淳朴村庄长大,从小就善良可爱,乐于助人,村里从老人到孩子,就没有没被她照顾过的,小动物们也喜欢她,猫咪喜欢赖在她怀里被她摸摸,别人家养的黄狗会主动兼职帮她看家,山上的小松鼠小白貂也喜欢带着礼物去看她,红尘纷争里,独她未染纤尘,连村子里最挑剔嘴碎的泼妇都尤其在意她,骂街掐架从不会当着她的面。   她不仅会帮忙救治村子里的人,山里河边捡来的也一视同仁,从不会考虑成本和回报。   年轻猎户,就是她救的人之一。   男人脸生,不是村子里的人,身体健壮,手上功夫很好,不知怎么就做了猎户,可能是不喜欢说话吧。他伤的很重,头上侧腹两处大口子,差点死了,眼睛还因为伤口压迫,暂时看不见,月姑娘并没嫌弃,在她眼里病人只是病人,无关性别,外来猎户在村里没有亲朋,她就亲自照顾,换药喂汤擦身,仔仔细细。   男人大概是想拒绝的,奈何起初昏迷,不能说话,醒来有意识,却因为伤重眼盲动不了,小姑娘对不听话的病人很凶,他不敢大动作伤到小姑娘,于是更沉默。   他不说话,月姑娘也不嫌弃,只要听话乖乖养伤,就是好病人。月姑娘常年一个人住,很喜欢说话,没人时和小动物说话,有人了兴致更高,也不在意男人不回答,想说就说。在她眼里,一切都是那么有趣,山草被风吹出的形状,小松鼠被松子砸到的呆懵模样,今日隔壁王婶烙的饼尤其香,村西走商的大叔回来,竟然带了一个掌心可以把玩的核桃雕刻小舟,上面有人有酒有琴有乐,可漂亮啦!   月姑娘什么都聊,颊边小酒窝里盛的,满满都是对生活的热爱。   她还很喜欢试新菜,有些菜第一次做出来就很好吃,有些味道就有点奇怪,猎户总是不爱理人么,她就欺负猎户,不好吃也骗他吃一口,逗他做表情说话,可猎户跟哑巴似的,没表情,不好吃也能咽,好像对酸甜苦辣人间滋味没感觉,可她发现,好吃的他会默默吃的更多,就知道他是在纵容她胡闹了,慢慢的,她舍不得欺负他了。   年轻猎户在能动的时候,就不让她近身照顾了,眼睛能看到时,就离开了,月姑娘后来很少见到他,只是清晨开门时,频繁看到门口放着东西,兔子野鸡野猪虎骨狐狸皮……什么都有可能。   偶尔需要去城里换药材卖钱,他就会出现,帮她搬搬扛扛,也会帮她处理城里麻烦——城里风气不像村子里淳朴,也没村里人疼她,他不愿叫她看到那些肮脏事。   男人总是沉默的来,沉默的去,慢慢的,村里所有人都知道了他的喜欢,他却从来不说,药女没开窍,他就这么守着,不知不觉,就守了三年。   药女长大了,小姑娘的青涩渐渐褪去,玲珑骨,纤纤腰,桃李秾夭的脸,像五六月初熟的桃子。   “然后呢?”   “然后啊……她死了。”   “死……了?”丫鬟惊讶。   桃娘垂眸,漫不经心玩着指甲上的蔻丹:“越是美好的东西,就越让人有破坏欲啊。”   大约是在聊一些情情爱爱的事,二女声音压的低,也没让房间里六七岁的小姑娘听,圆脸小姑娘早早被支应开,去到墙角细草处。   小姑娘也不感兴趣这些话题,蹲在那抓了把草根自己玩,玩着玩着入了迷,都没发现腿蹲麻了,站起来时不小心,一个趔趄——   高马尾冷漠男一如既往冷漠,分明就在旁边,也没拉一把,还往侧里挪了挪,不想被砸到的样子。   祝卿安:……   白子垣刚好进来看到,点了下祝卿安的胳膊:“你就没想接一下?”   祝卿安此时表情比高马尾冷漠男还冷漠:“你看我接的着?”   虽然距离也不太远,但等他过去,小姑娘已经在地上打个滚了。   白子垣:“你跑两步呢?”   祝卿安:“我说了,我不多管闲事。”   白子垣:……   你骗狗呢!   也就想骗骗我这样的老实人。   白子垣哼了一声:“还好草够厚。”   小孩的确摔了一跤,滚了两下,但草够厚,没伤着,她很快爬起来,小手还拍了拍自己胸口,哄了哄自己。   祝卿安却蹙了眉。   小姑娘面相底子很好,骨头尚未发育,未来不能确定,但近来总有薄薄青黑笼罩印堂,雾气一样,时隐时现,这是凶兆,这段时间她身边会总有危机环伺,比她更凶的——   是高马尾冷漠年轻男人。   印堂青蓝,头发干枯,脸上不见一点油脂反光感……这是死相,非常突然的死相。   他记得这人昨天还不是这个样子。   或许是他看过去的目光有点久,白子垣以为他好奇,小声八卦:“这哥们有武功,隐匿工夫很厉害,也不怎么睡觉,耐心极好,还总玩小石子,怕不是在练暗器……这样的在外头怎么也算是个人物,不大应该被囚此处,你说他怎么不跑?这么想不开? ”   这人很独,又不爱张嘴说话,别人想了解他都无处了解,神秘的很。   祝卿安沉吟:“想必是为了一些事。”   白子垣嗤了一声:“在这种地方能干什么,吃苦么?他喜欢吃苦?”   吃苦未必,但侠以武犯禁,有能力,有耐心,还会玩暗器……他是可以杀人的。   祝卿安凝眉,指尖快速掐算,此人不动还好,动则死,没有回头路。   “不说他了,我刚刚打听过了,今晚的饭菜……”   “你闲的没事,就知道吃?”   “怎么没事,我在这里,吃饭,就是头等大事!”白子垣态度坚定,斩钉截铁。   祝卿安:……   天色渐渐暗下,高马尾冷漠男面相越来越不好,夜色沉凝,很多人躺下睡着的时候,他无声起身,朝外走去。   祝卿安听到了他衣角摩擦的声音,迎着风,很细微,却莫名有一种风萧萧易水寒的感觉,冷厉,肃杀,执着,不会回头,也回不了头。   这人长了一双狭长上挑的眼睛,眼底神非常收,让人看不到内心想什么,但很正,气也清,耳相也端正,虽然性格有些倔强,但总体来说该是个正派,有责任感的人。   沉默两息,祝卿安还是开了口:“夜晦星暗,不宜远行,当心难归。”   马尾冷漠男没说话,只侧眸看了祝卿安一眼。   怎么形容这一眼呢,极致的安静,极尽的坚定,似乎他不是执着去做某一件事,而是奔赴某个一直在计划的未来,他不惧,不忧,不悔。   但仍然感谢祝卿安的提醒,他微微颌首后,再次朝门边走去。   白子垣感觉自己被排挤了,把祝卿安拽到身边,面色不愉的问:“你俩在说什么?”   你还是不是和我天下第一好了!达成合作协议的是你我不是么,为什么这一刻感觉我融不入你俩的世界呢了!   祝卿安:……   “没什么。”   “你——”   二人嘴架还没茬起来,门口就来了一个人,特遣团衣服,伸手就指他们俩:“你们,过来。”   祝卿安和白子垣对视一眼。   深夜提调,来者不善啊。   之前做的局恐怕有效果了,他们对了个眼色,站起来跟着人走了。   他们走后没多久,房间再次安静,圆脸小姑娘醒了,似乎担心吵醒桃娘主仆,犹豫了片刻,还是悄悄起身,朝房间中间走去。   道士头罗莫微笑冲她招手:“是不是睡不着?要不要出去转转?我好像听到外面有小猫叫。”   这一次,没有祝卿安白子垣明里暗里保护,没有桃娘的帮忙打断,他的计划很顺利,小姑娘牵住他的手,随他出去了。   一刻钟后,罗莫单独回来,身后没有小姑娘的影子。   ……   “谁!”   王良才喝的醉醺醺,视线有些模糊,久等不见圆脸小姑娘送到面前,却发现窗外有人影闪过,高个子,很快,是个成年男人。   “虎落平阳被犬欺,当真以为我王氏无人了么!”   他不忿被挑衅,随手从桌上拔出匕首——   “咻——啪!”   一颗小石子,两颗,三颗,顺着窗户飞进来,极快打在他右手,气劲极大,他的手登时被砸出小坑,血肉模糊,差点贯穿,又怎能拿住匕首?   “嘡啷”一声,匕首掉在地上。   王良才又痛又怒:“是谁!”   “来杀你的人。”高马尾冷漠男踹开了门。   王良才顾不得痛,用左手捡起匕首,对着他:“你好大的胆子!区区囚犯,也敢狂言,我一定杀了你,千刀万剐,处以极刑——你有什么请求,可说说看,许我一时善心,能容你几分!”   高马尾冷漠男却根本不听,看到房间笔筒上插着几串糖葫芦,眯眼拔下来,竹签子一甩,狠狠扎入王良才小臂!   王良才惨叫出声:“你到底是谁!”   “月姑娘……”高马尾冷漠男声音低沉,有兵刃相交的锋利感,说到这三个字时,有种特殊的缱绻感,“想起这个名字了么?”   王良才痛的冷汗直流:“什么月啊日的,本使不认识!”   “没关系,我会让你想起来的。 ”   高马尾冷漠男将摔落到地上的瓷片,一个一个,甩到王良才身上,有的在脸上,有的在颈侧,有的有筋脉薄弱处,总之,都是最疼,又一时半刻死不了的地方。   王良才忍不住颤抖:“来……来人——来人!”   “不用喊了,喊也没用,你今日有特殊的局,要看看你那副使有没有作妖,将所有人手都调过去了不是么?只要杀了你门口的心腹护卫,你便再无人用。”   如同祝卿安白子垣在努力搞事,高马尾冷漠男也洞若观火,把握着每一个小细节,为自己行动选好了最佳时机。   王良才酒醉的眼睛清醒了一瞬:“你……是故意的?你这本事,被抓时一点没漏,你是故意做我的囚犯的!”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男人眼锋冷戾,“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怕是只有这样的瞬间,才会仔细看我这样的人一眼。”   “不你不能杀我——不能!”   王良才挣扎着往门外跑。   男人也不拦,捡了房间里的利器,一样一样,飞镖一样往王良才身上甩。   “她生得一双杏眼,脸上有酒窝,笑起来很甜……”   “她同谁说话都很有礼貌,裙子上喜欢绣木樨花……”   “她不用香,但身上总有药香,淡淡的苦,很温暖,很好闻……”   “她,死在你手上!”   高马尾冷漠男一句一句,字字千钧,融了痛极的铿锵。   “我不知道……你一定是弄错了……”   王良才纵使醉了,也知眼下气氛不好,对方杀意那么浓,藏不了一点,这是大仇,求饶不会有用,条件也谈不了,无头苍蝇似的往前跑,匕首乱挥,试图能低挡些什么。   男人本可以杀王良才的。   他有足够的能力,足够的时间,他想让王良才尝到足够的痛苦,这种人不配痛快的死——   变量,就在这个瞬间。   他没有料错,今日不会有人来救王良才,他怎么玩都可以,只要在两刻内结束就行,可谁来告诉他,房间里那个圆脸小姑娘,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小姑娘有点懵,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撞见这一幕,她只是和大家都很喜欢的那个大师出来看小猫,小猫跑的快,她着急追,不小心和大师走散,小猫朝着这边房间跑来了,她没多想,就跟着追,那个拿着刀的大人好可怕好可怕……   她吓的喊都喊不出来,也想跑的,可脚下荆草绊住了她,她摔倒了。   王良才慌不择路,并没有看到小姑娘,他喝醉了脚下不稳,被石阶绊了下,手中匕首本就没拿稳,直接飞了出去,就那么巧,刚刚好冲着小姑娘的背扎去。   两个人,两个方向。   男人手上的暗器这一轮刚好扔完,他仍然能杀王良才,不管小姑娘就可以,直直冲着王良才去就好,可看着那小姑娘,他突然想起几年前,药女说过的话。   那天隔壁王婶派小女儿过来送新烙的饼,小孩才六岁,穿着粉色漂亮小裙子,圆脸圆眼睛,粉妆玉砌般,小胳膊肉嘟嘟的特别可爱,她笑着回头说小哑巴,我小时候也这么可爱——   可惜你没见过。   男人管不住自己的脚,飞到了小姑娘身前。   根本没时间反应,他用身体接住了那没飞过来的匕首,还好,只是重伤,死不了。   他转身继续去追王良才。   可他受了伤,原本计划很难完成,王良才在他手上受了很多伤,但也幸运了一次,叫来了人……   风云变化,视野颠倒,呼吸停滞时,他很不甘心。   他想起几年前,问药女,你总是在救人,手上有什么好药都肯用,可很多人要么付不起药费,要么直接赖账,你把自己的日子过得这么辛苦,值得么?   她笑出小酒窝,眼睛亮亮的,说世间事,哪里有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   是啊……愿不愿意。   他到底被影响了,竟然情愿救一个不相干的小孩,没能为她报仇。   但他想,她一定不介意。   她就是那么好。   对不起……你遇险的时候,我不在你身边。   “如果这是我的命……我接受。”   你说过,世间总有些东西,比命重要。   马上就能见面了吧……他想,他的小姑娘,一定会抻手拉住他。   他想吃她做的饭了,听她念叨山里呆呆的小松鼠,爪子伸进水里探鱼的调皮猫,夏风吹过的金黄麦浪。   这次他要一见面,就对他的小姑娘说:我心悦你很久了,嫁给我,好不好?   月光银辉下,有风温柔的吹,拂过墙角无人知道的野草。   久久后。   有高大男人身影逆光而来,在他身侧蹲下,大手掩过,阖上了他的眼睛。   男人背起他的尸身,消失在墙侧,不久后归来,听到远处小姑娘昏迷后惊醒的哭泣,寻过去,将小姑娘抱起来。   “不怕了。”   他说:“我带你回去。”    第8章   祝卿安和白子垣被带到了一个亭子,四方敞开,视野一览无余,他们能看到周边有没有人,周边八方也能隔很远看到他们,就是太通透了,风也通透,无孔不入,吹的头皮发麻。   一人提灯渐近,是特遣团副使吕兴。   祝卿安立刻明白,这是故意在避嫌。   看来副使很聪明,察觉到被王良才针对了,囚犯自由活动范围都增加了,作为团队副首领,不干点正事不合适,干吧,又不能让王良才起疑,所以有意出现在任何人多,容易被监视的地方。   可这么刻意……今夜会出事?   “大家都时间宝贵,我就不啰嗦了,”吕兴将灯放在石台,下半边脸映在烛光里,有几分阴森,“特遣团此前也没有骗人,你们这些人里,有细作。”   细作?   祝卿安和白子垣挑眉对视。   吕兴:“或许来自其他诸侯派遣,或许来自中州本地,无非是想阻止南朝和中州亲近——据目前线索,至少有两人。他们的计划之一,是杀了王大人,和我。”   杀人?   祝卿安再次看白子垣。   白子垣身体后倾,极小幅度的摇头,保证黑暗下吕兴看不清,祝卿安能看到。   我不是我没有他胡说!   祝卿安:……   倒也不必如此做贼心虚。   若房间里的确有其他诸侯派来的细作,那特遣团这么玩刺激的囚徒困境,也算有原因,不只针对中州侯。中州侯不可能想和南朝打好关系,但也不会想杀了南朝特使,给对方送上把柄,其它诸侯就不一定了,他们巴不得中州和南朝打起来,捅开这层窗户纸,他们好揭竿而起,占尽大义。   吕兴看上去倒也没胡说。   祝卿安:“副使这是信我二人?”   “倒也不是,”吕兴视线滑过他们,“非说像的话,你们更有可能是中州侯的人,可能希望我们死,但不希望我们现在死。不过我看差了也没关系,你们只要查起来,就会露马脚。”   合着一石数鸟,怎么着你都不吃亏呗?   白子垣双手抱臂,冷嗤出声:“信不信你爹现在就杀了你?”   “我这双招子,”吕兴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还算没白长。”   “行吧,你爹成全你——”   白子垣陡然暴起,左手按住吕兴肩膀,右手抓住他刚刚提过的灯笼柄,直直戳向他的眼睛!   这凶性,这力度,这灯笼晃动的剧烈程度,完全可以想象稍后血溅现场的画面,一点也不掺假。   “等等——”   祝卿安拉住白子垣:“副使大人心深似渊,你真当他没准备来的?”   他眼神微动,示意白子垣看看四周——   或许现下,此刻,特遣团一多半的人手都在这盯着。   白子垣怎会不知?祝卿安是人聪明,猜的,他五感超强,早就感知到了,但他也笃定——祝卿安一定会拉住他。   “行吧,给我们安安个面子,”他把灯笼随意扔在石桌,大马金刀往后一坐,警告吕兴,“机会不容易,没下一回,吕大人可要好好把握。”   吕兴整了整衣襟,脸色仍然煞白,却已经能说出话:“我以为方才给出的消息,已经足够诚意。”   “吕大人的诚意,就这么点?”祝卿安微笑,“您这么厉害,我二人实在仰望啊。”   吕兴眼角一跳:“你想要什么?”   “对啊,要点什么东西呢——”祝卿安慢条斯理说着话,疯狂眼色示意白子垣。   白子垣瞬间了悟,然后理直气壮道:“我们现在还想不到,但想到时,你必须给!”   祝卿安:……   你在说什么屁话?   跟这种人谈条件,当下没拿到手的,事后都有可能不算,给了你机会,你就这么浪费?你们组织都这么没脑子的?连想换什么利益都想不到?   “这个自然!”吕兴倒是话接的非常快,唯恐他们反悔。   祝卿安也懒得计较了,直接问:“吕大人方才言,有人要杀你和王大人,既已知晓,还这般高调招摇——是笃定对方不会成功?”   是不是也有点钓鱼的意思?以身为饵?   吕兴淡定极了:“这不是在中州地盘?中州侯不会这么看着的。”   祝卿安下意识看了眼白子垣:“你是认为,中州侯会派人保护你?”   白子垣:“你做盆梦呢!你是什么了不得的玩意,中州侯还得保你?”   话回的太快,还有点炸毛……   祝卿安心叹,还真是啊?   再看看四周——   吕兴这一手,够厉害啊。   众目睽睽之下,利用单独提调他们,制造己身忙碌时间的证据,在王良才那里证明清白;利用出卖特遣团的一点点线索,取信于他们,达成部分的合作默契;同时让局面变得更加微妙,原本的细作,现在不知道在哪里的中州侯,都得随势而变,做出相应的调整变化。   若让中州侯认为某人不够用……或许会亲自来。   或者,今夜过后,把某个不够用的人竖成靶子,让他的处境越来越险——中州侯不得不来。   吕兴见他想到了,唇角微微一勾:“是会辛苦一点,但中州侯最擅长途奔袭,日夜兼程,他会赶来的。”   不管是为了保特遣团正副使,还是护自己人。   卑鄙!   白子垣眸底险些冲出火来:“怎么着,你爹还满足不了你了是吧!”   他坐不下去了,也不想再谈,他看得出这人就是在蛊惑人心,干脆拎了吕兴起来,怒眸威胁:“走,带我们去你房间!”   祝卿安:……   也行。   都说吕兴诚意不够了,白子垣交换什么还得想,不如开个新地图,副使的房间,哪怕简单文书,也是新方向。   也还好吕兴今晚约他们在亭子里,似乎对谈话内容很谨慎,只让人外围盯着,倒是方便了现在。   白子垣手胁吕兴,在一群人包围下,去往吕兴的房间,到了一点没客气,拆家似的祸祸……   没多久,外面远处,似有异响传来。   白子垣拆家动静大,祝卿安看东西看的专注,还是吕兴皱眉咳嗽了几声,他们才发现不对劲。   “怕什么,你爹去看看——”   白子垣刚要往外冲,就被拦住了。   吕兴手指一挥,特遣团护卫团团围了上来。   白子垣:……   他倒也不怕,能冲出去,但没必要,祝卿安还在这呢。   祝卿安就更明白了,不管特遣团出了什么事,接下来都不是他们可参与的范畴了,吕兴今夜都让他们搜屋子了,已经非常配合。   “走吧。”他手抄在袖子里,率先走出,回往‘囚房’方向。   “算了,给你个面子。”   白子垣走在祝卿安身侧,清瘦少年的男高背影,走出了大马金刀的糙汉气场。   这也是一种绝对的保护姿态,无论什么人,无论发生什么意外,都不可能有人越过他,伤害祝卿安一星半点!   回去的路上,祝卿安很难忍住不想,中州侯是个什么样的人,这边的局势能否猜到,猜到了,又如何处理,真的会来么?这明显是另一种形态的诱杀局,中州侯不太想要王良才和吕兴性命,起码暂时不想要,可王良才吕兴很想要他的命,杀中州侯,这是一件多么伟大而又光耀的功事!   中州侯一定不会来的,对吧?来,也不会独自前来。   房间里,安静到诡异。   祝卿安注意到,圆脸小姑娘不在。她才六七岁,大晚上的,独自一人能去哪里?   他问了一声,可没人告诉他,所有人都离他远远的——   他早就知道,自己被排挤了,在用奇门遁甲,带着所有人躲过蒙眼刺客后,这些人就开始了。   所有人里,只道士头罗莫在微笑,他当然会微笑,因为这一幕,就是他最想看到的。   白子垣皱了眉,似乎想出去一趟。   祝卿安却冲他摇了摇头。   他看过小姑娘面相,的确有劫,最近一直不安生,可她不会死在今夜。   白子垣就……争分夺秒睡了一小觉。   醒来见祝卿安一如既往的睁着眼,瞌睡都吓跑了:“你怎么不睡觉?小小年纪不爱睡,学那些糙汉熬夜,是会坏身体,长不高的!”   祝卿安眼底一片青黑,一脸阴郁的瞪向他。   是我不想睡吗!是我想熬吗!你们这些睡眠质量好的人滚啊!简直站着说话不腰疼!   白子垣莫名觉得这个话题有些危险,看了眼别处:“咦,那个高马尾还没回来?”   祝卿安冷笑。   他回不来了。   良言难劝该死的鬼,明知死路也往前扎,怎么可能回得来?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白子垣挑眉向门口。   祝卿安直接愣住。   人……回来了?   一样的脸,一样高高束起的马尾,一样的英飒利落,一样的冷漠气场。   男人单手抱着圆脸小姑娘进门,一如既往哑巴似的不说话,随手把小姑娘放了个地方,安静坐靠到墙边,一腿屈一腿直,闭上眼睛养神。   “祝卿安……小安……安安?”   白子垣在祝卿安面前打了个响指:“怎么了?”   祝卿安:“……没事。”   他仔细回忆了下之前见到的高马尾冷漠男,没错,就是很明显的死相,即刻会应的那种,可现在靠墙的那个人,脸上不说完全没了死相,还很明朗,除了脸色偏黄,没有油光,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一个人的心性,近来的经历,环境的影响,未来的命运变化趋势,全都能反映在面相上,什么都没有的脸,他可没见过,这是张死脸,或者说,不是活人的脸——   怕是什么他没见过的易容术吧!   顶着相同的脸,假扮成面前的人,实则芯子不一样,里面的换了!   如此,脸上能看到的看不到的都做不得准了,祝卿安期待着这人睁开眼睛。脸怎么变,眼睛里的神是不会变的,就像现代,有些人整了容,化了妆,改变了原有气势,但眼睛里的神不会变,你有怎样的念,怎样的性格基点,怎样的选择偏好……都在眼睛里。   除了祝卿安,房间里还有一个人脸色不对。   道士头罗莫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   他今日在房间里放下话,说会死一个人,可所有人都回来了,活得好好的,他算的命岂不就不准了!他与王大人有暗语默契,只要他把小姑娘送过去,对方承诺今夜必会死人……现在怎么回事!   祝卿安看到了他的惊讶。   该!   怎么样,人算不如天算吧?   果然,角落里真正熬夜不睡的人战战兢兢开口了——   “大师不是说,一日内必会再死一人么?”    第9章   这屋子里,所有人齐齐整整,一个都没有死。   “对啊,都活着……大师不是说,必会有人丧命?”   道士头罗莫眯了眼。   对啊,为什么都活着!前几天没事都要死几个,为什么偏偏今天,一个都没有死!   “我记得这话,是昨日午前说的。”他倒能沉得住气。   众人静了一瞬,没人再开口,好像在说——那就等到明天中午!   祝卿安非常清楚的察觉到,罗莫视线掠过了他,和躲在墙角的圆脸小姑娘……所以此人这轮‘预见’的亡命人,是自己,还是这小姑娘?   小姑娘遭遇了什么?   六七岁的年纪,受了惊吓一直说不出话,现在更如惊弓之鸟,扎在阴暗墙角谁都不敢看,估计问也问不出什么,也不太好问。   祝卿安看向高马尾冷漠男——   人冷漠的连眼睛都不睁,会同别人说话?   并没有等到第二天中午,清晨,就有消息传了进来,说昨日有刺客闯入,正使王良才大人受伤昏迷,生死不明!   “看来大师又准了!”白子垣看热闹不嫌事大,阴阳怪气拆台,“原来大师算到会死的人,不只限于咱们这屋子,还有南朝特遣团的人啊!”   房间里众人表情立刻变了,高兴的,欢喜的,膜拜的,狂热的……   罗莫:……   他正在筹划着上南朝这条船,‘算死正使’这种事真做实了,还怎么上!   可眼下境况,这么多人都看着,他不得不微微颌首:“天地气机确在此处,凡过者,不分你我,皆有险。”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白子垣对他这般态度,分明他先释放善意,提点白子垣远离恶运恶人,白子垣却不听,非要远离他,和祝卿安交好!   白子垣哼了一声。   当他傻呢!谁是不是真正的命师,算不算得准,他不知道,但看人品性,观行不观言,他从小到大被骗过多少次了,再不长记性,早被头儿扔狼窝教训了!   他也看出来了,这道士头和祝卿安不对付!   他挺起胸脯,等待祝卿安夸奖。   祝卿安却没说话。   这小漂亮一直淡淡的,对谁都是,不怎么爱理人,看世俗纷争就像在看热闹,不参与,不热情,他是知道的,可小漂亮现在竟然在看高马尾冷漠男?还不止一眼?   那冰坨子有什么好看的!   白子垣想起,那冰坨子昨夜还单独悄悄出去过,恐怕要被……   “你——出来。”   果然,特遣团来人,点了高马尾冷漠男出去问话。   白子垣意味深长的看向祝卿安:“现在懂了?”   祝卿安:“嗯?”   白子垣语重心长:“不是所有长得好看的都靠得住。”   祝卿安:“嗯?”   “得我这样英俊又勇武的人才靠谱,”白子垣抬胳膊,秀了秀肌肉,“少看外头那些只靠脸的坏男人,我不允许我儿子被狼叼走!”   祝卿安:……   “你在骂我?”   “没有。”   “那你这种表情?你不但骂了,还骂的很脏!”   “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出乎意料的是,高马尾冷漠男被提出去的迅速,回来的竟然也很快,身上还一点伤都没有,明显没有被拷打私刑!   白子垣感觉被打脸了,不服气的过去,踢了他一脚:“你这人到底怎么回事,几天了一句话不带说的!”   高马尾冷漠男仍然靠墙阖眸,收回腿,没理他。   竟然敢无视他!   白子垣挑衅别人惯了的人,会怕这点挑衅?立刻又伸脚踹——   高马尾冷漠男脚一抬一屈,迅速踢点白子垣胫骨膝盖,看起来力道不大,就是快了点,鞭腿如残影,却让白子垣嗷嗷两声,抱着腿往后跳。   祝卿安:……   你说你惹他干嘛。   整个过程中,男人一直没睁眼,祝卿安有点遗憾。   白子垣也没法继续过去挑衅打架,因为吕兴来了。   “料想大家都听说了,但本官认为,仍有必要告知大家——”   “此处昨夜有刺客暗袭,王大人重伤昏迷,以后特遣团一应事宜,暂由我代掌。现已查清,刺客乃是外来,不在尔等之中,现已重伤逃窜,此人昨夜翻了特遣团库房,似有想要之物,然未得手,未必不会卷土重来,尔等需注意与特遣团共同防范,若让本官知晓有人知情不报,或有联络窝藏——”   他视线冷戾滑过整个房间。   圆脸小姑娘小身子抖了下。   因距离不远,高马尾冷漠男看了她一眼。   小姑娘立刻安静下来,下意识朝他的方向挪了挪。   白子垣看到了这一幕,眉梢挑起。   “外来的刺客?”   祝卿安垂眸,方才叫男人过去,估计就是问话。昨夜那么大动静,吕兴又说刺客身上有重伤,这个男人身上却没有受伤痕迹……所以被排除了?   “大师,走一趟吧?”吕兴看向罗莫。   罗莫:“不知是何——”   吕兴眼神微凉:“大师给我们王大人批命时,可没说有此劫。”   房间陡然安静,众人眼神却更热烈——   大师果然是好人,向着他们呢,看来是帮他们对付特遣团呢!   罗莫:……   他就知道会坏事!   “敢不从命!”   他理了理衣袖,众目睽睽中,大步而去,颇有些大义凛然的味道,然而一出房门,拐到无人看到的廊下,他表情就变了:“其实王大人这个劫,我那日就算到了,只是不能说。”   吕兴:“嗯?”   罗莫看着他,压低声音,意味深长:“因为此事顺利发生,才有利于吕大人您……”   不是王良才重伤,你吕兴怎么可能顺竿爬,成为特遣团的主事?   ……   深夜,毫城门外。   翟以朝指着城门:“看清楚了么?都给老子卖卖力气,这个小城,今夜拿下!”   “可就我们这点人……”边锋看了看惨不忍睹的人数,压低声音提醒,“哥,吃了败仗,可不好看。”   翟以朝心说你懂个屁,要的就是败!   “主公的旗子呢?给老子竖起来! ”他不管不顾,继续发话。   “可主公不在……”   “老子说他在他就在!”   边锋,包括周围士兵们,立刻品出了点意思,中州军军纪最严,谁敢做出格的事,甭管什么将领,一样罚,翟将军敢这么干,只怕是什么不能同下面细说的作战计划。   军人服从军令,听话就完事了!   “是!”   翟以朝夹紧马腹,身先士卒冲了出去:“都给老子记住了,把你们这群孙子养壮实可不容易,都给我谨慎小心,保命为先,一个都不准死!”   兵戈声起,刀光剑影,火焰冲天。   攻城战自来艰难惨淡,鲜血杀戮,萧瑟悲壮。   “主公——主公——”   “侯爷——侯爷——”   中州军突如其来爆发乱象,全军悲呼:“主公伤重!城楼上的人听着,我家主公若是有事,中州军必踏平毫城,让你们所有人陪葬!”   城墙上也跟着寂静了。   毫城守城将领眼睁睁看着,中州兵士瞬间整队撤退,惨淡月光下,攻城主将翟以朝背负一个重伤之人狂奔而去,那人后心中箭,扎的极深,怕是很难救回来了!   今夜这么大动静,很快,中州侯萧无咎将死的消息就会传遍四外。   可……毫城并不大,哪怕晚上视野不佳,不但没拿下来,还重伤将死,这不像萧无咎的水平啊,莫非……在演戏?   可那是中州侯啊,中洲的主心骨,翟以朝是中州军里最忠心最直脾气的人,能允许主子在他眼皮子底下受伤?   “会不会是城防图问题?”   偏将小声指出:“我方才注意到,中州军似乎一直往我们攻防最厚处进攻,哪里最不容易打,他们就打哪里,这好像不是他们应该的水平。”   攻城不在白天,选在晚上,可见信心超乎想象,是不是从哪个渠道获得了城防图?表现这么癫,定是被人骗了,城防图是假的,才会造成这样的结果。   ……   夜深人静,祝卿安一如既往睡不着,干脆就自己处境,卜了个卦——   上坎下震,**屯。   上卦水为险,下卦雷为动,春雷一声惊万物,此乃云雷之兴,阴阳始交之象,利建侯,需主动出击。但也不是随时都要动,客方衰落的状态,是主方的机会,随便积极,不一定能得好结果,要以明而动,不明则处于险中,当耐心等待时机……   此卦万物始生,必有艰难险阻,然只要顺时应运,必欣欣向荣。   有些像之前遁卦的解。   当时卦象提示水边,等待平安……他的确在水边遇到了一个人。   祝卿安蓦的看向高马尾冷漠男。   身形……不大看得出来,当时那男人在水中,看不出身高,他只记得优越的胸肌腹肌,身材曲线,现在对方又没脱衣服……   他看了男人几眼,又看几眼,大约也觉得不合适,就尽量做到不留痕迹,偷偷的看。   还是被抓住了。   男人微睁眼睛,睨了过来。   光线太暗,对方表情太幽深,祝卿安仍然看不清眼神,干脆大大方方回以微笑,承认自己就是在看他。   “你是不是很得意?”   耳边的声音把祝卿安注意力拉回,他看到了已然走到面前的罗莫:“嗯?”   什么意思?   房间里几乎所有人都睡了,这个角落又离人群很远,更为安静,白子垣不知道又出去忙什么了,这一小片地方,只有祝卿安一个人。   罗莫声音压的很低,要不是二人距离太近,祝卿安本人都听不到:“别以为你那点小聪明就能走到底,狗都是要挑选主人的,你清高,也不要拦了其它狗的路,会被弄死的。”   祝卿安沉默了一瞬:“你就是这么看自己的?”   “怎么,我说的太直接,傲气的年轻人听不得?”罗莫淡漠道,“可事就是这么个事,人呢,得认命,不认命的,骨头都喂了野狗了。你也别觉得你厉害,天真的要找心中的道,我告诉你,你什么都护不住,你想护的,跟你想的并不一样。”   他冷笑:“民重不重要?重要。但民是官的狗,官要你怎样,你就得怎样,不听话,死路一条。官厉不厉害?厉害,也威风,但官是贵人们的狗,贵人让你跪着,你不能爬,贵人让你帮忙贪,你就得贪,不听话,丢了命,和外头那些腐臭的乞丐尸体没什么两样。贵人够厉害了吧?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你想守护的东西,什么都不是,这天下只有一人不是狗,那便是至高无上的君!而你不可能是君,我也不可能是君,所以终有一天,要择主当狗的,君,你我都碰不着,没那种荣耀,那区就一等,也不算委屈,你说呢?”   祝卿安反问:“所以你选择了吕兴?”   罗莫有诡异光芒闪动:“你不想承认也没关系,世道就是如此,这就是命,你我的命,所有人的命,逃不掉的。”   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合,理念不同,祝卿安不想和罗莫废话。   而且好几天睡不着觉,他感觉自己要猝死了,暴躁的想杀人,哪还有什么耐心——   “你是细作么?”    第10章   祝卿安直接问罗莫,他是不是细作。   罗莫心内重重一跳:“你在瞎说什么!”   祝卿安看他表情,就知他心里有鬼,要么跟这方向有关,要么,也被吕兴透了话,要在这方向搞事,吕兴倒是精明,办事不假一人之手,赛道很多。   罗莫冷笑:“我寻你并无恶意,你我本无仇,你不挡我的路,我也没想把你如何,大家未来各凭本事,可你非要和我作对——别怪我下手不留情面。”   “大师还是平心静气吧,怒伤肝,对身体多不好。”   祝卿安头疼的要死,感觉额角血管一跳一跳,下一刻就要爆炸,别人还要欺到他头上,他真扮不了圣父:“你看,日子还长,我们还要同处一室很久,我被你欺负时这么乖顺,你也要努努力,别这点小事就炸毛不是?”   竟然还敢挑衅!   罗莫阴了眼:“行,咱们走着瞧——你看什么?”   祝卿安随着他视线,发现高马尾冷漠男在看他们。   这一次,他终于看清了男人的眼睛。   神足,神正,神收,眼神非常有力度,气也清,主贵——   就很像他在水边看到的那个!   可是……帅哥你谁?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假扮成别人,目的为何,行动了没有?   或者,现在就是在行动?   罗莫也是被今天一系列事气着了,立刻左右看一眼,发现没惊醒任何人,才阴阴朝看过来的男人放话:“不是什么人都配与人为伍的,为色所迷,着了狐狸精的道,自己也不是什么好玩意!”   祝卿安:……   不是,你骂谁狐狸精呢?   高马尾冷漠男,也就是萧无咎,根本不废话,中指直接弹出一颗小石子——   直直砸到罗莫门牙,两颗门牙瞬间崩断,鲜血溢出,他痛叫出声,那叫一个惨。   萧无咎:“抱歉,没准。”   他不仅面无表情道歉,视线还上移,落在罗莫眼睛上。   所以本来是想打眼睛的?   就这血溅牙崩的力道,要是打在眼珠子上,怕会当场丧命吧!   祝卿安不觉得这是失误道歉,这是威胁。   罗莫不想被房间里人围观,捂着嘴血往肚子里咽,直接冲出了房间。   萧无咎视线掠过祝卿安:“不是为你。”   祝卿安:“我知。”   但你这脾气……   萧无咎还走了过来:“你好似有话说。”   祝卿安摇摇头,他只是觉得这暴力路数,有点像白子垣。   “不想说就一直别说——”   “嗯?”祝卿安觉得这话似有隐意。   “水边,忘了?”萧无咎意味深长。   祝卿安猛然抬眼。   他竟然敢承认!他知道他看出来了!   萧无咎看了看门边:“若敢说出去,别人再欺负你时,我可不会帮。”   祝卿安:……   他懂了,帮什么帮,这是在暗示‘我们是一伙的’,这人想悄悄趁夜出去干点事,暗示他把风!   坏不坏啊你!   看起来是表明身份,态度大方诚恳,实则有意捆绑,警告他别乱说话,不想让他坏事!   所以刚刚是为了这个才揍罗安?想让他愧疚还是感动?什么不是为他,就是为了他!   祝卿安电光火石想通了一切,额角血管跳的更快:“不通名姓之人,在我这里,都不敢说认识——帮不帮的,可不敢妄想。”   “谢了,我会尽快回来。”   萧无咎却已转身出门,身影顷刻不见。   祝卿安:……   谁答应帮你了!谢什么谢!也没人担心你回不回来!   他阖眸深呼吸,提醒自己平常心,怒伤肝……   命师会掐算,也不能算尽天下事,所有细节,毕竟不是每时每刻都在推演问卦,心神哪经得起那么耗,会猝死的。   他靠在墙边,圆脸小姑娘揉了揉眼睛,蹭了过来。   他知道小姑娘安全感缺失,没赶她走,任她自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窝下来,蜷起小小一团,很快睡着。   他也很想睡着,可就是睡、不、着!烦死了!   但睁眼是不可能睁眼的,就这么愣闭着,也要努力试试睡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闻到一股味道,有些像夏日池塘里的水汽,糅着清新的绿意,又有一点药草的涩苦……有人在靠近。   但这个味道有点好闻,他不想抗拒,没想睁眼理,不知怎的,竟睡着了。   中途醒来的小姑娘看到萧无咎回来,用一双雾蒙蒙的泪眼,把人招来,小手拽住衣角就不放,非要他陪着睡。   小姑娘倒是很快又睡着了,也许做了什么好梦,不再那么小心翼翼,被循着味道蹭过来的祝卿安挤到,她干脆撒了手里衣角,滚到一边……   祝卿安并不知自己的头顶到了一个男人肩膀,一觉黑沉。   醒来时,懵懵懂懂,气清神足。   好香的觉!好美的梦!   这种浑身舒服,精神饱满的状态,就是睡完好觉的感觉么!   祝卿安感觉这一刻天蓝了花香了,晦暗的房间也有温暖之处,连面前不怎么讨喜的人都看着可爱了起来!   可……爱……   他看着萧无咎假黄的脸,笑容逐渐消失。   他为什么和这男人睡在一起,还睡得这么香!   ……   正北厢房,王良才醒了。   这一觉太沉太长太难挨……他差点醒不过来!   “人……”喉咙哑疼,他说话都费劲,“弄死了么?”   吕兴适时送上药茶:“刺客跑得太快,没寻到。”   王良才:“什么刺客,不就是那个高马尾……”   吕兴:“可他身上没伤,属下亲自验过,应该不是他。”   “怎么可能,”王良才呼吸都粗了,“我分明看到了他的脸!”   吕兴:“那大人可看到他受伤?”   “当然看到了!”王良才眸底阴狠,“我忍着没晕,亲眼看到他中了我的匕首,流了很多血……不可能熬过去!”   吕兴:“所以他不是。”   王良才:“人……好好的?”   “是,倒是南边墙头,有被人攀爬过的痕迹,”吕兴委婉提醒,“夜黑风高,视野不佳,您是不是看错了?”   王良才闭了眼:“是了,我饮醉了……”   真有可能看错了也不一定。   “你……”他蓄足力气,重新睁开眼,盯着吕兴,“真不知道我的事吧?”   关于信鸽的试探,似乎有了结果。   吕兴浅叹:“其实大人若愿意,属下是愿效犬马之劳的,你我同出南朝,一衣带水,早就祸福与共。”   王良才没说话。   “对了,”吕兴微笑,“还要告诉大人一个好消息,中州侯攻毫城不成,重伤病危,快要死了。”   他将最新战报讲述了一遍。   王良才果然大喜:“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若中州侯死了,朝廷岂不是可以趁机拿下中州,不再封王侯,他这大功……可惜这身体伤的不是时候。   吕兴:“大人不必忧心,大夫说您的伤看起来险,实则好生将养,一段时日后自会无事。”   “就是这么耗着,着实没趣了些……”   王良才突然想到一点:“那个小姑娘……你看着,给我安排到屋里来。”   吕兴:“这……”   “这什么这,只让你有机会就安排,不合适就算了,”王良才盯着他,“我只是病中找点乐子,这你都安排不来?”   吕兴揖手应下:“是。”   于是接下来两天,好几次,小姑娘差点走丢。   祝卿安早见过某些人窥探小女孩的恶心眼神,一直以来都算提防,见王良才坐着轮椅门口放风都不消停,身体受伤后眼神更变态,就知道这事没完。   他对小姑娘的觊觎,已经昭然若揭。   祝卿安这次没办法总是踹白子垣了,主要是次数太多,不是回回白子垣都恰好在身边,迫不得已的时候,只能自己上。   白子垣注意到了,把他那份饭也舀到自己碗里时,调侃他:“你不是说你的命很重要,从不多管闲事?”   祝卿安:……   吃饭都堵不上你的嘴!   白子垣:“有些事,比命重要?”   “不,”祝卿安面无表情,“只是单纯看不惯。”   这两日,那个带别人面具的男人也总是坑他,偶尔给他制造点小麻烦,似乎在试探他底线,能力和敏锐度,为人性格如何,寻找磨合的相处方式。   他每每被气的炸毛,心情实在很难美妙。   这狗男人不是说话狂着呢么,腹肌漂亮着呢么,回回就这点招猫逗狗的招数?你不烦我都要烦了!   祝卿安并不介意男人的试探,谁叫就他一人知道易容顶替的事,男人不可能不提防他,大家各自有各自的利益诉求,他奇怪的是,这男人会保护他,就比如现在——   这里的人曾被罗莫煽动,对他没好感,罗莫使心眼子的时候,这些人就会被当成炮灰,过来欺负他,如果骂架,就还好,他又不是没长嘴,可要动手,就有点为难他了。   这男人总会在这种时候出现,小石子专门挑最锋利的,扔的极为嚣张,又凶又快,末了往他身前一站,那架式霸道威武,好像在说——   让我看看,谁敢碰我的人?   安全感足足。   那群不是牙掉了就是手伤了的炮灰,打不过,骂他骂的更难听,狗男男都出来了,搞的好像一切都是他和这男人布的局,一个做诱饵,一个做打手,配合默契。   祝卿安:……   这男人还极有分寸,每每出现时机都非常精准,也从不会有拖后腿的行为,如果有,一定是故意坑他入什么局;故意顶他出去吸引视线,一定是想私下搞点什么事,要消失一阵子……   比如王良才,他伤不知原因又重了,重新在床上昏迷不醒,祝卿安不要太懂,哪有什么不知原因,恐怕是某人让他醒不过来。   当然祝卿安自己也不是吃素的,会顺着这些小局捋出信息,你做你的事,我找我的方向,大家都有所得……慢慢的,他对这男人的身份就有了某个大胆的猜想。   但也真的是太坏了!   保护他不假,可保护完又不在意,不认这个事,好像完全不认识他,不存在什么若即若离,就是离,只有离,没有即,一丁点想靠近的意思都没有!   偏偏他又很想靠近他……   因为挨近就能睡着!   祝卿安会忍不住关注他在哪里,什么时候回来,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个受气的小媳妇,可怜死了。   习惯是可怕的东西,形成依赖,就要被别人拿捏了!这怎么行!   祝卿安突然有了上进心,得干点什么,必须要干点什么……我一定要验证出你是谁!   遇事不决,先掐一卦,**屯……待时而动……快了?   “还不来睡?”   又来了又来了!瞧瞧人家这段位手段,不想理人时,你跟着走两步,他都会挑眉‘又跟着我’,很嫌弃的样子,你不理他,他又会找借口,递出你拒绝不了的邀请。   祝卿安告诫自己,不许答应,你已经睡了好几个好觉了,不许沉迷!   男人话音低柔:“年年要你。”   年年是谁?   祝卿安猛的反应过来,是圆脸小姑娘的名字!他有点点吃醋,分明他先来的,小姑娘却更亲这男人!还同他说话了!   再一看——   小姑娘竟然冲他笑了,那是一个不怎么太大,有点羞涩带着怯怯的笑容,乖乖的,软软的,甜甜的,带着很多很多期待。   “行吧。”   祝卿安拒绝不了,谁叫你可爱呢。    第11章   这几日,中州侯重伤将死的消息四处发酵,对比他过去无往不胜的战绩,简直是阴沟里翻船,贻笑大方。   宅子里明显也没压这样的消息,就是要人心浮动,给予时机,该搞事的搞事。   “中州侯也不过如此……万般皆是命啊。”   “看来天命不在他身上……”   “之前那么高调,中州怕是第一个要亡的诸侯了……”   到处都在窃窃私语,道士头罗莫又开始利用这个时机,眼神悲悯表达观点:“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啊。”   好像他早算到了,此事应了他偈言,又好像模棱两可,事后诸葛亮,大家看他的眼神么,狂热的更狂热,回过神的越来越微妙。   白子垣对此,一反常态没说话。   祝卿安觉得,又有人要闹幺蛾子了。   果然,看上去没什么大动静,只暗潮涌动了两日的特遣团放话了,副使吕兴亲自来的:“中州侯出事,中州军怒气总得有个发泄方向——这一点,我想大家都懂。”   “经查,此次中州军遇险,是拿到了假的城防图,毫城本是朝廷边城,我虽不知何处惹了中州侯,引的他来打,但城防图这种紧要东西,除了守城将,也只有朝廷这边有,而我们特遣团一路从南朝来,不久前恰好经过……”   “我已查明,团里没人这么做过,是你们中间的细作,偷拿了东西送出去,并以假换真,想用此挑动中州和朝廷的矛盾。同你们僵持这么久,是我性子好,不似正使严格,可我的耐心也已到极限,你们自己把这个细作交出来,我好交差,你们要是再推诿偷懒,互相窝藏,不肯说实话,就别怪我到时,随便点一个交差了! ”   干脆利落,放完话就走。   南朝这些年势弱,没和诸侯们硬碰硬打过仗,中州侯名声却响亮的多,此前王良才威胁众人,人们害怕,也没那么怕,现在威胁会有人给中州侯报仇……   所有人都知道,必然会发生,而且中州军实力,不可小觑。   没人想死,大家眼睛偷偷瞄四方,没谁敢第一个动,怕被他人群起而攻。   祝卿安不盯别人,就盯着那假面具顶替别人的男人。   白子垣越发看男人不顺眼,撞了撞祝卿安胳膊:“你觉得是他?”   祝卿安:“我有这么说过?”   “那你老看他!难道是看人长得帅?”   白子垣本是开了句玩笑,但祝卿安没答,还沉默了……   “你竟然不反驳!”他立刻撸袖子,干架姿势摆起,“我知道了,就是他吧,就是他要勾搭你,来撬我墙角的!”   祝卿安一把拉住他:“别!”   如果自己那离谱的猜测是真的,这两个千万不能打起来!   “你竟然为了他,拦我?”白子垣一脸不可思议,委屈了,“他帅,我难道不帅!我还护着你,不让别人欺负你!他胳膊有我壮……他腿有我长……反正他那种腰一看就不行!没劲乏力又不稳,顶不上用!”   祝卿安:……   他看了那男人一眼。   男人没理这边,半阖着眼,好像什么都没听到。   “你是不是想试他?”桃娘竟然悄无声息走了过来,“我帮你,你记得回报。”   祝卿安刚想说不需要,还没来得及,桃娘已经像上次一样,丝滑走出去了,就那么娇柔妩媚,水灵灵的——假装没走稳要摔,往那男人身上撞去。   萧无咎一把把她推开,岂止是不怜香惜玉,还非常冷漠,手重,一点面子都不给。   桃娘显然不高兴了:“我可是中州侯的女人,你胆敢这般无礼,就不怕我告状,让中州侯杀了你的头!”   白子垣比被威胁的本人还震惊:“中……中……中州侯的……女人? ”   祝卿安:……   不是,你这么迟钝的么?   这是随南朝特遣团一起来的女人,身段纤细妖娆,相貌美艳妩媚,什么用途不要太明显了。   萧无咎:“中州侯不是死了?恐怕杀不了我的头。”   白子垣比桃娘反应都大:“你说什么屁——”   桃娘掩唇笑了两下,声音娇柔:“那不都是外头浑说的,谁又真正看着了?侯爷可是我将来的男人,我可不希望他死,能用时当然要物尽其用了。”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朝祝卿安眨了眨眼——   可看清楚了?他不喜欢我,就喜欢跟你玩哦。   祝卿安:……   他看清楚了,男人把桃娘推开时,衣襟松了一瞬,左边锁骨下,有胸侧延伸上来的伤疤,水边见过,眼熟的很。   所以原本的那个高马尾哪去了?人不在了,尸体也不为人知?这人怎么能顶着他的脸回来,又装的这么像,翻了特遣团仓库的是谁?而今局势,这男人又知晓多少,推动了几分?会是他猜测的那样么?   白子垣哼了一声:“你希不希望有什么用,祸害遗千年,中州侯这种坑货,谁能料准?”   祝卿安:……   他看向白子垣,目光有些怜悯,很想问一句,你和你领导关系是不是不好?   这个傍晚,所有人都有些躁动,白子垣也是。   祝卿安感觉到气机已致,点了点他胳膊,问他:“你可信我?”   他眼眸干净,黑白分明,认真时更显澄澈通透,白子垣不可能给出别的答案:“信!”   祝卿安微微一笑:“那便照我说的来——”   先卜天时。   眸微阖,以眼下时辰起卦,心内换算成数字。   “离卦……震卦……震为雷,离为火,暗夜火为光,此乃闪电交加之象,今夜会有雷雨。”   “可是现在……”白子垣略担忧的看了一眼外面,并不像会下雨的样子。   中州虽然叫中州,但位置并不在中原中心,南朝现在是拉的不能看了,可当年的老祖宗,开国皇帝可是个狠人,现在的夷狄当时都打成了自家疆土,为了纪念这份了不起的功勋,开国皇帝将这块靠紧临北地的地方赐名中州,希望这里永远是朝廷中心,朝廷疆土永远那么大,可惜也只是希望。   中州靠北,自来雨少,这都多少天没下雨了?   祝卿安微笑:“我有说是现在?”   两个时辰后,星晦夜暗。   祝卿安朝白子垣勾了勾手指:“走。”   他并没往身后看,但他笃定,如果易容顶替别人的男人身份如他猜想——一定会跟来。   信他,会跟,不信,也会利用他和白子垣即将搞出的小乱局,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有守卫!”   还很多!   白子垣眼疾手快地把祝卿安拉到角落:“你等到现在,就是为了撞守卫最多的时候?”   祝卿安挣开他,把袖子上的褶皱捋平:“跟我走就是了。”   白子垣一个没拉住,就见祝卿安走下庑廊台阶,就这么水灵灵的暴露在一大票守卫之中!   要玩的这么刺激么!他倒是不怕,打架而已,多个人也不是护不住——   然而并没有人和他打,一群守卫好像看不到他们似的,就任前方清瘦少年负着手,闲庭信步般晃悠,随便他走到哪。   对哦……他怎么忘了,这小漂亮是有绝招在身的,当时在房间里躲蒙面杀手不是也这样来着!   左三右四退一……方向和步数没有任何规律,完全看这一刻的气机指引,以及手上石子稻草结落处,祝卿安用的,于他而言仍然不难,奇门遁甲而已。   看不出门道的只会觉得神秘惊奇,如见天神,看出来一点的会觉精妙,每一步都不是那么简单,似蕴无穷计算之数,能这么精准快速落脚,绝非常人能算的到的。   蒙蔽敌方视听……是,也不是,看上去更像是借用环境角度因素,让别人的注意力始终被调走,注意不到他,自然就看不到他。   萧无咎眉梢微挑,没想到能看到这一幕。   可惜他尾随跟踪而来,离得近,又没那么近,能看到前方祝卿安怎么走的,又没法跟着踩,因天地气机变化的时间很短,慢一步,就融不进去。   祝卿安和白子垣走的轻松,玩的开心,多少守卫都看不到,萧无咎就不一样了,胆敢往人群视野里扎,立刻会成为众矢之的。   勇武能干的中州侯只能靠自己,内运气劲,外踩借力,能用的花样都用上,翻身腾挪于墙檐上下,还要如影轻灵,如豹迅捷……   虽然难不倒他,但他有理由怀疑——   前方那个清瘦少年故意在整他。   他唇角微微勾起。   “打雷了!有闪电!”白子垣眼睛都睁圆了,还真神了,说有真就有!   “所以要抓住时机啊……”   **屯卦,万物始兴。   “初九,阳爻在阳位,当位,利建侯,当利用客方消极,采取积极行动,创新进攻求职示爱……”祝卿安推了白子垣一把,“去吧小白龙!”   白子垣担心被看到,雷鸣闪电打破了守卫气氛,电光下到处都是人影么,可发现根本用不着,就因为到处都是人影,他也在这些人影当中!这里守卫阵形都变了,都想着应对接下来的雷雨,谁顾得上警戒他!   果真机不可失!   他立刻往前飞跃,手攀吊廊柱,脚踩刁钻角度借力,感觉心跳加速,生平没飞这么快过——   有惊无险的到了库房大门,起闩开门,迎祝卿安进去。   然而再往里,有大锁!   祝卿安垂眸:“六二,阴爻得位,屯如,邅如……女子贞不字,十年乃字。车马调动,有时驻守,有时不进,你喜欢的姑娘不嫁你,你要坚持心意,用善意感动,耗十年,女子终会嫁。”   白子垣双目茫然:“嗯?”   祝卿安语重心长:“烈女也怕缠郎。”   白子垣:“懂了,自己努力,多试,继续试是吧!”   他不知从哪找来个细簪,朝着锁眼就莽进去,一时感觉锁松了点,一时又感觉更紧了,但祝卿安不让退,他只能跟这个锁较劲……   不知过了多久,“咔嗒”一声,竟然真开了!   白子垣兴奋的拽着祝卿安就往里跑——   “快快继续——操!”   前面有动静!   祝卿安拉住他:“六三,阴居阳位,不当位,即鹿无虞,惟入于林中;君子几不如舍。”   追鹿没有准备就进入森林,捉它,不如舍弃它。   这人似乎是有事前来,在此处停顿,白子垣还真想杀了他,但祝卿安说时机不予……他便没动,好在这人没待多久就走了。   也是这时,白子垣才发现这人后腰别着的信号弹,后背一层冷汗。   杀人容易,他不觉得他杀不了这个人,可这人要是扔出信号弹……他和祝卿安便往前走不了一点了!   终于进了库房,白子垣看着祝卿安在里面晃了一圈,随手指了一样东西,是个盒子,他拿起来:“是这个?”   祝卿安:“乘马班如,求婚媾;往吉,无不利。”   客方已经给了机会,调动兵马求婚,没有不吉利的。   就是它!   白子垣刚要打开——   祝卿安就按住了他的手:“九五,小贞吉,大贞凶。”   阳爻得阳位,与二阴有应,眼下虽对主方有利,但长期看会有凶险——“行动不宜迟缓,退应当机立断!”   白子垣只能暂压心中好奇,带着祝卿安离开。   刚离开,就发现一个巡逻队伍经过他刚才站的位置!   “好险好险……兄弟你神了啊!”白子垣两眼放光。   “嗯……你知道就好。”祝卿安却在淡扫四周,想找找那个不算陌生的身影,那人……还跟着么?照白子垣脾气,这盒子,可是要打开了。   白子垣还真打开了盒子,里面是一张图?   上面画的东西丑丑的,勾着人多看几眼,又有点恶心。   “这是……”   祝卿安:“你应当知晓,特遣团想谋中州侯的东西?”   “嗯……”白子垣这些日子就是在找这方向的信息,“难道就是这个?”   祝卿安点头:“是它。”   这么笃定,这么轻易……   白子垣捏着盒子,手都攥紧了:“你到底……是谁?”   祝卿安微笑:“祝卿安,区区普通命师而已。”   雷雨汹涌而下,空中闪电如银蛇,劈亮整个天空,天地皆闹,唯他一人安稳站于廊下,身沐华光,肩披银辉,静若春花。   区区?普通?   白子垣懵逼,这两个词……是这样用的么?    第12章   命师啊……这么会算,这么准,这么好看,站在天地间气清神贵,宛如谪仙……   白子垣喃喃,这要让房间里那群狗东西看到,还不得齐刷刷跪下,哪有脸吹什么姓罗的假大师?   祝卿安:“你说什么?”   “我说我就知道你不一般!”白子垣眼睛亮极了,“ 第一回见面就知道了!”   祝卿安唔了声:“是啊,还专门跟我炫耀罗大师给你算命算得准,说你未来可期——”   白子垣:……   “咱不提那茬行了么?我那时没睡醒,心有点瞎,但我早不瞎了!咱能做朋友么?你看我一直……”   “不能。”祝卿安表情淡淡。   白子垣:“啊?真不行啊,那——”   “我们不是已经是朋友了?”   “义父!您就收了孩儿吧!”   同时说话之后,二人齐齐沉默。   祝卿安不是很想收个傻儿子,白子垣想自抽嘴巴,操,说快了!   但小白龙谁啊,脸皮厚薄自行调整,灵活的很:“那义父,不是,好兄弟,你同我说,你那时是不是就给我掐算过了?我命怎么样,能不能行,你给我说说呗。”   祝卿安:“不要。”   “要嘛。”   “不要。”   “要嘛要嘛。”   “你再问,马上就要挨揍了。”   祝卿安已经看到了走过来的男人,束着高马尾,顶着冷漠男的脸。   白子垣也看到了,眉目警惕。   祝卿安点了点他手上的图:“若我猜的不错,此物,中州侯手上应该有,且是一年内得了的,现在就锁放在某处,他人难见。”   白子垣注意力被引开,猛的一拍大腿,终于想起来了:“还真是!真有这玩意儿!所以特遣团憋着不说,只暗自带了图想找,到处煽风点火……就是想前期造谣准备做足,来日时机成熟,反口污蔑中州,说这东西是他们丢的,中州是偷东西的小贼,识相的快点还?”   作局甩锅栽赃陷害,前戏加水磨功夫,真是好脏的心!   “所以这到底是什么?”白子垣当时不在,只知道有这么个事。   祝卿安看着那张图。   状如肉,白如脂,附于大石之上,头尾皆有……   “太岁。”   是由粘菌细菌真菌构成的聚合物,又称肉灵芝,其作用和药效在生物医学中有争议,不建议食用,可坊间传闻——   吃了它能长生不死。   这种东西于封建迷信,皇权统治力来说,绝非一般。   “太太太太岁?”白子垣显然是听过威名的,差点手不稳,把盒子带图一块扔了。   “岁硕在阿,岂曰无安——”   萧无咎从阴影中走出:“此乃一年前,南朝阎国师秘卜到的偈言。”   白子垣:“所以他们早就在找这玩意了,只是没让人知道?”   那中州是幸运还是倒霉?别的地方都没有,就他们这出了,应该是幸运?可他们自己并不知道,消息还走漏了,别人闻着味来……   什么笼络收权撤爵,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事,特遣团估计就没想正经干,真正想要的是这个!小皇帝对这玩意估计没瘾,想搞这个的不是国舅,就是国师!好么,倾一国之力,以谋私欲!   祝卿安看着萧无咎,微微一笑:“幸会啊……阁下。”   中州侯萧无咎。   他喜欢这个名字,无咎,是易经卦里非常好的状态,萧无咎的父母是懂易经的?   白子垣瞬间警惕,双手横拦,挡到祝卿安面前:“不准被美色迷了眼!”   祝卿安:……   你要不再好好看看这个人呢?   萧无咎同样沉默了。   祝卿安戳了下白子垣,暗示:“他暗中帮了不少忙,中州虽大,但好像挺缺人的……”   白子垣想想也是,有人要表现加入,他拦什么?放到身边盯着,还能迅速看出是个什么货色!   “反正不准挨着他!”他严肃盯向祝卿安,“忘记我说过的话了?好看的男人都不靠谱!除了我!”   祝卿安:……   白子垣:“义父!”   祝卿安:……   不带这么耍赖的!   “……行吧。”   他硬着头皮答应,白子垣这才舒坦,继续看那画着太岁的图:“所以它真那么好用?”   祝卿安:“最好别用。”   他说的委婉,但白子垣懂了,眼珠一转:“没用的玩意……岂不是可以反利用?”   萧无咎耳朵一动,转身往前:“先回去。”   祝卿安立刻转身。   白子垣:……   “什么玩意儿?”   萧无咎已经拉住祝卿安手腕,潜行在暗夜,头都不回:“还不走,等着被抓?”   白子垣这才发现,有人来了,还真必须得走了!   “不是,我话还没说完呢!”他跑过去也拉住祝卿安,委曲的很,“你信他不信我!义父!我可是你亲儿子!”   祝卿安:……   他挣开两个人的手,自己走:“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啊。”   白子垣感觉这话有点微妙的阴阳怪气,问萧无咎:“他是不是不想认我,他反悔了?”   萧无咎:……   “他在夸你聪明。”   “那我当然是聪明的……不对,”白子垣盯着他,“我感觉你在骂我。”   萧无咎:“嗯?”   白子垣:“骂的还挺脏。”   “怎么会呢?”萧无咎大步往前,追上了祝卿安身影。   一路很黑,很静,祝卿安却觉得很舒适,内心前所未有的雀跃与安宁。   他试出中州侯身份,中州侯认了!虽没直接明说,但彼此心里都明白!什么重伤濒死,死个屁,人胆子不要太肥,换了张脸顶风作案来了!   计策成功,他很难不得意,脸上也就多了笑意。   “多谢。”   耳边气息传来,是萧无咎,声音压的很低。   祝卿安侧眸,看到人带笑的眼,汗毛瞬间炸起来了……   “你知道……是不是?”   知道他在试他!   萧无咎没说话,眸底意味深长。   祝卿安:……   你坏不坏!   知道他在设局诱他,故意配合,正好顺便看清他有几分本事是不是?现在还谢他留有余地,没当面拆穿名字?   这回虽然的确试出了萧无咎身份,但也暴露了自己!他原本不想让人知道他会算命的……   不大妙啊。   原本坚定的心念,什么时候变了,怎么就走到了现在这一步?   “怎么停了?走啊。 ”   后面的白子垣正好走到,随口催了声,就见祝卿安回头看他,眼神很凶,吓的一激灵:“怎,怎么了?”   祝卿安看着白子垣,很严肃:“我问你,中州侯是一个怎样的人?”   白子垣哪料到突然聊这个:“嗯?”   祝卿安:“外面不都传他快死了?有点好奇。”   “心胸狭窄,睚眦必报,别人敢伸手算计他,算计他的人一点,他能反手杀了别人一家,爱操练人,爱跟人干架,一天到晚觉都不睡,净会压榨欺负下面人,一身八百个心眼子,除了武功好……嗯,脸也还行,没什么优点,但要说快死了也不至于,祸害遗千年,那种狗……脾性,想死还有点难。”   白子垣一气说完,顿了下,又给自己找补:“那什么,我也不认识他,都是听人说的。”   祝卿安:……   萧无咎表情没什么变化,好像完全不在意别人怎么黑他。   祝卿安又问:“那他,可信命师?”   “信个屁,他最不信这玩意了!还带头打击街上招摇撞骗的老头,谁敢往他面前荐命师是会杀头的!”白子垣又咳了两声,“当然,他不信,我信,就比如兄弟你这样的,我超信!”   祝卿安视线滑过萧无咎:“……原来如此。”   萧无咎默了片刻:“还不走?”   “你凶什么凶!这不就在走!”白子垣安抚的拍了拍祝卿安肩膀,“别怕,有我呢,走的慢点也出不了事。”   萧无咎:……   白子垣:“你刚刚说的那什么卦象,我没懂,你给我解释解释什么意思?”   祝卿安:“也没什么意思,卦象万物始生,必有艰难,但结果会是好的,至于怎么度过这个艰难,一个字,明,以明而动,不明而动则动于险中……”   他说的并不高深,浅显易懂,白子垣很快明白了,明白了又困惑:“命局卦理,不是最晦涩难懂的?”   为什么他听懂了?而且祝卿安说的好像并不是单纯的命理?   祝卿安:“卜算,并不只算命,易经六十四卦蕴天地变化之道,大道至简,也并没有那么难,只是世人不愿相信,更愿追逐心中的贪念。”   白子垣:“竟是如此么……”   祝卿安:“说起来,你近日总不见影子,去做什么了?”   白子垣顾左右而言它:“你不是会算?你算算呗。”   “我也不是什么都算,事事耗神,”祝卿安冷笑,“行,你非要要求,我现在就可以算算,你底裤什么颜色,是不是尚是童子……”   白子垣赶紧拦住:“别别义父!亲爹!儿子求您了!”   祝卿安哼了一声。   白子垣把他拉到暗处,小声快速道:“我忙着救人去了!特遣团不是说一起掳来的人都被他们杀了?他们撒谎呢,这里已经进了中州地盘,他们抓的人里也有中州百姓,哪里敢杀?不怕中州侯报复?他们搞欺诈局呢!用我们这边吓唬他们,用他们那边吓唬我们,死人是有,但其实哪边都没全死!”   原来如此……   祝卿安大脑迅速转动,边听边想。   回到房间,年年立刻冲他招手。   祝卿安不敢不回应。艰难境遇里,一直怯怯的,安全感缺失的小孩终于能鼓起勇气表达,他如果再行拒绝打击,对孩子的心理健康不太好。   年年见他走来,又眼睛亮亮的看向萧无咎,大胆伸出小手,去抓他的衣角。   萧无咎面无表情,但并没有拒绝。   其实他身上偶尔有血腥味,可小姑娘并不害怕,定然是那夜一起经历了什么……   到底经历了什么呢?   祝卿安不知道。   中州侯三个字简直是流量密码,周围对于他的议论从未停过,祝卿安听到人们各种夸他,关于武功,关于胆气,关于护短,关于魄力……   这些离祝卿安都很远,他从未见识,对现在的他来说,这人只有一个优点——   好睡。   只要靠近,就能睡好。   祝卿安已经迅速摆好姿势。   不过时间还有点早,连小姑娘都还没那么困。   大眼睛看看左边,再看看右边,她蹭到祝卿安身侧,小小声问:“哥哥……月姑娘是谁?”   她终于说话了!   声音和她的长相一样,软软的,糯糯的,可爱极了!   祝卿安心中很难不柔软:“是一个故事的女主角?”   好像是之前桃娘和丫鬟讲过的话本子。   “她死了……我也会死,”年年眼睫微颤,像是想到了什么很害怕的事,“这是我的命么?”   祝卿安:“怎么会?年年是个很有福气的小孩,此事了了,会平平安安长大,孝敬母亲,家庭美满,福泽绵延。”   他并没有哄小姑娘,是认真看相说话的。   年年抿了唇,不再说话,只低了头,额头靠着他的胳膊,闭上眼睛。   祝卿安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反正挺快,可能这几夜睡得太好,精神补足,觉不需要那么多,天未亮时,他就醒了。   萧无咎还在睡。   祝卿安视线掠过打小呼噜的白子垣,竟然说中州侯不爱睡觉,这不是挺爱的?   房间里有血腥味,又少了一个人。   是之前带头排挤他,后来又言语攻击过罗莫的人。   他看向罗莫,罗莫竟然也不闪避,视线直直迎上来——   没错,就是我干的。   你们忙活的时候,我也不能闲着不是?   我要掐算的准,就能准,说有人死,就有人得死。   祝卿安读懂了他眼底暗意,那是威胁——   猜猜下一个丧命是谁?是不是你?   祝卿安懒的理,这人最煽动人心时他都不怕,现在中州侯本人在这,能允许这人搞事过了才怪。   他突然想到了点什么,随特遣团前来的姑娘……桃娘,他越细想过往,越觉这个姑娘不简单。   他朝桃娘方向看去,桃娘醒的也很早,察觉到转头——   朝他抛了个媚眼。    第13章   祝卿安想起第一次看到桃娘。   昏暗的光线,令人不愉的味道,狼狈人群里,唯独这个姑娘俏生生站在一侧,妖娆的身段,桃李秾艳的脸,妩媚含水的眸,让时光都变得明媚了几分。   他见过她说话的样子,娇纵的,嫌弃的,发脾气的,每个表情都生动鲜活,却似乎唯独……没有害怕?   真正的害怕和装出来的不是一回事,祝卿安心想,他还不至于眼瞎心盲,分不出,只是一直未曾留意。   这是个聪明人。   可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的聪明人呢?   如果想走,她随时可以不用待在这里,为什么一直不离开,真的是想自证清白……还是其它?   他的眼神里有很多探究,桃娘不可能没察觉,但她不闪不避,直直回应,似乎早知会有这一刻。   祝卿安干脆走过去:“姑娘料到,我会来寻你?”   桃娘娇笑:“瞧小哥哥说的,我又不能掐会算,跟那边大师似的。”   一语双关,嘲讽了别人,又点了来找的人。   “公子欠我两次,可还记得?”她眼梢微抬,轻轻眨了下眼。   祝卿安:……   “是你硬要的。”   “小哥哥怎么可以这么说奴家,”桃娘嗔道,“奴家可是实实在在办了事的,小哥哥这是要赖账?”   祝卿安:……   “所以,你要求我,不许问?”   “哪能呢,小哥哥想问随便问,只是,”桃娘伸出一根手指,表情不再造作,肃正道,“我想请你帮个忙。”   祝卿安:“什么忙?”   桃娘又垂了眼,表情有些微妙:“说来羞人……”   她快速看了眼四周,帕子半掩面,微微倾身靠近:“公子切莫介意桃娘无礼,此事涉隐私,桃娘信公子,请公子莫要以为桃娘在调笑。”   祝卿安看过她面相,妆画的有些浓,气色难辨,但眼睛骗不了人,此女神足,神收,下三白,内眼角往下勾的很厉害,绝对不是个好相与的人,且对人情世故颇为体察擅长,但她的神很正,很稳,是清亮的那种,心地不能说坏,对他也并无恶意。   “说说看。”   “这女子贴身穿着之物……失之即大难,”桃娘微凝眸,有几分隐晦,“我知此物在哪个房间,但不知具体地点,房间很大,东西又多,翻起来实费时间……请公子帮我。”   肯定不是想让他帮忙取,是想让他卜一卦。   她没明说,祝卿安也懂了,也并不意外她发现他本事,既然面相有洞察力极强的特点,那他在房间里做过的事,别人难察觉,桃娘一定能发现点什么。   桃娘说的这个事,经不起深想。   女子贴身小衣,如何会丢,被放在别处拿不回……大概率是被男人拿走了,而男人为什么能拿到女子贴身小衣,私藏不还,逼的人想办法自己偷取,只这一行为,就堪称卑劣。   桃娘可是随特遣团一起,从南朝来,即将送给中州侯的女人,谁让她处境这般艰难?   事关女子名节,的确不好声张。   祝卿安:“好。”   他当下以时辰取数卜卦,用的是六爻,寻物一途,六爻最准。   取财为用神,此爻正好是变爻,成了父母爻,字面意思,被父母拿去了,可桃娘现在只身在外,怎么可能被父母拿去不好找?便取另一个意象,装,盛,被遮盖之象。   “你说的这个房间,门在南?”   “正是。”桃娘肃正点头。   祝卿安:“东西在震位,高度五尺有余,不像桌案,像是柜子?又临腾蛇,取为‘乱’象——”   “进门往右手边找,稍微高一点的柜子,衣柜或多宝阁架,柜子里或柜子顶,应该乱糟糟的,放着很多东西,你要寻的这个,被大量其它东西盖裹,但细心一点,定能翻捡出来。”   桃娘目光快速闪动:“那房间右手边的确有高柜子……”   祝卿安:“但此卦不得令,遂不能是现在,你后日戌时去,方能寻得。 ”   桃娘:“若现在去呢?”   祝卿安:“不是你被抓住,得不到,就是东西行迹尚在变化中,没落准。”   “我记住了。”桃娘认真应过,才又笑着压低声音,“公子放心,不叫你白帮,桃娘虽位低人卑,也有谢礼——你我都希望中州侯好不是?我还要被送给他呢,这些日子在正副使那里,我也算听到了不少消息,正好与公子分享一桩。”   祝卿安知她这是在故意转移话题,不欲他多问,但他对这个方向也的确感兴趣:“你听到了什么?”   “公孙文康。”   桃娘红唇微启,吐了个名字:“早年就隐居山林的大儒,其才其能,朝廷那边的文官都心向往之,中州侯本人也曾三顾茅庐相请,奈何尚未争取到……公孙先生独女重病昏迷,他也快撑不住了。”   祝卿安没说话,等着她继续。   桃娘见吊不起胃口,只能叹了口气继续讲:“这独女叫公孙静,早年出嫁,膝下只有一女,爱的如珠如宝,但这个孩子前些天死了,连尸体都寻不见……听说才六岁,当真可怜呢。”   公孙静痛失爱女,急病昏迷,眼看要不行,公孙文康要接连面临失去外孙女和女儿,好的了才怪……所以特遣团要在这个大儒身上作文章,不但不让萧无咎争取到,还要……用大儒的死,泼一盆脏水过来?让萧无咎雪上加霜?   桃娘见白子垣醒了,目光警惕,朝他飞了个媚眼,暧昧一笑。   白子垣下意识环胸,坏了,这女人冲我来的!怕不是美人计!   好在祝卿安立刻回来了,他赶紧把人抓紧,提醒:“有些小姐姐很坏的,你年纪小,切莫中了美人计!”   祝卿安:……   这小姐姐的确有点坏,比如之前分明也想保护年年,偏要借着做这件事,问他讹了个‘帮忙承诺’,分明也想试探萧无咎顶着的脸是不是本人,还是以可以帮忙为由,又问他讹了个‘帮忙承诺’,要人帮忙也遮遮掩掩,不说清楚……   他不确定桃娘对房间里形势拿捏到了几分,她并不总是在这里,因她身份特殊,更容易进出,反而容易让人忽略,她在外面做了什么事,这里没人知道。   祝卿安又敏锐的发现,她身边那个丫鬟在,和没在时,桃娘表现的很不一样。   ……   “年年……我可怜的年年,你到底在哪,你入个祖母的梦,让祖母找到你,入土为安吧……”   公孙夫人守着床上昏迷不醒的女儿,眼都快哭瞎了:“我的囡囡……死老头子,都这时节了,能不能别再倔,就去求求中州侯吧!”   公孙文康两鬓斑白,这几日过去,瞬间苍老了:“侯爷……病危,如何帮得上忙。”   说一点不悔是不可能的,如果当时答应了萧无咎,不至于现在连更多人手都借不到,可当时的确不是对的时机,萧无咎还太年轻,连作恶的叔叔都压不下去,或者说,不想压下去,他去了又有什么用?   何况他还有对父亲的承诺……   “这就是我的命么?”   不想事君,懒惰蹉跎,一事无成,老来报应。   ……   房间里,祝卿安思考良久,提起了大儒公孙文康。   白子垣立刻响应:“当然知道!公孙先生大名,中州内外谁不知晓!就是先生太过谨慎,高洁无欲,太难请了。”   祝卿安:“中州侯想要?”   白子垣:“当然!”   祝卿安看的却是萧无咎。   萧无咎:“你想做?”   祝卿安点头。   萧无咎:“那为何犹豫?”   祝卿安微怔:“我们被关在此处,与外面……”   萧无咎:“想做,就不难。”   祝卿安之前想了挺多,比如不确定萧无咎想法,被拒绝过是否失了自尊,不再想继续,近来事情这么多,是否还要另加一件,自己又不是中州的人,为什么要多此一举揽事……   现在发现,其实根本没必要想那么多,念由心生,既然心念催促,就去做。   更不用担心萧无咎,自尊也好,能力也罢,真情实意担心哪一样,才是对这男人的侮辱!   但萧无咎答应的有点太快,太随便,有点让他觉得,这事对萧无咎来说可有可无,但他想,他就可以做……   肯定是错觉。   脑子里东西太多,注意力有些不集中,放饭的时候,祝卿安与一人擦肩而过,突然看到五步外的桃娘蹙眉冲他喊:“小心!”   他心下一跳,知道不好,赶紧往后退,但还是迟了,对方手里匕首已经冲他扎来!   手腕一疼,是萧无咎拽开了他,力气很大,然而还是没能避得了距离过于近的刀锋,匕首划过萧无咎小臂。   他已经躲得很快,还是被蹭破了一层皮,血浅瞬间溢出。   二人也很快交手,顿时刀光剑影,杀气四溢。   祝卿安精准看向罗莫,这就是冲他来的!   但好像也……在试探萧无咎?   “别杀他!”白子垣试图阻止,“好歹问个话!”   萧无咎却手起刀落:“迟了。”   地上的人死的不能再死。   白子垣:“你他娘懂不懂规矩!你爹现在来教教你!”   他似乎真生气了,过来就打,萧无咎不退不避,就这么跟他打了起来。   祝卿安:……   一边觉得这架不该打,谁受了伤都是损失,一边又觉得打打也行,越真打越好,能护住彼此身份……   罗安已经给人当了狗,他安排出的试探,就是特遣团副使吕兴的试探,这些人是怎么觉得……中州侯有可能在这里的呢?   针对局一波一波,除了算计还是算计,一环套一环,中州侯是不是有点太惨了。   这会没人顾及年年,桃娘迅速把小姑娘抱到一边,纤指捂上她的眼睛,不让她看地上的尸体和鲜血。   小姐姐其实,也挺甜的。   吕兴隔着窗,正在往里看——   就不信看不清你们的路数!   库房又又又被翻了!他们那个库房简直从没被人放在眼里过,加多少道锁都没用,这回连那个盒子都被翻出来了,里面画在太岁图也……   朝廷的催促信,前两日就到了,阎国师掌一国气运,努力维持多年,才能让朝廷不败,如今年岁大了,寿数将近,得不到太岁,朝廷如何延续!   他们必须要拿到太岁!   可那个伤重将死的中州侯,几波探子放出去,没一个确定消息回来,根本找不见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吕兴直觉,这里头有猫腻。   如果中州侯没死,放出的是假消息,就先搞死他!再狡兔三窟,再有心眼,最终的目的能是哪,还不是特遣团!他就好好试一试看一看,这群细作里到底有没有他!   当然,还不只这个。   他吕兴来了,就不会随波逐流,无所作为,必要给中州侯一个狠的。   中州侯最想要什么?必然是文臣,他自己就是个武将,手下武将无数,偏偏没文臣相帮,这不是一个王侯的配置,不管为了体面还是野心,他都会想要。   公孙文康……   吕兴眼神闪动,他要萧无咎求而不得,无有贤才效力,还要他们之间有仇,永远没有和解可能!    第14章   萧无咎和白子垣这场架打的,他们自己畅不畅快不知道,反正围观大家,看了个畅快淋漓。   打的真的狠,拳拳到肉,一点情面不留的那种。   白子垣身上见了伤,萧无咎虽然没什么伤,但就刚才那防御法,稍后必定也会起青淤。   这下……应该不会有人觉得他们是一伙的?   祝卿安不着痕迹看了下四周。   他早看到窗边吕兴的眼睛了,看样子是打消了……起码暂时是,吕兴如果认为白子垣是中州侯的人,一定不会觉得现在的高马尾冷漠男就是萧无咎本人。   正使王良才……还能醒么?   祝卿安看向萧无咎,萧无咎已经又恢复了冷漠状态,谁都不看,不说话,好像不同任何人相熟,不只是人物扮演,本身也有这样的性格倾向。   白子垣揉着伤处,呲牙咧嘴:“你少看他,会倒霉的。”   祝卿安:……   希望来日,你也这么刚。   这场打斗似乎只是一个小插曲,地上死人是谁也没人关心,接下来房间气氛一如既往,颓废又紧张。   独独桃娘,精神状态明显高于别人,大约是有了方向,很快就能拿回想要的东西了?   祝卿安总感觉这姑娘有很多秘密没说,正好他也不想出去转,午后再次找到桃娘,尝试着问:“那位大儒,公孙文康外孙女的生辰八字,你可知晓?”   桃娘眼波妩媚:“小哥哥可算问对人了,这事你问谁,没知道的,但我桃娘是谁啊,一身魅力无处安放,正使副使案上的文书,我都悄悄看过……你近些,我同你说。”   祝卿安真就靠近,面无表情,耳根红都不带红一下的。   桃娘:……   逗人不成,她叹了口气,将看到的生辰信息说了。   祝卿安立刻阖眸,手指计数掐入虚影,很快在脑子里排出这横死的小姑娘命盘。   太阴入命坐亥宫,是月朗天门格,太阴为阴,姑娘家得这种命很好,会性格温婉,头脑聪慧,多才艺,相貌柔美漂亮,就像天上的圆月一样,福运也好,原盘不错的。   只是今年流年不行,流年命宫空宫,无主星,地劫擎羊两颗凶星坐守,三方又会地空,地空地劫主失,成年人遇到多为破财,小孩子遇到,尤其考虑此地社会环境,走丢被拐的几率大,擎羊是小人星,又主刀刑,今年怎么能不凶?   再细看,好么,生年忌是太阳化忌,正好冲流年命宫,更凶。   可要说死……好像也不太至于?   祝卿安细看,本命原盘很不错,大限亦不在今年,苦肯定会苦一点,可若说死劫……她父亲死的可能都更大一点,毕竟太阳化忌,这样引动,未必不可能。   再细品四化飞星,好嘛,流年应期凶,走丢是结果,原因却是——被遗弃。   他看到的象,不是小姑娘乱中惊惧,一片乱糟糟中有险身亡,更像是心平气和的,在哪里玩时,突然不见了带她玩的人,陌生的地点,陌生的人群,她茫然不知何处去寻,忽逢意外,被人带走了。   再一看带他玩的人是谁,化忌入父母宫,又是父母?父母中其一是害她的小人?   父母宫坐贪狼,贪狼欲深,又因太阳化忌,看起来更像是父亲作恶……   祝卿安仔细看命盘,分析盘主小姑娘的性格遭遇,稍稍有点熟悉的感觉,但也仅是瞬间,他这么多年看盘,总有一二相似,他没太注意。   小姑娘有险,又不像死了,亲爹不像好东西,但父母宫对宫有紫薇星坐,该会有贵人相助才对……怎么就直接找尸体了?   白子垣很关注这件事,他算是看出来了,好兄弟什么都能算,会算,嘴上叫声义父不吃亏,请大儒的事整个中州军都要急疯了,偏主公一点不急,他没法不操心:“能找到么?就算不是大儒,寻常人遇到这种事也糟心——”   “咦?”   祝卿安已经又起了八字,算了命卦:“就在此处?”   他回过味来,刷一下转头,看向年年。   这小姑娘……   他突然想起年年小心翼翼问他,她也要死,这是不是就是她的命?   他当时以为她只是害怕,事实却可能是,她听到过类似的话,来自于她依恋着,孺慕着,却伤害她最深的人。   或许,她父亲决定遗弃她,做成死局时,轻描淡写地同她说了这句话:“这是你的命。”   她那时没注意,后来回想,却记忆最深。   ……   夜黑风高,万籁俱静。   双嘉城城门内,巡逻队长拍醒守卫:“守夜呢,别偷懒了!咱们这离中州可不远!”   “怕什么,”被拍醒的守卫打了个哈欠,“中州候都要死了,哪有空绕来这……”   “咻——”   “什么声音,下雨了?”守卫哈欠打了一半,整个人僵住。   “咻咻咻咻——”   果然下雨了,还他娘是箭雨!   “快快,都滚起来,守城守城!”   然而没什么用,惊慌之下组织起来的兵士气不足,对方又有备而来,来势汹汹,很快很猛,摧枯拉朽般,攻下了这个城。   “你……”   守卫认出来了,这不是那个背叛了世家出身,投奔中州侯的谢盘宽!   剑眉星目,落拓风流,斯文贵雅,早不是世家人了,却还处处有世家讲究,穿衣料子要最柔软的,吃饭菜要色香味俱全,连摆盘都挑剔的,仗都不爱亲自打,懒的能坐就不会站,能躺就不会坐……   “你——你是要造反么!你家侯爷死了,你就接他的盘?萧无咎尸骨还未寒呢!”   谢盘宽根本没理他,皱眉盯着蹭了一鞋底的血:“脏死了——中军吴狗呢,叫他快点过来,给我水我要洗澡!还要澡豆,木樨香太腻,要栀子的!他亲自送来,别人总是会拿错!”   “那翟将军那边……”   “管那老流氓作甚,”谢盘宽眼梢微扬,笑容清贵优雅,说出的话却不堪入耳,“他要连那点小东西都拿不下,就让他去卖身来赔。”   翟以朝不用卖身,他成功抢到了来自王良才家族筹集送来的第二批粮。   他自是笑得像朵花,王家人却要疯了。   “怎么又被抢了……到底哪儿漏的风声……”   “怎么办,事圆不上,再给筹集补一批么……这得多少钱……”   “补个屁补!凭什么要为了一个庶旁支费这么大劲,就因为他也姓王?”   翟以朝没管这些四散逃窜的押粮人,他的目的是抢粮,又不是杀人,粮到手,他乐的流氓口哨都吹了起来,夜间传出去很远,那叫一个浪。   侯爷的计划,本就是一石数鸟,瞒天过海,声东击西,放弃不怎么想要的毫城,悄悄攻下想要的双嘉城,还能顺便用这些假消息,起出身边的钉子……   “走,孩儿们,咱们去主公叔叔那蹭几天吃喝,同他好好讲讲道理!”   也让人清醒清醒,中州到底是谁的,不是也姓萧,就能胡作非为,觉得自己是主子了!   “信——将军,主公的信来了!”   “吁——快,拿过来我看看,主公说什么时候回来!”   翟以朝勒停马,展开看信,瞬间垮起批脸。   不回?   你忙个球啊,不是说办完了就回,速去速还么,碰到什么好玩的了这么乐不思蜀!   翟以朝面目表情把信撕了。   他实太好奇,正考虑要不要去凑个热闹,想个什么理由会不挨军棍,下一封信又来了,让他顺便……办这种破事?   “凭什么啊!”   翟以朝不甘不愿,很不满意,直接把信摔了。   两息后,又捡起来。   “算了,我办行了吧,谁让你是主、公、呢!”   中州军打下双嘉城这件事,瞬间传遍四外,在各处引起轩然大波。   现在没人怀疑中州侯重伤将死,这就是个假消息,是计!可集他们这些别有用心的人之力,派出去那么多人手,都没有看到过中州侯……   这狗东西到底在哪!   失踪了?   不管失没失踪,闹什么幺蛾子,肯定是落单了!   落单,就意味着身边没人,护卫力量有限,没护卫意味着什么?刺杀好时机啊!   甭管谁跟谁关系好不好,天下大势,少一个人争,自己几率不就大了!于是各地四处都摩拳擦掌,找萧无咎都找疯了,看能不能做掉他。   局势气氛变化明显,普通百姓察觉不到,敏锐的人却能嗅到风雨欲来。   “侯爷可不能出事啊……”公孙夫人给床上女儿擦过虚汗,忧心忡忡,“他在,中州才能稳……”   家里出事,谁都不想,她并没有苛责丈夫。   公孙文康却很难不自责:“我当时不是不应他,是时间不对,我当年承诺过父亲,二十年不入仕。”   再过一个半月,二十年就能满了,他的人生,不会再受束缚。   可怎么就这么巧呢……年年,他可爱的外孙女……   ……   房间里,白子垣偷偷摸摸过来,跟祝卿安说了个生辰日期:“你看看此人,有没有希望……择主?”   祝卿安一看年纪:“公孙文康?”   白子垣伸手捂他的嘴:“小声!”   他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这小漂亮。   祝卿安一看:“他会成为中州侯的人,命盘运数本就在晚年,佐上抚民,扬名四海,笔落春秋。”   白子垣拳砸掌心,兴奋的不行:“我就知道!虽然中州侯不当人,又坏又黑,但的确是个明主,该当四海来朝的!”   祝卿安:“不过——”   “不过什么?”白子垣心内咯噔一声。   祝卿安:“时间不予,得等到一个月十八天后,他才会来。”   “啊?为什么是一个月十八天后?”还有零有整的?倒也无碍,人会来就行!   祝卿安:“先生丢了外孙女,自家还不知道原委,以为人死了,现下得让先生知道孩子没事,否则……将有病劫。年长之人,病劫可不好过,一不小心,可能就没以后了。”   白子垣心提起来:“我这就想办法!”   ……   又要放饭了。   祝卿安开始痛苦面具。   现在觉是能睡着了,又开始吃吃饭的苦。   他不是挑食,只是吃不惯,这里人什么毛病,连着几顿茄子了?   世间怎么会有茄子这种邪物,怎么做都那么难吃……   再次重申他不挑食,他只是茄碱不耐受,他过敏!闻到味道就想跑,想起在嘴里的感觉就不想活的那种!   “这都不吃?”白子垣非常自然的把他的菜倒自己碗自己,“义父你就是太客气了。”   祝卿安:……   萧无咎递过来半个馒头。   祝卿安有些犹豫,馒头虽然不美味,但也不恶心,就着水吃点,至少能填填肚子。   可没有菜配,他还是不想吃。   萧无咎:“今晚会忙。”   祝卿安:“嗯?”   白子垣也意外:“我没说是今……”   萧无咎盯着他。   白子垣立刻改了:“没错,就是今晚!”   虽然他倍感期待,很想马上就干这事,可说好的突然改……有亿点点微妙。   就好像面前男人为了哄小可爱吃口饭,不顾他人死活,任性这么改的一样?   祝卿安倒没察觉白子垣微妙的视线,接过馒头,有点期待。   萧无咎要怎么做呢?得把年年送出去吧?还得保证安全。吕兴不可能不搞事,房间里还有个看似算尽一切,实则随时监视他们的罗莫……   还有桃娘,今晚该去拿她的东西了。    第15章   是夜月朗星稀,万籁俱寂。   最初不见的是白子垣,没人注意到他什么时候不在,又去了哪里,随后消失的是罗莫。   祝卿安看的出来,罗莫更想盯的是自己,毕竟在他眼里,他们是‘对手’,但大概领了吕兴那边的任务,现在装眼瞎事后会被追责,没办法,只能跟出去。   但跟不跟得上,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接着,桃娘不见了。   祝卿安并不知道她要去往哪个房间,祝她好运吧。   没过多久,萧无咎动了。   祝卿安轻轻唤醒了年年。   小姑娘懵懂揉眼,不懂为什么半夜被叫醒,不懂现在是什么气氛,也有些奇怪好看哥哥为什么抱起她往外走,但她很乖,没出声。   祝卿安:“年年怕不怕?”   她摇摇头,小手轻轻环住好看哥哥的脖子,轻轻蹭了蹭。   有好心的哥哥在,年年不怕。   祝卿安:“想不想娘亲?”   年年点点头,眼圈有点红,想的,很想很想的。   祝卿安:“父亲呢?”   年年剧烈摇头,眼泪下来了:“不……不要……”   不要爹爹,爹爹坏。   祝卿安轻拍她的背,眉眼低垂:“那我们年年以后都不要再见他,记住这一刻的委屈和难受,以后一辈子,永远不要为他伤心,也不要因为任何人无理指责的话愧疚,知道么?”   年年不懂,抬头看他,大眼睛忽闪。   祝卿安笑着刮了下她的小鼻子:“我们年年,要像名字一样,年年有余庆,岁岁长安宁。”   这个年年懂的,娘亲总说,她笑出小酒窝,重重点头。   “哥哥们今晚送你出去……不怕,没事的,坏人拦不住,娘亲生病了,很不舒服,年年可以帮忙照顾她么?”   “要!”这是小姑娘第一次说话这么大声,笃定,“生病浑身痛痛,药也苦苦……”   她想照顾娘亲。   “那年年乖乖的,不出声,好不好?”   “大哥哥……”   小姑娘言语模糊,祝卿安却知道她在问谁:“大哥哥就在前面,帮年年带路。”   房间里,有人惊醒:“什么动静?”   迅速被旁边人按下:“哪有什么动静,睡你的吧。”   “可副使说……”   “自己都快没命了,替别人瞎操什么心?”按下他的人冷笑。   “可要是能抓住细作,我们不就能……”   “呵,你是在南朝都城长大的?还真信他们的话?”   真正南朝都城长大的,都不见得听。   一群狗娘养的畜生……连六岁的小姑娘都想欺负。   按住人的汉子目送祝卿安和小姑娘背影远去,掐住脖子警告:“你今晚好好睡觉,老子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你敢哼一声,想报信——我虽是流民百姓,也杀过猪的!”   夜里声音总是能传得很远,祝卿安听到频繁出现的异响,有时似乎很远,有时近在耳畔,偶尔还能看到远处折射的刀光……   他知道,是白子垣在干活。   前方视野里没有萧无咎的身影。   但他知道,不用找,不用非得看到,脚下这条干净的路,就是他清理出来的。   这人离的一定不远,他偶尔会看到不远处门边缓缓拖走的脚,听见人被捂住嘴袭击发出的闷响,闻到新鲜来不及清理的血腥味。   祝卿安将年年的头轻轻扣在怀里,不让她看到。   小姑娘很懂事,不抬头,也不说话,只小手用力攥住他衣角,唇抿的紧紧。   前方……有特遣团守卫,没清理掉?   祝卿安看一眼就明白了,这是一段视野开阔,一览无余,极易被发现异常的路。   他垂眸抬脚,一刻都没犹豫,继续往前——   他相信萧无咎。   守卫看到他了,并没有拦。   前几日正使允了‘囚犯’一定范围内行走的权力,别人尚要盘问,但祝卿安相貌不俗,看一眼就会有印象,再加抱着那个唯一的小孩,他们知道是谁,也不在乎,好整以暇地等着他过来,调笑一两句,或者其它。   然而萧无咎没给他们这个机会。   他跟着祝卿安前行,将发出的声响融在他的脚步声里,身影隐在廊前檐侧,然后出手——   这是第一次,祝卿安这么近距离看到杀戮。   连恐惧都没来得及充分表达的诡异表情,瞬间失去的声音,温热的血滴……   有个人死的没那么干脆,按下了机关,数箭齐发——   祝卿安都没来得及细品此刻心情,就陷进了险局。   萧无咎拥住他,单手挥剑,悉数替他挡下箭矢,体贴的,用拥住他的那只手,轻轻捂住他的眼睛,不让他看到这些箭飞走贯穿别人身体的样子。   “你需记住,习以为常的事,也最常会失去警戒。”   地上死的这些人是,刚刚的你也是。   祝卿安怔忡点了点头。   之后的路继续,于静谧中危机四伏,时而出现一些未预料到的意外。   比如不远处突然出现的黑衣蒙面人。   祝卿安猜测,这不像萧无咎和白子垣的安排,再看方向——   王良才的房间?   他突然想起副使吕兴说过的话,特遣团自南朝招摇而来,本身就是个幌子,会有人想杀了正副使,栽赃到中州侯身上,好好烧起这把火……   他没时间细想,萧无咎已经冲了上去,身形如蛟龙游弋,剑光似雷电千钧,长腿劲腰腾挪跃转之时,手中长剑已收割数条性命!   好快,好稳,好厉害!   祝卿安愣住,还真的……保护王良才了?   不能辜负对方制造出的空档,祝卿安抱着年年,快速通过廊道,继续往前。   “不……不要……”   祝卿安为今夜行动卜过卦,卦象是有惊无险,果大吉,也就是说,中间会有不容易,但他没想到是这么个‘惊’法,怀里小姑娘突然应激,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画面,竟慌的地从他身上滑下来,往侧里跑——   “年年!”他当然立刻追过去。   再知结果有惊无险,经历时难免紧张。   侧边往里,就是王良才的房间,此刻刀剑相鸣,萧无咎已经进去了,在格杀,或者阻挡什么人,刀剑无眼,年年这么冲进去,很可能会受伤!   电光火石间,一袭石榴裙出现,女子身影娉婷,腰肢婀娜,举手投足满是风情,是桃娘。   她拔出头上簪子,扔到远处撞出声响,诱注意到这里动静的刺客,暗器乃往其它方向,再一把抱住年年,险而又险的跑回祝卿安身边。   祝卿安接过年年:“东西拿到了?”   桃娘沉默。   看来没拿到。   “不过我不悔,”桃娘低眸看小姑娘,唇边笑出梨涡,“以后总还有机会不是?”   “也不用等以后——”   祝卿安快速冲她眨了下眼:“我不是说过,今夜是你的机会?”   而夜,还很漫长。   现在这个时间,才开始而已。   桃娘听懂了,笑着扶了扶发:“看来是我太心急了……劳公子提点,我就不送了,前方路倒是不长,公子慢行。”   祝卿安微颌首,抱着年年离开。   他知道,她会拿到的。   “对不起……”年年低着头,眼圈红红,快要哭出来,她不是故意的,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看到那些树影想起前些天爹爹把她丢在……好怕好怕。   “没关系,不怪年年,”祝卿安轻轻揉了下她的头,“哥哥也没走好。”   他们继续往前。   “哐——”   一声巨响,窗子坏了,房间里架打的很是生猛。   随着这个声音,好像一切都不想再压了似的,刀剑声,叫阵声,惨叫声,此起彼伏。   祝卿安看到了白子垣,小白龙打架一向生猛,现在和萧无咎在一块……非常默契的没有打彼此,同时杀向他们背后的人。   你们……要不要相认算了?   起初白子垣肯定是没认出萧无咎的,萧无咎也希望如此,因为有利于他的伪装,但两个人架都打过了,手都交过了,再认不出,就有点不合适,这么多年相处都白来了?   白子垣一边干架,一边冲着远处放狠话:“姓吕的,你爹来了!劝你别再挣扎,赶紧跪,不然下一个就是你!”   话音落时,他刚好砍下一个黑衣人的头。   吕兴快疯了。   他起初是被骗过了,没瞧出那高马尾冷漠男是萧无咎,一步错步步错,之后再策划反杀,已经迟了,这人已经摸清楚了他的牌!   中州侯这群人到底从哪冒出来的!竟然穿着他这里的囚服或护卫的衣服……什么时候人换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想不通!   可是得扛住,要是扛不住,今夜过后恐怕……   “副使……”   “都是你!”罗莫不说话还好,一说话,被吕兴逮住机会,掐住脖子,“你不是命师么,到底怎么掐算的!老子就不该信你!”   这些祝卿安都不管,他只管送小姑娘往外走。   一路刀光剑影,波涛汹涌,唯他脚下这条路,直直顺长,安安静静,风雨不侵。   门口到了。   祝卿安放下年年,替她理了理有些乱的裙摆,冲她鼓励微笑。   小姑娘大眼睛里眶着泪,抱了抱好看哥哥,往外走去。   她人小,走的慢,不如大人稳,天又黑,影响视线,她趔趄了一下。   一只温暖大手扶住了她,见她站好,又迅速退走,翻身跃至远处,和别人一起,击飞射向她的流箭。   有人在明处,有人在暗处,有人随护,有人不言。   就如同这一路走来,帮过她的很多人一样。   小姑娘可能看到了,也可能没看到,可能看到了,也察觉不出什么,她还很小,不知道有多少暗藏的危机试图侵染她,不懂那些恶心的眼神是什么意思,可她会长大,会明白。   一个荏弱小女孩能在这种环境中活下来,怎么可能只是幸运?   年年现在不懂,这些大人她都不认识,没说过话,未来可能也不会记得他们的脸,扶着门框,提起小裙子,往外跨的那个瞬间,她只想和大哥哥也告个别——那个在他找猫时救了她的大哥哥。   可她没看到人,直到大门再次被关上,她都没看到。   “难伺候的小东西走了,咱们可以好好玩了——”   萧无咎转身,冲远处吕兴露齿一笑。   吕兴头皮发麻。   他发现,这竟然才只是开始!   萧无咎撕开面具,展现了他的蛮横暴戾,血腥屠杀,招摇猖狂,南朝特别组建的高手团队,在他面前跟纸糊的似的,不堪一击,拿下如探囊取物。   万籁俱静里,漫漫月色银辉中,男人一步步,走过遍地尸体,沾着血的鞋底踩到吕兴脸上——   “今夜起,这里本侯说了算——”   “吕大人可有异议?”    第16章   谁敢有异议?   你脚还踩在人脸上呢!踩人一脸血!   “很好。”萧无咎似乎还嫌脏,慢条斯理撤回脚,“以后此宅谁能出,谁能进,消息进来谁看,怎么回,谁睡哪吃什么饭——全归我管。”   吕兴:“你怎么敢的!我可是——”   “为何不敢?”   萧无咎蹲下,欣赏着对方狼狈的脸,表示他不但敢,还更猖狂:“本侯想知道的都清楚了,尔等还有什么存在必要?以后外面知道的,都是本侯想让他们知道的,这里能送出去的消息,都经本侯允许,所有一切皆在掌控,为什么不干? ”   吕兴捂着被踩疼的脸,眸底阴戾:“别人知道你在这里,蔫能不群起来杀?你以为你中州王名号有多好使,中州地界真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不说你中州是不是真就一条心,我和王良才代表朝廷被你扣了,你信不信外面诸侯立刻会想帮我们伸张正义!”   萧无咎:“我什么时候说我萧无咎在这?这里不是你吕大人在管事?”   吕兴震惊:“你自己说——”   萧无咎:“与外消息联络,印签名押,可都是吕大人名讳,谁知道本侯在这?”   吕兴气得浑身发抖:“你卑鄙!”   和着是暗中掌权,让他做明面上的傀儡,坏事都他干是吧!   “吕大人身份还是逊王大人良多,”萧无咎还挑剔上了,语重心长,“希望王大人醒了,不知道吕大人害过他,毕竟——你们一起来,还要一起回的,是不是?”   吕兴这下真的抖了,这是威胁!   道士头罗莫神情就更慌了。   怎么回事,上错了船……竟没认出大佛?又让那小白脸抱上大腿了!   不行,他得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他努力缩着身体,低垂着头,不叫别人注意到。   祝卿安:……   他很想说自己真没想上中州侯这条船,实际上现在也没上,可他的事,为什么要跟别人解释?   不过这位中州侯……真是他没想到的风格。   高调是因为自信,自信是因为,确定能够掌控局面——很雷厉风行,杀伐果断的人。   可……   “你就不怕别人行刺?”他不信萧无咎没想到,完事后低声提醒,“纸包不住火,外面早晚会知道。”   萧无咎:“我怕他们不来。”   更招摇,更猖狂。   祝卿安:……   所以一切都是故意的?不管是吓唬吕兴,还是身份的假装和暴露,什么时候暴露,全是计划好的局。   祝卿安甚至想,萧无咎这样把所有焦点聚集到自己身上,是不是……有意利好外面的中州军?比如让手下们趁此时机,再拿下一城什么。   兵书三十六计里,就有一招瞒天过海,其本真要点就是——   阴在阳之内,不在阳之外。   “真正的秘密,其实潜藏在公开的事物里?”   这下萧无咎讶异了,停下脚步,目光在他脸上审视片刻,忽的笑了:“小孩,太惊艳,可是会叫人不舍得放手的。”   祝卿安猛摇头:“我不懂兵法,只是看你很懂……”   他真的只是看过这三十六计的名字而已,要不是萧无咎的运用路数,他还琢磨不出里面的味道,他哪懂兵法,他对这两个字一窍不通!   萧无咎眼神意味深长:“我有说是兵法?”   祝卿安:……   他是不是被套路了?   压力太大,他感觉胃有点疼。   萧无咎却已经转身:“收队,吃饭!”   白子垣不明所以:“不是该先收拾残局,划片分责……”   “饿了,”萧无咎问,“你不饿?”   白子垣表情瞬间严肃,掷地有声:“饿!”   吃饭怎么可以不积极!他正长身体呢,随处大小饿的!   祝卿安……当然是笑眯眯跟上,这都打赢控制住场面了,总能吃顿好的了吧!   ……   清晨,公孙文康家。   昏睡在床的公孙静醒来,一把抱住床头的小姑娘:“年年……娘的年年!”   年年被抱的有点疼,但没挣开,小手拍着女人的背:“娘亲不怕啦!年年回来了,药药那么苦,娘亲要乖一点,快点好起来哦。”   女儿依恋,母亲心疼,母女俩最后都没忍住,抱头大哭,只是不再那么悲恸,更多的是欢喜,是庆幸,是释放。   门外,老管家陪着老爷夫人一块跑,边跑边迅速禀报——   “……小小姐才不是死了,是丢了!现在回来了!回来哪都没去,就守着姑娘,这母女连心,姑娘可不就醒了?老奴早早寻大夫守着,第一时间捏了脉,说姑娘大喜大悲,身体要养一养,吃几剂药,但不会有事了!老爷夫人,咱们家团圆了!”   “好好好,否极泰来……”   “年年呢,年年在哪,外祖母瞧瞧……”公孙夫人推门进房间,见女儿对她笑,赶紧把小姑娘抱过来看,上上下下检查一遍,见真的没事,会甜甜笑,会喊人,身上有温度……   “是我的年年啊……年年啊……”   她也没忍住,又抱住女儿,祖孙三代一起哭。   这些日子的难,失而复得的喜,连公孙文康都没忍住,眼眶湿润。   他站在老妻身边,听外孙女说这几日遭遇,帮她的人……小孩表达没那么准确,很多场景模糊,比如她嘴里好看的小哥哥,听不出像谁,但那个大哥哥,怎么感觉有点熟悉?   他把老管家拉到门边,眼角低垂:“你方才说的丢,是怎么回事?”   老管家立刻压低声音:“是姑爷……”   公孙文康夫妻恩爱,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公孙静,公孙静小时候身体不好,吃了很多药调养,二十才出嫁,嫁人后生产遭了大罪,生下年年后再不能生,因公孙文康名声,姑爷齐立轩不敢多言,但公孙文康和公孙静都是明理之人,并未因自家家风,就要求别人也一样做,没有阻止齐立轩纳妾延续香火。   可谁知齐立轩是个会演的,外头有外室私生子,家中得宠的姨娘也得了庶子,他心还大,想把最疼爱的庶子记到公孙静名下,成为嫡子。   公孙静没立刻答应,她知道齐立轩花心,今天疼这个明天疼那个,她定下,他再改了主意,日后很麻烦,就说考虑考虑,结果齐立轩记恨上了,认为公孙静心里没他这个丈夫,日日总绕着女儿转,女儿只是个丫头,早晚要送给别人的,有什么用?他觉得只要把年年处理掉,公孙静伤心过后,会想要晚辈的情感慰藉,就会答应他记庶子到名下了。   于是十日前,他说带年年出去玩,其实早就找好了凶险地方,哄年年自己在那里玩一会,他直接消失,不回去,那里有深河深井,天黑了还会有野狗寻肉吃,一个六岁的小姑娘,不可能活下来。   “……这样让孩子自己等死,就说不小心丢了,还能逢人哭诉几句,显得自己慈父心肠,六日前他还叫了不少人一起去找呢,直接找尸骨……可怜我们一家,真以为小小姐没了,葬礼都……他怎么敢的啊!”   公孙文康面若沉水:“怎么查到的?”   老管家:“是翟将军,小小姐是翟将军送回来的,福大命大没出事,但也遭了罪,说是被南朝特遣团抓进细作堆了……”   “翟将军人呢?”   “老爷莫急,老奴留了人用饭呢,人大半夜的赶路,总不好亏待,老奴便作主招待……”   “那我去陪一杯——”公孙文康立刻往外走。   “老先生不用了!”   翟以朝踹进来一个人:“刚好我的人顺手,把您姑爷给送过来了,您这家事,中州军也不方便管。”   齐立轩知道事败,到现在也没想通:“她怎么可能活着呢……她会死啊,一定会啊!河那么深,风那么大,她玩一会忘了四周,我悄悄走掉,她肯定害怕,到处跑着找我,不掉河里溺死,也会栽井里淹死,再不行还有晚上的野狗……怎么可能活得下来!”   “我也不想杀她,毕竟是我的骨肉,我是她亲爹啊!但没办法,她有弟弟啊,她那么懂事,肯定也愿意为了弟弟好的……”   他跪爬到公孙文康面前磕头:“您也是男人,您懂小婿的是不是?年年,年年这不是没死么,她还活着……”   公孙文康踹开他:“来人,先押下去——”   这话能是一个做父亲的人说出来的?这人该死,却不能死的这么轻易,他该要接受官府审判,百姓唾骂。   齐立轩怕的不行,怎会不知老丈人这是铁了心,自己一定没好果子吃!   不等下人过来,他抬脚就跑,可惜心慌意乱,自己看错了路,不小心滑下台阶,重重摔了一跤,头磕在石角,瞬间头破血流,抽搐了两下,竟死了。   翟以朝:……   算了,恶有恶报,这么多人看着呢,他抓齐立轩过来也没不让下人跟着,齐家人也在,都有见证。   本想点一下公孙文康,但这场景多少有点晦气,再加上主公没吩咐,他懒懒挥了下手:“看来家中丧仪还是用得上,先生忙吧,我先告辞——”   “将军等等——”   公孙文康解下腰间玉佩,递了过去:“请将军帮忙转告侯爷,中州百姓受侯爷关照良多,因侯爷在,大家不知少受多少惊扰磨难,某亦非恩将仇报之人,改日必亲自府上拜谢!不为今日恩泽,只愿来日我中州强盛,能抚万民!”   死什么死,中州侯才没重伤将亡,中州侯就算咒自己死,也要深入险境救出百姓,这样的主公怎能辜负!   中州侯只做,不爱说,那就让他帮忙说!   中州侯不愿与叔叔翻脸,那就让他帮忙翻!   “还请将军转告,某从未想过拒绝侯爷,绝非不识好歹,只是与人有约在先——”   翟以朝满意了:“主公知你心有它虑,并未介意,叮嘱您千万保重身体。”   说到这里,想到信上的话,他低笑了声,看看左右,倾身与公孙文康秘语:“主公说,一个月十八天后,扫榻清茶,静待先生。”   公孙文康睁大眼睛:“侯爷怎的知道……”   他和父亲的约定,只他自己知道,前几日告诉了老妻,不可能有旁人知晓。   翟以朝更满意了:“主公思虑,岂是你我能探的?”   他春风得意,微笑克制地离开。   走出很远后,没忍住,小翻身下马,打了半套拳。   主公就是厉害啊!以前那么猛,让人摸不到脉也就算了,这回更是雷厉风行,跟吃了什么灵丹妙药开了窍似的,是得了哪蹦神仙帮忙?小白那倒霉玩意还不说,不说,以为老子就不知道了?跟你去的兵里,有老子的人!   不过命师?主公不是不信这些来着?这得是怎样的天仙,连主公都拿下了!   天仙祝卿安正在吃饭。   菜不是茄子,不难吃,但也谈不上好吃,他吃不惯,也就吃不多。   “天王神仙!你怎么就吃这么点!”现在地盘是自己的了,白子垣不再热衷抢祝卿安的饭,反而很操心他吃饭,“不好好长身体,以后可怎么办!”   祝卿安:……   白子垣反手给他盛了一满勺饭,还往下压了压:“看我也没用,好好吃饭!”   祝卿安:“不要。”   反正……也活不了多久。   “你个熊孩子,怎么这么任性!”白子垣瞪他,小漂亮这么厉害,还没怎么着呢,就能顺手搞定大儒,这不得好好养,养壮养大,就是他们的人了,“你跟我们干吧,我让侯爷偷金子养你!”   祝卿安:……   “不考虑。”   白子垣瞪向萧无咎,瞬间对这个主公不满意了起来,哪哪都看不顺眼。   ——你看看你这破活儿,连人都留不住!    第17章   他竟然说不、考、虑!   这么好的机会,说扔就扔了!   祝卿安到底在想什么?乱世人不如狗,不寻个有力庇佑,如何生存?尤其命师这一行,得人崇拜,又得人忌惮,各处诸侯高官都想寻请,又都想杀了得不到的,但凡展示一二才能,都如小儿抱金过于闹市,这样哪边都不考虑,是活够了?   罗莫非常不理解,且前所未有的嫉妒,暗恨,咬牙切齿。   但他明白,已然错失先机,仅凭自己无法神不知鬼不觉的除掉祝卿安,只能暂时压下火气,打算以后。   跟特遣团……得拆伙了。   南朝未必靠不上,但特遣团正副使,绝对靠不上,之后可以试试偶遇中州侯……   前面的事不算难,话术而已,越是惯常使心眼子的人,越容易被话术所迷,你说的越拐弯抹角,越显得自己高深莫测,别人越觉得你有很多可用价值,比起撕破脸杀了,不如静待以后的机会。   后一件就有点难了,中州侯可不是那么容易偶遇的。   但谁叫罗莫有点蛊惑人心的本事呢,还是让他‘偶遇’成功了。   “侯爷贵降,临泽恩义,罗某该替万民谢一声。”   他单掌竖在胸前,朝萧无咎揖礼,弯腰幅度很大,这是大礼,命师一般性洁高冷,不这么干,无论是动作还是说话,他此刻都过于恭维了些。   一般人得命师这么礼遇,怎能不受宠若惊,萧无咎却不一样,连客气虚扶都没有,手里转着新缴的匕首:“大师上次这话,是对谁说的?”   罗莫竟也不尴尬,站好理衣,肩正腰直,理直气壮,又带了点恰到好处的愧疚:“我等命师,受天命,悯苍生,度了别人,免不得苦了自己,五弊三缺,人生俱有憾,基本没什么保命手段,遇危急大难,虚与委蛇也是迫不得已——”   “我并未真心归顺特遣团,只是想保下更多人命,为别人,也为自己,若真为恶,活不到此刻。”   他满面肃正,倒是正气凛然,可惜少了门牙,说话时露出空洞一片,显得有些滑稽。   话都让你说圆了,又是一切早就算到了,只是趋吉避害,别无选择是吧?   萧无咎指尖转着刀刃,漫不经心:“所以你也早看出来本侯是谁,只是为躲险,没来拜见?”   罗莫仍然不脸红,营造出一身正气的隐士风骨,仿佛有多高洁:“我辈授命于天,不愿拘束,怎会随意拜主?”   一句话别说萧无咎沉默了,后面寻来的白子垣都笑出了声。   你高贵,你了不起,刚才行大礼拍马屁的是别人?   罗莫没慌,还能稳:“谁人不知,中州侯不信命师?天命当遵,我亦不敢随意惊扰,只憾改日侯爷信了,我不一定正好在左右,结君下之缘,遂特来提醒——”   “侯爷哪日信了,千万注意择人,有些人惫懒无德,不循天道,不尊王者,分明身为命师,该要怜悯众生,却不愿入局,不悲悯善救,反而以观民间苦悲为乐,游戏红尘,散漫无拘……若见了这样的命师,还请侯爷远离,此类绝非善道。”   “某言尽于此,告辞。”   白子垣:……   这是点谁呢?   你得不了好,别人也别想好是不是?都这样了还上眼药呢!   他脚下轻点,快速落到萧无咎身边:“主公还是不信?”   萧无咎看向远处的窗槅。   他目力极好,看到窗边人正蹙着眉头吃饭,蔫哒哒挑食,对今日新换的菜色不甚满意,不肯多吃一口。   还未及冠的少年,看似长成了,身子骨仍然单薄青涩,也就眉眼灵动,熠熠生辉,融了满满红尘,通透又自如。从大房间出来,洗干净了,换上新衣服,漂亮劲就再也压不住,蓬勃鲜活,满是朝气。   萧无咎墨眸深敛,不露情绪:“也可以信。”   白子垣就美了:“就是吧!瞧这回人小安安多尽心,连年年爹死都算到了,要不是我非求着你传令,老翟那能那么快成事?”   他看的出祝卿安有点别扭,不太想说自己是命师,不太想跟他们干,可分明做这些事时他很开心……小小年纪,到底遭遇过什么!   但没关系,那个什么卦怎么说来着,只要继续磨,烈女也怕缠郎!   白子垣突然有了个想法,得多找点素材,让祝卿安算算……可恶,平时怎么不多记点别人八字呢!不过倒有一个挺合适。   他给萧无咎甩了个眼色,扭头跑了。   萧无咎:……   你干什么来了?   “哦对,”白子垣从怀里摸出个东西甩过来,头都没回,“老翟的信!”   他急的都没走门,跳窗就进去找祝卿安:“快快算算这个!”   祝卿安刚放下筷子,正无聊:“好啊。”   结果命盘一排出来,他瞬间来了精神:“好凶的盘!”   白子垣:“啊?”   祝卿安肃然看他:“半空折翅,中年发丧。”   “那可太好了……”白子垣不小心把真话说出来了,努力收住笑,“我的意思是,好惨啊。”   竟然不是想给人警示改命……   祝卿安懂了,是敌人?   白子垣兴奋:“你快看看,这玩意什么时候死?怎么死?”   顺便记下来,回头就告诉侯爷。   祝卿安:“命宫空宫,煞星陀罗坐守,左右邻宫地空地劫,乃是空劫夹命,三方四正……也一般,或者,这人人品不怎么样,或者身上暗疾多,有刑残。迁移宫在亥宫,廉贞贪狼落陷,贪狼还化忌,这是标准的半空折翅,限在中年,廉贞贪狼都属桃花星,亥宫落陷为泛水桃花,又逢忌,此人纵欲好色,酒色财气无一不沾,遇财则贪,亥宫三方四正又会铃昌陀武这个大凶格,做事不规矩,涉黑,凶上加凶。”   “大运不好,十年内必出事,今年流年刚好应期,化忌冲命攻身,流年疾厄宫大运疾厄宫皆破,一口能断,外出行险必死。看流月信息,好像就在这个月?这个月已经过半,那就十五天内。”   “死法……或是河溺,或是刀刑。”   白子垣喃喃:“咱们这外边也没合适的河……那就是刀刑了?”   祝卿安:……   你可以再大声点,全听到了好么!   白子垣:“还有呢还有呢?有没有点什么特别的料?”   还真有。   祝卿安:“他是个螟蛉子,被收养的,但应该不为人知,只自家知道,他和姐姐,这个异父异母的亲姐姐,两人有一腿,生了个儿子,儿子没养在他身边,一直在姐姐那里,命盘上看,他姐姐应该早嫁了人,是有夫君的,姐姐姐夫对他都很不错,他姐夫应该不知道这件事?”   白子垣兴奋的都搓手了:“竟还有此事!”   “你近日应该会看到他,但你不想见他?”祝卿安蹙了眉,“他还会觊觎上司……的女人?这个信息不太明确,像是上司的人,又不太像,但他会想招惹,且会为此丧命。”   白子垣豁的站起来:“那还得了!不行我得准备准备!”   他跑得太快,祝卿安都没来得及抓住,但两天后,他也知道这人是谁了。   听闻特遣团遭劫,外界纷纷表示要问候,门口雪花似的,来了很多拜帖。   这事很好笑,特遣团早就遭劫,过去都半个月了,现在来问候?遂这问候肯定不是单纯的问候,大约是闻到了不一样的气息,过来试探。   萧无咎把持着特遣团,没暴露身份,但也没准备一直藏,或许有些风声就是他故意漏出去的……   祝卿安没听说其它诸侯的人要来拜访,毕竟这里算中州地界,但拜帖里,肯定有他们的人。   或许,针对萧无咎的刺杀局也快来了。   来的最明目张胆的,是一个叫孙承祖的人,直接推门就进了院,都没让禀告:“我姐夫见中州侯都不用禀告,区区南朝虫豸,也敢拦我?”   一句话,同时得罪了中州和南朝,是有点本事的。   不过祝卿安更惊讶的是他的脸,典型离死不远的相,眼底纵欲过度的浮肿暗青,满脸干过狠事的横肉,还有残缺了食指的左手……   半空折翅中年发丧的那个?   这是专程出门,过来找死来了?   再看远远走过来,面色如常,一点都不意外的萧无咎……   姐夫……他多少听过点东西,所以这孙承祖,是萧无咎叔叔的小舅子?   祝卿安品了品这场面,表情微妙,难道这也是故意的?萧无咎是不是故意在给机会让叔叔犯错,好抓把柄?   ……   凉州。   凉州侯站在舆图前,腰劲肩宽,身姿挺拔,一点都看不出年已不惑,粗砺手指掠过山坳城池:“姓萧的孙子左翼在这,右翼在这,中军模糊不清……看出来没?他想要威城。”   副将没看出来:“那咱们……”   凉州侯眯眼:“咱们当然是分一杯羹。”   副将:“好嘞我马上就整军去打!”   “打个屁!”凉州侯狠狠敲了他一记,“我们要去抢女人,女人!”   “女人?威城女人多?”副将捂着额头,眼神更坚定,“那必须得抢啊!”   凉州侯闭了闭眼,深深呼吸:“我说的不是威城,威城西侧是荣东侯那老东西建的安乐窝,有一整个镇的人牙子链条,我们把那些女人抢过来,填补人口……城什么的,给萧无咎就好。”   此处地缘于中州来说极为重要,对他却不疼不痒,没什么鸟用。   副将懂了:“就怕蕲州侯也……”   凉州侯额角青筋青跳:“他不会。”   “啊?为……”   “自己想!”   凉州侯直接把人踹了出去,眼不见为净。   他真的头疼死了,他堂堂王侯,占据要地,威猛强霸,连萧无咎那孙子都不敢直接来硬刚,地盘上没女人不说,连个象样的军师谋士都没有!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蕲州。   蕲州侯也在跟自己的心腹幕僚开小会:“你说萧无咎什么时候,才能知道南朝的真正目的?”   “只怕是难,”幕僚微笑,“咱们也是因为南朝的钉子机灵,打听到了消息,萧无咎连个趁手的佐相都没有,哪有工夫支应这种摊子,消息不知慢了多少……但是主公,那咱们也得抓紧了。”   蕲州侯眼底异光微闪:“这是自然,什么事,能比这个大?那可是天命所归的命师……本侯就算不如南朝消息灵通,至少可以做个黄雀。”   二人很快商量了一个黄雀在后的计策。   “你说,萧无咎那拖后腿的叔叔,能不能干掉萧无咎?萧无咎打服了夷狄,不再常驻边城,他时间可是不多了……”   “难。萧无咎那脾气,恐怕这回就得让他吃点瘪……咱们的人,要不要去?”   “去,怎么不去?凡是给萧无咎添堵的事,都要干,”蕲州侯眯眼,“但记住,煽风点火可以,保全自己更为要紧,有机会,立刻杀了萧无咎,机会不予……那就下次再说。”   一时之间,中州内外个人有个人的打算,连吕兴,都悄悄背着人,找到桃娘——   “你当记得,你是为什么来的……”   “你父亲和弟弟,可都在我手上呢。”    第18章   孙承祖这一上门,张口闭口我姐夫,祝卿安就知道,瓜来了。   他迅速抄上一把瓜子……   好像不太够,又抓了个荷包,装了满满瓜子,跑过来看。   “分我点。”   白子垣蹲到他旁边,连瓜子都不记得带,舔着脸伸手要。   祝卿安大方分了他一把:“你不去帮忙?”   “哪用得着我帮,”白子垣看向萧无咎,一脸沧桑,“唉,老了,被嫌弃了。”   祝卿安:……   你顶着你这张男高脸再说一遍?谁老了?   不过他也明白,不让暴躁小白龙挑事,萧无咎可能会纵容一些事发生,而纵容……必有目的。   孙承祖看到萧无咎,脸立刻裂了:“还……还真是侯爷啊,这……您怎么在这?外面那么忙,谢将军又拿下一城,翟将军听说又代您去请公孙先生了,也不知请到没有?”   祝卿安:……   这位的燕国地图这么短,这就图穷匕见了?   白子垣压低声音,同他讲说:“主公之前一直在边城打夷狄,州中事务大都是叔叔萧季纶在管,萧季纶不是什么好东西,立不了半点功,帮不了半点忙,但也捅不了太大的篓子,最怕主公回来,找个相佐,换了他和他的人,现在主公回来不再走,他果然憋不住搞事……”   祝卿安懂,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嘛。听说萧无咎父母已逝,没有兄弟,再强再勇猛,也难舍弃血浓于水的亲叔叔?处理手法上需得讲究小心。   哪知萧无咎看了孙承祖一眼:“其实你若厚礼予本侯,这州中事务,未必不能交于你。”   “真的?”孙承祖眼睛一亮,立刻兴奋,“倒是不瞒侯爷,我手下也不是没有良才辅佐,近日新收了几个幕僚,王先生苏先生刘先生都很不错……有他们相助,何事办不了,办不成? ”   他还十分骄傲的理了理衣,站直了腰板。   白子垣瓜子都捧不稳了:“他竟然真的信哈哈哈哈——不怕他姐夫弄死他?”   祝卿安也没眼看。   这人就没有想过,手下真是良才的话,为什么会辅助你?你有什么值得他们……   或者,这些良才根本不是他的人?萧无咎在试探么?   二人没说几句,庑郎转角有人过来,是桃娘。   她应该认真打扮过,乌发云鬓,杏目桃腮,眉若远黛,唇如朱点,眼儿媚,腰儿俏,素手纤纤捧着茶盘,远远走来,衣带生香。   “侯爷用茶——”   眼波流转,含羞带俏,一看就是有意勾引,她还没站稳,不小心踩到自己裙角,‘呀’一声往前撞——   “噗——”   白子垣瓜子皮喷了出来:“小姐姐怎么这么想不开!会这花样你冲我使啊,侯爷个不解风情的土包子,他懂个屁!”   祝卿安:……   小小年纪,清纯男高的脸,怎么混成糙汉大叔心的?到底谁教的?   “你懂?”   “我当然懂了!”白子垣就差拍胸脯,“你年纪小不会,来哥教教你,对女人呢,要呵护,比如这种时候,你要在旁边,就该伸手帮了,你要先君子开口,提醒姑娘小心,巧妙握住她的手,再那么巧妙往怀里一带,最好转个圈,届时四目相对,英雄救美……美人可不就仰慕你了?”   “姑娘小心——”   孙承祖开口提醒桃娘,巧妙握住了桃娘的手,巧妙往怀里一带,顺便转了个圈,桃娘连裙摆都荡出了漂亮涟漪,二人四目相对……   “呕——”白子垣恶心反胃,瓜子都吐了。   祝卿安默默离他远了点:“你这么干过?”   “我要干过我哪知道这么油腻!”白子垣仿佛信仰都塌了,就这,还能得女孩仰慕?不当面宰了那都是女孩脾气好!   祝卿安:“谁教你的?”   白子垣狠狠磨后槽牙:“他们一定是嫉妒我帅,怕我率先娶上媳妇!”   桃娘笑了,很有礼貌地冲孙承祖福身道谢:“多谢公子。”   “——她竟然叫孙承祖公子!”白子垣都替她委屈,“我还是看错了,这小姐姐真的……好能屈能伸。”   祝卿安却知,桃娘可不是个傻白甜,能屈能伸……必然有目的。   孙承祖被甜甜一声‘公子’叫的飘飘然:“随手之劳,姑娘不必客气。”   似是懊恼犯了错,桃娘红着脸退下。   孙承祖眼睛一直盯着她,直到身影消失:“这是南朝送给侯爷的女人?”   萧无咎:“本侯并未听说。”   孙承祖鄙夷,你装什么蒜,都是男人,当谁不懂呢?这种事哪会拿到台面上明说,不都是彼此心知肚明的?   萧无咎:“听闻叔叔带了东西过来——”   “我这就吩咐把车拉过去,你直接叫人清点入库吧!”孙承祖急匆匆走了。   祝卿安总觉得,萧无咎是故意在这个时机,说这句话的,为什么?   白子垣:“你猜孙承祖想去干什么?”   这还用说?   祝卿安:“追桃娘。”   “那我们……”   二人视线对上。   “当然是跟上去继续看热闹!”   冷清厢房外,桃娘正眉目含愁的吩咐丫鬟办事,孙承祖发现这丫鬟也挺好看,色心更大,出言调戏,丫鬟比主子脾气大,直接怼脸骂,把孙承祖骂的狗血淋头,脸上挂不住,她还拉着桃娘转身就走,桃娘就像个傻白甜,先被男人欺负,又被丫鬟控制……   这丫鬟还跑去和副使吕兴告状去了,但因今日环境比较复杂,外来的人多,她的存在过于招眼,不管相貌还是脾气,路上又被人调戏了,虽然她厉声斥退了人,脸上也是挂不住。   白子垣带着祝卿安一起,像是到处疯狂吃瓜的猹,瓜子根本吃不完,充分见识到了人类的多样性。   这些外来人里,有张扬的,有低调的,有贼眉鼠眼的,也有人来疯的,各自的戏都不同。他们还眼睁睁看着萧无咎表演,应付这个接见那个,气定神闲的避过五次毒,躲过六轮暗刃,还能顺便在白子垣不在的时候,拎开在迷烟风口而不知的祝卿安……   祝卿安很难不承认,这是穿来这多么天,过的最舒服爽快的一天,看戏看的相当满足,开心!面相命理推出来的东西,哪如人们自己演的红尘戏鲜活!   当然,不被萧无咎抓住更好。   幸而他会卜卦,极会躲避,感觉不对劲,立刻掐个卦,萧无咎再也没机会逮他。   他还觉得萧无咎行为很有趣,揣测为何他盯自己盯的这么紧,好似放在身边,亲自看管。   “你老盯着主公看什么?”白子垣对此非常忧心,“兄弟你不行啊,要经常看看别的帅的人,才会不栽倒在一棵树前!”   祝卿安:……   “大石从山巅滚下,总是无心看风景的。”   “你的意思是我多想了?”白子垣摸下巴,“自己长得够好看了,无需欣赏周围花花草草?”   祝卿安瓜子吃完了,拍拍手抖抖袖子,转身离开。   白子垣问走过来的萧无咎:“他什么意思?”   当然是骂你多管闲事,骂我太自我,眼瞎。   萧无咎淡淡看他:“夸你帅。”   白子垣:“我感觉你又在骂我。”   “嗯?”   “骂的很脏。”   萧无咎发现祝卿安多少有点没良心,而且很不好养,挑食,任性,还需要哄睡。   夜色静谧,他再一次,寻到祝卿安:“去我屋睡?”   祝卿安:“为什么?”   “这个房间太潮,收拾起来累人。”   “我可以自己收拾。”   “此处空房间虽多,但大都没有守卫,我的人手有限,无法布防,不安全。”   “那等别人抓了我再说。”   “我并不是一直在房间,有很多事忙,我的房间在最后,位置隐蔽,你自由进出不会被看到。”   “如此,”祝卿安终于起身,“那我就不给侯爷多添麻烦了。”   分给中州侯的房间,自然很大,虽仅有一张床,但床很宽,睡三五个人都没问题,祝卿安趴过去就睡,一睡就能睡着。   但睡着了,也不会消停,人会跑。   黑暗房间里,萧无咎睁开眼睛,无声跟上。   是桃娘约祝卿安见面。   “我有一事需要你帮忙,在两日后,担心到时时间有限,无法细言,便想先投桃报李,说于你一桩事……”   夜色之下,桃娘目光清亮,唇边带笑:“不过我不说,你们估计也快要知道了,南朝特遣团此行秘密颇多,但最重要的,是要在这里,找个人才。”   祝卿安:“人才?”   “嗯,上天偈言,有奇才命师将临中州,墨发白衣,眉目如画,气清质润,及冠之年——得之可得天下。”   桃娘声音低轻:“这是阎国师卜的预见卦,去岁为这卦吐了血,养了两个多月才起身,他说,必须要得到这个人,收为亲徒。”   所以这,才是特遣团成立的初衷?   南朝这群心眼子,还真是一套迭一套,永无止境。   祝卿安问:“此人现在在中州?”   桃娘看着他,别有深意:“谁知道呢?但有心人,应该都会来中州。”   或寻找,或争抢,或阻止别人得到,意欲杀之——   总之,中州太平不了。    第19章   什么叫得之可得天下?   这个时节,中州会出现一个命师,天意所归?那这个人能不能……是我?   罗莫心跳加速,但很快,笑容逐渐消失。   偈言说的是及冠之年,二十岁左右,肯定不可能是他。   那也不能是祝卿安!   他瞬间警惕,难道真的……不不不可能,怎么可能有这么精准的偈言,他也没觉得祝卿安有多厉害,这个人是谁都不能是祝卿安!   他开始动小心思,左右引领流言的方向,坚决阻止更多人知道祝卿安,并极尽抹黑之能,反正祝卿安自己,也没明确表露过是命师不是?   南朝特遣团这里,他并不担心,这群人本来就信他,一群废物,他能从这里套到消息,就能左右这个消息走向,话术都不用怎么想。   中州侯这里,多少顾及名声,特遣团掳来的人,清查后放了大部分,小部分未查完的,也给予正常吃喝待遇,作为这些人里的人,想搞点小动作也很方便。   若中州侯真的被蛊惑,认为祝卿安就是这个人,得了便宜,肯定也不会往外说,告诉别人来抢,祝卿安自己又惫懒,从头至尾没有把名声打出去的想法,他操作点事,岂不是手到擒来?   罗莫暗里各种上蹿下跳,引导暗示,外面传言越来越离谱,说是好似有人曾在城郊青山见过这位天选命师,打过招呼,得了批命,满面感动,涕泪横流叩拜,目送年轻命师往西边走了种种。   越来越多人开始相信这个流言。   祝卿安也跟着吃瓜,吃的不亦乐乎。   他并不觉得这个偈言说的是自己,甚至不觉得真有这个偈言,而今朝廷形势,阴招处处,没准就是编来撩动人心的。   风口浪尖麻烦多,他一点都不想卷进去,不但不管罗莫的抹黑,还非常放任,甚至亲自添砖加瓦。   萧无咎和白子垣本想处理这个罗莫,没想到人竟还有这般用途,做事比他们亲自下场效果不要好太多,祝卿安也乐的玩,就先纵着,暂时没动。   然而这两天宅子里人太多,鱼龙混杂,谁的人都有,大家未必都知道天命命师的事,可机灵点的,难免会嗅到点别的味——这祝卿安,是不是萧无咎弱点?   没人知道这少年是从哪冒出来的,笑起来如阳光灿烂温暖,眸底似映璀璨星繁,蕴满天地灵气,漂亮的不象话,可好看的人常有,若想找,世间哪种气质的美人找不到?中州侯在外有很多传言,唯独与‘色’沾边的,一丁点没有。   可现在的中州侯无心恋战,不在外面打城池,反而在这里同一个漂亮少年纠缠,二人同时出现时,看过去的眼神一点都不清白,听说还总夜里去捉人回他房间睡觉……   这可是个大消息!   不确定的话……试试不就行了?   萧无咎不好惹,没人愿意摸老虎屁股,可老虎屁股就在眼前,难得的机会,错过可没下回了。   于是暗夜里,有人潜行,靠近萧无咎房间。   祝卿安搂着被子睡得正香,好像做了什么美妙的梦,唇角微扬,睡颜乖甜。   萧无咎无声起身,抄起床边的鎏银长戟,开门走出房间,轻轻关上。   一个招呼没打,照面就杀了门前最近的人。   一场血腥屠杀,自此开启。   都没等白子垣往上冲。   小白龙遗憾,小白龙叹息。   你说你们惹他干什么?本来可以玩几天再死的,现在坏菜了吧?   说归说叹归叹,他轻灵一跃,加入了战圈。   没办法,祝卿安这个大宝贝实在太不好养,嘴刁挑食,睡觉被吵醒会生气暴躁,鼻子还特别好使,要是闻到血腥味醒过来,那倒霉的可不就只是主公了。   萧无咎:“滚去干你的事。”   竟然不领情!   这么多人面前,白子垣不好不给主公面子,一边打架,一边杀鸡抹脖子的暗示——   你不怕你屋里大宝贝生气?我这可是在帮你!再说,你是主公,里里外外什么不是你的事,哪有我的事?我就不干!我要守着大宝贝!要去你去!   萧无咎:“我离不了。”   白子垣:……   你怎么离不了了,不就是想使唤人!   萧无咎声音微低:“让你去你就去。”   以权压人!不要脸!   中州军军纪严明,白子垣只能跳出战圈,猫腰翻墙,悄无声息潜入暗夜。   人走后,萧无咎才在打斗间隙,看了眼窗子——   某人离了他,觉就睡不踏实,他根本走不远。   这些人还这么吵。   他迅速处理这群过来试探的人,快速清理战场,还得去整理一下自己,听下面人汇报下各处情况。   这个间隙,又有人来了。   孙承祖能这么多年得姐夫重用,心眼子也是有点的,到了这里,美人要撩,事也得办,萧无咎的弱点,别人都探出来了,他能没得到点口风?   他想的甚至比别人还多。   命师……可是了不得的人物,哪个上位者不想要?他这两天跟南朝特遣团接触多,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和假消息,骗得了别人,骗不了他,这个祝卿安绝对是个人物,不然萧无咎怎么可能这么护着?什么美色,外头还是太不了解中州侯,他要是能好这口,姐夫早就能成事了!   所以一切都是局。   唯祝卿安不是,只要能弄到他,还愁姐夫大事不成?   于是他过来了,带着迷药过来了。   他准备见缝插针找到时机,立刻把祝卿安迷昏,连夜带走。   一切都很顺利,他于四周无人之时进了房间,走到床前,打开迷香——   看到了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大半夜的,黑暗之中,祝卿安醒着,两只眼睛亮亮的,没半分睡意,最多有点被吵醒的恼怒。   孙承祖吓了一跳,指尖一紧,掐断了迷香:“你……”   祝卿安缓缓坐起:“你想干什么?”   孙承祖被烫了一下,满脸横肉一抖:“你既醒了,也不用废话,跟我走,你想要什么,都会予你。”   祝卿安:“只是以后,不用再见人了?”   孙承祖一怔。   祝卿安继续:“要把我关起来,只给一个人服务?谁?你姐夫么?”   孙承祖:“你怎么……”   “我是命师,”祝卿安眼梢微眯,“你来寻我,不就是因为此?”   孙承祖眼瞳陡然紧缩,呼吸急促:“我就知道……果然是你,我果然没猜错!果然我最聪明!”他上前两步,盯着祝卿安,“我是为你好!”   “如今南朝无力,撑不了太久,几个诸侯早已势发,可这个拉锯征战的过程,谁都得不了好,越想冲在前头,死的越快,最后真正能登上至高无上位置的,必然是前期不显的人,你跟我走,才最睿智!”   “你当萧无咎是什么好人?他真喜欢你,才保护你,寸步不离的?错!大错特错!他才不是信你,他是疑你,他在用你钓鱼!”   祝卿安淡淡:“我知道。”   一句话把孙承祖干懵逼了:“你……知道?”   知道还配合?跟个被哄乖的小美人一样,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祝卿安低眸:“我只是遗憾,你不是那个人。”   哪个人?这人在说什么?命师都这么神神叨叨的?孙承祖不理解。   祝卿安垂眸,视线掠过窗外廊柱。   这两天到处吃瓜,竟也吃到了自己的,有人趁着混乱给他塞了张纸条,让他好好办事,说会保护他……   他没看清这个人是谁,之后也没找见,卜算也没结果,短期内碰不到。   让他办什么事?又怎么保护他?他的身份是什么?   祝卿安清楚地知道自己穿越到了另一个人身上,年轻了很多,现在是十九岁二十岁的样子,很是生嫩,原身相貌跟他一模一样,灵魂契合,可他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不知原身是谁,来自哪里,有没有亲人朋友,有没有理想和想做的事。   所以虽然身体很需要,他也没一入夜就找萧无咎睡觉,别人看他觉得性子别扭,还得萧无咎哄,可在没弄清楚自己之前,他不愿和别人靠的太近。   至于求助……那是什么东西?   他可是算命先生,指尖一掐就懂趋利避害,用得着别人帮忙?   他也不信这里所有人,认识的时间太短,萧无咎面相是很好,正气朗朗,可眼神也真的深不见底,不会让别人猜透在想什么,他不可能和这样的人短期内建立绝对信任。   当然,他更不想和废物废话:“你要死了。”   “你瞎说什么——”   孙承祖听到了外面动静。   来人脚步声就没想隐瞒,一下一下,越来越近,要么是萧无咎回来了,要么,是另外想杀祝卿安的人。   无论是哪种,自己都危险了!   孙承祖突然意识到,他在房间里浪费了太多时间,他该一进来就用迷香的!   现在时间显然来不及,他直接跑向窗户方向——   膝盖一痛,他扑通一声跪倒,被小石子打出血,别说走了,站都站不起来。   “救……救我……”他惊恐的看向祝卿安。   祝卿安撩眉:“我为什么要?”   “你是命师……知人命,卜天机,不是最悯善的么!”孙承祖红了眼,“我知道你救了公孙家那个小姑娘,六岁的丫头片子,都不一定能活到长大,长大了不也是给男人上,你都救了她!”   祝卿安低眸:“所以,我为什么要救你。”   孙承祖忽然感受到了命师的凉薄,星移斗转,沧海桑田,仿佛天地红尘皆不在他们眼里,世间无论蝼蚁还是大象,死了谁,都没区别,人命又如何,没谁比谁的金贵,不过是他眼里的时光一隙。   无情,淡漠,又怎么会乖巧听话任人摆布,帮忙谋天下?   “你……这样,萧无咎可知道?”   “他知不知道,又同我有什么关系?”祝卿安面无表情,是真的不在意。   孙承祖终于察觉到,自己看错人了。   “不……不,不可能!我不该死在这种地方,我的命不该是这样的!”   “这就是你的命。”   随着祝卿安话落,萧无咎长戟已抵到孙承祖喉间。   “侯爷别,别,你不知道他是——”   孙承祖还想告状,可惜一句话没说完,就喉破血溅,死的不能再死。   萧无咎收回戟,未尽的话只能同尸体说:“同你有什么关系?”   房间一片静谧。   祝卿安:“现在杀了他,会有麻烦。”   “能解决的,都不叫麻烦。”萧无咎回身看他,“吓到了?”   祝卿安抬眼,眸底星繁闪耀:“我还好,你呢?可吓到了?”   “我是不是说过——”   萧无咎欺身靠近,微热气息扑面而来,带着血腥肃杀,锋利,又让人无法拒绝:“太惊艳,会让人舍不得放手的。”    第20章   “王大人醒了——王大人醒啦!”   远处房间里,传出白子垣高亢浮夸的声音:“哇这太岁果然是好东西,怪不得说长生不死,大人您吃了就醒了!还是萧王叔好啊,替我们侯爷想的周到,专程派人把太岁送了来,可不就救了大人您?”   整座宅子一静。   震惊过后就是后悔,怎么自己没抢到这东西呢,便宜了南朝的人!   聪明人则很快反应过来,好你个萧无咎,这是要玩死你叔叔啊!   还把自己形象营造的相当好——   本侯不但没死,听闻王大人遇刺,还悄悄密行,亲自过来探望了哟,多尽心尽力不是?王大人是真的不好了,你们南朝要不要派人来看看?哦,没来人啊,那死了可不能赖本侯,本侯尽力了哦,太岁都给他吃了呢!   想也能知道南朝那边将如何肉痛,对萧季纶恨得咬牙切齿。   唯有白子垣这样的自己人知道,什么太岁,喂给王良才的只是长的很像的东西,主公早就命人随时给王良才把着脉,知人一定会醒,只是不确定什么时候,反正随时守着,如果时机不对,醒了也把人弄晕就好,需要时,直接扎针掐人中什么的,必定能醒。   别人不用知道真相,反正现在太岁这个东西,就是让王良才给吃了,没啦!以后谁也别想再找,不满意的,冲萧季纶发火去,跟中州侯本人有什么关系?   主公这招借刀杀人牛逼!   祝卿安却觉得,这并不是全部:“还有戏份等着上演,是么?”   萧无咎垂眸看着少年,脸色不好,唇角写着不高兴,眼睛里星星都少了,有种厌世的淡漠感,仿佛谁都抓不住,哪还有抱着被子睡觉时的乖甜依赖。   终究还是被吵醒了。   他把祝卿安按到墙上:“乖乖等着。”   说完拎着长戟出去了。   这夜月光很亮,如霜华倾覆,披在他肩颈,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   “你们也是来找太岁的?”他手中长戟一扫,划出劲风,“可惜,晚了点。”   傲慢的挑衅,睥睨的叫阵,非常挑动人的神经。   “萧无咎啊萧无咎,我等本不想把事情做绝,奈何你这般张扬,实在让我等心痒啊——”   “连点东西都守不住,你这中州侯也别当了,不若交给更有能力的人,替你好好管。”   “还以为你装病躲懒,原来早有成算——这是连我们都算到了?真让人不甘心。”   一个一个蒙脸刺客,接二连三落在院中,口音不同,手中兵器不同,气场倒是一模一样,都想杀人。   “凉州弯刀煞,蓟州金蛇剑,逍遥十八寨水龙枪……”   萧无咎扬眉:“可惜,死在这里,无人敛骨。”   “你找死!”   所有人一起冲了上来!   这和之前的试探可不一样,是非常凶险的刺杀局,来的都是顶尖刺客,一旦有了行动,就不会顾及其它,不死不休。   萧无咎直接持戟撞了上去——一点不带怕的!   他也是真的厉害,一力降十会,力道猛,杀招猛,气势更猛,别人根本近不了他的身,还迅速被他伤到了一个!   何况他还有帮手。   白子垣跑来了。   小白龙可不是白叫的,他还真有这诨号,银枪一舞,似龙矫游,锋利灵动,杀伤力和观赏力都非常够。   而且他们有配合,常年征战的默契,不用说都知道怎么打,来的这些人就不同了,虽然目的一致,但各有各的路数,各有各的习惯,只要彼此影响一点……可不就被抓住机会猛揍?   “卑鄙萧狗——”   “你早发现我们了是不是!”   “怪不得对孙承祖那么客气耐心,你在试探确定我们的存在是不是!”   “孙承祖那种货色,怎么会有良才投效,为他卖命?”萧无咎恩赐般提点,“你们寻错人了。”   他出招目的很明显——   既然来了,就都别走了,全死在这里吧!   刺客们非常震惊,因为他们发现,除了白子垣,萧无咎还有很多帮手,院子里突然层层迭迭,围过来很多人,步法列阵,兵器成队,这不是普通的护卫,这是中州军!   “你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萧无咎先前装伤重濒死能装的那么像,谁都找不到,就是因为他孤身来去,身边没带任何人,他们也没查到中州军的任何异常调动,所以眼前……怎么可能的呢?   “还真是辛苦你们了,这么看重你爹!”   白子垣那叫一个得意,主公是没带人,可他先潜进来的啊,他可是中州前锋,有自己的兵的!只提调一支精卫,悄无声息,不足百人,提前那么久潜进来,外面根本察觉不到好吧?   他的人一点点浸入,把‘囚犯’换出去,自己易容成囚犯,早些天就一点一点,几乎替换完了它处被掳的人,只有没抢到名额进不来的,没有他们掌控不了的,吕兴想破头都没猜到怎么回事,现在可不就都用上了?   想起这个人,白子垣心情就不怎么美妙,刚好方才好像看到了……   他换了几个招数站位,眼观六路,终于确定,‘咻’一支暗器过去,把人逼了出来——   “吕大人,我们还有交易的,忘了?”   吕兴跌摔在地,满背冷汗:“什,什么……”   “跟你爹装什么傻呢?”白子垣眯眼,“不是说只要你爹想到了,问你要,你就得给?”   吕兴哪里知道,这个承诺竟然还需要兑现。   白子垣:“现在你爹想到了,你的人头暂且留着,你们特遣团库房里,不是有烟花?你爹瞧着还不错,去,拿出来,放到天上给你爹助助兴!”   吕兴:……   那是跟朝廷约好的联络信号!   可对方既然点了这个,就说明用途已然探清,他倒是想搞假手段,但他不敢,万一白子垣是在试他,他之后蔫还有命在!王良才可醒了!   他这是造的什么孽!   他还想试探谁是细作,结果全他娘是细作,没一个好的!   烟火绚烂,添光加彩,让这夜晚更燃,更热闹。   祝卿安站在窗边,目光不由自主追随萧无咎。   星夜之中,烟火之下,月光追逐着男人衣角,勾勒出动线中的身材,腰劲,腿长,肩臂肌肉线条隐约可见,长戟在他手中划出流光,挥,挑,扫,刺,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果断,那么强霸。   在他的气势里,祝卿安看到一种强烈的自信感,他想做的,都可以做到,想要的,都会得到!   血色肃杀中,别人或是沉静应对,或是阴狠算计,或是惊惧退后,所有人都带着紧张感,唯他一人从容不迫,一往无前,仿佛不知道紧张是什么东西,天地间唯他一人,进,搅动风雨,退,掌控所有,这是他的场子,他配得到一切!   不是第一次,祝卿安觉得萧无咎有点疯。   他很喜欢行险,不是兵行险招,爱走险棋,他是喜欢拿自己冒险,比起用兵的险,他更喜欢用自己应险,有效是有效,但想达到目的有各种办法,为什么要以身试险?是觉得有趣么?   他底下的人一定很头疼。   淹死的都是会水的,喜欢行险,遇险身亡的几率就比别人大,跟着这样的主公,不操心不可能。   可祝卿安看到了他身侧士兵的状态——   跟随,服从,崇敬,信任,除了保护,更多的是听令,指哪打哪。   操心是操心,但一点都没阻止的意思!   比如白子垣,永远不会离萧无咎太远,保证随时能策应,但并没有贴身保护,步步紧跟,自己还玩的很开心!   祝卿安想了想,又有点理解。   萧无咎此人,拥有太强烈的个人魅力,这样猖狂又自信,随时游走危险边缘,又绝对能回来的能力,真的让人很难不心向往之。   而且他看似漫不经心,玩乐似的,置自己于险境也好,布什么局也好,真的做了很多事,找细作,保证白子垣有后援,坑南朝使团,坑其它诸侯甚至算计叔叔,救被掳百姓好像只是顺便……   但最后一个,似乎才是他真正想做的事?   这件事他做的云淡风轻,水过无痕,但祝卿安发现了,至少他看到的死人,不是细作就是别有用心,真正的普通百姓,他没看到有人死。   这男人做事好像不喜欢说,他不需要别人懂,自信又骄傲,以后大约还会如此。   他说他太惊艳,他自己不也是?   祝卿安眸底映着长戟流光的背影,心想自己大概很难忘记这个人了。   “小心——”   白子垣看到了流箭,大声提醒。   院子里人太多,太杂,不知道他在提醒谁,但祝卿安知道,这是在提醒自己。   他在房间里,萧无咎把门口守的密不透风,他哪怕要偷看,只要在窗前找好角度,乖乖躲好,就不会有事,可……谁叫他是个算命先生呢?   指尖快速掐算完,既然自己不会有危机,为什么要躲?   这么大热闹,不得好好看看!   祝卿安顺着门边出来了。   “操——”白子垣脏话骂的字正腔圆。   萧无咎没什么表情,似乎并不意外。   祝卿安一出来,当即成了众矢之的,立刻有人冲他飞扑而来——   萧无咎竟然没管。   白子垣离的有点远,来不及,嚎的那叫一个痛心疾首:“主公!!你不管你的大宝贝了么!!!”   萧无咎非但不管,还放了另一个刺客过去。   白子垣:……   冲向祝卿安的人笑了:“小先生,你都瞧见了,在这混没什么意思,跟我走吧?”   “你什么你,小先生跟我走!天下诸侯里,我家主公是最信命师的,定能把你宠到天上去!”   两个人互相看不顺眼,一边往祝卿安身上抓,一边互相攻击,手中刀剑互戳对方。   萧无咎这才过来,大手揽住祝卿安腰身,一个巧妙旋身,刚好影响了这两个人的杀招——   众目睽睽之下,凉州的弯刀抹过了蕲州人脖子,蕲州的金蛇剑刺穿了凉州人的心脏。   鲜血飙溅,双双扑街。   而萧无咎环着祝卿安细腰,一个漂亮的旋转,衣角划出完美涟漪,似乎四目相对,又似乎没有,但无可否认的是,场面极其和谐美好。   白子垣愣住:“操?”   所以这才是撩美人的正确玩法?   祝卿安默了一瞬:“侯爷好漂亮的借刀杀人。”   故意叫破这些刺客的名字,来处,把其它诸侯也暴露在视线之下,今夜后,外界就会知道,太岁消失的这个晚上,大家都有参与,谁都脱不了身,谁都没法洗干净,而且你们还互相杀了对方的人哦。   事越大,越压不下,牵连在内的人越想粉饰太平,想操作自己无辜,那就局里所有的人都无辜。   损卦,用损之道,注意损益转化——趁他们有麻烦的时候,让他们遭受损失,越快越好,利用多方矛盾,保留自己的力量……   “小先生谬赞,”萧无咎云淡风轻,“心诚,没有错失,合于正道,便可一切如意。”   这一幕……   白子垣回过味来了,宝贝这是掐算着帮忙了?   “操!”又是一句字正腔圆的脏话,他眼睛睁大,“你竟懂兵法!这么多人还冲出来,你怕不是疯了,跟主公一模一样!”   祝卿安已经重新站好,微微一笑:“多有趣不是?”   白子垣:……   祝卿安还冲他吹了声口哨:“喂,儿子。”   白子垣头疼:“叫你爹干嘛!”   祝卿安:“注意点,别分心,西南侧,一息后有险。”   “我——操?”   白子垣狼狈躲闪,差点被流箭戳到脚丫子:“你倒是提前点说啊!”   提前一息,你个没良心的到底有没有想救我!   “啧,”祝卿安抄着袖子浅叹,“小白将军心理素质不行啊,你看看你家主公,多稳。”   白子垣:……   这倒是,他家主公一直都是,疯的很稳定。    第21章   “什么得之可得天下?谁这么牛逼!为什么我不在那,要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吃土!”   翟以朝终于察觉到这些日子暗潮涌动,危机四伏的源头,除了主公身份已经暴露,所有人都知道了以外,全部是冲着这事来的!   可怜他忙都要忙死了,都没时间好好吃瓜!   “呸呸呸——哪个孙子扬了老子一嘴土!混蛋玩意儿,给老子打!”   翟以朝一边攻城,一边难以置信,他们中州什么时候出了尊这么大的佛?有了竟然还不珍惜,他们这群人全不知道,等着别人来抢?   攻城间隙,他还立刻写了封信,飞鸽传书送去给谢盘宽——   宽宽快,赶紧准备抢人!听说就在中州!这要是在自己地盘都能把人给丢了,咱们几个还有什么脸!这回万万不能由着主公任性,就是压着他三顾茅庐的请,跪着请,也得把这尊神仙留下!   “蠢货。”   谢盘宽揉了信纸,扔到一边。   都说人在中州了,还能在哪?公孙文康怎么给出的信物忘了?事还是姓翟的自己办的!   话说公孙文康到底什么时候来,非得再等一个月么,就不能现在出现?为什么他在攻城还得兼职处理文书!还是这种没脑子的信!   副将捡起信,犹豫问道:“……咱回么?”   谢盘宽世家出身,君子风雅,就算在攻城,别人灰头土脸,他也始终风度翩翩,眉目润玉,说话也是,微微笑着,优雅极了:“你想回也可以。”   副将懂了:回个屁。   中州军好肥的胆子,好大的局,哪里是要威州,他们要的是两座城,还有方山!他们竟然还分了兵,一边翟以朝打,一边谢盘宽打,还都挺能扛,没一处崩溃,且士气足足,胜利在望!   因为有消息传回来了,萧无咎没死,人好好的,整治南朝特遣团呢!   凉州副将带着抓到的女人们低调路过时,手痒的不行。中州侯杀了他们的人,弯刀煞多厉害的人,竟然死了!反正现在这里没有主帅,他真不能干一把大的么!   可出行前主公说过不能瞎闹,他们的目标是女人!人丁!而且地缘上威州对他们屁用没可,可威州无用,方山有用啊!用处还很大!   副将看着前面热火朝天的攻城战,又想,中州萧狗兵法如神,敢这么玩,是不是料到了他们主公会这么行事,要女人不要威州?他抓这些女人丝滑顺利,一点阻碍都没遇到……是不是有什么后招等着呢?   所以要不要上?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论理该去,赢面不是没有,可仓促之下,准备没有别人做的足,万一萧狗真有什么后招,羹没分到,到手的女人也丢了怎么办?   思索良久,他还是没去,带着到手的胜利果实回了凉州。   蕲州。   蕲州侯怒的拍了桌子:“金蛇剑都被你杀了,果然还是你狠!”   不过没关系,他怎会只派一人行事?只要那个人还活着,只要能跟着继续探听消息,用不了多久他就会知道,谁是真正的天命命师。   会被你得到么?   你向来眼瞎,看不上命师,最好这回也一样!真得了也没关系,杀了你,我也要抢过来!   顺匀了气,他开始回萧无咎的信。   纸上写的当然花团锦簇,你好我好大家好,彼此心知肚明,暗语达成协议。   大家都是一丘之貉,我错你们就都有错,要想我没错,那你们就都不能有错,朝廷若有挑衅斥责,当然要一致对外……   “呕——”   信一封上,蕲州侯就恶心的想吐,一眼都不想多看:“来人,把信送去给萧狗!”   南朝这边更是怒不可遏。   “王良才不过王家庶枝子,怎配用太岁,这是阎国师的东西!他怎么敢!”   国舅陈知厚很久没这么气过了:“吕兴更是一点用都没有,让他们去中州找东西打探消息,他们倒好,事一件没办成,自己秘密全倒了!要来何用!”   “国舅勿怒,”阎国师鹤发素衣,仙风道骨,“不是还有个人没露?”   陈知厚这才叹了口气:“也只能靠他了……总能给我们带回来。”   阎国师颌首:“去岁我已卜过运卦,今年龙运仍在我处,不会有变,国舅且安心。”   “都是靠国师福泽。”   “我也老了。”   “那骨器的事……”   ……   余后诸事尚未发生,此刻月光下的人对面而站,四目相对。   有风轻拂,画面有几分缱绻。   萧无咎推开门:“不进来睡?”   祝卿安:“还装?”   萧无咎垂眸看他:“你不信我。”   “那你信我?”   祝卿安淡笑:“扣我在身边,时时关切,寸步不离,是真的关心,还是疑我是细作?我可不信侯爷你,随便对一个才见面的陌生人,就这般离不开。”   夜风微凉,缱绻的月光也变的冷漠疏离。   萧无咎:“你是么?”   祝卿安:“如果侯爷确信有答案,就不会问这句话。”   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是白子垣处理好尸体,跑过来了。   “趁着还有月亮,要不要小酌——”他突然感觉到气氛不对,“你们吵架了?”   二人都没说话。   白子垣寻思自己是不是得热个场,立刻往外掏东西,从酒坛到卤牛肉到各种小零食零零碎碎,献宝似的给祝卿安:“酒是我挑的,牛肉是主公让人盯着卤的,还有这些零嘴,有的是我找的,有的是主公选订的,都是今天才送到,你快尝尝看,可有喜欢的?你这见天不吃饭,胃口不开,愁死人了……”   祝卿安看向萧无咎。   萧无咎:“尝尝?”   “尝尝……就尝尝。”   祝卿安立刻指挥白子垣挪桌子,摆盘……   话题被打断,就没再继续,之后总是时机不对,也没再提,二人就延续之前的相处风格,祝卿安没提出要走,萧无咎继续哄他睡觉,到了晚上就到处抓他。   有便宜……当然要占。   睡不着的苦,谁睡不着谁自己知道。   萧无咎已经掌控全盘局势,也清掉了部分乱七八糟的人,下令迎特遣团进都城。   四下开始动作准备,很快一行人启程。   他没说过祝卿安可以离开,祝卿安也就顺其自然的跟着,堂堂中州侯都不怕,他怕什么?   不过关于未排查完的细作,他们倒是同时盯上了一个人——桃娘。   祝卿安已察觉,在他们忙碌各种事情的同时,桃娘也在见缝插针利用这些机会,试探他们……比如她应该比这里所有人都早一步,确定了萧无咎中州侯的身份。   就在讹他帮忙,故意往易容的萧无咎身上撞时,她就明白了这一点。   她很聪明,但她好像正在被制约,被她身边的丫鬟,被南朝特遣团的正副使,她好像在不得已做什么事,好像在被威胁,可又没那么害怕……   她到底想做什么?   到现在也没什么过火的行动,是准备跟到中州都城去?   祝卿安突然想起一件事。   他找到萧无咎,问:“那个高马尾冷漠男,怎么死的?”   萧无咎看到灿烂阳光落在少年颈窝,锁骨小窝若隐若现,慢条斯理倒茶:“你怎知他死了? ”   祝卿安:“他肯定死了。”   那个夜晚,那人离开时,面相非常明显,就是死相,他有意劝过,可那人没听,一意孤行。   “那夜我去翻特遣团库房,”萧无咎视线滑过少年如画眉眼,“转返时偶然看到他,已是倒地濒死,救不过来了。 ”   祝卿安眼瞳清澈:“所以你的计划,并不是易容成他?”   萧无咎:“那夜特遣团死了五个护卫。”   其中一个,是他之前挑好的。   可高马尾的身份行事更方便,身材也与他更像,不远处还有个吓晕的小姑娘……他便顺水推舟,用了这个身份。   祝卿安:“他的尸体……”   萧无咎:“暂且埋在外面。”   “他叫什么名字?”   “不知,”窗外有风吹过,枝桠轻轻晃动,萧无咎垂眸端盏,“或许,他并不在意别人认不认识他,记不记得他。”   祝卿安垂眸:“我知道了。”   他一阵风的来,又一阵风的走,连告别都忘了。   萧无咎伸手,指尖捻着一根墨发,轻盈柔软,滑似锦缎。   某人刚刚被椅子卡了下,竟也不知道疼。   祝卿安迅速找到桃娘:“你和高马尾冷漠男,是不是认识?”   桃娘正在煮茶,分了祝卿安一盏:“什么男人,中州侯?你我不都认识?”   祝卿安看着她:“你知道,我说的不是中州侯。”   桃娘放下茶盏,浅浅叹了口气,笑盈盈抬眸:“小公子尚欠我一个忙,可还记得?”   被讹的另外二分之一?   祝卿安:“所以这次,是要求我不要再问?”   “替我卜个卦吧。”桃娘素指纤纤,笑容妖娆。   祝卿安:“卜卦?”   桃娘:“我近来要做一桩事,想知是否顺利。”   祝卿安拿出铜钱,卜了一卦。   是了,他现在有铜钱用了,毕竟不再是阶下囚,连酒水牛肉零嘴都有的吃,几枚铜钱而已,中州侯很是给的起。   卦象一卜出来,他表情微怔。   “怎么了?”桃娘素手拈茶,“是我卦象太凶,小公子都吓到了?”    第22章   “倒也没什么不好,只是你这卦象看起来——”   祝卿安沉吟:“像是要去打仗。”   下坎上坤,坎为水,为险,坤为地,为顺,此卦地水师,师之道,出师征伐之道。   “打仗啊……那就对了。”   桃娘笑容明媚,透着几分慵懒:“结果如何,我能不能赢?”   “师之道,念很重要,抱着最坏的打算,谨慎游走于险境,敢于冒险,敢于做对的决定,择机而动,一次失误,就不会有第二次机会……”祝卿安若有所思,“目前来看,你做的很好。”   “此卦象看,你应有贵人,方不方便告知你属相?”   桃娘:“我属虎。”   “此卦利你,”祝卿安颌首,“得人支持,就算行险,亦战无不胜,你只需注意几个方位……”   桃娘认真听完,起身敛裙,郑重朝他行了一礼:“公子怜弱憎恶,胸怀锦绣,如明月皎辉,分明看出桃娘别有用心,却从未挑破,仍愿温柔以待,桃娘从未遇如此君子,不敢有轻,此次……也不知有没有以后,若有,此恩必报。”   祝卿安看着她,并未避开这一礼,在他看来,这不是女子诉意,也不是道谢,这是表歉,为之前的失礼。   若他在她眼里是君子,那此刻,她亦是淑女,没谁比谁矮一头。   桃娘懂了,越发矜持,别说坐没坐像,连眉眼间的妩媚都变成了明媚,不复之前妖娆,有意轻浮。   祝卿安还是好奇:“所以……你同那高马尾认识?为什么突然在那个夜晚,讲起药娘故事?你知他为何而来,暗中与他通过消息?你鼓励他大胆的去?”   “公子骂人真脏。”   优雅淑女也藏不住小脾气,桃娘非常克制的给祝卿安添了一盏茶,只一盏,再多不给了:“我哪里怂恿过他,千里迢迢追过来,故意被抓入特遣团,难道不是他自己愿意的?我还能绑着他来?人哪,只会做自己愿意的,心心念念的事,不想做的,谁逼也没用,想做的,不用别人说,都会去做。”   祝卿安:“所以那不是什么话本子,就是真正发生过的事。”   桃娘垂眸沉默,没再说话。   不过很快,祝卿安就知道了全部。   这夜云淡风轻,树影婆娑,萧无咎不知道去忙什么了,久久未归,睡不了觉,又没的消遣,有点无聊,祝卿安随手掐算了下,立刻坐直——   好像有热闹看?   “操——王良才那孙子真不是个东西,醒来就开始作妖!”   白子垣来了,在廊外就开始抱怨:“要这要那,摆他世家的派头,试探我们底线,我们不是劫了他三批粮么,我寻思土财主不薅还等何时,就给了他面子,没打没骂没吓唬,好饭好菜伺候着,等时机暗示看他愿不愿再补一批,结果他那脸啊……哈哈哈笑死!不是说世家有钱,随便拔根毫毛比别人大腿都粗么,就这粗法?才自己贴钱补了两回粮就补不起了?还叫嚣让老子抓匪,匪什么匪,那就是老子们干的!”   祝卿安:……   你还有脸说。   “这么好玩,你怎么有空过来?”   “狗东西经不住事呗!”白子垣也很遗憾,“这才哪到哪,就算钱那玩意是他的命,大家接着拉锯呗,结果我才透了给他吃太岁的事,他直接吓晕过去了!”   祝卿安:……   能不晕么,那是特遣团此次来中州最重要的目的之一,是上位者亲点,他怎么敢吃?吃了回去还能好?没见吕兴都因为这个消极,不敢作妖了?   白子垣假装怜悯:“这南朝人真不扛事,世家也没教点好,姓王的晕倒前最后的担忧,竟然是吃了太岁,怕回去后被国师当太岁活煮了吃,他就没想过,万一自己回不去了呢?”   祝卿安看了白子垣一眼。   他怀疑这人把王良才看的那么严实,是想亲自在合适的时机,告诉对方这件事,好欣赏别人的崩溃瞬间。   “还有呢?”   “呃……”白子垣默默掏出一把瓜子,新炒的口味,咸香带奶味,颗颗饱满个大,上贡到祝卿安面前,“那什么,我没叫你一起,是怕太危险,若有意外护不住。”   祝卿安没接瓜子:“是么。”   白子垣见他不吃,以为他不喜欢,立刻撇清关系:“这瓜子不是我买的,是主公让人送来的!还说专门让人调了方子炒的,我就说你不一定喜欢……”   祝卿安拈一颗尝了:“还不错。”   白子垣:……   祝卿安:“还有呢?”   白子垣后知后觉了悟,对方要的不是没一块看热闹,而是吃的,下意识摸向腰腹:“你怎么知道还有?”   他默默掏出一包卤牛肉,分量不多,油纸包包的很好,不但脏不着,味道都封的死死,一点没漏!   “我可不是私吞新口味,”他清咳一声,理直气壮,“这不是月亮还没太亮,我是想着晚点,咱们一起小酌,搭配好吃的岂不美滋滋?我酒都叫下面人备好了!”   祝卿安心说,今晚恐怕是没空了:“不止这些吧?”   “我就说不能跟算命的交朋友……”   白子垣闭了闭眼:“告诉你也不是不行,那你现在就答应跟我们干,以后大家都是兄弟,谁离开中州谁是狗!”   祝卿安:“那你别说了。”   “别别——义父!”白子垣真是服了,果然主公说的对,有本事的人都有脾气,哪那么容易被哄到,“行行我都说行了吧!那个桃娘……主公让人去查了,是个挺可怜的小姑娘……”   简而言之,就是乱世之下,法纪监管缺失,不同百姓的生存困境写照。   娘亲因为接连生产,身体病重,父亲先前还是踏实汉子,因为子女的接连夭折,怎么也冲不出的贫穷困境,心生歹意,先是杀人劫财,后又沾上赌瘾,发现竟然没人追查,更加认为此道大好,在从恶的道路上头都不回。   父亲先前对女儿也是好的,有钱了会买各种东西以示疼爱,但没钱了……他连亲儿子都带着去混赌场,哪还有什么良心?弟弟跟着混赌场,有钱大手大脚花,没钱就想办法,比如去别处骗了小姑娘卖到楼子里……   父亲把娘亲卖了,因为娘亲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娘亲最后不是死于病重,而是死于男人的折磨。   父子俩又没钱了,就准备把女儿也卖了,可女儿虽长得好看,也年轻,这只做一回的买卖,总感觉亏,刚好听到别人说起扬州瘦马,就觉得这个路子好,价高,还可能有回头钱——   比如万一女儿被送给哪个高官做小,他们不就能跟着沾光了?   祝卿安:“所以别人用这个,在拿捏她?”   “可不就是!”白子垣拳头都攥紧了,“南朝那边心黑,既组了特遣团,想要我中州的好东西,好人才,还给主公准备了女人,按理主公这身份,他南朝怎么也得挑世族大家的嫡小姐吧?”   祝卿安:“人家不愿意。”   白子垣:“人家觉得自己金贵啊,将来要和同样大族联姻的,哪里看得上我们中州?世族掌家人便只能从旁枝上找,旁枝也不愿意,但没的选,只得应,一个女儿而已,哪里有族中资源重要? ”   “奈何这旁枝小姐也不是个吃素的,人家有相好,本就碍于家中压力想私奔,现在正好,有了钱有了机会,直接卷了细软跑了!南朝那边临时找不到人,挑挑拣拣的,刚好碰到想要机会凑上上流圈子的桃娘父亲和弟弟,桃娘自己又真的太出色,聪明伶俐,又被教出几份规矩,还有弱点可拿捏……”   “姑娘家家的,谁会愿意名声败坏人尽皆知,”白子垣眯眼捶桌,“这些人控制了她父亲和弟弟性命,又用她名声威胁,她不得不听话。”   “是么……”   祝卿安却微微一笑:“我怎么觉得不太像呢?”   事是很惨,但不符合桃娘的面相,或者说,她的面相里,的确没什么父母亲缘,曾经很苦很苦过,可她心性,绝对不是乖顺柔弱,随便威胁就能拿捏的。   “差不多了。”祝卿安起身。   白子垣:“去哪?”   祝卿安:“瓜子带上。”   白子垣瞬间明白,有乐子看!   “好嘞——”他小跑着跟上。   ……   北侧厢房。   护卫巡逻,弓箭手拱卫,防守最为严密的房间,出现了一个人。   没人看到她是怎么出现的,就好像风过树影,枝桠沙沙的瞬间,她轻灵身影如烟似雾,飘渺拂过庑廊,吹开静谧窗槅,降临尘世,房中人面前。   “桃娘?”王良才认出人,压低声音,“你想做什么?”   桃娘莲步轻移,身段柔软,腰肢妖娆,眼梢带媚,一如既往,举手投足皆是风情——   “王大人,你可还记得月姑娘?”   “什么月姑娘,”王良才眯眼,“不遵上令擅自行动,还口出狂言,见上不跪,桃娘你是要造反么!可见出来的日子长了,心养野了,你莫不是忘了——你爹和弟弟,都在我手里!”   桃娘笑了。    第23章   桃娘站在窗前, 美人沐月光,肌肤欺霜赛雪,体态妩媚妖娆, 她笑的美极,艳极——   “父亲和弟弟, 那是什么东西?”   王良才愣住,似乎到此时才终于察觉到不对劲, 满脸难以置信:“什么叫东西……那是你亲生父亲和亲弟弟!”   “你竟真认为可以利用他们威胁我?”   桃娘差点笑出泪花:“一对赌鬼父子,卖妻卖女,踩着妻女血泪过舒坦日子,你竟觉得受尽苦楚的女儿会为他们付出?你们这些男人, 是不是太自信了点?”   她随手挑起放在摆架上的宝石匕首, 拔鞘现刃, 转在指间,刀刃流光在她指间跳跃, 流畅危险, 她玩的轻松随意,却让人看到心底发寒。   “别——”   “铛——”   王良才还没来得及制止, 那匕首已经飞出流光,钉到他……胯1下, 镶着宝石的刀柄微微颤动, 刀刃锋利明锐, 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划碎的就不只是裤子了!   他瞬间吓尿,颤抖着迅速撕开裤子,滚下床, 伸手捂**不是,不捂也不是,最后扯了床帐下来,搭在腰前:“你你你——你不是瘦马,你是杀手!”   “啧,脏死了。”   桃娘似乎不稀罕房间里摆的刀,觉得华而不实,从腰间抽出了自己的鞭子。皮鞭,鞭柄木质,黑色细带缠绕,鞭身分岔,编出漂亮的麻花,油黑发亮,轻轻一甩——   “嗷——”   不但甩出的弧度漂亮,声音清脆,还能瞬间见血。   王良才捂着渗血的大腿根,冷汗涔涔:“你到底是谁!”   桃娘走过去,鞋底踩住他流血的大腿根,冰凉鞭子从他脸侧滑到喉间,猛的挑起他下巴:“老娘问你的话,你还没答——记不记得月姑娘,嗯?”   王良才浑身战栗,怎么一个两个都问他月姑娘,他哪里知道,可他不敢说,感觉说了,后果很严重。   桃娘怎会看不出:“你果然不配痛快的死。”   她脚一抬,一踩——   剧烈疼痛让王良才喊都喊不出,他听到咔嚓的声音,他的腿折了!   桃娘眯眼:“你为何会成为特遣团正使,忘了?”   当然是因为那个不听话的女人……   “你连这个都知道?”王良才感觉都不对劲,莫非……   桃娘鞭子在他颈间用力。   王良才只得硬着头皮交代:“因为我惹错了人!南朝都城有个小白脸叫潘复,本是家道中落,无名小卒,谁知不知找了什么路子,竟得太后宠爱,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家中势力陡然大了,有权有钱,在去年中找回了亲生妹妹,他那妹妹,生下来就丢了,在穷山村中长大,他们愧疚,想补偿,很快接回来好好养着,还说于那陈郡袁氏做嫡枝正妻…… ”   “此事本与我无关,对这找回来的潘姑娘也挺好,她就应该乖乖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等着来日发嫁,余生无虞,结果她倒好,不爱家中富贵,竟留恋那贫穷的小山村!也不知那小山村有什么,偏偏要回去,还背着她那粗糙的药箱子,用那粗浅不过的医术,回去伺候病人,怕潘家不喜,每次都偷偷回去,穿的像个农妇……还偏偏撞到我面前!”   “勾引我的人,我见多了,什么路数没有,我也不是什么人都上,可她漂亮,一双眼睛太干净,我便受用了,谁知她竟敢反抗!分明是她自己送上门的不是么,她竟然还想用毒草杀我!我岂能由她羞辱,必须杀了她!”   桃娘垂眸,敛住眼底晦暗:“所以她逃到哪里,你就追杀到哪里……哪怕事实是你欺负了她,她受到巨大伤害,而你屁事没有。”   “怎么没有!她那毒草,差点害我再不能阳举!”王良才伤处痛极,心也怒极,“我可姓王!出生世家!这天下还有我控制不了的女人?我也不是没予她机会,若她老老实实,愿意跟我,我不是不能饶了她,可她不愿,那就去死!”   他也没想到,一看就干净柔软的眼睛,竟然那么硬气,竟然选死,他便成全!   他还很窝火:“她从头到尾都没跟我说她姓潘!这女人虽之前十几年是农妇,但现在有太后的男宠哥哥,还有即将联姻的世家子,只要她说,我定然给几分面子,偏她要自己作!真当人袁家嫡子乐意娶她呢?世家大族什么眼光,怎会想屈就农妇!她这般坑我,也让袁家失了面子,找到借口,潘袁两边一起要搞我,我又何辜!女人果然都是红颜祸水,好事干不了一点,全都要拖累男人! ”   “啪——”   一声脆响,王良才连说话都费劲,他嘴被抽烂了,牙齿都掉了出来!   鞭子上的血一滴滴落在地上,桃娘垂眸看他:“所以到现在,你仍然不知她的名字,对么?”   王良才舌根都疼,呜咽着说不出话,难以置信瞪向桃娘,他又不是傻子,当然已经明白,他欺负过的这个潘姑娘,就是她嘴里的月姑娘,可能名字里面带个月字?但她叫什么重要么?人都已经死了!   桃娘素手一甩,柔软鞭子灵活缠上王良才脖颈,越勒越紧。   “男人果然没什么好东西,个个都是粉饰太平的高手……是她勾引你,还是你骚扰她?她有没有说过只是路过,无心打扰,有没有说过不要,有没有警告过你再动手就毒你,你听见了么,当回事了么!”   王良才呼吸不畅,额角青筋迸出,感觉自己下一刻就要窒息死过去,偏偏死不了,痛苦的难以言喻:“女人……什么时候真的会不要……敢么……”   桃娘眯眼:“我觉得这技能,王大人也会,不如给我也表演表演?”   “我不……”   “啪——”   “不要……”   “咻——啪!”   王良才越说不要,桃娘鞭子越狠,全部落在让他疼痛至极,却暂时要不了命的地方,越迭加,越痛苦。   “哎呀,王大人这是怎么了?疼么?你得好好说话啊,你不说,奴家怎么知道你要什么呢?哦,喜欢鞭子啊,要再来啊——什么?不要?怎么能是不要呢,王大人你说的,不要就是要,奴家怎敢不成、全、你!”   桃娘笑颜甜美,笑意却不达眼底,往日妩媚多情的眼睛,此刻全是冷漠,浑身杀意,手里鞭子,风雨不能阻,生死不会停。   痛苦至极的时候,王良才竟然想通了:“你……此手段……绝非良籍!你就是瘦马……那姓潘的村妇,不可能结识……先前有个男人也来寻仇……莫非那男人是村妇的情郎,你是被那男人骗过来帮忙的?呵,还不是被男人骗的婊……”   窗外,白子垣瓜子都嗑不下去了,差点撸袖子进来,亲自抽死这王良才。   这是什么品种的畜生,干的是人事?   想起不久前夜里的飞鸽文书,他转头看祝卿安:“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姓王的不是东西?”   什么文书,官司,他都没跟他细说。   祝卿安微颌首,他看过王良才的命盘,越耗神,越仔细,捋出来的东西越多,但也只是知道有这么件事,先前造因,今日会有果,但并不知被他害的姑娘是谁,更未预料到,之前的高马尾冷漠男人,和桃娘,都是为此事而来。   他看着桃娘,这姑娘手狠,心该硬的时候一点都不软,一手鞭子使的出神入化,看得出训练方式少不了某个方面的加持,但若只为情色玩乐,技术不可能狠到如此,她大概是一个经特殊训练的杀手。   她随特遣团来中州,目标竟不是中州侯,而是王良才?   白子垣也看出来了,低声和祝卿安说小话:“她一直没动手,是忌惮王良才身边的护卫力量,还是主公?”   祝卿安:“当然是中州侯。”   很明显,桃娘讹他承诺两次,一次是想帮年年,并且试探他,一次故意接近,想试探萧无咎,她有极强的洞察力,一件事做或不做,什么时候做,怎么做,对她而言,大概信息收集比做决定更重要。   她故做轻浮,实则并没有想勾引萧无咎,更像是想确定他身份,性格,对一些事情的容忍程度,她想看看,如果杀了王良才,萧无咎的怒气值大概有多少。   毕竟杀人容易,确保安全逃出不容易,这里是中州地盘,萧无咎如果真的因为局势被坏大发雷霆,非要捉拿刺杀者,那她未来日子一定很难过,或者干脆没有日子可过。   送年年出去的那夜,桃娘去王良才房间拿贴身小衣,当时没有动手杀人,可能是认为时机不对,因为王良才对萧无咎还有用,那个时候杀死,会坏计划,最好等王良才被萧无咎用完,没什么用的时候再动手……她并不缺时间。   甚至那件贴身小衣,祝卿安猜测,并不是桃娘自己的。   ——桃娘的出现,所有的随机事件,偶尔相撞,都不是凑巧,全部是早有预谋。   那夜她讲起药女的故事,大概也是知道了不长嘴年轻猎户的存在,看出来点东西,可能私底下也暗示劝过,但高马尾男人没听,她知多说无用,便在那夜讲起往事,不是提醒,催促男人去报仇,而是告诉他——   不必有后顾之忧,若真想好了,决定去做,不会回头,那就去做,能做到最好,做不到也没关系,会有人替他收尾,完成这件事。   这世间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记得月姑娘。   祝卿安回想那个故事,当时觉得很遗憾,善良可爱的药女,眼里的世界也是善良可爱的,不管小动物还是形形色色的人,田间麦浪还是山间野花,春雨还是冬雪,她都觉得美好,也非常愿意和人分享,而猎户太害羞,越面对喜欢的姑娘,越不知怎么表达。   本来很甜很甜的情窦初开,经岁月酝酿会慢慢变成醇酒,成就佳缘,可惜猎户还未守得云开见月明,小姑娘还未体会到甜蜜又苦恼,美满又灿烂的爱情,一切戛然而止。   药女突然被大家族找回,原是明珠蒙尘的贵女,本该有更好的生活,现在也的确有了,未来可期,猎户大概觉得自己配不上,或者中间有什么误会……   祝卿安不知道,但很明显,二人分开了一段时间,就在这段时间里,药女遭遇了不幸,她遇到了王良才。   “你记住,她叫明月,姓不姓潘,她不在意,她的名字,是明月,明月皎皎,凡尘不染。”   桃娘素帕擦过鞭子上的血,好像此刻这血都是对嘴里人的不敬:“明月死了,夜半丑时,寒水之畔,死时月光晦暗,无雷而雨,她最终望着的方向,不是繁华都城,而是她长大的小山村,眷恋着的人。”   “她善良可爱,活人无数,她神净心明,不染纤尘,眼里无男女,除了救人,心无旁骛。她大好年华,含苞待放,还未品到被人追逐疼爱,捧在掌心怜惜的滋味,还没和情郎花前月下,分享一个甜蜜羞涩的吻,还未洞房花烛,享尽人间喜乐……她不应该被这么对待。”   “同我有什么关系!”王良才惨叫,满目忿恨,“那是她家人的错,是她自己的错,是她那情郎的错!眼下是什么世道,她自己不愿意成长,怪得了谁!他那个情郎也是个没用的东西,护不住人,反倒来怪我?还想杀了我?那夜来刺杀我的就是他是吧,有什么用,还不是死了,倒是便宜了中州候!”   桃娘勾唇:“那你今夜死在这里,就同我没什么关系了,谁叫正好我想杀人,你偏偏撞了来呢?”   王良才:……   “你这不讲理的贱人……连你父亲和弟弟都不在乎……”他突然觉得不对,“你不是原来那个瘦马对不对?你替换了她?她人呢?”   桃娘:“就算她本人来,也是不会在乎的,什么恶心男人,也配她拿命付出?”   王良才崩溃了:“那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为潘明月找到这里,难道是什么结拜姐妹不成!”   “当然不是,我只是替她来讨债的——”   桃娘眯眼:“讨你的命!”   王良才摇头:“不可能……她雇你,用什么雇?她能给你什么?她那时慌不择路,身上什么财物都没有,我看得清清楚楚,我的人射中了她,正中后心,她活不了,怎么可能有东西予你?”   “怎么没有?”桃娘慢条斯理,“还有她的善良啊。你这种人是不是从没信过,好人有好报这几个字?她这么多年救人功德,怎么不值得别人为她出手一次?”   王良才不信:“可你不认识她!”   “有些人,不需要认识。”   桃娘想起那夜,她完成一个任务,受了不大不小的伤,走不了,但能撑住,在很冷的水边,遇到了明月。   她当时穿的不是很正经,身体很不好看,各种意义上的不好看,明月却没害怕,也没嫌恶离开,而是走过来关心,替她找药草疗伤包扎,脱下自己外裳给她蔽体,怕她太疼难受,嘴里絮絮叨叨说着话,从女孩子脸上不好留疤,说到日后要注意的食材,起居禁忌,又聊起山村里的农田麦浪,看家大黄,找松果的小松鼠,最后到自己的故事……   分明那时候,这姑娘自己都快死了。   她不是医者,当时并没有看出来,只是觉得这姑娘似乎很想手脚利索,但动作却跟不上意识,有点慢吞吞,唇色也太淡,似乎身体不怎么好,至于血腥味……她自己身上就有很多血腥味。   明月是死在她怀里的。   身上那么难受,心里那么苦,这姑娘都没表现出来,说过往故事时语气都轻松调侃,到最后才说故事里不长心眼的姑娘是她自己,她叫明月。   她同她说对不起,惹她晦气一把,要看到死人了。   说方才的医嘱一定要听,不然以后月事总会辛苦。   那种时候,她竟还关心她的月事不舒服。   她说……如果有机会,请她代她对阿寒说句对不起。对不起,相处时没察觉到他的爱意,她也很遗憾错过,可人生就是这个样子,就是有些东西得不到,请他以后好好过日子,不要为她难过……   她并没有请她帮忙报仇,是她自己想。   一个人想做什么事,其实不太需要别人成全,比如她,比如猎户阿寒。   在那个房间,她认出了阿寒,猜出他为何而来。   可那些话,她并没有说。   她觉得这个男人都懂,他是最了解明月的男人,哪里会不知明月的想法和期许?可他的爱1欲也同样炽烈难忘,割不掉,舍不下,他只想为她报仇。   “她没了,你凭什么活?”   桃娘不想和王良才这样的畜生多废话,这人不配:“她的命,你来抵,很公平。 ”   “你想要什么!”王良才突然大声,用尽全力往后蹭,“你看……你同她也没那么多交情不是?我姓王……虽是世家旁枝,但我母亲极有手腕,我家有权有钱,你想要什么,我全都能予你,何必为了一个陌生人放弃这么多,是不是?”   “呵,男人。”   桃娘笑出声:“你们是不是觉得,只要有合适的利益,什么都可以收买交换?君子之道,世间的理,心中的念,白发如新,倾盖如故——圣贤书上的东西,都被你们喂了狗了么!”   窗外,白子垣脸上臊的慌,王良才这狗东西简直丢尽了男人的脸!   祝卿安察觉到一道视线,转过头,才发现萧无咎来了。   不知什么时候来的,听了多少,但显然已经有一会儿了,旁的时候不看他,说到白发如新倾盖如故就看过来……   他感觉有点微妙。   “你一个伺候人的瘦马……”王良才语意轻佻,“也配说这些?”   “为什么不配?你是人,我不是?可惜了,现在我是人,你不再是了!”桃娘鞭子缠上去,勒住他脖颈,越收越紧。   王良才开始挣扎。   桃娘眉目低垂,轻声低语:“我真的好遗憾啊,未来人生少了一位好姐妹,她会给我看伤,哄我开心,温柔又耐心,她生的孩子一定也很漂亮,会和她一样长小酒窝,活泼可爱,拉着我的手喊姨姨……可惜,再没机会了!我未来很多乐趣都被你夺走了,你说你是不是该死!”   王良才声音艰涩:“不,你不能杀了我,中州侯不会放过你的!我是南朝特遣团正使,死在这里他不好交待!他都用太岁来救我了!”   桃娘:“那你要不要问问本人?”   王良才震惊。   房门适时被踢开,萧无咎就在门外。   王良才淌着泪伸手:“救……救我……”   萧无咎:“本侯为何要?”   王良才一噎。   萧无咎:“你不该死?”   王良才指了指桃娘,快说不出话来了:“……要杀我。”   “这不是帮了王大人的忙?”萧无咎很体贴的样子,“大人不是担心吃了太岁,回去会被陈国舅和阎国师煮了吃?现在死了,以后就不会活受罪了。”   王良才再也没能说得出话,最后的表情介于震惊和惊惧之间。   他被桃娘绞死了,死的不能再死。   祝卿安越发笃定,桃娘要取走的那件贴身小衣,并不是她自己的,而是明月姑娘的。王良才欺负过明月,留下小衣,无非是要羞辱或威胁,桃娘除了替明月报仇,还想护住她的尊严,不欲这件事被旁的人知晓,凭添谈资。   她甚至在请他卜卦时,都暗示了是自己的。   她想做这些事,并不想自己性命有忧,因为明月不会想看到,她在丫鬟面前态度不同,大概是因为……那丫鬟不是她自己的丫鬟,是特遣团指派,即是服侍她起居的人,也是监视她的人。   白子垣也回过味来:“这小姐姐做到这份上……也是不容易。”   不提心性和韧劲,只说找全所有过往信息,进到特遣团,就够不容易了,还能得到主公宽容,进到这个房间杀人……   王良才哪那么好杀?先时有特遣团护卫,后有他们的人把持,哪个是绣花枕头?   总不能鱼死网破,把命也陪进去,多不划算。   桃娘杀完人,干脆利落收鞭:“侯爷知道我来处了?”   萧无咎颌首:“万花阁。”   万花阁?什么地方?   祝卿安没听说过。   白子垣偷偷说:“据说是苦难女人的家,专门收留活不下去的女人,多大年纪都收,有自己的规矩准则,里面做什么的都有,做各种各样生意的,种花种菜酿酒卖手艺的,也有做伎的,为娼的,总之不管是谁,到了万花阁,都能有一个活路,逍遥十八寨里,那是独一份的存在,阁主是个狠角色,女人们都服她……反正找过去的女人,一定是受了很多苦的。”   “逍遥十八寨?”   祝卿安听到过这几个字,之前刺杀萧无咎的人里,被他点到过这个地方。   “那是一个三不管地带,”白子垣道,“正好被咱们中州,凉州,蕲州,南朝夹着,有一个城那么大,漫长水道环绕过境,里面的人鱼龙混杂,没规没矩,因为不好打,打下来又不划算,大家干脆就任它这么野着,谁都能在那里雇佣来路不明的人,谁都能在那里打探各个路子的消息……”   祝卿安明白了,大约就是一个灰色地带,什么擦边的事都能干,价码或手段合适,可以是任何人的刀。   “为侯爷保驾护航,保守秘密,护住那个小姑娘……侯爷不必言谢,换放我走,如何?”房间里,桃娘在和萧无咎谈条件。   萧无咎撩眉:“本侯有说过,请你帮忙?”   桃娘叹息:“看来讹不住,侯爷比祝小公子心狠多了……不过我还是要走的,侯爷怎么拦都没用,祝小公子给我卜过卦,我必能逃出——”   她美目妩媚,忽的笑了:“我也想看看,是侯爷您厉害,还是祝小公子厉害!”   话音未落,她人已轻灵跃起,纵往窗边。   美人运鞭,乌发红唇,妖娆美艳,简直是一场视觉盛宴!   尤其扑面而来时,似神女飞天,媚眼如丝,腰肢纤秀,素手皓腕生动无比,连风拂过她裙角都格外温柔,只荡出层层涟漪的美感,不敢亵玩。   祝卿安没有动,他知道,桃娘不会伤害他,乱动,才对彼此都不好。   可白子垣不能不动,这是中州地盘,他的场子,故意放走有违使命!   他即刻抄起架在窗边的兵器,一个横档,拦住了桃娘去路。   二人很快缠斗起来。   巧的很,两个人都不是力量型选手,武道皆取之轻灵,白子垣长1枪如银蛇,长臂长腿,腾挪跳跃间杀招如练,少年身形蕴无穷力量,如瀑布飞泉,又似倾倒水墨,蜿蜒游走,矫如游龙;桃娘鞭似墨挥,写尽女子柔灵之美,她身量比普通女子高些,体态更显纤长,腰肢柔软,裙角飘逸,白子垣的枪从哪个方向来,她都能缠,都能绕,都能躲,身体每个部位都柔韧轻巧,像一片羽毛,似一卷水袖,好像永远可以不沾实地,飞天会舞,翩若惊鸿。   再久些,又能看出来些东西。   纯论武力值,白子垣小小年纪就久经沙场,绝对可以压制桃娘,可问题是,这里不是沙场,对方也不是夷狄或死敌,是一个柔软易伤的女子……还无仇无怨,没多大你死我亡的必要,白子垣在下杀招时,会犹豫。   尤其打架时偶尔变招,罡风带起对方裙角,露出一小片腰肢,细腻温热,白的晃眼,不知是觉得伤了可惜,还是不好意思伤,他真下不去狠手。   桃娘就不一样了,比起硬碰硬打架,她似乎更擅长隐匿,躲避,突如其来的刺杀招,招式路子偏诡道,只要被她抓到机会,必然能躲过不受伤,她还极擅观察,过完几招,对方什么路数,什么脾性,什么心态,都能知悉几分……   一个变招,她抬眸看向白子垣,明媚一笑,直直冲过来。   “别别不许过来——”白子垣不但没攻,甚至想躲,这女人竟然玩,玩这种套路!   桃娘朝白子垣抱了过去。   她知道他不好意思伤她。   白子垣还真不想伤她,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一个犹豫躲闪,就泄了气势,留了空档,给了对方可乘之机不说,自己脸还被掐了一下。   桃娘越过他:“好乖的弟弟。”   白子垣脸都红了,实在气不过,伸手往侧里一抓——   距离太近,桃娘只想往外跑,没能及时完全躲开,正好被他捉住肩膀……上的衣服,衣衫滑下。   祝卿安什么都没看到。   在那之前,他就被萧无咎的大手捂住眼睛,拉着一起转身:“非礼勿视。”   他俩什么都没看到,白子垣看到了!   像被烫到似的松开手,他脸直接爆红,嘴也结巴了:“我我我……我什么都,都没看到!”   他看到了,看得清清楚楚,女子肌肤娇嫩润白,莹莹如玉,锁骨小巧,肩膀圆润……他都不好意思碰,可他好像也碰到了一下!   桃娘倒没什么关系似的,脸没红,也没骂人,只迅速拉起衣衫盖住那一小片肩膀,转身继续往外跑,笑声如银铃——   “这么乖的弟弟,以后还是少见姐姐这样的人,好生找个姑娘过日子呀!”   她跳出了院子。   外面仍然有兵器鸣响,她和守卫交起了手。   萧无咎亲自安排的守卫,能力不可能差,但比起院子里这两个,显然逊色的多,如果这两个不出去帮忙,她成功的概率将会非常大。   桃娘打着打着发现,不但概率很大,而且顺利无比,连点擦伤都没有!   “遇水不能止……”   她心里记着卜卦时祝卿安说过的话,果断听从,果然跨过小池塘,身后守卫没能及时追上!   “遇石则转……”   她转过假山群,果然躲过了埋伏!   “见门不能走……”   她旋身翻墙,躲过了箭雨!   “最后……是什么来着?”   桃娘站在屋顶,平静呼吸,微笑回眸。   小公子,再见了!   “大利西方,师左次,无咎,见跃而出!”   她先撤退,模糊守卫视线焦点,复又重来,冲着西边方向,脚尖一点,扶摇而上,身姿如灵雀,似青鸟,迅极,美极,直入云端,隐身于雾!   就这么巧,刚好此时有云雾遮天,守卫们匆匆围来,只看到一个影子掠过,就再也找不见人,好像这个姑娘真的飞进了云里,得神仙庇佑,找不着了!   “操?人没了?就这么眼睁睁的,不见了?”   “这哪来的杀手,这么厉害的么!”   “这身法轻功,是人能练出来的?”   “还很漂亮啊!”   “咱们这么一大群人,让人家连个油皮都没蹭破,是不是有点丢人?”   “丢什么,里头的才更丢人,要不是小白亲自放出来,能轮得到咱们打架拦人?”   守卫们坦然极了,没打过就是没打过,认怂,大不了罚军棍,白子垣是真的觉得有点丢人,他银枪小白龙什么时候这么输过!   “我乖?她竟然说我乖!”   祝卿安看他:“怎么,不想乖了?”   “当然不想——”   堂堂爷们谁想乖,那是奶娃娃才会被夸的词,白子垣下意识想否认,可这时候说这种话好像有点微妙,说自己不想乖……岂不是想对人家姑娘做点什么不礼貌的事?   他才不和那起子牲口一样!   可要说想乖,又觉烫嘴,说不出口。   “你坏不坏——”他憋了半天,上手就要勒祝卿安脖子。   可惜还没碰到人,自己脖子先被勒住了。   萧无咎一个精准锁喉,把他给甩开了。   “咳咳咳咳——”   白子垣咳的眼泪花都要出来了,气的跳脚,指指祝卿安,又指萧无咎:“你们都欺负我!”   祝卿安:……   萧无咎:“想被罚军棍?”   白子垣:……   行,你们都是爹行了吧!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你们都等着的!   揉完脖子,不小心蹭到了手背上鞭伤,红肿肿,亮亮的,一碰就疼,可见桃娘下手时多狠。   “不过这姑娘真的有点厉害,也不知叫什么名字……真叫桃娘? ”   祝卿安看着少年懵懂眼神,浅浅一叹:“夏天快到了……也总会凉快的。”   他走出院子,不再想和尸体面对面。   白子垣晚了一步,同萧无咎一起跟上:“他这什么意思?叫我哪凉快哪呆着去?”   萧无咎:……   “四季流转,岁岁如旧。”   花会重开,人会再见,世间缘分或许早已注定。   白子垣心说这用你说,年头接年尾,春夏秋冬,一直如此,三岁小孩都知道:“我问的是,小安安说的话什么意思,主公你别顾左右而言它!”   萧无咎:……   “你欠练的意思。”   白子垣眼底一片呆滞的清澈:“啊?”   萧无咎:“马上去校场操练两个时辰,带兵对战一个时辰,负重训练两个——”   白子垣立刻严肃:“不行,我还有事没禀报,我很忙啊主公!”   萧无咎:“何事?”   “我刚刚不小心……”白子垣想到那一幕又有点脸红,“真是不小心,看到了桃娘肩上印记,她好像……是骨器。”   “骨器?”   祝卿安走的并不远,身后二人步子又大,距离一近,他又听到了:“什么骨器?”   他眼神清澈,一片干净,除了好奇什么都没有。   萧无咎抬眉:“你没听说过?”   祝卿安点头:“第一次听到。”   这难道是什么人尽皆知的常识?   白子垣也很意外:“你居然没听说过,这不是你们命师修炼的法门么?”   命师修炼法门?   祝卿安皱了眉,骨器……一听就不是什么正经东西。   “说是什么特殊高阶的修炼之法,需得寻世间最干净的童男童女,与他们交……咳,那个合,当某个玄妙时刻来临,可得天地顿悟,”白子垣咂舌,“一听就不正经,所以主公才厌恶,不允许中州存在这些玩意儿。”   祝卿安懂了,哦,什么密宗明妃,欢喜佛那一套?   白子垣:“也不是人尽皆知,南朝那边偷偷搞的,说干净的童男童女盛天地清灵之气,趁小时候亲自养着,长大了用,最为有功效,童男童女一般得长得非常好看,气质干净,当然如果资质非常好,少年少女也能直接用,那边的贵族世家在搞这些玩意,不知道从哪传的,有人说是阎国师,但阎国师本人否认,目前没有真正的出处。”   祝卿安眯了眼。   所以那些淫邪目光是这么来的,不管是对年年,对他,还是对桃娘。   “用完之后呢?这些童男童女……长大的童男童女,后来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死了呗,”白子垣说起这些事就气愤,“平民百姓不懂,贵人世族用这个诳人,说童男童女有仙缘,会少年成仙,去往极乐世界,替他们办事的不会拆台,真正看不惯的揭发谩骂,百姓们还不信,还替这些上位者解释……”   “这些事也不算广为人知,但所有诸侯都心知肚明,有人甚至也会偷偷这么干,而那些从小被选为骨器的小孩,很难活到二十岁,也基本逃不掉。”   桃娘身上有骨器印迹,却明显不像被男人控制着,是一个极为罕见的特例。   尽管如此,白子垣也很难想象她遭遇过什么,是怎么逃出来的,又如何习得这一身武艺,成长到如今,成为一个这样的人。   他钦佩这个姑娘。   看向祝卿安时,他又十分担忧:“所以千万,别让这些变态得到你。”   谁知道这起子牲口怀着什么坏心思?   “你长得太好看,太干净,不愿跟随我们也不要紧,”白子垣郑重叮嘱,“千万别被他们哄了去。”   萧无咎:“不会有这种可能。”   祝卿安:……   我自己都还没说话呢!   他下巴指了指院子:“桃娘把王良才给杀了,侯爷没个准备?”   “杀就杀了,该死之人,留命何用?”   萧无咎按着祝卿安肩膀,迫他转身,往前走:“不都说了,这是王大人的福气,不必再担心被活煮了吃。”   祝卿安哼了一声:“反正没人知道是吧?”   王良才是死了,但四外都是萧无咎的人,吕兴也被扣着,失去了人身自由,还不是萧无咎说什么就是什么,谁敢往外放消息?桃娘自己也不会往外说,她的目的是杀人,又不是得罪萧无咎。   只要暂时捂住消息,把这个死讯往后拖一拖,让王良才在‘该死的时候’去死,还能往别人头上甩锅,何乐而不为?   萧无咎勾唇:“卿卿知我。”   卿卿?卿卿什么鬼?这称呼是不是太冒昧了点?   祝卿安转头看他。   萧无咎理直气壮:“你名祝卿安,小白都能唤你安安,我为什么不能唤卿卿?”   祝卿安:……   所以怪我名字没起好咯?   后面白子垣早在萧无咎暗令下消失,接下来的路,二人并肩往前走。   没有人说话,只有月光静静挥洒,将他们身影融在一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直到进了房间,萧无咎才又言:“可考虑好了?”   祝卿安知道他在说什么,目光掠过大床:“为何不威胁我?”   这男人有太多方向,太多手段可以逼迫他加入中州,比如直接武力压迫,比如关小黑屋恐吓,又比如最简单的——不跟他睡觉。   他就能痛苦万分。   说不定会立刻屈服。   萧无咎看着他,因为太过专注,有种深情的错觉:“我比较喜欢看一个人——心甘情愿做一件事。”   比如帮助小姑娘年年,比如不救孙承祖性命,比如怜惜欣赏桃娘。   祝卿安:“侯爷未免太自傲。”   竟觉得他会心甘情愿跟他?   “凡事不做就认输,我没那习惯,总要试试看,”萧无咎伸手,“先生请——”   祝卿安简单洗漱,上床。   没多久,萧无咎也整理完毕,过来躺下:“再过三日,就能到中州都城。 ”   祝卿安品了品,这话大约不仅仅是通知:“侯爷意思是,我若不跟着你,会有麻烦? ”   萧无咎:“若你进了都城,想法仍未改变,想走,我不拦你。”   祝卿安此人,向来吃软不吃硬,别人都这么说了,他当然要给机会——   一进定城,他就潇洒离开,只留了一张告辞字条。   白子垣找吃饭搭子没找到人,看到纸条天都塌了,急的不行:“主公你说句话啊!”   主公没说话,主公只是饭都没吃,就翻墙出去了。   祝卿安想好好理一理思路,自己是谁,乱世如何立足,未来的路要怎么走,可能会有什么麻烦,要如何分析应对……   自意识醒来,他接收的所有信息都来自特遣团囚房,俱都闭塞危险,他想用自己的眼睛和心看一看,这里是个什么世道,百姓如何,城池如何,天地气势如何……   心中的念尚不清晰,他需要用眼用心,给自己找到答案。   而对于算命先生来说,怎么找,也很简单——   他直接支了个摊子,从算命卜卦开始!    第24章   三月底的定城, 阳光灿暖,生机勃勃,街上人们脚步轻快, 衬的这座中州都城都不那么灰扑扑,无有雕梁画栋, 贵人绮罗,称不上繁华, 却足够工整干净,古朴大气。   在最繁华的沐风街路口,突然出现了一个算命摊子。   这可是件奇事,谁不知中州侯最讨厌招摇撞骗的各种老头先生, 竟然还有人敢这么干?   更奇的是, 这算命先生非常年轻, 看上去尚未及冠,身材修长, 腰纤如竹, 眉目如画,见之可亲, 一双眼睛生的尤其好看,似润溪水, 澄澈干净, 蕴天地灵秀, 又似盛夜华星繁,明亮闪耀,纳四海朝气,让人看一眼……就还想再看一眼。   “这是……这么年轻,竟是个命师?”   “也太好看了吧, 咱们中州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人物?”   “这么好看,侯爷也舍不起赶走吧……”   “别瞎说,侯爷下令抓的都是招摇撞骗的骗子,真正有本事的人挂幡走街,他都装没看见的,只要这孩子有真本事……”   “可也太年轻了吧,这么年轻,能看的准?我听说那些大师,都是修了好多年,一头白发的……”   “要不去试试?试试也不亏,他那么好看……你说他会看手相么?”   “呸,一把年纪的人了,你要不要脸……”   路过行人窃窃私语,偷偷瞄看,动作都不大,祝卿安手里盘着铜钱,有的听到了,有的没听到,不过他并不在意,今日坐在这里,他就知道必定会引来好奇目光。   命无长辈亲缘,他很小就跟着师父离群索居,接触易经命理,也没想怎么钻研,耳濡目染,一日日闲闲听着,学着,竟成果不错,还算有点天赋。   此道外人听着神秘,提及必言算命,其实运用远非那么狭隘,它包罗万象,阐述的是天地万物变化的道理和规律,政治经济,文学艺术,教育科学,生活医术,都有涉猎,小看一个人的命,中看一个国的运,大看天地变幻……   总之,对他而言,想知道一个国家的状态如何,不用看君主命盘,也不需要去了解本地官员,税田律法的执行情况,只要在最繁华的街道坐一天,看看百姓状态就会明白。   上位者政令是否通达,百姓状态是否安适,国家新政方向如何,会不会败亡……都能看出来,与现阶段此间是否穷困无关,与整体精神状态有关。   就比如此刻,街上来往百姓穿着大都不富贵,但并不缺乏好奇心,对外来奇怪的陌生人,防御心态不占第一位——穷又胆子大,还不急,面相心态不凶,为什么?   因为潜意识里,这座城池并不危险,有危险也有人能应对,穷并不是很难的事,未来一定不会穷,一时的小小困境不算什么,不能造成内心极大焦虑。   这座不繁华的城市,环境稳定,安全感足,能支撑人们心底的希望。   过往行人窃窃私语眉飞色舞,却都隔着一段距离,没谁言语轻佻上前,行为举止很克制,走路的担菜的行车的各有其道,互不打扰……   至少城市大面上的规划规矩是不错的,大家很愿意维护和遵守。   另外……   祝卿安也想看看,有没有人来找他。   给他写字条的人是谁,他身上到底有什么任务……他为此专门空出空间,希望这些人识相,别让他等太久。   祝卿安不着痕迹地观察每一个角落,行人状态,一不小心,手中铜钱差点盘飞出去。   他略沉默,将铜钱收了起来。   到底不如珠子好盘,他该找时间寻条圆珠手串。   “小先生……真能算?”一个拎着布袋的中年汉子在摊前坐下。   “你可试试。”祝卿安视线滑过他的布袋,沉甸甸,隐有墨渍渗出,看形状,似乎有方砚台?   中年汉子盯着他:“那你算算看,我想算什么?”   祝卿安抬眸,见汉子将近不惑之年,脸上纹路有了深深沟壑,左眼下卧蚕却格外明润光泽……   “你想算你儿子前程。”   “神了,还真是!”中年汉子意外极了,竟然真能算到!   面相显示为儿子骄傲,脚步匆匆,布袋里又放着砚台,中年汉子不管手上茧的位置还是气质,都不像读书人,还能想算什么?祝卿安甚至都不需要看八字。   中年汉子被震了一下,一点不尊重都不敢有:“我这儿子争气,读书很好,中秋后要参加府试,考的好,来年正好入春闱,若春闱高中,一辈子就有靠了!这孩子心好,把家里好点的房间让给妹妹,自己住着又偏又吵的厢房,我和他娘咬了咬牙,在院里新修了一间敞亮厢房,想给他住,让他清静备考,这心里没底么,就想寻人看个好日子搬迁,也替他求个顺利……”   祝卿安:“他在家中行几?现在住的房间在哪个方位?”   “行三,房间么……”中年汉子顺手在地上简单画了下几个房间位置,“正南?”   祝卿安抬眉:“他是不是相貌斯文俊秀,偏瘦,看起来性子安静,实则内心有主意,很刚正?”   中年汉子睁圆眼:“还真是!我这儿子,见过的就没人说他长得不好看,性子好静,也随和,但关键时候一点都不耳根子软,别人想哄骗根本不可能!”   “是不是还没成亲?”   “没成!这方面根本说不通他,他就是不想成亲,说什么还未立业如何成家……”   “新修的厢房在哪里?”   “这里,西南角。”   “暂时别搬,”祝卿安道,“他现在住的房间利科甲,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火灼烫伤,晚上用灯烛小心既可。”   中年汉子:“小先生神了!您怎么知道我和他娘盖新厢房,就是因为他手被烛火烫过几次?”   祝卿安:“明年高中之后,若想给他说亲,就得给他换个房间住了,但就算换,也不能换你新修的这间,这间厢房你妻子住进去比他住要好,我看你家东边也有厢房,你给他换去那里,说亲会顺利。”   中年汉子感激得不行,从荷包掏了碎银,就急急离开:“多谢小先生了!”   别人看好像有点准……立刻有人又过来。   “我我我!小先生帮我看看!我女儿都及笄了,还不想说亲嫁人,可急死我了!明明她小时候很乖很听话,现在也踏实肯干,很愿帮我打理家里,算得上持家有道,可不知为何,有点太看重说亲男方的家业,上回差点看上人带孩子的鳏夫,吓的我……族里老人说是家里风水问题,可也都不懂,您给看看?”   过来的是一个忧心忡忡的母亲,才过而立之年,鬓边却已有了几根白丝。   祝卿安看她面相,又要了八字:“长女?”   “是。”   “住西南?”   “是。”   祝卿安一看入的卦象,风地观,女孩入了此卦,必会想代母职,以从母事为乐,爱操持,懒肯定不懒,起念都是为了家好,但想法也像了做母亲的,会不想结婚,或看上带孩子的男人……   “给他换个房间住,住东南。”   长女巽为风,巽卦得位,利婚姻。   “我我小先生看看我!我想求个卦,看看我家男人此次出去行商顺不顺利,能不能赚到钱,会不会遇上什么贼人歹人,什么时候归?”   这次是个年轻妇人,手里拉着孩子,孩子才五六岁,一双眼睛懵懂可爱,充满童真。   祝卿安卜了,卦象雷地豫。   “前半程顺利,会赚到钱,但也会遇凶事,有失财遭窃的象,提醒他注意财不露白,可解。”   “我我!”又有人挤过来,一脸苦相,愁的不行,“我儿子命不好,总是多灾多难,我都担心他长不大,小先生给看看…… ”   祝卿安一看八字,你这不是儿子,是女儿吧?   可对方一脸隐忍,明显不太想说,他也不好点破:“你家这孩子,本是否极泰来的运数,该要注意当位,若总不当位,早晚会灾……”   这人听懂了,忧心忡忡的来,忧心忡忡的离开。   “我我!我想问我爹这回的病能不能撑过去……”   “想问我家邻居什么时候死行么……”   “今年田里收成怎么样,会不会饿死……”   “我什么时候发财,别是要穷一辈子吧……”   来的人五花八门,问什么的都有,祝卿安也不嫌弃,都给看,别人到底是看个乐子还是真信他,他都无所谓,该说什么做什么,说多少做几分,他心里清楚。   但有两个面相有急灾的,他马上提醒了,催着立刻回去,一个注意火刑,一个是家中妻子马上要生了。二人都有点怀疑,一个说好端端的怎么会着火,一个说产婆说还有半个多月呢,但还是担心,匆匆离开了。   祝卿安就这么晒着太阳,慢条斯理,不急不徐的给百姓们卜算,有铜板的给几个铜板,没铜版的放个果子也成。   他仍然觉得世俗红尘最为有趣。   百姓们关心的,不过健康平安,财禄几多,心态积极的,会问前程,发愁儿女婚嫁,丈夫归期,消极的,怕没收成饿死,亲人是否要离开,不对付的邻居什么时候死……   人生百态,短促平凡,核心烦恼无非就是这些,一地鸡毛也因这些,命盘上一眼就能看到头,不管贵人还是平民,都逃不掉。   但这中间经历过程,可谓跌宕起伏,精彩纷呈,很有意思,越品越得滋味。   这座城市似乎很包容,说话什么口音的都有,眼定神隐的占多数,也有不安全感良多,对未来没那么确定的,两边似乎……有矛盾?   祝卿安正想着,有两个大娘,一胖一瘦,互相搀着胳膊走过来了。   胖大娘递给他一张纸条:“小先生帮我看看这个八字?这个后生啊,可怜,腿断了!”   瘦大娘:“可不是?造孽啊……”   祝卿安一排命盘:“……被人打的?”   胖大娘笑眯眯:“要不说小先生您准呢!这后生没什么出息,又懒又馋,正事不干,学人家耍流氓,小姑娘要骗,别人的妻子要勾搭,连带孩子的寡妇都不放过,啧啧……”   瘦大娘愤慨:“当真是坏到家了!丧良心,没家教,就是个畜牲!要我说,被人揍断腿都是轻的!”   祝卿安看着命盘:“家中欠债,父亲早亡,母亲……似乎太溺爱了些。”   胖大娘怪声怪调:“就是说啊,这当娘的也不是东西,儿子都歪成这样了还护,早晚有一天犯事,被打上门!他前天晚上还偷东西了,要我说就该报官!”   瘦大娘赞同:“就是,就该吊起来好好打一顿!这当娘的害了他啊!孩子怎么能只溺爱,不好好教好好管呢!”   祝卿安:……   你们都说了,让我算什么?   胖大娘认真:“我就是想请您看看,这祸害种东西什么时候能抓进牢里?真不能叫他这么祸祸了,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再这样下去真会出大事的!”   祝卿安:“命主生在冬月……”   “咦?”瘦大娘说不对,看胖大娘,“我好像听谁提过,村头那黄老三生在夏天?”   “是啊,”胖大娘松开她的手,“我算的又不是黄老三。”   瘦大娘突然反应过来,抢走祝卿安手里的八字,尖叫一声:“这是我儿子!”   “对啊,你儿子,你看看你养的狗东西,是个好玩意么?”胖大娘冷笑,“今日当着大家伙的面,你自己都骂的这么欢,可见也是懂几分道理的,往日撒什么泼?我告诉你,今日我必要报官,你怎么胡搅蛮缠撒泼耍赖都没用!”   “不,这是我儿……枉我把你当朋友,你敢!”瘦大娘气得浑身发抖。   “我怎么不敢了?给你几分面子,你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一个流民而已,大家忍让你几分,你竟得寸进尺不知几斤几两,真当自己是老子娘了!”   “还不是被你们这群本地人给逼的,这也要管,那也有规矩,活路都不给人留一点,谁又知道流民的苦!”   两个人竟打起来,打的特别凶!   围观众人赶紧上前拦,站在后头的,连机会都抢不上!   祝卿安因为地理位置超前,暂时没被挤出去,看了个全套,饭都忘记去吃……   果然还是人间烟火气最有意思。   可肚子实在也等不起了。   祝卿安揉着胃,给自己掐卦。   有饭吃……破财?他又没财,破什么?随便吧。   还有灾?很险?   哦……头发丝都伤不着啊,那没事了,这险再险,能险到去?   只要有热闹看,有瓜可吃,他什么苦吃不了。   然后他就看到,打架的两个大娘,把他的卦钱撞飞了……他的饭钱!没了他拿什么买饭去!所以破财是在最前面是么!那有饭吃……是让他去要饭么!   祝卿安都来不及看一眼散落在地上的钱,因为太瘦,过来的人太多,他被挤出去了。   连热闹都没的看。   祝卿安:……   鸡飞蛋打,赔了夫人又折兵。   他按着抽痛的胃发愁,真的要去要饭吗……   正在做心理建设,手上一热,被塞了碗饭。   “孩子,饿了吧?”一个慈眉善目的大娘看着他,“我瞅你一上午净顾忙了,嘴角这白边还没下去,上火了吧?”   祝卿安感恩的端着饭,他就说他不会算错!大娘好人啊!   大娘还拍拍他肩膀:“没事啊,别怕,她们打架不会过分,那胖大娘之前也是流民来着,又穷又泼,现在不过的挺好?世道不好,处处战乱,咱们这地方流民多,打架也多,但大家处处,时间长了就没事了……也就是咱们这,你要去凉州,想看都看不到这景呢。”   祝卿安端着饭:“这是为何?那边没流民?都截在这了?”   大娘只是笑:“就算是流民,心里也明白哪里好活啊。”   祝卿安看着手里饭碗,目光复杂。   “反正没事,你别怕,吃吧,一会儿就该来人管了。”大娘在街边开着吃食铺子,转身回去忙了。   祝卿安还真马上看到人来了。   一个二十来岁的儒生,穿着竹青色圆领官袍,眉秀目润,腰直肩挺,书生气十足,手里拿着本册子,像是急匆匆赶过来,连文书都忘了放好。   胖瘦两个妇人已经被拉开。   年轻官员问他们认不认错,胖大娘行了礼,认错,给大家带来了麻烦,也认罚,瘦大娘不认,说是胖大娘害她。   “丰留李氏是吧?来定城一个月零五日,携子女,无有丈夫,是也不是?”年轻官员看她一眼,分明不熟,竟能认出来,“而今已落户籍安家,交了朋友,何至……”   瘦大娘激动:“她们欺我孤儿寡母——”   “停。”年轻官员抬手,“你之所虑无非生计,你不是一直在做绣活?你女儿手艺比你更好,定城居北,缺少此类手工,你可继续,熟客积少成多,来日未必挣不下自己的铺面。”   “可没儿子撑家,会被瞧不起……”   “若德行败坏的男人当家,会更被瞧不起。”年轻官员眉目温润,缓音切切,“女子有出息,出嫁后自身都硬气,男方就算舍不得妻子能力,都不敢有二心,届时怎么活,怎么过的好,都由自己,难道不好? ”   瘦大娘觉得对,但仍然不安心。   年轻官员又言:“你儿子德行不好,官府替你管,替你罚,让他知道好歹,日后出来不再犯,难道不比现在到处惹事,给你们母女丢脸,扯你们母女后腿好?你女儿像你,又能干……”   “可她只是个闺女……”   “闺女怎么了?定城多少女人主事,都过得很好,你不认可自己,别人怎么认可你?你只要肯用心努力,必定有收获,日子蒸蒸日上,红红火火。”   “可别处……”   “别处是别处,这里是这里,你只需记得,只要不偷奸耍滑走歪路,中州便有你活路。”   祝卿安看着这年轻官员,书生气很重,说出来的话却很直白,让普通百姓能听懂,且正中要害。很多时候解决矛盾的办法并不是表面上的争端,谁和谁关系好坏,怎么战队,而是发现内心的真正诉求,看出它是什么,就能彻底解决。   这瘦大娘是个流民,来的时间不长,安全感不足,磨合的也不够,所忧所虑,无非是担心未来生存环境,乱世之下,普通百姓要的其实很简单,就是想活,能有口饭吃,好好的,长足的活下去。   只要有好的愿景,有想做的事,能做的事,什么苦不能吃?   祝卿安拿起碗中木勺,舀了好大一口饭,啊呜——   一张脸直接变成菜色。   这个苦真吃不了!   这是苦瓜啊……大娘是看他上火可怜,特意挑这个菜?可他只是这几天瓜子吃的有点多……   祝卿安闭了闭眼,再睁开,刚好看到一个小孩路过,虎头虎脑,机灵可爱,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手上有糖。   “小朋友,”他忍着舌尖涩意,“你的糖,是要吃的么?”   小孩瞬间攥紧手里的糖,瞪他一眼,就撕心裂肺的往回跑:“祖母——祖母——有怪叔叔骗小孩的糖!”   祝卿安:……   要不是看你眉清目秀小圆脸有福气不缺吃喝,我才不会乞讨。   “孩子,吃苦了吧?饿不饿?”   果然今日乞讨也是有好运气的,那小孩的祖母出来了,手上端着一碗饭,要给他吃!   中州果然好人多!   祝卿安感动的眼泪花都要出来了。   结果饭一扒开……又是苦瓜。   你们中州是没别的菜了么!   老人家一脸慈爱:“这几天干燥火气大,苦瓜可不好得呢,难抢的很,我用肉炖的,去了苦增了香,很好吃的,我这小孙子都喜欢,你快尝尝。”   祝卿安:……   您孙子喜欢,是因为他吃了饭有糖啊!   他笑不出一点,怪不得卦象吉中带凶,饭肯定有,没想到是这样的……   若这就是险,他认了!   苦巴巴吃了两份苦瓜,祝卿安揉着肚子站起来,发现前面空了,打架的人被带走,卦摊重见光明,连之前被打翻的卦钱都没人贪,全部捡起来,给他放回了小木匣。   所以……他为什么要吃这份苦?   这财根本不会失,他完全可以拿了钱去买想吃的饭菜!   你们中州就是这么折磨人的?不跟你萧无咎干,就这么不顺?   命师,也是会被命运玩弄的……   祝卿安愤愤磨牙,他还就不走了,就在这算命!   下午,一些算命的反馈来了,比如上午着火的那家,生孩子的那家,都带着红封过来,又是庆幸又是感激,差点要跪下磕头。   摊子前人更多了,祝卿安生意很忙,仍然算什么的都有,甚至有关心中州侯前程的。   有人夸他,说他神勇非凡,文韬武略,希望他能一路顺利,成全雄心壮志,带领中州过源源不断的好日子,也有人骂他,说他识人不清,能力不足,任人唯亲,定城这么重要的都城,竟然扔给亲叔叔管,政治不清,贪官当位,好官难为,长此以往该如何是好!   中州侯还收这么多流民入城,别的地方唯恐避之不及,他倒好,有多少收多少,占用了本地百姓多少资源,本来青黄不接粮没多少,还得分给外人,这些白眼狼还不记好,凭什么白养着他们?   流民被戳到,又不高兴了,我是现在没活路了,流浪至此,又不是以后不出力,非得眼睛盯着当下,那你还生孩子养什么,没一点用还吃你的粮不是?一边阴阳怪气,一边又悲愤表示,我们不是来破坏这个家的,我们是来加入这个家的!   差点又吵起来。   在祝卿安看来,谁都没错,每个人有自己的经历,不同的处境,在意的东西,生出的焦虑,视角不同,感受也就不同,只是……   萧无咎似乎从来没有表过功?   民间对他有很多猜想,所有鼓励人心的振奋画面都是在战场上,想象里,他没有面对百姓真正说过什么,场面上的话都没有。   大家对他只有猜测,只有向往,只有期待,他本人在想什么,他的选择,他的取舍,他的爱,他的恨,喜欢什么厌恶什么,内心在渴望什么……没有人理解,更没有人知道。   他好像也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夸奖或批判,期盼或指责,依赖或误会,都没关系。   可一个人不是随随便便长大,就突然成了悍勇无畏,城府深沉,战无不胜,百毒不侵的男人,他身上,必定有很多不为人知的过往。   祝卿安想起碗里苦瓜的味道。   萧无咎自己……有没有觉得苦过?   定城外五里。   凯旋的人正疯狂往回跑,甚至自动自发比赛。   “不行我必须得第一个回,比所有人都先!”左冀将领翟以朝一马当先,壮硕长腿夹着马腹,而立之年的眼睛写满岁月阅历,笑起来的眼纹里都夹着桃花,“主公年轻不会哄人,我会啊,我得好好教教他!”   右冀将领谢盘宽飞纵在侧,不愧是曾经的世家子,一身玉色广袖宽袍,不但不会不方便,骑在马上还格外飘逸好看,如谪仙降临人间,说话声音也好听,如玉石润脆:“我看你缺的是检讨,小白都被你教成什么样了?”   翟以朝:“小孩不吃点亏,怎知人生美妙,将来懂得珍惜?你们年轻人啊,就是心太急!”   中军将吴宿骑黑马落在最后,没和前方二将争锋,而是迅速又整了遍后军——   保证无论何时何地,战术战略齐备,今日必要替主公留下小先生!   城内,沐风街道对面。   萧无咎迎着夕阳,手里捧着一罐糖,每一颗都剔透晶莹,散发诱人甜香。   这是本地特产,小孩没有不喜欢的。   他看着不远处眉目如画的少年,似在考虑要不要过去。    第25章   暮色渐染, 街上行人慢慢少了,看热闹的也少了,就在祝卿安把钱匣子收起来, 考虑晚上住哪,吃什么的时候, 侧方有人走来。   “小先生风姿卓越,令人心折, 某不才,想请你吃个饭,不知可否赏光?”   祝卿安抬眸——   哦豁,又一张假脸。   可能一般人看不出来, 这就是一个正常的普通人的脸, 他却半分气色都看不到, 脸上纹路也很僵硬,根本不是一张正常的人脸, 也就盖不住的地方, 比如眼睛,能看出一二底色。   又是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心机城府无一不缺,还狡诈多奸, 少了清正之气, 绝非普通人, 比不久前的萧无咎的更危险。   中州怎么回事?这里人人都会易容?   祝卿安婉拒:“多谢赏识,不过不必了,我现在还不饿……”   “你饿。”   一支匕首,抵上了他侧腰。   一个愣神,手上钱匣子掉在地上, 铜钱碎银全部洒了出来。   祝卿安当然是想捡的,奈何刀逼的太近,来人不想让他捡。   “小先生心地这般良善,怜弱悯幼,几个铜板而已,不若也散给乞丐,”男人声音低沉,动作卡死了角度,不被人看到,“不是说了?我请你吃饭。”   祝卿安:……   可这是他挣的银子啊!凭本事花力气挣的!   算了,看来今日破财应在这里,留不住的钱,遗憾也无用。   所以灾和险……指的是这个男人?   这人是谁?   祝卿安有点好奇,也想看看这人要干什么,只是这路数,好像不大像给他留过纸条的人?   男人带着他,并未走远,去到了街角酒楼。   这个酒楼不太大,一共两层,不算起眼,看起来走的精致风,可进了里面,生意似乎也不太好……待吃了一口男人点的菜,祝卿安放下筷子。   还是饿着吧。   有些地方生意不好是有原因的。   这什么菜啊,还不如苦瓜!   “吃啊,怎么不动筷?”假面男人给他斟了一盅酒,“这是我的家乡菜,专程招待你。”   祝卿安顿时沉默,看向男人的目光怜悯了很多。   长这么大……你真是辛苦了。   男人皱眉:“嗯?”   祝卿安:“说起家乡菜,还是自己家乡的最好吃。”   “哦?小公子的家乡是?”   祝卿安就懂了,这人对他大概一无所知,只是为命师名头来的,大约不是先前递纸条的人。   他有些失望。   说好的保护呢?现在他可是遭遇危机,被人劫持了,递纸条的人怎么不来保护他?可见这个保护很水。   他不得不考虑一个方向,前身是不是被什么人给诳了,指派着去做什么事,前身当回事真干,奈何诳他的人没把他当回事,人家广撒网络子多呢,觉得你有用就随便哄一哄,用一用,没用……就去死呗,反正乱世,活不下去的人多的是,人命能值几个钱?   祝卿安有些意兴阑珊:“回不去的地方,多提凭添苦恼,而今饭也吃了,不知阁下——”   男人看着他:“你明知走不了,何苦呢? ”   祝卿安低眉,浅浅叹了口气。   男人倒是吃菜喝酒,慢条斯理,极为享受。   祝卿安看过去的目光从怜悯,慢慢变成了佩服,真的,就这些东西,他怎么吃得下的?   男人饮尽杯中酒:“你是命师,该当知道我为何而来?”   还能是为了什么,‘命师’都点出来了,当然是为了他。   祝卿安沉吟:“只是未料到,是这种方式。”   “你该料到的,”男人盯着他,“你也会同我走。”   祝卿安:“那阁下未免太自信。”   “中州不行,不适合你。”   “怎么说?”   “萧无咎虽厉害,轻看不得,在中州却非一言堂,定城一直都是他叔叔萧季纶管着,叔侄不合数年,前番萧无咎在边城驻扎,抗击夷狄,如今把人打服了,回来长驻,必会与萧季纶多生冲突,”男人慢条斯理,“你在这里,你之本事,会成为叔侄之间的靶子,偏向哪边,另一边就会伤你,两边不靠,两边一起伤你,而你好像经不起伤?”   祝卿安:“你也知我是命师,最擅趋害利弊,区区小斗政斗,想伤我,怕是难了点。”   此刻房间里已经掌灯,他眉目润在烛光里,脸庞线条更加柔和,一双眼睛却更加灼灼,似有灵童秀美,又不失自信耀目,状态舒展,不惧不畏。   假面男人更为欣赏,连声音都带了蛊惑:“可这里还有个流民问题,解决不了,很危险的。你知道这群流民为了安定下来,快速融入当地,会干出什么事?尤其对你这样特殊的人?”   “他们可能不会杀你,不愿伤你,但会绑架你,把你跟自己家女儿或寡妇关进一个房间,给你喂催1情药,让你破戒……待成了事,你们就是一家人,你不得不帮他们立足,带着他们一大家子往前走……”   “或许,她们见了我,更愿意我帮她们批命,找到天定良缘,而不是制造更大的麻烦?”祝卿安微笑,“据我所知,好像很少人,会愿意招惹命师。”   毕竟这个行当,神秘传言太多,什么风水局咒术养小鬼,没人想被命师记恨。   男人勾唇:“可问题是,萧无咎他不信命师啊,你在这里,便是珠玉蒙尘,不得施展,天下大势不能掌控于手,牵动风起云涌,不觉可惜?”   祝卿安:“谁说命师便要掌控天下大势,翻卷风起云涌?我人懒,不好这个。”   男人才不信:“小先生这是不愿信我?”   祝卿安:“无关信不信,只是觉得没必要。”   “可你在这里待不了。”   “为什……”   “因为我会让你呆不了。”   男人突然伸手,拍了两下,有人绑了个人进来,往地上一掼。   祝卿安一怔,竟还是个熟人。   是罗莫,梯子有些狼狈,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嘴被塞着布团,愤恨看着祝卿安,嘴里呜噜有声。   “阁下什么意思?”祝卿安蹙眉。   假面男人:“小先生不记得他干过什么了?”   祝卿安:“攻击我,暗算我?”   努力到现在,罗莫终于把嘴里布团吐了出来,瞪着他:“呸,你装什么!我是有点心眼,要不是早有准备,早被你弄死了!你早早跟那白子垣勾搭,肯定什么都套出来了,知道萧无咎要去,还不同我说,故意引我越陷越深,与他们站在对立面被清算是不是!你别以为害了我,你就能好,当真觉得我什么后手都没有?我若死,也一定会拉你陪葬! ”   他还在叫嚣,假面男人匕首已经飞出——   正中他心脏。   话音戛然而止,血液瞬间漫出,洇湿地面。   腥甜温热的血腥味,一条性命消散的如此轻易……祝卿安眯了眼。   假面男人继续闲适品酒:“看出来没有?”   “罗莫已经为我制造了麻烦,萧无咎,我是靠不上的?”祝卿安看出来了,非常明显,“他找过萧季纶?放出了点什么消息,试图利用两边矛盾,让萧季纶疑我,也让萧无咎疑我,让我在此处,无立足之地?”   男人抚掌微笑:“聪明。”   祝卿安静静看着他:“罗莫,是你的人,是你准备的细作。”   男人顿了下,笑声更大:“你连这都看出来了?”他眸底更加兴奋,“那你说说,如果我往外放出消息,说你和他都是我的人……把他的存在证据混淆一下,分出部分安在你身上,中州人会不会想杀了你?萧无咎可不是随意交付信任的人,裂痕若一开始就存在,后面只会越来越大,断无修复可能。”   祝卿安也笑了。   男人挑眉:“你笑什么?”   祝卿安:“没什么。”   你就没想想,为什么罗莫能被你抓回来?以萧无咎城府手段,到他手里的人,只有他愿意给予自由的,没有自己能跑的。   男人反应过来,眯了眼:“你还真是信他。”   祝卿安:“阁下不也很信他?”   男人摸了摸下巴,心痒的很:“我是真的很欣赏你,越来越欣赏了,只晚几天认识而已,真不行?”   祝卿安没说话。   他好像……也并没有答应萧无咎?为什么在这人眼里,他已经是萧无咎的人了?   见他不说话,男人眸色阴了下来:“可不管罗莫是不是我的细作,做过什么,为我探到了几分消息,别人知不知道,他今日死在这里,死于你手——你在此间,就不能清白,自证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我觉得你好像不喜欢麻烦。”   “我的确不喜欢麻烦,但我更不喜欢藏头露尾的陌生人,”祝卿安实在意兴阑珊,不想继续这种无谓的纠缠,“阁下为什么会认为,我会舍弃有共同经历,有一定了解的人,选择和另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走?”   他不一定会留在中州,却一定不会和这个人走。   男人长叹:“那可惜了,我就是带不走你,也不会让萧无咎得到你,我会种下足够多可疑的种子,让你们鸡犬不宁。你可要好生考虑,要不要同我走?至少我与你之间,是绝对的清白无隙,可以互相信任。”   祝卿安看着地上的血:“你的细作只怕不只这一个?你让罗莫混进特遣团,最终目的只怕不是攀附萧无咎,你知他不信命师,所以是想混入南朝?南朝那个什么天命命师的消息,你早得到了,想要操作?”   怪不得罗莫当时在团里各种想表现……   “可惜你得到的消息不全,只知会有这样一个人在中州出现,却不知具体细节,比如最重要的年龄,没赌对,所以他现在没用了,可以死了。”   “怎么办?我好像越来越喜欢你了,怪不得天命这般偈言,你不仅仅是命师,还于政吏朝局通透于心,”男人笑容不及眼底,视线越来越阴鸷,“若是得不到你,我会很难受啊。”   祝卿安面无表情:“劝你想开,不然以后难受的日子多着呢。 ”   “没办法,利诱不行,威胁不通,只能上最后一招了。”   男人懒懒起身,一个抬脚,直接把罗莫尸体踢出了窗外!   “啊啊啊——什么东西!”   窗外街上一阵尖叫,可想而知造成了多大的骚动。   祝卿安蹙眉。   假面男人低声:“定城没有宵禁,这房间虽然掌了灯,外面却是天才黑,着急回家的人不算少,府衙已经下值,反应不及,这个尸体砸下去,看热闹的人过来,我再适时搞一点动静——慌乱之中,会有推挤踩踏,必有人伤。”   “你一到定城,就引出这么大恐慌,这第一印象都不成,你觉得以后在这里能好过?你觉得我能让你好过?”   祝卿安微微阖眸。   他很想说,南朝那个什么偈言说的不是他,或许根本就没有,但他觉得,这男人应该不会信。   “天黑了,中州也该乱一乱了,”男人掳起祝卿安,就要破窗出去,“我今晚便带着你,趟一条血路玩玩,小先生好好享受享受!”   “操——哪个不长眼的,敢当街吓唬人?当你爹吃素的呢!”   长街之上,白子垣一骑绝尘,飞驰而来:“都给我让开,不准围观!跑什么跑,一个都不许动,都给我贴墙靠着,谁都不准上前!”   城门口方向,也有数骑驰来,滚滚尘烟,好不潇洒。   带头一位就是谢盘宽,一身玉色宽袍,金冠玉面,公子润雅:“死人有什么好看,你们一个两个,就这品位?”   “哇——是谢郎!”   “谢郎凯旋了!”   “数月不见,谢郎风姿更胜以往,更俊了啊啊啊——”   定城谢郎,风雅润玉,君子无双,举手投足无一不美,他还会打仗,武人功勋,又不失文人灵秀,向来是最特殊的风景线,只要出现,必引围观赞叹,掷果盈车。   他吸引了所有围观百姓的视线,人群根本没往尸体跟前聚,还都冲向他,哪里有害怕恐惧,满满都是赞叹跟随!   中军将领吴宿立刻趁着机会安排:“左一,围;右二,引;中三,弓箭手准备……”   他肤色略沉,个子很高,眉目坚毅,话少,但极精准,手下亦行动迅速。   翟以朝则超过他二人,以最快速度奔到酒楼前,兵器一挥,叫阵声音响亮:“我看哪个孙子敢把我家主公的大宝贝带走!”   男人掳着祝卿安,站在墙头之上,有点可惜局势没能顺他意发展,但一点都不怕:“他可不是你们中州人。”   “屁话!但凡进了我中州,我中州就会护,这里百姓的一针一线,谁都别想拿走,何况性命!”翟以朝长刀一挥,“报上名来,我让你死个痛快!”   百姓们有点后知后觉,没反应过来是什么事,但中州大将都在这里,有什么好怕,再听翟将军话音,懂的不懂的都立刻帮忙,地上死了的是谁不用管,墙头上被掳的人不能不管——   “把人留下,留你全尸!”   “中州人不可侵犯!”   “侯爷的人绝不允许被掳走!”   连流民都顾不上跟本地人打架了,痛心疾首:“侯爷在外头什么名声,人才一个都招揽不到,就没有主动来投的,好不容易有一个……这是有了吧?反正绝不能放走!”   本地人:……   什么叫侯爷名声不行……但这话也算对。   “对,不能放走!”   “把人留下!要死你死!”   “实在不行,让我老头子换了那少年也行!”   “侯爷身边不能只是糙汉,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   话越说越离谱。   祝卿安原本还有几分感动,不认识的人也能为他如此么?听到后面,只想皱眉。   白子垣这个不省心的,跟着撕心裂肺的喊:“主公你倒是说句话啊!”   掳着祝卿安的男人很讨厌眼下场面,视线环视:“萧狗呢?还不出来?你该知道他们拦不住我——”   街上一片寂静。   男人匕首锋刃缓缓滑过祝卿安的脸:“再不出来,人就是我的喽?”   “你可以试试看。”   人群中,流水一样让出道路,萧无咎身影逆着光,大步行来。   身材高大,气势昂藏,龙行虎步,气质一如既往锋利强霸,如出鞘的刀。   唯一不同的是,他手里抱着一罐糖,甜甜蜜蜜,似乎与他的气场不搭。    第26章   夜色幽深, 灯火大亮,沐风街几乎所有店铺都挂出了灯笼,外围中州军士兵不知哪来的火把, 排排举起来,将暗夜照的如同白昼。   “终于出来了。”   墙头上站着的假面男人很满意, 看着萧无咎抱着糖罐一步步走到近前,嗤了一声, 微垂头,与祝卿安低语:“你看,多没用的男人,这种时候, 你都生死危机了, 他竟只记得吃糖?那么大个糖罐子, 舍不得扔,就这么抱着, 你不比糖重要?”   祝卿安眼底一片讶异。   他想起自己中午吃苦瓜, 逗小孩要糖……那时萧无咎也在?   什么时候找到的他,为什么不过来?是……一直跟着?因为要给他自由空间, 所以买了糖也没近前送,怕被他拒绝?   那现在又为什么不扔?   是觉得这点小危机不值一提, 反手就能解决, 还是这件事很重要?   他不喜欢苦, 想要吃糖,却没能被满足这件事——对萧无咎很重要?   “中州侯,别来无恙啊!”假面男人扬高声音打招呼,因手中匕首挟持着对方想护的人,恶劣又得意洋洋。   萧无咎视线掠过祝卿安:“蕲州侯无召无讯, 擅闯他人封地,看来是要有恙了。”   蕲州侯?   祝卿安知道挟持他的男人恐不简单,面相看不到,眼睛里的神也能看出一二,但他没想到,竟是蕲州侯本人?   被叫破身份,齐束竟也不紧张害怕,而是低头,看胳膊里制住的祝卿安:“现在我们不是陌生人了?你看,你都知道我是谁了。”   祝卿安:……   “所以要不要跟我走?”齐束眯着眼,眼神锋利,“方才那么久,你没说过同我走,也没说要留在中州,眼下看来必须得选一个了,怎么样,好好考虑一下本侯,嗯?至少本侯英明神武,积极进取,不比底下戳的这个没嘴木头桩子强?”   一边说着话,他手中匕首还一边往下压,锋利刀刃侵近柔白肌肤,眼看就要落下血线。   “住住住手!”   白子垣急的白毛汗都要出来了:“我警告你有点分寸!安安皮子嫩身子娇,可经不起你折腾!你敢伤他一根头发丝,我小白龙发誓,你今夜必出不了中州!”   齐束看下方:“是么?”   萧无咎单手负在身后,衣角被夜风牵动:“你可以试试。”   齐束嗤了声,看祝卿安:“来吧宝贝,选一个?”   祝卿安没说话,他还在白子垣那句‘皮子嫩身子娇’里没回神,中州军到底是怎么教人说话的!   “你做什么美梦呢,当然是选我们主公!”   “你算老几!”   “宝贝快,选中州侯!”   中州百姓不明就里,但这事太明显,肯定得护自己人,跟着就喊宝贝,很快一声声宝贝如潮浪涌,响彻定城。   为这肃杀危险的夜晚氛围凭添几分荒诞。   祝卿安缓缓闭上眼,一个都不想选。   齐束啧了一声:“都不想选啊,那就有点难办了——这样,你看看我和他,谁能问鼎天下?”   豁!你还真敢问!   街道瞬间寂静,四外一片抽气声。   “本侯和萧无咎,谁是这个命?”齐束盯着祝卿安,“只要你答出来,我不杀你。”   祝卿安看着脸都不敢露的蕲州侯:“你觉得,命是什么?”   他神色平静,似乎所有喧嚣危险在他这里全无波澜,不过红尘一隙,让人的心也忍不住跟着静下来。   “被上天安排好的东西?”齐束垂着眼皮,看不出是狂热还是讽刺,“什么时候生,什么时候死,遭遇到什么事,什么难处,同谁在一起,是否波澜壮阔,青史留名……不都写在生时那八个字里?”   “只是普通人不懂这些,得人吹捧的厉害大师也没绝顶天赋,能算到那么全,你既是天赐命师,看透沧海桑田,日月同参,说一说怎么了?”   我怎么就是天赐命师了?这才几天,流言就传成这个样子了?   祝卿安以为自己足够低调,甚至亲自误导了方向,可有些消息对于特殊圈层来说,没那么好糊弄,波涛暗涌中,他早已声名远扬。   他问齐束:“你信命?”   “当然,我可不跟某个不识好歹的人一样。”齐束视线十分明显的掠过萧无咎,什么意思再明显不过。   祝卿安:“若你是这个人,如何,不是,又如何?”   “是当然好,我便是天命所归,所向披靡,合该天下人来朝,不是……”齐束眯眼,“怎么可能不是?这不是小先生你在,你给我改了,我不就是了?”   祝卿安:“你相信命能改。”   齐束:“不然为什么找你们命师?”   祝卿安:“这岂不是在说,你并不相信那生时注定的八个字?”   齐束陡然愣住。   真的相信八字命盘算尽一切,写完一生,就会觉得这东西是注定的,改不了,觉得能改,就不是完全相信……所以他心里是信,还是不信?   祝卿安:“你若真想争势,就会去做,别人说不说,你都会全力以赴,你内心认为自己不行,非逼着别人说你行,勉力撑着架子,虚高楼阁也终会塌陷——阁下不如问问自己,是否能问鼎天下?”   他眼睛干净清澈,灵透**,分明一眼能看到底,却让你觉得云雾缭绕,深不可测。   凡尘俗心,怎敢窥探天机?   齐束一震,握着匕首的掌心渗汗,感觉自己有某种被看穿的狼狈。   “你心中没有答案,我就更不能随你走,”祝卿安抬眉,“回头一时说信,一时又说不信怎么办?我会很危险的。”   齐束眯了眼,他好像被什么话术套进去了,凭白矮人一截!   “你和萧狗一样狡猾!”   他低头看向街道中心站着的萧无咎,仍然抱着那个可笑的糖罐子:“看到了?这小孩可不是个温顺的,随便谁都能驾驭掌控。”   萧无咎:“可能你不信,我从未想掌控他。”   齐束嗤了一声,明显不信,下巴指了指地上尸体:“这个你应该认识?罗莫,我准备的,这一趟目的先到你这中州,再随特遣团去南朝……他也是。”   他箍紧祝卿安,意有所指:“可能你也不信,但这大宝贝替我干了很多事,聪明伶俐能力卓越,都骗到你了不是?可惜他背叛了我,来日也终会背叛你——萧无咎,你可是最讨厌背叛的人。”   萧无咎:“他如今并不是我的人,何来背叛?”   言下之意,决定做你的人了,就舍不得背叛了?前尘往事如烟,你不计较,不追究,有任何难处,甚至可以同心解决?   根本骗、不、到!   齐束眸底戾气迸发:“你倒是一如既往,永远这般张狂,这般自负!”   火光之下,萧无咎一步步走来,每一步都像踏在人心上,坚定,沉稳:“可惜了,如你这般对自己不信任之人,是不会懂的。”   齐束匕道逼近祝卿安:“你敢信他?”   萧无咎抬眸:“敢。”   “不许再往前了!你听到我的话了么,给我停住,不许再往前!”齐束声音终于泄出两分紧张。   萧无咎:“你舍不得杀他,更阻止不了我。”   他突然手往上一抛,糖罐高高飞往空中,同时足尖轻点,电光火石间,人已跃至墙头,掌带劲风,直直击向齐束左胸!   齐束的确舍不得杀祝卿安,但也没想过真就不动他,可眼下境况,区区命师的命,哪如他自己的重要?哪如萧无咎的重要?萧无咎可是关心则乱,漏了个大破绽!如此大好机会怎能放过!   时机稍纵即逝,只能选一个,他手中匕首自不会去杀祝卿安,而是直接反手挽花,扎向萧无咎胸膛——   死吧,中州侯!   谁知萧无咎竟像早料到了此刻,这么近的距离,全身而退不可能,他腰身滞空硬生生扭转,胳膊蹭到了对方手里匕首,鲜血迸溅……   这都死不了?   齐束不甘,趁着萧无咎滞空无法借力,直接打一套连招——   去死去死去死!   萧无咎矮身飞速后撤,不着痕迹将齐束引缠到远处,脚尖再次落到墙头,能借力时,一个飘忽绕身,卖了个假攻击,拳击变成掌出,狠狠拍到了齐束左胸!   齐束攻势停止,捂胸后退数步,才勉强停住。   萧无咎一个旋身,衣角被风鼓荡,伸出手,正好接住落下来的糖罐。   齐束磨牙,朝祝卿安喊:“你睁大眼睛看看!这狗东西根本没管你,只记得他的糖罐子!你跟我走,要什么我都予你!”   祝卿安看着前方高大背影,受伤的胳膊在淌血,衣衫洇湿,还抱着糖罐,有一种诡异的反差感。   怎么没管他呢?这男人用设计好的受伤和拉扯为他营造出了安全空间……   果然,他这一自由,不被控制,底下所有人一起动作,该攻的攻,该防的防,他虽然仍然站在墙头,看上去位置高,目标明显,却风雨不侵,波澜不兴,任何攻击都落不到他身上!   中州四将都在墙下,列队布阵拱卫出安全空间,百姓们都训练有素蹲在地上,听着士兵们命令,被牢牢挡在盾后,齐束再有带人来又如何,悄悄潜入它地,能有本地军民多?   颓势几乎显而易见。   “还真是凶啊。”   打不过,齐束就不打了,也不紧张了,只是不甘心的看了一眼祝卿安,微微一笑——他敢来,就能走!   ‘啪’一声,他打了个响指。   “中州侯也别盯着我瞧了,扭头看看西边呢?”   祝卿安偏头看过去,着火了?那是哪里?听底下的抽气声就知道,绝不是普通地方。   齐束又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扔过来:“你再看看这是什么?”   争锋多年,他可太知道萧无咎缺什么了,钱,资源,矿产,南朝的消息,人脉……   相信比起他的命,萧无咎会更想要这些——   他一边往外扔东西,一边飞速纵跃,跳出战圈。   中州军的弓箭手绝对能杀了他,可这些东西的确更重要,谁知道这人身上藏了多少,可不能被鱼死网破给毁了!   “哈哈哈哈——”齐束张狂大笑,“祝卿安,后会有期!你迟早会是我的人!”   “你个屁!你爹不稀得要你这不孝子!”   “着什么急啊蕲州侯,肚子饿了回家喝奶?你娘这年纪还能伺候你呢?”   “有本事别跑!”   都不用萧无咎吩咐,中州军直接追了上去。   定城西侧。   萧季纶手抄在袖子里,眯眼看着熊熊大火:“救什么救?有些东西……就是烧了才好啊。”   他叫来管家吩咐,等它烧个半个时辰再救,随后净手理衣,去了书房内间。   “如何?阁下现在可信我了?”圆桌侧,坐着一个玄色长袍,兜帽覆脸的男人,身形偏瘦,声音听起来很年轻。   萧季纶郑重行了个揖礼:“先生算无遗策,萧某不敢不信,余后之事……还望先生赐教。”   兜帽男人显然很满意:“善。”   一刻钟之后,二人走出房间,兜帽男消失在夜色里,萧季纶目送他的身影离开,内心一片沸腾。   本来他还想拉拢祝卿安,可先是罗莫的消息,再是他的人沉沙折戟,连祝卿安衣角都没碰到,好侄儿防的太紧,他就有几分放弃,考虑是不是要用硬招,把人掳来,奈何……祝卿安根本不是什么天命命师啊。   牛倒是会吹,结果还不是屡次身陷险境?真正厉害的命师,怎么可能总是把自己置于危险中?   还得是他萧季纶,天命所归,贵不可言……天命命师掐算到,自己就得过来投。   至于那个祝卿安,不能用的东西,不如杀了。   ……   城外三里处。   “噗——”   齐束坐在马上,吐了口血。   “主公!您的伤——”心腹护卫立刻奉上药丸。   齐束吞了药,压下唇齿腥甜:“不要紧……”   “这……中州侯是不是发现了?”   “不确定,今天也试出来了。”齐束怀疑萧无咎打到他胸口的那一掌别有意图,不然为何不冲着心脏,而是肺腑?   月前他干了一件大事,极为小心谨慎,拼着重伤,都没带太多人,按理说不应该被别人知道。   “前路通畅,最多一个时辰,必能脱离中州追兵,”护卫有点担心另一个方向,“就是西边接应的人……”   如果不快点想办法,会死。   齐束:“不用管。”   “可那边是老夫人最看重的十八郎……”   “有什么关系,”齐束唇角弧度愉悦,“宗亲兄弟,不就是这种时候用的?”   萧无咎就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一回一回替那不中用的叔叔周全,给机会,背锅,愿意背就多背点,也替他背一个。   十八郎是个聪明人,这几年跟他争权争的整个蕲州风起云涌,死在这里才好啊,母亲愤怒,幕僚遗憾,蕲州以后从上到下劲往一块使,一起仇恨萧无咎要弄死萧无咎,怎会不替自己拼尽全力?   “咳咳噗——”   喉间腥甜,又一口血喷出。   “主公——”   “手可真重啊……”齐束抹去唇边的血,眼神阴戾,“看来得给凉州侯和昌海侯找点事,不能叫萧狗闲着……”   偏生这种时候,他得养伤。   ……   蕲州侯跑了,中州兵追过去了,百姓们被疏散,长长街道变得空旷安静,微风吹来,屋檐下灯笼轻晃,光影交错,荡起涟漪。   萧无咎随手绑住伤处,把祝卿安从墙头抱下来,手里那罐糖还是没丢。   祝卿安看着男人光影交错中的脸:“你好像不怕蕲州侯杀我。”   “他不会,”萧无咎放开他的腰,“在他眼里,他自己的命最重要。”   我也不会让他杀了你。   祝卿安了然:“他今日不是专门来劫我的?”   萧无咎微颌首:“他有想打探我的东西,顺便,把他弟弟送给我杀。”   “弟弟?”   “蕲州侯家族比较特殊,上一代嫡妻郑氏无所出,下面全是庶子,上一代齐侯爱妻,郑氏出身高,资源又多,遂蕲州大权一直由她掌握在手。”   萧无咎说的很克制,但祝卿安听懂了,所以这是一个嫡母把控大权的地方,她看中的人,培养的人,才能成为蕲州侯,蕲州的领军,不喜欢了,觉得不听话,便会想换,反正儿子孙子多,随便她用?   所以齐束也是庶子?要杀的弟弟,就是现在的心腹大患,竞争对手?   “那你们还挺有默契?”   祝卿安沉吟,齐束来这一趟,留给萧无咎不少好处,也没劫走他,萧无咎也帮齐束杀了弟弟。   “那倒没有,方才他真想杀了我,我也是真想杀他,我们无论谁抓到机会,都不可能放,留下这些代价,他想必也很心疼,”萧无咎解释,“我也不能放任齐十八成长,此子心机城府比齐束只多不少,手段也从不正派。”   祝卿安听懂了,没再说话。   萧无咎:“你方才与蕲州侯论命,很精彩,他一向标榜虔诚,今日被你破了功。”   祝卿安:“你也想知道你的命是什么?”   萧无咎摇头:“并不。”   也对,这个人不信命理。   祝卿安看他:“你觉得,命是什么?一点都不信?”   “并非不信,”萧无咎说话声音仍旧平稳,可抱着糖罐,无端交织出几分温柔,“上天安排你生在某个时节,许有一定的理由,你的性格处事方式就是会有不同倾向,我不是不信命,只是觉得,人会变,事会变,天地会变,结果并非唯一,比如我遇见你,这是上天注定,但我与你最终怎么走,我觉得,谁说了都不算。”   他对自己的命没那么好奇,但对面前这个人,很好奇。   祝卿安心中一动:“你有话想问我?”   萧无咎:“可会觉得烦?”   “你是想问我,会不会怕吧?”祝卿安笑了,“被人追捧膜拜,也会被人恐惧厌恶,永远一堆麻烦跟着,不知道什么时候遭遇个大的,直接没了?”   萧无咎没说话。   祝卿安眼底漾着烛光,灵澈静透:“可也很有趣不是么?天地可以为熔炉,也可为造化之功,上天看尘世白驹过隙,人情苍狗浮云,见证时势造枭雄,多难兴邦国,也把命师扔进来,滚万千红尘,修慧心贞志,观人生百态,看透自己,也为人指点迷津,不是很有意思?”   看得出来,真的是一点不带怕的。   萧无咎眼睛像是被他吸引,动都不动:“你说的很对,我现在就很需要被指点迷津。”   “哦?”祝卿安意外,“比如?”   萧无咎走近一步:“比如,你有没有考虑好,留在我身边?如果你说不,我该怎么办?”   祝卿安:……   这男人是不是有点犯规?不要长着这样的脸,抱着糖罐子,说这样的话啊!   “我只是还没想好,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他犹豫片刻,真诚道,“没有吊着你的意思。”   萧无咎:“未来之事,谁又能十成十笃定?耗费心血想好规划好,也未必不会有变动。”   这倒是。   祝卿安赞同。   萧无咎看着面前少年:“在我这里没想好,去别处同样想不好,那不如就同我一起,一步一步往前走,若后悔了,想清楚了,决定离开,我不会再拦你。”   “——我可保证,你在我身边的时光,会比其它任何地方都有趣。”   祝卿安才不会被哄到:“反正我也走不了不是?你从没想过要放我走。”   来的这么及时,一看就是随时盯着,他在中州的确有自由,要是想出城,绝对会被拦下。   萧无咎:“放你到别处,一样不会开心,经历危险,不如我得了,大家都安心。”   祝卿安看着萧无咎的眼睛,这双眼睛太深,太沉,好像藏着千山万水,不让人窥到分毫,他突然也有点好奇,这个男人,想在他身上看到什么呢?   他低眸一笑,眼神突然变得锋利:“蕲州侯掳我时,你为什么没动?别说你当时不在。”   萧无咎顿了下:“我以为你想选择。”   “我选不选择,你都选择不会让我离开定城,”祝卿安眯了眼,“你敢说你不是故意的?想给我个教训是吧,教我个乖,让我好生听话?”   这个真没有——   萧无咎还没解释,祝卿安已经跑了,兔子一样跑得飞快,飞奔姿态写满了‘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祝卿安——”   “小安——”   “卿卿!”   祝卿安被迭字羞耻的一歪,好悬栽个跟头。   萧无咎脚尖点地,几个起纵,落到祝卿安前路,将人逼停。   “我只是自信,护的住你。”他把手里的糖罐子递过去,“在我身边,你想怎么玩都可以,永远自由,永远有选择的权力,永远可以随性舒展。”   祝卿安怔住。   萧无咎:“我说话向来算数,来日你认真考虑好了,不想同我一起,随时可以走,我不会拦,但现在不行,你似乎……不太熟悉这世道,会有危险。”   祝卿安耳根有些热。   这什么破天气,还没到四月夜里就这么热了!   他接过了糖罐子。   还没打开,就闻到了诱人香气,暖暖的,甜甜的,好像吃一颗,多少苦都能抚平。   “这个,以后每个月给我两罐。”   萧无咎顿了下,才道:“好。”   “每季我都要有新衣服。”   “好。”   “我不想说话的时候不能烦我。”   “好。”   “我想出门的时候不能拦我。”   “好。”   “行了先些,剩下的以后再说。”   祝卿安抱着糖罐子往前走,都走出好几步了,后面男人还没跟上,木头桩子似的戳在原地,他不满回头:“还不带路?你该不会舍不得自己房间给我睡吧?”   萧无咎大步走来,眸底映着暖暖笑意:“卿卿吩咐,敢不从命。”   微风温柔,月光烛影轻晃,将二人影子拉长,慢慢融到一处。    第27章   中州侯府大门敞开, 灯火通明,大晚上的竟然很热闹,门口列队翘首期盼的, 悄悄扒墙头探头偷瞧的,屋顶房梁甚至有飞来飞去的……都没睡觉?   祝卿安想起沐风街看到的四个凯旋将领, 是在等他们?   “欢迎小先生入府!”   “小先生到这,就是回家啦!”   “请不要客气, 随意使唤我们!”   “随意使唤主公!”   祝卿安:……   有些声音很正经,很严肃,表达了诚挚的欢迎,有些声音不太正经, 嘴被捂了也要小声唔唔说, 好像没那么得体, 但蕴含了更澎湃的热情,并不让人反感。   这是在……欢迎自己?   祝卿安没来得及看清楚那些人, 因为萧无咎速度很快, 甚至运上了轻功,会飞似的, 将他带到了院内。   “他们没有恶意,”萧无咎把祝卿安轻轻放到廊下, “不是想欺负你。”   祝卿安越过他肩膀, 好奇打量这个灯火通明的院子:“那可坏了, 没个下马威,新人胆子膨胀,我想欺负你怎么办?”   萧无咎默默伸出手,亮出掌心。   祝卿安:“嗯?”   “他们不是说了?”萧无咎眸底深邃,“你可以随意欺负我。”   祝卿安顺着他的手, 看到他手臂,被草草绑着的伤口:“你的房间在哪?”   萧无咎挑眉:“要去房间里欺负我?”   祝卿安:……   “是,到你房间,把你扒了衣服打。”   “那卿卿可要轻点,我怕疼。”   等到了房间,萧无咎就开不出玩笑了,因为祝卿安真的要他脱衣服。   祝卿安见人半晌不动:“不是吧,真的这么怕疼?我保证一定轻轻的还不行?”   他对这里不熟,但武将房间里一定少不了跌打损伤的药,浅逛一圈就找着了。   萧无咎缓缓抬眉:“你要……为我包扎?”   “那不然呢?”祝卿安耐心有限,“快点脱,别让我说第三遍。”   萧无咎:……   他干脆利落的脱了衣裳,伤在胳膊,分明褪一半就可以,他直接上衣脱完,露出整个上半身。   祝卿安说到做到,目不斜视,有礼貌极了,上药的动作也很轻,很认真,还帮他吹了吹。   萧无咎忍了忍:“可以重一点,我没那么怕疼。”   比起疼,痒更让人难挨。   祝卿安:“别动!我跟你说这活儿我可不熟练,一会手抖了再给你添道伤!”   萧无咎:……   伤口终于包扎好,还绑了个漂亮的蝴蝶结,祝卿安满意收工:“我瞧你这院子不小,好像有很多房间?”   萧无咎垂眸披衣:“左翼将翟以朝,右翼将谢盘宽,中军将吴宿,方才沐风街见过的,还有你认识的小白,他们在这里都有房间。”   他说的不多,但祝卿安能懂,这些人常年随萧无咎在外征战,少有回城的时候,又都是单身汉,自己一个人没意思,凑一块吃喝聊事都方便。   想来在边城,大约也是如此。   萧无咎起身:“饿不饿?”   祝卿安想起不久前那顿倒胃口的酒菜,摇了摇头:“身上脏,想洗澡。”   “那先洗,有胃口了再吃。”萧无咎带他去了浴房。   浴桶很大,热水很足,连澡豆香气都十分宜人,祝卿安这个澡泡的好不惬意,昏昏欲睡……起身擦干穿衣,绕到前边寝房,看到萧无咎没走,就一点不客气的爬上床,很快睡着。   不知睡了多久,醒来第一眼看到的,还是萧无咎。   卧房里有桌子,但明显不是来办公的长书案,快要放不下那一大推文书,高大身影坐在略矮的短凳上执笔舔墨批改,莫名有几分憋屈。   是怕他醒,特意搬来陪他的?   祝卿安意识有些朦胧。   萧无咎听到动静:“吵到你了?”   祝卿安这才听到外面有声音,像是有点远,又像没那么远……应该是刻意压着,才没那么喧哗?   “没有。”他摇摇头,的确没有被吵到,只是就这么醒了,好像睡够了?   萧无咎放下笔:“那去吃点东西。”   祝卿安:“好。”   他穿好外裳,随萧无咎往外走,本来安静的夜晚,宁谧的庭院,随着他脚步踏入庑廊,突然喧哗起来,人声鼎沸。   好像他的脚是什么开关一样。   “来了来了!大宝贝出来了!”   “嘘——别这么叫,小白不是说了,他不爱听。”   “那小先生?”   “小什么小,人家本事大着呢!不准不尊敬!”   “这哪里是不尊重,这是疼爱孩子!小小年纪练出这么大本事,可见是吃了苦的,咱们一个个敬着远着象话么!总不能叫全名祝卿安吧,那才是不尊敬,要不叫卿卿——唉哟打我干什么!”   “卿卿是你能叫的?小祝或小安你们选一个——我跟你们不一样,我是他爹!”   白子垣自恃和祝卿安相处的多,胸膛挺着下巴抬着,那叫一个睥睨万千,用鼻孔看人,看到祝卿安身影出现在灯下,更是比谁都积极,嗷一嗓子就迎上去了——   “义父你来啦!”   众人:……   瞧瞧你这谄媚样子,别说是我儿子!   祝卿安也沉默了,不是很想当这个爹。   “来来我给你介绍,”白子垣热情极了,拉着他过来,给他介绍,“这是左翼将翟以朝,看他年纪就知道,超级会骗人的老流氓一个,油腻又世故,能和你从酒色财气聊到人生理想,一般需要跟别人搭话套话下绊子,都派他去……你离他远点,学不了好。”   “怎么说话呢?”翟以朝上来就是一个脑门栗,以白子垣躲不开的角度敲了他一下,再微笑朝祝卿安拱手,“论人生感悟,世俗超脱,命运艰难坎坷,我肯定得跟小安多学习嘛。”   说话很圆滑,但并没觉得油腻,可能脸长得好看,眼神也太正?   祝卿安看过很多真正酒色财气的人,不管是否有大成就,眼里的神,多多少少都带了浊意,这个人一点都没有,知世故而不世故,而立之年的人,很难得。   “翟将军头角峥嵘,盖世英雄,不必自谦。”   “哇主公你竟真给咱们找来一个大宝贝!”翟以朝当即双眼发亮,拉着祝卿安要点香喝酒,“我要和他歃血为盟,结拜成兄弟!以后谁敢伤他一根头发,都从我尸体上踏——”   白子垣劈手推开他,拉着祝卿安介绍下一个:“来来这位,咱们定城一枝花谢郎谢盘宽!人们都赞他世家风骨,风流倜傥,貌比潘安,郎才绝艳,其实懒散又挑剔,嘴又刁又毒,整个中州军属他最难搞,天底下学问礼仪没他不懂的,也没他挑不出错的,从来不会自省,有错就是别人的错,有场合需要装逼挑刺甩锅的就他去,保证能成——你离他远点,学不了好。”   谢盘宽玉扇微摇,缓缓颌首,眉如剑骨,眸若星河,微微一笑,果然优雅风流,公子无双。   面相令人舒适,又有特殊之处,祝卿安很难不细品:“人生百般滋味,体验才得意趣,过往不悔,眼前珍惜,我之前路,皆我想要,我所不欲,皆能斩断——人能潇洒能得大自在者不多,谢将军贞心,令人钦佩。”   谢盘宽眼梢微翘,似有讶异,不过转瞬融于微笑,温润气质如星月锋芒,更绽放闪耀:“今夜的酒,想必会别有风味,与俗人共饮未免太不风雅,安安要不要坐我身——”   他的话还没说完,祝卿安就被萧无咎带着转了身,意思很明显——下一位。   谢盘宽视线慢慢滑过主公的脸,哼了一声,再看向祝卿安时,越发感兴趣。   白子垣继续:“这位就是我们的中军将吴宿了!看这体格,看这肌肉,就知道中州军里可靠的就是他了!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你需要什么,只要说一声,他一定能做到,有他在你只管往前冲,真的遇险九死一生也不用怕,扭回头一定能看到他在支撑!有他在的仗,打赢了,他沾不上光,输,呵,他根本不会让你输!就是没长嘴,不爱说话,你跟他聊天能急死,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还不如直接上手干架痛快……你离他远点,学不了好!”   吴宿对祝卿安点头示意,还真是不爱说话,但眼神表达很明确:有事随时找我。   也是帅哥一枚,沉默是金不但没压下他气质,反而催发了另类的荷尔蒙气息,让他有种特殊的禁欲感,克制感。   祝卿安掠过他眉眼:“抱朴守拙,心有沃野,明月虽远,又何尝不在暗路陪伴,岂知未有一日,能得明月入怀?”   吴宿眼底滑过异色,又很快敛下,拱手更加郑重,他没说话,没人知道他内心在翻涌什么。   不过……   所有人的手,都齐齐敲向白子垣,还配合非常默契,用力道方位控制封死白子垣的逃跑方向,保证所有人都能敲一下。   “跟我们都学不了好,就能便宜你了?”   “孩子淘气调皮,都会学人挑拨离间了,这是欠揍,打两顿就好了!”   祝卿安看着白子垣在人群里上蹿下跳,好像一个团欺……   完全是自找的。   但其实大家都没下死手,还挺宠这孩子的?   祝卿安看到了大家在调1教中的默契,好像这么多年过来习惯了,小白……是这些人一起养大的?   “来,今日第一杯酒,贺祝卿安来定城,此后风雨同舟,共济沧海!”   很快来到了喜闻乐见的喝酒环节,这些人也没什么套路,没有冗长的讲话,直接上来就是干,都在酒里了!   祝卿安一点没抗拒,饮了一杯——   咦?   “如何?滋味不错是不是?”谢盘宽桃花眼微弯,指挥吴宿给祝卿安满上,“我亲自寻的方子,指挥吴将军亲手酿的,别看我们吴将军说话木讷,手上活不错,艺多不压身呢。”   “尝尝这个,这个! ”白子垣从对面座位跳出来,夹出一小碟菜给祝卿安,“这是死老头——”   “咳咳咳!”翟以朝疯狂咳嗽。   白子垣翻了个白眼:“翟爹行了吧!他带我寻到的好吃的,定城独一份,不尝等于白来!”   “年轻人啊,总是性急,得先用点这个,微涩再甜,人生滋味才会无穷。”翟以朝稳重的剥了几颗不知名的干果,稳重递给祝卿安。   被一群第一次见面的人投喂,祝卿安却没觉得不适,这事本身就很不寻常。   几个人里,翟以朝最为年长,已过而立,谢盘宽和萧无咎看上去差不多,二十四五岁的样子,吴宿看起来稳重靠谱,但应该比他们两个小两三岁,白子垣是所有人里最小的,十六七岁的样子。   按理说,有年龄跨度,有上下级的界限,但这些人在一起的气氛,模糊了这些界限,任何人都可以自如舒展,随心而为,不必想太多,互相之间又有足够的尊重和包容,不会让彼此不舒服。   这是一个封建阶层社会能做到的?   正想着,手上一凉,被套了个东西。   祝卿安低头看,是一条手串,粉青和田玉,玉质干净细腻,油润有光,每一颗珠子都圆溜溜,半个拇指腹大小,勾着人想盘一盘。   “适才经过库房,”萧无咎云淡风轻,仿佛只是随手一捡,随手一送,“颜色似乎很衬你。”   的确很衬,没那么绿,透浅色的青,饱满又可爱,戴在他的手腕上,分不出是他的皮肤更细腻,还是这珠子。   祝卿安想起抱回来的那罐糖,萧无咎跟上他的时间,大约比他想象的还早,连他盘铜钱差点盘飞都看到了?   “咦这是什么东西……好好看!我也要!”   白子垣眼尖,立刻看到了,翟以朝迅速拉走傻孩子:“来儿子跟你爹喝一个,出去这么些日子,让你爹看看你酒量长进没?”   有坑白子垣是真跳,立刻撸袖子:“你爹这就成全你!今天必须把你干趴下!”   谢盘宽嫌弃的挪远了点,修长指尖嗒嗒嗒点了点桌面,示意吴宿给他倒酒,分明那酒壶离他并不远,只要欠欠身就能够到。   吴宿竟然也听话,一语不发,站起来拿到酒,给他斟上。   祝卿安一边觉得这么没规矩是不是不太好,一边又觉得嗯……就该这么没规矩。   “光喝酒没意思,咱们玩个游戏怎么样? ”翟以朝突然提议,“不划拳,来个新的,我有你没有,伸出一只手,谁说的别人没有,别人就摁下一根手指,谁先摁完谁输罚酒,小安敢不敢?”   这是给他机会了解大家,也让大家了解他?   祝卿安微微一笑:“好啊。”   反正今天的酒好喝,醉了也没事,中州侯的宅子,四大主将都在这,谁敢说不安全。   “那你们完了!我必赢!”白子垣率先站起来,“我先说!我今年才十七!你们都比我大哈哈哈——”   他等着大家遗憾摁手指,未料大家目光齐齐朝他看过来,全部透着怜悯。   “呃你们……”   “可怜的孩子,”翟以朝都快憋不住笑了,单手掩面,“这游戏叫我有你没有,你得说只有你有,别人没有的才能赢,在座诸位谁没有过十七岁?我们都有过十八岁,你有么?”   白子垣:……   完蛋,大意了。   “不行,我有点醉,这个不算!”   “那可不行,不能耍赖。”翟以朝一个锁喉制住他,强迫他摁下一根手指。   白子垣愤愤:“行行你来!我看你能说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   翟以朝神秘一笑:“我活过了而立之年。”   所有人:……   “卑鄙你学我!”白子垣不干了,反锁住他的喉,“你要不要脸!”   翟以朝笑的放肆:“可你搞砸了,我赢了,小王八蛋,爷爷教你个乖,人生呢,有时候就是这么刺激,不要为一时得失心态崩啊。”   祝卿安一个大写的服,跟所有人一起,摁下一根手指。   轮到谢盘宽了,他手中玉扇半遮唇,眸底漾出春日桃花,风流一笑:“我看到过心上人洗澡。”   所有人的沉默震耳欲聋。   连最稳重的吴宿都失去了稳重,不小心打翻了酒盏。   白子垣痛心疾首:“宽宽啊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你可是世家子啊!矜贵风雅,宛如谪仙,让人见之忘俗,怎么可以说出这种话!”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世家子也是人,是人就未能免俗,我是不能有心上人,还是不能看到人洗澡?”谢盘宽懒懒斜靠椅背,闲适极了,“再说我又没有同别人说,若是外面知道了——”   白子垣立刻摁下一根手指:“我肯定不会传!”   这个年纪,这直白心性,没经过这种事太正常,所有人都不意外,让人意外的是翟以朝,他竟然也摁了。   白子垣惊掉了下巴:“你竟然没有过?你可是订过亲,有过未婚妻的,军中一票老兵的荤段子都是跟你学的,你竟然没——”   “你爹我玉洁冰清,道德高尚不可以么!”翟以朝瞪了谢盘宽一眼,火速转移炮火,“你俩呢?主公,小安?虽然是游戏,无法取证,还是不可以说谎的!”   萧无咎看祝卿安。   “看我做什么。”祝卿安摁下一根手指。   活在现代,澡堂子游泳池都去过,怎么可能没见过别人洗澡,只是没心上人罢了。   萧无咎垂眼,也摁下一根。   所有人便看向最磨蹭的那一个,中军将吴宿,未料人不是磨蹭,就是没摁——   人家也有这个事!   白子垣难以置信:“你你你你不是最稳重最正派的人么,没想到这么坏!”   中州军终于癫成了他不认识的样子!他才走了几天!   “不是,你有心上人了?什么时候?为什么我不知道?”   他们可是一起并肩打仗多年的好战友啊!   吴宿没说话,白子垣就知道得不到答案,愤愤转向祝卿安:“安安你看他们!我就说跟他们学不了好吧,以后得跟我混!”   祝卿安眼睛都笑弯了,视线环绕一圈面相神色各异的人,这些人果然有趣,这个游戏也是。   他从善如流的跟着玩游戏,让别人输过,自己也输过,酒一轮一轮的过,天上星子一点一点的多。   输了饮酒时,不小心看到夜幕璀璨群星,发现此时此刻,竟是穿来后最放松,也最愉悦的时刻……甚至还想要更多。   一轮一轮的瓜吃过,彼此之间隔阂消除,距离更近,话题方向就越来越偏,从你到我,从本地风情聊到其它细枝末节,比如翟以朝此刻,就在遗憾:“……那酒楼是蕲州侯的细作据点,可惜了,今晚暴露,必定会撤,还会另择它处建一个,我和小谢还得重新找,啧,麻烦。”   谢盘宽:“有什么好麻烦,看看哪家新开张的酒楼饭肆专门做猪食不就行了?”   祝卿安:……   这嘴的确有点损,但蕲州侯齐束的品味也的确……   “他的确不怎么喜欢人吃的东西……”   “酒楼生意不好,还嫌中州人没品味……”   突然所有人一起吐槽,可见对这人印象是何等一致。   不过说起饭菜,谢盘宽这个曾经的世家子最有心得,什么菜系,怎么讲究,食材怎么选,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他对自己的选择很笃定,也很热情推销。   除了蕲州侯,他并没有攻击别人,但个人偏好这种东西,提到了,就很容易让人起一点点反骨。   “其实……”祝卿安有些犹豫,但还是说了,“炸臭豆腐……还挺好吃的。”   白子垣顿了下:“我也早想说了,折耳根也还行。”   翟以朝:“我其实在海边吃过一种臭鱼……”   谢盘宽眯眼:“你们怎么回事,要造反?”   只有吴宿哄他:“你喜欢的菜都很好。”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嫌我麻烦,”谢盘宽盯着吴宿,面无表情,“你还背着我偷偷吃苦瓜!”   这个真的忍不了,祝卿安肃然:“苦瓜的确是邪物,应该开除出餐桌!”   谢盘宽:“就是!”   吴宿没说话。   “你是不是早就看不惯我了?”谢盘宽突然不懒了,站起来要跟他打架,“我给你个机会,打不过我,以后都憋着!”   吴宿还能怎么样,作为最稳重最可靠的中军将,当然是……陪着任性喝醉的风流谢郎打架。   祝卿安看过很多次打架了,白子垣打,萧无咎打,桃娘打,每次感觉都不一样,但这次最特殊,最放松,因为无关危险,是输是赢都没关系。   谢盘宽不愧是风流谢郎,长得好看,腰修腿长,姿态挺拔,打架也飘逸优雅,路数并非大开大合,也非阴诡算计,而是君子有皓月之辉,锋芒即出,无人敢争,每一招都是阳谋,每一杀都有布局,连环绵绵,让你猜不到躲不开,猜到了也躲不开。   吴宿因为身体条件强壮,跟萧无咎路子有点像,但他更为收敛,静水流深,比起攻击,更擅防御,他可能暂时赢不了,但他永远不会输,面对谢盘宽连绵攻势,他好像巨大松林,又像无垠阔海,化罡风于波涛,解杀势成涟漪,能包容万物,万物却伤不了他。   祝卿安大开眼界,看的眼睛亮晶晶。   萧无咎把他的酒盏换成清茶:“他们今日都很有兴致,很开心。”   祝卿安有点醉,托着下巴:“因为……见了我?”   因为你说的话。   白首如新,倾盖如故,有人就是有这个本事,能迅速看懂一个人,也能被人看懂。   萧无咎垂眸:“他们很喜欢你。”   祝卿安:“谢谢?”   萧无咎:“以后我不在,可以寻谢盘宽吃饭,他的三餐最讲究。”   祝卿安重重点头:“好!”   好吃的必须不能放过!   一架打完,酣畅淋漓,谢盘宽回来,悄悄坐到祝卿安旁边:“我允许你下次吃炸臭豆腐的时候……离我近些。”   祝卿安懂了:“你其实……也爱吃?”   “祖宗小声点!”谢盘宽立刻捂了他的嘴,“总之以后我可以带你吃饭,只有你品位还算尚可! ”   祝卿安懂了,别的什么折耳根臭鱼苦瓜谢盘宽都不喜欢……   “好啊,那下次我吃炸豆腐,可要逼你跟我同坐忍受了。”他悄悄朝谢盘宽眨眼,示意会分他吃。   谢盘宽哼一声,开心了,随手扔了个东西过来。   祝卿安抓在手里,绵软丝滑,长长的,是发带?   谢盘宽:“你束发比用冠好看,这个配你。”   确实挺配,颜色和手腕上粉青和田玉珠串相类,祝卿安觉得手感简直了,也很喜欢:“我明日就用!”   他并不知道,这是市面上根本没有的鲛绡纱,寸布寸金。   他也不知道,今日礼物还有,不只这些。   门房递了信进来,萧无咎点头,一个大箱子被抬到了庭前。   是萧季纶送的,点名送给祝卿安,传的话会有些阴阳怪气,点侄子萧无咎不通人情世故,先生都请回来了,也不知道给送点好东西,他这个做叔叔的只得帮忙周全,箱子里什么都有,最重要的一份,是灵芝。   就有些微妙了。   祝卿安想起,太岁,若形容外形,就很像灵芝,这个叔叔好像在暗示什么?   萧无咎倒是很从容:“给了就是你的,收吧。”   “对,不要白不要,要说咱们中州谁的东西最好,除了阿宽,就是这位了,就一个箱子,还小气了呢,”翟以朝笑出白牙,嘲讽,“可能是给小舅子守孝呢?”   说起这位死了的小舅子,白子垣就来劲了,压低声音,小声和哥几个说了句什么。   翟以朝直接哈哈大笑,猛拍大腿:“那这事可得慢点曝,搞的太快,叔叔受不了怎么办? ”   祝卿安一看,就知道是替小舅子养儿子的事。   他莫名觉得,跟这群人气场越来越合,好像都挺喜欢看热闹的?   留在这里,似乎也不错。    第28章   这顿酒喝到什么时候, 祝卿安不知道,只知醒来时,已经过了午。   萧无咎不在房间, 但明显没走多久,桌上的茶还有余温, 字条上的墨迹也未干,说有事会晚归, 给他留了饭,稍后想做什么都可以,府里所有人随便使唤。   祝卿安不想使唤人,想继续去外面看看, 再多了解了解。   他偶尔喜欢安静, 但并不喜欢总在安静地方呆着, 不管想留在定城做点事,还是看热闹吃瓜, 都得走出去。经过昨日, 他多多少少看出点东西,比如流民, 比如人心,比如即将到来的萧无咎和叔叔萧季纶的矛盾冲突, 比如蕲州侯齐束留了什么后手……   结果吃完饭, 收拾整理好, 一走出门——   豁,好大一口棺材!   唢吶二胡送葬,孝子贤孙打幡,牌位上三个字再清楚不过:孙承祖。   看到他出现,唢吶吹的更响, 二胡拉的更响,打幡的孝子狠狠瞪着他,眼泪说来就来:“爹啊——你死的好惨啊,不过是出去办了趟差,就被人害死了啊!你是得罪谁了啊,你可是为侯爷立过汗马功劳的,怎么就被欺负,客死异乡了啊!”   哦,冲他来的。   祝卿安挑眉。   扶灵队伍里,打头的一个中年人叹了口气:“你这孩子,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怎说的清?可不能随便给人扣帽子,侯爷不都说了,你爹死的那夜,南朝特遣团暴乱,他也是时运不济。”   拉回半大少年,他又看向祝卿安:“小孩子忽逢恶运,难免不懂事,你多担待。”   祝卿安立刻知道了,这中年男人大概就是萧无咎的叔叔,萧季纶。   脸圆,富态,有福相,可惜夫妻宫低陷,恶痣侵入,山根横纹,婚姻有乱,卧蚕双双凹陷见青,无子女送终,颧骨凸显,有权力欲,奈何眼睛不给力,神弱,神散,自己拎不清还想的多,于人生运势不利。   “这天下至亲,无外乎父子,这孩子往常是个好的,就是突逢打击遭不住,你要真担待不了,我替他给你赔个不是……你看可行?”   萧季纶的表演可谓至情至性,善怜大义。   还引来了很多围观群众。   祝卿安:……   其实你要是真心疼,可以把你儿子送回来,也让他给亲爹扶个棺,让这少年兄弟团圆。   “不懂事的小孩子,谁能忍心不担待。”   祝卿安话说的温和,意思表达却丁点没遮掩,不懂事的小孩能担待,大人不懂事,就有点不要脸了。   萧季纶听出来了,眼神意味深长:“小安果然温柔,阿咎身边有你,叔叔也放心了。”   这个走向……   祝卿安有点意外。   萧季纶叹息:“多年征战戍边,萧家只剩他和我了,我总同他说,一笔写不出两个萧字,骨血一家亲,我大儿子都为救他死了,我不爱护他谁爱护?可他心里装着大事,不谈儿女情长,早年无论什么莺莺燕燕扑上来,他都拒绝,果然……还是你好,我本该好好见一下你,未料这场景见了,你别介意,都是一家人,莫生分了,你好好替阿咎守着府里,操持家务事,我这个做叔叔的日后便是没了,也能瞑目了。”   祝卿安抬眉,微微一笑:“祝某不会打仗,亦不是文臣,得中州侯青眼,还真是过来襄助家务事的,他是侯爷,这中州钱粮赋税,所有事宜,自也都是府里家务事,之前还听说萧叔同侯爷关系不好,这事不好办,看来都是传言,您看您现在就想同我交接所有事呢,正好我有空,择日不如撞日,要不就今天全办了? ”   “你胡——”萧季纶话刚出口就停了,因为不知道哪飞出来的石子砸了他的手,瞬间疼的冷汗都要出来了,“谁!”   “你还敢问你爹——哎哟怎么是萧叔?”   翟以朝从人群外走过来,戏演的略假,太夸张:“我们这些老东西,年纪大了,准头不行,力道也下降了,玩暗器都弄不死人,也是时候把权力下放给年轻人了,您说是不是?”   萧季纶:……   翟以朝背着手:“来,我让萧叔看看我培养的新人,小白呢?出来给萧叔打个样!”   “在——”   白子垣几个跟头蹿过来,手里小石子咻咻咻往外射,打的刚刚叫嚣的那个孝子抱头鼠窜,有些石子还‘不小心’擦过萧季纶。   萧季纶是会武功的,但经年不练,哪如少年技足?躲得很是狼狈,也没躲掉,额上被砸出一个包。   “哎呀,小孩子不懂事,萧叔你可千万要担待啊,”翟以朝慢条斯理,“学艺不精,回去我就罚他军棍!”   萧季纶没来得及说话。   翟以朝更阴阳怪气:“您别是不担待吧?那可就有负你平日雅量了,小白对主公忠心耿耿,阵前功劳不知立了多少,您要非得现在杀了他,只怕堵不住悠悠之口啊。”   萧季纶喘匀了气:“我何时说过要杀人?小白什么性子,我也知道,只是没想到老翟你——唉,人都死了,尊重一下吧。”   随着他的话,唢吶二胡更加来劲,哀乐一起,衬的闹事的要多无礼有多无礼。   翟以朝眯眼:“萧叔,死者为大,生者也要继续活啊,想来孙承祖不愿看到儿子长歪,前程无继,这孩子没爹教了,我替他爹教教他,也算清了他爹业障,帮忙积了德不是?他爹生前,可没干过几件好事。”   围观群众个个点头。   可不是,孙承祖是什么好东西,在定城欺男霸女的事少干了?之所以中州侯不在,定城乌烟瘴气,不就是这狗东西在搅风搅雨?这狗东西又是仗着谁的势?   大家心里门清,且非常同意翟以朝的话,管这孙承祖狗东西怎么死的,他必然是要下地狱的,能帮他管管长歪了的儿子,的确是翟将军大义!   “孩子们的事,让孩子们自己解决,”翟以朝上前几步,凑近萧季纶,“倒是听说萧叔那边,卷宗房烧了?你说怎么就这么巧,主公回来,它就烧了,莫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他声音压低,看似微笑亲近,实则暗意什么,萧季纶不要太懂。   “蕲州侯意欲行凶,我以为翟将军知道。”   “知道啊,所以你帮了他?”   “胡说什么!”萧季纶一脸正气,“我姓萧,和阿咎是一家人,怎么可能帮外人!”   翟以朝:“行吧,那我帮忙抬个棺?”   他没说信不信,也没再提这些话,他要帮忙抬棺送一段,萧季纶也没拦,更不方便有其它动作。   只是没想到……祝卿安在萧无咎眼里,竟是这个分量。   萧季纶眼神往祝卿安身上转了一圈。   翟以朝亲自帮忙抬棺,围观百姓更加钦佩赞赏,不管看热闹的,还是等热闹的,都跟着白事队伍走了。   现场很快剩下祝卿安和白子垣。   “要不要四处逛逛?”白子垣热情提议。   祝卿安就是这么打算的:“可要叫上谢将军他们?”   “千万别,”白子垣直接抬脚带路,“谢郎还有个外号叫谢大懒,但凡仗打完回来,就知道睡懒觉,雷打都催不动的,吴宿在外面随主公忙呢,也没空。”   他带着祝卿安逛定城,穿大街,过小巷,给他推荐这家的饼,那家的糖,恨不得一股脑,把整个城市的好吃的都请他吃一遍。   祝卿安一条街一条街的逛,发现定城的商业模式很需要归整,若是需要买很多东西,非常不方便。   而且这里也不都是穷人,有些还挺有钱的?   “那当然,咱们这都安定多少年了,哪像别人封地一样,随时人心惶惶,时不时就得跑路,本地人经营久了,可不就慢慢富了呗……所以流民都爱来咱们这,主公又不让往外推,人们初来乍到总得磨合磨合,看起来就有点乱,但其实是没事的,闹不起来。”   随着白子垣的话,祝卿安看到了街上来往巡逻的士兵,各个精神面貌都很好,队列严谨。   “听闻中州军骁勇善战,”祝卿安问,“是不是练起来不容易,也会缺员?”   白子垣:“那可不,主公为练兵操碎了心,天天连我们一起练,打仗哪有不死人的,现在征兵都难,我们中州算是新兵不缺的了,可中层小将缺的厉害,很缺能提拔的聪明人,打下来的地盘总要有人驻守不是?”   因得过主公暗令,对祝卿安无事不能言,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包括很多人的八卦。   这个祝卿安爱听,听的不亦乐乎,话题停时,两个人都意犹未尽。   白子垣清咳一声:“会不会有点无聊? ”   祝卿安摇头:“不会。”   白子垣觉得走的有点无聊了,定城好玩的好像真不多:“接下来干点什么呢……要不你算算?”   祝卿安果断拒绝:“无事不卜。”   白子垣:……   祝卿安:“你看起来,似乎有想去的地方?”   白子垣的确突然有了个想法:“每次回城,都要去那里看看。”   “那就去。”   “都是些老人孩子,怕你觉得无聊。”   “无碍。”   祝卿安跟着白子垣,很快来到了一个地方——定养堂。   他不大确定怎么定义这个地方,面积很大,好几个片区,除了后面的居住区,他看到最多的是年龄不一的孩子们,在上各种各样的课,文的,武的,什么样的都有。   上文课的孩子有调皮的,暗戳戳准备捉弄先生,岂知先生早就等着呢,小孩一动,立刻抓个现行……这里的教书先生也会武,还颇懂谋略。   也有调皮想捉弄哥哥们的,哥哥们面无表情按住,或是摇头或是叹气,悄悄往小孩嘴里塞一颗糖。   上武课的就更鸡飞狗跳,不存在什么暗戳戳捉弄,都是直接眉眼神色对好了,造师父们的反,师父们每次都跟捉小鸡子似的捉到他们,没被捉到,算你小子这回聪明,被捉到了,你小子就该挨罚了……   孩子们也很有分寸,闹是闹,跟师长怎么皮怎么来,对年纪小的都会看着点,摔了跤会扶,看到流鼻涕了会帮忙擦,哭了嘴里说着真麻烦但还是会哄……   有点乱,无序,但也很温暖。   等等,也不是无序。   脑中突然划过一道契机,很浅,祝卿安静静看着,细细感受。   “孙子们,你爷爷来了——”   翟以朝扶完棺换完衣服,哈哈大笑着冲过来:“欺负先生的,犯懒不长进的,手上藏糖的小孩——全给我站好等揍!”   他瞬间成了所有孩子们的敌人,大家轰一声冲过来,围着他要揍,毕竟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   翟以朝是真的在逗小孩们玩,疼爱有,但是不多,比如孩子可能摔伤的时候他会稳稳托住,可要是摔个屁墩无伤大雅,他就不管了,还会笑话他们,小孩们有要脸的,就想着怎么狠狠打回去,有倔的,就硬生生挺着,也有不倔的,转身去找师长们帮忙……   老头们还真的被他们请过来了,真跟翟以朝上手打。   连白子垣都手痒,上去破了个阵。   是的,因为人多,打起架来讲究战术,不管老人孩子,都要摆个阵,有的环环相扣还挺精彩,翟以朝越玩越开心,一点不带累的。   院门口还有人偷偷往里瞧。   还有人偷偷看他。   “咦那不是小先生?”   “昨天摆摊算命的那个!”   “昨晚差点被抢走的那个!”   偷瞧祝卿安的人窃窃私语:“别说小先生算命是真的准,年纪这么小……”   “就是年纪小,还能算的这么准,这是大本事啊,怪不得别人要来抢! ”   “听说是蕲州侯?”   “何止,南朝特遣团也绑过小先生!”   “我倒是听过一个说法……大家可不能往外传!”   “嘶——这要是真的,那咱们中州岂不是要发了!”   “咱们中州本来就是风水宝地,得天护佑,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主公,还吸引来这么好的命师!”   “不行,咱们可得盯着点,千万不能让小先生再被抢走!”   人们自动自发警惕,自己偷看,还要研究别人偷看的规不规范,别说,还真被他们挑出来几个……   是萧季纶派出来,盯着祝卿安的人。   百姓们非常谨慎的问他们姓甚名谁哪来的,为什么跟着小先生?   对方答不出来。   长相贼眉鼠眼,还不敢说实话,说什么自己是流民,就这纳了银线的鞋底子,装的吧,你一点都不穷!还栽赃人家流民,你这对巷道熟悉的样子能叫流民?   本来大家还准备好好说话,结果这几人竟然拔腿就跑,你还敢跑!   百姓们把人围起来,结结实实揍了一顿,又绑去官府,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全部看在眼里的祝卿安:……   白子垣:“放心,都说了,中州地界,不会让你出事。”   祝卿安看着这少年,看着他衣角被经过的风徐徐牵动,看着这风掠过墙草,经过庭前,扶过孩子们发梢,老人脸庞……   忽然心有所感,突然到不一样的天地气机,当即微微阖眸,指尖快速掐算——   风天小蓄卦。   上卦巽为风,下卦干为天,风行天上,积聚为蓄,同志者,必同聚。   该合天机。   白子垣看他掐卦,不敢说话,等了好一会儿,见他表情还不错,才问:“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了?”   祝卿安微微一笑:“你可信我?”   “必然啊!咱们好兄弟,都一起干过多少事了!”白子垣一看这表情就来劲了,“来来说说,这次什么活儿?”   “你这样……”   祝卿安凑到白子垣耳边,说了几句话。   白子垣眼睛一亮:“靠这次玩的大啊!我要玩!我马上去安排!”跑远了觉得不对,又跑回来,“不行,我先送你回去。”   “你不是说,在这里我出不了事?”祝卿安拍拍他的肩,“我得回去找谢盘宽,有别的事需得他帮忙。”   回到府里,谢盘宽刚睡醒,正在煮茶:“你来的刚好,尝尝我的雀舌。”   祝卿安也是渴了,端茶就喝,喝完眼睛一亮:“好香的茶!”   回甘解渴,唇齿留香,好喝!   谢盘宽也没嫌他不优雅:“主公这般小气,竟没给你喝过?”   祝卿安看房间里精致的摆设:“他好像没你富。”   “这倒是,”谢盘宽闲适倚在榻间,挑指饮茶,“男人万万不能懒,你既来了,得催着他上进,让他快点挣家业,还得多长点心,不能忙起来就把身边人忽略了,连茶都不记得给。”   祝卿安看着对方懒骨头似的坐姿,你说谁万万不能懒?   不过……这是在替萧无咎解释?   他倒不在意,萧无咎那种心眼多的男人,真被他放心上,恐怕不好应付。   “不过有事找我也是对的,我比他有趣多了,”谢盘宽懒洋洋,“来说说看,想玩什么?咱们不带他。”   祝卿安就把一路良好的粗略计划说了。   谢盘宽沉默片刻,突然直起身,放下茶,眉目严肃,神色郑重,通身的气派,全无方才懒散玩笑的样子:“给我五日,我去准备。”   祝卿安非常理解为什么谢郎这么受中州人欢迎,他真的很有魅力,懒散风流也好,肃正清雅也好,他的气质真的,独一无二。   “若需要人帮忙,随时叫我,”祝卿安顿了下,“这事是不是需得同吴将军说一下?”   谢盘宽:“我去知会便可,他这几日跟随主公,时间不大容易配合。”   祝卿安:“那侯爷那里?”   “初回定城,主公会忙碌一段时间,准备事宜并非非他不可,我决定亦可,”谢盘宽微微一笑,“小安不必替他操心,他忙不死。”   西郊的萧无咎打了个喷嚏。   他的确很忙,南朝特遣团要安排,消息要严密,最近本地事务细节要了解,自己的暗网渠道要搭建,人员要训练……   “你中午没吃饭么?再来!”   “下盘要稳,以后每天扎两个时辰马步!”   “说了这是暗码,脑子被猪吃了么还想不到!”   盯训练时,翟以朝悄无声息来了:“主公,送过去的礼物……那边收了。”   萧无咎微颌首:“他不敢不收。”   翟以朝咂舌,那哪里是礼物,是一具尸体,萧季纶这些年最信任的一个心腹。   专门在挑衅完祝卿安后送过去,什么意思,再明显不过。   “但我瞧着,有点不对劲,”翟以朝压低声音,“往常这么吓他,他一定怂,且主公早前已带过话,再作妖必不会容,照他性子,该老实才对,但我观他言行神情,并没有多软,怕是……有别的想法了。”   幕僚群里,只怕新添了人。   他并不担心萧季纶搞事,这人大出息没有,小心思不少,肯定不敢跟主公对着干,就怕私下有什么小动作,朝着祝卿安去。   萧无咎:“你先盯着这里,我回去看看。”   这一找,足足找了三天,都没有找到祝卿安。   吃饭时去找,祝卿安跟白子垣像吃瓜的猹,到处游击;茶点时去找,祝卿安出去摆摊算卦,忙得不亦乐乎,哪有功夫饮茶;想要提前约饭,祝卿安被谢盘宽的餐食花样哄住,直接留字条说没空……   憋不住问人在哪,找过去,人早已经跑了,不在原地,问就是给人家里看风水去了,哪哪有红白喜事蹭饭去了,哪哪又有泼妇打架凑热闹去了……   总之,他的脚总是慢人一步,祝卿安随时都在换地方,堂堂中州侯,在自己地盘,竟追不上人吃瓜八卦的速度。   而且西边那一大片空地怎么回事?谢盘宽在搞什么?   萧无咎都没时间问,他仅仅挤出的时间,都用来找祝卿安了,还没找着。   当然到了晚上,他还是能看到祝卿安的,跑一天累了,觉总是要睡的,但他一回来,祝卿安就说困了,催他上床……根本没力气说话。   他但凡晚一点,或唠叨一句,都要被嫌弃。   倒是罐子里的糖,人没忘记吃。   萧无咎若有所思,下次再找祝卿安时,手里就记着拿点东西,新鲜吃食,好玩有趣的对象……可惜祝卿安这几天是真的忙,而且品味什么的,已经被谢盘宽带着开了不少眼界,区区小东西,已经打动不了他了。   “ 第十回,他这次甚至心机的准备了酥泡螺。”   庑廊侧,谢盘宽摆烂咸鱼,没有处理文书,背地议论主公:“他挑的东西,哪有我尝过对比过的好?”   他甚至又挑了一样东西,指挥吴宿:“你去送给小安。”   吴宿:“……别惹主公。”   “我惹他还少了?”谢盘宽挑眉,“有些人啊,就是得历点艰难,才懂珍惜,小安安钟灵毓秀,乖巧可爱,我都想多看几眼,岂可被轻待?”   要好好用心,才能真正把人留下啊。   萧无咎找不到祝卿安,积极性并未被打消,想到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就买回来放到房间,反正人会回来睡觉不是?   终于,这天回来时,小祖宗终于没缠着要睡觉,而是拿了卷书在看,似乎刚刚沐浴过,发尾微湿,面莹唇朱,一双眸子盛满星月,神采奕奕。   “在等我?”萧无咎拿走他手里的书。   祝卿安直白点头:“是啊。”   烛光映照他的脸,为他添了一层柔光,肌肤如珍珠润泽,让人很想摸一摸,又恐手上凡尘沾惹,被对方讨厌。   萧无咎眸底深邃:“有事同我说?”   祝卿安微笑:“你曾说过,跟着你,永远有趣,我可以随便玩,算不算数?”   萧无咎:“算。”   祝卿安伸出了手,掌心冲上,柔润绵软。   萧无咎想了想,把自己手放了上去。   祝卿安无情甩开:“你把手给我做什么,我要钱!”   萧无咎:……   “多少?”   “五百金。”   萧无咎缓缓抬眸,一向从容自若的脸上,出现了波动:“你说的是,五百金?”   好像下一句就要说宝贝,我穷。   祝卿安立刻堵死了他的话:“我问过谢盘宽,他说你肯定有。”   萧无咎:……   祝卿安还记得他洗劫过人南朝特遣团的仓库呢,这些年戍边又绑票过不知道多少狄夷贵族:“你就说给不给吧。”   萧无咎:“……给。”   祝卿安:“我怎么花都行?”   萧无咎:“当然。”   五百金在这世道可不算小数目,称得上是巨款,想立刻花完说实话也挺难,中州侯非常笃定地表明了自己立场:“你随便花,没了同我要。”   祝卿安眉眼弯弯,满意了:“好,这可是你说的。”   萧无咎也很满意,他堂堂中州侯,还能养不起一个少年?   若这少年只要钱就能满足,他都不用那么耗神。   结果第二天,他就发现自己还是想浅了,这哪里是养了个少年,是养了只吞金兽!   整整五百金,哗的一下,瞬间就被花完了……   整个定城,也因为这五百金,直接沸腾了!    第29章   四月初一, 阳光大盛。   仿佛漫长凛冬,雾霾春寒终于再不复见,灿烂阳光好似要催发人间所有希望, 塑朗朗乾坤,日明天清。   城西被围了几天的空地终于被打开, 像娇俏的新娘子掀开盖头,谁不想凑热闹看一眼?   虽然简易, 但分割明显的片区,货摊,商品准备琳琅满目,老板伙计们做着紧张的最后整理工作……这是集市?可那几个高台是什么意思?集市需要高台?   “哐——”   正好奇呢, 有锣声敲响, 翟以朝跳到最中间最高的那个台子上去, 气沉丹田,声如洪钟——   “诸位都知道, 咱们中州候回来了!这么长时间不着家, 侯爷回来,总得给大家准备点见面礼不是?遂从今日开始, 每月初一十五,都在这里开集市!”   百姓们反应不大, 可能是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也可能是觉得集市而已, 好像没什么特别?   翟以朝也不着急,小小卖了个关子:“这大礼为什么不说呢,因为具体实施方案还在研究,我只能先跟大家伙透露一下,如我这般见多识广, 游戏人间的人都惊了,这玩意着实没见过!”   百姓们哄笑——   “还有翟将军没见过的呢!”   “这得是个什么惊天大宝贝!”   “可不就是宝贝?反正我是要争取的,可惜名额有限制,我先跟你们说在前头,定城所有人都有机会,到时谁要是抢到了不想要,可以让与我!”翟以朝哐一声敲了下锣,“咱们今天先玩点小花样,经侯爷允准,设置了几个比赛,谁能赢,当场赏一百金!”   现场先是一静,接着如开水般沸腾。   “豁,一百金!真的是金子?”   “天爷,我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   “一辈子都花不完吧!”   “这要是小花样,那翟将军说的大礼得是什么……”   百姓们一边不敢想,一边很敢想,不就是比赛,我行让我上,这一百金给我!   翟以朝又敲了下锣:“知道大家急,我就不废话了,先说这头一样,咱们中州少了什么也少不了比武——来吧孩儿们,亮个相!”   一群孩子猴似的蹿上台,又迅速排成队站好,看起来没规矩,实则纪律极严,个个精气神出众,腰板挺拔眼睛明亮。   不对,他们的步伐……   “这些都是定养堂的孩子,老师父们闲来无事,教了他们些阵法,”翟以朝笑道,“又经咱们祝小先生提点完善,已然小有所成,我都破了很久才成功。”   “大家伙都看到了,他们年纪不大,最大的十四,最小的七岁,需要适时休息,休息时停战,挑战者可以一挑十,以己身一人入阵,挑战他们一队十人,也可与友二人一起入阵,挑战他们两队二十人,最多三人一起……你们也看到了,孩子们也就三十五个,三十成队,五人候补,再没多的队伍了!”   翟以朝说到最后,哐一声大力敲锣:“谁第一个破了他们的阵,一百金当场带走!”   随着他的话,当真有一箱金子扛过来,阳光下灼灼闪耀,几欲闪瞎人眼。   “玩真的啊……”   “要是我会武……”   “陈三家的,你儿子不是腿脚挺厉害,都打死过野猪?快去把他叫来试试!”   翟以朝等议论的声音小下去,又道:“中州军校尉以下,也可来试,规矩同参,校尉以上嘛,想试也行,但是不能欺负人,跟孩子们打,过来与我的卒兵试,若是能破,也重重有赏!”   这下连军队士兵们都兴奋了。   “行了,武的说完了,来说说文,”翟以朝哐一声又敲了下锣,“咱们谢郎,都知道吧?那是主公从南边骗……咳,请来的世族大才,少年时就曾一战成名,清谈会无人出其右,十六岁骂的一堆老臣不知东南西北,当朝吐血,十九岁教夷狄贵族做事,直接把人给骂的羞愧而死,文章华彩天下无敌手,与人斗文从未输过,他的才华,大家都认吧?”   “认!”   “谢郎佳才,在世无双!”   中州现在就这么一个拿得出来手的文……武兼文职,谁敢不服?   翟以朝:“总之这文题,是谢将军花了大心思拟的,他也说了,谁人不服,可去与他对辩,不怕吐血就行,他保证君子只动口不动手——”   “为防作弊,文试明早统一时间进行,谢郎在此处提供了很多书籍,茶水笔墨管够,今日大家可在此研习准备,讨论交流,他出的题和誊抄好的答案已经封锁,由本将军亲自保管,明日谁答卷得分最高,即刻拿走一百金!”   这可真是……过大年了!   过大年也没这么富裕的,侯爷是真的敢啊!   有百姓大着胆子问:“那咱们一般人不会文也不会武,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你还真问着了,咱们侯爷这次喜得小先生,放话下来,人人都能参与,遂小游戏当然不只两个,还有——”   翟以朝手往外一划拉:“咱们这定城四四方方,东西一条线,南北一条线,距离差不多,谁能保护一盏红灯笼,护着从头走到尾,速度最快且不灭,就能得一百金!”   还真是所有人都能参与,还可以选择自己熟悉的地方,或是东西向,或是南北向,走一条街守灯不灭而已,这有何难?   翟以朝:“这道题有点难,限五日吧,五日之内,此次大集结束之前,能完成就算成功,百金归你,若完不成……这一百金侯爷可就收回去了。”   “瞧不起谁呢!”   “我一炷香就能走个透!”   “这回的金子归我了哈哈哈——”   百姓们个个兴奋。   翟以朝适时提醒:“不可以作弊,不可以群殴打架,中州军随时巡街监督,若有人行事不端触及律法,别说金子没机会了,即刻法办从严!”   百姓们点头,纷纷表示不会搞乱,甚至可以帮忙监督。   “还有没有?怎么都是大人玩的,就没有小孩的游戏么!”人群里仍然有急的。   翟以朝笑了:“你还别说,真有,咱们小先生想了一个,有点难,但也没那么难,就是得多思多想,角度有点偏,说是有位老者委托了一个任务,想给人做个礼物,可是呢,这人老了,不记事,参赛者得想办法把他找出来,若是他不记得事,还得帮他做好这个礼物,送给对的人……小先生保密的紧,我都不知此人是谁,总之人就在城里,同样不限时间,五日内第一个完成的,可得一百金! ”   “虽这几个小游戏,人人都能参与,胜者可得一百金,但只有第一名可得金,你若也完成了,但不是头名,那这奖便也没了,侯爷连媳妇都没娶呢,家底也经不起这么造,都听懂了么!”   “懂了!”   “一定不捣乱,给侯爷省点老婆本!”   百姓群人声鼎沸。   远处圈外,白子垣看着这场面,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刻下场凑热闹:“这热闹太大,肯定会有人趁机过来搞事吧?”   他说的不是百姓,而是某些盯着中州,盯着萧无咎的势力,外人或自己人。   祝卿安沐在阳光里,微微一笑:“就怕他们不来。”   靠他笑得好嚣张!   白子垣都跟着心怦怦跳,凑更近些,压低声音:“你同我说实话,这回真的只是热闹,不会有暴乱吧?”   “怎么可能?”祝卿安一派笃定。   千金市马骨,买的是人心,买的是信任和期待,只要大家伙眼看着金子兑现,中州侯真的在做事,没糊弄人,那就算有刻意闹事的……百姓们都会帮你维持秩序。   “不过你还是得去给萧无咎带个信,”祝卿安眯眼,“让他注意行动。”   白子垣:“……你知道主公在做什么?”   祝卿安没问过,但萧无咎也没刻意瞒,这男人明显在训练什么,寻找什么,等待什么……   若他没猜错,中州的流民群里,有流民,也有假装流民的坏人。   比武现场很快热闹了起来。   第一个挑战者有点轻敌,虽说要以一敌十,可对方十个都是小孩,最小的个头才到他腰,最大的也才十四,还是嫩瓜蛋子呢,能强到哪里去?   结果一入阵发现不对,孩子小,也灵活,脚下功夫尤其出色,他很难抓住,队阵一列起来,几个小孩像流动的水,时分时聚,策应性很好,盯准了是弱点的地方,猛地攻过去,下一瞬孩子们走位,弱点立刻变强点,别说破阵了,根本打不过!   他连半盏茶都没坚持住,就被甩出去了。   “啊这……兄弟你不行啊!”   “不是说要投军么,就这身手?”   又有一个人跳上去:“我来!”   这回是个镖师,身材颀长,五官英俊,笑起来有颗小虎牙,见之可亲,他坚持了一盏茶,也输了,但没一点不甘心,还笑眯眯朝台下挥手:“我是我们镖局最小的,果然不行,但我们镖局的人都厉害,只是不凑巧都出镖去了没在——东风镖局,使命必达,大家有单都来托啊,必给您准时准点送到位!”   倒是个机灵的,趁着人多来打广告了!   还有这脸,这小身条,这气质,他就不是来赢一百金的,是想让人记住他,记住东风镖局的!   纯粹围观百姓只看热闹,各处做生意的商家想的可就不同了,心思更加活泛。   比武台又跳上去一个流民,一言不发就动手。   “这个我认识,新来的,不爱说话……听说从过军,不知是逃兵还是被弃了的,总之挺厉害。”   “这一百金可不能叫他拿走……”   “拿不走,他厉害,能比得过我们中州人?我算是瞧出来了,这些孩子定得过高人指点,厉害着呢!”   “我也认识这个人,他向来不服气,话都不愿意跟我们说,看着随时想走的……”   “走不走的没关系,流民么,想去哪去哪,但这会儿必须打服他,让他知道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看他还能把眼睛长在头顶上! ”   这人坚持的比较久,超过了一炷香,但也很快被甩了出去。   三次挑战都是一人,孩子们三个小队轮流上,有休息时间,倒也暂时累不着,翟以朝确认了一下孩子们的状态,回到台子中央,铜锣一敲——   “下一个!”   比武场地热闹极了。   男人们尤其喜欢这种热闹,女人们就不一样了,更喜欢文试那边,这的男人不会打得满身臭汗,就算本身相貌不出色,也腹有诗书气自华,文人儒雅,而想要参加文试的又不会旁观,直接走到场地或捧书看,或低言讨论,遂围着的人不多。   “这人数……是不是有点惨?咱们定城就这点文人?”   女人们围观比较克制,离的很远,不会打扰,声音也都低低的,不走近根本听不到。   “少怎么了,看质不看量,若有真正出色的,一个顶外边十个。”年长妇人强行挽尊。   “咦,那个穿的破破烂烂,好像是流民……是个哑巴来着?”   “没哑,只是不爱说话。”   “人还是太少了啊……比比武台那边少太多。”   “什么时候咱们定城也像南边那么繁华,天下贤才来都来投……”   “要是以后每个月都有这种比赛就好了。”   “想什么美事呢?侯爷还没娶媳妇呢,家底怎能这么造?”   不过瞅瞅这热闹气氛,这集市没开多久,就迅速达成的生意量,尤其瓜果小吃……   商家们很难不转心思,流动的人群就是钱啊,侯爷说了以后每月都有集市,他要攒老婆本,家底不能这么造,可商家们有钱啊!舍一点点小本,逐大大的利,大家你凑点我凑点,不用一百金这么多,几十上百两银子……你说百姓们干不干?   一百金是没见过的钱,几十上百两就有人见过了?那也是穷苦百姓眼里的重金!   这里边可操作空间大大的有啊。   东西向,南北向长街那边,护灯笼比赛也开始了。   原本大家觉得很简单,玩起来却发现不对,你想从头走到尾,我也想,但只有第一个能赢金,只比脚快是不行的,除了风大,烛会灭,别人也不想你先走完,会想办法阻止你,各自为营,似乎谁都赢不了。   那合作呢?合作就得分钱,一百金数目不少,分也行,可你信任走到你面前,想合作的这些人么?   流民进城后,被分派的安居点并非集中在哪一片,东南西北哪个方向都有,一般是当时哪里有地方安置,就安置在哪里,昨天大家还吵嘴差点打架呢,你现在聊合作?你敢信他们,他们敢不敢信你?   合作团队多少人合适,利益怎么分配,规矩怎么立,战术怎么分?攻击防守全部需要,因为一共两条长街,奖金却只有一份,率先走完的才能拿到!   谁最先能整合资源人心,谁就更有优势,大家都半斤八两,你熟悉本地地形,我也熟悉,我这边有流民,你那边也有,我们东西街凭什么比你们南北街差?   很快不同的策略出现,单人或小团队迅速被打乱,什么你我本地人流民,现在大家都是兄弟姐妹,为了一百金,冲啊!   甚至还很快分化出特殊的女子队,这比赛又不是比体力,怕什么,女人不比男人心齐?这群男人平时就在外头人模狗样,老早就看烦了,现在难得玩个游戏,有施展的空间,凭什么还让着他们?姐妹们上!   到晌午,集市上生意做疯了。   大部分商家并不知集市要怎么玩,原本只是出于对中州侯的信任和热情,想着赔本也没关系,中军将吴宿都亲自张罗了,他们怎么也得给个面子,结果谁成想,侯爷一回来就搞了个大的!   别说什么瓜果零嘴小甜水卖疯了,卖花的小姑娘都跑出汗了,把家里哥哥嫂子婶娘一起喊上,因为大家要给台上人掷花,小挎篮里的根本不够卖!   丝帕五彩编绳这种小东西更不必说,挑担卖货郎嘴都要笑烂了!   看热闹间隙,当家的女人们也会顺便看看布头饰品,想想一会还得回家做饭,油盐酱醋有什么少的,也会顺便挑一点……   “快快——加货!你去叫老三过来,加一车……不,两车!多了?多什么多,你懂个屁,现在就能走这个量,之后还有四天呢,足足四天!不行两车都不够,让老大立刻去跟作坊谈单下定,只要质量过咱们的关,多少货都要……赔什么赔,赔不了一点!今年咱们必大赚!”   各处摊子不一样,摊主反应差不多,生意做的好的,商业嗅觉都不一样,根本没人愁侯爷以后不搞这些比赛怎么办了,侯爷不搞,他们搞!一月一小搞,两月一大搞,逢年过节大搞特搞,形成习惯,还怕人不聚,财不来?   有那消息灵通点的,开始悄悄打听:“……就之前那风声,有准没有?”   “翟将军都在人前说了,怎么可能没准!”   “嘶……建专门商业街,修房修路可贷款,垦荒三年不税……侯爷这是玩大的啊!”   后面两项利流民和本地贫民,这第一条就对他们十分利好了,就是这模式不知谁提出来的,稍微有点让人发慌,这要还不上怎么办,赖账怎么办?   可见眼下气氛,只要百姓们信得过中州侯,中州侯和中州军又给力,人留住,信心和期待留住,心里能有底,未来就有靠,怎会成不了事?   “我反正得抢个名额,我信侯爷!”   “咱们定城,这回是真的要起飞了啊……”   ……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也不怕暴乱!”   萧季纶非常不看好这些比赛,他觉得这是乱象:“你去给我把先生请过来……算了,我自己去,”他起身更衣,“吩咐流民里的钉子里闹事,告诉他们,定城姓萧,没有他们的房子,也永远不会有他们的家,他们已经接了我的钱,站了我的队,我赢,带着他们过好日子,我输,他们一个都跑不了,全、部、都、得、死!”   他正愁没名正言顺由头搞事,好侄儿就送机会来了,那必然不能让他成功!   南朝特遣团里,吕兴听到动静,人都麻了。   萧无咎只是控制住他们,不让他们与外地传递消息,但中州这边的事,并没有太瞒,动静大了自然能听到,这样的气势,这样朝气蓬勃的姿态,万人空巷的热闹,南朝从来没有过……   阎国师说的真的对么?掌未来龙脉者,真的在南朝?   “副使,萧季纶那边有消息……咱们可要配合?”   “配合啊,为什么不?”吕兴低眸,“我们不都是被逼的?”   萧季纶要真有那本事,乱得了中州,挤得下萧无咎,于他们而言可是大大的好处,只是……   怕高估这个废物了。   倒是别处,若能抓到机会……未必不会给他们带来转机。   中州以东,昌海侯封地。   “萧无咎竟有这胆子?他不是只会打仗么,谁给他出的主意,也不怕把整个基业砸里头?”   “我们是不是得趁机会……”   “不能这么直打,总得师出有名,”昌海侯眼睛慢慢眯起,“我记得我们有个逃奴,叫什么鸡来着?当年就是逃去了中州,这么久了,是不是得抓回来了?”   如果此人在流民群里,那就更好办了。   凉州都城。   凉州侯对着满桌抱怨文书,眼睛发直,竟然钱不够了!抢了女人来,女人是要养的,养不住还不是得跑,流民也是,一点都没眼光,全往中州去,都不来他这!   不行,得去抢点钱,最好是抢个会下蛋的金母鸡,大商,巨贾,这几年常听到的那个大东家姓什么来着?   不管此人如何神秘,如何会躲,他都必须要得到!   “来人——”   凉州侯拍了桌子,决定很快定下,蕲州侯齐狗心眼子贼多,透的消息根本不能信,那狗东西想借刀杀人呢,要推他跟萧无咎干。   可万一呢?   他总得派人去中州看看,如果机会真在那里,他绝不会拱手送人!   定城街上,萧无咎也盯着流民群,同时给正在训练中的暗渠小子们下达了第一个任务——   找出它国细作。   而在集市之中,最热闹之处,祝卿安把盘了半晌的粉青和田玉手串戴到腕间,拂衣振袖,负手朝前走,浅青鲛绡纱发带随风荡起漂亮弧度——   所行所为,简直把这几个字写在头顶:该我出场了!   白子垣差点没反应过来:“你这是……”   “这么大热闹,那我不得给他们算算命?”   祝卿安眉目含笑,骨灵质清,缓步前行时似敛天地华光,集山川灵秀,简直让人想喊一声仙人,可再一细看,那双眼睛里除了清澈灵动,满满都是趣味期待。   这哪里是好心给人算命,分明是想看更多热闹!    第30章   “我来保护你!”   白子垣看热闹不嫌事大, 大义凛然地跟了上来。   其实这种场合干算命的事,并不安全,大家都想参与比赛, 都想赢,不管有没有信心, 有机会求卦当然会想参与,那你说谁能赢, 谁赢不了?   别人信与不信,都会有牵扯出的麻烦。   可白子垣认识祝卿安最早,对他的本事不要太了解,他既然敢上前, 敢算, 一定想好了对策, 保护什么的可能根本用不上,但热闹必然能看到大的!   祝卿安一出现, 摊子一支, 现场立刻沸腾。   “啊是那个小先生!”   “不是已经入了侯爷府?还能帮我们卜算么?”   “别犹豫了兄弟们,小先生算的有多准, 大家伙可是瞧见了,这有机会当然要快……”   “选我选我!小先生算算我, 我也认得几个字, 能不能赢文试一百金!”   “算我!”   “我家男人跑的快, 脑子也灵,能不能护着那灯从头走到尾?”   “我家小子脑筋转得快,已经确定委托任务的老者是个老头了,那最后一百金是不是非我家莫属!”   祝卿安微笑伸手,压下过于嘈杂的声音:“今日境况大家也看到了, 我本不愿参与,然悟得天地气机,只能来应——今日只算有缘人。”   他让人找来一大盆水,放到六尺远处:“有缘人是谁,现在我亦不知,想算的可以在此排队,轮流往那水里盆里丢一枚铜板,若有气机牵引,我感应到,那便是你了。”   “今日集市热闹,大家都很开心,有缘人无需另付卦金,水盆中铜板最终我也不会留下,稍后会交给翟将军,作为愿意帮忙打扫场地的赏金。”   他话音一落,大家立刻排队,啪啪啪往水盆里扔铜钱,半点不带犹豫的。   一个铜板才多少钱,而且小先生也不收,全部给干脏活累活的人打赏,就算自己不是有缘人,也算沾了点善缘不是!   日前掐卦风天小蓄,祝卿安的确想寻找入局之人,但顺便看热闹的心也是有的,他挑出来卜卦的‘有缘人’,便五花八门,什么样的都有。   “你这命有点硬,八字无妻财,需得流年行运方能得贤妻,今年恰逢运年……咦,你现在正在议亲?你答应了今日和小舅子吃饭,要带礼物给未婚妻,而你现在不准备去了?你若去争一百金,我不能说你完全没机会,但你这未婚妻,指定得没,兄台你需慎重考虑……”   “你流年命盘空劫,会破大财,唯朋友之事上,可为助力,你身边有两位好友,一个是真好,一个则藏奸心,二人都会来寻你帮忙,要帮谁,你就得好好想想了,选择对,平安无事,选错了……你问我往哪个方向走?这得看你的心,我让你往东走,你心却向偏,做事也偏向西,那往不往东,结果都并无差别……”   “你这个就有点有趣了,来我问问你,对你而言,拿一百金重要,还是头上被绿了重要?”   哇……这个刺激!   白子垣吃瓜子的手都颤抖了,他们定城也是藏龙卧虎,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都有!   祝卿安说到做到,点出很多‘有缘人’看了八字起了卦,为其性格,未来或当下指点迷津,什么婆媳姑嫂,人缘桃花,事业兄弟,看到的都说,坐够时间,就停了摊子,说是天地气机已息,满满一水盆铜钱留给翟以朝,潇洒离开。   还真是一点事没有,用不着任何保护!   祝卿安又开始盘串,斜睨白子垣一眼:“还不跟上?”   白子垣:“去……哪?”   “当然是看更刺激的,”祝卿安都有点迫不及待,“点拨了这么多人,他们不得行动?”   对啊,尤其那个头上绿的!   白子垣满眼兴奋,拉着祝卿安就跑:“那还等什么,快点去看人捉女干!”   竟还真给他们看着了!   那个头上绿的男人,并没有去比赛,火急火燎跑到老丈人家,要找的竟然不是回家省亲的妻子,而是小姨子!这小姨子没在家,说是去了什么胡同,他又火急火燎跑过去,发现有个男人正在和小姨子把臂同游,手里点心都要喂到对方嘴里去了!   男人当时就忍不了,去把和小姨子在一块的男人给揍了。   ……就很癫。   男人不是被自己的妻子绿了,是被小姨子绿了,绿他的人竟然还是认识的好兄弟?   白子垣都有点不好意思看,双手捂住眼睛,只指缝漏的大大:“我有点不想承认这是我们中州人……”   少年人,还是脸皮薄啊。   祝卿安比他大方多了,贴心的往侧走两步,帮他挡住视野:“人性糟污,处处可见,不只这里有。”   白子垣:“你走开,我看不到了。”   祝卿安:“我总得替你几个爹保护你的贞操。”   白子垣:……   一时都不知该反驳前几个字,还是后几个字。   总之别人今天在比赛赢金子,他们像忙于吃瓜的猹,奔走于各大街小巷,看那些被算过命的人的选择和结果,比如那个约好了和小舅子吃饭,给未婚妻带礼物的,终究还是舍了一时的比赛机会,赴了约,带了礼物,没想到好大一个惊喜,未婚妻竟趁着外面热闹出来见他了,一时情意绵绵,你侬我侬,好事不远了。   还有一个要选择帮兄弟谁的……   白子垣看到视野里的身影时,人都麻了:“安安你同我说实话,你是不是除了铁口直断,还有别的跟踪本事?”   怎么什么时间人去哪里,他都能知道,想堵就能堵到?一个生辰八字而已,就能知道这么多么!   “嘘——”祝卿安食指竖在唇间,“他要往这边看了。”   白子垣立刻噤声。   他眼睁睁看着这人选择了某个兄弟,然后事砸,鸡飞蛋打。   他不知道这些人有没有相信祝卿安的卜算,总之做出来的事,方向不同,结果便不同:“所以这命……”他不解的问祝卿安,“能改么?”   祝卿安:“能,也不能。”   “怎么说?”   “想改,需要修心明事,了解自己,念变了,命就会变。”   “要多读书?”   “差不多,多读书,多经历,多思辨,是普通人能做到的最简单的路了。”   不止他们在看热闹,参与比赛的围观比赛的都见证着各种各样的热闹,‘有缘人’的行为轨迹一出来,祝卿安直接名声大涨,百姓们几乎要把它捧上神坛,狂热膜拜。   白子垣这会儿就有点吃力,鞋差点丢了一只,才把祝卿安从人群里撕出来。   “你可真厉害……”   连主公回城都没这么大的魅力!   祝卿安不疾不徐,一点不慌:“我只是喜欢低调,不是我不配。”   粉丝而已,他命盘里这点很旺的。   他们这次跑的有点快,恰好遇到了参与‘老人委托’比赛的一队年轻人,有人已经带领四五个小伙伴找到老人是谁,发现送的礼物是花灯,老人不记得事了,他们得帮忙做,可要做达到老头标准的花灯,需要的东西超多,西边的银东边的竹,北边的棉南方的绸,花样子怎么确定,内部结构怎么打造……竟然需要群策群力,本地人的智慧不够,还得融入外地人的风俗见识!   白子垣想明白了,给祝卿安竖了根大拇指:“小先生厉害!”   这几个比赛一搞,估计五天后,什么本地人流民,隔阂全不在了!   祝卿安嗯了一声:“低调。”   白子垣:“就怕萧季纶搞事。”   “不用担心。”   “嗯?”   “卦象上说我今日毫发无伤。”   “那就好……”   “不过你就不一定了。”   所以伤的是我?   白子垣痛心疾首:“我早说了你别跟那几个狗将军玩,都被他们教坏了!”   中州侯府,深深院墙也挡不住外面喧哗,听起来很好玩的样子。   谢盘宽懒觉都不想睡了,起身更衣,就穿……最添风采,最适合他气度的华服好了。   “是时候慰问慰问考生们了……”   这不管为人做官,心理强不强大都很重要,他就随便骂几句好了,看看这些幸运儿能不能承受得住。   府中老管家一看他这架式,就知道他想玩什么,很想说谢郎你就收了神通吧,又怕人反骨叛逆,把别人折腾的更狠,只克制提了一声:“今日热闹大,谢郎盯着点,别出什么事。”   谢盘宽玉扇轻摇,端的是一个郎才绝艳:“有我在,能出什么事?”   老管家:……   就是你在,才会出事啊!   谢盘宽走到文试地点时,发现上面的‘考生’正在对骂……哦不,是正在清谈,因为彼此观点碰撞太剧烈,偶尔会有点用词不雅。   菜鸡互啄有什么趣?   谢盘宽直接往台上正中间一坐,玉扇啪一声收起,姿态优雅,目光睥睨,淡淡一笑,什么意思再明显不过——   来,一起上,骂我。   虽然大家敬他才名,也真心佩服,可他这般嚣张,谁忍得了?况且他只有一个人,自己这边的考生……可是整整一台子!   怕什么怕,干他!   谢盘宽就这么浅浅一来,淡淡一坐,直接压下了几欲打架斗殴,捍卫尊严的文人学士们,大家直接齐心协力,一起杠他,哪还闹得起来?   翟以朝忙得不亦乐乎,除了盯集市现场,就是守在比武台子上,感觉很快,第一个一百金勇士就要诞生了,他看的手痒痒,恨不得自己亲自下场!   至于参与比武的,心火大想闹事,你闹一个看看?是想跟他这个过了三十还在做前锋将的人过过手?   他在这里,如同定海神针,集市上一点乱象都不会生。   中州将吴宿,则是满城巡查转悠,同时适时调整各处布防计划,查漏补缺,保证定城每一个角落,每一种异常信号,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凡有意外,必能第一时间压下。   这些人互相之间并没有通知,但镇在各处,就是中州安定基石。   唯有中州侯本人,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些事的。   “都造反了?”   全部瞒着他?   他的确赋予了四将很多自主权,办个比赛这种事的确不用非和他提,顾忌他太忙不多说也……翟以朝和吴宿可能是,但谢盘宽一定是想看他热闹。   “也不是没同您说,这不是……留了纸条?”亲兵提示,“说是小先生提议的。”   的确是祝卿安提议的,还花光了他给的金子。   萧无咎都要气笑了,枉他以为这人终于不见外,愿意花点他的钱了,结果竟是为他打名声?   至少……办的还不错。   “走。”   “您也去凑热闹?”   “不,是该我上场表演了。”   他要是不去,或去晚了,指不定怎么被祝卿安埋怨,被谢盘宽看笑话。   待走到集市,刚好第一个人破了阵,一百金名花有主了!   翟以朝心说主公你可真厉害,怕不是跟小先生多了,学的能掐会算,来的刚好是时机!他立刻把萧无咎请上台,给此人一颁发一百金!   这些赛事举办都是为了中州,而中州侯是主州主心骨,他亲自来最合适!   萧无咎也干脆,直接上台颁金,问胜者名字,来自哪里,年岁几何。   “我名龚昊,来自祁城,今年二十五岁!”   “我去过祁城,苍山秀海,多慷慨朴善之士,性直不弯,”萧无咎道,“你之能力,外面它处大约给不了你机会,若……”   龚昊立刻下拜:“愿效命中州军,还请侯爷成全!”   他很激动,原本只是被勾起胜负欲,并无留于哪一城的想法,外人眼里,他是流民,但他并不以为耻,只是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找寻什么,一个城一个城的走,停不下,也没想过回家,可今时今次,他心内热血重燃,不知为何,觉得这座城很吸引人,主公是,底下百姓也是,他想留下来。   心甘情愿。   萧无咎将人扶起:“得有识之士投郊,是中州荣幸。”   龚昊再拜:“属下参见主公!”   萧无咎再次扶起,将金子给他,转身面向围观众人:“若有他人也愿投效军中,中州来者不拒,不过本侯也需提醒,中州军军纪严明,使命保家卫国,护佑百姓,若有犯禁,无论何职,皆会军法处置——稍后此间挑战继续,凡有胜者,本侯皆有赏!”   “侯爷英明!”   “侯爷大义!”   百姓们齐齐有声,喝彩的有,吹口哨的有,有人甚至都不小心飙出‘侯爷万岁’的话了。   本地人和流民,治理和融入,不同的习惯,缺失的归属感,然在无形之中被化解,大家意志拧成了一股绳……   “这般轻易的么……萧无咎也是,竟然这么相信祝卿安!”   萧季纶在房间里等的烦躁,背着手转圈:“不,我没错……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不喜欢流民,这些人都是白眼狼,花我的钱,又不记我的恩,中州不是流民的,也不是本地人的,是我萧家的!我没错!”   他踹了下房门:“那位到底多久能到,再不来他萧无咎把人心都收完了!”   ……   祝卿安听到萧无咎亲自给人颁发一百金,非常满意。   算这个男人懂事。   同忧相亲,同欲相憎,人性之矛盾变化,易经里都写了,只要给出方向,将‘竞争意识’转化成‘共同忧虑’,人群就会聚在一起。   人是群居动物,摩擦竞争随时随地都是,可只要扩大范围层次,就会发现天大地大,合作共赢,才最符合每个人的利益。   白子垣已经呆了,只恨自己不能变成三头六臂,所有地方的热闹都能掺一脚!   祝卿安掐了次手指,微微一笑:“走,再来个大招,让你开开眼。”   白子垣乐颠颠跟上:“义父您慢点!今天孩儿都听义父的!”   这次是一个略偏僻,不被注意的小巷子,有流民正在闹事,搭了尖木架横拦在巷路中,不让任何人过去。   刚好这是东西路,南北路中心的交叉点,所以想绕路护灯的人群,全积在这里。   “少跟我说那些有的没的,谁管你们东西路南北路得一百金,想从我这过,先拿五十金来!”   “没错,我才不信真给金子,在场的流民都听好了,你现在是流民,一辈子都是流民!一根吊在驴子前头,根本吃不到的萝卜,就把你们骗到了?中州侯干过什么好事,是救过你爹的命,还是娶了你女儿?他在边城多年,回都没回过,你苦你累你死家人你流血的时候他在哪里!就这样就把你们收买了?”   “我告诉你们,人家说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在这里不会有房子,不会有家!”   “呵,那靠墙站着的,刘五是吧?我记得你家闺女就是进了中州没的?早知如此,还不如把她送出去做骨器,至少能活! ”   做木刺架的几人很是偏激,说话直接戳人心窝子,很明显,就是在闹事。   有人比白子垣和祝卿安来的早,挤在人群中试图讲道理,奈何人太多,他又太瘦,根本挤不到前面去,能安抚的情绪有限。   “……姑娘你怎么了?这位姑娘?”   他眼疾手快扶住一位差点晕倒的姑娘,那姑娘花信年华,眉眼姝丽,看起来也是流民,一身穿的很是素净,头上簪了朵小白花,像是……为谁守孝?   “多谢公子,我没事。”那姑娘站好,转身走了。   他的手甚至还没来得及收回去。   “这种乱不行,我得……”白子垣准备上前,却发现祝卿安不对劲,他好像在看人群里那个扶姑娘的年轻男人?   “你对他感兴趣?”   祝卿安指尖迅速掐了个卦:“你认识他?”   白子垣:“他叫王昂,是定城小吏,文才不错,心地也好,交给他的事都能办好,只是心性太直,太有坚守,之前一直被萧季纶排挤,做了几年小吏,仍然没升官,宽宽说咱们回来吏制得改,真正有才的人会被提调,你是看出他前程了么?”   祝卿安却没言其它,点了头就往前走,没找那王昂,而是站到木刺前——   “谁说流民在这里,一辈子不会有房子?据我所知,侯爷马上要修路建房,给愿意安家的人安家了。”   现场一片静寂。   流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真的?   拦路人目光阴戾:“就算建了,还不是得拿钱买?我们这种人,哪里来的钱?凭你那只有一人才能赢得的一百金么?别说我赢不了,便是我赢了,也不会分与别人!”   “为什么没钱,就不能拥有房子?”   祝卿安慢条斯理:“此次集市后,侯爷会推出新政,组织大家一起建房修路,搭建商业街,前期所有投入都有官府负责,参与干活的人有工钱拿,房子修好后,也可以极低的首付款,签契选定房子先住,其余尾款,算是官府借你的,可按月来还,还款年份少则五年,多则十年十五年,可自行选择,你没钱,总不会没力气吧?只要你不懒,愿意干活,那就很快能住上自己的房子!”   一片静寂的后方,传来略颤抖的声音:“我们真的……可以有一个家么?”   祝卿安回看百姓,目光温柔不失笃定:“乱世之中,所有人活着都不容易,大家拼了命咬了牙,不过为一个活下去的机会,走千里路,食草根饮脏水时,大家都熬下来了,怎的这次没心气,不敢再信,不敢再拼了?”   “我……敢,我敢!”   “都活不下去了,还怕透支什么未来,我们差一点就没有未来了!”   流民们先前只是想试试看,能不能沾一点一百金的光,现在是真的突然焕发生机,有了底气,本地人其实也并不是坏人,大家方才不是相处的很好?只是都在陌生之时,难免有些摩擦,流民又怎么样,有了房安了家,住上一两年,有了睦邻相好,结了儿女亲家,谁还是流民?   大家之前还对拦路人的话有点共情,现在则是怒目相视,恨不得立刻表明和这群人不是一路人,你要死就去死,我又不认识你从哪个地方流来的,别带着我死!   “至于你说的骨器——”   祝卿安对这方面仍然不算了解,没见过,但不妨碍他反感:“什么叫还不如把女儿送做骨器,至少有命,绝望之下的安慰,是安慰么?送去做骨器,人又能活多久,能活得快乐么?”   那流民瞪着他:“可至少能活了……都能活了,有吃有穿,为什么不快乐!如果不快乐,那我们这些为她去死的父母怎么想!”   祝卿安:“所以你只是想让自己安心,并不是真想让孩子过得好,你甚至想让她心怀愧疚,用这个愧疚束缚她,逼迫她。”   对啊……   不管流民还是本地人,多多少少都见过或听说过类似的事,每每听到,都叹父母不容易,为子女付出良多,可子女是否难过,是否真的过的好,没人在意过。   活不下去,真的只有这一种出路么?   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卖儿卖女,怎么这种就高尚了?   有些话无意之中说来,就能催发不同的思考种子,慢慢生根发芽,改变一些未来的方向。   祝卿安没想改变什么,只是想说,就说了。   “我可在这里给大家透个话,一个月内,修路修房修商业街事宜必能开工,定城很快整个面貌变的不一样,争取在秋天让大家选房子落定,今年不必再漂泊,不必再难安,腊月到了过个热热闹闹的红火年!”   他不但透了消息,还微微一笑:“正好区区不才,懂几分风水之道,此次街道商铺房屋设计图都会看过参与……要不要留在这里定居,诸位可以好好考虑。”   那还考虑什么?小先生命算的这么准,看过的风水能差?   “这房我必抢——今天的金子我必拿到,为房子攒着!”   “小先生您让开些,靠墙那边站,当心挤着您了!”   什么木刺架拦路,怕个屁,一起上架开踩坏不就得了?   人群更加来劲,根本不用谁帮忙,潮水一般涌过去,直接把架子冲散,也没忘记好好护着怀里的灯……   “小先生您别怕,这里就是乱点,不敢伤着您,您等我赢了金子,就回来保护你!”   祝卿安都听笑了,这里的百姓也太好玩,太有趣了。   人群冲过,最后留下衣冠不整,连头发都被扯乱的几个流民,或倒或趴在地上,看着亲手架的木刺……木头渣子发呆。   怎么就……这也太快了吧!   祝卿安走到他们跟前,站定:“说吧,谁派你们来的?”   带头的那个爬起来,看到远处也有受伤的百姓,崴了脚的,擦了胳膊的,慢吞吞扶着墙根挪……   “你怎么不去帮他们?”他袖子擦了擦唇角的血,“你不是命师么?首要做的,难道不是怜善扶弱?”   祝卿安:“没办法,我喜欢玩啊。”   “啊?”   “帮人有什么意思,哪如玩人有趣,”祝卿安低低微笑,这种角度,天仙也会有几分可怖,“纯善之人贞直少趣,还得是坏心眼多的,玩起来才精彩,这要让你跑了,我从哪找乐子去?”   ……   “愚蠢!”   萧季纶终于等来了兜帽男,却没得什么好话,兜头好大一通教训。   “千金市马骨,这一波中州侯高明,舍的是身外之物,要的是人心,是期待和信任,而今势成,已不能挡!”   “你的意思是我错了?”萧季纶难以置信,“我还不该让流民煽风点火闹事了?”   兜帽男:“不然?”   萧季纶胸膛起伏,很想发火,但自从认识这人以来,对方算的所有全算对了,他不敢不信,只能憋着气低声问:“那先生有没有法子?”   兜帽男没理他,眼睛半阖,开始掐算,手指间如光影交错,美极幻极。   萧季纶不敢说话,就憋屈的等。   “风天小畜卦?”   兜帽男突然停住,微微一笑:“原来如此。”   有人卜出此卦,遂应天机,指出积蓄之道,民之心,民之聚……   皆是功德。   “很好,我便让你蓄不成。”   “先生这是有主意了?”萧季纶信心顿时上来。   兜帽男睨他一眼:“风水局,可听说过?”    第31章   祝卿安当街玩弄几个坏心眼子……   确切的说, 是白子垣玩,他只负责看,顺便出出歪点子, 让这一出猫捉耗子的戏更加有趣,直到这些人再没精力折腾, 扑倒认罪,嘴里哭爹喊娘说全交待, 他才啧一声,从路边大石上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   “还以为你们胆子多大呢……没劲,”白子垣把死狗似的人拎起来, “我先把他们扔给宿哥, 马上回来找你, 很快的,你别乱跑!”   祝卿安懒洋洋挥了挥手。   这是个无人巷道, 人群早已散开, 连只小猫都没有,也就这不知谁家, 墙头伸出的花枝还算好看,他眸子落定, 多看了两眼。   看第三眼时, 巷道中有个人走了过来。   身材颀长, 玉面温雅,书生气十足……正是他遇到过两次的王昂。   一次就在刚刚,王昂扶住一位差点跌倒的姑娘,一次则是在入城那日,他摆摊算命, 胖瘦两个大娘吵起来,王昂带着没办完的文书就过去劝架,直击痛点,迅速平息了争端。   祝卿安看了看他面相:“你有话同我说?”   “小吏王昂,代百姓谢过先生开慧之恩。”王昂眼眸明亮,真诚恳切,将手里竹筒递过来,“我本无意打扰,但远远见你唇干,想是渴了,附近人家此时都在为集市比赛忙碌,家中都空,敲不开门借水,这是家母做的甘茶,我刚带出门,尚未用过,若先生不嫌弃,请收下饮用。”   祝卿安是真的有点渴,接过竹筒,打开直接饮了半筒:“那你怎么办?”   王昂:“我家就在附近,再回去一趟取便是,并无影响。”   祝卿安盖上竹筒盖时,发现筒底似乎在匆忙之间沾过湿的红纸,透上了红纸上写的字,乙丑,己卯……好像是个八字?   “这是你生辰?”   “这……”王昂似才看到,耳根有点红,话音无奈,“近来家母很是担心我婚嫁,专门写了八字去求了菩萨,我方才离家的急,竟未察觉不小心碰到过……”   祝卿安:“你这年纪尚未成亲,自己不着急?”   “只是觉得缘分未到而已,”王昂有些不好意思,感觉有点交浅言深,可丑都出了,“我真不认为男子晚些成亲有何坏处,若敷衍行事,才是对未来妻子的不尊重。”   祝卿安看到八字,难免技痒,正好现在无事,便推出了王昂的紫微命盘。   豁,好漂亮的命盘!   太阴星天同星在子宫坐命,无煞忌同宫或会照,这是个水澄桂萼格,得此格者,举止清雅,学识出色,名声显旺……最重要的,做官必为清官,清要之职,公正之镜,忠谏之材。   哪哪都好,大运也行的不错,年少时要历些蹉跎,过了二十五,福运昌隆,唯独夫妻宫稍稍没那么好,须得晚婚,方才能避劫。   看他年纪,刚好二十五,在这时代算是晚婚了,也是时候……嗯,真到时候了。   他一生最大的劫就在近日,且正缘,也到了。   “那我可要恭喜你了,缘分已至眼前,良缘佳偶,不负你贞心。”   “多谢先生吉言,”王昂没再不好意思,得了小先生批言,肃正行了揖礼,想付卦钱又觉负了小先生好意,最终还是没掏,“先生日后有事,随时寻我,而今街外事忙,我先告辞,先生也请小心些,若遇意外,可大声喊人,巡逻兵时常经过这里街角,只要声音大些,必能听到。”   祝卿安颌首,摇了摇手里竹筒:“也多谢你的茶,饮毕后,我会着人还你。”   “先生不必客气。”   王昂步履匆匆走了,白子垣回来,刚好看到他的背影。   “你为何总盯着他?”白子垣稍稍感觉到了点危机。   “此人似应局之人,”祝卿安思忖片刻,“你最近应该不忙?”   白子垣:“嗯?”   祝卿安:“跟着他,必要时保护一二。”   “那可能不行,”白子垣果断摇头,“我可太忙了,每日要去校场练兵,要被主公练,要和翟老头斗智斗勇偷他藏的酒,要和宽宽斗智斗勇偷他搜罗的好玩意儿,要和宿哥斗智斗勇气他让他憋不住说话,要和你……”   祝卿安:“有大热闹看。”   白子垣一怔。   “跟着他,有大热闹看,非常狗血,极尽热闹的那种。”   “那我有空!有空极了!谁稀的偷那几个人的东西!”   祝卿安:……   他很想问问这群将领怎么教孩子的,好的不学,都学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你要不要考虑,离他们远点?”   “你看,你也和我看法一致了吧,”白子垣振振有词,“跟着他们学不了好!”   祝卿安:……   短短一天,东西向南北向的街道已经决定以坊为单位,开展合作,一百金的奖金肯定会分薄,但这有什么关系,大家伙的生活水平是不是上去了?再不济,至少能连吃几天流水席吧!为了自己这片区的福利,大家伙冲啊!   最强势跳出来的是四支队伍,两边都是男的,两边都是女的,双方成对峙模式,策略战术玩的飞起,什么阴人招美人计都使上了……   “靠这群娘们玩阴的!”   “怪不得我媳妇下午还给我加餐吃了顿好的,原来是要套我嘴里的战术,把我们喂肥了杀!”   “这群狗男人真狗!还不到晚上就在我身上使劲……我还以为他终于懂事了,没想到是要累到我,他好趁机会快跑!”   “阴险至极!”   比赛已经进行到白热化,什么本地人流民,只要在一块,都是朋友,都是家人,给我冲!冲过去了,今晚大家一起喝大酒!   日渐黄昏,也没打消大家的热情,口号一个比一个喊的热闹。   “咦……这个巷子拐角,我们是不是经过过?怎么又是它?”   “还有这片墙,好眼熟啊……”   “遇到鬼打墙了?”   玩另一个比赛,做老者委托任务的,也渐入佳境,其中一个看上去及冠不久,聪慧敏思,对本地也处处熟悉,给伙伴们分析时字字在理。   说既然是小先生出的题,范围其实很有限,小先生才来定城,去过哪里,接触过什么人,其实很有限,什么人又值得有这种委托,必定有什么过往故事,就算家庭美满,也定是有什么旁人不知的矛盾,或遗憾……   他带着人找到定善堂,找到叫方冬来的老头,打听到他曾经是一位老兵,籍贯在南方,有一手做花灯的好本领,极擅走马灯,但老头自己都忘了,所以他们得扎出一个走马灯,让他送给想送的人,而今正好有集市,买东西方便,间歇休息也方便,但是这个花灯并不好扎,多少得习些不同的南北技艺,有些小料也不易寻,得问问谁家有……   “咦?这条街是不是有点不对劲?我记得这里没有大石头来着?”   “门也不对,我记得往常过巷到这个时间,不应该是这道门。”   这是怎么回事?   祝卿安本就带着白子垣满街乱逛,哪有乐子往哪跑,见证了太多有趣瞬间,聪明的,自负的,玩心眼子的,有新仇旧恨的,上手掐架的……全都看遍了。   正在考虑要不要回去时,突然觉得不对了。   祝卿安敏锐的停下脚步。   白子垣往人门边石台处一蹲,看台子上摆放着的小石头:“是不是金子诱惑太大,大家都开始求神拜佛,信东信西的都多了?”   这些小石头形状相似,摆放起来似乎有种说不出的规律,绝对不是随手为之。   祝卿安却看出来不对:“这是风水局。”   白子垣把小石头一扔,跳出去老远:“什么玩意?风水局?”   祝卿安微微一笑:“不怕,在下不才,风水局,也是懂一点的。”   接下来白子垣又见证了祝卿安的不同时刻,就见他随手那么一摆弄,好像天地都跟着清朗了,似有绵绵气息随他身手而动,闲庭信步间,偶尔似有有情风来,偶尔似有水雾缭绕,唯他一人站在天地之间,永远触目所及,永远可以信任。   白子垣记下这一幕,准备回去好好讲说于众人听。   祝卿安倒并不觉得是做了多大的事,这种事难者不会,会者不难,该撤的撤,该补的补,该平的平,令气机恢复就行了。所有风水布局,起效都需要时间,因为原理是牵动天地气机,让一个地方的气变得浊或者清,这些局看起来都很偶然,且时间尚短,基本没什么影响。   他也没太多想,因为一共也没几处,凌乱且发散,看起来不太像谁在做坏事,而是百姓中有人真的盲目求佛信道,不小心放了东西,气机彼此牵动,才成了风水局。   ……   “原来太简单,难不住你。”   兜帽男一直关注着外面动静,尤其祝卿安,得到消息也并没有太生气,这一手也只是试探,若对方不懂,他就能加大层次,把这定城掀个天翻地覆,若对方懂,反而不能这么玩,他不想暴露自己,跟别人一起输。   “小畜卦……”   他指尖一下一下,轻点在桌面。   这个卦象很好,大部分爻辞都不错,能做手脚,方便且顺利的……非九三爻莫属。   此爻在提醒卦主,某些平衡会被打断,会有一人跳出来,气势太盛,使不能正其室,不能正其家,不能正其位……夫妻反目。   如今中州侯并未成亲,不存在夫妻,但‘夫妻’二字,有很多引申,多少文人臣子在卖弄文才时,会以妾喻己身,以郎喻上司,好多幽怨不得志诗词都由此来。   遂这夫妻……   兜帽男写了张字条,让人传给萧季纶。   一夜之间,就有莫名其妙的风声流言,响彻定城。   说这个祝卿安,就是中州侯放低姿态,千难万难请来的小先生,好功揽名,欺上媚下,如今名声之壮……城中孩童甚至不知侯爷,只知先生,是不是太功高盖主了?   谢盘宽听到,直接笑喷:“啧,浪费了我一壶好茶。”   这流言谁编的?   说谁功高盖主呢?中州军四将,谁功劳不比祝卿安高?这是把他们埋到哪了?是谁得罪人了,小白还是老翟,引的别人这么埋汰他们?   当然,他忘记了自己在文战台子上一连骂哭九个的战绩,责任完全在他方。   “那……咱们压不压?”   “压什么,给他们脸呢,”谢盘宽视线掠过被自己喷脏的好茶,心里好不爽快,“去,把蕲州侯的菜单做一份,送去给萧季纶。”   亲卫收拾茶具的手一哆嗦,蕲州侯的菜单……可是要命啊。   “他要是不吃……”   谢盘宽唇角勾起:“摆盘样子做好看些,说是我这里用过的菜式,他不每道尝一口,我跟他姓。”   世间就是有这么一种人,总觉得世家品味就是好的,什么都要学。   很快流言新的又来了,说祝卿安根本不是什么好命师,就算是个真命师,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说亲眼看到他勾搭人,受某年轻男子甜汤,举止暧昧……他把侯爷放到哪里了!   话传到翟以朝这,他挖了挖耳朵:“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宽宽给小安的难道不比街上的陌生人多,怎不见这些人编排?宽宽那懒德性,还亲手给小安煮过茶捧过香呢,谁敢传一个字?也不看看小安晚上都跟谁一块睡……滚滚,这种东西以后别再同我说,脏耳朵!”   又有新的流言飞起,说祝卿安身为命师,却不干正经事,到处看热闹煽风点火,这哪里是在帮忙,根本就是在捣乱,中州军都快处理不过来了,这怎能忍!   吴宿:……   这是点他呢?   他没说话,手随意一指。   亲卫懂了。   我们将军主理中军,什么时候怕过事多?翟将军一天到晚在外头撩闲惹事,谢将军一天到晚不管忙不忙都各种支使要这要那,小白将军一天到晚琢磨着偷几个将军东西,主公更是一天到晚历险,一个不错眼就找不见人,不知去哪玩命了……我们吴将军怕过么?事多,事杂,事险,事大,处理得好,才是我们将军本事不是?   再说,小祝先生温雅风仪,见之可亲,再搞事能有萧季纶多?   他们立刻甩了一堆麻烦,给萧季纶。   我有麻烦我能处理,你呢,要不要体验一下焦头烂额的感觉?   萧无咎就直接多了,话没传到他这里便罢,谁敢传谣,直接上军棍,中州军军律严明不是嘴上说的。   只有白子垣上蹿下跳,感觉天都塌了,担心的不行——   “啊啊外面有人传你功高盖主……传你瞎勾搭人……传你麻烦事多……怎么办!不行我得……”   祝卿安笑:“这不挺好?”   “这怎么好!”白子垣都要跺脚了。   祝卿安:“正好帮你们当个靶子。”   白子垣:……   有点感动,但更着急:“都这时候了就别开玩笑了!走,我这就带你回去和主公解释!”   祝卿安却拍开他的手:“没空。”   若只是看似碰巧的风水局,他还真不怎么怀疑,可再加上这流言,流言组织的意途方向……   好像并不是碰巧呢。   他得让子弹再飞一会儿,好判断是否是他想的那个方向。   白子垣白着急,但不管主公还是祝卿安,都像没事人似的,他干着急有什么用!   只能竖着耳朵,听最新消息。   “坏了坏了——今天是主公的谣言!”   白子垣匆匆找到祝卿安,就开始告状:“说是有个貌美女子投怀送抱了,让主公负责!还说主公其实从头到尾都没信过你,一直私下查你这个命师的来历,说看似姿态极低请你过来,实则什么好处都没允你,宅子宅子没赐,美人美人没给,集市给百姓们玩游戏,奖金都一百金,却什么都没给过你……”   他越说越替祝卿安委屈,主公好像真的有点不象话,一点都不体贴!   “他都这样了,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   祝卿安一句话绝杀:“有八卦好看?”   白子垣:……   那倒也是。   白子垣跟着祝卿安,正在看‘老人委托送礼物’的比赛进程。   “这方冬来……是在怀念亡妻?想送亡妻一盏走马灯?”   “相濡以沫半生,归来却不能相守……好一个催人泪下的故事。”   “原来马上就是他亡妻生辰,那咱们做的这盏走马灯,是不是得呼应一下,画个生肖?”   不远处,做任务小队正在沟通。   “可这走马灯怎么转啊!”   “是给它在里面放绳子牵么!”   “怎么可能,必须是利用热气,蜡烛点上,里面不就热了?”   “什么啊,用齿轮,齿轮!”   少年人们差点打起来。   白子垣啧啧有声看了好一会儿,才又意识回来:“不是——我刚才在说正事!你怎么就不理我!”   祝卿安垂眼:“哦,所以之前有没有人,对萧无咎投怀送抱过?”   “有啊,都被推开了,都没沾到过身!”白子垣举手,“这个我作证!”   祝卿安:“所以我为什么要担心?”   白子垣:“那他查你……”   祝卿安:“他若不查,你不担心?”   白子垣:“那是有点的……”   他和祝卿安认识最早,一路走到现在,没半点不信,可他是他,别人是别人,对大部分中州军来说,祝卿安只是一个陌生人,建立信任需要一个过程,多多少少也得查点吧?   而且主公也不能色令智昏……不对,这个词不能这么用,但意思差不多,主公是所有人的主心骨,虽然大家都是人,都有喜怒哀乐,优点缺点,但大家对主公的期待和要求里,希望他是一个理智的人,如果轻易就信了陌生人……好像是有点不对劲?   祝卿安:“我不介意,随便他查,若是能查出点东西,告诉我,我还得谢谢他。”   对他而言,前身的经历是一个谜,认识的人,存续的关系也是,他很想知道。   白子垣:“那要不要主公送你房子……”   “我要房子做什么?”祝卿安奇怪,“我又不会住。”   白子垣想起,也对,安安都是和主公睡一个房间……那的确不需要另送房子。   “那你……真的不生气?”   “没空。”   祝卿安是真的有点忙,风水局没人再做了,留下的烂摊子还得处理,百姓们不懂,求东西只为个心安,并不知别人给他们的东西不是好东西,他得弄出来。   有的人好说话,更信他,劝拿出来很容易,有些人没那么好说话,谈判就很必要了,谈判不了,就只能强行破坏。   因为这,他又多了点放肆闹事的名声。   但他一点都不怕,先是风水局,后有流言方向,他已能确定,有人暗中搞鬼,且也是个命师。   定城此时天地气机,他能卜出风天小畜卦,别的命师想看也能看到,推测出他在做什么,想要坏事,很容易在爻象上做文章。   九三爻,平衡失,夫妻不睦。   此事不同寻常。   在想办法制止对方,还是纵容之间,祝卿安考虑良久,倾向选择后者,别人有备而来,做的小心,贸然反击太狠,必会打草惊蛇,命师卜算天机,保命手段非同寻常,若不能一击得中,对方跑了,他们会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下次再遭遇,仍然会被算计。   而且现今状况,对他并无不利——   别人以为的不利,与他想要的,从来不一样,他连气都不会生。   于是所有人视野里,祝卿安看起来像在疯玩,一群人竟然也配合他,一点不怕他乱来?   “若是什么都怕,中州可走不到现在。”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中州军什么时候输过?”   “上面都没拿这当回事,就你们一点屁事瞎跳,中了别人的陷阱!”   从集市百姓到中州军,从文人到武人,竟然所有人看法一致,没一个被流言左右,甚至文试结果出来的时候,有人在底下大着胆子问过来颁金的萧无咎,对此事什么看法。   萧无咎:“感谢大家的信任,和对祝小先生的欢迎,还请大家口下留情,别太过分,若他真生我气了,我可不好过。”   哇——听听听听,好多的侯爷!   这哪里是感情有隙的样子!   萧无咎手掌微按,压下大家激动的情绪,走向台子正中央的谢盘宽,他手上的卷子,正是今日赛出的名头。   “此子名杨问,文章华彩,言之有物,学习课业不止四书五经,我觉得配咱们这,绰绰有余。”谢盘宽微微笑着,表情还算不错。   台下陡然寂静,唯一年轻男子震惊意外,又难掩高兴。   萧无咎看过去:“那也得看人愿不愿意留,毕竟本侯凶名正盛……”   “没有没有,侯爷一点都不凶!”   “谣言止于智者,侯爷莫连自己都看不开!”   “侯爷之能,堪配大贤!”   底下人这么一抬,萧无咎自然从善如流,点了杨问名字:“我中州求贤若渴,公子大才,我们谢郎都赞声有加,不知本侯可有这个荣幸,请你入定城做事?”   “当然,你随本心考虑即可,若要走,本侯可命士兵护你出城,保护你安全及财产,这一百金,绝不会被抢。”   杨问衣衫泛白,显是清贫,但站时腰正背挺,无半点瑟缩:“小人参与比赛,本也不是为了自己,入得城后,从未想走,禀侯爷,我想接族人到定城,不知可否准允落户,坊间的买房计划传言,又是否为真? ”   萧无咎当然知道祝卿安在外面做过什么,说了什么:“祝卿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只是事关民生,细则不可轻忽,还需广议落定,若能得贤才襄助,一个月内,许能开工,过年让流民和本地贫民在新房里热闹,未必不可能。”   杨问长长一揖:“我虽未见小先生风姿,但观其行事,也知其悯善心慈,侯爷世之枭雄,胸襟似海,想来不会中了低层次的离间计。”   萧无咎将一百金颁给杨问:“尔之所想,皆会如愿。”   他怎么可能信那些乱七八糟的话,他也不会惹祝卿安生气。   然而很可惜,祝卿安生气了。   真的非常生气!   他困了,但睡不着,困的烦躁,偏头疼发作,萧无咎竟然还不回来!这么晚他干什么去了!大晚上的忙着做贼么!   祝卿安踹被子,祝卿安磨牙,祝卿安抱着枕头左滚右滚——   再不回来,我要闹了!   半个时辰后,萧无咎还没回来。   祝卿安面无表情起身,面无表情下床穿衣,安静打开房门,安静离府。   让我找到你你就死定了!   什么破古代,什么找死的中州侯,地球爆炸吧,都、别、活!    第32章   长街暖灯, 夜风有情。   祝卿安一路暴走,出了些汗,感觉额角一直跳的血管总算乖顺了些, 没那么想爆炸了。   脑仁仍然疼,烦躁情绪无法消解, 但似乎可以忍受,抬眼看一路暖灯随风摇曳, 长长街道看不到头,竟觉几分可爱,红尘烟火最美也不过如此。   人为什么要睡不着觉啊……   祝卿安长长叹气,难道是为了不错过这样的夜景?   他伸手给自己掐了个卦, 掐出来后难以置信。   雷地豫?   豫, 悦也, 春雷动,草木兴发……悦之道?   不是, 怎么可能是这个卦呢?他现在的情绪跟喜悦, 享受,有半点关系么?   可象只有一次, 就算重新卜过新卦,也不会是正确答案。   怎么可能呢?   祝卿安跺了下脚, 转向往东走。   他看到了仍然在为一百金奋斗的人们。   定城没有宵禁, 大晚上的, 百姓们竟然仍保持极大热情,虽没有太足的攻势,该睡觉的睡觉去了,可仍然分了班轮流防守,不让自己的灯灭, 不让别人靠近,如果有机会……当然能往前进一步是一步!   祝卿安:……   他稍稍有一点点反思,这个金子的刺激是不是有点太大了?影响了人们的休息劳动工作计划是不是不太好?   就算只有五天,现在尚算农闲……   他的初心是让大家热闹开心,让这个集市名声迅速打出去,提升中州价值感,他只是出主意的人,计划落定没搞好,怎么能是他的错呢,必然是中州侯的错!   萧无咎的错!哼!   再往前走,参与‘老者委托’比赛的少年们也在当夜猫子,背着家长悄悄出门,聚在一块商量事。   “既然是送给妻子,非常重要的礼物,必然饱含深情,灯盏元素里一定有过往记忆最深刻之物……”   “什么东西会记的最清楚最深刻……洞房花烛夜,嫁衣红盖头?”   “唔,这个肯定难忘,但也不一定是最难忘,若他与妻子相识在之前呢?这情窦初开,怦然心动,就算当时的妻子布衣荆钗,必也是世间最美,最令他魂牵梦绕的存在……”   祝卿安沉吟。   难道雷地豫……应的这里?   说的不是他自己,而是他会遇到的人,遇到的事?   步履闲适间,他路过一条窄巷,看到了王昂。   年轻人一身青衫,远远走来气质温润,身修如竹,怀里抱着一堆文书,这么晚了竟还没结束工作。   还有个头戴小白花的姑娘,坐靠在一扇门边,似乎是流民,领了晚上的任务,在护灯,她眼眸沉静,眉结轻愁,寂夜也难掩姝色,可不就是白天差点摔倒,被王昂扶过的姑娘?   小巷有人脚步匆匆经过,带起凉风,她手即刻微抬,将小小灯盏笼住,烛光跳动了下,继续安静燃烧。   “是你?”   王昂看到她,脚步停住。   他一直行走于街道坊间,处理各种杂事,最清楚东西南北街这些小团队的策略和任务计划,一般跟着做晚上这种工作的,大都是纯粹的新人,新进定城的流民,还未安置好,没地方住的。   暗夜漫长,最是熬人,一个姑娘家……   “你要不要……”   一句话尚未吐出舌尖,就转了方向,王昂缓声道:“我帮你安排个住处?”   那姑娘安静看他,没说话。   王昂拿出自己腰牌,给她看:“我是分管流民诸事的吏员,安排你们本就是我的本职工作。”   那姑娘站起来,端端正正行了礼,蜷首微低,鬓侧小白花醒目:“多谢大人。”   王昂:“你这是……”   “哦,”姑娘摸了摸鬓侧小白花,“亡夫忌日将近,总恋其好,夜不能寐,倒也未觉苦,大人公务操劳,夤夜未眠,芨娘不敢轻扰。”   隐秘幽巷,轻曳烛光,暗暗滋生却不知所起,不能轻诉,不被看到的柔情……或起于幽暗,熄于幽暗,不为人所知,或起于幽暗,爆发在幽暗,炽热燃烧。   红尘间最热闹,无非痴男怨女。   祝卿安怎会错过,看得津津有味,手边就差一把瓜子。   王昂的缘分,原来在这位身上?可惜这姑娘头上戴着朵小白花,本身却不是小白花,这个面相……王昂怕是会吃些苦头啊。   正聚精会神,肩头被轻轻拍了一下。   祝卿安吓了一跳,回头一看——   罪魁祸首来了!   萧无咎穿一身黑色劲装,身材倒是被显露的极好,宽肩劲腰大长腿,胸肌都勒出了漂亮弧度,让人很想试试手感,可这种时间,这种装束,就差同色三角巾蒙面了,真作贼去了?   “你……来寻我?”萧无咎看着面前少年,眸底映着檐下暖灯,有几分柔软。   “不然?”   祝卿安立刻竖眉指责:“你看看谁和你一样,这么晚了不回家,还在外面浪! ”   萧无咎看了眼巷子里……虽说不若白日热闹,但也处处有人影。   当然堂堂中州侯,这点情商还是有的:“我的错。”   干脆利落,又真诚恳切。   祝卿安:……   不是,你怎么不狡辩?这我要是骂下去,岂不显得我很没风度?   就在此时,巷子前方一阵惊呼,像是参与比赛的攻防双方搞了点什么事,但有巡查兵迅速赶到镇住,闹不出大事,不过肯定是要忙一阵的。   他又想起了这个比赛设定,人们对金子的追逐与热情。   萧无咎看出来了:“不必担心,你的提议很好。”   但随着他的话,‘哐’的一声,附近原本黑灯的人家亮起了灯,大声骂街,说被吵到睡觉了,老人吃着药身体不好,孩子明日天亮还得上学堂……   祝卿安心虚……心虚不了一点!   “还不是为了你这个中州侯!”   “我的错,”萧无咎仍然干脆认错,面带微笑,“辛苦卿卿了。”   祝卿安:“你笑什么?”   萧无咎收了笑:“没什么,只是在想,怪不得你能和谢盘宽做朋友。”   “你在内涵我先发制人骂人甩锅是不是?”祝卿安绷着脸,“我记住了,你骂宽宽了,看我不让他骂哭你!”   萧无咎仍然:“好,让他骂我,把卿卿的份一起带上。”   祝卿安:……   “你这样搞的好像我很坏。”   始终情绪稳定,有错都认,态度端正而诚恳。   “所以真没事,”萧无咎眉目柔缓,“有我在,任何时候都无需自责,嗯?”   “谁自责了……”   突然近处有声响,祝卿安和萧无咎反应迅速,立刻齐齐藏到暗处。   藏好了,祝卿安才反思,为什么动作这么快,偷感这么强烈……他们又没在干坏事!   他抬起头,刚要走出去——就被萧无咎拉了回来。   还食指竖在唇间,提醒他噤声。   “想死我了宝贝儿……”   “别,有人……”   “有人不是更刺激……”   “可……”   “放心,这么晚了,就算有人出来,也是跟我们一样,自己都忙不过来,哪顾得上看我们……”   祝卿安睁大眼睛,竟然是偷情的!   这下想出去都出不去了。   他瞪了一眼萧无咎,唇启无声:你看看你们中州人!大晚上的不干好事!   萧无咎:……我的错。   你错什么错,怎么什么都是你的错!   祝卿安都忘记尴尬了。   他爱看热闹,但不爱看活春1宫,瞪了萧无咎一眼,等了一会儿,瞅那边正干柴烈火,这边侧里又刚好又有小路,猫着腰,轻轻抬脚走了。   萧无咎自然跟上。   走到又一条暖灯长街,祝卿安才又道:“侯爷穿成这个样子,在做什么?”   为什么这么晚了还不回?   萧无咎:“你可还记得几日前,西边着火的房子?”   祝卿安当然记得,那是他来定城的第一天,蕲州侯齐束干的好事:“那个房子有问题?”   萧无咎颌首:“那里有很多积年卷宗。”   “是关于?”   “很多,我关注的,是一桩九年前旧事,”萧无咎声音融在暗夜里,有些冷,“你当时还太小,可能不清楚……”   祝卿安:……   不必给我找理由,我真不知道。   萧无咎:“九前年,夷狄入关,大侵中原,仗从年头打到年尾,死了太多人,天下大势,太多变化,都自那一年巨变。”   祝卿安想起这几日在府里的各种聊天相处:“你和宽宽,就是那时候认识的?”   “嗯,吴宿也是那年来到我身边,翟以朝捡到了小白,我父亲,也在那一年死在战场。”   白骨累累,血流漂杵,那是萧无咎成长过程里最残酷的一年,他也是在数次生死间徘徊挣扎,艰难保住了父亲留下的中州,其余各处封地诸侯,也经历了领地扩张或收缩,新的王侯位置定下,南朝政权得以残喘……   他说的不多,很多事也无法在此刻细叙,但萧无咎听懂了:“夷狄……是厉害,但不应该这么厉害,所以有卖国贼?细作?”   萧无咎颌首。   祝卿安:“不好抓?”   “当年波及面太大,细作背叛者数不胜数,后又隐于市井,踪迹难查,”萧无咎也不是想把所有都抓出来,他只关注中州之事,“近日军中有所发现,因此人当年只我曾见过,遂必须由我亲自追踪确定。”   他神情很淡,可祝卿安察觉到了不一样的分量……萧无咎要这个人死。   “此人在流民群里?”   “或许。”   “那还等什么,走,我帮你看看!”   祝卿安拉着萧无咎就往前跑。   萧无咎却停住,略犹豫:“你不是困了?”   他看得出少年方才眉宇间的倦怠。   先前是困了,但折腾这么一圈,睡意早没了,祝卿安笑:“来都来了,大不了晚点回去睡,还能顺便看热闹……”   “不对。”   他突然止住,他方才卜过卦来着:“你原本是想去哪里来着?”   萧无咎指向东南:“那里。”   祝卿安一看,跟自己刚刚并不是一条路:“因何停了?”   萧无咎看向他,意思再明显不过——   因为看到了你。   祝卿安沉默片刻,又问:“你现在……是不是有点开心?”   萧无咎视线掠过少年如画眉眼,灯下格外润泽的唇色:“嗯?”   祝卿安表情严肃:“雷地豫,初六爻,鸣豫,凶。说的是有人愉悦快乐,且沉迷这种快乐,难以自控,志气丧失,消极被动,防守退却,一点都不想去冒险……”   萧无咎:……   他默默收回视线,轻描淡写看向街边暖灯。   “多少君王的国家就是亡于此!”祝卿安痛心疾首,抓住他袖子,“你不能回去,你得继续干活!现在回去你就再也抓不到这个人了!不要耽于享乐啊,主公!”   萧无咎顺着自己袖子,看到那只晃着袖子的手,白皙润长,骨节如竹,指尖泛粉……   他握住这只手,缓缓拿开:“不是你自己出来,寻我回去睡觉的?”   祝卿安:……   他退后一步,抽出自己的手:“你是不是该注意点边界感?”   因为认识的时机有些特殊,相处没办法保持态度分寸,所以习惯了?   萧无咎挑眉看他。   祝卿安想起,是自己先拉人袖子的:“我以后会注意!”   萧无咎:……   “走吧。”   二人一路往前,照着萧无咎的追踪路线,直到遇到一个分岔口,萧无咎早先丢失了目标,不确定往哪个方向走。   祝卿安:“六二爻,阴爻居正,当位,主晦暗极,安静之至,需在暗中静观其变……心中贞静不被扰,自会得到响应,知道怎么走。”   他示意萧无咎带他扒墙头看,静待时机。   两个方向,一边仍然是街道护灯大战,大半夜的看似攻防交手,紧张刺激,实则静水流深,并不喧哗;另一边,王昂仍然在忙碌,这次是在照顾一个流民小孩,那孩子的父母不知因何不在,他走不开。   “王大人这么晚还工作,真是不容易。”祝卿安对这个青年印象很好,水澄桂萼格呢,很难让人不期待。   萧无咎淡淡:“定城官员多勤勉,经世济民者不只他一个。”   祝卿安:“可也不能把人这么使啊,累病了怎么办……咦,他是不是有点危险?”   好像有人冲他跑过去了!   萧无咎仍然淡淡:“嗯。”   “嗯什么嗯,你还不快去帮忙!”祝卿安催身边人。   萧无咎:“你方才言,我得等时机。”   祝卿安:“这就是!”   萧无咎眯眼:“你说救他,是我的时机?”   “我算过,他是入卦之人,就算不利你此刻,也利中州之远,”祝卿安着急,“快,来不及了,抱我过去!”   原来是卜算过的人。   萧无咎:“不是要同我保持边界感?”   “这种时候就不要在意那些细枝末节了!”祝卿安急急冲他展开手臂,扑了过来,“快!”   萧无咎将人接了个满怀,旋即跃下墙头,身影如魅穿越长街,阻住那个即将冲向王昂的人,拎着往侧巷一扔——   自有巡逻小队处理。   干脆利落,迅速搞定。   巷子里看孩子的王昂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祝卿安回过神:“你是不是故意的?”   分明这么快就能解决,还非得让我着急?   萧无咎示意他看前方:“小先生教我,这条路能不能走?”   你还顾左右而言它,话题转的这么生硬!   祝卿安其实知道,萧无咎喜欢逗他,从一起在南朝特遣团时就是,当然也是因为他那时有点挑衅,有点招摇……   算了,一点男孩的恶趣味而已。   想也知道萧无咎这种人,大约没什么太顽皮快乐的少年时光,抓住了机会爱逗人而已,自己这么大度,世外高人,看破红尘,当然是原谅他。   唔,也没时间算账。   “六三爻,迟则有悔,悔时已迟,最不能四下观望,试图看透所有再做决定,要果断,要速,你既想走,现在立刻就走!快快快!”   他催着萧无咎往前。   飞纵漫长街巷,光影轻掠,渐渐的,路越来越远,穿花拂柳,视野里终于出现一个人!   短圆身材,腰系青巾,看萧无咎神情就知道,这就是他在追的人!   然而距离尚远,这人也很警觉,迅速跳墙入巷,钻进人群,还换了衣服!   祝卿安眸底映着万千星光,华彩灼灼:“九四爻,万变不离其宗,自身贞正,安守其心,事业必不会倾覆——侯爷就在这等,他必出现!”   果然,没过多久,那人似乎怀疑是错觉,离开片刻,又绕回来了,镇定观察片刻,去往另一个方向,轻功掠起,纵跃飞快。   “你去啊,放我在这!”祝卿安催萧无咎离开,“那边太空旷,太容易打草惊蛇,别让他跑了!”   暗夜凶险暗藏,萧无咎看着他,眸底深邃,似牵引星光,没说话,也没动。   祝卿安肃容:“六五爻,贞疾,恒不死——侯爷需得记住自己使命,不要不放心他人,就算有什么意外,命师自有保命本领,我不会有事,死不了!”   萧无咎这才略颌首,转身跃走。   暗夜衣袍被风鼓动,牵引细碎星光,长街暖灯下,有鸟雀惊飞,翩若惊鸿。   萧无咎很快追上那身材短圆之人,伸手制住:“——原来是你。”   他还立刻卸了此人下巴,掰开嘴,用匕首勾出齿间毒囊,让人无法自尽,随后一声呼哨,将人扔过墙头,交给一直随行在侧的亲卫。   最后,才遥摇看向祝卿安。   祝卿安刚刚不小心滑了一脚,现在狼狈扒着墙头,笑眯眯冲他摆手——   看吧,我说什么来着,我死不了!   萧无咎赶紧过去,把这个卡墙上摇摆的调皮小猫救下来。   祝卿安:“快快快,不能停,咱们快走!”   上六爻,不要沉溺此刻无法自拔,否则不利,照现在情况看,走的不快,就会——   然而晚了。   周遭灯火突然大亮,有守灯攻防战的人围过来:“谁在这里——”   “是不是要偷灯!”   “再不说话我们可上棍子了!”   他们被发现了。   祝卿安赶紧低头手遮脸,还伸另一只手帮萧无咎遮。   萧无咎低笑,迅速捞住他的腰,带他往外飞——   “怎么,我很见不得人?”   祝卿安心说,你可要点脸吧……   “这又不是当时的特遣团,四处都是你的子民,你堂堂侯爷大晚上的做贼,不合适吧!”   我为你刷名声多不容易!   五百金啊,一分没往自己兜里揣,全都奉献给你中州百姓了!   “卿卿说的是。”萧无咎声音带着低笑,融在夜风里,莫名有几分缱绻。   就这飞跃墙头的路上,他们再次看到了王昂,王昂已经将小孩交还给他的父母,抱着一袋子文书回程,路过不知谁家墙外,偶然看到一株漂亮的小白花,他驻足欣赏,久久不前。   祝卿安笑出了声。   萧无咎:“在笑什么?”   祝卿安:“我出门时卜了一卦,叫雷地豫,豫,悦也,此卦说的是如何对待逸豫,古往今来,几乎所有王朝的覆灭,都因君王只知享乐,沉迷享受,遇此卦,当懂戒慎,它在告诉世人,要保持初心,要永远记得最开心的那个时刻,比如女人诞子,初为人母,比如男子初牵心上人的手,悸动不已……每个人的人生中都有这样的美好,当此时刻,看到的所有一切都是美好的,万物之美,所见皆美。它很珍贵,也很难复刻。”   “我看过王昂的八字,他啊,情窦初开啦!”   情窦初开……   万物之美,所见皆美。   祝卿安看着远处王昂欣赏不知名的小白花,并不知道萧无咎在看着他,一直一直,在看着他。   只知良久,头顶传来萧无咎低沉嗓音,融在暗夜,略有哑意——   “那是应该心悦。”   回到主街,萧无咎放下祝卿安。   头不疼了,烦躁的情绪也不见了,但热闹完,消失的睡意再次攻击,祝卿安浪不起来了,乖乖往回走。   走了一会儿,又觉得不甘心,他转头看萧无咎:“你是不是该跟我道个歉?真心实意那种,不许敷衍!”   “对不起,今夜忙的忘了时间,没能及时归家,害你睡不着,是我的错,现在可还难受?头痛不痛?”萧无咎大手伸过来,替他轻轻按揉额角。   这还像点话。   对方大手干燥温暖,力度也舒适,揉的人都不想走了,只想原地躺下哼哼。   祝卿安刚抬起手,表示大度原谅,这次就算了,手里就被塞进一颗圆核桃。   确切的说,是一枚核桃雕,有山有水有人家有顽童,雕的栩栩如生,精巧至极,还有机关,里面的小人会动!   这是给他的礼物?   “你不是很忙,怎么……”   “觉得你会喜欢。”萧无咎又递给他一枚钥匙,“但不是礼物,这个才是。”   祝卿安拿起来:“房间钥匙?”   “我的私库,”萧无咎看着他,“有金银珠宝,也有匕首暗器,我最近忙,不能在你身边,你自己去挑。”   金银珠宝就算了,但是防身武器……   祝卿安:“我说过我是命师,你就不能对我安全放心一点?”   “不太能,你适应一下。”   萧无咎突然勾腰扛起他,往前走。   祝卿安挣扎:“你——”   “我觉得道歉还是得付诸行动,你不是累的不想动了?”   “是有点……行吧,别扛了,想吐,你背我回去好不好,主公?”   “行。”   祝卿安伏在萧无咎背上,头靠在他肩头,眼前是长街暖灯,头顶是灿烂星空,就这么一步步往前走,感觉所有焦躁都被抚平。   他仍然不确定雷地豫卦象应在几个人身上,萧无咎有没有,总之他现在心里,很愉悦,并且想沉溺下去,永远这么开心才好。   “主公待我好,我必有后报!”   “嗯?怎么报答?”   “不管想提拔的人,还是怀疑的人,你都把他们八字给我看看,我帮你挑出来,保你不为他们操心难过!”   “……只这些?”   “哦,还忘了跟你汇报工作,我今天发现一件特别有意思的事,有别的命师到定城了,好像想给你添乱……”    第33章   祝卿安没问那背叛者后续怎么处理, 问出了什么东西,回来就睡了,醒时萧无咎不在。   但他不是被吵醒的, 也没头疼,睡眠很充足, 醒来精神饱满。   他其实也并不需要太久的睡眠时长,只是有糟心的睡眠障碍, 发作时非常难受,暴躁愤怒,对周围一片恶意,睡好醒来就会良心发现, 对被他欺负过的人饱含歉意, 会补偿会道歉, 但跟萧无咎……歉屁歉,他都被这心眼子坑到中州了, 凭什么道歉!   “小安——安安小漂亮——祝大宝贝——”   白子垣来了, 拎着巨大的食盒,飞快跨越庭院, 好像慢一步会被人抢似的:“快!我从宽宽院里偷来的早饭!吃完了咱们出街看热闹去,我感觉有一百金今天必出!”   祝卿安:……   所以为什么要偷?   他不偷, 也能吃上谢盘宽的早饭, 洗漱完走过去就是了。   白子垣清咳一声:“那什么, 我就是要教宽宽,懒人是吃不上早饭的,他都这么大年纪了,还不知道养生,还想象去年那样吐血么?”   祝卿安:“吐血?”   “可不是?”白子垣打开食盒, 麻利摆盘上桌,“他那身子,平时瞧着跟个人似的,打架比我还凶,可一旦生病,就跟纸糊的似的,回回遭大罪,大夫早就说了,他这身子因先前重伤坏了底子,治不好,需得靠平时好好养,不说别的,就这早饭,必须得吃,最好定时定量,不然想老了受罪都没机会,他任性成那样子,主公老翟都管不了,他谁都敢骂,也就宿哥能看着点,宿哥脾气好,怎么骂怎么打都不发火,还心细武功高能制住人,磨的他没脾气……可昨天晚上宿哥不知忙什么去了,忙了整一夜,这时都还没回,我不帮忙折腾折腾还得了?那谢盘宽不得上天?”   祝卿安沉吟,刚想说误会小白你了……   白子垣眯了眼,小白狼一样凶悍:“我得让他小谢知道,这中州定城,谁才是大爹!”   祝卿安:……   算了,你开心就好。   二人很快吃完饭,收拾出门,一出街就发现人群如潮水往某个地方涌。   这信号再明显不过——   白子垣立刻催祝卿安跑起来:“快安安快,前面肯定有大热闹,慢了就来不及了!”   河边垂柳下,方冬来蹲在大石边,身上穿着中州兵的兵服,衣服洗的发白,衬上花白的头发,水中映出的苍老的脸,他自己都感觉不对劲。   “我好像……忘了什么?”   “是什么来着……应该很重要,死也不能忘……”   “今日是一个人的生辰, ”有个青年缓步行来,扶他起来,“您要给她送礼物的,年年都要送,想起来了么?”   方冬来眼神迷茫:“礼……物?”   “对,礼物,”青年微笑,面容沉稳,声音清润,“她喜欢花灯,尤其走马灯,湘妃,柔蓝,鹅黄,颜色要鲜艳的,灯下要系飘带,豆青,品月,素梅,反倒要雅淡,要飘逸,花样子要用江南……”   “江南水乡……对,水乡!”   方冬来眼睛倏然有光:“我想起来了,阿秀她喜欢船!就那种乌篷船!她说生在北地,没见过江南的有情烟雨,画舫如歌……对了,生辰……阿秀要过生辰,我得送礼物给她,她最喜欢我做的灯了,我小时在江南长大,会很多花样子,会做好多好多种灯,她都喜欢……”   他站直了腰,顺着青年往后看,发现有四五个小队的年轻人,都很陌生,但每一队年轻人领头的,手里都提着盏灯,都很好看,样式不一,颜色不一,有三个是走马灯……   但唯面前同他说话的年轻人手上灯,有阿秀喜欢的小羊。   那是他的生肖。   方冬来有点不好意思,但又没旁的办法,小心翼翼开口问:“这位后生,我得去给阿秀过生辰,但老了忘事,竟忘了亲手做灯,你这花灯,可能借我用用?”   他还立刻保证:“我最擅长做这走马灯了,真的!我不白用你的,给阿秀过完生辰,我就给你做个新的,不,两个!三个也行!样式随你选,钱我老头子出!”   “不必如此,这灯若能得您和夫人喜欢,是它的荣幸,”青年人把灯递到老者手上,“可既是过生辰,您的衣服……要不要换一换? ”   方冬来提着灯,低头看了看自己:“对对,得换!阿秀喜欢我穿骑射劲装,她说那时的我最英俊,打马过长街最惹眼,少年郎来了都不换!我得回去换……”   “我送您回去。”   一路跨越长街,方冬来回到了定养堂。   跟送过来的年轻人们,因为游戏比拼,深入了解过老者的故事,送的心甘情愿,但也都比较沉默,眼眶迷蒙,定养堂却是一派热闹。   一个比方冬来还老的老头手里拐杖重重一拄:“你还知道回来!都什么时辰了!”   “方爷爷回来啦——”   “大爷爷等您很久了——”   “方爷爷不怕,我们来帮您——”   孩子们簇拥过来,有人端水要给他净脸,有人拿帕子要给他擦擦,有人不小心踩了他的脚,有人伸手拽他的腰带——   方冬来按住老腰:“这个不行。”   “为什么不行?”小孩天真的大眼睛眨呀眨,“我帮爷爷换衣服呀,不脱怎么换?人家小圆刚长牙都知道伸高手手配合,您怎么还添乱啊!”   “去去,不许烦方爷爷,”一个年长妇人捧着托盘过来,叫走孩子们,笑看方冬来,“要见阿秀,总不能穿旧衣服,这一年一回,总得体面些。”   托盘里是新做的衣服,看不出华贵,但整洁干净,一针一线里,比起惋惜,更多的是祝福。   生时有尽,来日比不得少年人多,到了这个年纪,所有人都懂得了珍惜。   方冬来换了衣服,从里间走出来,又问那妇人要了香烛纸钱,提起心爱的走马灯,跟拄拐杖的老头打招呼:“那我去了?”   “去去快走,早点回来!”   方冬来再一次,一路往河边走。   有调皮的小孩要跟,被妇人拉住:“爷爷要和奶奶说话,不许吵。”   小孩们乖乖捂嘴,表示听话,再大的少年人就没这要求了,他们自己就懂事,连带着送方冬来回来的年轻人们,全部都再次折回,送方冬来去河畔。   整个队伍浩浩荡荡,直接占了一条街。   老爷子身子硬朗,走路带风,提着花灯抱着香烛纸钱,硬生生走出春风得意的劲,仿佛不是要去祭奠亡妻,而是见久未重逢的心上人。   他越走越快,越快背越直挺,远远看过去,如果不是花白头发,哪里像个老人,更像个少年。   “……这是谁?老来俏啊!”   街上百姓看的稀奇,竟也跟上了人群队伍。   “哪天我老了,也希望有这身体……”   “那你可得去当兵……”   “这老爷子瞧着得过花甲了?这到哪都是高寿啊,怎么好像住在定养堂……没人给他养老么?”   “他三个儿子,都在九年前,死在战场了……”   祝卿安就在人群里。   他挑中此人,只因应卦,利事,对所有人好。他看八字命盘,不耗神细推,就能看出命主性格偏好,大概经历,知道老者三子皆亡,九年前,与刀兵利器有关,却并不知死在战场。   按常理,膝下只有三子,三子皆亡于战场,做父亲的多多少少会恨兵伐,可方冬来没有,他至今,仍然以做中州兵为荣。   人群缓缓如潮,祝卿安看到了萧无咎。   萧无咎似乎有事经过,但不知是看到这场面,还是看到他,竟停了下来,隔着长街绿柳,人头攒动,远远看过来,眼眸深邃,似藏了无人知晓的千山万水,波涛汹涌。   方冬来走到水边,点燃香烛纸钱,把走马灯放到一边——   “阿秀,我来啦,好像晚了点,你不生气好不好?”   “记得初见你那日,你正在训弟弟,说他太调皮,必须得打,我正好路过,顺便护了下,你便连我一块训了,你那大手,劲忒大,也就是我受的住……嘿嘿,你见打错了人,脸立刻俏红,大眼睛看着我,好像会说话,我那时就觉得你真好看,要是能永远这么看着我就好了…… ”   “不过你弟弟是真的皮,后来我发现你训的对,还帮你悄悄训了他好几顿,之后他到你面前就乖了,你还觉得他长大懂事了,肯定到现在都不知道,是被我揍服了……”   “咱们的大儿子板正,不爱笑,不招小姑娘喜欢,二儿子又太爱笑,到哪儿都能招一堆桃花,都不知道给这小子说谁,三儿子最像你,虎头虎脑还虎里虎气,气我时我总忍不住想揍,又舍不得……”   “三个不懂事的,只知道想娘亲,不知道想亲爹,不过你过去,有他们照顾着,我也算放心。”   “也不知道你有没有等我,虽你说我老了也好看,可我知道,你还是喜欢俊后生,跟他们说话都更和气……想想也是,我总是不听你话,惹你生气,你不让我总跟战友喝酒,城外有兵情,也不让我冲,说我老了都退了,就消消停停的,别给人添麻烦,也不让我老呆在厨房,碍你的事……”   “可是阿秀啊,我们都老啦,当年的战友兄弟,见一回少一回,我舍不得,怕下一回再听到他们名字,是白单子,以后再没机会一起喝酒。”   “城外兵情险时,我也是想着,这要命的活儿,不拿我们这种没用的老头填,还能让娃子们去?我替他们试个深浅,他们也好更快赢下来,护住城里百姓不是?多年前老侯爷都没心疼小世子呢,小世子当年才八岁就敢拿戟冲阵,我怎么能怕死呢?守住家,护住城,不是每个中州兵该做的?”   “至于那厨房……我也是怕了,我不是给你捣乱,给你添活儿,是真想为你做点什么,你那手总泡水,口子裂的,我心疼……”   “都说岁月无情,可让我老没关系,怎么能让你老呢?你那么好,那么漂亮……我可没有说你不好看的意思啊,你老了也是特别好看的老太太。”   “你看这河边梨花,风一吹飞下来多好看,像不像岁岁年年时,我们一起淋过的雪?”   老爷子絮絮叨叨说话,沧桑声音卷在梨花雪里,走马灯转啊转,像是陪着他,诉尽了一生。   白子垣想起翟以朝,低声和祝卿安说:“老翟总是说,这辈子都不想成亲,老了就住定养堂去,可以天天揍小孩,反正不是自己的不心疼……其实不是不想成亲,是不想留下谁吧?”   战场上的人,不管兵还是将,都充满意外,很多都是有今朝没明日,马革裹尸对他们来说不是轻飘飘的一句话,而是大多数的人最后最真实的写照。   围观百姓们也心有戚戚。   “死了的一了百了,活着的得多难过……”   “老爷子虽然没哭,但我觉得他好苦……”   “调个个也不容易啊,女人本就难,这要是留下自己一个,日子可怎么过……”   “到底为什么要打仗,为什么非得战乱呢……就不能有一个地方,让大家好好活着,喘口气么?”   白子垣听着人群里的声音,看到不同神情的变化,忽有所感,直直看向祝卿安:“你搞这个比赛……是为了什么?”   想起之前两次被云山雾罩的话支配,他还凑近哼哼:“不许敷衍我,说人话!”   祝卿安:……   “你可还记得那日带我去定养堂?”   白子垣:“当然记得!”   “人生总是充满磨难的,你无论问谁,富人贵人还是贫民,他们都会觉得自己过很辛苦,或者很辛苦过,没有谁的命运一帆风顺,从生下来就幸福快乐,直到死去,我们总是要和各种各样的苦难对抗,历酸甜苦辣,滚万千红尘,最终绽放出独属于自己的华彩。”   祝卿安看着远处河边,话音缓缓:“我那日只是心有所感,无子女奉养又如何,老人的生活也可以很丰富,有所依,有所乐,孩子们是有点苦,没有父母,人生总归是缺憾,却也可以好好长大,拥有和普通孩子一样,可追忆的肆意童年。”   “我是命师,总有焦虑不安的人问我算命,对未来充满不安,工作,家庭,情感,所有都不安,想要找一个确定的答案,要一份长足的幸福感,可幸福是什么?”   他微阖眸:“三餐四季,饱足悠闲,就是最朴实的幸福感。”   乱世烽火,权势纷争中的小确幸,他在这里看到了,希望别人也都能看到,不要磨灭了眼睛里的光,永远怀揣期待和憧憬,永远热情。   幸福感?   白子垣看向方冬来。   老头看着水面,不知又想起过往的什么时光,脸上的笑都变憨了。   他这样的年纪,这样的病,头发指甲都很干净,身子骨也硬朗,显然得到了很好的照顾,而且还不是一个人能照顾得了的。   他现在,肯定很愉悦吧?   白子垣喃喃:“……也没错,我每回只要吃饱饭,都觉得幸福极了。”   祝卿安再一次,感觉到了豫之道,微微笑道:“于我自己而言,人生其实很简单,不过三个问题,今天吃什么,睡哪里,和谁一起。”   这句话开头时,他看到了萧无咎,此人不知何时早已站到他身边,此刻也在看着他,不知看了多久。   他并没有停,而是慢慢的,把这句话说完。   萧无咎一直看他,没说话。   祝卿安便笑问他:“侯爷呢?于你而言,守护好中州,便是幸福?”   “倒也没那么高尚,只是想这么做,就做了。”   萧无咎看着祝卿安,眸底幽深:“人生漫长,总得干点什么,而且,我好像很擅长这个。”   倒也坦诚。   祝卿安:“你怎么过来了,不是在忙?”   “小心。”   萧无咎拉他到身侧,避过突如其来的人潮拥挤。   祝卿安撞到了萧无咎身上,虽然立刻站好,萧无咎也放开了手,他仍然看到了萧无咎眼底的认真,仿佛刚刚不是简单的拥挤,而是遇到了什么生死危机。   怕他跟别人跑。   怕他不小心死掉。   真就这么不放心?   萧无咎:“谁都会死,我也一样。”   哦,还怕自己死了,没人这么保护他。   祝卿安感觉这一瞬间,似乎触碰到了萧无咎内心的某处柔软。   “那你可要再努力一点。”   他微微一笑,抬眼看萧无咎,眸底映着四月暖阳,繁茂梨花:“我身边的世界,也很有趣,五彩斑斓,引人入胜。”    第34章   河边老头还是哭了, 嗷嗷哭,像个任性的小孩。   “咱不哭不哭哦,今天中午有红烧肉, 烧的软软烂烂,非常入味的肉肉, 你不是最喜欢?”   “回去跟大爷爷杀一盘棋好不好?他昨天悔棋耍赖,今天咱不让着他!”   “栓子那个不省心的破孩子, 晨间扎马步又偷懒了,他只喜欢看兵法布阵,不爱练武,这怎么行呢, 上战场要吃亏的呀, 方爷爷你快跟我回去, 好好管管他,我觉得不打两顿是不行的!”   不多久, 方冬来就被定养堂的孩子和老人带走了, 叽叽喳喳的人群外,留下一个老妇人, 孩子们对她挤眉弄眼,她微笑着朝孩子们挥手。   她的手掌很宽大, 上面有些裂口, 生着一双大眼睛, 虽两鬓斑白,皱纹爬满脸庞,也能看出年轻时必是美人,哪怕这把年纪,仍然气质和善稳慧, 让人看起来很舒服。   她腰间挂着荷包,荷包上绣样……是一只小羊。   就……和方冬来刚刚悼念的亡妻很像。   如果阿秀老了,大抵就会是这样子。   走的晚的年轻人们怔住:“你——”   “莫怕,我是人,不是鬼,我家老头子,多谢大家照顾了。”阿秀目光掠过年轻人们,笑容慈祥极了。   不明就里的围观人群:……   她没死?那老头子刚刚悼念……是不是有点晦气?   阿秀手脚麻利的收拾河边烧过的香烛纸钱:“今日是我生辰,也是我那三个儿子……的忌日,五年前今日我又在河边踩空差点溺死,那老头吓着了,就病了,平时挺好,就一个普通的烦人的老头,但每年到这时节,总会胡涂一阵,短则十日,长则一月,不记得我还活着,就认为我没了,和儿子们一起,偏偏这段时间,他看到谁都没事,就是不能看到我,会以为见了鬼,病更重,没法子……只能麻烦大家一起帮忙照顾着。”   “多谢大家,和街坊老友们一起照顾他,没嫌这老头烦,还这么暖心地纵着他,惯着他,他一个快进棺材的老头,何德何能啊。”   “奶奶您这么说就见外了不是?做个走马灯又不是多大的事,而且侯爷还设了一百金的奖励呢!”   “就是,奶奶这灯您喜欢么?您喜欢,咱们就没白做。”   “若不是做灯,咱们也听不到您二位年轻时的浪漫故事不是?能知晓,有这么一点点参与感,我们都很荣幸,您还活着可太好了,我刚才眼泪都要哭干了,我们真心期望您能长寿,也希望老爷子健康高寿,看着他守护的中州越来越好!”   秀娘笑了:“有你们这些好孩子,有中州军,我和老头子每天都能高兴的多吃两碗饭,怎么能不好?当年的小世子都长成了,中州军在外所向披靡,我们啊,放心着呢!”   围观人群接受了又一波震撼,震撼完,才想起,对啊,既是祭奠亡妻,为什么要来这里,而不是去坟边?   原来根本就没有坟。   白子垣看向一脸平静的祝卿安:“你知道?”   祝卿安:“你不是也知道?”   “我知道是因为我是定城人……”   白子垣九年前才开始跟着萧无咎混,那时年纪小,街上要饭来着,无赖又不懂事,要不是老翟主公几个轮流管他,他成不了今天这模样,对战争的理解,对定城的感情,都是一点点积累的,很多事当年不知道,这几年也陆陆续续明白了,包括定养堂。   但祝卿安不应该知道啊:“你——”   祝卿安:“看相,算命,我问过他八字,你忘记……哦对,那日你不在,给孩子们帮忙练阵去了,我同宽宽说过,他赞同我的建议。”   方冬来的经历并非个例,定养堂类似的老人很多,方冬来还算幸运的,妻子还在世,他并不想利用这些来卖惨,老人们自己其实也并不觉得惨,只是回首太多遗憾。   苦难和悲惨,原本就是这乱世的底色。   他只是想让更多人,更多流民看到战争的残酷,共情己身的经历,同时相信人间尚有温情在。   “是时候颁发新的一百金了,”祝卿安看萧无咎,“侯爷?”   萧无咎颌首:“一起过去。”   流水的人群归往集市,对走在前面的胜者年轻人恭喜不断,气氛热闹。   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有调皮的小孩跑来跑去,有烦恼的家长追,有热心的人帮忙,大多数人都不富裕,身上衣服布很粗,颜色也不鲜亮,可大家脸上都带着笑容,有情有暖,让人很喜欢。   空下来的河边,静寂无声,风拂柳枝,水声潺潺,一人伫立。   是一个女子,眉目姝美,身影亭亭,衣裳很素,鬓侧簪了一朵小白花。   “抱歉,这么久才带你回来……”   她手掌托着一个褪了色的荷包,低眸情柔:“不过你应该不会生气……你从来不会生我的气。”   ……   这次的一百金,颁给‘老人委托任务’的胜者,一个二十四五的年轻男子,相貌生得周正,不算特别俊,但很有气质,一双眼睛尤为深邃敏锐,似能洞察人心。   这已经是第三次颁金了,大家也乐意开玩笑,起哄喊话让他教教。   “……到底怎么看出来那么多!我连人都没找对!”   “做灯也太难了,花样子就能愁死人,到底怎么确定是江南水景的!”   “可恶我只棋差了一招!那个生肖,我分明猜到了,可为什么不是小鸡是小羊!那个阿秀奶奶分明属鸡!”   台上年轻人笑了:“当然是因为喜欢一个人时,对方的一切于自己才最重要,方爷爷爱妻子,他的妻子也爱他,常年喜欢的东西,身上会佩戴的东西,也必与他有关,若妻子喜欢的一切,都只与妻子自身相关,那这份感情,就不会如你我今日看到的这般浓烈。”   他说完话,朝萧无咎行礼:“小民庄文斌,早前曾在昌海侯封地过过文试,但并不长于文采,反对破案律法感兴趣,来定城两年,常叹侯爷未归,此志难伸,不知侯爷可否予我一个机会,我愿接受考试,服从调配,毕生只愿能展所长,磨镜高悬,助中州海晏河清,繁茂生长!”   萧无咎看了祝卿安一眼。   他知道集市一切都是祝卿安提议策划,听到整体计划的瞬间,他就知中州会得莫大的好处,可见到贤才一个个来投,他还是难掩情绪涌动。   小小游戏式的比赛,竟然连刑名人才都网罗到了,试问天下谁人能做到?   “中州求贤若渴,不拘一格降人材,乱世法典之重,四野皆知,这几日恰逢赛事,街道邻里口角纷争颇多,你可愿暂领诸事,让本侯瞧瞧本事?”   “敢不从命!”庄文斌立刻拜首,接下萧无咎任命。   他抱着金子走下台,看到祝卿安,快速眨了下眼。   祝卿安:……   他并不认识庄文斌,但这个眼神太明显,他猜出所有一切都是他建议搞出来的?而且还知道他深层次的意图?   怔了一下,反应慢了一拍,他刚好拦在人的路上,一百金有点沉,庄文斌不小心脚滑了一下,向他这边撞来——   “当心。”   现场萧无咎反应最快,一个小翻身下台,把祝卿安拉到一边,同时小拍了庄文斌一掌,助他站好。   “哇——”   百姓们可太高兴了,因为他们看到了侯爷和小先生贴贴!   虽然只是拉了一把,虽然立刻又放开了,二人接触不多,但他们拉手手了啊!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他们两个没有吵架,没有闹矛盾,没有被之前那些乱七八糟的流言影响,没有被挑拨离间!   ……   反倒是萧季纶这里,和妻子大吵一架,被挠花了脸,赶出了门。   “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她怎能如此愚蠢!我们的儿子……”   他找到兜帽男,好一通抱怨。   兜帽男缓缓吐气,看都不想看他一眼。   此乃败笔,大大的破局!   象只有一次,风天小畜卦的爻辞,夫妻失和,应在了这里,别处就不会发生,看来祝卿安和萧无咎的缘分很深,这一卦,恐是阻止不了了。   也行,不如坐看祝卿安有几分本事……他来此,为的不就是摸清这个?   看清楚了本领,对付起来才更方便不是?   “那件事……可以开始做了。”   “现在?可是……”   “对,现在。”   第五日时,东西南北街的护灯大战终于出结果了。   这一场比赛简直精彩纷呈,高1潮迭起,人们都要挑花眼了,不知是要看东西向,还是南北向,祝卿安和白子垣忙的上窜下跳,还好白子垣会武功,背起祝卿安,催他随时掐卦,脱缰野狗一样两头疯跑,竟没错过任何一个方向的精彩瞬间!   完事后他直接瘫倒在地,吐着舌头喘,祝卿安活动活动勒酸了的手臂,低头睨他一眼,好像在说——就这点本事么,小奶狗?   “我跟你拼了——”   白子垣蹦起来就搂住祝卿安要揍,可惜以他目前体力,祝卿安不会武也能收拾,何况人还会掐算,知道你哪里最弱……   白子垣麻了。   他盘腿坐在地上,看着台上主公颁奖。   这次赢得一百金的竟然不是男人,而是一个八人的女子团队,她们前期不显,好似还被欺负打压了不少,很多人直到最后才反应过来,所有一切都是套路,她们的攻防策略漂亮的不象话,曲折婉转,坚韧绵长,‘九柔招’简直是教科书级别的兵法演练,写尽滴水能穿石,柔竹敌强风的的风采,柔中带刚,刚中有柔,不动声色间,就功成名就了!   这些女人跟谁学的啊!中州以武强闻名于世,原来强的不止男人,还有女人么!   流民们麻了。   本地人其实也麻,但别人都在麻,自己人肯定不能虚,被问起就一脸深沉,解释不出来……就是默认。   “巾帼英雄,定城楷模,中州的未来,你们功劳非常大。”   中州侯竟然还鼓励了!   侯爷都不觉得丢脸,底下的汉子们就更不会了,毕竟只是输给了自己家这群娘们,没输给对面的男人们,我没丢你就没丢,我丢了你也丢了,吵什么闹什么,不如下次有机会继续刚!   流民群中,尤其女人,眼睛慢慢亮起来,女子……竟也可以这般光彩么?   初一至初五的集市结束,接下来就是热热闹闹的修房修路商业街了,谢盘宽加速修改完善祝卿安提出的计划,不但见缝插针支使萧无咎翟以朝吴宿白子垣,把底下各个部门支使的团团转,钱庄商家见过不知多少,天天大会小会不断,还催着下面人时时走访百姓,各处里长,尽情交流沟通,看看大家的想法和诉求,争取把这件事办得尽善尽美。   总之政策通道从上到下一路打通,前期全部官方往里投钱,算一算,萧无咎的老婆本还真得贴不少。   百姓们细致了解后发现,这个新奇又大胆的政策里,自己的风险其实不是最高的,最高的是中州侯啊!如果他们只为房子付了一点点首付款,之后偷偷跑了,去了别处生活,中州侯岂不是白亏了?   可看到中州侯的淡定,祝小先生的笑颜,好像在说——   我相信你们不会跑。   若这乱世之中,唯有此地是最佳桃源,你真的舍得走?想走也可以,但是走了,就再没机会回来,反而这桃源名声越来越响,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想进来。   还有风水……   小先生选的地方,小先生亲自看过的风水布局,怎会不旺?   跑屁跑,想跑你自己跑,别拽上我!想也知道这定城地价以后会是什么样,谁想走赶紧的,我立刻接盘,现在亏的钱,都是以后赚的本!   乱世之中,消息也可以传的很快,随着各处流民的口,随着高处的风,吹到各个角落。   “中州求贤若渴,侯爷亲善没架子,一点都不像修罗杀神……”   “随便就能拿出一百金来求贤……”   “学子有用武之地……”   “武人竟也是缺的……”   “对活不下去的百姓流民这么好……”   越来越多的人收拾包袱,赶往中州。   中州的一切,随着祝卿安的到来,像是炸开了灿烂烟火,瞬间燎原,朴实无华的定城突然间变得热闹纷呈,人心聚,人力凝,小才小用,大才大用,人有其位,事必亨通,此乃——   国之积蓄之道。   四月底,阴云有雨,也没浇下百姓的热情,修路修房的工种已经挂出牌子招人,给工钱管饭,大家报名都很踊跃。   谢盘宽赏雨煮茶,偷得半日闲:“有年头没见过这种繁华了……真是让人愉悦。”   “这叫繁华?”白子垣拉着祝卿安过来蹭茶,“粗布麻鞋的,哪如你年少时在南都看过的好看。”   谢盘宽哦了一声,笑眯眯看过来:“我想起来了,你好像有话要同安安说?再不说可就晚了。”   祝卿安看白子垣:“嗯?”   白子垣:……   他就知道,谢狗这样子笑绝对没好事!   他瞪了谢盘宽一眼,不甘不愿站起,抬起胳膊朝祝卿安秀了秀,极尽暗示:“安安你看,我最擅长什么?”   祝卿安:“擅长偷东西?”   白子垣跺脚:“将军们之间的事,怎么能叫偷!那是兵法战术演练懂不懂!”   他用力瞪谢盘宽。   “对,他从来不偷别人东西,只祸祸我们几个长辈,他都叫你义父了……”谢盘宽低调提醒祝卿安,你也快了。   祝卿安:……   忽的想起大家一起饮酒那晚,这清纯男大清澈愚蠢的眼神,他突然懂了,试探回:“装傻?”   白子垣直接变暴躁小白龙:“你爹这么聪明,怎么可能装傻!”   祝卿安:“……大意了,你是真傻。”   谢盘宽憋不住,笑的杯中茶都要颠出来了,一点都不优雅。   “不许笑!”白子垣盯向祝卿安,凶的像个炸毛小狗,“我再给你个机会,最后一个!”   祝卿安感觉到了压力,想起在南朝特遣团共患难时:“干啥啥不行,吃饭第一名?”   白子垣羞愤跺脚:“我那是在长身体!”   谢盘宽笑的玉扇都要飞了,茶杯更是早早就放回了桌台:“……哈哈哈哈小白莫瞪我,这场面神仙来了都憋不住!”   白子垣:“才华!才华懂么!我小白龙才貌双全,银枪一杆龙蛇舞,杀敌贼首不靠吹,战鼓一擂,我就是战场上最靓的崽!”   祝卿安默默看向谢盘宽:“最靓……的崽啊。”   这人才是将风雅沁到了骨子里,脸的好看已经是表象,举手投足间的风华才是最优雅,这斜斜一倚,素指撑额,看起来懒懒散散一靠,就有美人春睡,风华绝代的气派。   都不敢想象换白子垣侧躺摆这个姿势,是什么感觉。   白子垣恨恨看谢盘宽:“你是不是故意拆我台!”   “这好像是我院子?”谢盘宽笑容体贴极了,“长得好看非我本意,你多努力。”   得了便宜还卖乖是不是!   白子垣指着他放话:“你等着的!我还小呢,你等我再长长的!你这个中州谢郎的名声,迟早被我拿下!”   谢盘宽:“怎么,你要姓谢?”   “才不是!”白子垣恨不得咬他一口,“我要叫白郎!”   祝卿安:“小白啊,白姓挺好,但郎,咱们就算了吧。”   男性若被人称姓氏加郎,绝对是尊称,有时光长得好看还不行,还得有其它风采,可带颜色的姓,比如白黑赤绿,后面加个郎,怎么听都感觉不正派。   “或者你可以排行加郎,你在家中行……哦对,你没家,那就按居长算,叫……大郎?”   白子垣:……   小狗无能狂怒,在房间里转圈:“反正就是我很厉害!超厉害!主公他嫉妒我!”   祝卿安:“你说萧无咎……嫉妒你?”   “他要不嫉妒我,能这个点把我支开,派我去外头打仗?肯定是上回在特遣团我没立刻认出,还冒犯他,他记小本本上了,要给我穿小鞋!他还羡慕我人品好长的好看,你爱跟我玩! ”   白子垣振振有词:“他嫉妒我,自己也来找你玩啊!我就是有空,就是得你喜欢怎么了,谁叫他那么老,又那么忙! ”   “姓翟的老狗竟然装听不见也跑了,说自己年纪大……他竟然以年纪大为由躲家里,他往常最讨厌别人说他老的!偏偏我最小,最该多上场历练……一个个卑鄙无耻,这接下来的热闹我都看不着了!”   祝卿安听懂了,原来他是在告别。   “聚散离合本就是人生常态,我等使命在身,战机千变万化,很多时候是连告别都来不及的,”谢盘宽侧眸,“小白这是在冲你撒娇。”   何止是撒娇,还怕他担心,难过,故意在耍宝。   相处这么久,白子垣对几个亦兄亦友的人什么感情,他最清楚不过。   祝卿安:“要去多久?”   “得往东边绕一圈,再去北边看看,顺着西道回来,大概三个月?”白子垣掰着手指头算算,突然大笑,“我要过完夏天才回来,正好北边凉快哈哈哈!小安安你等着热吧!定城的夏天可是很不好过的! ”   祝卿安:……   你走。   现在就走。   走是不可能走的,白子垣此次是计划行军,不是急战,得吃了践行饭,明日一早离开,甚至还可以再喝一回酒。   他走之后,正好是新一轮集市。   祝卿安那最后一百金,就是准备在这里用的,再之后就不用管了,自有商家搞花活儿。   百姓们房子有了,热情有了,接下来的是婚配问题,快速催发感情和距离的最好方法是什么,当然是婚事!官府这不得好好刺激一下!   ……   凉州。   凉州侯冯留英要愁死了。   这些女人怎么回事!给她们吃饱,穿暖,病了给看病吃药,要什么给什么,只要她们乖乖的,听话的好好过日子,给生儿子就行,为什么仍然一个个的苦着脸不高兴,还想跑?   老子配给她们的人都是壮小伙子,到底哪里对不起她们!   到底想要什么,你们说啊!到底怎样你们才能安下心,在凉州踏踏实实过活!   还有那个商道巨贾,关大东家,为什么到现在还找不到!老子名声这么差么,随便扔了个马甲糊弄,再次神龙见首不见尾……人真跑去中州了?   要不要学学中州……   这个念头一上来,就被冯留英按下去了,萧狗那种东西,连媳妇都娶不到,懂什么婚姻人口,跟他能学好?   他连好不容易骗回家的宝贝命师都哄不住,还叫人挑拨离间呢!   这中州,马上就有好戏看了呢。    第35章   这次集市热闹的主题是——最佳红娘。   父母之命, 媒妁之言,媒婆这个行当,在这个时代不可或缺, 发挥着巨大作用。   职业的分官与民两种,官家冰人捧铁饭碗, 不缺生意,户籍手续跑起来很快, 方便做官签,但因为风险控制,做事按部就班,也偏死板生硬, 讲究规矩, 也很谨慎。   民间的花活就多了, 深入行当精研多年,致力于促成各种婚姻, 良心点的媒人, 优缺点都往好里说,当然优点要说的更声高, 一眼看透匹配矛盾点在哪里,帮忙调理圆缓劝说促成;良心差点的, 缺点也吹成优点, 吹不出来就盖住。   就比如走马观花这个成语典故, 大部分人都知道,是出自诗人孟郊,‘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少有人知道还有一个民间来处, 说的就是媒婆办事。说是有一个相貌不错但腿瘸的男人,一个眼睛很大但颊侧有超大恶痣的姑娘,媒婆说这事简单我来办,精心安排男子骑马过长街,姑娘在花丛中拈花细嗅,男人不用走路看不出瘸,姑娘鲜花遮半边脸娇俏羞美看不到痣,当时一刻双方都小鹿乱撞,婚事顺顺当当成了,结果洞房花烛夜才发现彼此……   故事的结局不可查,或许双方都不嫌弃对方,还觉得缘分,日子以后能往好里过,或许都觉得自己被骗了,你责我骂你一地鸡毛。   也有非职业,年纪大了就爱看年轻人配对的,比如看自己两家亲戚的儿女都大了,都挺不错,就自己出来做个媒,或者机缘巧合,刚好两家自己都认识,缺个中间人说和……   总之这行,水深着呢。   如今街道房屋正在修建阶段,流民和本地百姓气氛正好,宜推动鼓励,趁热打铁……   当然人们各有各的立场忧虑,各有各的活法,祝卿安从没想过要强加干预,也没想彻底整顿媒婆行业,他想改善影响的,是媒婆们一点点口风引导方向,多少少增加点女子成婚后的婚姻幸福指数。   当然他没结过婚,对婚姻的理解也有限,古代对女子又有颇多限制,这道题太深奥,他只是提出自己想法,用趣味游戏比赛的方式,奖品的吸引,最大可能的推动进行,落地实施后……如果阻力很大,错误重重,跟他祝卿安有什么关系,错全部在中州侯!   “哐——”   高台上又敲响了众人熟悉的锣,仍然是熟悉的面孔翟将军:“咱们这回不玩别的,看看定城媒婆们的本事怎么样?初一到初五,五日时间,比比看谁是定城第一媒人!”   媒婆两个字就代表着年轻男女婚事,男女婚事热闹多啊,天底下又有几个不爱看八卦的呢,百姓们立刻响应,那必须得看!将军你快点说规则,我们都要等不及了!   翟以朝微笑道:“此次比赛仍然人人可以参与,平时没做这一行,或者做过一两次,认为自己有这方面本事的,都可以参与,最终胜者,得一百金!”   “这怎么比?五天时间,难道比谁在五天内说成的婚事多?”   “婚事定这么快,不太好吧?”   “那些平日有资源积累的,知道哪几家快落定了,立刻能促成,要是这样赢了,岂不是胜之不武?”   百姓们嘀咕。   “媒婆的本事你们都知道,这么比多俗?”翟以朝抬手压下人群沸腾,笑得像只老狐狸,“得这样,参与比赛报名制,报名的媒婆呢,不需要自己站上台,你们顾自说服挑选单身男子,什么年纪什么长相都可以,鳏夫也行,教他们跟未来妻子沟通磨合的技巧,让他们站在台上你的名字前,应对一轮又一轮的题——”   “每个男子背后帘外,放一个小筐,做完题之后,台下观众不说你对,也不说你错,完全凭个人喜好,匿名绕后,将花投到认可做法的男子筐内,男子得的票,就是媒婆的票数,每场累计迭加,五日后,得票最多者获胜!”   有人心急:“所有人都能投么?一人能投几个?花在哪里,要自己买么?有黑幕怎么办,题谁出?”   翟以朝又敲了下锣:“大家莫急,且跟我说细则——”   “这题嘛,由侯府出,拿到场之前没人知道是什么,保证不会泄密,统计票数及监督也由侯府负责,完全公平公正,但这投票资格么,却不是所有人,限每次在场的女性,小到六岁,大到六十,都可去场边文书点取一支花,花同样由侯府提供,不用你们出钱,但需记住——每一场,在场女人都能有一枝花的投票权利,若想混淆视线,已经投完又重新排队取花,那可就失去资格了,以后这场子不能再进来!”   豁,这下女人们还不得傲起来!   男人们嘴里嘀咕,女人们立刻昂首挺胸,双眼放光。   有媒婆举手:“那这替我们上去挣花的男人,能不能换?”   “当然,”翟以朝笑眯眯,“要是你们觉得台上男人不中用,随便换,他之前为你们挣下的票数也不会清出,仍然累计在你们的成绩里,一共五天,每天上午下午题都不同,也不会重复,你要是能每天上午下午随随便便换一百个男人过来,是你的本事!”   所有细则讲完,现场哄然。   这一百金有点难度,但似乎非常好玩啊!而且只玩男人,不为难女人,男人到哪儿找不到几个脸皮厚的,而且这事说出去也不丢人,得女子掷花,怎么也有点风流意趣不是?   那还不赶紧去搜罗俊俏后生!有钱有脸有本事的,什么样都行!城里紧俏资源可不算多,晚了就被人抢走了!   想赢一百金的媒婆,迅速在脑子里过优质资源,立刻行动起来;认为赢面不大,不如打广告实惠的,迅速思考自己怎么定位,如何挑选让人记忆深刻的男子,给自己打出怎样的名声;想凑热闹的,也立刻开始撺掇周边单身男子,赢不赢的在其次,让你去露露脸,得些姑娘赏识,这后面婚事岂不是立刻有门了!   最重要的是……   各家大姑娘小媳妇准丈母娘,快点过来看啊!多方便的选婿场所!谁家没个叔伯兄弟小姑子,而且来了就能投票!就她们能投!   随着翟以朝敲锣宣布一个时辰后第一道题开始,人群如鸟兽散,赶紧去各自拽人,有男人在现场就被拽了,就因为长得还不错,有小伙计还在理货呢,就被热情拉住,挑担子的卖货郎赶紧说自己有媳妇,才逃过一劫……   这热情程度,连最近才进城的流民都怕了。   这……就是中州么?抓壮丁竟然不是为了征兵,而是按着他们娶媳妇?天老爷喂,他们想过来中州有好事,没想到这么好的事!   别的新进城的也是,没赶上上个月的夺金大戏都不遗憾了——   “我我我选我!我还没成亲呢!我娘早逝,亲爹不会帮我张罗,但我人品好会算账气质佳正是佳婿良选!”   “我我姐姐选我我超甜!”   祝卿安坐在集市边茶摊,看的乐极了。   对就是这么玩,让男人们雄竞起来,让姐姐们开心,紧紧抓住现在的点,搞好了经营,就能开心一辈子!   “——茶呢,快点!新炒的瓜子给我来半斤,好戏马上就开始了!”   很快,一水的年轻小哥就被拉到了高台上,清冷优雅的,冰山冷酷的,活泼热情的,有人有钱傲娇,有人没钱但有一颗爱姐姐的心,有人老实巴交一看就听话,狼狗奶狗土狗看家狗……总之什么款都有,随小姐姐们挑!   第一题也简单,就是隆重登场,自我介绍。   打头出来的是一个及冠男子,相貌一般,身材一般,穿着却很不一般,又是金又是玉,就差把整个家当穿身上,说话也是高抬鼻孔,傲气十足:“我爹是城南地主,我是我爹唯一的儿子,如今未婚,若能趁此机会娶得佳妇,必好好对待,让你穿金戴银,吃喝不愁!”   翟以朝不愧是老油子,是懂得搞事的,立刻问:“所以你认为,什么样的女子称得上佳妇?”   “也没什么太大的要求,”男子一脸大度,“看的顺眼,持家有道,跟丈夫举案齐眉,帮丈夫开枝散叶,贤惠大方,不小家子气。”   这要求,听起来似乎没哪里过分,很实在,可你细品,就知道什么味了。   看得顺眼,就得是长的漂亮;持家有道,就得是节俭,不乱花钱;对丈夫举案齐眉,就得是性子乖巧,听话;开枝散叶,就是最好会生儿子;贤惠大方不小家子气么,那就是不能妒忌吃醋……他房里肯定有人,现在没有,以后也会有。   祝卿安啧了一声,你小子有点悬。   若是往常,大家面上不可能得罪,还会微笑赞一声好,可不记名投票就……   尤其在下一位阳光小奶狗的对比下,更加惨烈。   小奶狗热情的介绍了一下自己,眉眼弯弯,还长着一颗小虎牙,十分可爱,因为太年轻,还没存下家业,但都可以努力的!被问及想要什么样的妻子时,他羞涩的低头,说其实看姐姐喜欢……姐姐喜欢哪种样子,我都可以的。   虽别人未必会选这样的丈夫,但投票一定会有倾向!   祝卿安光是听自我介绍就够乐了,手掌差点拍疼,要知道接下来还有才艺展示,求生欲问题测试等环节……   他可太期待了!   就是没有小白这个看热闹搭子,稍稍有点寂寞。   风拂帆动,心念微澜。   祝卿安一怔,顺手掐卦。   他这种级别的命师,命盘指引已经不大准确,他看不到自己将来命数,具体要经历什么,遂多以卜卦问吉凶,经历什么不知道,但气机牵动时,避险没问题。   结果……   什么玩意?   竟然是天地否,上干下坤,天地不交,君子不居荣位,小人当道……他最不喜欢的卦象。   这种卦小人卜到,必升官加爵,君子卜到,退守暂避,装病退休的都不少,他这是要倒大霉啊!   “啊痛——”   额侧一疼,是人群里在抢花,有一朵不小心飞过来,正好砸到他的头。   痛也没那么痛,一朵小花而已,但这明显是信号,他要倒霉了!   不行,他得跟所有人保持安全距离,看热闹也不要走到人群中间……   祝卿安迅速撤离茶摊,瓜子都不要了,顺着墙边往外溜,可这热闹又实在舍不得不看……   要不去街边茶楼?   视野少一点就少一点吧。   极为痛心的上到茶楼三楼,靠窗雅座——看到了谢盘宽。   “你怎么……”   “嘘——”谢盘宽瘫在椅子上,“小可爱别说话,让我翘班松口气。”   祝卿安:……   不是不让你松口气,可你跟我一块,怕是要倒霉。   他犹豫片刻,不好立刻扭头就走,结果,茶盏一端上茶,好好的雨过天青瓷杯,竟然裂了。   “啪”一声裂开,刚沏的茶水漫满桌面,滚开滚开,水气蒸腾。   要不是祝卿安心有提防,谢盘宽又会武反应快,至少得有一个人被烫到。   上茶的伙计都惊了,这是店里最好的包厢,茶具也是上上好,从没出现过这种状况,怎么就……   谢盘宽指挥伙计将桌上水擦了,微笑看祝卿安:“看来你我之间,绝不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呢。”   他在开玩笑,也在圆融歉意。   祝卿安:……   不不不,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是我的锅!   “那当然!我刚好想起,楼下有家脆薯做的十分美味,正在出摊,你要不要来点?”   “尝些野趣倒也未尝不——”   “你等下,我去给你买!”   祝卿安火烧屁股似的跑下楼……再也没回来。   脆薯当然送上来了,请这里伙计送的。   谢盘宽:……   小可爱这是有事啊。   算了,这么活泼能跑,应该不是大事,还是看热闹要紧。   还得是年轻人,脑瓜子活络,瞧整出的这台子上场面,他活了这么多年从未见识过!   可惜了小白,没这个福气看。   台子上热闹的紧,第一轮掷花已经结束,票数实时统计,把家当穿身上的地主儿子脸都青了,他这么出色,有钱,竟然没人给他投花!那个什么都没有,只会耍嘴皮子哄人的小白脸竟得了小半筐花!   凭什么!这些女人真是没眼光!活该一个个的嫁不出去!   媒婆一边心里骂街,一边挂着笑来哄他:“……少爷莫急,你看你条件这么好,说出大天去,也是姑娘们想嫁的佳婿,你就是太要面子了,才……”   “堂堂男儿,怎能哗众取宠,怎能没点要求!”   “是是是,”媒婆心里翻了个白眼,“可前番几桩亲咱们都没谈成,此次也是想趁机会,让更多人认识少爷,欣赏少爷不是?咱们啊低调些,多让别人看看咱们的优点,我悄悄打听过了,这接下来还有实力才艺展示环节的,那些没家底的是不是不如你?咱们可不能再嘴欠……呃,我的意思是,只要少爷适当表示出对姑娘家的尊重,一定能赢,必有无数女子青睐于你!你只要忍这一刻,委屈这一时,日后成了亲,家里怎么来,还不是你说了算?”   台上人什么心思,人群里毫不关注,因为女性手里拿着票,大家都给出几分关注尊重,别说大姑娘小媳妇,连泼妇,今天都给足了面子,女人们气势更盛。   也有人趁着这种时候,眼睛在女人们身上打转,动作小心翼翼的指——   “这个怎么样?虽系着面巾,可这屁股这肩,旺夫!”   “我瞧着不错……我那儿子可怜哪……”   “只要娶了她,就不可怜了。”   萧季纶在人群外走过,看着高台上热闹,袖子里的拳头越攥越紧。   不能让好侄子继续这样下去了……这得得多少人心!   人群鼎沸中,各种各样的热闹里,有一个人进了城门。   年轻男子,身量颀长,相貌英俊,面有薄汗,背着铃医的箱子,气质不算见之可亲,也不算特别有距离感。   “真热闹啊……”   他一步一步行来,顺着街道,似乎很是新奇:“定城竟这般繁华……怪不得弟弟会喜欢。”   “别说你弟弟喜欢,我们也喜欢啊!”同是路过的人热情搭话,“外面都说定城好,来了果然发现不错,很难不喜欢的,这位兄弟你是才来?瞧这风尘仆仆的,走了挺久吧?”   年轻男子长睫微垂,似有几分羞涩:“嗯,好久不见弟弟……他定然想我了。”   “咱们定城最近这样的事可多,寻亲的访友的,什么都有,你不用不好意思,你弟弟住哪?我已经呆熟了,基本哪条街道都知道,正好能给你指个路。”   “不太清楚,”年轻男子有些不好意思,温润脸庞都泛了红,“我们此前失散了,只知他来了这里……”   “那他叫什么名字?我可以找人帮你打听打听。”   “小安。”   “安?”说话的汉子眨眨眼,跟小先生名字有点像啊,这些天天天听那些当兵的喊,差点下意识说知道,应该是个重名吧。   年轻男子:“祝卿安。”   汉子一愣:“你说什么?”   “祝卿安,我弟弟叫这个名字,”年轻男子微笑,“你可有听说过这个名字?我与他相依为命多年,失散之后,茶饭不思,寝食难安,现下终于……找对了么?”   他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温润和煦,笑时春风拂面,可若不笑,或盯着你看时,春风散去,再无温煦,仿若幽井寒潭,让你不寒而栗。   “坏了!”   茶楼上,谢盘宽看到这一幕,忽的站起,叫来亲随:“你立刻悄悄找到翟以朝……告诉他再忙,也得给我把人拦住了! ”   亲随看谢将军一改往日懒散,提着袍角下楼飞快:“那您呢?”   热闹不看了?那么辛苦,斗智斗勇挤出的闲暇……   看什么看,得赶紧去找主公!   谢盘宽眯眼,就说不能随便哄小可爱吧,还没把人哄到手呢,偷家的就来了!    第36章   有人偷家?偷他们中州, 中州侯的家?   翟以朝迅速发布完第二道行动策略题,不着痕迹退出高台,绕过前方人群, 大步往外走。   走着走着,想了想, 顺手拎起一个茶摊上茶壶:“借我用下!”   茶摊摊主上个月集市就在这里摆摊,时常被他光顾生意, 哪有不借的:“您随意!”   还眼疾手快塞了几颗茶点过去,今天刚做得的,酥酥粉粉,孩子们都说好吃, 除了沾水会变的像泥糊糊一样不好看, 一点毛病没有。   就是……将军怎么挑了这么个茶壶?个头大不大小不小的, 不大合适用,倒是不小心会往外溢, 他又不是不知道……   翟以朝稳稳拎着茶壶, 慢悠悠往外晃,一边走, 一边和旁边人打招呼。   “哟忙着呢?今儿个生意瞧着不错嘛!”   “别别别塞给我,我这没工夫吃……”   “你家小子昨天又调皮了吧?我可听到你揍他的动静了, 孩子哭的哟, 那可是亲儿子, 下手可不能那么重……”   他看似很接地气的和大家聊天,没怎么看路,实则一直在关注不远处年轻男子的脚步。   “咦你家这果子好像不错……”   他像突然发现了什么好东西,一个转身,猝不及防和年轻男子撞上, 茶壶一斜,茶水洒了人一身,点心也是,抹上了别人身上,混着水,那叫一个活泥糊墙,绘画大师。   偏他这一切行云流水,那叫一个巧,完全看不出半点在演戏。   “诶——对不住,”翟以朝歉道的诚心极了,“你看看这……”   “无碍。”   年轻男人掏出帕子尽量打理,看得出有点烦恼,但低眉顺眼的,没什么脾气。   翟以朝:“实在过意不去,我还是赔你一身衣裳吧。”   “真不用,”年轻男子微笑,“洗洗就干净了。”   “你眼下这么狼狈,全赖我没看路,让你这么走一道,我成什么人了?我可不想愧疚难安,”翟以朝搭上年轻人肩膀,爽朗一笑,“兄弟,给个面子?”   很知道自己优点,自来熟就是一个,一般他这么热情真诚,没人抵的住。   年轻男子也是,顿了一瞬,笑道:“那就麻烦你,只是真不用赔新衣,借我一身干净的穿就可以。此处热闹拥挤,你也实非故意,我自己看路也没太当心,你若赔了衣服,反倒让我愧疚难安了。 ”   “行啊,那咱们不打不相识,全当交个朋友。”   “承蒙厚爱,愧受了。”   翟以朝带年轻男子去了一家成衣坊,就在旁边,也不远,看样子就是随机就近挑选,成衣坊的衣服可以卖,也可以租,不管往外卖的租的,都很不错,样式布料皆属上成,且整套极为讲究,内外齐备,连亵裤都有。   而且就那么刚刚好,这茶水不小心泼的很是均匀,点心糊糊抹的哪哪都是,上衣裤子全湿,年轻男子还真得整套换。   “我伺候公子更衣。”   成衣坊服务还很周到,机灵的小伙计抱着衣服跟过来帮忙。   “不用,我自己可以……”   “公子不必客气,店内贵宾服务必须到位,不周到会被掌柜的罚工钱的,这活儿小人做惯了,保证服侍的又快又好。”   年轻男子看了看那套衣服,没再拒绝。   讲究的衣服成套搭配,里三层外三层,就算天气渐热,做的薄些,该有的还是得有,一般市井百姓的确不怎么会穿。   关了门的厢房里一阵忙碌……   有人自房梁翻出,轻巧落在翟以朝身前,低声禀报:“……没带兵器,没私**,身上也没什么特殊伤疤,药篓子里的药材有毒蛇胆,没刻意藏,但封的很好,不会误伤,看起来的确是医者常用……”   “这是没提防心,还是不怕看?”翟以朝眯眼,“下盘虚浮,也不像有武功……”   “路引看不出问题,叫田予,一路行来的方向……同主公查到的小先生相关,一致。”   翟以朝眼底快速思索。   孤身一人进城,再无其他亲朋关系,目的明显且唯一,是要和弟弟……祝卿安团圆,随时照应,住在一起?   目前为止,他没试出问题,一会儿再聊聊,仍然没有,就得找机会让小谢骂一顿了……把这田予骂的羞愧而逃吐血身亡才好。   为了主公和中州,他们可以不择手段!要什么对错良心!   人很快换完衣服出来,翟以朝没发现可疑之处,暂时就不能刻意拦,见这田予着急,都直接打听祝卿安名字了,他直接一个好巧:“我正好同小安认识,送你过去?”   同时背后打手势,让亲随先一步去侯府报信。   田予当即意外又惊喜:“如此,田某感激不尽!”   路上,翟以朝继续套消息:“田兄弟今天才入城?不知仙乡何处?”   “禹城。”   “那可是很远啊,比南朝还南。”   “是啊,很远,民风也很落后,没几个识字的,外头都叫我们蛮夷,不过那只是籍贯,后来我一直和弟弟相依为命,为他寻医问药,哪里都走,哪里都去,渐渐地连口音都变了……”田予笑道,“没想到他喜欢这里。”   翟以朝:“你一直和弟弟在一起,怎么分开的呢?田兄弟莫怪我交浅言深,实在是小安当时的状况有点……若非我们主公遇到,只怕会遭遇不测。”   “是我的错。”   田予长长一叹:“我没把他保护好。我们之前路过一个山坳,遭遇劫匪,我把他藏好,告诉他乖乖的不要动,之后上前引开贼人,逃回来时,他就不见了……他从未这样过。”   “我非常担心他遇到了什么事,赶紧四下寻找,寻着踪迹,一路问着人,就这么找着……就是小半年。”   二人脚步缓缓,终于走到了侯府。   整个侯府鸦雀无声,严阵以待,谢盘宽把吴宿都叫回来了,手边不管什么事都往后放一放,今天的事最大,不可轻忽!   祝卿安看了眼萧无咎,有些心虚,心虚的倒不是做过什么对不起人的事,而是他的卦象……他不确定倒霉到了什么程度。   萧无咎倒是很淡定,抬手低眸,饮茶动作优雅极了。   前面人禀报过后,下人沉默的开门,放行……   “我们进来了——”   翟以朝一边高声给厅里的人发信号,一边带着田予往里走。   一进门,田予一眼就看到了祝卿安,眼圈立刻红了:“弟弟,哥哥终于找到你了……”   他似很难抑制内心激动,也忘了礼数,过去拉起祝卿安,上上下下仔细打量:“这半年可是受了苦?有没有吃饱,有没有睡不着,有没有想哥哥?瘦的下巴都尖了,哥哥要心疼死了! ”   他还颤抖着手摸祝卿安的脸,肩膀……   好一个兄弟情深的重逢画面。   翟以朝谢盘宽吴宿齐齐看向萧无咎。   萧无咎绷着脸,视线落在田予摸祝卿安脸的手上,慢慢眯起了眼。   祝卿安就更尴尬了,他被摸得浑身起鸡皮疙瘩,直接退了两步:“你谁?”   他没有原身记忆,原本想装一装套套话,别人到眼前却发现装不了一点,那不如直接点明,看看对方怎么应对。   田予微微一笑,包容极了:“我是哥哥呀,小安又不记得了?没事,从今日起开始记得,也很好。”   所以原身记忆……本来就是有点问题的?   祝卿安一脸陌生,不知道这人是谁,到底真是原身的哥哥,还是别有心思,利用信息差有备而来的人。   他和这个‘哥哥’的外形相貌,不能说一点不像,简直判若两人,看上去没有任何基因遗传相似的可能。   再看这人面相,按照普世审美来说,田予是好看的,明润俊秀,气质温煦,可他的眉太淡,略短,眉尾还很散,人中不显,耳相更是皱皱巴巴,色泽也不好,这面相……有点短命啊,能活到三十岁么?   再取神,这人眼睛里有一种执……怎么形容呢,不能说神很足,也不能说神弱神散,此人在自身领域内,应该非常有实力,擅体察,还非常执着,他想做的事,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都会全力以赴,拼却性命也要成功,如果你跟他是同利益方,那很好,肯定能沾上光,如果是对立方,那就必须要小心警惕了,他会是一个不小的麻烦。   “怎么了?傻乎乎看着哥哥发呆?见到哥哥太开心了是不是?哥哥也很开心,来来哥哥给你准备了礼物……”   田予拉着祝卿安刚要去翻他背的医筐,突然停住,尴尬的看回厅堂:“抱歉……终于找到弟弟,一时忘形,忘了感谢诸位。”   他站定,郑重行揖手礼:“多谢府里照顾我弟弟这么久,我兄弟二人不胜感激,田某不才,没什么大出息,医术也有限,于疑难杂症算有些建树,若几位有需要,随时召唤一声,田某万死不辞!”   满室寂静。   翟以朝眼色示意谢盘宽可以开始了,谢盘宽却没动,挑眉看向吴宿,吴宿沉默片刻,看向萧无咎。   萧无咎看向祝卿安:“你哥?”   祝卿安少有直面他这种颇具压力的视线,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一点点心虚:“我……”   “我弟弟有离魂症,还请不要逼他!”   田予突然挡到祝卿安身前:“他这十多年来,一直不怎么记事,我到处替他寻医诊脉,日日用药养着,也是在我们失散之前,终于有了要好的迹象,他能长这么大,很辛苦很不容易的!”   “我当初为了治他,什么险山都敢去,什么蛇窝都敢探,走投无路也曾寻过命师,命师批言,说过我们会苦尽甘来,小安会好,转机就在今年,没想到真算准了……我刚刚看他眼睛清亮有神就知道,这于我们而言是天大的喜事,侯爷若怪就要怪我,是我不请自来给你们添麻烦了,千万不要怪小安,他还小,不懂事,给你们带来的任何麻烦,我愿一力承担!”   这义正言辞死命相护的劲头,好像萧无咎正在欺负祝卿安似的。   翟以朝有点受不了了,杀鸡抹脖子的朝谢盘宽暗示——   你不是最能骂人么!快点彰显神通啊!就这种东西你能看得惯?这么明显的上眼药作妖,还当着大宝贝,这就是故意的啊!   吴宿也是,一如既往沉默不语,但眼神默默移过来,看着谢盘宽。   谢盘宽倒是一点没着急,慢条斯理饮茶,桃花眼风流一抬,示意他们看萧无咎——   有我什么事,别不相信你的主公啊。   “谈不上什么麻烦不麻烦,此事,本侯原也该感谢你,若非你‘不小心’,怎会有我与卿卿的此刻?”   萧无咎起身:“欢迎你来,府中已设宴,不若同饮? ”   瞧见了吧?   谢盘宽扔给翟以朝吴宿一个眼色,不管心里怎么醋海翻腾,这明面上大度的气派劲头,就问你服不服!   田予:“可我要接弟弟团圆……”   “你若不习惯,想去哪里皆可随意,定城对流民有系列安置措施,可卿卿——”萧无咎招手,叫祝卿安过来,“他习惯了住这里,本侯不欲他在外面受半点委屈,你既是他兄长,应该也是以他为先?”   住外面……他跟谁睡?怎么睡得着?   祝卿安哪敢不乖,安静走到萧无咎跟前,甚至把手递了过去,让对方握住,配合表演。   “自然一切以小安为先,”田予温柔的看着祝卿安,“他能有依赖信任的新朋友,我也很高兴,我只是位卑言轻,没什么钱,担心小安随我一起被瞧不起,既然侯爷高风亮节,大度如此——田某便叨扰了。”   翟以朝迅速和谢盘宽交换了个眼色。   瞧见了没——还挺能屈能伸的,这就赖在府里住了?   在这里住也挺好,大家眼皮子底下盯着,看他能翻出什么浪来。   二人齐齐看向吴宿——   明白了没中军将?务必安排密实,盯紧了!   “都站着做什么,来来去花厅,我们兄弟好好喝一杯!”   翟以朝搭着田予的肩,把人把厅里带,还一边朝萧无咎递了个眼色——   接下来看我老翟的!保准给你灌醉了,套出真话!   谢盘宽则在落座时,和萧无咎一左一右,把祝卿安夹在中间,让他离那个田予八百丈远。   好不容易掉进主公窝里的小漂亮,万万不能变卦!   什么叫离魂症,意思是小漂亮不记事,不管之前有什么经历,根本没走过心,连身边亲近的人都记不住?那这中间可操作的手段可就多了……比如冒充?   反正你不记得,那我说有就是有,你有证据就反驳,没证据只能先忍下。   可如果是冒充的,对方怎么知道离魂症的存在?   谢盘宽原也有几分看不清祝卿安,小漂亮的思想行为,都与本地格格不入,对很多规则也的确很懵懂,并不大适应,看起来确实很像一个全新灵魂突然醒来,踉踉跄跄前行。   可小漂亮绝不可能是个心思坏的,真正心思坏,别说在他跟前,在主公和翟以朝跟前都过不了三天,小孩是真的纯良,贞正,心有坚持和底线,风骨高洁之人。   居移体,养移气,能养出这种孩子品性的亲朋和环境,不可能恶。   得仔细看看。   除了看清面前这田予是个什么东西,也要把小漂亮身边的漏洞风险研究透,以后好规避此类事件再次发生。   吴宿则在桌底,眼疾手快塞给萧无咎一张字条——   大意是外面集市正在开启媒婆大赛,今日方向正好是怎么讨姑娘欢心,求爱心上人,他的手下收集到了一些策略,个别非常不错,效果立竿见影,在对待别的竞争者,尤其道貌岸然,嘴巧会哄这种人,相当有建树,可进献给主公。   萧无咎:……   他用内劲把纸条震成粉末扬了,给祝卿安盛了碗甜汤:“你喝这个。”   祝卿安乖乖点头,他今天喝什么都没意见,也并不太想喝酒,他非常想迫切的研究田予这个人,是否真的和原身有前缘!   翟以朝不愧是酒桌老手,桌上一圈人沉默寡言阴着脸都没没事,单靠一张嘴,就能让气氛变的好像很热闹,自然的不几,一轮酒过去,三言两语就套出了田予的话。   田予喝的微醺,说话更没防御,说着过往小事,祝卿安什么性格,喜欢什么,讨厌什么都知道,比如活泼开朗,爱凑热闹,晚上睡不着觉,不爱吃苦瓜茄子,爱吃糖……   还有大约几岁时受过伤,身上留下了什么疤痕,他都知道,样样说中。   若不是一起生活过,怎么会知道那么多?   田予还时时眉目含情看向祝卿安,神情略羞涩,被问到也照实说了,他们虽相依为命多年,但的确不是亲兄弟,而是契兄弟!父母生前见证,还举行了仪式的那种!   翟以朝手中酒杯差点掉地上。   娘喂……契兄弟……   这可要了命了,契兄弟,那是要成亲的!   估计要不是醉了,都不好意思直接说出口,他这酒灌的,还帮了人忙,成功诉了情?   这么多年不离不弃,小漂亮还是个离魂症的傻子时,这田予都没放弃,现在人好了,又机灵又可爱,田予还能放手?   别说田予了,白得一个有本事又能逗人开心,让人喜欢的小漂亮,换谁谁放得了手?   谢盘宽看着面前人表演,一时意外一时兴味,心情好一个百转千回,直叹小白不在太可惜了……   叹第三次时,手里被塞进一支笔,吴宿悄悄替他布了简单的纸墨——要不要写信给他?   当然要!   谢盘宽当即奋笔疾书,必然得一点细节不落,让小白馋的捶胸顿足流口水!   这一顿酒,直到喝的天擦黑,田予终于撑不住了,踉踉跄跄走到祝卿安身边,拉起他的手——   “弟弟,同哥哥去睡觉吧。”   嗯?他在说什么虎狼之词!好大的胆子!   翟谢吴三人齐齐看向萧无咎,又齐齐看祝卿安。   祝卿安:……   “不,不了吧?”   他莫名有点出轨被抓的渣男羞耻感。   “怎么还不起来?之前不是一直都要跟哥哥睡,没哥哥睡不着,连哥哥去倒杯水都不允许么?”田予似乎听不懂祝卿安在说什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你最喜欢的小药枕我都带来啦!”   他还马上去翻自己的小药筐。   “喏,就是这个!咱们快些回房,你可以抱着哥哥的腰哦,哥哥这次肯定不说你!”   祝卿安:……   虽然不知道这田予在说什么东西,但看到萧无咎杀气腾腾的眼神,他就知道,他好像要倒大霉了。   他今晚,该不会没有觉睡了吧!   萧无咎会被气跑么?   可也不是他的错啊!谁知道这个哥哥是个什么鬼东西!    第37章   男人都有一种很奇怪的领地感, 有时根本无关情感,就比如此刻——   烛光摇曳,夜幕黑沉, 男人的眼睛融于暗色,有细碎微芒闪过, 锋利,孤绝, 克制,忍耐。   祝卿安觉得,萧无咎一定有种特殊的领地被侵犯感。   毕竟不久前,他才喊了他主公, 还从认识到现在, 都跟他一起睡……多多少少有点臣服的意味, 现在被当着面这么挑衅,能高兴的了?   祝卿安都觉得有点不太好哄, 不知道怎么哄了, 四下散发无辜的眼神气息——   救救我救救我!   几位兄弟朋友,各位大爹们!你们不都是过来帮忙的么, 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圆场!你们倒是说点什么啊!   没一个人动。   祝卿安只好喊萧无咎:“主公……”   委委屈屈, 又不安无奈。   见萧无咎还是不说话, 他伸出自己的手, 伸的长长的,高高的,伸到萧无咎面前:“主公!你再不动,他就要把我拉走了!”   萧无咎握住他的手,往回一拽。   同时翟以朝也动了, 不装木头桩子了,直接过去,并指一点——   田予眼皮一翻往后倒,他伸手适时接住。   这是晕了还是睡着了?   祝卿安皱眉:“他是真醉了?”   “真醉了。”翟以朝十分肯定,“在我面前装醉可不容易。”   何况还有谢盘宽和吴宿在?他们要是能齐齐被骗过去,中州地界早易主了。   萧无咎低眸看怀里的人:“你有离魂症?”   有……还是没有呢?   祝卿安闭了闭眼:“侯爷不是查过我?”   萧无咎:……   他的过往很难查,田予说的什么禹城,根本查不到,他就像凭空出现一样,有的仅是差不多半年的行迹,而这半年的行迹,和田予说的非常相类。   若不是找不到证据反驳,田予根本进不来侯府。   “我是问,你信他?”   “若是你有离魂症,你敢信?”   无论这个田予所言是否为实,对于一个‘离魂症’刚觉醒的人来说,他就是陌生人的存在,怎么可能随便交托信任?   萧无咎放开祝卿安:“好,我帮你查他。”   祝卿安:……   我哪个字说要拜托你查他了?虽然的确是该查。   人好好的在自己眼前,乖乖的哪都没去,萧无咎并没有生气。   若那田予所言为实,真的是单纯找弟弟团聚,对弟弟感情很深,照顾颇多,他可以予他一条生路,但想做契兄弟,没门,他可以给他安排一个新人,若是别有用心,乔装别人而来……   那这个人死定了。   “你这几日,不可以单独出门,”萧无咎直接命令,“在府里身边也要随时有人。”   祝卿安不会拿自己的安全开玩笑,萧无咎不说,他自己也会提:“那集市……”   萧无咎:“怎么,还想看热闹?”   当然想了!   祝卿安急道:“我提出的建议,总也得多盯着点不是么?而且不是还得试试田予?在府里试的东西,可和外面不一样,而且你没把他赶出去,我和他就总得见面,总不能干坐对面,大眼瞪小眼吧,那多尴尬!”   太委屈上了。   萧无咎捏了下他后颈,略作安抚:“带上足够的人就可以。”   祝卿安松了口气:“那你……晚上睡哪?回来么?”   “哦——”   翟谢吴三人终于出声了,一出声就是齐齐起哄。   祝卿安瞪了他们一眼。   让你们帮忙你们不帮,扯后腿倒是各个有份,没有爱了知道么,爸爸以后不爱你们了!   萧无咎倒是稳如老狗,面上一点波澜没有,完全不害臊:“我不出去。”   “啊?”祝卿安看了看外面天色,“还这么早……”   天才擦黑,还有挺久才夜深,你堂堂中州侯,不是一堆事等着做,晚上还要做贼么?   “嗯。”   萧无咎转身回房。   府里还有个好哥哥在,他哪有心思出去?   祝卿安赶紧跟上:“那外面的事呢?你不管了?”   萧无咎头都不回,冷笑森森:“后面几个干什么吃的?”   他这个侯爷本人都连轴转一个多月了,这几个还敢偷懒?都滚出去干活!   翟以朝谢盘宽吴宿立刻如鸟兽散,你推我我推你的离开。   这一天大家各有心事,祝卿安不知道别人睡的好不好,反正他没睡好,就算有萧无咎陪,他也没睡好,一整夜都在做梦,总感觉被什么大石头压着胸口,喘不过气来……   醒来才发现自己又造次了。   他竟然大逆不道的抱着萧无咎睡的!   什么喘不过气,前半夜踢了被子,后半夜有点冷,被子勾不回来了,他把萧无咎当成大号暖乎乎抱枕了,还把人胳膊拉过来,当被子盖!   他昨天才把萧无咎气够呛,这要再气出个好歹怎么办!   还好人还在睡,没醒呢。   祝卿安小心托起这只胳膊,小心帮他放回,再小心翼翼下床,整个过程大气都不敢喘。   完全没发现他关门离开的同时,床上人睁开了眼睛,眼底哪有半点睡意?   一出门果不其然,立刻遇到了田予。   “对不起,说好要照顾弟弟,结果不小心饮醉了,侯爷与你有恩,不好相辞,下次哥哥一定注意,再不会如此,”田予热情的朝祝卿安走过来,关心打量,“你往常就粘人,晚上没人陪处就睡不着,昨晚睡得可还好?”   祝卿安躲开他的手:“你呢,睡的好么?”   田予有几分落寞:“我其实知道的,你离魂症醒来的时候最为重要,我从未想离开你,很想你醒来第一个看到的就是我,奈何时机不予,偏偏在那个时候遇到了山贼……其实看到你有新朋友,新朋友这么关照你,哥哥很高兴的,你对哥哥不熟悉,我们慢慢来可好?我相信,你终会想起来的。”   祝卿安看到他整齐装束:“你这是?”   田予微笑:“我说想替你报恩侯爷,并非空话,无奈身无长物,置办不出体面谢礼,这一路上听闻中州侯骁勇善战,又爱民如子,中州一片和乐,我便想支个摊子,为百姓义诊看病,侯爷应该会开怀?”   “正好昨日自长街行来,看到集市热闹很大,人聚者众,难免有点踩踏擦伤,便想去那里,你可要同我一起去? ”   祝卿安当然是要看热闹的,深深看了田予一眼,并未拒绝:“好啊。”   房间里萧无咎竟也没拦,只让人跟着……   顺便看看,这铃医有几分真本事。   田予真的去支了个医摊,认诊把脉,给人看病,如果是刚好疑难杂症,他的医筐里有药,当场赠送,如果不是,他手中没药,那就开了方子,让人去药店里自己抓。   他很细心,笑容温煦,长得不错,又极知礼,连给年纪大些的妇人看病,都极尽礼数,很难不让人印象好。   慢慢的,越来越多人夸他,说他是个好后生,有手艺,心地又好……就是面生,像是新来的,正好台上今天有大热闹,你这么出挑,要不要也上去比一比?   “我就不用了,”他笑着看了祝卿安一眼,似有些害羞,“我已经有婚约了,弟弟就在这里。”   祝卿安:……   他快速扫视四周,还好,萧无咎不在。   当然,他也不只只看台上热闹,还会偶尔和田予聊几天,轻描淡写问起过往经历,比如医术好像不错,怎么学的,同谁学的,一直都会么?   “弟弟又想不起来了?”田予倒很耐心,他问什么,他就答什么,“你五岁时来到我家,软软糯糯,可爱极了,就是生了病,眼睛里一点光彩都没有,我喜欢你,想照顾你么,就想试试看能不能治好你,于是到处寻医师想拜,奈何我们的村子太小太偏远,没什么太有名的大夫,后来父母又去世了,我便带着你走出来,想着能学多少学多少,碰到医者就会请教,一直到今日……弟弟你呢?我听大家都叫你小先生,你什么时候学的命理?怎么就突然会了,莫不是遇到了仙人点拨?”   祝卿安:“我也不知道,苏醒就会了,可能真的遇到仙人点拨了? ”   田予竟然信了:“那还真是有大机缘!”   他们这边在聊天,萧无咎很快得到了消息。   医术是真的,只是路子比较杂,看不出师承,且擅用毒物,以毒攻毒?   医家也是有门派的,不乏古怪传承,禹城在最南边,终年湿热,毒虫毒草都颇多,田予会懂这些,会利用,也很符合他的自述经历。   就是这种刻意的散发‘我很好,很优秀,快点多看看我’的姿态,像是在随时随地都在勾引祝卿安。   “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萧无咎指节叩在桌面。   “可你好像等不了了?”谢盘宽坐在长案那边处理公文,都察觉到了他的焦躁,“要不要去看看?”   萧无咎冷淡拒绝:“他又不是小孩子,哪需别人时时看着。”   可惜拒绝完不到一刻钟,他就站了起来。   “城外战报你盯着,有加急旗信立刻着人告知我,我叔叔这两日必动,你通知吴宿注意,若有异动,也即刻过来报我知晓!”   “行,主公去吧,记得看好自家小孩,别叫人拐了去。”谢盘宽一点都不意外,埋头公文,头都没抬。   集市高台上,进行到趣味问答环节。   比如休沐时你选择出去打马球,还是跟朋友喝酒;你觉得女子打扮适合珠钗还是簪花;如果你出去玩的路上遇到漂亮温柔的姑娘,姑娘想同你互通姓名交朋友,你答应还是不答应;如果和妻子吵架,妻子要回娘家怎么办?   问题五花八门,高情商风流公子小奶狗们的答案也让人叹为观止。   “什么玩马球还是喝酒,当然是在家里陪未来妻子!她平日辛苦操劳,我有空了为什么要去应酬别人,而不是心疼她!”   “什么珠钗还是簪花,我将来的妻子喜欢什么,什么就最适合最好看!”   “待我成了亲,出门玩必然带妻子一起,哪会有别的姑娘想问我姓名?”   “什么吵架,不存在的,我根本舍不得和未来妻子吵架,我的妻,说什么都是对的!”   慢慢的,大家掌握到了嘴甜的套路,宛然打开新世界大门,一个比一个能说,脸都不带红一下的。   田予一边替人诊脉看病,一边看着高台上男子为博女人关心,使尽手段……   唇角微微扬起。   好聪明的弟弟,看着各种角度天马行空,什么花样的题目都能舞,实则所有这些最终会汇到一个方向:换位思考,共情女子。   高台上很多男子说话并不真心,不一定现在这么说,未来就会这么做,可至少他们现在接收到了信息,知道怎么样哄女子开心,女子在婚姻中都有怎样的诉求。   社会制度不会变,男权终归掌控着世间大部分权力,但只要你肯去想,肯去共情那么一点点,多照顾女子一点,女子就会觉得被尊重,幸福感提升,那很多事情对她们来说就不再是忍受,是可以说出来的,可以沟通的,心甘情愿去经营的事。   而人,最怕的就是‘比较’二字。   好夫君的标准,定然会提升,天下为官为商者,谁不想要一个好名声?它似乎不值钱,可它值钱的时候,能发出多巨大的力量,聪明人都懂。   而现在,大家都知道怎么做了不是?   妻贤夫祸少,一个家里,妻子开心,愿意付出,那对子嗣未来,乃至整个家族,都是大好事,每一个家,每一个家族都欣欣向荣,那这个国家能差?   田予想到了凉州侯,冯留英。   这位就是没想到点上,没做到点上,把女人抢来家里,觉得给她们饭吃,给她们衣穿,她们就应该感恩戴德,乖乖的给你生儿子?   这个集市比赛……办的真是好厉害啊。   祝卿安很满意现场气氛,这些问题还都只是牛刀小试,后来还有更猛一点的,比如涉及到婆媳矛盾,伦理规矩,慢慢来,总能教会这些男人们知道共情。   中州和同时代它处一样,文化教育并不能全面推广,对女子尤是,高台下围观的女人里,没多少识字的,她们   不懂那么多大道理,也多穷困,见识不高,可大家都是人,都有心,为什么不能娱乐娱乐身心,有那么一点点对未来的幻想,有那么一点点期待?   而这阵风,终归会刮到有见识的女子眼里。   一段婚姻里,女人愿意付出和不愿意付出时,完全是两回事……   祝卿安在提这个建议时,想到的是南风和北风的问题,就是路上有个人裹着大衣在走,南风和北风打赌,谁能把这人的大衣吹下来,北风拼命的吹,可吹的越刺骨越大,人越死命裹紧大衣,不叫它吹跑,而南北徐徐的吹,暖暖的吹,把人吹暖了,吹热了,自己就把大衣脱下来了。   他觉得对待婚姻人丁,给期限催着,给政策逼着,都不一定如预期,不如给她们温暖和期待,她们过得开心,自己就会想成家,生儿育女。   凉州。   冯留英听到中州动静,惊的下巴都掉了。   “什么玩意?姓萧的狗东西玩这花活?有必要把女人捧得这么高?这么惯着,心都飞了,哪里会踏实过日子?”   都会叫外头的小白脸勾走的!   什么?你说这主意是那个什么姓祝的小命师说的?   “操——萧狗你在搞什么,快管管你家小东西,再这么闹腾妨到我,我给你偷了你信不信!”   ……   萧无咎不但没管,还亲自来了。   憋不住一点。   他还很有模有样,公事公办巡查现场,还时不时将各处负责人叫过去问话,不合适的细则当场改掉,而祝卿安做为整个比赛计划的提议者,自然也被点名问话,甚至亲自陪同解释,干活。   祝卿安没意见,萧无咎是中州侯,本就有这些权利,大家都是想让这个比赛办好。   于是田予,就又开始了。   他并没有阻拦萧无咎叫走祝卿安,祝卿安干活时也并没有打断添乱,就只是默默关注,在祝卿安忙完回来后,扶他坐下,拿温软的湿帕子给他擦手,换上刚刚沏好,味道刚好合适的新茶,抬手往他嘴里塞了颗美味,一口就能吃掉的小点心,给他腰后塞了个软软小枕,还亲手替他按摩肩颈。   这一系列动作,什么意思明显极了——   他只会使唤弟弟,劳累弟弟,只有我心疼弟弟。   “噗——”   茶楼上,憋不住偷偷摸鱼,过来看热闹的谢盘宽非常不优雅的喷了茶:“这个味……好冲!”   吴宿把桌上水渍擦干净:“不去帮忙?”   “多有意思不是?”谢盘宽手中玉扇刷一声合上,抵着下巴,眯了眼,“主公也是时候该明白,怎么认清面对自己的心,诉情于意中人了。”   不然照他那速度,小漂亮迟早会飞走。   吴宿垂眼:“你很懂诉情。”   谢盘宽微微一笑,桃花眼里荡满春水:“我长这个模样,哪里用得着诉情?”   吴宿再次沉默。   谢盘宽玉扇伸出去,挑起吴宿下巴,修长指节映着玉柄,分不出谁更白,更润:“不过你——吴宿弟弟,上回你说看过心上人洗澡,那怎么不追,嗯?是不会么?你的心上人……是谁,在哪里,长得好不好看?可有我好看?”   吴宿一如既往不说话,就那么任他挑着下巴,眉眼无波,不见狼狈,像一块冰冷坚硬的盘石,不为春风所暖,不为冬雪侵寒,不管风霜还是雨露,四季于他没有任何区别,任谁调戏挑逗都擦不出半点火花,好像生平无所求,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   “无趣。”   谢盘宽玉扇挪开:“玩游戏也要撒谎。”   他继续看向楼下窗外,主公你可努力点吧,别输!   吴宿下楼一趟,捧来一杯药茶,放到谢盘宽面前。   谢盘宽久久未端。   吴宿直接塞到了他手里。   温度倒是刚好合适,不烫也不凉。   谢盘宽饮了一口,十分嫌弃:“啧,又是药茶。”   ……   萧无咎也迅速做了一件事。   他没有去抢照顾祝卿安的活儿,而是很快搜罗到十个人,带到祝卿安面前:“这几个姑娘,她们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你曾说过这是最可怕的事,一个人念清楚了,前面的路就清晰了……卿卿要不要,帮她们看看命盘,为她们指点迷津?”   祝卿安兴趣马上来了:“好啊!”   他最喜欢做这事了!而且不知道萧无咎怎么挑的人,都非常典型,让他觉得不说两嘴都很可惜的那种!   他眉眼飞扬,和姑娘们低声说着话,眼里全是亮光。   萧无咎眸底渐渐柔软。   知道一个人有什么习惯,喜欢吃什么,喜欢什么颜色,不喜欢哪种东西,尽量体贴的照顾,他认为是很简单的一件事,只要认真观察,任何人都能做到。   知道一个人内心的想往,什么事情来时会跃跃欲试,想要表现,就给他搭建舞台,让他玩的尽兴,畅快淋漓,众声喝彩;知道他烦怎样的境况,懒的处理什么事,事情来时,就挡在他面前,替他全部揽下……不是谁都可以。   祝卿安不是好为人师,不是闲的没事整天就想看热闹,他只是眷恋这个烟火尘世,他曾说上天让命师滚万千红尘……为什么要滚呢?   萧无咎认识祝卿安后,慢慢懂了。   天道无情,也有情,你只看到无情,它便是无情,你看到有情,它便是有情,天道怕人间不懂,于是派了祝卿安这样的人,去感受,去历练,去点拨,去度万千世俗人。   祝卿安乐于做这件事。   而他……明白他的心。   无需别人理解,无需高声告知所有人,更不需要拿来炫耀。   苍穹之下,日月照壁,山之峦尽,海之角穷,唯他懂他。    第38章   集市高台上正在忙碌, 一水的俊秀小哥跃跃欲试表现,各种五花八门的神奇问题都能找到角度应对——   “如果未来妻子总管着我……我娘不高兴怎么办?我娘估计没空不高兴,她忙着管我爹吶! ”   “我娘不喜欢我未来妻子怎么办……妻子是跟我过, 又不是跟我娘过,只要咱们俩好……夫妻同心, 什么问题解决不了?我娘可听我话了,我超级会哄她, 根本用不着妻子担忧发愁!”   “如果有天未来妻子大骂我做错事了……怎么着,难道我没错就不能被妻子骂了?遇到这样勇敢鞭策纠正我的姑娘,是我的宣福气,我会变得更优秀!”   高台下, 祝卿安在给姑娘们看命盘, 温言润润。   “……交友宫化忌, 姑娘,你不合适与朋友合伙做生意, 即便那是手帕交。你父母既给了你嫁妆铺子, 让你学着打理,你还打理的不错, 很喜欢做些事,那就继续去做, 不用想在谁面前证明自己, 不要因为想争一口气, 或者在谁面前有面子,就盲目扩张规模,人生还长,你当行稳。你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人,解决各种各样的事, 思考应对怎样最为合宜……久而久之,任何事都不必再问别人,你心里会明白该怎么应对,怎么取舍,路怎么走。”   “……夫妻宫廉贞贪狼,又会凶星,夫妻不是生离,就是死别。既然丈夫已经几年没消息,不必再等,我看你眼睛不错,手也很巧,学过绣艺?那就捡起来,努力试试,未来有其它缘分也不用纠结,跟随你的心意就好。”   “……红鸾星入父母宫,姑娘你的未婚夫,应该是你父母亲自为你挑选促成,你之所以有些犹豫,是因为偶遇了幼时的玩伴表哥?唔,还有邻居家的手帕交,她就嫁了自己表哥,过得很好?可是姑娘,你很聪明,你心里明白自己哪里好,擅长什么,能解决什么,一件事风险在哪里,怎么就突然迷茫了呢?不需要跟父母对抗,不需要自己难受,你只消出外小住几日,自家庄子也好,山间庙宇也好,自己跟自己相处几日,就能看清楚了。”   人群外,田予看着这一幕,唇角意味深长勾起:“……没想到,侯爷这般懂他。”   萧无咎慢条斯理:“本侯也没想到,你这般不懂。”   真为人兄长的话,是不是有点失职?   话中隐意,田予怎会听不出来:“他没好时,我总会想象他将来是什么模样,会不会仍然粘我,会不会特别可爱,今日看到,他果然成为了人人喜欢的样子……可惜世事易变,他不会永远停留在当年,也不会永远停留在此刻。”   “他今日忘了我,明日未必不会忘了谁,若我现在认命退却,而今享受他目光眷恋的人,明日也会同我一样——侯爷若觉得他不会忘了你,那么,他也永远不会忘记我。”   他对着萧无咎微微一笑,看起来和煦极了。   萧无咎:“变或不变,都是他自己的选择,容不得旁人左右。”   田予:“希望侯爷到那时,仍然能奉行这句话。”   祝卿安完事跑过来:“你们在聊什么,好像很开……”   哦,不开心啊,不开心还聊得那么热闹?   “弟弟累不累?口渴不渴?接下来想做点什么?”田予温柔的递上巾帕,给祝卿安擦汗。   萧无咎表情就淡多了:“今日府里有鲜笋。”   “那还等什么,还不快点回去吃!”祝卿安高兴的直接跳起来,就往街上跑。   开玩笑,现在还不跑等待何时!这两个再杠起来,让他评理怎么办?他演戏可不专业!也不知萧无咎查到点东西没有,怎么什么都不跟他说!   果然吃饭也没消停。   当然,大家还是给了他点面子的,让他差不多吃饱,鲜笋都挑完了,才开始闹。   还是那一出,看似温颜寒暄客气聊天,实则互为试探,每个人转着八百个心眼子,这里套话那里埋坑,恨不得三十六计都用上,扒开对方皮,看看底下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祝卿安今天有点累,不想动脑子,直接装傻充愣不说话,就着手边圆溜溜的干果,坐山观虎斗。   亲身参与下场,哪有看八卦有意思!   翟以朝擅长称兄道弟,不动声色间挖坑于无形;谢盘宽擅长阴阳怪气,引动别人情绪,朝他想要的方向走;吴宿擅长不说话,但不管队友说什么,他都能随时补充到位,把一切都弄得特别真诚恳切,让人觉得如果自己怀疑,是自己脑子不好。   萧无咎就更有意思了,话不多,但每一句,都左右着场上方向,什么时候攻,什么时候守,什么时候剑走偏锋绕后偷袭……没人比他更会玩时机。   祝卿安看的叹为观止。   这就是团队配合吗!他们打仗的时候也这么玩吗!   手边这点干果都有点不够意思了,祝卿安起身,想再选些花样补充,结果不小心,踩到了他方才不小心……掉在地上的干果。   干果圆溜溜,踩上去的结果只能是——   脚滑,不可控制的摔跤!   千钧一发间,他无比佩服自己,不愧是命师,现在还能立刻掐个卦象,看哪个方位利他,一定不会受伤,摔不出好歹,然后腰身硬生生一拧,朝那个方向倒。   “小心——”   众声讶然间,他被人接住了。   田予接住了他。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田予不小心挂到了桌上碗碟,侯府用的碗碟都是特殊烧制,样式好看,声音清脆,可再好也是瓷器,摔到地上是会碎的,碎片溅起,影响不到任何人,却飞划到距离最近,接住祝卿安的田予的脸上,飙出一道血线。   伤不重,但在脸上,就显得颇为触目惊心。   祝卿安怔住。   他选的方位利自己,就算摔狠了也受不了伤,对别人却未必,田予这是……有意在表现,和之前一样?   可他怎么能这么快,比萧无咎还快?他又不会武功。   祝卿安的扑倒方向并不符合惯性,他是自己算的,就算萧无咎及时到来,大约也不会接的这么精准,田予却接他接他稳稳,怎么就能提前察觉,知道他会往这个方向倒?   再往里想,就细思极恐了。   知道他在倒霉,会有小灾,知道他会下意识想怎么避,对应利好方位在哪里,然后自己过来……   “还不站好?”田予眉眼一如既往温煦,“哥哥没事,小伤而已,不疼。”   祝卿安站好,才看到对方手里还有一只碗。   田予微笑:“还好我想添碗饭,不然弟弟今天怕是得摔疼了。”   菜在桌上,饭在另一边,厅内不是没有下人,想添饭示意一下,就有人帮盛,现场只有他不好意思使唤,或者说,没有使唤习惯,凡事宁愿自己动手。   祝卿安看看田予手里的碗,看看他的脚尖方向,感觉也挺合理,不像演的,果真是碰巧?谁怀疑就是想多了?   想多了啊……   祝卿安无声垂眸,指尖轻动。   “来人,给田公子上药。”   萧无咎起身,点了点祝卿安:“你,随我回房。”   祝卿安乖乖的跟去了。   没办法,不敢不跟,万一把这个陪睡杀器惹到,人不愿意陪了怎么办?   当然,心里也是不能虚的,在被命令坐下,发现面前男人表情越发严肃,似隐含可怕怒火时,祝卿安立刻指责:“你刚才都没来接住我!”   “是我的错。”萧无咎眸底墨如寒潭,“伸手。”   祝卿安:“嗯?”   把手伸起来,他才发现,掌侧蹭破了一点皮,应该是刚刚手碰到地面时摩擦力太大。   田予脸上的伤太过瞩目,又安慰他说不疼,没事,他都没意识到自己掌侧不对劲,这种微不足道几乎算不上伤的伤,没有人注意到,包括他自己,没想到萧无咎看到了?   “其实不疼……嘶!”   这男人手中药膏一擦上去,疼死了!   萧无咎挑眉:“不疼?”   祝卿安:……   伤小,不用包扎,药膏很快擦好,伤处也不再那么疼,渐渐有些温缓。   萧无咎命令:“坐着别动,手就这样搭着,不准使力,不准玩东西,保持一盏茶。”   祝卿安听话,手不动,但停不了嘴,看着萧无咎收拾药膏,亲手给他沏了茶,推到跟前——   “我发现你好像有点恶劣诶。”   “嗯?”   “逗我玩是不是很开心?”祝卿安微微倾身,靠近萧无咎。   萧无咎:“本侯从不逗人。”   ‘本侯’自称都用上了,你就装吧。   祝卿安发现,萧无咎很护着他,不让他受伤,不让他为很多琐事烦心,但也不会限制他,给他很大自主权,偶尔淘气作个死都没关系,只要不是特别大的危险,他甚至允许他在他眼皮子底下小摔一跤。   举个例子,就像森林里一个危险猛兽,某天遇到了一个小崽子,它很感兴趣,把小崽子叼回窝里养,护的密密实实,看小崽子自己玩,偶尔也爪子扒拉着小崽子玩,允许小崽子各种探险,可若小崽子真的被别人觊觎,或跟人打架蹭破了皮,它又不高兴。   这种烦躁无处消解,猛兽控制不了,又不知道对谁生气。   “我其实不介意的。”   祝卿安微笑:“高处不胜寒,一个人站的越高,束缚越多,别人随随便便能做的事,他就是不可以,那么大的地方等着他治理,那么多事等着他决策,那么多人指着他吃饭……他怎么能停下,怎么可以任性?”   “可你也是人,有血有肉,有心,有喜好,有脾性,憋的难受了怎么办?如果你觉得看着我搅风搅雨,到处吃瓜很有趣,好像跟着也有了些参与感,逗我玩也有点有趣,我的反应能转移你的注意力,让你在繁杂诸事中能得一二消解,好像重压枯燥的人生也能变得有趣点……是我的荣幸。”   人有多种多样,朋友的类型也是,祝卿安看惯各种人生,人性,最大的优点就是包容,如果萧无咎需要一个他这样的朋友,本身并无恶意,人品也没有不好,还不干涉他,那他们的友谊就可以继续下去。   “我说过,我身边的世界五彩斑斓,足够你观赏——所以你也不用烦恼,不用藏起那么多东西,随意舒展就好。”   反正到目前为止,在祝卿安眼里,萧无咎这个中州侯做的无可指摘,非常优秀,令人钦佩。   萧无咎一双眼睛深极了,如极海深谷,苍野渊壑,盯了他久久,才道:“我有没有同你说过,可以不用这么乖?”   祝卿安:“没有。”   “那你今日听到了,”萧无咎看着他的眼睛,“记住,尤其是在危险的人面前。”   祝卿安啧了一声,不想聊就不想聊呗,你高贵,你傲气,分明有点高兴被朋友理解,却不想承认……   呵,男人。   好歹认识这么多天,男人也护过他,不只一次,既然意思已经表达明确,他很给面子的转移了话题,说起别的:“所以这田予,侯爷查到东西没有?”   萧无咎:“所有查到的东西,与他表现出来的,别无二致。”   “但是?”祝卿安感觉他有后话。   萧无咎:“但我觉得他很可疑,处处严丝合缝,未免太巧。”   况且祝卿安的过往,有太多太多空白,查到的东西与空白阶段相比,简直九牛一毛,太容易让人做手脚。   “那就继续查呗,”祝卿安伸手端茶,“这才两天,别给自己那么大压力,不若也关注关注外面民生,修路修房的事怎么样了?”   萧无咎自是关注的:“热火朝天。”   “就没人拦着?”祝卿安嘴朝西边努了努,暗示萧季纶,“我都有点好奇了,那边怎么还不动?”   萧无咎回来前,萧季纶就非常有风险意识,南朝特遣团到来时就暗搓搓想搞事,萧无咎回来第一天,知道带了他祝卿安,萧季纶就想试试是不是个软柿子,专门抬着棺材来膈应,按理应该憋不住这么久。   而且他卜卦都卜到了天地否,小人当道,这老狗不可能不动啊。   “我的人得到消息,他最近新得了一位大才,也是个命师,此人行踪神秘,来去无痕,没人看到过他的脸,似也只跟我那叔叔见了两三次,极难跟踪线索——”   萧无咎看祝卿安,眼神微深:“你们命师,确实有几分本事。”   “我就说吧!”祝卿安有点得意,“那萧季纶就这么听那命师的话?”   萧无咎:“也是因为,我没有让他交权。”   祝卿安有点意外,那谢盘宽这一个月来那么忙……   哦,也对,最近忙的都是他建议下折腾出的东西,什么游戏比赛赢百金,什么修房修路搞贷款,都是新东西,用不着萧季纶交权。   可这些东西也需要前期投入啊!   “钱粮税你一样没回收回来,侯爷这么有钱?”   公是公私是私,你再有钱也是你私库,不能和国库混为一谈啊!   “心疼我?”萧无咎笑了下,不过片刻,就收了,“不要紧,该记账的已经全部入册,待处理他的那一日,都能回来。”   祝卿安瞬间明白,这男人怕不是故意的!   萧无咎多年未归,不知道萧季纶这么多年管理定城,手里藏了多少东西,拿了多少好处,回城当日若让他立即交割,那必然缺斤短两,没准十不足一,故意放出这一个多月的空档,让萧季纶安点心的同时,萧无咎必也用各种手段仔细打探,全摸清楚了……你还敢缺斤短两?当下就能拿出证据,扒掉你的皮!   甚至他这热热闹闹,轰轰烈烈的‘千金市马骨’,都为萧无咎提供了巨大便利和掩护!   “你好坏啊……”   “所以不用担心,养得起你,”萧无咎看了一眼窗外天色,“想不想睡?”   “要!”祝卿安立刻去找枕头。   他才不需要什么小药枕,随便什么枕头都行,只要萧无咎不要离太远!   夜晦星暗,寂夜悠长。   萧无咎突然无声起身,悄声下床,轻轻打开门,走到廊前。   “主公……”   萧无咎抬手,示意翟以朝低声,祝卿安还在睡觉。   翟以朝往外指了指,意思是换个地方?   萧无咎默了片刻,板着脸:“我走不开。”   怕祝卿安睡不好,怕他突然惊醒。   翟以朝:……   萧无咎睨他一眼:“可是有战报?”   “没,那群孙子不敢,只是主公曾吩咐,那边有任何异动都立刻来报,遂……”翟以朝只能压低声音,将最新外面动静说了。   得出城看看,要么他们三将中的一个,要么主公亲自去。   萧无咎思索片刻,立刻有了决定:“田予,不能再留了。”   翟以朝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这是头等重要的?他们不是在聊正事?   “主公的意思是——杀了?”   倒也简单。   萧无咎眸底深邃:“不,让他冷静冷静。”   这就有点难办了,翟以朝立刻思考:“这人跟个狗皮膏药似的,怕是一时半刻赶不走。”   萧无咎当然有办法,招手让翟以朝近些:“你这样……”   翟以朝眼睛倏的睁大,朝萧无咎竖起大拇指,牛啊:“主公肚子里的坏水,果然不减当年!”   萧无咎踹了他一脚:“去办。”‘   “是!”   这个田予非常可疑,对祝卿安的了解也让人很在意,轻易杀了不划算,最好给出足够的东西。   ……   “啊啊啊啊这么多热闹,你爹是一点没看着啊!”   白子垣在深山老林外发疯,什么来偷家的狗,这群大爹真不行,竟然还没把人给制住,换他在场,他定能把大宝贝护的结结实实,敢沾边的去死!   不过主公料的没错,昌海侯还真是搞事了,就是手段有点拉,光口号都喊差不多一个月了,先是丢出一个说法,再煽动递进,上下都喊着得打,必须得给中州一个教训……   一个十年前丢的女奴,你们都能浩浩荡荡搞这么大话题,好像不追回来就挖了你们家祖坟一样,那你们倒是干啊!到现在还磨磨蹭蹭没亮真招,还钻山林子不知道玩什么,架都打不成,搞得他都有点想帮忙了!   还有凉州那边,竟然穷的开始扮马匪劫商道了?在找什么超级有钱,特别会赚钱的大东家?姓关?   主公新训练出的暗渠小子们还行,就是稍微有点显眼了,还是得再练练,中州军虽然不怕牺牲,但执行任务不是送死,全须全尾回来才是真本事……   最最紧要的,老翟怎么还不来!他在这破林都蹲了两天了,这要是来个夹击,昌海侯这个偏城就是自己的了!   那老狗竟然敢给他递亲笔信,打着南朝皇室的旗号劝降,他直接撕了,呸,南朝的话,这几年谁听过?他昌海侯要是真听,敢搞这些幺蛾子?   白子垣直勾勾看着不远处的小城,不是他想打,是昌海侯自己想送!   真惹祸了怎么办……不是有主公么?姓萧的干什么吃的?   老子为他拼命,他就得给老子兜底!    第39章   新的一天, 田予起床洗漱。   看到铜镜里,伤痕已然不明显的脸,他微微低眸, 似有几分可惜,这么好的药, 中州侯府竟也舍得给他用。   整理好自己,他先往正北主院的方向去。   按理, 一个宅子的正院住的是最重要的主人,守护防卫也应该是最严密的,可惜萧无咎常年不在定城,自身武力值又很高, 院子里的规矩就差了些, 没那么多下人。   中州侯贵为一地之主, 所住房间一般也不会允许别人随意靠近,可他又不是找侯爷, 他来找他弟弟啊。   你说我不能靠近?那就把弟弟还给我, 你们侯爷扣着我弟弟,我非常担心他出事, 该不会……已经出事了吧?   而且我又不进房间门,我就在外面看一眼, 喊一声, 如果这都不允许, 那我可要去外面说道说道,请定城百姓评个理了。   第一次被拦时,田予就解决了这个问题,话术神情绵里藏针,要么, 这里的人不信他是祝卿安兄长,那你拿出证据来,认了这件事,把他留在府里,又不让兄弟见面,是何道理?   “弟弟——起床了没?哥哥来了。”   田予好整以暇在院子里等着,喊了几遍,没人回应,再喊,就见洒扫下人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推开房门,进去了……   原来已经起床了?都不在?   这么早……是在躲他?   “咦,田兄弟这么早?”   田予没能等到祝卿安,看到了拿着包子门外经过的翟以朝。   “习惯了,”他微微一笑,眼神略有深意,“弟弟从小喜欢赖床,我还道他和以往一样,不想今日……”   翟以朝似乎没察觉他在套话,咬了口包子:“哦他去集市了,说是大好热闹不能错过,田兄弟不去?你不是说要为定城百姓义诊,以报侯爷大恩……”   这恩只报一天?   “自然,今日也是要去的,”田予笑容不变,“用过早饭就去。”   “那你可错过这一轮包子了。”   翟以朝低头看看自己咬过的包子,不好意思跟人分:“你要是不介意和下面兵士们一起吃,需得等上一刻钟。”   田予似乎有些意外。   翟以朝便同他解释:“府里都是紧着侯爷和小先生嘛,他俩今日起得早,早饭便上的早,现在他们的份例没了,谢将军那边情况特殊,单独供应,自来不同外人一道,我和吴将军事忙,比较凑和,早上混到谁的就跟谁吃,和下头崽子兵们吃的时候居多,今日时间不巧,兄弟你错过了,就只能和护卫们凑一轮了。”   “原是如此,多谢将军关心,我和弟弟自山间长大,什么苦都吃过,自是不会介意。”   田予谢过翟以朝,一刻钟后走到饭堂,发现这种苦还真是没吃过。   这就是侯府的护卫,中州的兵?   简直就是土匪!个个风卷残云,脚底飞快,手里的碗简直不是饭碗,是作战的兵器!   他卡着时间过来的,正正好,大厨端出一大桶米饭,他刚抬脚往前走,直接被人群淹没……挣扎不了,呼吸不促,等终于能站定时,发现自己对着一个空空的饭桶,刚刚那一阵突然涌出又突然散去的人群像是错觉,唯有面前空空如也的饭桶在嘲笑他。   饭桶如此,汤盆如此,连小咸菜都是如此。   中州怎么养的兵,难道从没给人吃过饭么!   还有人热心教他:“兄弟,新来的?还没进校场练过吧,下盘这么虚浮……我跟你说,这么斯文可不行,跟这群狗东西客气,就是对自己残忍!啊你别这么看我,我只是提点你两句,手里的饭是不会给你的!你可以等下一轮,咱们中州不会饿着兵……”   田予本来想走的,但摸了下空空如也的胃,忍了忍,等着下一轮。   然而府里护卫是轮值的,前方较场每天都要练新兵的,这一轮要抢,下一轮还要抢……   尽管田予及时止损,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还是耽误了不少时间,胃也饿的抽疼。   他背着自己的医筐,走到集市,总算买到了早饭吃,摆摊义诊,百姓热情,终于一切走上正轨,顺顺利利。   但到中午,又不行了,不知早饭吃晚了,还是吃的东西不对,肚子有点不舒服,他准备先回府,午后再来,收了摊子,背起药筐……   偏偏这个时候,集市人群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拥挤浪潮,因为高台上某个俊秀后生表现太出色,姑娘大婶们为他喝彩,汉子们竟然也凑热闹吹口哨,进出集市的路被堵死了。   田予进退不得,背的小药筐都被打翻了,等人潮终于散开,他发现背上的小药筐还在,没挤坏,但里面的东西全没了。   或者不小心掉到地上,被人们的脚踩着带着没了,或者……有人趁乱悄悄偷走了。   哪里的百姓都不尽然全是淳朴善良的,小偷小摸杜绝不了。   “这可不好办了……”   田予眉梢微蹙。   他没沮丧,也没立刻回府,但改了计划,下午不再义诊,就在集市,或定城街道,偏僻的不偏僻的地方,四处都逛逛……吃喝等问题借人家解决。   直到天近黄昏,才回府,找到祝卿安:“我有事同你说。”   祝卿安将手里瓜子藏起来:“什么事?”   田予看着他,眼神温煦:“去屋里聊?”   “好。”祝卿安进了偏厅。   二人坐定,下人上了茶,又安静退去。   田予看着祝卿安,差不多及冠的年纪,寻常人不管成不成熟,身上都会有尘世打磨的痕迹,或圆滑,或市侩,或痛苦,或焦灼,这人身上一点都没有,始终清透干净,自我丰盈,仿佛蓬勃向上的少年气会贯穿整个生命。   “哥哥知道,你觉得哥哥陌生,不愿亲近,没关系,你不用有愧疚感,也无需躲我,我们二人相依为命多年,起居习惯,熟悉的气味……很多地方早已不分你我,日子长了,你重新熟悉了哥哥的好,定不会再拒绝,我们都还年轻,不急的。”   祝卿安没说话。   田予垂眸,指尖轻轻摩挲过茶盏:“往常你喜欢什么,哥哥都能猜到,替你去拼得,而今你好了,不愿同哥哥说话,哥哥竟不知有什么能为你做的,看你愿意住在侯府,一心一意对中州侯好,料想中州侯应该是个好人,哥哥便也想替你做点什么,咱们都对中州侯好……他定不会负你吧。”   “我只是一个铃医,能做到的有限,今日还不小心丢了药材……便在城里逛了逛,你知道的,我擅长疑难杂症,而举凡难治的病,民间总会有些奇怪传闻偏方,有些话别人许不会在意,我听到了,便会察觉到不对劲,这两日义诊时,我反复听到了一些话,心中有疑,今日逛逛听听,更加确定……这结阴亲,弟弟可听说过?”   祝卿安当然知道,有些父母觉得单身的儿子在地下孤单,冷清凄惨,便想找姑娘结个阴亲,也好是个伴,良心点的,寻找同样死了女儿的人家商量,没良心的,会想办法买死掉的女子尸身或骨灰,更丧心病狂的,会找还活着的女人。   “好像……有点损?”   “是,”田予肃然,“固然有些父母是出自慈心,可一旦风气形成,害处诸多,定城眼下正呈繁华之势,须得治理,你不妨将此事告知侯爷,让他留心。”   这还真是在帮忙……   祝卿安看田予:“你说你下午在外面逛了逛,可是看到了?”   “看到了地上扎着红线的红封,被一个路过的姑娘捡了去,这个其实就相当于婚书,谁拿了,就是答应了婚事,”田予浅叹,“若只是活人给两个死人配阴婚,倒还好,这般找鲜活姑娘,实在有伤天和,听说有的大师还能做到借运生运,以旺家族……”   说着话,他眼神逐渐严肃:“我此前听说到相关,不能确定,今日亲眼所见,断不会有假,我不想恶意怀疑他人,但中州侯的叔叔……他府邸附近,似有问题。”   “我不懂权势纷争,也不想参与别人谋局,可今日既然知晓,总不能替他瞒着,不知这位萧叔叔,家中可有什么遗憾亡故的小辈?若借着结阴婚弄什么风水局……影响到中州侯,定城安平,恐会有失。”   遗憾亡故的小辈,当然有,不就是萧季纶的大儿子?   祝卿安来中州,听说了不少往事,这位的传言就是其中之一,据说萧无咎之所以容忍萧季纶多年,就是因为这位早逝的堂兄。   萧季纶给儿子搞阴婚?还要弄风水局?这里面的疼爱有几分,政治目的有几分,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田予:“当然,我只是提醒,想着既然知道,便出些力,到底有没有,做了几分,还得侯爷去亲查。”   但他愿意出这份力,是为了谁呢?   祝卿安觉得,他读懂了对方眼神:你看哥哥对你多好,还会尽心尽力帮你,替你着想哦。   说完正事,田予有几分落寞:“还有就是,我的药今天不小心全丢了,蝎毒蛇胆……一点不剩,这些是我维持生计的东西,倒也不麻烦,没了,进山找取就是,我问过当地人,城外深山里就有,我准备明日一早就去……怎么这个表情,弟弟可是在担心哥哥?”   祝卿安只是心情有些复杂,猜不透田予用意,这苦吃的,是不是太狠了些?   田予笑:“放心,这些活我干了多年,出不了事,之前不是带着你一起……算了,你病刚刚好,这次就别跟着去了,好不好? ”   祝卿安也没想跟着:“那你自己小心。”   “知道啦。往常我进山,少则半月,多则……几个月都有,药材找够了才回,今次你不跟着我,我放心不下,三五天就回来,好不好?”   田予似乎很舍不得眼前人,目光很是温柔眷恋,似乎很想碰一碰他的手,揉一揉他的发,但最终都没有,干脆利落起身:“我去收拾东西了。”   “……他这是故意扮可怜,让人心疼呢,”窗外,翟以朝小声和萧无咎嘀咕,“一点妖不作,倒像是他有苦衷,还处处为小安安着想,发乎情,止乎礼……偏偏对心地善良的人来说,这招很管用!”   萧无咎没发话,只密密睫羽微垂,看了翟以朝一眼。   翟以朝心领神会:“明白了!必叫他回不来!”   房间里,田予踏出几步,转身重新看祝卿安:“唉……别用这么凝重的目光看我,弟弟放心,哥哥肯定出不了事,哥哥初来定城,与任何人都无仇无怨……怎么可能突然遭遇意外?”   窗外翟以朝:……   这小子在点他呢?   以为这样就没法收拾你了?呵,天真了不是?对付你都用不上兵法,什么调虎离山声东击西……直接来就是!   于是第二天进山的田予,很快发现自己在山林里迷了路。   他对本地山脉并不熟悉,定城山势与他走过的地方都不同,树木花草,果子野兽,连水里的鱼都很陌生,林子很还深,他寻着一条蛇的踪迹追着走,追着追着,蛇没捕到,自己也丢了。   “有人么——可有谁方便——帮忙指个路么——”   必然是没人的,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回音。   闭上眼睛叹了口气,田予找到水源边,捕鱼燃火休息。   “三五天……能出得去么?”   这些细节,翟以朝都没告诉萧无咎。   这个田予腿脚还挺好,山野求生还挺熟练,看来有些部分没撒谎,是真的会捕蛇找药的,既然擅长,就在山里多玩玩呗,咱们定城山脉最是深阔广袤,虎豹野兽也很热情,保证你一个月不重样!最好你回来的时候,老子也查出了你底细,小安安能离你远点,主公也不用跟你抢了!   不过这些脏东西,最好瞒着祝卿安,这小孩有点干净,不比那小白狗扛造。   ……   另一个萧府里,萧季纶正在发脾气。   “怎么又不来了,为什么一到关键时候就不来!递个纸条有屁用,是让我一个人干所有活儿,干好了是我应该的,有他一半功,干不好就全是我的错?”   “他还敢直接在纸条上写’没用的东西‘,到底是谁没用!我难道不是在听他的建议在走,倒是他,一个命师,做什么藏头露尾,神神秘秘说什么时机未到,还埋怨我露了消息,我是故意的么?他那么厉害,他怎么没算出来!”   萧季纶愤怒的把纸条撕了,有点怀疑自己的决定,这个命师到底是不是天命命师,找上他……是真心要帮忙么?   可自己近来做事的确很顺利,大儿子也……真的死的太惨,最近他总是多梦惊醒,心里怎么都过意不去。   他怎么不知道自己做的事不地道?样样都不符合萧家祖训,可他不争,小儿子怎么办?他就只有这一个儿子了……就因为自己投胎没好序齿,儿子也不能得好么?小儿子那么聪明……   低头看看自己脚下的位置,想想未来的方向,萧季纶咬了牙,萧无咎必须得给他卖命,中州的未来,必须是他小儿子的,重罪加身又如何,成者王败者寇,他怎么也得干下去!   他招手叫心腹上前:“之前先生点的穴……可准备好了?”   “是,这个月来一直在忙,您放心,处处妥当。”   “姑娘呢?”   “已经合过八字……”   “我知道合过八字了,很好,”萧季纶阴着眼,“我是说,要提前接过来……”   “已经准备好了!”   “那明日就给我行动!悄悄的,别让任何人知晓,先准备上,后天就是吉期,万万容不得差错!”   萧季纶挥挥手,让手下去干活,心里想,要是这时候能有个突发战令就好了,有战令,就能把萧无咎调开……   待到入夜,他接到密线消息,顿时眉开眼笑,先生说的真没错,老子就是有大气运加身的!   ……   侯府,萧无咎无声起床。   “怎么了?”祝卿安不知为何,也醒了,而且一醒就很清醒,没半点困意,他看到了萧无咎伸手拿兵器,“你要出征?”   萧无咎见他醒了,点亮烛灯:“也不大算,只是临城形势有变,需得处理一下,以防后患。”   祝卿安:“不是征伐其他诸侯?”   萧无咎:“时机不予,中州军也需休养生息,我亲自去,是为了确定一些事。”   祝卿安顿时松了口气。   萧无咎:“怎么了?”   “你应该听小白说过,我搞这些集市比赛的来由?”祝卿安说起风天小畜卦,“此卦,征凶。这个卦象对中州很好,对百姓和你都很好,唯独两处能做手脚,一是’夫妻口角‘,引申为君臣,或者上下级,另一处,就是不利征伐,此时大军出征,对中州不合适。”   萧无咎:“所以……有合适的时候。”   祝卿安没错过对方隐于暗光下的野心:“反正现在不合适,蓄之道已开,眼下积蓄越到位越好,集市最后一波百金赛事,明天才能出结果,第一波修房修路计划才落定,房子还没盖起来,你那个叔叔还在使坏,就算你是中州定海神针,权力也未全部归统……”   他心里暗自算着时间,而今前方不明,看不清楚:“总归到时机时,我会提醒你。”   萧无咎:“那我守护自己的封地,应该可以?”   “这个当然,”防御战和大军出征是两回事,而且乱世形势千变万化,一个卦象又能管多久,天地势气变时,卦也会变,祝卿安肃然道,“只是不利征伐其他诸侯,若别人想欺负你,自然能打回去,若中间涉及几个城,想拿也没关系,只是你不能走太远,取城,最好是中州附近,勿行远路,征远城。”   想想还是有点担心,祝卿安心念一动:“我跟着你出去吧。”   决定了就做,他立刻起床,绕到屏风后更衣。   萧无咎微讶,看着烛映屏风下,少年身材的明暗光影:“其实……并不远,我现在出城,夜里便归,你若同去,会累。”   “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得走这一趟……”   祝卿安头从屏风侧伸出来:“真的,没骗你。”   萧无咎沉默片刻,看着少年穿好衣服走出来:“……我把翟以朝带上。”   “你原来没打算带他是不是?”祝卿安见他衣服穿的急,领子没顺好,伸手替他捋了一下,“今日集市比赛会出结果,还需翟将军营造气氛,宽宽和宿哥都不合适。”   温软手指掠过颈间,还未仔细体味,已经离开。   萧无咎低眸:“那让谢——”   “都不用,他们处理着整座城的事,没那么空闲,”祝卿安笑,“怎么,侯爷自己出去有信心,带上我就没信心了?”   这个不可能。   萧无咎:“马上颠疼了……你可别喊累。”   “我可以跑一阵歇一阵,我又没任务,大不了借你一队亲兵呗,侯爷给不给?”   祝卿安才不听威胁,一双眸子微微笑着看他,清凌凌,水漾漾,如春风掠过的湖面,明月倒映,星繁满怀。   萧无咎:“……给。”   还以为今天是极为充实刺激的一天,不料天刚蒙蒙亮,出城行至一处山边,祝卿安突然停了下来。   正是日出之际,东侧天边红霞蒸蔚,旭日初升,转眼金耀云海。云海翻腾,似龙吐息,旭日如珠,游龙在戏……   “侯爷自己走吧,”祝卿安面色肃然,手指遥遥指向山顶,“我要去那里。”   萧无咎:……   那不是田予迷路的山脉?   总是担心被偷家,他该不会一通操作……把家送到贼嘴边了?    第40章   日出奇景, 转瞬即逝,一眨眼已经天光大亮,聚集的云彩像被吹了口气似的散开, 哪还有什么游龙戏珠?   而且看角度,只祝卿安这里看的清楚, 再往后一点的亲兵都看不到。   见萧无咎沉默,祝卿安歪头:“怎么了?那里我不能去?”   有亲兵上前, 低声在萧无咎耳边禀告了几句话……   萧无咎立刻肃正,一如既往沉稳极了:“怎会?方才日出太美,一时忘了说话而已。”   既然这山脉很深很杂,田予去的是另一个方向, 祝卿安从这里上山, 怕是走上两天两夜, 二人也遇不到,那……   “你当然哪里都可以去, 不过此前, 你不是说要随我应战?”   “我只是说同你一起出城,没说跟你上战场啊, ”祝卿安看着崎岖蜿蜒的上山路,“我感觉我起的念, 大约是应在这里。”   “我也不知会在这里待多久, 你回来时顺便看一眼, 我若还在,你就把我带回去,我若不在,就是提前完事,自己先回城了, 行么?”   他说着话,还把后面的事都安排好了。   萧无咎只能点头说可以,分出一支亲兵,跟在祝卿安身侧:“护好他,若有损,提头来见!”   “是!”   “你切记,万事小心为上,”萧无咎叮嘱祝卿安,“我会尽快回来。”   祝卿安心已经飞到小路上了,冲他摆摆手:“好好好,你快点走吧。”   萧无咎:……   他深深看了祝卿安一眼,很快打马离开,奔赴前路,跑得越快,越远,心越静,表情……越狂,那股子沙场征伐,自信狂妄的气势根本压不住——   “随本侯冲,早点干完早点回家!”   “是!”   “是!”   “是!”   他身后亲兵随他的性子,一个个热血傲气,连马都长嘶有声,气势十足,滚滚烟尘里,不可一世。   祝卿安不知道这些,他其实从未看到过萧无咎在战场上的样子,此时此刻,眼里只有面前高山——   他得爬上去。   但他并不着急,走的不算快,一路赏风赏景,竟也十分愉悦。   他也没错过底下亲兵们的表情,这些人里总有那么几个不善隐藏的……他们在惊讶他的体力?原本准备随时帮忙,竟然发现用不上?   其实命师这行,身体不好当不了。   不说承担’点拨‘世人的业报,就说堪舆风水,寻龙点穴,哪个不需要实地走访,亲眼去看?好的风水宝地,龙脉归处,都在深山老林,人迹罕至之处,这种时代又没有无人机俯拍,山势河流不是都得靠人用脚去丈量,亲眼去看,亲手去写去记,一点点修正路径,补全确认?   真以为他这么多天上窜下跳看热闹是白忙的?那都是在锻炼身体啊!   好在今天的风景也没有辜负他,风柔气清,呼吸间肺腑都感觉通畅了。   祝卿安这一走,就是三个多时辰,直直往山里,往深里走,除了中间略作调整休息,拿了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根本没干别的。   他没来过中州,萧无咎又看的死紧,他根本没机会来到城外,对这里的山势更是一无所知,今天一看发现很神奇,这里树木生长很雄壮,草却很秀丽,俱都生机勃勃,有繁茂之象,土色润黄,往外鼓起,从高处往下看,隐隐有水波似的纹路往外扩——   这里地气非常足。   堪舆书上说寻龙点穴,龙脉,说的都是山势,脚下这片土地,上下五千年,龙脉皆起于昆仑,往外延伸,大的一共四条,小的主体延伸出去更是无数,他现在看到的,就是一处不错的龙脉。   来龙雄奇,山脉水绕,水道九曲,正是有情水,龙气结穴左右有水,水口砂似象形……乃是太平有象。   有情水环绕,结穴时却不见水,水源隐于两边山脚,像是两只大手温柔怀抱,最终缓汇于江,远看案山朝山,竟都不错,龙脉过峡处幽隐,官星……有点像帝王冠冕,这种地方,能不出王才怪!   最妙的地方是,这条龙脉似乎自己很有点风险意识,在不远处弯出一小条,朝北朝远处延伸,看起来就像要在那里结一个小小的穴……那是假穴,若是造诣不深的地师看了,大约会给人点错。   祝卿安坐在大石上,思考自己今天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起念而至,气机……提醒了他什么呢?   气机这种东西,他说不清,就像是灵光一现,突然蹦出来的想法,每个人,在自己专业领域大约都会有,像是围棋盘上的神之一手,篮球场上的攻防忽变,突如其来的三分……你在根据某个变化,做出某种决策时的时候,就是这个气机瞬间。   专业不同,感受不同,反正在他这里,就叫气机。   他感觉到了,要来这里,要看到这条龙脉,那为什么要看到?是不是……这个好地方,有人打主意了?打的是什么主意?   不管什么主意,这条龙脉都经不起。   它生长发育了很多很多年,刚刚扬起气势,还未至鼎盛,若此千钧一发的时刻让人给扰了,再成长不起来,那就太可惜了……   祝卿安想了想,很快有了主意。   他看向下方亲卫:“你们累不累?”   “不累!”   小先生这么走都不喊累,他们哪好意思?   而且真的还好,只是爬山走路而已,比主公校场操练他们容易多了!   祝卿安指了个方向:“那行,去搬石头吧。”   亲兵们:……   “您……要玩石头?”   “对,就是玩石头,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祝卿安比划了比划,感觉怎么形容都不直观,干脆自己找了一块,给他们做样本,“最小的也得这么大,再大的,以你们能轻松搬起来为宜,形状不能太奇怪,最好利于安放……你们都去,把附近觉得长得好看或者特别的石头,都搬点过来,我看挑哪个。”   “搬到这里?”   “唔……我想想,那边吧,”祝卿安往下指了个方向,“半个时辰后,我会下到那里。”   半个时辰后。   祝卿安下到那片略平坦的空地,检视一堆石头:“都还不错……这个这个这几个,分出来做小堆,那边块头大的,放一侧……”   指挥着众人把石头分完,他再次看向这群亲兵,点出一个腰劲如松,目光坚毅,面相清正,又颇具耐性的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   年轻亲兵出列:“属下峦松,见过先生。”   “好,峦松,组织现在要交给你一个非常重要的任务,”祝卿安认真看着他,“事关中州之兴,必须要完成。”   峦松立刻单膝跪地,眼底似有炽热忠诚在燃烧:“先生尽管下令!属下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祝卿安:“你去搬石头,我让你怎么放,你就怎么放。”   哈?   别说峦松懵了,现场所有亲兵都懵了,小先生说的那么严肃,他们以为是拼命的活儿,怕当然是不怕的,他们来自中州,为了中州,什么都可以做,可是搬石头……这么简单?   真正去做了,就发现并不简单。   祝卿安负手站在高处,边走边看边掐着手指计算,看准位置,就指挥峦松抱着石头去放,他给出的指令十分精确,东南西北往哪个方向走,精确到角度步数。   峦松并不觉得手上的石头重,校场上被主公操练,出任务失误被罚的时候,负重比这重多了,他从来没有一次抬不起来过,但今日很奇怪,手上石头重量好像会变化,原本抱着非常轻松,往小先生指点的地方去,越近,它变的越重,某一个时刻几乎重的抱不动,他需要用尽全身力气,咬紧牙关忍耐,硬扛着往前走……   直到走到小先生指定的方位,好像突然突破了什么界限,打破了什么薄膜,空气似乎都“噗”一声轻响,手里石头瞬间变轻,他能轻轻松松将石头放到位置,卡好角度,石头也乖乖的不动,不滚不摇不颤,仿佛亘古如此,它本就属于这里。   小先生指示他放石头的角度有些刁钻,山崖,峭壁,水潭,流滩,不一而足,他需要集中精力,最大程度调动身体力量,才能保证不出错。   可很快,他发现体力并没有多少消耗。安放每一颗石头的过程都很类似,起初轻松,到某一个时刻后,石头突然变重,需要很努力,很坚定,很忍耐,不放弃,这个时间似乎很长,又好像只有一瞬间,只要熬过去,安放过程轻轻松松,且离开的那一瞬间,忽然身轻如燕,仿佛耗尽的所有力气都回来了一样,像是得到了什么反哺。   就这样反复反复,被消耗,被反哺,累极后精神十足,峦松没半点失误,像是进入了某种不可说节奏,比如战鼓擂起,战旗变幻,他能跟上每一个指令,每一次进攻,所战必胜,所攻必得,还能再战五百年!   他觉得爽翻了!   旁边警戒的亲兵们和他不同,感受不到他的感觉,却能看到别的。   就比如此刻,已是夕阳西下,霞光灿烂,漫天金粉,缕缕金光朦胧罩在小先生身上,随着他手指一处一处指示方位,大小形状不一的石头一个一个落下,这些霞灿金光似乎会流动,听他的话温柔盘旋天地间,消散于各处光点,而他的身形也越来越飘逸,越来越朦胧,不知从哪里来的雾气缭绕……   说雾气不大准确,像是云蒸霞蔚,很特殊的气,慢慢从云朵里跑出来,悄悄凝成一条小龙的形状,簇拥着小先生,守护着小先生,欢快的在小先生身边游动,像是想保护他,不叫别人看到,又像是调皮的和他玩耍,只和他一个人玩。   因为他们这些亲兵在小先生身边,呈拱卫姿态,就连他们一起保护了。   小先生果然是仙人么!天命送来,护佑中州的!   亲兵们不敢直视小先生,只盯着峦松,你小子给我好好干活,这么好的机会要是不懂珍惜,看你爹们不扒了你的皮!   他们不知道小先生在做什么,但一定是对中州,对主公非常有利的事!听闻命师手段到极处,可移天换海,他们听过白将军吹牛,小先生会奇门阵法……他们都有点不大敢想,若这手段用到战场,小先生站在他们身后,就像今日一样,这般指点,会是怎样的境况……敌人恐怕都要吓死了,根本不敢打这一仗!   四周寂静,山林无声,人们几乎屏住呼吸,等待峦松最后一块石头嵌进崖壁。   峦松汗如雨下,咬着牙忍着疼,终于飞身攀爬到位置,把石头放好后,突然四周清气一荡,山林的风欢快涌动,清鲜空气充斥肺腑,似有龙吟悠长——   水雾缭绕的浅云间,汇聚出一颗硕大龙头,长须流动,龙眼威严,目光所向身影,正是祝卿安。   祝卿安微微一笑,袖子轻轻一挥,龙头转眼消散,云雾散于天地间。   亲兵们:……   他们这是见证了什么?这么重要的时刻,竟然只有他们看到,主公和几位将军硬生生谁都没在场啊!   “行了,走吧。”   祝卿安拍拍手,叫所有亲兵跟上,抬头看到夕阳照晚,更满意了,挺好,一天内解决战斗,都不用来 第二回了。   他暂时把这条龙脉隐藏起来,不叫别人发现,让它好好成长,只待来日一鸣惊人,周遭一点没破坏……不愧是他!   果然夕阳无限好啊,近黄昏又如何,能看到这样的景就是福气!   他哼着小曲往山下走。   亲兵们自然列队跟上,跟着跟着,感觉有点不对劲,怎么就几步之隔,空气云海完全不一样?就好像刚刚那个空间被什么气机封闭起来,凡所观所感所震撼,全部局限在那方小小天地,外界没有一点影响,根本察觉不到。   察觉……   他们方才……从哪里出来的来着?那些石头,峦松是以什么样的方向顺序,安放在哪里,怎么安放的来着?   大家都是训练有素的士兵,也是亲眼看着一切发生的,怎么才几个呼吸,突然忘光了?   所有人看向祝卿安的目光,充满敬畏。   “嗷……呜呜……”   还没走出多远,祝卿安就听到了细弱的小动物声音。   亲兵们瞬间散开,一部分护在他身边警戒,一部分立刻前去查看——   “是一只小老虎,”过来回禀的,是方才放置石头的峦松,表情有些微妙,“好像是被遗弃了?”   既然没有危险……祝卿安当然要过去看看!   他绕过大树,扒开草丛,果然看到了不远处有一只小老虎,头圆,耳短,浑身的毛毛白色的,有隐隐的银色环斑,眼睛圆圆的,水水的,小小一只,还是个崽子,叫声也细弱,就这么弱,它还奋力扒着小爪子,朝一个方向追喊。   祝卿安顺着那个方向看过去,哟,还有只大老虎!   大老虎的毛色就不一样了,黄底,满身黑色环纹,腹部白色,脑门硕大的一个’王‘字,正值壮年,膘肥体健,四肢极有力量,眼睛凶极了,吼声比小老虎不知道大多少,充满威慑,吓的小老虎耳朵都怂了。   这看起来是母子?   再一细看,祝卿安发现不对了,母老虎身边还有另外一只小老虎,毛色和母老虎很像,也是黄黑条带白,脑门小小一个王字,年龄和这只小白虎相仿,都还是小崽子,但那只看起来就健康多了,还十分活泼,敢去咬母老虎的尾巴玩,母老虎也没吼它,甚至晃了晃尾巴,任它玩。   小白虎就没这待遇了,似乎很想回到母亲身边,吓的都快哭了,小爪子蠢蠢欲动,但母老虎明显不答应,它敢往前跟一步,就用力吼它,锋利牙齿挤出来吓唬它……   “不是都说虎毒不食子……”   也是有例外的。   祝卿安想到一点,这小白虎大概生了病,比如类似人类的白化病?本身不算致命,但老虎是山林之王,行于山行,在山林里捕猎,白色皮毛非常不利于潜藏,它会抓不到足够的猎物……没有食物吃,怎么不是另一种致命?   遂母老虎不愿意养它。   各种吼声警告它不能再跟后,母老虎带着另一个崽子走了,很快消失在山林间。   小白虎小跑了两步,又不敢再跟,喉咙里呜呜咽咽,眼睛看上去要哭了,好可怜的样子。   可就算可怜,就算还小,它也是有虎威的,有亲兵靠近,它就爪子扒地,用力朝他们大吼,做足威胁模样。   怎么办?有点想养。   “侯府……应该能养一只老虎?”   祝卿安跃跃欲试往前,小白虎后退了几步,鼻子嗅了嗅,并没有吼他。   它好乖!   祝卿安当然得寸进尺,继续往前。   “嗷呜——”   小白虎叫了一声,却似乎并不是警告,声音有点粘乎,它没退,也没躲,等祝卿安走到它身边蹲下,它还凑过去,圆脑袋拱了拱他的手,闻了闻他手指。   “嗷呜——”   再叫,就更加粘乎,有点像撒娇了。   祝卿安顺势就撸了把它的后脑勺,启用撸猫大法,从下巴到尾巴,把小老虎治的服服贴贴。   什么小老虎,就是个大号猫咪嘛!   亲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拦,哪怕小老虎张嘴去咬祝卿安的手指。   开玩笑,他们家小先生连龙都能招,何况老虎?它叫的还那么谄媚,小崽子一个,牙都没长好,还能伤到小先生?   祝卿安被小老虎萌的不行,声音都夹了——   “你这么可爱,要不要跟哥哥走,天天和哥哥玩?”    第41章   南朝, 丽都。   日晦天阴,云墨有雨。   观星台侧,有一八角小亭, 可俯瞰整座都城,晴日看丽都繁华, 夜晚看灯火阑珊,雨天亦可品烟雨朦胧, 别有滋味。   亭内二人对坐,一鬓角微灰,朝服加身,眉拢鼻高, 眼底盈满精光, 一发色全白, 着同色白衫,目敛铅华, 看上去仙风道骨, 纤尘不染,袅袅清茶捧于二人手间, 映衬天地飘渺,更显出尘。   正是南朝权柄最大的两人, 国舅陈知厚, 和国师阎典。   “算算日子, 这几日差不多该出结果了?”   陈知厚微笑看阎国师:“国师弟子众多,唯知野最为机敏,擅体察人心,又算无遗策,特遣团陷在中州, 怎么努力都送不回来的消息,他依然能送到……论调1教人的本事,这天底下,舍国师其谁?”   阎国师指尖摩挲着茶盏:“国舅谬赞。”   陈知厚眸底精光微闪:“这个祝卿安,大约就是国师去年卜运卦,应象之人了。”   阎国师:“我卜到,知野又去试过,想来不会错,若能得此人,将是我南朝之福,只是可惜,萧无咎看的太严……恐怕难了。”   雨水朦胧了亭台楼阁,也让万物难出,栏杆上有一小虫被雨水打湿,努力攀爬也未能移动分毫,不停在方寸间打转,气力渐无。   阎国师托住这只小虫,顺手将其送到亭外石板下,虽仍是方寸之地,却有头顶遮蔽,雨水不侵,可得喘息。   陈知厚感叹:“国师还是这么仁慈。”   “天地哺育万物,人是生灵,它们也是,”阎国师微笑,“五月端阳,人当避午,百虫出,毒虫彰——正当势旺,人力难消。”   陈知厚也笑了:“听闻中州山多林深,寻常人用上一年,都不一定能走遍,知野去了不久,已经排除掉不少山脉,这最后一处……定然错不了,龙脉必在那里,届时只要用法斩断——萧无咎哪里还会有气运?”   阎国师:“龙脉可不好斩,劣徒若有此气运,做到了自然好,若没有……总归有我这个师父在,只要他能找到,我就能助。”   “国师不必担心,知野这般聪慧,利用昌海侯转移萧无咎视线,以隐蔽自己,没条件也能创造出条件,怎会成功不了?”   陈知厚饮了口茶,指尖轻点在桌面:“只是这昌海侯……不大成气候,若是冲的太过,让萧无咎灭了,对我们不太好,要不要去信提醒一下知野,让他收着点?”   阎国师:“昌海侯,蠢货也。自以为守文坛正统,心高气傲,所有人都得给面子,吃点苦也好,折了傲骨,才会明白这天底下,谁才能护得了他。”   既当又立,得陇望蜀的东西,就该被收拾下,知道痛了,才会乖乖归顺。   他看向陈知厚:“国舅放心,我已为此卜过卦,萧无咎不会征伐昌海侯,占领他的封地。”   真的占领,也治理不了,暂时没那精力人手,不划算。萧无咎是个聪明人,还有那个祝卿安在,不会办蠢事。   陈知厚:“所以一切尽在掌握——”   阎国师:“除非昌海侯换人,不再犯蠢——”   二人微笑相敬,以茶代酒,提前庆祝。   “若能得了那祝卿安,就更好了,”陈知厚眼底精光微转,“天命之人,必有无穷好处,只看画像都觉灵气逼人,得天地厚爱,依我看,国师收他做弟子,还不如用他做骨器……弟子养成尚需时间,且人心已有偏好,不一定向着您,可您若得了这滋养,延年益寿……十年二十年的,还怕遇不到下一个好弟子?”   “国舅慎言,天命赐予,岂可轻慢?”阎国师一脸肃正,“上天指定之人,大气运加身,寻常无福无基之人,怕是消受不了。”   陈知厚闻弦知雅意,低下声音:“所以我准备了些童男童女……”   雨声渐大,遮天蔽地,似人低鸣悲泣,无人知晓。   ……   中州往东边缘,正值黄昏,夕阳照晚,白子垣正当年少,武功练的好,目力也好,站在树上手搭眼一望,多远都能看到。   哦豁——昌海侯的兵可不老少!   终于要来了!   可是主公没到,他好像不来了……   “拿纸笔来!”   瞅着对方还远,还有时间,白子垣伏在树干上,刷刷刷给中州写信——   义父们,大爹们!不管谁快来吧,再晚兴许就看不到你们最宝贝最关心的干儿子了!我虽然有一点点犯贱,惹到了昌海侯,但主公是真的狗!他竟没来救我!他带着亲兵去别的地方打架了!   我绝不承认这是什么兵法里的围魏救赵声东击西,他就是看我不顺眼,就是嫉妒我之前粘着小安安,就想让我被揍!我好惨啊好惨……   我保证再也不偷你们的酒,早饭……划掉,只偷宿哥的,这条别让宿哥看到……   写完信塞给飞鸽,他笔一扔:“来吧崽子们,随我冲——冲?”   还没从树上跳下来,他就发现黄昏夕阳下,出现了一个人,老头,离他不近,离昌海侯冲过来的兵也远,就这么当当正正,卡在两边地界的分割线,属于中州这一边,慢悠悠骑着驴,腰间挂着一小壶雄黄酒,腕间系着五彩绳,驴身上……还搭着粽子?   哦也对,端午节了,是该去毒虫,吃粽子……个屁!这里是战场啊!老爷子你怎么这么想不开!   再仔细看,还是认识的人,公孙文康!   白子垣都懵了,老爷子好好的地方不呆,怎么跑这来了?上回不是说一个多月后……哦,好像是差不多到日子了,那您直接去侯府啊,来这要命的地方做什么,这刀剑无眼的,要是有个好歹,他怎么跟主公交代!   完了蛋了,今天打架任务加倍,不仅得赢,还得保护老头!   “啧,麻烦。”   白子垣眼底迅速思考,先前的战术明显不合适了,他得再多想几个。   公孙文康当然没有想不开,的确是日子到了,他要投主公萧无咎,可近来定城各种热闹如火如荼,又是比赛得百金,又是修路修房大计划,他看着心痒痒,天天在家捶胸顿足,只恨时不与我,没能亲自掺一脚!这要是让他来办,他定能锦上添花,烈火烹油……年轻人都这么有想法,有能力,中州之兴,指日可待啊!   自己绝对不能输!   人是老了,心却没老,公孙文康觉得就这么去侯府,一张老脸有点挂不住,怎么也得立点功吧?   正好昔年避世,各种人情来往没少,也算交友广阔,耳聪目明,听到昌海侯搞的事,心念一起,他骑个毛驴就溜达过来了。   女儿和外孙女担心他,给他带了雄黄酒,编了五彩绳,老伴怕他饿,连粽子都给他揣上了,说相聚过节什么的就算了,一家人在一块的日子太久了,天天都聚,过节反而没那么重要,让他随便出去闯去,闯了祸……反正自己背,家里都是女眷,也帮不上。   总之,公孙文康正好在合适的时机,到了合适的地点,一切都准准的,那么合心意。   他没看到白子垣,他根本就没往中州这边林子里看,有兵最好,没兵也没关系,至于昌海侯这边大几千前锋军踏出来的滚滚烟尘,他更没放在眼里,不惧不畏,不疾不徐,找到片软和的草,下了驴,盘膝一坐——   等着对面前锋军如拍岸浪潮般卷到面前。   马嘶长鸣,兵戈阵阵,卷出来的风浪翻起衣角,捋直鬓发,哪怕下一刻马蹄就要踏来,公孙文康仍淡定不动,稳坐如松,赌这群人不敢。   昌海侯的前锋军还真不敢。   自家主公立世之本是什么?是大义,是风骨,是仁义礼智信,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规矩,随意伤害老者性命,若被有心人拿来攻击……可如何是好!   “吁——”   前锋将勒住马,被强行打断节奏,非常不悦,语气中很难不透怒火:“前方何人,可知阵前相拦是何罪责!速速离开,否则刀剑无眼——”   公孙文康都没等他说完,淡淡扫了他一眼:“吾乃公孙文康,叫你们昌海侯来。”   ’公孙文康‘四个字一出现,周遭顿时鸦雀无声。   无它,实在是这个名字太响亮,太具影响力,轻忽不得。   前锋将难以置信,第一次正眼看这个盘膝坐在对面的老者。   老者看起来五十多岁,未至花甲,头发白了一半,但精气神十足,腰正脊直,眉骨支棱,眼底睿智,通身的气派,非大贤大能不会有,肯定不是装的。   “怎么,派兵来犯,他自己却未在队伍里,不敢出来?”   “区区小事,何需劳烦主公?”前锋将眯眼,“老先生再野多年,不知近况,还是莫要随意卷进战局的好。”   公孙文康慢悠悠:“大家各为其主,无需赘言,老夫且问你们——何故犯我中州?”   各为其主……这老头竟然已经投了萧无咎!   前锋将一边心内震撼,一边谨慎缓言:“老先生想是误会了,我们主公非是来犯,而是有一女奴逃在定城,我们主公心慈,未有逼迫,给她时间慢慢思虑,谁知她竟胆大如此,十年未归!一个女子而已,我们主公本也没想与她计较,可那女奴的父亲已然年迈,近日身体更为不好,病榻流连间时时唤女小名,我们主公实是不忍,这才想办法寻中州侯,请他行个方便,可中州侯久久未有回音,那女奴父亲身体又实在等不得,我们主公怜其一片父母心,只得出此下法,替他往中州寻上一寻——”   “一派胡言!”   公孙文康冷嗤:“什么叫’一个女子,不与计较‘?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昌海侯但凡读过圣贤书,就该懂为民讨公道,自己封地子民走失十年,他竟不闻不问,当的什么主公?当初既没上心,而今就莫揭自短,腆着脸揭了,也可自辩一声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何故不重视,不派正使,不亲自点兵,不大军压阵昭告天下来征,而是藏头露面不出现,让尔等为他冲杀?他也知自己心虚么!”   “不能为南朝护住自己封地子民,是为不忠;眼睁睁看别人父女分离十年,至老不养,幼无依,违背前昌海侯临终训话,是为不孝;别有用心引起征伐,以公谋私,是为不仁;不顾惜尔等性命名声,让你们打必败之仗,是为不义!”   “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辈,竟还有脸霸昌海侯之位,简直厚颜无耻!”   “无能之人德不配位,不若早早换了,也让百姓少受些苦!”   前锋将脑门青筋直跳:“你这老贼,安敢辱骂我家主公,看我不杀了——”   “你来!”   公孙文康梗着脖子,目光如炬:“我公孙文康就在这里,要杀要剐随意!昌海侯竖子无状,天下可讨,老夫寥寥残躯,怕是阻不住,但尔等想进中州,辱我主公,且先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好刚的老头!   白子垣在后面看的直搓手,兴奋极了,还是文化人骂街有意思,明明没什么脏字,却骂的可脏,还能一直骂,话题特别懂展开,从眼前的账翻到以前旧账,从封地到昌海侯家族……   这老头哪来的消息?连昌海侯家的底都要倒出来了,接着说的这是……什么玩意儿?他父亲和儿媳扒灰……那岂不是他的儿子不是他的儿子,是他兄弟?   唉呀爷爷您停什么,展开细说啊,那前锋将不敢动你,你让大家伙一起跟着乐呵乐呵呗!   不管别人怎么想,白子垣是真乐,老头好啊,老头妙,你看公孙文康这么一坐,这么一骂,把对方搞的急赤白脸,想骂回来吧不会,想拉又怕老头身子骨太脆,万一不小心弄死了怎么办?   可不就让人家老头继续碰瓷,一直骂街?   关键骂的这些东西也太要命了,这可都是朴实的不行的大实话,四周旷野,所有人都听到了,被传出去怎么办……   开玩笑,这种时候嘴怎么可能严?必然要保证吹遍天下所有的茶楼说书馆,叫大家一起来看昌海侯的热闹啊!   白子垣眼睛亮晶晶,打不打架都不重要了,今天这八卦必须得好好听!   老头你等着——   我小白今天就是上天入地,必护你周全!   你把他们的脸全撕了,让他们师出无名,自此难以面对天下人,我把他们的兵灭了,让他们知道自己斤两,不敢来犯,今天咱们爷俩一起,让这一仗大获全胜!   没主公又怎么样,咱们不靠他!   白子垣距离定城有点远,比城外山脉远多了,可谁叫他用的是飞鸽呢,速度奇快,天黑之时,翟以朝和谢盘宽就收到了他那几封书写要多潦草有多潦草的信。   他们并没有理会白子垣,只是立刻礼数周到,极尽关怀的派出一支兵,专门去迎公孙文康老爷子,保证将人细致周到,舒舒服服迎回来……   回完信,二人对视,有同样的隐忧。   翟以朝:“天这么黑了……”   谢盘宽:“小可爱还没回来。”   出城亲兵有传令机制,他们知道祝卿安跟随萧无咎出了城,到山边二人分开,祝卿安没再跟着萧无咎。   他们并不担心萧无咎,没什么好担心,一个小城,一点小事,要是主公这么拉,处理不好还要外援,那中州也别想什么未来了,现在干脆躺平算了,关键是祝卿安……   他此前从未来过中州,对周遭环境并不熟悉,身边亲兵只有一支,虽这些亲卫都是身经百炼,是萧无咎身边最精最得用的兵,但……万一呢?   中州是很好,可再好的地方,也有老鼠洞,晚上做贼的,别有用心的……更何况祝卿安什么身份!那是让外边所有人都流口水的天命命师!   太阳下山这么久了都没回来,新的传令兵也没来,去哪了?   谢盘宽想起不久前得到的消息:“萧季纶,出城了。”   翟以朝摸下巴:“你的意思是他们会会上?”   “也不一定,”谢盘宽蹙眉,“不能轻忽。”   萧季纶一直和祝卿安不对付,这要是有机会……   “我出去看看。”谢盘宽转身拿兵器。   翟以朝:“还是我去,你这旧伤才复发过。”   “这里有吴宿,”谢盘宽没答应,“我与你同去,两个方向包抄,尽快找到,哪边有异动,立刻放响箭支会!”   “如此也好。”   ……   祝卿安真不是故意的,是小老虎的锅。   下山之时,已近黄昏,他往山里走,用了三个多时辰,往外走要快些,原本一切也很顺利。   他还抱着小老虎,小白虎是个爱干净的,不太脏,他今天走一天路,汗出了几身,也不比人家干净,要熏互相熏,谁也别埋汰谁,关键是路上饿了……   小白虎嗷呜嗷呜的好不可怜。   他问过峦松,山脚等候的哨兵没发信号,意思是萧无咎还没回来,而自己行踪早先也已告知过城里侯府里的人,行程并没有改变,只是会晚一丢丢而已……那没必要浪费亲兵力气,再通知一遍了?   他加班吃了个晚饭。   就地休息,让亲兵们也休息,然后体力好的帮忙抓点猎物……篝火烤肉吃!   小老虎见了肉那叫一个走不动道,馋的口水直流,却不去动,非等祝卿安喂它。   祝卿安伺候完虎大爷,洗洗手,刚好烤肉好了,吃的这叫一个喷香,小老虎吃饱了,跑过来蹭他,对他手里的烤肉也很感兴趣,还暗搓搓抢了一块……竟也爱吃。   都折腾完了准备回城,时间就晚了。   祝卿安是真没想作妖,奈何没走多久,小老虎不走了,爪子按地,撅着屁股,不但自己不走,还叨着他裤角,也不让他走。   祝卿安低眸看小老虎。   白虎,西方属金,利征伐……这边会出事?   他想了想,指了指西方,都过去,藏起来,咱们等一等。   戌时中,夜风冷,阴气盛。   一个红红白白的队伍,缓缓走了过来 。   红色是办喜事,白色是办丧事,红白相间……那就是给死人办喜事了,这是谁家在结阴婚?   祝卿安大为意外,没想到今日要见证这个,也有点没想到,会看到眼熟的人   队伍正前方那个男人,不是萧季纶是谁?   有什么没想到的,原本就该是他啊……先前的天地否卦,小人怎么可能不动?   不对,等等,祝卿安盯着前方,看到这支队伍在一处停下,扒拉开一片浮土,移开木板……这是连坟都挖好了?   坟好,就是要移棺,那棺材……   队伍中间抬着的,不是棺材是什么!   离棺材不远,是一顶红轿,风吹帘动,隐隐可见里面有一女子身形,穿着红衣,披着盖头,但明显不省人事,双手被反绑在背后。   再一看那挖出来大坑……这是要合葬?活埋?   “快快!动作都快点!”萧季纶急的很,“先生说了,我儿命苦,今夜移坟合棺,让他亲眼瞧瞧亲娘子的样子,明日寅时正逢吉时,届时烧帖礼成,所有气运都是他的了,我这一支同享!”   坑已挖好,就剩最后整理,姑娘眼看着就要和棺材一起被放进去……   祝卿安冷了脸:“萧大人好高的雅兴,夜半三更,给自己挖坟来了?”   “什么给自己挖——谁在那里!”   萧季纶一个眼色,立刻有人举起火把,朝这边照亮。   那是一颗年纪很大的树,树干粗壮,枝叶繁茂,最下方伸出去的枝桠比一棵小树都粗,祝卿安支着一条腿,稳稳坐在那里,背倚树干,空间还很富裕,树影随风轻动,好一个灵动飘逸少年。   连吃饱了的小老虎都气势十足,稳稳站在他身侧,爪子扒着树皮,小奶牙挤出来做威胁状——   “吼!”    第42章   哪儿来的小老虎?屁大点的崽子, 也敢冲他吼?   萧季纶森寒视线掠过小白虎,盯向祝卿安:“你怎么会在这里?”   安坐树上,藏头露尾, 一副等人的样子……是在等他?   “谁同你说我在这的?”   萧季纶很难不阴谋论,是不是自己的队伍里出了叛徒, 还是命师又不靠谱了,算前算后没算出这个?   祝卿安低头揉了下小白虎的圆脑瓜:“喏, 它说的。”   “吼!”   小白虎呲着小奶牙,试图表达威猛强霸气势。   “少跟我装蒜……”   萧季纶谨慎打量四周,没看到别人,但在树下, 看到隐隐几道身影, 内着轻甲, 气息如渊,若非主动露出, 轻易不会被人察觉……竟然是萧无咎的鹰卫。   也对, 萧无咎这么宝贝祝卿安,怎么可能不派人在他身边保护?可派这支亲卫, 是不是大材小用了些?   鹰卫中人,皆是萧无咎亲自训练, 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手, 人多列队配合更是默契, 最佳战绩曾以少胜多,打败人数为他们百倍的敌人。   可再厉害又如何,自己带的人更多,若在这里,不声不响把所有人都弄死, 再打扫干净……事后萧无咎知道了又怎样?木已成舟,什么都挽回不了。   当然,他如果要做,定有办法圆缓,若连这点本事都没有,怎么治理定城这么多年?   “……虽不知你是怎么发现,又怎么偷偷提前到这里来蹲我的,但树上终归危险,不若下来,近前聊聊?”   萧季纶一边慢条斯理套着话,一边示意自己的人快速检视周边……   祝卿安拍胸口:“萧大人别这样,你这么关心我,我有点害怕。”   “那我命人扶你一把?”萧季纶了很快得到了心腹响应,人不多,可行。   他面上不显,心下更稳。   祝卿安:“还是别了,这里还行,不如你身边危险。”   “我劝你别给脸不要脸!”萧季纶突然暴喝一声,没吓着祝卿安,旁边挖坟的人却停了,他只得暂时停下,恼怒回头,“停下干什么,都给我挖!”   祝卿安:……   “别那么凶嘛,大晚上的,大家伙也不容易不是?”   萧季纶阴着眼看他:“若我没记错,你我无冤无仇——对吧?”   祝卿安想了想,点头:“原本是的。”   “所以何苦呢?”萧季纶语重心长,“你今夜莫多管闲事,顾自夜游快活,全当没看到过我,我也记你的情,大家此后互不影响,你在我侄儿身边好好做事,我也承诺不再算计你拿捏你……不是很好?”   “恐怕不行,”祝卿安指了指远处红轿,“那还有条人命呢。”   风吹开轿帘,时间很短,他还是快速看了眼女子面相,面色尚红润,命宫色泽不好,有小灾,但没有死相,现在的状态应该是暂时晕了过去,并无生命危险,可若没人管,就不一定了。   “我看她与萧大人也无冤无仇,萧大人又何必呢?你今日放过她,让我带她悄悄回城,我就不告诉她今夜发生的事,也不让她去官衙告你,如何?”   “原来是为了这个女人。”萧季纶并不认为祝卿安见过这个女子,给大儿子结阴婚准备的对象,他查的明明白白,这些天也一直在监视,如果祝卿安见过,他不可能不知道,但祝卿安点名要这个女人——   “看来你是瞧出来了?”   萧季纶更为得意,更加确定这个人选不能变:“怎样,她面相如何,是不是显贵非常?听闻她祖上风水极好,她这个面相,刚好吃到了风水,利夫家,助夫贵,只要得了她,我这一支……”   祝卿安的确看出来小姑娘面相不错,脸圆温柔性子包容,鼻高有夫贵之相,的确是个有福气的,只是今年比较倒霉。   也是,碰到这种事,谁不倒霉?可若她吃到了什么了不得的风水,就未必了。   “我劝萧大人赶紧把那个骗子抓住,不然强行制造杀孽,毁了自家运程,可就来不及了。”   “不可能!”萧季纶眯眼,他的命师不可能骗他,祝卿安会这么说,必然有目的,他又懂了,“你才是想骗我吧?我放弃了她,刚好你带走? ”   “呵,枉我以为你对我那侄儿有多情比金坚,没想到你只想给他戴绿帽!”   “吼!”   小老虎不满他的语气,和指过来的手指,爪子扒拉树干都不够了,还想跳下去咬他。   “乖了,”祝卿安安抚小老虎,“咱不跟傻子计较。”   萧季纶:“怕什么怕,一只虎崽子,还能咬你们怎的?都给我挖,不准停!”   祝卿安冷了脸:“我再问一句,今日之事,萧大人停还是不停?”   萧季纶冷嗤:“停或不停,你都管不了。”   “好,那我就问问别人——”   祝卿安站起来,就着底下火光,迅速掠看能看到的人面相,很快指出一个——   “那位兄弟,眼角有痣的那个,对,说的就是你,别挖坟了,你这面相夫妻宫恶痣侵入,本就是感情不稳的象,不注意,夫妻关系很难好,我问你,你干这些丧良心的事,可有跟妻子商量过?”   挖坟的人一脸愕然,看了过来。   他没说话,没关系,祝卿安看的出来,这一给正脸看得更清楚:“你是不是总以为妻子跟你吵架,是因为你没本事,挣的银子少?其实不是,她只是总在担忧你,希望你心正念正,做点堂堂正正的事,你若想跟你妻子继续过下去,听我的,都改了,别挖坟了,找点正经行当,钱不多也没关系,她也不会离开你,我看你嘴型生的不错,不若去牙行试试,做个租卖房子的中人如何?”   “当然你若觉得我说的不对,就是想来钱快,非要多接这种活,那今年腊月之前,你妻子必同你合离,而你这命数,不会再有下一个妻子了。”   这人愣住,当真扔了镐,不敢挖了。   他挣钱为了什么,是过好日子啊,妻子生的好看,也爱干净爱美,他以为要满足妻子富足一点的生活她才能开心,如果妻子并不喜欢,不愿意他如此,这样下去还会合离,那他干这个做什么?   祝卿安又指出一个:“还有你,你妻子怀孕了吧,干这种阴私事,不怕有业报?”   “……你就更可惜了,你妹妹原本有桩好姻缘,近日就能说定,结果你干这个,眼看就要破,皆因你沾了这些因果,全家都要倒霉,你要不要考虑一下也放手?不然未来还能沾上你妹夫的光,有富贵一场……”   “还有你,身在——”   祝卿安陡然顿住,这个好像不能说?   这人的面相太忠,神太正,气也清,而且好像就在刚刚,和一个这边的亲兵眉来眼去了?   这是自己人啊!   什么身在曹营心在汉……   祝卿安轻咳两声:“你身在险崖,当更多留意自身,我觉得你跟萧大人干,不如跟主公干,未来有光,前程远大。”   他不只点出这一个,还一连点了好几个,以各种角度,道出他们的生平,分析他们的性格,明示或暗示他们,跟着萧无咎才有真正的前途。   最后,还直接扬声:“还有谁想算命?直接把八字报与我,我现在就给你们批!”   萧季纶怒不可遏,竟然把算命摊子摆到这儿来了?   竟然敢当着他的面,策反他的人!   祝卿安直接以行动告诉他,不止呢,他不但敢策反他的人,还敢策反他本人:“不是我说,萧大人这面相,福薄寡恩,下巴尖削,没什么耐劲,也注定晚来无运,无子送终——不若好好对待主公,珍惜当下,殷切关怀,或许他到时还能帮你摔盆打幡,不至太过凄凉。”   “你放屁!我有儿子,怎么可能无子送终!”萧季纶急了。   祝卿安下巴指了指那棺材:“你儿子这不是……”   “我家里还有一个呢! ”萧季纶根本听不得这话,“你少在这里胡言乱语,蛊惑人心!”   正好此时有人响应祝卿安,直接报了八字:“小先生看看我!”   祝卿安也不含糊,直接给他批了:“……少年英才,无奈蹉跎,七岁失怙,十岁失恃,有志难伸……你本是千里马,奈何未遇良主,你是不是没见过中州侯?正好今日是机会,你要不要试试?”   这人一怔:“我的确一直在定城,侯爷常年戍边,从未得缘面见……”   萧季纶急了:“你他娘敢——”   这是他最看好的护卫,他故意压着,有意磨一磨性子,好方便以后使唤,怎么可以被哄了去!   祝卿安却突然阻了他的话:“要起风了,有落石之险,你且往左后退三步!”   那人根本没听清是什么意思,只是下意识照着祝卿安的话做,两息之后,也不用懂了,总之听小先生的就行!   这是一处山坳,山间大石被风雨侵蚀,数十年也没动过,他算是熟悉山间,并不觉得有险,哪知今日还真有点邪乎,风一吹,它竟然晃动了两下,像是日积月累的伤痕终于承托不住,滚了下来!   他若不后退这三步,这石头必然砸到他,死不死不一定,伤却是一定的。   很难说这是巧合,小先生确有真本事!   一时间,所有人看向祝卿安的眼神不只是敬畏了,还有狂热,感觉好像只要相信他,跟着他的话做,想要的都能得到,不想要的都能避开!   萧季纶怎么可能让祝卿安被捧到这种位置,他的人全部都不听话了,今夜不合葬,明晨无法成礼,他这一脉的风水怎么能护住!   “不过妖言惑众,骗术高明而已!祝卿安是萧无咎的人,如今我掌控定城,祝卿安有私心,替他清查我的人,知道你们的底细有什么奇怪?他这是在故意蛊惑人心,骗你们帮他,你们现在为他所诓骗,明日就会因他命丧它地,你们的家人还在等你们,为他去死,值得么!”   萧季纶不想祝卿安再说话:“来人——张弓!我便要让你们看看,他到底是人还是神仙,流下的是鲜红的血,还是天上的甘霖雨露!”   他的人立刻行动,祝卿安这边的亲兵自也不会再隐藏,所有人出列,迅速整队防御,很快交上了手。   萧季纶咬牙:“他竟然把整支鹰卫都给了你!”   鹰卫?   祝卿安不懂,萧无咎也没有告诉他,但能让这位叔叔这么生气,肯定是非常厉害的亲兵。   他在想,今夜阻了萧季纶搞事,怎么都能算是立了点功,跟着自己也没那么埋没……   “峦松?你怎么不上前?”   祝卿安看着这个他用的很顺手的亲兵,听说阵前杀敌以人头记功,前方交战这么激烈,这孩子怎么一点上进心都没有?   峦松人如其名,腰劲如松,手执兵器,警戒力度未放松半分:“我保护先生。”   祝卿安:……   他其实不是很需要保护,但他不懂鹰卫如何调动安排,贸然下令,怕是会拖后腿,干脆不理会:“你固自斟酌,以大家安全为先。”   两边就这么撞上开打,情况激烈,刀光剑影。   差不多挖好的坟那边没人了,也没人闹腾棺材。   萧季纶这边,因为是大儿子的棺材,手下们都知道,不敢造次,祝卿安这边的鹰卫,对主公之事多少有些了解,知道棺材里那位是个什么情况,给予充足的尊重,不欲去打扰。   遂一边刀光剑影,一边岁月静好。   但别的就那没么讲究了,有个鹰卫潜着夜色,悄悄跃到红轿边,将那被绑缚的姑娘背到了这边大树下,只来得及解开绳子,让人姑娘舒服点,来不及做别的,姑娘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怎么能醒,也无法确定,遂她还是晕着,但总归是安全了,不会被活埋。   “祝、卿、安!”   萧季纶咬牙切齿,今日之事至此,不可能善了!   “在呢!”祝卿安举手,“萧大人叫我小祝就好,不用非得给我请安。”   萧季纶:……   他今日带的人多,可鹰卫个个都是以一敌十的好手,团队配合效果更是加倍,鹰卫们现在顾忌保护身后人,稍稍有些僵持,久了,他必不敌。   “箭来——”   萧季纶单手接了箭,亲自张弓,直直冲着祝卿安,瞄准。   夜色晦暗,有星无月,光线不佳,但底下火把不少,能看清!   祝卿安站在树上,知道自己成了靶子:“这一箭的后果——我劝萧大人想清楚。”   顺便掐算了一下,这箭必不中。   既然射不着,那他也就没有必要躲了,负手站在树上,更加气势无两,衣角无风自动,再帅也没有了!   “吼!”   小老虎也站起来,爪子都快把那块树皮扒拉下来了,脑门没王字,也要撑出百兽之王的气势。   萧季纶眯眼:“你活着,我或许承担不了,你死了,万事皆休!”   指尖一松,箭矢射出,如暗夜流星,锋利凶悍!   这个瞬间,祝卿安有些不理解,不对劲啊,这箭必不中的,怎么射这么直,直直冲着他的心脏?   箭飞的速度非常快,他只来得及看这一眼,想这瞬间,完全来不及躲。   “咻——”   下一刻,更为冷戾的破空声响,又一支箭从斜侧方而来,似闪电划破夜空,转瞬即至,直接射中这只箭身,将其击碎!   随着这支箭,远处传来马蹄声,有人奔袭而至,黑马矫健,快如光影,卷着滚滚烟尘,很快将至眼前,是萧无咎!   “你回来了!”   祝卿安简直不要太惊喜,不愧是主公,回来的这么及时!   小老虎无差别攻击,冲着萧季纶吼完,又冲着萧无咎吼:“吼!”   仍然是小牙呲着,奶凶奶凶。   祝卿安悄悄往侧一步,遮住了它。   不能怪它,人家还小,认不得人,不知道这是自己人。   小老虎还以为这次的敌人尤其厉害,祝卿安在试图保护它,这还得了?它才不是什么没用的小老虎!它直接从祝卿安小腿间挤出去,继续威胁——   “吼!”   祝卿安这下没挡住,他也没法挡,树上不比平地,他脚底一滑,直直往下跌去——   “祝、卿、安!”   萧无咎催马再快,疾如电光,瞬间奔到眼前,大手一伸,将祝卿安抄到了怀里。   马冲的太快,根本停不下来,冲出去很多,绕了一大圈回来,才放慢脚步,慢悠悠踱着,姿态睥睨,要多傲气有多傲气,要多威风有多威风,所过之处,一片寂静。   这一幕发生的非常快,眨眼间形势陡变。   远处,谢盘宽默默收起兵器:“……我们好像干了一件蠢事。”   翟以朝也收起来长刀:“……这一趟就不该来!”    第43章   萧无咎的到来, 迅速平息了局面。   鹰卫是他的亲兵,自然听他的,他带走的兵, 也未落后多远,他的马在这里骄傲踱步时, 人就跟上来了,至于那些不是他的人……也得听他的。   他本人在中州, 就是一面旗帜,所过之处,人心归拢。   他将祝卿安拢在怀里,看向萧季纶:“夜半三更……叔叔这是在干什么?”   “自然是替你管教你的人!”萧季纶指着祝卿安, “目无长辈, 不敬尊长, 滥用鹰卫,打我们中州自己人, 如此恶行, 你还要纵容么!”   祝卿安被萧无咎抱在马上,非常不舒服, 马鞍硌得慌,地方又窄小, 根本坐不下两个人, 可这么多人面前, 他又不好不给萧无咎面子,只能用小动作,轻轻掐了掐萧无咎手臂内侧,意思很明显:放我下去。   萧无咎却根本没理,还大手拍了一下他的背, 示意他乖一点。   祝卿安:……   不只是坐的不舒服,硌的慌,这男人身上味道也很冲啊!一天之内奔波这么远,明显还跟人打了架,虽然穿的是轻甲,出了汗也会闷,会有味道,当然自己也爬了山出了汗,谁也别嫌弃谁,可萧无咎身上有血腥味啊!很冲的那种血腥味,加上尘土再混汗味……   祝卿安觉得没干呕,都已经是出于对这个主公的尊敬。   更重要的是……   “嗷呜——”   小老虎都快哭了好么!   就好像新认的,唯一的天下第一好的朋友被抢走了,它现在爪子扒拉着树往下蹿,像是要咬死萧无咎!   ……虽然一定咬不到,它那个头那嫩爪子也伤不了萧无咎,但萧无咎能伤它啊!反的一巴掌拍过去怎么办!他还没介绍他们认识呢!   可萧无咎不放手,他只能眼色示意站在树下的峦松,让他截住小小老虎,他稍后再亲自安抚。   “你怎么说?”   “嗯?”一个愣神,他错过了萧无咎的话。   萧无咎低眸看他:“萧大人指责你,你怎么说?”   “哦,这个,倒打一耙么,恶人最擅长了,”祝卿安一脸’我懂‘,手指指向另一个方向,“侯爷要不要看看周围?”   挖出来的大坑,你堂兄的棺材,被救下却还未清醒的姑娘……可都在呢。   萧无咎立刻领会:“这是在结阴亲?”   “何止哦,萧大人准备活埋人小姑娘呢,跟你堂兄的棺材一起放进土里,” 祝卿安慢条斯理,“他还说这姑娘面相好,大富大贵,利夫家,吃到了自己祖上风水,刚好可以借来一用,利他萧氏此脉,将来好对侯爷你取而代之——”   萧季纶大怒:“你放肆!”   “萧大人说他放肆,这些就不放肆了?”   谢盘宽看出萧无咎面上倦色,不想大半夜的耗在这种事上,干脆利落走出,将手中整理好的单子展开,长长一卷,纸头都耷拉到地上了,单子还没露完——   “藏了这么多东西,萧大人准备何时交割?”   “你怎么……”萧季纶面色大骇,这些东西,谢盘宽怎么找出来的!   翟以朝也慢条斯里走过来:“不止这些,萧大人好像还蓄养私兵了呢。”   萧季纶发现,今夜是真的无法善了,他不明白只是给儿子做一桩阴婚,怎么就这么不顺:“我养了又如何,没有我劳心劳力操持,哪有定城的今日!你们所看到的所有定城繁华,全是我的功劳!”   现场一静。   也是奇了,见过脸大的,没见过脸这么大的。   翟以朝都气笑了:“你的功劳?你把主公放到了哪里?”   萧季纶磨牙:“他只知在边关打仗,哪里懂后方的辛劳!你们打胜仗时,城中百姓也变得骄横,仿佛天大地大他们最大,到处惹事,还在外面招惹其它封地之人,若不是我安抚治理,别人趁机来攻,城早就没了!你们打败仗时,人心惶惶,说你们死了的流言不知凡几,一时间流民无数,逃向它处,暗中危机四伏,试图攻城的哪哪都有,若不是我组兵镇守,中州早就亡了!”   “你们前线紧张,要粮,要银,要人,要后方安稳,可这些事是一句话就能解决的么!城里百姓要过活,家长里短,官司不断,还有战死的抚恤,人丁的摊派,处处繁琐,日日繁琐,谁又来帮过忙!”   翟以朝差点气笑:“我记得主公没伸手要过几次银粮,若是要过——你能藏这么多?”   中州军是天下所有军队里,最自给自足的兵了,守城将里,谁能有他萧季纶轻松!   萧季纶:“我那也是为了中州!”   “为了中州,把这些藏在你家庄子上?”翟以朝指着那长长单子,目光逼视,“为了中州,重用你那小舅子,什么处处繁琐,日日繁琐,他趁机拿了多少民脂民膏,你心里可有数?”   “定城无危,你竟敢说是你的功劳?若非主公镇着,若非主公兵法如神,该顾到的都顾到,数次解定城之围,哪有你在这里大放厥词的机会?”   “还说百姓惶惶,我中州百姓,是最有主心骨的!”   “那也是我的主心骨!他们认的都是我,是事事亲力亲为,年年月月日日都能见到的主城官,是我萧季纶!”萧季纶瞪着他,“中州百姓认的是我,若有一天知道我没了,他们必反!”   翟以朝不说话,萧季纶还以吓到了他,转向萧无咎:“定城百姓只知我萧季纶,不知你萧无咎,他们都爱戴我,没了我,必反!你安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翟以朝终于笑出了声:“噗——哈哈哈哈宽宽,你快听听,这是什么天大的笑话,他竟说中州百姓爱戴的是他,他没了,百姓们要反了主公!”   谢盘宽也很难忍住:“爱戴你哪里?年纪大,还是懒散没能力?还是你那不学无术,怨声载道,死了大快人心的小舅子?”   萧季纶一噎:“我知道他干了不少坏事,可他已经死了,死者为大,何故羞辱!”   他还迅速给自己找到了例子:“人无完人!天下之大,谁能说自己半点缺点没有?就如昌海侯,标榜仁义礼智信,不也做错过事,下过罪己书?可那又如何,他仍然是昌海侯,昌海百姓仍然离不了他!”   在场几乎所有人听到萧季纶论调,都绷不住表情,恨不得自己上去骂一顿,唯有萧无咎,神色始终平静,没有半点波澜。   待四周寂静,他看向萧季纶:“你觉得定城繁华安平,是你的功劳。”   萧季纶哼了一声:“你也不算没用,至少帮忙打了些胜仗。”   萧无咎:“定城百姓皆爱戴你,唯你独尊。”   萧季纶:“至少在他们心中,我比你重要!定城可以没你萧无咎,却不能没我萧季纶!”   “如此,”萧无咎眉眼淡淡,“叔叔便先卸下一切,亲眼看着吧。”   他下巴微抬,立刻有亲兵出来,扒了萧季纶衣裳,给他换上一身粗布衣,取了他腰间印信,同时给他贴上一张假面……连喉结都没忘记处理。   “你要干什么!”萧季纶发现说话声音都变了,不仅自己陌生,走出去定也没人能认出他来。   萧无咎:“此面具经特殊手法糅制,期限内不溶于水,不解于油,任何方法都洗不去,露不出破绽。”   萧季纶惊恐:“你……你狼子野心,竟然想用这种方法……”   “不会太久,五日,”萧无咎看着他,“五日之后,面具遇水,自然脱落,这五日,叔叔便在城内好好走一走,看一看吧,没有身份,没人认的出你,你哪里都去不得,说什么都没用,你且用心感受感受——百姓们的爱戴。”   “至于堂兄……”   萧无咎看向那口棺材:“我会亲自重新为他安葬,叔叔不必担心。”   萧季纶恨恨盯着谢盘宽手里那枚印信,那可是管理定城的大印!掌印者,可调配定城一切,他还猜好侄儿什么时候跟他摊牌,没想到这样直接交接了!   还有这卷文书……他们到底怎么查清的这么多,萧无咎跟谁学了这么多心眼,如此卑鄙!   可眼下好像也干不了别的……   “行,就让你看看没我的定城什么样子,百姓们没了我,一定会疯狂寻找,悲痛大哭!你等着被声讨吧!”   萧季纶非常自信,毕竟他生在定城,长在定城,这么多年始终未曾离开,每一寸土地都亲自用脚丈量,往常和百姓的关系都不错,必然会有人替他鸣不平,会有人理解他,愿意保护他,会有人站在他这一边!   然而并没有,什么都没有。   他在定城城衙,每天都会去处理公务的,最大的议事厅前,从半夜就开始蹲守,一直等到晨光天亮,日正中天……竟然没有人问过他为什么不在,是告假了还是身体不舒服,一个都没有。   轮值的守卫没有认出他,哪怕他昨日还拍着这个年轻人肩膀,鼓励他好好做事,未来可期;上茶水的小管事不但没问他,没多久还非常开心的走了出来,好像非常高兴,今天终于能放个假;连正经请章,处理公务的从属也没问他一句,反正只要章盖到了,不管谁盖的都没关系,只要接下来的事务能顺利开展,不被追责就行……   没有一个人惊讶,为什么今日厅内拿着印章,处理事情的变成了谢盘宽,而不是他萧季纶。   连家里也没打发个人过来问一下,好像他这样杳无音信也没关系,反正他平时就三天两头忙,不一定回家。   没了他,定城照样繁华安平,每天那么多琐事,仍然能有条不紊处理,不一定非得他亲自来。   这怎么可能呢……   萧季纶咬着指甲,根本想不通,这么多年,他在定城劳心劳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么就没一个人记得他呢!凭什么!   是他……错了么?   他甚至想自己提起他的名字,问一问路边人,你们到底有没有心,可还不等他做好心理准备,侯府突然发出最新指令——清查阴婚链条。   说是此事损阴德,关民生,中州不允此事,查出绝不姑息!   百姓们再次热闹起来,各种议论,有态度坚决的,也有慌张不安的。   萧季纶心想,萧无咎终于做了个烂决定,这种事怎么好拿到明面上查?尤其不应该引动百姓情绪,就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要过多发散。   百姓愚昧,这种事怎么可能避的了?   结果发现,他又想错了。   狗没咬到自己身上,是不知道疼的,慷别人之慨的时候总是大方的,觉得什么都是可以原谅的,一旦发生在自己身上,那就是忍不了,立刻有苦主举报,迅速牵出一条链条,揪出几个二道贩子,专门从事介绍这种活儿的。   苦主咒骂,路人帮腔,尤其自家或亲戚里有姑娘遭了罪的,直接丢臭鸡蛋过去,把人骂的狗血淋头。   “……别人地下的儿子可怜,我家闺女就不可怜?凭什么活着的时候受苦,死了还要遭罪,没有任何人来同我商量,直接偷偷挖了坟偷了尸骨去啊……我可怜的闺女……”   “偷了这么久都没发现,可见你们也不是真心疼爱闺女的!我替你闺女找了人家,让她地下有伴,不再孤苦,你该感谢我!”被丢臭鸡蛋的人竟然也气了,还敢反驳。   “我谢你姥姥个腿!老子杀了你——”   “她家女儿没了,可我家女儿是活的啊!凭什么大好年华,要被死人糟蹋!我就说明明好好的,怎么突然病了那么大一大场,说亲也不顺利,原来是你们这些狗东西造的孽!”   “世道艰难,我们也是找不到饭吃,实在没法子,命师说了,只是让你女儿倒点霉而已,又死不了,有什么关系!”   “呸你个天杀的狗东西,一辈子吃不上两个菜的玩意儿!敢起这种心思,就不是好东西!我看侯爷此举甚好,这种事就该杜绝,谁敢生事拦着,我老头第一个跟他过不去! ”   “还有那些倒了霉的姑娘……是不是找小先生帮忙看看,解一下这个灾?”   “对对应该的,世道多艰,人们活着都那样难,那么委屈,少有尊严,死了……总得入土为安,得个安宁吧?”   “你们这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觉得不是自己的事,不用掺和,蔫知下一个被看热闹的,不是你们?你现在不帮别人,下次你们遇到事,谁来帮你?”   很快,市井舆论朝同一个方向发展,大家意见竟出奇相似,连流民都跟百姓们抱成一团,没一个人闹事。   而最近因修房修路,大家亲近了许多,很多儿女亲事定下,大家并没有因为这个事散了,或更为忧心,反而更加重了对中州,对中州侯的信心。   他们觉得就该如此,中州侯有魄力,有信心,这种事都愿意花心思治理,一心一意为百姓着想,中州何愁不繁盛?   话头完全一边倒,潮水巨浪一般,根本无法抵挡。   萧季纶很不理解。   百姓们……是这么好说话的么?以前好像并不是这样,他们各家有各家的烦恼,各家有各家忧心的事,针头线脑都要争一争是谁的,更容易煽动,更容易找到矛盾激化点,让他们互相攻击,利于自己……   怎么突然这么凝聚,没别的心思,别的话了?   是因为流民?   不,以前也有流民。   是因为房子和路?   不,房子和路,总是在不断变化,摧毁和重建。   那是因为什么……萧无咎少有回定城,不是没回来过,但每次,都没有如此声势。   是……祝卿安么?   他一来,整个中州变得热热闹闹,变的花样繁多,变得他都不认识了。   他真的错了么?   祝卿安,才是真正的天命命师,他根本没什么大气运,还被人诱导,瞎了眼,迷了心,错听了别人的话……   突然间,他想起祝卿安昨夜说过的话,福薄寡恩,无子送终……心神剧烈震颤,连指尖都颤抖了。   为什么这么说……难道幼子要出事?   他吓的赶紧往家的方向跑。   ……   祝卿安并没有骗萧季纶,早在那个小舅子孙承祖到特遣团搞事时,他就知道萧季纶戴了绿帽子,在替别人养儿子,但他现在没空去吃瓜,因为……萧无咎好像生气了。   这人生气也很有意思,不显山不露水,没有吵架发泄,也没冷暴力不理人表达不满,还是一如既往,该做的事都做,该完成的计划按部就班,该回来当陪睡工具人就准时回来,一切都好像没什么变化,但祝卿安就是知道,他生气了。   比如他更不笑了,做陪睡工具人的时间……也少了一点。   原因,祝卿安很清楚。   那夜回府后,萧无咎认真同他说,以后务必珍重自身,莫要轻入险局,他当时以为是提醒,现在想,应该是不满,不满他明明能算出有危险,却仍然在那里出现,差点被箭射到,萧无咎……当时应该是真担心了。   尽管表现的游刃有余,催马跑的飞快,捞他的大手那么有力,萧无咎还是担心了,担心万一没来得及,担心万一他出事。   可他算的准准的,不可能出错!即便应他掐算出的不是萧无咎,他也不会出事!若真的发觉有一丁点危险,他才不会在那里,他又不是傻!   “我还没骂他那夜的马那么颠,差点把我颠散架呢,他还敢生气!”   “嗷呜——”   祝卿安按住小老虎,给它洗澡:“不许嗷呜,你说,是不是他的错!”   “嗷呜——”   “就是!他还敢用睡眠时间拿捏我,是,我一天睡五个多小时能够,不影响身体健康,也能一天保持活力,可睡满七个小时我更舒服,八九个小时更爽!他怎么敢比平时早起那么多,一秒都不让我多睡!”   “嗷呜——”   “你竟然敢甩我一身水——你也不是乖乖崽了!”   祝卿安和小老虎斗智斗勇,终于给它洗完澡,按住擦毛毛,小老虎蹭了蹭他膝盖,叫声嗲嗲的:“嗷呜——”   可爱死了。   祝卿安揉了把它的圆脑袋:“你是老虎还是狼啊,天天嗷呜嗷呜——”   “呜——”   “好了好了不嫌弃你,你是大宝贝,小可爱,行了么?”   “哟,沐浴更衣呢。”谢盘宽拎着一小篮粽子过来,分明很喜欢小白虎,却似乎很嫌弃它身上的水,纡尊降贵蹲下,曲指朝它脑门弹了一下。   小老虎瞬间炸毛,一爪子拍过去:“吼!”   谢盘宽准确捏住它的爪,避开弹出来的指甲,只捏着肉肉爪垫:“真软,这么嫩一定弹牙,是红烧还是清炖呢。”   祝卿安当然知道他在开玩笑,这两天他天天来看小老虎,懒觉都不爱睡了,还就爱逗人家,让小虎崽生气撒泼,他好玩,可今天时间不对,它才洗完澡——   “小乖别——”   他立刻阻止,仍然没来得及,小老虎挣开他手上软布,支楞起来,浑身一甩——   饶是出身世家,中州军里最优雅的存在,谢盘宽也没忍住,抹去脸上水渍,骂了句脏话。   “吼!”小白虎爪子扒地,跟他对骂。   谢盘宽也不嫌脏了,反正身上也脏了,干脆按住小白虎,给它来了顿炉火纯青的撸猫大法,治的服服贴贴,喉咙直打小呼噜,再钓鱼执法,逼小崽子乖乖跟他玩捏爪爪游戏。   “——呵,不过如此。”惊才绝艳的中州谢郎,倨傲极了。   祝卿安:……   你幼不幼稚。   “你可乖一点,别学姓萧的臭脾气,上回我重伤,分明没他的事,他竟然敢不理我,呵,谁稀罕,你就冷着他,看他能忍到几时……”   看似是对小老虎说话,实则是对着自己?   祝卿安了悟,微微一笑:“他表现的这么明显?”   所有人都看出来了?   谢盘宽没说是,也没说不是,捏着小老虎的圆耳朵:“我们这样的人呢,最习惯面对失去,也最害怕面对失去,外人难懂,自己人一眼就能看穿。”   祝卿安一怔。   “不过我不是来替他卖惨的,我是来提醒你——别哄他。”   谢盘宽手下抚着光滑柔软的小老虎,缓缓阖眸,那叫一个惬意:“男人这种东西,不值得心疼。”   “我怎么可能会哄他。”   祝卿安这边和谢盘宽说的信誓旦旦,转头看到萧无咎,以及对方背后即将消逝的天光,可以预想的睡眠不足,立刻将’骨气‘两个字抛到了天边。   “我,我的糖没了!”   理由一出来,往下接无比顺利,他看着萧无咎,大声谴责:“当初说好的一个月两罐,你现在就要反悔了么!”   “我现在去买。”萧无咎转身。   “等等,我也一起——”   祝卿安追上:“总得试试别的糖好不好吃,不能叫你随便哄了!”    第44章   卖糖的铺子在沐风街西边, 时至黄昏,端午节刚过,街上热闹尚未收起, 热卖的红绳五彩绳仍在,蜻蜓簪子玉蝉钗, 驱虫药雄黄酒,五毒的元素仍然处处可见。   傍晚归家的人们穿行于街市间, 红尘滚滚,皆是笑脸。   “是那家么?”   祝卿安远远就看到了招牌。   所有卖糖的铺子里,这家客人尤其多,老板娘手脚麻利, 圆圆笑脸, 很是喜庆, 货架上摆着各种各样的糖,各种各样的包装, 最高最显眼的地方放着的, 就是萧无咎曾经给他买过的那种糖罐子,好像是个什么都有的大礼包, 绑着细窄又鲜亮的绸缎,夕阳下闪着细碎的光, 小孩见了没有不流口水的, 拽着大人裤角不让走。   萧无咎看到了祝卿安眼底亮光:“是。”   祝卿安迫不及待拉他小跑:“那还等什么, 快——”   “我不干!凭什么最后一只给她不给我!”   “凭你排在我后面啊!不许抢我的东西!”   旁边铺子突然迸发的吵架,阻住了他们的脚步。   这是一家卖卤鸡的铺子,应该是个老字号,铺子装修看起来旧旧的,锅里的卤汤却很香, 货架上的鸡只剩最后一只,一个二十来岁的妇人正要付钱,她身后拄着拐杖的老头不干,非要和她抢。   “你可懂点事吧!我这么大年纪了,你敢不敬?你家长辈怎么教的你!”拄拐老头横的理直气壮,凶狠盯着妇人,“这都最后一只鸡了,你竟忍心不让给我,我又不是抢你的,我付钱的!这家的鸡是我最爱,三天两头都要吃,今天吃不着它,我会睡不着觉,到时候有个三长两短,你负责么!负得起么!”   妇人紧抿了唇,挡在那只鸡前,明显不想让:“你三天两头吃,怎么不早点过来买,非得等着这时排队,你不知这家的鸡卖完的早?我……我不是没让过老人家,可凭什么回回都要让!”   “今日是我儿子生辰,我忙了一整天,早上伺候一大家子起床吃饭,收拾完家出去上工,一天的忙碌一天的事,好不容易忙完归家,终于幸运了一次,排队等到了这只鸡,凭什么让给你……我这回偏就不让了!”   二人架吵得很激烈,祝卿安看着听着,缓缓一叹。   “老人和老人,也不一样的。”   有那种慈爱后辈,愿意扶持奉献的,也有倚老卖老,心奸爱搞事的,就像年轻人里,有勤朴踏实的,也有心恶不干好事的,人都会变老,好人会,坏人也会。   不久前才见证过失忆老兵的故事,现在看到这种恶心老登,多少有点伤眼。   祝卿安正在考虑放弃看这个热闹,叫巡查兵过来时,事件陡然升级。   妇人已经付了钱,老头仍然不依不饶要抢,大约仗着年纪大别人不敢轻易拦,身体不停前欺,手上拐杖还戳到妇人两脚之间,左右大力晃动,嘴上还不干不净说我什么没见过……   简直下流!   妇人气得浑身发抖,直直后退,连骂人都忘了,没哪个女人受得了这个。   这也太恶心了。   祝卿安巡查兵都来不及叫,直接大走走过去,拉开老头:“这么大年纪还不注意脚下,小心摔死。”   老头一双浑浊的眼睛瞪过来:“要你这狗崽子多管闲事?怎么着,活的等不及了,想让你爷爷带你走? ”   “你才真是有点等不及了,”祝卿安眯了眼,快速掠过他面相,“少年丧父,中年丧妻,老年丧子,本就是个鳏夫寡宿的命,还不好好修心行善,老不休的还到处找暗娼?怎么着,那处病的痒不叫事,非得等到疼等到要命才算大?哦,原来还白得了个干儿子啊,哪来的,哪边的半遮门给你介绍的?”   老头:“你放屁!那是我兄弟——”   祝卿安:“嗯,你当别人是兄弟,别人却在算计你,你必会因他而死,你这命啊,想改都改不了。”   “你——”   “你什么你,百因必有果,你的报应就是我,我这般好心提前告诉你怎么死的,如何,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承惠五两银子,多了不要,我嫌晦气。”   “你这狗崽——”   “算了,我师门规矩,阳寿将尽者不收,大祸临身者不收,再无好运者不收,”祝卿安啧了一声,目光淡淡扫过他印堂,“你还是现在就回家吧,晚个一时半刻,攒的棺材本都叫那亲亲干儿子偷了,你明天就会死哦,连棺材都没有。”   老头气的拐杖都拿不稳了,可说到底,骂街撒泼没有他的棺材本重要,他随时都能骂街撒泼,这棺材本万一被咒中了,他往哪攒去?   于是手指凶凶指了指祝卿安,很快走了。   那买了卤鸡的妇人眼角微红,走过来认真行礼:“多谢小先生相助。”   祝卿安:“遇到坏人又不是你的错,不必挂在心上。”   他还快步去糖铺子,问老板娘拿了一包糖,过来递给妇人:“好生洗个脸,回去给儿子过生辰吧,有你这么记挂孩子的娘亲,他是个有福气的,祝他快乐成长,未来有成。”   妇人看起来有点无措,不大想接,因为不知道怎么还礼,可祝卿安的祝福是对着她儿子……她不敢拂了对方好意,也不愿损了儿子福缘。   “如此,多谢。”   她再次虔诚行礼,脚步匆匆告别。   她认识这位小先生是谁,若将来有机会……希望能有机会报答。   祝卿安目送她离开,指着老头走的方向:“侯爷,叫个人跟踪他吧。”   萧无咎手指微抬,立刻有隐在暗处的下属动作。   他没多问,祝卿安却不能不解释,一边笑着拉他去糖铺子,一边快速道:“之前你不是让我看了几个八字?有个别有异心的挺明显,翟将军说行踪难追,我看着老头面相不对劲,似乎隐有纠缠,感觉可以查一查……”   “公子要什么糖?”老板娘笑眯眯,完全不计较刚刚他拿走的那包,反正都能赚回来,热情介绍面前品种,“近来这几样卖的都好,这是桂花味,这是奶香,这是蜂蜜,这是橘子糖……样样都好吃!吃了我家的糖,保证公子你天天开心,日子比蜜还甜!”   “老板娘这话我爱听!”祝卿安财大气粗,直接伸手点,“那这个这个这个都要,全部给我包起来!”   老板娘笑容更大:“好嘞——我这边还有新品,公子要不要顺便看一下?就是有点小贵,买多了也怪沉的……”   祝卿安小手一挥,指萧无咎:“没事,给他拿!”   老板娘手脚麻利极了,很快包好,看向中州侯:“这……”   祝卿安也看萧无咎:“你不会怪我要的太多吧?”   “怎会?”萧无咎朝老板娘伸手,“再加点小孩喜欢的,给他配个糖罐。”   老板娘应声更脆,迅速装好,递给萧无咎。   的确有点重量,但对萧无咎来说不算什么,只是他身材过于高大健壮,抱着糖罐,多少有些反差,路人纷纷侧目,又快速移开,没一个敢笑,除了祝卿安。   萧无咎:“笑什么?”   祝卿安迅速捂住嘴角:“没什么。”   他没有往回走,而是拉着萧无咎,进了一个巷子。   萧无咎低眸看着他小心翼翼的眉眼,躲人做贼似的神态,以及搭在自己臂弯,盈润修长的手指。   暮色四合,无人暗巷,外面若有若无的脚步声,此刻雀跃跳动的心脏……   “嗯?”这是想做什么?   萧无咎垂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年眉眼,亲昵的姿态,完全没半点计较,想做什么……都可以。   “快快那边你快看!那个鬓簪小白花的女人,你可还记得?”   祝卿安当然是想拉萧无咎看八卦:“她叫关芨,一个月前来定城的流民,我们一起见过王昂和她说话,王昂还脸红来着,记得么?王昂就是那个负责流民相关事宜的文吏,眉眼温润书生气十足,很端正俊秀的那个!”   萧无咎:……   “区区文吏而已,无需用这么多形容词。”   “这不是怕你想不起来么!”祝卿安看着前方,眉飞色舞,“我之前感觉这两个人身上有若有若无的气机,就让小白帮我盯着,后来小白出城,就派了亲兵继续帮我盯着,信都写了好几封……”   “你是不知道,这位姑娘看着不显山不露水,实则是个人物,脑子非常活络,极擅账目,也不乏心计,之前那个一百金比赛,就是东西南北长街护灯战,胜者不是一队娘子军?我当时不知,这里竟有她很大功劳!赢下的一百金娘子军也没乱用,在她的建议下,按比例算作分成入股,一起做了生意,这才一个月,搞出了好多花样……”   “她这么厉害,也有不少进项,竟没离开流民队伍,仍然住在简陋的临时安置房子里,不游玩,不享受,不落户,一如既往清冷孤单,只喜欢到河边散步静坐,有时王昂也会……哇,说曹操曹操到!”   祝卿安扒拉着萧无咎臂弯,催他往河边看。   王昂抱着文书册子,在夕阳的最后一抹余光里,眉间微蹙,步履匆匆,似有什么很挂心的事未能解决,突然一阵风来,拂起河边垂柳,牵动美人衣袖,倩影亭亭……   他瞬间步履停了,眉也展了,口齿却不伶俐了:“芨……芨娘。”   关芨转身看过去。   王昂猛然回神,似有些尴尬:“我不是……”   关芨眉眼蕴在暗光里,宁静无波:“我知道。”   不长不短的一个月过去,她的习惯,他早已知晓,她的态度,他亦已明晰,或许此前,他曾有过想靠近的念想,也曾制造偶遇机会,但未诉出口的情愫,很快就被对方轻易察觉拒绝……他是君子,哪怕心念成海,也并不会再纠缠,让她困扰。   这次真的是偶遇。   王昂视线掠过女子似又清减了的腰身,匆匆移开:“天色已晚,姑娘用过晚饭没有?”   “我不是姑娘了。”关芨指了指头上的盘发。   这是已婚女子才会绾的发式。   “怎么不是呢?”王昂凝眸看她,微微一笑,“嫁过人就不是姑娘了,这是什么道理?年纪是年纪,婚配是婚配,女子生下来是姑娘,就一辈子都是姑娘。”   关芨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我的意思是,我不需要人照顾。君落拓昂藏,贵人事忙,我不便打扰,就此告辞。”   “我送姑……送你回去?”王昂追上她,“正好顺路,你知道的。”   的确顺路,关芨做为流民,当初的临时住处就是他安排的,不知有意还是无意,那里,的确和他的家很近。   关芨默了下:“不必,大人着急回家,便先行吧,我还有事,要去其它地方。”   “不不,还是你先回吧,我刚才都忘了手上的事,”王昂举了举手里文书,勉强挂起温雅笑容,尽量显得诚恳真实,“真的,你看,我一时半刻回不了家,也送不了你了。”   关芨这次沉默的有点久:“那大人珍重,告辞。”   她转身的很坚决,奈何身体不给力,或许是刚刚在河边蹲的太久,起来的太急,这次转身也太急,脚步总想着要快,眼前一片晕眩……   “小心!”   王昂立刻扶住了她,见她站好,又立刻松开:“抱歉。”   他小心翼翼递了颗糖过去。   关芨不想要。   王昂这次却很坚决:“吃了它。”   仿佛她不吃,别想这么轻松走。   关芨只得接了。   王昂见她将糖放进口中,才松了口气,道:“家姐未嫁时,一旦晨起未用早饭,就会晕眩,我娘说,女子气血不如男子,稍不注意就会如此,不方便看病吃药时,有颗糖能立刻缓解,我便时时备几颗,带在身上。”   关芨:“她现在可好,人在何处?”   王昂:“只是气血虚,算不得大病,日常好生养身体就好,你莫怕,我姐姐当时吃了两年药,早已没什么事,五年前出嫁,与我姐夫也是琴瑟和鸣,日子美满,只是如今她们离得远,暂时见不……”   话音戛然而止。   王昂意识到,被套了话,既然姐姐早已出嫁,病又早已大好,那时时备着,带在身上的糖……是为了谁?   总不能再拉娘亲做借口。   就是为眼前人准备的,而眼前人也已知晓。   王昂耳根瞬间红透:“总,总之你自己珍重,若遇到事,千万记得说……我先走了!”   关芨看着青年身影消失在暮色里,低眸取出腰间荷包,无声叹息。   那是一只素色荷包,淡淡的天青色,看起来很有些年头,边缘缝线都非常旧了,可那一抹天青依旧清新执着,从未改变,好像无论再过去多少年,它都会如此。   祝卿安原本嗑CP上头,一直拉着萧无咎臂弯,到关键节点就提醒他,各种小话分享心得,脸都要跟萧无咎快贴到一块了,见到这荷包,突然觉得不对:“……咦,这荷包用的布,怎么跟我的发带这么像?萧无咎你快看看,是不是?”   他的发带是谢盘宽送的,他当时只是觉得很好看,跟手腕上粉青和田玉珠串很搭,后来才知道,那是一两黄金一寸布的鲛纱,极为稀少,太平世道都难织难见,何况乱世,现在想买都没地方买,属于根本不流通,谁有不会放的东西。   而且这个颜色……   “就很像宽宽有的……”   祝卿安太过专注,回头时蹭过了萧无咎的脸,但他没有关注萧无咎神情变化,因为就在此时,他的视野里好像出现了另一个人,吴宿?   他也在跟踪关心这个女人?   可是不对啊,他的面相不该对……   视野突然被阻拦,是萧无咎过来,挡住了他的视线。   祝卿安差点扒拉开他的头,但内心危机感阻止了他,他没扒拉萧无咎,而是自己往侧一步,再往远处看——   没人?   吴宿哪去了?还是他刚刚……根本就没看到,是错觉?   暮色已至。   萧无咎眉眼隐在暗色里,看不清,音色比往常低沉:“在想什么?”   祝卿安收回注意力:“在想……你说这关芨,对王昂是否有情?”   萧无咎看着他,目光很深:“有情无情,都却不过心中的坎。”   “是么。”   祝卿安没说什么,只笑着拉着他,继续跟着关芨。   关芨很聪明,也很有防备心,但是不会武功,或许……也会一点,可要想应对萧无咎,根本不可能,遂他们跟踪的很顺利。   他们看到她敲开一家门,跟那家女人说了什么,随后那家女人进了屋,等了没一会儿,一个汉子走出来,说了句’这事交给我‘,就匆匆离开,转去另一条街,叫了几个人,按住了一个想闹事的……   “看到没有?”祝卿安晃了晃萧无咎袖子,“她在帮王昂的忙,方才王昂手里的文书,她看到了。”   王昂每天处理的事都很繁琐,当然他也很有能力,该做的事都会做好,只是事情多时,难免会累,他刚刚捧着一堆文书,这么晚都不能回家休息……   他一腔深情,她并不是没有回应。   萧无咎看到了:“嗯。”   夜风至,拂面温软,似有柔情。   祝卿安指了指墙头,示意萧无咎把他带上去。   暖灯长街,万籁俱静。   “怎么样,心里有没有宁静一点?”祝卿安偏头问萧无咎。   “嗯。”萧无咎看着忙忙碌碌,纷乱又终归安静的街道,日升日落,四季流转,天天如此,月月如此,年年如此,自己于尘世间,渺小如尘埃,怎会不宁静,不但心里安静了,还觉得天地都广阔了,眼前的什么事都不算事。   祝卿安眉眼弯弯:“你看,人变或不变,本性底色不会变,倔强的始终倔强,柔软的始终柔软。你爱行险,遇事,遇时机,一定会选择去碰撞,轰轰烈烈畅快淋漓;我爱看热闹,只要掐算出来结果不凶,就会扎进人堆里,头都不回。”   “我信你实力,不会阻你,你呢,可信我?”   萧无咎知道他在说什么。   几日前夜间的事,以后随时可能会发生的事,若是为这个吵架,怕一辈子都吵不完。   少年这是在哄他?还哄得这么迂回曲折……他需要哄?   知道自己行为大概是被误会了,低眸看看怀里糖罐,萧无咎眯眼:“你是不是,也这样哄过别人?”   祝卿安刚想说没有,突然想起府里那个莫名其妙的哥哥:“不……”   不记得三个字还没说出口,萧无咎却已摇头:“算了,不必说,我不想知道。”   糖罐散发着诱人甜蜜味道,可莫名舌根泛苦,整整一罐糖都甜不了。   ……   侯府里,吴宿拦住了谢盘宽,不许他走。   “你曾说这天底下,鲛纱唯你有,你不会随意送人。”   连他都不曾被垂青,被赠予。   谢盘宽被莫名拦住,不能立刻去沐浴,有些暴躁:“怎么,你现在想要了?”   吴宿不是想要,是看到了,那女子手中荷包的用料鲛纱,有很明显的,面前人的气质。   他看着谢盘宽,声音微涩:“你曾说过,你有心上人。”   谢盘宽笑了声:“我如今二十有四,少年风流,及冠意气,风华正茂——有个意中人,谈谈情说说爱,不是很正常的事?怎么你没有么?”   所以她是谁?叫什么名字?你们曾有过怎样的过往?为什么……她有你的鲛纱做成的荷包?   是你亲手送的么?   吴宿看着谢盘宽,眸底光影明灭,似跳动的火焰。    第45章   庭前草木扶疏, 有风拂过,温柔缱绻。   “算了。”   吴宿终是没问出来,转身离开, 臂弯却一紧,被拉了回来。   谢盘宽蹙着眉:“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吴宿是个非常稳, 情绪极少波动的人,也少有这么多话。   他好像不是想要鲛纱, 更像是误会了什么……   “没什么,”只一个瞬间而已,吴宿又恢复了往日的稳重,面色毫无波澜, 仿佛方才眼底神情只是错觉, “是今日追踪一个线索, 发现似有旧人痕迹,小安那边有新的方向指示, 我要去查看, 正好回来,便问一下你, 但又一想,好像无关紧要。”   谢盘宽盯着他, 他大大方方抬起脸, 任他看。   什么都看不出来。   谢盘宽眯了眼:“我只问你一句话, 也只问这一次——你有没有事要问我?”   吴宿:“没有。”   “很好,”谢盘宽气笑了,“吴将军可以滚去做你的事了,我要的东西,也别忘了。”   吴宿:“苏合香, 明前茶,玲珑滚金杯,桂花清酿……你沐浴的池子,马上能备好。”   所有谢盘宽要使用的东西,他都如数家珍,立刻就能办到。   他总是这样,对所有人的照顾都很精细,面面俱到,对他尤其用心。   当然,是因为他出身习惯,尤为挑剔,毛病很多,作为**中州军的中军将,对付刺头,当然得更加用心,并不是因为他本人有多特殊。   谢盘宽再一次明确了这个事实,气的甩袖就走,头都不回。   不愧是世家子,生气都姿态优雅,脖颈高昂,像骄傲的仙鹤,长长庑廊下,光影交错,星光披肩,好似一团耀眼的火,谁都握不住,也不敢握。   吴宿目送他越走越远,直至消失不见,待四野更寂,才默然转身,轻跃离开。   ……   另一边,暖灯长街,墙头之上,祝卿安看着萧无咎的脸,想这是哄好了还是没哄好?   “我警告你我耐心不多,只哄这一次哦,你珍惜机会。”   萧无咎唇角勾起。   他其实没生气,若要气祝卿安知险行险,最该气的其实应该是自己,防卫工作没做到位,如果真的把人护好了,怎么可能危险?   当时只是习惯了的训兵思维作祟,祝卿安非但不顾惜自身,还很得意,按照军令该罚,遂他狠狠罚了他——罚他睡不够。   他比往常提前一个多时辰起床离开。   到校场没多久他就觉得不对劲了,祝卿安不是他的兵,他跟他的相处模式不该是这样,可事情已经阴错阳差开始,为什么不继续?他也有点想看看祝卿安发现后的表现……   祝卿安说的没错,他是有点恶劣的,孩童时这点恶劣对谁都都发散,惹的人嫌狗憎,后来藏了起来,只对亲近的人偶尔为之,比如翟以朝谢盘宽吴宿,再后来,心性更成熟,人情更练达,位置更高,这些便全部收了起来,人生也越来越无趣。   什么时候开始,又蠢蠢欲动了呢?   萧无咎低眸看着祝卿安。   越走越远,越站越高,亲人不再相伴,伙伴不能并肩,不能肆意而为的人生,少了很多滋味,可随着这个人的到来,他再次看到了红尘翻滚,嬉笑怒骂……不参与,就这么旁边看着,都觉得有趣极了。   想和身边少年坐在一起,想再多看一阵,想和他见识讨论各种人性,也想小小恶作剧一下,为难一下他,看少年着不着急,怎么应对。   想逗他,也想保护他。   想让他肆意在红尘翻滚,自己也能跟着畅快淋漓。   萧无咎慢条斯理:“卿卿大才,岂能无安?我心中何止宁静,有点太宁静了,都不想回去睡觉了……唔,今晚加个练吧,让军营紧急集合,负重跑个两座山。”   “这怎么行!”   祝卿安大惊失色,你不睡我怎么睡!   他立刻抱住萧无咎臂弯,紧紧的:“不行,你必须得回去睡觉!”   萧无咎:“嗯?”   祝卿安:“那什么,好的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好的睡眠是好身体的本钱,主公千万三思啊!怎么能不睡觉呢?你不睡你的兵也得睡,白天操练的那么辛苦,晚上何必呢?这又不是什么军情紧急的时候,熬鹰也不能这么熬啊!”   萧无咎板着脸:“练兵不可松懈。”   祝卿安小脸垮起来,松开了抱着他臂弯的手。   萧无咎:“不过你可以试试求——”   祝卿安立刻从善如流,重新抱住萧无咎臂弯,眼神虔诚极了:“求你!”   “行吧,”萧无咎低笑,“谁叫我们小先生这般伟大,心怀兵士,这次就放他们一马,听你的。”   “就该如此么——”   祝卿安说着话,眨了眨眼:“不对,你是不是又在逗我?”   萧无咎眸底笑意收敛,好似无事发生:“有么?”   怎么没有,这分明就是!   “你坏不坏!”祝卿安有点炸毛。   萧无咎从墙上跳了下去。   祝卿安炸不起毛了:“你倒是带我一起啊!”   他还知道丢脸,声音压的超级小,要不是现在是坐姿,他估计得气的跺脚。   萧无咎便重新跃了上来,伸手去揽祝卿安的腰——   “不对,等等——”   祝卿安看着长街暖灯,不远处的关芨,热闹聊天的妇人们,突然心念微动,指尖迅速掐算。   风火家人卦。   下卦离为明,上卦巽为入,火生风起,风自火出,讲的家人道。   伤于外,必返于家,小孩子在外面被欺负了,一定会回家找母亲,遂此卦尤为注重女子在家庭里的作用,什么是家,什么是国,怎么治家,怎么治国,君子当所言有物,所行有恒。   萧无咎:“怎么了?”   “没,”祝卿安微笑,“要恭喜侯爷,若心中有事未解……”   萧无咎:“会解?”   “解一半,算不算?”祝卿安笑意更深,“能解多少,端看侯爷诚心了。”   萧无咎:……   “怎么诚心?”   一罐糖不够的话,两罐是否可以?   祝卿安指着关芨:“侯爷可能拿到她的八字?”   他感觉得算一算。   萧无咎:“不难。”   祝卿安以为他说的不难,是要等一段时间,一定可以,结果并不是,萧无咎并没有带他下去,放他继续在墙头坐了一会儿,一块糖刚吃完,他就回来了,手上拿着一张纸条:“给。”   “这么快!”祝卿安惊讶。   萧无咎:“你不是让小白盯着?关芨的事,都有记录,刚好她成过亲,半月前在佛前为亡夫奉了长明灯,留了自己的八字。”   祝卿安立刻排盘……   “豁,很漂亮的盘啊,日丽中天格!”   太阳星在午宫坐命,午时是一天之中,阳光最耀眼的时刻,注定了光芒万丈,璀璨四射,三方四正又会齐了阳梁昌禄,乃是志向远大,才华卓越,命主有极强的自信心和头脑,交际能力也佳,未来必然成就非凡,财官双美……嗯,最宜经商,这是个大富巨贾的盘。   不,她现在应该就是巨贾!超级有钱!   祝卿安絮絮叨叨:“她不应该是现在灰扑扑的样子啊……”   他再一次讨厌化妆术。   他能看出关芨眼里的神,非常不错,绝非常人,可若气色被各种化妆掩盖,还有意把自己打扮的灰扑扑,距离又远,他就真的很难看出更多。   “夫妻宫化忌……感情波折……二婚可解,或寻年龄长很多,或小很多的丈夫……这红鸾星明显被引动了……”   祝卿安想起看过王昂的命盘,水澄桂萼格,清官,文秀,太阴在子宫坐命,夜半子时,也正是月亮最亮最盛的时候,两个人怎么能说不配?   他下意识合了个盘,好么,天作之合!   “就是这姑娘父母宫太差,限在年少,小时候吃了太多苦……她眼下境况,接下来要有点小麻烦啊,唔我看看怎么解,怎么诓她定居中州……”   “关芨何在——”   祝卿安的盘还没看完,下面有点小乱,有穿着官服的差役过来找关芨:“有人举报你结阴亲,你需得同我们走一趟!”   举报?   关芨倒没藏,直接走出来,眼神别有深意:“我夫亡于九年前,遗骨也不在定城——怎的现今诬蔑人,连借口都不好好找了么?”   城里最近治理结阴亲现象,所有人都懂,左邻右舍倒是从没想到过关芨,因为的确不像,可现在看,她年龄本就不大,现在看最多也是花信年华,九年前……这是多小就成亲了?十三,还是十四?   立刻有人窃窃私语。   差役拱了拱手:“还请夫人莫让我们难做,府衙有举报,我等就需得核实,若查问后没问题,自不会随意扣压夫人,立时放归。”   “是么?”   关芨神情更加意味深长:“陈年往事,我本不欲提起,再过几日,我也会离开定城,不再踏入,既如此——就请帮个忙,替我跟中州谢郎带句话吧,问他可还记得九年前,二月二的杏花谷?”   现场陡然寂静,大家的沉默震耳欲聋。   她说谁?谢谢谢郎!中州能被叫谢郎的还能有谁,只有谢盘宽谢将军一个!谢郎郎才绝艳,文武双全,风流倜傥,还未成亲!虽然市面上流通着不少大家编排的香艳段子,但那都是段子,没一个是真的,现在竟有女子点名唤他……   这这这,俏寡妇和世家子,好生刺激香艳!   祝卿安却发现了萧无咎的不对劲:“怎么了?”   “九年前二月二,杏花谷……”萧无咎沉吟,看着不远处关芨,“我曾同你说过,九年前夷狄大举南侵,各处外敌内贼,中州险些倾覆的事。”   祝卿安:“所以这个时间地点……”   萧无咎:“我想查的,就是当时此处的人。”   当年的背叛者里,有一个名字让他最为心痛,直到现在仍然忘不了。   “随我走一趟,”他揽过祝卿安的腰,也不下去了,干脆在墙头上跃起轻纵,“我有事得问萧季纶。”   萧季纶此刻正万念俱灭。   他在外流连,整整两日,都没能进到家门,看到儿子,因为门房不让他进,家里从上到下,没一个人认得出他,包括枕边的妻子,日日关心疼爱的儿子。   当然也不全是坏处,还是有点好处的,比如没人认得他,也就没人提防他,什么话都会说,他听到了出门采买的妇人笑话他戴了绿帽子,替别人养儿子……   他当然是不信的,可他后来又听到了妻子和儿子的对话。   当时家里气氛不好,儿子闹脾气,妻子带着儿子坐马车出来玩,坐在车里时时时轻哄,气氛原本很是不错,非常温馨,但儿子兴致仍然不高,仍然介意今早和别的小孩吵架的事,像是被别人骂了,不高兴。   妻子便哄他,说你姓萧怕什么,各种理直气壮,儿子乖乖的听了,可后来儿子闹着非要吃猪大肠,妻子烦了,不肯再哄,愤愤指着鼻子骂他——你简直跟你爹一模一样!   萧季纶愣住。   他根本不吃猪大肠,他受不了那个味儿,也从不像儿子这样撒泼打滚耍赖,小时候也不会。   可为什么觉得莫名有点熟悉?他想了想,发现会干这些事的的确见过,他的小舅子,孙承祖?   心弦震颤时,他还不忘仔细看了眼儿子。   他这个小儿子,长得和舅舅非常像,他本来不觉得有问题,外甥肖舅,很正常的事,谁家不都是这样?可妻子长相与岳父母很像,小舅子却一点都不像岳父母,儿子一点都不像自己,一点都不像妻子,偏偏长得像小舅子……   萧季纶指尖颤抖,有了个难以置信,又很难忽略的想法。   然后他就去试了。   府里认不出他,他却熟悉府里出情况,知道哪里护卫薄弱,哪里好做手脚……他小小布了个局,扮做回魂的孙承祖鬼魂,夜半时分去寻妻子,说自己死的惨,想儿子了……   妻子吓的差点滚下床,哭得像个泪人,骂他这个不疼人的死鬼,跟他说儿子现在的状况,诉说自己的委屈,最后说为了儿子好,让他以后别再来了……   这还有什么不懂的?   萧季纶气得浑身颤抖,这个小儿子竟然真不是他的种!枉他对他如此真心实意,关爱倍加,连让萧无咎替他干活,未来把中州,乃至整个天下抢过来,全送给小儿子的心思都起了,她们竟然这样辜负他!   唯一的大儿子九年前就死了,小儿子又不是自己的种,原来他真的无子送终……   萧季纶深夜在偏僻巷子里发疯,孙氏好狠的心!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为什么到现在还不告诉他,为什么要他承受这些,为什么让他做了这么多,想回都回不去!   祝卿安和萧无咎看到巷子里状若疯癫的人,双双沉默。   “这……好像一时半会沟通不了?”   这打击有点重啊。   “连祝卿安那个命师都故意憋着,一句都不漏啊!”萧季纶悲从中来,掩面大哭,“我这辈子都做了什么啊……对不起亲儿子,对不起祖宗,没有人需要我,没有人记我的好……”   祝卿安:……   为什么之前不说,当然是效果不行啊,时机不对,有些事别人好心同你说,你只会以为别人是在陷害你,还会找到各种理由为自己圆场,你自己发现了,才会无法反驳,深信不疑。   “你不去看看你叔叔?”他看向萧无咎。   萧无咎:“不必。”   其实他们叔侄,并没有什么解不开的死结,他这个叔叔,眼界不大,武功不高,没多大能力,不够聪明,但也犯不下多大的错,萧季纶胆子小,处理事情很谨慎,尤其于中州安危而言,他们的立场算是一致,他在外征战多年,这个叔叔的确没什么大功,纵容孙承祖鱼肉乡里,孙承祖也已以命抵了,他自己的罪责,并不当死。   人心总是不容易满足的,有人从中作梗,各种前来投效,挑拨离间,想让他们叔侄互相残杀,萧季纶耳根子软,心磨的越来越硬,的确刺杀了他很多次,但也还好,只是冲着他来,没冲外人……   萧季纶也不愿败了中州的家业,伤了中州军将士,除了他这个中州侯,中州的一切,他都想要。   “可他好像看到我们了。”祝卿安指了指萧季纶。   萧季纶嘴唇翕动:“小咎……”   他这看过来的一眼很复杂,有温情,有后悔,有怀念,有不安,像是把过往时光都在这一刻过了一遍。   祝卿安却有点跳戏,小咎……萧无咎这名字起的,真是谁叫谁被占便宜。   “天色不早,吃个饭吧。”   萧无咎请萧季纶去了酒楼,要了个清雅包厢。   这顿饭叔侄两个都很沉默,情绪不高,祝卿安不然,这家的菜太好吃了,他埋头苦干,十分庆幸现在两个人都不说话,否则他吃饭都不能专心,还要分神听八卦。   萧无咎盛了碗汤,推到祝卿安面前:“吃饱了?”   祝卿安连连点头,用小勺子舀汤喝,眼底亮光闪啊闪——是啊,很饱了,所以你们快点开始啊!   萧无咎还真开始了,他问萧季纶:“九年前四月初九,城门飞箭扎的信上署名,真的是石定? ”   “真的是他,”萧季纶叹了口气,“都这时候了,我没必要骗你。我知你同他感情好,但这个名字,我没撒谎,我知道我处理的太快,也太严厉,可当时境况危急,不这么做,无法立时稳住形势,总得牺牲些什么……”   他详细讲述了当年的事,当是时定城危陷,这座中州都城若保不住,就没有中州了,四周无援,城内士气低迷,当时急需要一点什么激起大家血性,正好有封信来,署名石定。   石定当时是中州军的斥侯,负责打探前方夷狄消息,偏偏定城之所以危,就是因为消息有误,中了夷狄的圈套,中州军内必有内鬼 ,而这石定,竟然敢大剌剌写信来说是他干的,骂定城气数已尽,他已归了夷狄,过好日子去了……   此等机会,他当然要利用。   萧季纶把所有事讲清楚:“……你怎么突然问起他?”   “近来暗潮涌动,纷纭风起,”萧无咎沉吟,“我觉得不大正常。”   萧季纶:“怎么就突然了,这几年不是一直都挺乱……”   话音突然戛然而止,他意识到不对,还真是在最近!   外面的确一直都很乱,南朝乌烟瘴气,一个国舅一个国师,四处挑火,高台看戏,各处封地狼烟屡起,不是打这边就是打那边,唯一安静稳定的,也就是他们中州定城,有萧无咎在外面镇着,该打打该守守,这九年来,定城得以休养生息,受大环境影响,大富贵没有,却也不会穷的吃不上饭,百姓们安贫乐道,状态一直不错。   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心情突然微妙,心态一步步变化,一直到后来……到今日?   除了那些’贤才‘幕僚,还有个命师!   贤才幕僚就算了,都是小问题,关键是这个命师!   “有个命师,来自昌海侯封地,自言天命命师,两个月前找到我,说我是未来天下之主……”   萧季纶有些不自在:“我当然知道,他是在哄我呢!但此人很有些本事,掐算很准,劝我不要轻举妄动的是他,给你堂兄配阴婚也是他……他找上我,必有大谋!他还总是悄悄摸摸进山,怕不是憋着什么坏,你得快点找到他,别让他对中州……”   萧无咎:“此人姓甚名谁,是何模样?”   萧季纶顿时愣住:“他寻我时总是批着巨大黑袍,戴着兜帽,将身形相貌遮掩的严严实实,我并未看清过他的脸,他也从未告知名姓,只让我叫他先生……”   他闭了闭眼,意识到自己是真的蠢。   这种来历不明,一点底都不交的人,他竟然也敢信!   “算了,我提供不出太多东西,只知有这么一个人,你自去查吧,你是我萧家的骄傲,中州交给你,我没什么不放心的,在你手上,它才最稳妥。”   萧季纶低头喟叹:“是我错了……我这性子,恐将来还要为他人所用,于你不利,送我去给祖宗守墓吧,我的家人……呵,哪里算得上家人,你看着处理吧。我在定城没什么大功劳,也姑息了太多错处,若不是姓萧,怕是死几次都不够,不过我不能现在死,于你名声不利,来年春日吧,或者你将远征前,为我办个葬礼,给我摔盆打幡吧。”   叔侄一言一答间,安排好了后事,对于未来,二人没有更多谈论,也没有更多的嘱托,也不必谈,他们彼此都懂。   一顿饭吃完,萧无咎叫了亲兵来,送萧季纶去守墓,亲自送祝卿安回府,自己却没留下,说是要办点事,一个时辰后回。   祝卿安没拦,反正睡觉还早,他可以自己找点乐子,比如去看看小老虎……   脚步轻快的回屋,路过庑廊,还没进厅,就看到小老虎正在跟田予对峙,弓着背,炸着毛,刨着爪子,呲着小牙,看得出来非常非常不喜欢他:“吼!”   “你回来了?”祝卿安有些意外。   田予一身风尘,笑容温煦:“是啊,弟弟有没有想我?”   祝卿安冲小老虎摆手,小老虎却没听他的,依然对田予态度不善:“吼!”   “看来是没想。”   田予浅浅叹了口气,走到祝卿安面前,眉眼低垂:“我真的很想问一句,弟弟你有没有心?你对我,就真的没有半点期待?”   祝卿安看着他,久久,说了一句:“有。”    第46章   庑廊转角挂着宫灯, 一阵风来,宫灯摇曳,将人的脸映的明暗交错, 眸底晦暗。   祝卿安将小老虎抱到怀里,掌心安抚, 看向田予:“我对你,是有期待的。”   比如他很期待收到小纸条——   那个在特遣团里, 那个试图哄他做事的小纸条。   他一直不知道那张小纸条来自谁,想让他做什么,如果面前这个人就是,那可就太好了, 他能顺着这条线捋清楚, 可惜好像并不是, 他没有收到小纸条,田予也没能给他解掉这个谜。   看起来还得继续等。   真烦。   “有就好。”田予却似乎很愉悦, “不枉我这么辛苦。”   他出城进山, 是去找毒虫做药材的,应该是才回来, 满身风尘未清,山林里呆久了, 身上味道并不怎么好闻, 发间脸上也有尘色, 可他的眼神出奇的亮,没一点精神萎靡的样子。   “这小老虎,哪里得的?你前几天出去了?”   甚至还有兴致问祝卿安。   祝卿安微颌首,伸手去抱小老虎:“嗯,临时起意, 随中州侯出城了一趟,山脚被它碰瓷。”   “嗷呜——”   小老虎虽然很喜欢被他摸摸,可现在它心情不佳,别别扭扭,还扭头张嘴,小牙咬住了他的手,说是咬,其实没用什么力气,只是含着,表达浓浓不满。   田予:“它很喜欢你。”   祝卿安:“毕竟是被它挑中的铲屎官。”   田予:“可它不喜欢我。”   祝卿安:“你可以努力一下?”   他指的是以后努力,不想田予立刻就靠近,伸手摸向小老虎的圆脑袋。   小老虎嗷一下就咬了过来——   可不是跟祝卿安玩的那种,凶相毕露,牙齿森森,这要是被它咬中了,不见血才怪。   田予手收回来的飞快,无奈叹气:“分明不喜欢我,提防着我,为什么又容忍我靠近? ”   这话像是对小老虎说的,又像对祝卿安。   祝卿安微笑:“因为你说,你是哥哥啊。”   就这短命面相……他对命短的人,总会有一点莫名其妙的怜惜。   “你会害我么?”他并没把小老虎给田予,也没帮田予得小老虎喜欢,只是轻描淡写看了田予一眼。   田予笑意更深:“怎会?都说是哥哥了,喜欢你还来不及。”   祝卿安:“哦。”   “好了,我才回来,准备看你一眼就去洗澡了,”田予摆摆手,“去休息吧,之后再聊?”   祝卿安:“好。”   “等等,”田予走了几步,突然又回来,递出一个小布包,“礼物。”   之后就真走了。   祝卿安打开小布包……是虎骨。   “吼!”   小老虎瞬间炸毛,伸爪将他手上小布包拍了下去,冲着它各种生气大吼。   祝卿安不知这是哪只老虎的骨头,但……很难不多想。   ……   一听到二月二,杏花谷,谢盘宽就片刻未停,直接去了府衙。   他很快看到了关芨,也看到了她腰间挂着的荷包。   多年过去,色泽鲜妍如新,仍然是素雅好看的天青,缝的线却几乎要断完了,旧旧的难以支撑,的确是他当年送出去的鲛纱荷包。   他看向房间里的女人,声音艰涩:“你是谁?”   “关芨。”   “我不认识你。”   “谢将军何止是不认识我,恐怕连故人,都忘完了吧。”关芨眸底一片锋利,话音带刺。   谢盘宽嘴唇抿成一条线,深深看了那只荷包一眼:“他人在何处?”   关芨:“死了。”   “坟茔何处?”   “泓水弯。”   “什么时候?”   “九年前。”   “死前……”   “遗言是么?”关芨微颌首,“有。他说,姓谢的小子怕是白瞎了,好好的世家子,上了阿咎的船,这辈子再难当清雅公子,不知悔不悔。”   这种私密话,不和本人认识,没有一定交情,不可能编得出来。   谢盘宽审视站在面前的女子,眼神微深:“你要什么?”   关芨垂眸,片刻后才又抬头:“谢将军近前些……”   吴宿来到这个房间时,谢盘宽已经离开。   他盯着关芨,以及她腰间的荷包:“你对他说了什么?”   “吴将军何不自己去问他?”   关芨饮尽杯中最后一口茶,起身理衣,往房门的方向走,等着吴宿让开。   吴宿却没动。   关芨笑:“怎么,定城办事效率突然这么低了,到现在还没查清楚我的事,吴将军来此,不是来放我走的?”   吴宿侧身让开,眸底杀气凛冽:“你若让他伤心……”   “妾身哪有那等本事?”   关芨指尖抚过荷包,轻轻的,温柔至极,像是怜爱怀念忘不了的情人:“若我是吴将军你……”   她的话并没有说完,便叹息离开。   走出府衙大门时,晨光微曦,星耀仍灿。   王昂急急走过来,给她披上薄披风:“你没事吧?听说你——”   关芨却阻了他的话,看着他衣角微尘:“你在这里等了一夜?”   王昂:“也没有,我是定城文吏,分管流民,职责所在……”   关芨:“你为了一个寡妇,彻夜不归,还欲狡辩,丝毫不记挂家中娘亲担心,这般不孝,我真替她难过。”   “我……”   “莫要再跟了,”关芨眼神极为冷硬,“我与大人,不是同路人。”   王昂不欲惊动更多人,只能看着她孤身远走,克制收敛眸底情愫,袖子里指尖攥紧。   眼下四外无声,风平浪静,他却已经明白,风雨欲来。   天亮后,一队中州军簇拥下,公孙文康入城,老爷子精神矍铄,老板硬朗,笑着跟百姓们打招呼,这位大贤,终于归了中州了。   萧无咎亲自在中街迎接,待以上宾,公孙文康拜认主公,礼节一丝不茍,行了个全的,还毫不犹豫接过谢盘宽手上摊子,表示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我还能干,我一顿能吃三碗饭!   一路上百姓热闹,侯府欢迎,老人家阵前面不改色,骂昌海侯全家,直接将人名声踩到底,再也没脸见人的事已经被传遍,大家对他那真的是相当崇拜,热情态度一点都不掺假。   公孙文康很满意,果然老头也不能输!   他还大赞祝卿安,连蹭过来讨肉吃的小老虎都得了他夸奖,当场赋诗文一首,还送出了很多礼物。   大的礼物谁都有份,小的,比如小荷包小珠串什么的,就只有祝卿安有了,说是年年亲自绣的,她近来在学女红,可惜满意的作品有限,就先送给这个小哥哥,希望他万事顺心,天天都有高兴的事……   “……原本她娘准备带着她亲自来谢你,可她近来生了病,请了痘娘娘,只能等到好全了再说。”   祝卿安接过小礼物:“好啊,到时让她跟小老虎玩。”   “嗷呜——”   舟车劳顿,大家本来想让老爷子先休息,公孙文康却不,大手一挥,表示车上睡够了,一点都不累,现在就要干活,而且迅速找到了活干。   这不是查案么?九年斥侯叛变的事,叫什么来着?石定是不是?   你们都各自忙去,老夫来就好!   他还眼力非常精准的找到了帮手,就是上次集市’委托比赛‘,赢得一百金,被萧无咎分派去破小案的那个庄文斌,二人商量着办案,怎么查证,怎么用律,一开始下手就很重。   二人意见还非常统一,乱世当用重典,司法的作用,不就是震慑教化,看到世间不公,尽最大力量去阻止,去引导?如果看不到,不愿为,不敢为,何谈治理清明?   一老一少分工明确,年轻人敢于开创,敢于和任何人任何事碰撞,剑走偏锋,老者以智慧圆融,以通透支撑,如定海神针,迅速清查过往……   九年前夷狄入侵,山河破碎,是整个中原的屈辱,那一场大仗从年头打到年尾,事实上年前冬天就已经开始,基本所有封地,包括南朝,都有巨大损失,中州做为顶在最前面的交界地,损失最为严重,萧无咎的父亲战死,定城临危,若不是萧无咎携手下将领九死一生,拼命奋战,中州早就不复存在。   而这一场危机的关键,就是叛变的斥侯。负责打听前线消息的斥侯送回来了假消息,战争形势因此大变,事后追责已经晚了,还好后来有真正做事,拼死不顾的忠心斥侯传来新的准确消息,萧无咎才能力挽狂澜,护住定城,保住中州。   叛变的这个斥侯,叫石定,是中州军战死将领留下的孤儿,老侯爷亲手教养长大,比萧无咎仅大三岁,是他如兄如友般的存在,二人感情很好,志趣相投,战场历练在一起,互为后背,出门闯祸也在一起,互相甩锅,萧无咎遇到谢盘宽吴宿白子垣那一年,石定也在,石定性格比他圆融的多,为化解几人矛盾做了很多……   如果他没在当年消失,如今的中州军不会只有翟谢吴白四将。   所以这几个人尤其接受不了这件事,他们不认为石定会背叛,可城门上射过来的纸条,萧季纶拿出来的证据,早已砸成事实的结果,他们无法翻案。   他们当时,都不在定城。   ……   关芨回了住处,一如既往该干什么干什么,看似非常正常的一天,生活没有受半分影响。   午时过,她出了城,帮忙交接一批布料。   货没有问题,归程也没有问题,近城前,遇到了杀机。   “你们先走,别管我!”   她离开车队,驱马西行,险而又险避入山林,遥遥天地中,重重杀机里,仅她一人。   她有些身手,但实在有限,躲避的狼狈不堪,体力也消耗巨大,隔着一座陡坡,她尽量平复剧烈的呼吸:“敢问阁下是谁!既冲着我来,不死不休,至少让人死个明白!”   四野静寂,没有人说话。   “看来我还不够分量。”   纵然一身狼狈,脸上也沾了尘灰,关芨眼底仍然亮如灿星,风吹不息,雨打不灭。   她这么菜对方都没能杀得了他,要么,来人不多,此时非常谨慎,不可以被更多人知晓;要么,对方想在她身上得到点什么,她若这么死了,可能永远得不到。   关芨卡在这个陡坡,充分休息了一会:“那便赌一赌吧,是你有时间,还是我能足够悠闲!”   她找准角度,继续往前跑。   她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山林里感觉没什么变化,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她只觉很累,但没有放弃,她怎么可能放弃!   终于,追着她的人说话了:“石定的遗物。”   关芨终于笑出声:“开什么玩笑——他都死九年了!骨头都化成灰了!哪里还有什么遗物!不是污蔑我结阴亲,你们去找这个拉阴亲活儿的人啊!”   “嗖——”   箭射了过来,刚刚好落到她脚尖前,阻了她的路。   “再不肯说实话,下次射的就不是脚了。”   关芨嗤之以鼻。   她干脆站定,转身,对着看不到人影的丛林:“谈生意嘛,我会,你想揭我的底牌,可以,至少拍个身份?我连对面坐的人是谁都不知道,跟棵树交底么?叫你们头儿来,不然别想知道我那死鬼丈夫的遗物! ”   “你找死!”   箭矢再次飞来。   然而关芨也并不是老老实实原地站着,说完就跑,这支箭并没有射中她。   可是,还有下一支,下下一支……   对方笃定她逃不了,总有气力耗尽,被人拿捏的一刻。   关芨咬着牙撑着,告诉自己快一点,再快一点,不许认输……   “咻——”   一支箭再次破空。   这次她不小心没踩稳,好像躲不过去了。   一个身影突然扑过来,将她扑倒在地,箭矢就扎在她们身侧地上,尾羽长颤,发出清鸣。   “你……你怎么来了?”关芨推开王昂,皱着眉头,“你快走!”   王昂紧抿着唇,把她从地上拉起来:“我来抓贼。”   “抓贼?”关芨拉着他,快速到大树后躲避,“你开什么玩笑!”   王昂垂眸看她:“没有开玩笑。我乃定城文吏,日前接到调令,升至府衙,抓贼缉盗本就是分内之事,倒是你——区区小民,莫要妨碍官家公务,速速退开!”   “关你什么事——”关芨不可能走。   王昂也不走,非要护着她。   二人一边躲避来箭,一边纠缠,僵持了好一段,来箭越来越凶,越来越快。   “芨娘……算我求你了,离开这里,好么?”王昂护在关芨身侧,眸底是掩不住的担心和柔情。   关芨愤怒:“算我求你了!王、大、人!你别掺和我的事了行不行!”   二人继续往前,继续纠缠,倒也算有默契,互相帮着,得以喘息,可毕竟都不是武力值高的人,每人都摔了一跤,疼不疼……只有自己知道。   关芨咬着牙,一双眸子燃着火:“我愿为饵,概因石定是我亡夫,夫、妻、一、体,你又是为何,这般拼命!”   王昂看着她,唇抿的紧紧,往日微笑优雅,君子如玉的人,时下竟很倔强:“我为了什么……我以为芨娘知道。”   关芨:“你……”   “自然是心中公义,天地正气,法理严明,善恶有报,”王昂手捏拳在背后,面上微微一笑,“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我所求不过理想之灯不被熄灭,你莫多想,此处危险,你速速离开。”   关芨:“这是我的事,不是你的事!”   “芨娘啊……”王昂突然一叹。   关芨警惕地看着他。   王昂像他的名字一样,长身玉立,君子昂藏:“你很可爱,也很厉害,若论它处,我不及你,可论男人——我比你更懂。”   他突然站出去:“尔等同女人计较什么?女子,小人,工具尔,她能知道什么?不过被我假意哄诱,推出来的饵,昔年之事,脉络真相谁也没我这个文吏收集到的多。”   “我如此大才,却珠玉蒙尘,被中州侯叔侄打压,数年只能做个小吏,志不得伸,早早就已投靠昌海侯,定要连手掀翻中州,以大功入南朝,这个石定,就是我多年积攒清查,准备好的支点……怎么样,合不合作,能不能谈?”   山林突然静寂。   对方果然在考虑。   关芨:……   “你不能这么做!”   她低声急促,话不方便多说,但她知道对方会懂,眼下说的是假的,可只要跟对方搅和起来,真谈了,就是真的了!上了别人的脏船,想下就难了,怎么洗得清!这在未来仕途永远都会是污点!   他怎么敢这么做!   王昂轻轻推她离开:“走吧。你很聪明的,姑娘,你能猜到,他们接下来会追我,你走不走,他们都不会再理会。”   关芨眼角瞬间红了。   她没有落泪,只是定定的,执着的,看着王昂。   王昂笑了:“怎么办?我有点高兴看到你这样子,又不想你难过……我答应你,一定不会出事,你信我一次,可好?”   在山林沉默的默许中,王昂温柔推开关芨,让她离开,自己单手负在背后,一步一步,朝前行去。   今日天地和九年前不同,阳光不同,拂面的风不同,渐渐远去的身影也不同,他个子没那么高,身材没那么健壮,仿佛一力能撑起山河,但他坚韧如修竹,根盘如老松,风吹不倒,雨雪不塌……   这一刻,二人身影重迭,倒映在瞳孔。   山河破碎也好,盘根努力挣扎生存也好,跟他们在一起,同淋风雪,总是不会怕的。   这就是……中州的男儿么?   关芨捏紧了拳,微微阖眸,转身离开。   “真是一出好戏……”   田予远眺山林,手捧清茶,眉眼低垂。   他刻意催动阴婚事件,让中州侯叔侄对抗,本人当然不能出现,被认出来怎么办,没想到都不用自己找理由,萧无咎就吃醋了,逼他进山,一切都那么合情合理……   就是没想到,萧季纶那么没用。   龙脉也出了点问题,分明算到就在那里,可竟然找不到。   好在他手里底牌不只萧季纶这一张,他能提前到中州挑拨这对叔侄,就能提前布下其它棋子,他的兜帽很好用,特遣团,阴婚……接连被破解,没掀起轩然大波又如何,别人不是还送了这样一桩事?   关芨,石定,九年前……   他更知道怎么利用昌海侯了。   你那逃跑的女奴,真的找到了哟,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这女人死了不划算,这个王昂,便成全他吧,为心爱的女人赴死,多么深情,多么令人感动?   定城不是最喜欢这种故事?一月前还让老兵表演了一番,他这就再准备一个,祝卿安啊……好弟弟,你一定会很开心是不是?   就是可怜王昂的娘亲了,丈夫早亡,只剩下这么一个儿子相依为命,肯定会很伤心,若是知道儿子怎么死的,会恨谁呢?   你想要风天小畜,风火家人是不是?   我便让你鸡飞蛋打,不得安宁!   这下,你会怎么应对呢?    第47章   祝卿安的应对, 当然是提前布置好一切。   命师各有手段,想算的都能算,但不可能在一个时间, 算尽天下事,心力也撑不住, 会爆亡的,祝卿安起初并不知田予的到来, 只是跟随身边气机指引,做出足够的应对和准备。   既然早早算到王昂是入局之人,自也早早就派了人保护他,悄无声息融入他的生活, 知晓他做的一切, 所以不管他在林子里说了什么话, 是真是假,中州侯的人都心里门清, 不会误会。   放在他身上的保命手段, 明里暗里跟着的人也是,一个月间早已成习惯, 别人临时查探查不出异常,便不以为是异常。   王昂今日会面对什么事, 做出怎样的选择, 祝卿安不知道, 但他知道,王昂一定不会有生命危险。   为防意外,他还到了王昂日常办公的官署房间。   这里满满都是王昂平日惯用的东西,有他的气,便能造他的象, 若那边真的出了问题,他还可以用奇门遁甲,即刻可解。   就王昂那日常工作量,在这里停驻的时间,他家都不如这个房间方便。   “还是有点可惜……”   祝卿安抱着小老虎,摸了把油光水滑的虎皮,现下只能一人一虎相伴,不能在现场看八卦了。   “嗷呜——”   小老虎圆脑袋蹭了蹭他的下巴,轻盈一跃,跳了下去,满脸严肃的巡视新地盘。   祝卿安:……   你倒不认生,到哪儿都忙活。   不过只是山林逃亡的话,其实也没那么好看,他比较喜欢当事人面对面吵架扯头花的那种,争的有来有回,打架也有来有回才好玩。   认了认房间,转了一圈,走出去,正好看到公孙文康和庄文斌正在查案,比对细节。   “石定早年是斥侯出身,能力卓绝,后来屡屡立功,做了阵前战将,按理可以不用再去做斥侯,是他自己觉得当时情况过于复杂,主动请缨……”   “他的父亲是个忠将,死在战场,他由老侯爷收养教导长大,取名定,是定城的定,寓意守护定城……”   “他武艺出众,极擅体察人心,办事精准利落,当初的中州军,人人都喜欢他……和侯爷感情一直不错,少时为伴,从未有隙,认识谢盘宽和吴宿是在九年前,和侯爷一起认识的,一见如故……”   ……   山林外,萧无咎目光随王昂的动作移动,静待契机。   追杀方的大老鼠还没出现,得再等等。   “你不是都知道?”他看了一眼吴宿,“乱吃什么醋?”   “我没……”   吴宿闭了闭眼:“是我不对,回去就同他认错。”   萧无咎这才转头,重新盯着林子:“谢盘宽天之骄子,我和石定把他骗来,本就理亏,他性高洁,心傲气,你我该当多包容……你往常做的就很不错。”   吴宿安静听训,久久,才又道:“石定……真的死了?这么多年……我宁愿他活着,哪怕他真的背叛。”   萧无咎抿唇:“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背叛。”   是啊,怎么可能背叛?   吴宿只是妄想人还活着,他怎会不知,这样的希望渺茫,他亦了解石定,这个人怎么可能会背叛,哪怕压力如山崩,天塌地陷,他也会硬拼着一身骨头撑着,绝不可能跪地求饶。   不仅他们笃定,庄文斌也觉得如此。   “每个人行为模式都是有逻辑的,有果必有因,他背叛,动机是什么?是喜欢夷狄环境,还是慕权钱利?”   明显都不可能,夷狄人杀了他父亲,权钱利,在中州他都能实现,还有背靠背的朋友,若说是情……   “你看这里,他寥寥几封私信里,倒是有一次,提起过一个小姑娘,说她机灵调皮,有点不听话,很让人担心,可他之后行为动线并没有改变,从始至终,他的心念一直在中州,在定城,在他心里孰重孰轻,非常明显……”   “可能有人会觉得这样的男人蠢,或嘲讽或敬佩,但有些事在他这里,就是行为准则,不可逾越的底线,怎么可能突然就变的面目全非?”   “……我不信。”   祝卿安抱着小老虎,坐看他们理出的证据链。   九年前定城危机,的确是因为出现了叛徒,有背叛者放了假消息过来,致使城陷,萧无咎等人也都陷于险地,支撑的非常非常难,城内城外皆士气低迷,当是时,突然有了城门上那封信,主动承认自己放的消息,署名石定,萧季纶立刻以此为契机,砸石定罪名,让万人唾骂,激起己方士气……   之后,石定这个人就消失了,再也没传过消息回来,是生是死没人知道,半个多月后,是另一个斥侯署名信件回了定城,带来了新的准确的消息,中州才得以艰难过了这个劫难。   这封信上染着血,斥侯本人也并没能再回来,显然已经牺牲。   时至今日,石定仍然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留下的只有骂名,可萧无咎等人一直不信,一直在寻找,奈何石定此人极为聪明,当年重新为中州做斥侯,为了大家安全,斩断了所有联系,寥寥几封私信也是很久后才传回,他去了什么地方,无人知晓。   有人说他早就归了夷狄,可夷狄并没有他这号人,有人说他死了,可尸身何处,坟茔何处,无从寻找。   人,他们现在是找不见,但若想知道当年那封背叛信的事,按照当时线索往下捋就是,萧季纶当初想激起士气,利用了此事,事后也有收尾处理,但只要他自己愿意帮忙,放开口子给出线索方向,有些事就不难。   “这是……”祝卿安有点眼熟。   公孙文康捋着胡子:“主公的怀疑名单,刚好抓到了,确与当年的事有关。”   祝卿安认得这个八字,萧无咎让他看过,看来糖铺子外面那流氓老头还真有用。   “可招了?”   “招了,”公孙文康有些心痛,“和萧季纶给的线索结合,查到一个主公很信任的副将,位置就在翟谢吴白几位将军之下。”   祝卿安:“那有点麻烦啊……”   也不知萧无咎现在听到消息没有,有没有很伤心。   公孙文康:“翟赶紧亲自去抓人了,希望不要有意外。”   庄文斌眸底燃着火:“……石定此人,有自己的信仰和底线,看其行为轨迹,绝不可能是叛徒,他不是逃兵,他是勇者。”   “吼!”   小老虎突然对着后面房间叫。   公孙文康:“这是怎么了?突然炸毛……”   祝卿安却已飞快离座,提起袍角直冲王昂平时办公的房间,小老虎一蹬腿追上。   房间门砰一声关上,祝卿安平视四周,迅速起阵,灭象,布阵,换局……若看不清这是怎样的象,只知有险,不知怎么避,便给他造一个险象,再解决!   象只有一次,出现过,便不会再有,除非又有新的气机!   ……   “咦?果真有点本事……”   田予盘膝而坐,展袖扫下桌上对象:“祝卿安人在何处,可查到了?”   下首侍者低眉行礼:“回先生,他在官署,和公孙文康等人在一处,里外皆有重兵把守,咱们的人进不去,也看不到。”   “无妨。”   田予取出自己的八卦盘,龟壳,惯用的小对象,眸底精光显现:“便让我试试他的真本事!”   关芨知道继续在山林中无益,自己帮不了忙,一路飞奔回城,紧绷着心弦,尽管有些尴尬,还是坚定敲响王昂家门,见到了他的母亲:“抱歉,冒昧打扰了,我名关芨……”   王昂娘立刻拉住了她的手:“我知道,我听我儿提过你……”   她圆圆脸,盘着发髻,笑起来很是慈爱,因为开门看到人很是惊喜,话不假思索就说了出来,说到一半才绝不妥,放开关芨的手,有点不好意思:“我好奇么,悄悄看过你一眼,没敢打扰。”   关芨:“您……看到过我?”   王昂娘连连摆手:“非是相看,你莫误会,我从未跟任何人提过,我家小子也不会,他虽脾气犟,说话办事总是不会出差错的,若不是我故意诈他,他连你的名字都不会说出来……这儿女婚事,讲究的是缘分,他不多言,我便也没想帮忙,男孩子求心上人,怎能不吃点苦头? ”   “若来日你应了他,是他的福气,我自为你们操持,尽我所能,想多热闹就多热闹,若你不应他,是你们缘浅,我也不好给你添麻烦,女子名声多重要……诶瞧我,就顾着说话了,看你这样子,肯定饿了吧?渴不渴?我这刚好有甜汤,你先喝一口,我这就去给你做饭!”   关芨哪愿麻烦她:“不,不用,您不用管我,我来……是想请您帮忙,劝劝王……公子,叫他莫要为我做傻事……”   “你这话说的,什么叫为你做傻事?”王昂娘并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但不妨碍她有自己的道理,“他一个男人,不为心上人做点事,读那么多书,挣那么多前程有什么用?你呀,也别小看他,他虽吃的不多,不肯长肉,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脑子倒还算好使,看起来天天被一堆公务压着,实则都能处理好,他敢为你去做什么事,就一定想好了应对,不会有差错……再说这是定城,侯爷还在呢,出不了事!”   “可是……”   “没什么可是,”王昂娘一把把关芨拉进门,“再说了,我不管你谁管你?他们男人挣他们的前程去,我能叫你饿着肚子走?”   关芨还是要走,小力气挣着对方的手:“若您觉得不方便,我便不打扰了……”   王昂娘根本不放,拍了拍关芨的肩:“好孩子,真的别怕。你是不是觉得若今日出了意外,他没了,你亏欠我?”   关芨瞬间沉默,眼角再次发红。   “实不相瞒,我教我儿顶天立地,肩担日月,他若为正义而死,为中州而去,我为他收尸,替他送葬,我脸上有光!他若欺上瞒下,阳奉阴违,不拿百姓的命当命,便是不孝,敢舔着脸回来,我亲自打断他的腿!”   王昂娘看着关芨,目光柔切:“我不知你说的是什么事,他现在遇到了怎样的状况,但不管遇到了什么,我这老胳膊老腿的,肯定帮不上,你指着他听我的话,他肯定不会听,我也不会如你所想那般劝,我们母子俩啊,都轴,心里有主意呢!我呢,不信什么来世报应,我信现世报,我们堂堂正正做人,光明磊落做事,福气亏不了我们的,真要出事,运气不好,那就是上天安排的了,定是仙人觉得他太好,接他上天去做了仙童。”   老人家一脸通透:“每个人的决定,要做的事,都是自己意愿,成或不成,是本事,是运气,我们活着的人,心里可不能有愧疚,知不知道?”   关芨非常震惊听到这样的话。   王昂娘便笑:“你不欠我分毫,若我真倒霉,无子送终,也与你无关,你且自行前路,将我们母子都忘了,日后安安心心过自己的日子,想嫁人了,便寻个好男人嫁了,善待以后人生中遇到的好心人,让她们也亏欠亏欠你……人啊,不就是这么我亏欠你,你亏欠我,层层人情功德耗着积着,慢慢过完一辈子?听说你很擅长做生意,怎么这个都不懂?”   关芨沉默。   她哪里是不懂,是……没想用在这里。   她真的很想走,但也真的走不了,只能由着老人家安排,吃了顿她做的饭,更了衣,洗了把脸,状态好了,再提出离开,王昂娘没拦。   “你们年轻人有自己的事,我呢,也有自己的安排,稍后还得去定养堂看孩子们呢,你不必担心我,嗯?”   “是。”   关芨敛裙束手,郑重朝老人家行了个礼。   说来奇怪,她带着一颗漂泊的心来定城,看似日日沉静,实则时时心绪焦躁不宁,就是在这个小院子里,在老人家跟前,做了回被照顾的小孩,分明外面形势应该让她不安,她最该心绪起伏,却莫名的,她感受到了长久以来从未有过的安静。   心静,神静,思绪也跟着明朗了。   她的确不该焦虑着急,前方有难险,面对就是了!无有他人帮忙,不是还有她自己!   谁说她在那里无用,她怎会无用,她怎么可以被男人再骗一次!石定是,王昂也是,定城的男人都好可恶,这么会骗姑娘!   关芨再次往城门冲去。   她愿为饵,这话不仅是对王昂说的,昨日和谢盘宽,她也是这么说的,她想为石定做最后一件事,愿以身为诱,钓出背后之人,她不知道到底谁是仇人,谢盘宽透露的也不多,但今天路程安排,她还是知道的!   没人知道,暗无声息处到底发生了什么,有什么东西在暗流涌动,有什么气机在对撞,这一天,所有人都在为守护王昂而动。   王昂以己身换了关芨平安,又以智脱困,未让那些藏头露尾的人得手,出山林后即刻往城门的方向跑,身边险象环生,短短时间,似乎要历经别人一辈子发生的所有意外。   比如好好的走路,脚下要滑到石子,摔向一边尖尖木刺;比如突然天降异物,不砸别人,就砸他;比如别人好好的,看到他,手里刀,盘子,木棍,铁锹就会脱手,冲他而来;比如马蜂群毒蜘蛛长蜈蚣,不知为何突然被他吸引,一窝一窝来袭;比如他要躲这一个凶险,就会遇到另一个凶险,意外连环,排着队来……   他身后还有人追袭,不停举箭要射杀。   当然,他身边也有人护着,帮他挡刀,帮他解难,然而箭太多,根本不够……   入了城,他的好人缘就更多了。   定城百姓都认得他,他调解过吵架的大婶大娘们,会一边尖叫提醒一边帮他,他指点过帮过的汉子们,会一边喊人一边帮;他归拢照顾过的商贩流民,看到了都会帮他。   连路过舔着糖的小孩,都会大声告诉他哪有马蜂窝哪有小野狗哪家的猫有点凶,叫他绕着走。   王昂一一谢过。   他已经笑不出来,身体太累,他今日感觉有些玄妙,好像倒霉到了头,什么难都会遇到,也幸运到了头,什么难都莫名其妙解了,可他不敢松懈,紧紧绷着心弦,不知这个过程什么时候能结束,结束的那一瞬间自己到底是倒霉的,还是幸运的?会不会死?   他没有害怕,只希望……   中州侯能给力,这次一定要抓到真正的叛徒!   真正的叛徒显然十分狡猾,藏了这么多年,怎么甘心这般莫名其妙被揪出来,也是各种故布疑阵,一边想处理关芨和王昂,一边隐藏自己。   萧无咎和谢盘宽已经分开两个方向,分别去抓找,吴宿分别支应,但他本人,总是会放谢盘宽近一些。   谢盘宽气的骂人:“——给我凝心定神!好好想想往常你是怎么做的!再敢给我拉胯,你就改名吴狗,日后再也别进侯府了!”   吴宿:……   他什么时候关心则乱过?怎么可以不相信谢盘宽能力,怎么可以为了一个荷包,深陷至此?   说来惭愧,比起阵前拼杀,智计百出,行险处险,他最擅长的,是稳住中军,合理调配资源,他对队友哪方面最强,眼下最缺什么,非常敏锐,各种调动得心应手,他该相信同袍,更该相信自己。   他也不应轻视每一场战斗。   他退开了。   谢盘宽松了一口气。   他和吴宿的相处模式……不应该是这样。   城中街道,关芨与王昂猝不及防相逢。   王昂瞬间怔住,眸底满是佳人倩影,舍不得移开。   “愣着做什么!往左,不许进那条巷子!”关芨大喊。   王昂下意识跟着做了。   关芨这一个多月来,对定城各大街小巷早已熟悉,与王昂行官路的那种熟悉不一样,她更知道的,是哪里可以制造麻烦……用麻烦,来解决王昂现在遭遇的麻烦。   总能阻一阻,比只会跑强多了。   “往东边第二条岔道走!”   “这次拐右!”   王昂真就放开心神,什么都不想了,就依着关芨的话,让左拐就左拐,让右走就就走,乖顺谦雅,一如往日的有匪君子,如圭如璧。   他还有了时间,看同他一起跑的姑娘。   姑娘面色酡红,鬓有微汗,精气神十足,连骂他的样子也那般可爱:“看我做什么!看路!”   当然要看你。   以后都看着你,都听你的,好不好?   官署房间里,祝卿安眸底光影明灭,一次次起局,一次次灭象,他的手指已经有些颤抖,但尚能坚持。   想来对方肯定不太行了……但他还能撑!   火生风起,风自火出,风火家人卦,能成!   王昂你记住——   听你老婆的话,听你老妈的话,你会赢!    第48章   “噗——”   山外某处房间里, 田予吐了口血。   “先生!先生你怎么了!”侍者大惊失色,试图扶他起来。   田予却摆了摆手:“无碍。”   缓了一会儿,他撑着矮桌坐好, 仍然力竭站不起来,却低低的笑了, 越笑声音越大,越笑表情越狂戾——   “好个祝卿安, 到底还是小瞧你了……竟能把我逼到这个地步!”   怎么可能呢?   这人到底哪儿冒出来的,修炼了多少年,师承是谁,怎会有如此天赋, 这等年纪便有这等功力!   “可惜了……”   他伸手抹去唇边血迹, 抬眼看了看天边:“天色已晚, 暮光侵蚀,万虫皆息, 时不在我。”   闭眸小歇了片刻, 他让人上了笔墨纸砚,写了一封信:“……交给昌海侯, 他会知道怎么做。”   之后想了想,并未让人收拾, 他继续提笔, 又写了一封:“这个, 交给祝卿安……悄悄的,别让侯府的人知道。”   ……   今日两边对抗,萧无咎一方和背叛者一方算是比较克制,因为都心有顾虑,或是不想暴露, 或是不想牵连定城百姓,唯有王昂这里,两个命师你来我往,布局解阵,于悄无声息处,打的十分激烈。   普通人不知晓发生了什么,只知今天的晚霞特别绚丽,在天边铺染出绚烂色彩,又经风吹拂,变化的特别快。   有年长的老人说,曾经某一年夏日,暴风雨来临前,就有过这样的壮丽景观,可今日这天气,风平浪静的,哪来的暴风雨?所以只能是……   “吉兆!必须是吉兆!咱们中州要发了!”   “那是,有侯爷,有四将,现在又有了小先生,有了公孙大人……中州不好都没天理!”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叫家里闷头干活的停一停,出来看一眼啊!”   遭遇各种惊险,历经停不完的生死局,命都快跑没了的王昂,突然觉得浑身一松,一直跟着的霉运好像不见了,再没有飞刀流箭,也没有突如其来要摔的跤……幸运好像也不需要了?   他停下脚步,看着自己的手,看看左右的人,以及不远处,也跟着停下来,呼吸微促的关芨。   此处正是府衙大门。   仿佛只是瞬间,追踪他的人全部被拿下,萧无咎和谢盘宽分别拎着一个人,扔了过来,吴宿收拢所有中军,清查道路,安抚百姓,而始终不见的翟以朝,也押了一个人过来。   “……原来如此。”   萧无咎和谢盘宽齐齐有声。   这三个人,单拎哪个出来都没有问题,过往履历清白可查,可结合三个人一起看,就发现其实很巧妙。   第一个和第三个关系很近,却不认识第二个,第二个和第三个公务上联系很紧密,却与第一个无关,三人在九年前,皆是不为人知的小兵,走到如今,也不见互相扶持的迹象,平日做事看起来都很正派,也没犯过什么错。   萧无咎之前不是疑过刘副将,但始终查不到关窍,找到这第三人,疑问倒是迎刃而解。   非常意外的方向,跟平时的习惯思路大不相同。   “趁天还没黑,即刻入衙堂审吧。”   萧无咎发了话,无人反对,遂这堂审,立刻就开了。   做为参与事件的当事人王昂关芨,自也一起进堂,围观百姓们想看热闹的,也没被赶走,祝卿安就更不可能走了。   他脸色有点白,唇色也浅淡了许多,五月开始热的天气,他竟然还披了件外衫,小老虎都抱不住,任它趴在地上,给他暖腿。   萧无咎相当不赞同,眼神示意手下,将他请去休息。   祝卿安却不肯走,双手扒着椅子边,瞪萧无咎:我不走,我还行,我要看!   萧无咎:……   没办法,他只能着人配上软垫热茶,软垫让祝卿安坐着靠着,热茶让他捧着喝着,尽量舒服点。   堂上主审是公孙文康,老爷子目光如炬,话术炉火纯青,根本没拉扯几下,三个人就招了。   没办法,抓都抓现行了,证据链也理出来了,而且他们仨往堂前一跪,彼此一看,直接都暴露了,还装什么呢?   “我们也是没办法……”   三人断断续续讲说当年的事,原来是因为他们三人任务出了纰漏,不小心引发小危机,他们又不敢说,就酿成了大祸,大祸已然铸成,自己不想死,就只能甩锅给别人,正好前方斥侯有信……   他们就藏了起来,编了封别的,想堵住这个口子。   结果直接弄的定城临危,至于战后被夷狄逼着出卖消息,也是身不由己……   他们说当时不是故意的,石定太出色了,他们只是想活,只犯了那么一次错而已,这些年也一直战战兢兢做事,有意弥补,为和夷狄通的消息担惊受怕,他们那时也不想害石定的,以为他那么厉害,一定能扛过去……   “所以你们就因为他出色,他厉害,他好,坑了他?”   关芨眼泪落下:“他就是为了你们这些不当人的东西……不惜污了自己名声,慷慨赴死?”   堂前一片沉默。   关芨擦了泪,深呼吸:“我同他认识,是在战场上,那年,我十四,差点也死在了那里,他救了我,周遭没有旁人,也没别的条件,他无法把我放在别处,托付给谁,只能亲自带着我横穿战场……”   “他带着我,走过火海,历过险局,哪怕重伤濒死,他都没放开我,让我替他引走追兵。”   “他分明可以过得好的,只要答应同我走,天大地大,四外无人,我有手有脚,他也有本事,只要改名换姓,没有人知道我们去了哪里,在哪里生活,怎样过日子,他被你们那么冤枉,他可以避开这一切的……但他没有。”   “他知道我对他生了怎样的情愫,但他处处回避,并不回应,我逼到他近前,他实在避不开,才对我说——身已许国,难再许卿。”   “他不应我,是因为他知道必死,也已决定去赴死,他说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那时中州危在旦夕,他的朋友命悬一线,我求他,怎么求他都不跟我走,甚至毁了自己,只身前去夷狄,刀尖上游走,打探真正的消息……”   “因为自己名声已毁,为免打探到的消息定城不信,他还专门用了已死手下的名字传回……定城保住了,中州胜了,可没人知道他做过什么,为了你们,为了你们这些狼心狗肺的……他竟愿意去死,都不愿意娶我!”   “芨娘……”   王昂扶住她:“别这么想,不是这样的……石定不是为这三个赴死,他是为了中州,为了定城百姓,为了我娘,为了我,为了我们这些普通人……他希望我们好。”   关芨甩开王昂的手:“他死了,但我还活着!这九年来,我哪里都去,哪里都敢闯,独独不来中州,是因我恨,我恨你们中州所有人,我恨为何你们都活着,偏偏他死了!”   “但他不恨,他生前从未有一句怨言,死时也心甘情愿,好像我的恨是个笑话。”   关芨声音低下去:“久了,我便也想来看看,这个他死也要守护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样子,有什么让他那么放不下,什么兄弟,比他的命还重要,他到底为了什么而活,为了什么而战,什么值得他那么牺牲,我又为什么那般无足轻重……”   王昂舍不得她如此难过,小声道:“你方才,看到我了,是不是?”   关芨抬眼,眸底燃着火。   “侯爷和百姓,他们是怎么保护我的,你也看到了,是不是?”王昂声音温煦,一如往昔,“其实他们保护的不是我本身,是世间公道,是正义,是希望,守护善者,扶助弱者,任何行事如我一样的人,都会被保护,也应该被保护。”   “我不否认,人的力量有限,总有触及不到之处,会有失误,救不了想救的人,可我们会尽力,尽量让老有所依,幼有所养,让人们能互相扶持,众志成城,走得更远,过得更好。今日是我幸运,希望未来,有更多的人能如我今日一般幸运。”   “真正做过的事不会被掩埋,被曲解的名声定会昭雪,青史留下的是骂名还是赞声,总会有人书写,自有未来见证,你看,现在有人记得他了,是不是?所有定城百姓,从今日起,都会记住石定这个名字,永不会忘。”   “……我不想说他的牺牲没有白费,任何人都不应该被绑架去牺牲,我只想说,他救下的人,不会辜负他。”   “对啊姑娘!你莫难过!怎么能为不当人的狗,气石将军的在天之灵?”   “该当为石将军立碑着传,定城永不忘将军!”   “原来当年真相就是如此……我爹还曾骂过石将军,不知将军坟茔何处,我这就去磕头道歉!”   关芨看着门外百姓们的脸,有些恍惚。   石定求的……是这个么?   她微微阖眸,再睁开时,已经满是清明,也不再落泪。   她朝萧无咎行了个礼:“侯爷见谅,是我无状。石定他……其实没什么遗物,是我编的,我想既然来了定城,不如顺便做点什么,看看有没有人上钩,若能帮他报个仇就更好了,毕竟他救过我那么多次。”   “谢将军,我想我该跟你说一声抱歉。”   关芨转向谢盘宽,取下腰间荷包:“这个荷包,我知道是你送给他的,他对身边的东西都很珍惜,那些日子总是逃亡,到最后竟然只剩下这一样,侯爷送的,翟将军吴将军送的,竟全都丢了。夜半静寂时,他同我说过很多往事,我虽不认识诸位,却知诸位都是怎样的人,那夜被扣押时我同你谈判,若他在,一定不会赞同我的态度。”   “他对我未曾许下任何承诺,更未送过任何礼物,这是他身后唯一遗物,我一直私藏,不想还你……现在,物归原主吧。”   谢盘宽:“你可以留下。”   原本也是随手送出去的,那时他们小战四散,他和石定提前到达约定地点杏花谷,石定浑身脏兮兮,连荷包都被人扒了,正好他有多的,随意就扔了一个过去。石定那狗东西最为闷骚,信中曾提过这姑娘,还专门扔了别人送的破烂,把自己这个昂贵的,能快速变现的鲛纱荷包留给人姑娘,必是极得心意,留个念想也好。   关芨却摇了摇头:“我不想留了。”   她看着荷包,微微一笑,眼泪落了下来:“我准备忘记他了。”   若不是想做个了结,她不会来定城。   这几年她总会有这个想法,忘了他,朝前看,认真过自己的日子,又总会愧疚,怎么可以忘了他呢?他那么好,不是喜欢他么?你该要记一辈子,念一辈子,为他守一辈子的。   一想到他顶着骂名,死在悄无声息的荒野,就很难过很难过,若自己也忘了,世间便再也没人记得他,又有点替他不甘心,所以才走这一趟,想大闹一场。   她知道自己有点自私,加重别人的负担,减轻自己的,让自己心里好过一点……可不这样做,她过不去。   她又不是什么大善人,这些年同人争利,勾心斗角,刀尖上游走,被人害过,也害过人,装什么无辜清纯小白花?   可竟然……没闹起来。   “你们定城的人真奇怪……”   关芨闭上眼,敛住眸底翻涌:“人人都有那么多心眼,为达目的脸都可以不要,赖也可以耍,可在莫名其妙的地方,总是能很执着,很凝聚,哪怕跟自己的利益相悖,力气也能往一个方向使……让人既讨厌,又羡慕。”   她想她大概明白了,为什么石定愿意死在那里,也不答应同她走。   “石定从未要求过什么,救我,没想过让我报答,赴死,也没想过让别人记得,他只是想那么做而已。”   “他甚至会对我感到愧疚,因为不能响应我的期待,不能给我想要的东西,死前他没任何话,只是看着定城的方向,很久很久……或许,这就是他的命,就是我的命。”   祝卿安掠过关芨颊边的泪,缓缓垂眸。   作为命师,他总是会听到这样的话,这就是我的命,这是我的命吗?有人心神冷寂,叹息认了,有人悲愤含怨,执拗的想得到一个答案,他很少回答。   因为在他耳朵里,这不是在问是不是我的命,这是在问——我是不是逃不过。我是不是注定要在这些困苦里纠缠,怎么都挣扎不出,我是不是一辈子都要陷在这种困境。   其实我们不是敌不过命运,是敌不过自己。   你有怎样的念,就会走上怎样的路。   胆大勇敢的人生命绽放时,就是会轰轰烈烈,如火如荼,胆小畏缩的人就是患得患失,时时徘徊犹豫,不知怎样选择,怎样选择过后都会后悔。   每个人的人生都有自己的课题,一定会有难处,一定会有坎坷,这是上天在提醒你成长,你冲破了,解决了,化茧成蝶,便会自由舒展,不是你不再会遇到麻烦,不再有难事,而是心念变了,你会知道怎样和这些未来相处。   紫薇斗数十二宫,每一颗星星落进去,皆会引动命主不同的性格偏好,前路遇事,可每一颗星星都有向好积极的方向,也有向下消极的隐恶,不是说我们必须得成长为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是我们可以在自己的性格基础上成长,看清楚我是谁,我现在遇到的问题本质是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发生,我该怎么解决……   未来仍然会有波折,会有情绪冲动,和人吵架,会懊悔因为某个失误,错失了某个机会或某个人,会因为一首歌一本故事共情落泪……但你永远不会再迷茫,再难安,你会笃定脚下的路,不后悔做的任何一个决定。   祝卿安看到关芨的眼睛,她眼底怀念尚在,那份’执‘却已经消失,她的确如她所言,真的走出来了。   人生过往经历不会失去,记忆中的人温暖了她的底色,她会幸福的。   “关芨多谢诸位——查过往事,慰亡者魂,还生者安。”   关芨放下荷包,拂袖敛裙,郑重拜礼,随后离开厅堂。   王昂跟了出来。   彼时月上柳梢,长街灯暖。   二人无声相伴,并肩前行,地上的影子拉的长长。   走过河边垂柳,关芨突然道:“你是不是,早知道我为何而来?”   她以流民姿态,低调入定城,改了梳妆习惯,隐了平日作派,这里的官民都未察觉,跟踪在她后面的苍蝇也找不到方向消失,可这个男人,每每都能在非常微妙的时候出现,准确的找到她,替她做行险的事……   王昂偏了脸,不敢看她:“也不是都清楚……”   只是对喜欢的人,总是很敏锐的,他又不是傻子。   又走了很久,河边远了,垂柳没了,连风都住了。   关芨停下来,转身看王昂:“怎么还跟着我?”   “你说,”王昂迎上她的目光,眸底映着微闪星芒,“你决定忘记他了,那能不能……考虑一下我?”   关芨看着他,这双眼睛好漂亮,澄澈干净,满满映着她的身影,那么期盼,那么渴求,那么羞涩,又那么卑微,仿佛她说一个不字,他整个人就会碎掉。   她知道,他是真的君子,有所为,不所不为,的确会为了肩上责任全力以赴,所行所为不负天上日月,不负父母教导,不负自己良心。   但今日,他冲到山林,是为了她。   “不考虑。”   三个字一出,王昂果然碎了,眼里的光全没了。   “眼下不行,以后不一定,”关芨笑了,眼底隐隐湿润,声音柔如春雨,能催发任何不放弃生命的种子,“你要不再努力试试?”   王昂瞬间回光返照,眼睛里闪着星星,话都不会说了,只重重点头:“我,我,头悬梁,锥刺股,我最会努力了!”   关芨笑的收不住,转身往前:“谁要你头悬梁锥刺股了。”   王昂耳根通红,小跑追上去:“那芨娘喜欢什么?我必……”   关芨:“自己想。”   月光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长长,随光影变幻亲密依偎,某些缘分,冥冥中早已注定。   “可真是让人感动……”   长街巷口,田予目光阴郁的看着这一切,浅声一叹:“风火家人……我倒是忘了掐这一卦。”   可是,我亲爱的弟弟,你也没办法全数算尽吧?   世间万事万物,每一息都在变化,命师习得本领心念,的确能体察凶吉,但不可能事事体察到,不然早就吐血而亡了。   不过再寻找机会而已。   田予微微阖眸,一手负在背后,一手伸出,迎着清风明月,满天星繁,集中心神掐算……   片刻后,他睁开眼,微微一笑。   回到住处,他寻来笔墨纸砚,写了封信,让人明日晚一点,送去给萧无咎——   我约了我契弟单独见面,唯他唯我,私密无间,再无第三人,侯爷觉得他会不会来?   我觉得他会。    第49章   祝卿安晚间就收到了田予的信——   想不想知道我是谁?想知道, 来这里,一个人来。   外人探不到他反应,这夜似乎很是平静, 第二日起床,萧无咎不在, 祝卿安和往常一样,抱起小老虎, 去谢盘宽那里蹭早饭。   谢盘宽斜斜倚在榻上,眉眼倦怠,打招呼也只是懒懒抬了抬眼,可见对睡懒觉的渴望, 然而吴宿每日清晨都会腾出时间与他斗智斗勇, 极限拉扯, 他只能烦躁的起床用早饭。   不过谢郎就是谢郎,哪怕这么没骨头的倚着, 也能如美人海棠春睡, 赏心悦目。   饭菜上来,依然讲究, 是世家子谢郎也挑剔不了的精致,用料摆盘, 色香味俱全, 在中州只怕是独一份, 亏的吴宿能记得那些繁琐标准,还能百忙之中游刃有余的备好。   祝卿安一点不客气,埋头干饭,小老虎跟他一样,圆脑袋都要埋进盆里了, 吃的头都不抬。   谢盘宽吃相就优雅多了,慢条斯理,细嚼慢咽,瞥了眼这对主宠,又叫厨下上了道鲜笋,给小老虎也来了点鲜肉。   “我才不是喜欢你们,”今天的谢郎有点傲娇,“把这些解决掉,吴宿才会换新的。”   你想要什么,吴宿不立刻满足?他都快成你肚子里的蛔虫了,哪里用得着你烦恼厨下琐事。   不过祝卿安还是很给面子:“那我和小老虎可得多吃点,宽哥仗义!”   宽哥唇角勾起,相当愉悦:“就你会贫。”   祝卿安吃的差不多,放了筷子:“今日风大,出门记得带披风。”   谢盘宽看看天边刚刚升起,就已然要发威的太阳:“这么热……”   “不是怕你冷,”祝卿安微笑,“是隔尘。”   谢盘宽啧了一声:“麻烦。”   祝卿安抱起小老虎,往门外走,微笑着和所有人打招呼,一如往常般,悠闲,自如。   他慢悠悠逛过长街,随便在路边雇了辆马车,去往城外山边,待到山脚,付了钱,让马车回去,自己上了山。   山路悠长,清风拂面,倒也不难走,小老虎在路上撒欢,一时冲到前面,藏好了等他,待他到了,突然从静处蹿出来,想吓他一跳,一时缀在后面,看到野兔要追一追,看到树叶摇动要爪子扒拉扒拉,连看到只蝴蝶,都要扑一扑。   行至半山腰,有一处半边亭,临崖而建,其形精巧,其景壮阔,就是有点危险,连掠过的山风都变的猎猎。   桌上小茶炉的水将将烧好,水汽氤氲。   田予:“我说过,让你一个人来。”   祝卿安举起小老虎,晃了晃:“它若知道你把它当人,定然开心。”   小老虎可不怎么高兴,看到田予像看到了仇人:“吼!”   “哦,我们小乖不开心啊,”祝卿安捏了捏它的爪,看田予,“抱歉,它可能觉得……你不是人?”   田予危险眯眼。   “开个玩笑而已,你不会生气吧?”祝卿安微微一笑,“我最讨厌别人威胁了,眼下心情不是很好,你也不好,才算公平。”   他顾自坐到石桌对面,倒了杯茶,品上一口,就着崖下风景,竟很是自在。   田予:“你不怕我给你下毒?”   祝卿安:“怎会?你若想干脆利落毒死我,不会约我在此处。”   他既然敢来,自也掐算过,若对方起心动念,他定能算出,算不到,便是未起杀念。   田予:“我以为你会说——”   “说你是哥哥,喜欢还来不及,怎会下毒?”祝卿安神情略淡,“我正想提醒你,下次别这么玩了,怪恶心的。”   田予看着他,眸底微深:“你为什么而来?”   祝卿安都笑了:“这话说的,不是你约的我?”   田予:“想知道我是谁?”   “我知道你是谁,”祝卿安指尖摩挲过茶杯沿,话音意味深长,“但你很好奇我是谁,不是么?”   田予眯眼:“那你还来?”   祝卿安:“你约了我啊,总要给面子。”   “为什么带着它,”田予指趴在他脚边的小老虎,“助阵?西方白虎,属金,主征伐——”   祝卿安:“不是说了,它讨厌你,而你似乎很馋它,你心情不愉悦,我就愉悦了。”   田予:“所以你知不知道,现在外界正在发生什么?”   祝卿安眨眨眼:“对啊,正在发生什么呢?”   ……   翟以朝在中州与昌海东偏北的交界处,带兵埋伏了很久,待天色时辰与祝卿安说的一点不差时,昌海侯这边的兵,果然狗狗祟祟来了。   特意收敛了声响,前锋军游走,数量少,重在灵活,这绝对是要搞偷袭!   眼看着人要走过去了,副将有点忍不住:“将军,还不上?”   “上什么上,放他们过去,”翟以朝搓了搓手,“咱们斥侯都没办到的事,小先生料准了,一丝一毫不带差的,这后面还有大鱼呢!”   果然,等了半个时辰,后面的中军来了!   翟以朝立刻发信号下令——   兄弟们上!这才是大餐!   中州北偏东,与夷狄交界处,白子垣双膝夹力,倒挂在一棵树上,抱着胳膊,等的无聊死了:“怎么还没来还没来还没来……”   好兄弟小漂亮不是专门给他写信,还用了飞鸽加急送来,说是这边肯定有异动,昌海侯想借地夷狄边境,与西边凉州串联,夹击中州?   着急忙慌准备这么充分,要是碰了个空响,什么都没有——   小漂亮你死定了!下封信立刻磕头叫我义父!看你爹怎么操练你……   “咦?”   白子垣一个踢腿小翻身,漂亮的从树上翻下,眼睛亮的出奇:“我去真来了!快快快,都别窝着下蛋了,给你爹动起来!”   想起信中叮嘱,他往前的脚步戛然而止,打开第一个锦囊——   你不许动。   为什么?他可是主将,这一支队伍都靠他带,不动怎么打仗?   可他更信任祝卿安,特遣团时的经历感受,没谁对他比祝卿安本事了解更深,他想了想,暂时没动……爷就晚半盏茶,不能再多了!   然后他就发现,今天的风有点奇怪,对面弓箭手的流箭,竟然不可思议偏了方向,正正朝着他习惯的冲向!要是他当下就冲过去,一如既往是冲的最快的那个,这箭非扎他脑袋上不可!   娘喂……小漂亮还是那么神!   这箭都飞了,现在总可以冲了?   白子垣打开第二个锦囊……   祝卿安好像就知道他会这样子,飞鸽带的信里叮嘱了,锦囊里直接就两个字:可以。   白子垣:……   小漂亮现在都会这么玩了?有趣!   他干脆把第三个也拆开了,这个就写的比较详细,具体什么时辰往哪里,哪个方向不要错过……   白子垣记住了,把锦囊收起来:“兄弟们跟我上!咱们家小先生说了,今次必胜,打完仗回营吃肉!”   “冲!”   “冲!”   “冲!”   士兵们冲劲十足,白子垣更是撒了欢的玩,这次打法也与平时不大一样,总是能莫名其妙猜到昌海军的动向一样,对方下一步往哪个方向冲,他知道,早早提前去堵了,对方悄悄的在哪里有埋伏,准备偷偷往哪个方向暗度陈仓,他分明没查过,竟也猜的准准,还直接斩钉截铁去揍了?   昌海军都要打哭了——   “中州狗卑鄙!我们分明行事以秘,防住了所有斥侯细作,为什么你们还能搞事,怕不是藏起了什么厉害军师,没让我们知道!”   对手破防,中州军可美死了:“没错,我们就是有军师!”   “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天地诸事无所不知的军师!掐指一算就能算死你们!”   “哈哈哈——怕了吧!孙子们,现在投降还来得及!”   这阵风很快吹到了凉州。   凉州侯冯留英提前收到过昌海侯联络,他们关系没多好,甚至谈不上关系,可别人非要搞事,知会了他,若是能从中占点中州便宜……何乐而不为?   可若昌海侯没那本事,连预设地点都摸不到,他当然不知道不理解不关我事,否认三连,昌海侯是谁?不认识。   不过……军师?中州什么时候有的军师?萧狗姓谢的小白脸甚至心眼子老翟,全部都是用兵好手,哪里用得着军师,他们自己就可兼任!   可小白龙以前上阵打架的确不是这路数……   冯留英看了眼天色,风狂沙舞,今日恐怕不宜出行,正适坐山观虎斗。   谢盘宽则在城外东郊十几里外,对上了昌海侯本人。   他非常听劝,带了披风,忽尔一阵大风来,掀起尘土飞扬,在场所有人全部灰头土脸,包括昌海侯本人,唯他随意扬了扬披风,一挡一抖,披风材质特殊,一点灰不沾,全部抖掉,更没有尘土落到他发间脸上,他整个人始终干净清雅,清润如玉,好一个翩翩佳公子。   “哟,昌海侯,”谢郎说话声音也如金玉相交,骂人都好听,“跟谁学的獐头鼠目本事,招呼都不打,就到这了?你早说你要来啊,我让我们主公亲自在这迎你,哪里用得着折损细作?你培养几个也不容易不是?你的细作怎么回你的,肯定没告诉你我们早有准备,就等着你来呢是不是?”   昌海侯脸都黑了,定城的人脉怎么回事,难道给他的消息有假?   谢盘宽微微笑着,看上去坦诚又亲切。   他气质尊贵,傲骨满身,一看就不屑于撒谎,但其实,他最会骗人,撒起谎来能骗到猛汉都落泪。   昌海侯脑子有点乱,姓谢的小白脸世家出身,他那一套三纲五常文人风骨的说词,到谁跟前都能秀一脸,偏偏在这人面前不行,谢盘宽什么都懂,什么都会玩,学富五车,世家遗风,昔年在南朝国都各大清谈会,少年风流,挫败文臣无数,自己这会儿不张嘴还好,不信邪张了嘴,必会被骂个狗血淋头!   中州怎么回事,又是公孙文康又是谢盘宽,全都牙尖嘴利,嘴炮王者,就不能上那个刺头暴躁小白龙么,他能嘴炮欺负死他!   说不了干脆就别说了,反正都准备好了,开弓没有回头箭,干就是!   遇上谢盘宽又如何,萧无咎不是没来?另外几个不也是不在?只来这一个,就证明中州很紧张,没准是什么空城计!   昌海侯一声令下,双方短兵相接。   ……   崖边半亭,有飞鸽至。   战场消息滞后,这一只,是东偏北方向,田予迅速看完,尚算满意。   祝卿安:“昌海侯的前锋军,未遇到我们的翟将军吧?”   为什么会遇到翟以朝?   田予瞬间眯了眼:“你故意的?”   知道昌海侯的兵前行方位,让翟以朝去截了,却故意放走小数量前锋军,不让后方中军知道,等中军毫无知觉的到来……岂不是能一锅端?   “故意的也没什么紧要,”田予脸色变幻,稳住心神,“这只是开始。”   你再能算,又能算到多少?   祝卿安看着他:“你联络昌海侯,但你其实不是他的人,反而是他,在为你所利用,是不是?”   “这般看得起我?”田予抬眼,想明白了,“所以我从侯府安全离开,是你们故意放的?我还曾烦恼,若萧无咎把我抓了,我该怎么自救呢。”   祝卿安微微一笑:“怎么自救?用你的虫子啊,你不是只玩铃医,只配毒蛇胆吧?”   田予意味深长:“所以大山里的事,你是真的不记得,还是根本不知道,全靠猜?”   真正的试探,在此刻锋芒毕露。   “龙脉,”祝卿安看对方,“如何,可寻到了?”   田予咬牙:“你师承到底是谁!”   祝卿安:“南朝朝局,是听你师父的,还是陈国舅的?”   二人都在提问,没一个人回答。   田予目光阴郁,气的都不说话了。   祝卿安微笑:“我还是高看你了,我以为你要掳走我,或者杀了我,但你没有,怎么,你认为我的存在会威胁到你的地位,所以不能掳走,也不能让我在你身边?”   田予心尖一跳。   祝卿安:“杀我也不容易,太耗心血,前最好的做法是,让我露点信息给你——哪怕是诓骗出来的。”   天命者,多智近妖。   田予倒沉的住气,不再纠缠话题,只一双眼睛亮的吓人:“难道你不技痒?那日小试牛刀,未曾尽兴,今日,你敢不敢同我再比一次?”   祝卿安:“比什么?”   “卜个卦吧,就卜今日之事,看谁能笑到最后。”   田予拿出随身袋子里的龟壳,色褐黑,质油亮,一看就是老对象。   祝卿安想了想,还是尊重点,不再只朴素的使用手指,而是摸出了三枚铜钱……   上次酒桌上,谢盘宽输的,就普通的铜钱,不是特殊年份,也没有特别旧,不沾惹什么大气运,跟别人的龟壳比,敷衍极了。   田予:“你在羞辱我?”   “怎会?”祝卿安笑眯眯,“易卜之道,在神,不在形,你懂的。”   田予:……   “来吧。”   二人各自攥紧手里的东西,互相盯着对方,谁也没先动。   随着他们凝神,心念渐起,山间气息发生变化,猎风开始搅动,云海开始翻腾,在无人察觉到的地方,凝成巨大气团,**撞……   小老虎都不再趴着打哈欠,而是瞬间蹿出亭子,站到至高处,对着灰色云团威胁:“吼!”   倏然间,半边亭的田予动了,手中龟壳掷出——   祝卿安也双目微敛,手里铜钱一甩——   两声脆响,桌面卦象已出。   田予眯了眼。   祝卿安也挑了眉。   还挺有趣……   他卜出来的卦是水火既济,田予是火水未济。   坎为水,离为火,两个卦,一个水在火之上,一个水在火之下,看起来似乎很相似,其实截然不同。   他的水火既济,水在火之上,水要往下流,火要往上烧,水火相交,或是水势压火势,救大火能成功,或是水在器皿里置于火上煮,终能得食物,此卦之道,乃是君子知济,各安其位,事情已经成功。但要知止,不可再进,进则必凶。   田予的火水未济,水在火之下,同样的水要往下流,火要往上烧,水火不相交,不能发生任何关系,意味前方有河渡不了,要慎处,现在想做的事,一定做不成,须得观望等待,物之尽,亦是易之始,等待到……下一个轮回,才能再看有没有机会。   田予:“看来我们想要的,都得不到。”   “你是不是瞎,”祝卿安点着桌上铜钱,“起码我想要的,能成功,或已经成功,你嘛,这头现在开不了了,以后估计也开不了,不管你此次来是想动中州,动中州侯,还是动我,全部做不到,如何,满意了么?”   “你——”田予突然倾身伸手,抓住了祝卿安领口。   “吼!”不远处传来虎啸,小老虎疯了似的往回跑。   “小乖别急,没事,他不敢。”   祝卿安安抚了小老虎,才笑看田予:“怎么,这才几天,假哥哥演不下去了?”   他不挣扎不反抗,可能是不想造成不必要的伤口,可这么乖,眼睛这么干净,清风云雾下,难免有几分说不清的诱惑。   田予指尖滑过他喉结:“你这么招蜂引蝶,萧无咎知道么?”   祝卿安感觉这话题方向有些怪异:“知不知道又如何,他是留我做命师,又不是要娶我。”   田予微怔,随即莞尔:“看来还是有你看不穿的。”   “我怎会杀不了你呢?你我皆是命师,该知世间多的是杀人不用自己动手的方法,祸起萧墙,情人反目,兄弟背叛……”他盯着祝卿安,试图在这双干净眼睛里找到慌乱,恐惧,“你猜萧无咎看到我们这样,会是什么表情?”   祝卿安莫名其妙:“什么什么表情?”   他并不觉得这一瞬有什么特殊,直到他视线越过田予肩膀,看到萧无咎正在飞来。   是的,飞,这男人运足了轻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快的速度,黑着脸,沉着眸,光这么看都能感受到极低的气压,活像别人欠了他几万两金子。   “放、开、他!”   再一听这声调,这口气,真生气了。   吃大醋了。   田予相当满意,不但没放,还恶意往前欺了欺。   祝卿安当然是推开他,奈何半边亭太窄,他能走的方位有限,这一躲,不小心靠到了栏杆。   田予追了过来,当然以祝卿安视角,他们之间距离感是充足的,不然他很难忍住不搞事,但在远处的不明视角,就很像田予刚刚亲了他,他害羞躲,田予又追过来,还……牵了他的手?   “可惜了——中州侯!”田予衣角贴着祝卿安衣角,在祝卿安看向外面时,伸手猛力一推,“你的心肝宝贝,愿意为我去死呢!”   半边亭依崖而建,栏杆外就是悬崖,祝卿安直直跌出去,大风鼓荡起他的衣袖,他像一只荏弱蝴蝶,顺着命运牵引,不由自主飞向深渊。   小白虎终于冲到亭子,看得出来它很想咬田予,可祝卿安更为重要,它想都没想,后腿蹬力,直接越过栏杆,嗷呜一声,试图去咬祝卿安衣角。   它咬住了!   奈何它低估了自己的体重,若是它母亲来还能行,它还太小,根本承不住祝卿安的重量,哪怕非常机智的看准了崖边突出的石块,能跳上去稳力,爪子都抓出白痕了,还是被拽下了崖,被祝卿安稳稳抱住。   “嘘——没事,乖了,我们有主公呢。”   祝卿安急速下坠,本人倒一点都不着急,他掐过卦,有惊无险,断无性命之忧。   他的主公那么厉害,怎么会接不住他呢?   田予非常满意这一幕,他也掐过卦,知道弄不死祝卿安,这一下也不是为了弄死祝卿安,而是要为自己创造逃离的时间。   祝卿安绊住了萧无咎,萧无咎无暇它顾,他不就安全了?   “——今日便要看看,是你们死,还是我活!”   田予狂声大笑,迅速跳到轻功高强的侍者背上,迅速远离。    第50章   萧无咎能力当然无可厚非, 接的准准,将祝卿安连带小老虎,抱了个满怀, 于崖边凸起石块借力,几个纵跃, 到了半边亭。   “祝、卿、安!你怎么敢的!”   男人脸很黑,眸很深, 一看就动了真气。   “别气别气,”祝卿安乖乖抚他心口顺气,还捏出小老虎肉垫一同卖萌,“不是同你说了, 我掐算的准准, 自己一个人来绝对出不了事, 这不是没受伤,你也来的及时?他那信还叫我一个人来呢, 笃定我心里有秘密, 不敢同你说,我还不是立刻告诉你了?”   田予给萧无咎的信是提前写好, 交给小厮,指定了时间送, 如果萧无咎不是提前从祝卿安这里知道邀约的事, 匆匆临时准备, 必有失误。   萧无咎眉目冷峻:“你主动交待,是因为四外需要配合。”   翟以朝谢盘宽白子垣,除了吴宿,他都要调动,能不提前说?   祝卿安:……   “那你也不至于气成这样?”   这不大家都没事, 全在掌控之中么?   萧无咎视线掠过祝卿安眉眼,到他的唇,声音里似挟了冰碴:“你怎么能让他对你……”   这是在为他打抱不平?   祝卿安立刻道:“他杀不了我的!他自己也知道,所以并没有动手,只是嘴炮,不信你看一眼,我根本没受伤!”   他高高抬起下巴,让萧无咎看他的脖子,田予只是趁他不注意揪了下他领口,他没大力挣扎,因此并没有落下任何伤口,连微红都没有。   萧无咎看着这段洁白光润,如丝绸柔软,月光都不忍侵染的颈子,眸色更深。   “怎么了?”祝卿安半天等不来话,伸手摸了下自己脖子,更加靠近,“是哪里脏了么?你帮我擦擦?”   萧无咎眯了眼:“不帮。”   “嗷呜——”   小老虎帮了,软软爪垫落在祝卿安肩窝,很漂亮很漂亮的锁骨位置。   萧无咎:……   祝卿安低眸看着小老虎,小老虎迷茫抬头,圆圆眼睛懵懂的看着他。   祝卿安恍然大悟,下意识摸了下自己的唇。   “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想想刚才自己和田予的站位,从萧无咎过来的角度,好像亲了一下?   “别别侯爷,主公,你千万别那么想,多恶心啊!我对中州可是心比明月,绝对看不上沟渠的,田予定是想迷惑你,我怎么可能同他亲近,他连你一个指甲盖都比不上,我连主公你都不曾有那种想法的!”   萧无咎:……   “……很好,不曾有过那、种、想、法。”   祝卿安默默后悔,怎么就少掐算了一把,没料到这个方向:“而且他是短命相嘛,又不是风流相,他就是想陷害我而已,不可能对我有意思!”   萧无咎冷笑:“枉你还是命师。”   祝卿安觉得今天的萧无咎好难哄,到底在气什么,还要气多久:“命师……怎么了?”   萧无咎:“连这都看不出来。”   什么这?风流?有意思?   祝卿安迅速回想了一下,他并不知道田予八字,排不出命盘,不过是否多情这种东西,面相上就能看出来,除了短命相,田予此人神收,神敛,眸底有执,还有点内耗,他会全力以赴做心中想做的某件事,且不管善恶,只要他想,就会去做,一般有如此韧性能力,成功率会不错。   他眉淡,眼底没什么水光,眼下卧蚕不显,唇形也薄,明显是没什么桃花的,欲也不重,他本身对于情感这类事并不热衷,不追求,不沉溺,不享受,简而言之,就是一个’没有那种世俗欲望‘的人,他不会想谈情说爱,类似被爱,被拥抱,被认同这类精神需要的交流羁绊,他都不追求,在他脸上,彰显最多的就是野心。   他眼底的确有些青黑,肾气不足,但他身体不好嘛,短命相的人,肾气能足到哪里?   他不认为自己会看错。   萧无咎箍住他的肩膀,盯着他的眼睛:“总之,不许跟这种人离那么近。”   祝卿安明白了,萧无咎这单纯是怕他吃亏,答应的干脆极了:“好我记住了,下次绝不让你再担心!”   萧无咎:“……你最好是。”   “嗷呜——”   祝卿安立刻按住小老虎,狠狠揉了通圆脑袋:“乖了,现在知道他好了吧?”   小老虎和萧无咎并不亲近,时不时就会吼他,尤其他语气不好,或神情不好时,它甚至会跳到祝卿安肩膀上,炸毛吼他。   可能是因为第一次见面气氛不好,它新认的主人好好的在树上呢,突然被萧无咎抢走了,回府之后,萧无咎又不让它睡他们的床,小东西一直在记恨,转天它都让谢盘宽摸了,萧无咎就是不行,喂东西它也不会吃。   可祝卿安按着它伸爪爪跟萧无咎亲近……   它顶多不吼了,但肯定不会跳他的肩膀的,绝对不会!   萧无咎碰它的爪爪也很敷衍,草草摸了一下,算是给祝卿安面子。   祝卿安很满意一人一虎的友好交流:“行了,走吧。”   萧无咎:“去哪?”   “战场啊,宽宽那,”祝卿安指了指田予逃开的方向,“你看他那样子,像是能消停的?”   他虽算过,但若局中之人心念动线产生变化,气机也会跟着变,普通人感受不到,也很难变,田予却非普通人,若去战场,必会有改变之处。   “你的马呢?”   祝卿安一点不见外,走出亭子四外找,很快看到了那匹黑色神骏的马,勾勾手,长长吹了声口哨,叫它过来。   马儿见到他竟也不认生,踢踢踏踏过来了,直接侧向,邀他上背,连小老虎都没怕。   祝卿安翻身就上去了,抱着小老虎。   调整好舒服坐姿,他才不怎么心虚的看向萧无咎:“你应该还有马?”   主将战场杀敌,很多时候是要换马的,白子垣那年纪,都有五匹马呢,中州侯怎么可能只有一匹马?   “没有。”   萧无咎直接大长腿一跃,翻身跨了上来。   祝卿安:……   黑马倒是挺乖,没有承受不住,驮两个人带一只虎,它轻轻松松,一点事没有,风驰电掣就往山下冲。   祝卿安一个后仰,靠到了萧无咎胸膛。   ……行吧,今天的马鞍要舒服些,他坐着挺好,不舒服……也是萧无咎不舒服,他能忍就行。   “嗷呜——”   连小老虎都乘着风,舒服的眯了眼。   萧无咎将祝卿安拢在怀里,眉目低垂,视线滑过少年柔软发丝,微弯眉眼……柔润的唇。   他把人按的更紧了。   祝卿安勒到了:“你轻点!”   萧无咎面无表情:“受着。”   祝卿安:“我喘不过气!”   萧无咎还是不放:“马行太快,你会摔出去。”   祝卿安没办法,只好调整了一下姿势,两只胳膊从萧无咎臂弯里拿出来,拉住萧无咎的手,扣到自己腰间:“那你这样。”   萧无咎手僵了一下,瞬间扣得更紧。   祝卿安不知道萧无咎是怎样的心路历程,也看不到他的脸,再次说起田予:“他的联络人,可都查清了?”   故意放田予出府,当然是降低他的警惕,让他以为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才能更加轻松安心的联络旁人,好方便他们顺藤摸瓜,而今既然已经撕破了脸,这些人就都可以抓了。   祝卿安知道萧无咎早就已经捋出几条线,顺便还能清理一下中州。   萧无咎颌首:“已有几人招供……”   二人距离太近,他的下巴轻轻蹭过祝卿安发丝,若有若无贴到了少年的脸。   祝卿安丝毫没察觉:“所以那昌海侯,是不是要来偷龙脉?”   “也不算,”萧无咎道,“他好像并不知龙脉一事,田予只说中州山脉里,有前朝残余龙气,建议他给祖宗来个骑龙葬,以利后代。”   祝卿安若有所思:“所以昌海侯只是想得到那片山头……”   萧无咎:“不是你去的那片。”   “我就知道田予不老实。”祝卿安心道,还好把龙脉藏了起来,田予本事再大,也不可能找得到,但找不到,可以利用信息差算计别人啊。   “萧无咎。”祝卿安突然出声。   萧无咎:“嗯?”   祝卿安想起刚才的卦象:“我们这次大概杀不了田予……也不是一点机会都没有,就是如果要杀,会付出很大代价。”   “那就让他付出很大代价逃走,”萧无咎拥紧怀中人,低声说自己的打算,“我们还可以利用他做过的事,给他添麻烦……”   祝卿安眼睛瞬间亮了:“对就是这样!你怎么知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萧无咎慢条斯理:“是么?竟想到一处了?”   祝卿安胳膊肘怼了下萧无咎的胸:“你还装!”   萧无咎低笑:“我与卿卿,心有灵犀。”   “反正不能轻易放过他,他这么卖力对付我,我不搞到他吐血,配做什么命师!”祝卿安从来不是什么泥脾气圣父,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呵呵,“而且他自己说的,杀一个人哪里值得自己亲自动手,将他身边的环境搅浑搞坏,他好受不了! ”   不过现在么——   “我们得快点!”   ……   谢盘宽和昌海侯这边正在交战,热火朝天你来我往时,突然远处传来一声虎啸!   当是时,一匹神骏黑马由远及近踏来,马上二人,一人清秀俊逸,蕴天地之灵气,眼睛净润澄澈,一人比他略高,紧紧拥着他的腰身,丰神俊朗,头角峥嵘,目光锐利如鹰隼,而一只小白虎,就站在他们肩头,前爪搭着少年的肩,后爪踩着青年的肩,竟能站的稳稳,还绷出无穷气势,一声虎啸响彻四野。   赫然是中州侯萧无咎,命师祝卿安,还有……瑞兽白虎!   书中传说,白虎乃是四方神兽之一,性凶,利征伐,乃是响当当的战神,自古以来创造了多少传说故事……   昌海侯这边本就被中州军压着打,士气略低迷,现在就更有些颓了。   中州侯本人都来了,还有白虎助阵!这仗还怎么打!   萧无咎的马很快,瞬间冲到战场:“听说昌海侯要借道我中州,去西边和凉州侯联络感情?怎么不早说,本侯还能赠手书令牌,给你行个方便。”   昌海侯知道今天不对劲,哪里会认:“谁要跟你借道,我来是想问你,萧无咎,你把我家女奴藏到哪去了?这贱人姓关名芨,生下来就是我的奴,你胆敢勾引她逃跑,扣了十年不还,如何,玩够了没有,今日该还我了吧!”   祝卿安立时明白,这估计是关芨在遇到石定前的过往,他看过她的命盘,孩童时期过得十分不好,所以她应该是受够了压迫,从昌海侯封地逃脱,当是时无法抗争连环而至的凶险,被石定救下。   萧无咎眯眼:“看来昌海侯忘了本侯脾气——中州百姓,容不得外人泼脏水。”   昌海侯瞬间意味深长:“看来这贱人是真得了你的心啊,这么护着?那你怀里还抱着个男人?中州侯玩的这么花,往常是一点没漏啊。”   什么风雅守正,仁义礼智信,昌海侯几次试图打击,全部失败,面子工程也不想凹了,直接出言威胁。   谢盘宽突然笑出声:“都说佛眼看花,花即世界,人眼看脏,处处皆脏,昌海侯看到两个男人站近些,就有如此怨念,咬牙切齿,怎么着,是被男人伤过?是骑马时受过苦,还是洗澡时受过伤?诶,我怎么忘了,昌海侯家那环境,也是特殊,你儿子好像得管你叫兄长,你呢,管你父亲是不是也得叫兄长?别人家父父子子,子承父志,你家倒好,接的是兄长家,承的是兄长业?当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呢,这天底下三纲五常,就没你家玩的花的,谢某实是佩服。 ”   祝卿安还是头一次见宽宽这么犀利骂人,非常想继续看,奈何实在没时间,掐了把萧无咎胳膊,让他放他下去。   之后很快,迅速找到一块山石遮掩处,盘膝而坐。   小老虎跟在他身边,哪都不去,也不叫了,就在他身边守着,虎目严肃看向战场,像是在说——谁敢来,通通咬死!   祝卿安只身赴田予的约,就是想着,命师的事,命师自己解决,他们两个人碰撞,总比卷入别人的好,就比如此刻战场,若二人分别站在对立面加持,士兵定会有损失,他不想牵连无辜。   哪知田予玩不起,非要过来。   来便来,他才不怕!   昌海侯还在阵前大放厥词:“……先生算了,说此战利我!只要天边现黑云,便是他来了……哈哈哈看到没,黑云!他来了!我方将战无不胜!”   萧无咎:“找死!”   两军再次交锋。   祝卿安当日助王昂,用的是奇门遁甲,今日同样,当日他需得到王昂惯用房间,寻王昂惯用对象摆阵助阵,今日阵前主将是萧无咎,按理说,他该用萧无咎对象,可时间太急,他不能随手抓了萧无咎腰带过来吧,这人平时就不好打扮,腰间也不挂零零碎碎的配饰……   好在他日日与萧无咎睡一张床,二人气息早已互相沾染侵润,他本人已经算萧无咎平日最常碰的挂件了,今日此局,用他自己就够了!   唔,还有手腕上的粉青和田玉手串。   再一次,灭象,布阵,换局,开、休、生、伤、杜、景、死、惊……吉门被克吉不就,凶门被克凶不起,吉门相生有大利,凶门得生祸难避,吉门克宫吉不就,凶门克宫事更凶!   就见天边有白雾蕴升,撞上黑云,白黑相绕,如二水龙相缠,高速旋转成风,偶尔风巨,飞沙走石,偶尔天光透出,云霞灿烂。   中州军这边的视野,从未被遮掩,场上形势永远看得清,不管昌海侯那边攻势锐利也好,低迷也好,萧无咎永远能找到合适的时机反扑,谢盘宽永远知道怎么样配合,二人大开大合,灵活游走,战术阵形千变万化,气势如虹!   每一次对撞,昌海侯都要倒霉折损,每一次,他都没占到过便宜!   “田先生!”他忍不住朝后方吼,“你到底在等什么,给我干啊!”   “噗——”   后方远处山间,田予吐了口血,脸色黑沉。   他再有本事,也得主将不拉胯!一命二运三风水,最关键的永远是自身,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也敢怪他!   “咦?”   这边祝卿安感觉莫名轻松,还不如帮王昂那次对撞厉害,对方显然精力不足啊。   他眸底微转,下一刻,突然喊萧无咎:“主公速派弓箭手,去后方寻田予身影,他必穿黑袍,眼下跑不了多远,射碎他手里的东西!”   “看来该我上场了。”   军中最好的弓箭手,非谢盘宽莫属,他真正起心动念比试,萧无咎都得靠后站一步。   “弓来!”   谢盘宽背上箭囊,伸手接弓,立刻催马前行。   边上中州军流水一般,即刻为他让出道路,吴宿的中军支撑变阵,拱卫两侧,为他掩护,为他开路。   谢盘宽只管往前,专心致志往前,无需注意它处危险,因为所有这些,中军都会替他解决,他只需要不停的奔跑,不停的寻找,目力之所及,皆是有可能遮掩人形的存在……   “找到你了!”   谢盘宽陡然眯眼,搭箭上弓,短暂瞄准后,手指果断一放——   箭矢挟破空声响,嗖嗖嗖接连五箭,每一箭方向似乎都相同,但因细微力道差别,落点也有不同,五箭,正正好击碎了田予放在身前的五件东西!   而这五件,是他仅有,用来摆阵的物件!   他今日相助主将是昌海侯,没了昌海侯对象,它如何取象布阵!他平日又不与昌海侯在一起,没有任何羁绊牵连!   没有东西,布不了阵,那前方战场形势,他便影响不了分毫了。   “噗——”   他又吐了口血。   目光阴戾看了远处谢盘宽一眼,田予朝坡前跃下。   没关系,他还有祝卿安的头发……以为之前约见只是过家家么?只要有物可借运,他就能逃出生天!   谢盘宽可以再加一箭,但感觉有点不对,大约要不了对方的命,而且小漂亮只说射碎田予的东西,没说射碎田予这个人……   他懒洋洋把弓往后面一抛:“行了,回吧。”   转身间,他看到了遥远后方的人,吴宿。   虽然距离太远,对方穿着和兵士一样的衣服,可他就是能认出这个人,他抬起手,毫不吝啬伸出大拇指——这回不错,表现的很好,合作愉快!   吴宿也看不清谢盘宽的脸,可就在这一刻,他感觉到了越发鼓动的心跳。   他很少笑,但这一刻,没忍住。   有的人就是这么出色,惊艳了时光,灿烂了流年。   荷包只是个误会,那人的心上人有没有可能……   反正前方有萧无咎,这仗结果已定,谢盘宽干脆退到后方,找吴宿要水喝,不过今天的水……好像有点甜?   “是西山的泉水。”吴宿说,“今晨让人去取的。”   谢盘宽:“怎么突然这么积极?”   “心血来潮,”吴宿垂眼,“半夜睡不着,干脆做点事,许是因为心里有人吧,想甜一下。”   谢盘宽目光逐渐危险:“嗯?心上人?”   “小心!”吴宿拉了他一下,没让他撞上飞跑过来的传令兵,“傻不傻,战场上不知道躲的?”   谢盘宽推开他:“还敢说我傻?你死定了!”   看这场仗打完了,我怎么收拾你!   上次祝卿安与田予的对撞局,因二人都隐在暗处,没人把天象变化联系到他们身上,今日,算是都看明白了。   好家伙,龙吸水,云蒸霞蔚,巨风暗狂,天边灿光,什么都有!   两边都有命师助阵,原来命师入战局是这样子的!好震撼好可怕,飞沙走石,树斜枝摇,风雷云雨都可为他们所用,这市井里改天换运的话本子,可能就不是编的!   “嗷呜——吼!”   随着小白虎一声咆哮,中州军立刻回神,热闹都不看了,随着主公指引,杀!   昌海侯这边损失重大,士气溃散,下意识躲避:“要不撤吧……赢不了的……他们主公那么厉害……还有那么厉害的命师!”   中州军更狂了:“我们有小先生,必胜!”   “我们命师无人可挡,必胜!”   “我们军师算尽一切,必胜!”   祝卿安的名头从小先生变成军师,连他自己都始料未及,他又没贡献什么兵法策略,怎么就成军师了?   战场形势已成定局,接下来的清扫甚至不需要自己,萧无咎回身找到祝卿安,感觉他的脸色有点不对:“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是有点不舒服。”   祝卿安已经察觉到,田予干了什么破事了,但一没八字,二没太多气息交缠,田予只能借他的运一时半刻,试图逃离,却干不了别的。   “心里不舒服。”   很生气!   萧无咎拉他上马:“走,带你去找他。”   作为主将,萧无咎不会算命,但他懂战场,哪里有时机,哪里最薄弱,若想逃走最好是哪个方向……   都不用祝卿安掐算,他很快追到了田予身影。   田予一脸震惊,祝卿安到底师承何处,这都没消耗完,还能算么!   “田先生莫急着走,你的特遣团,还没带上呢。”   萧无咎盯着他,眸底杀气腾腾:“特遣团正使因你而死,副使为你夙兴夜寐,九年前为乱天下做叛徒逆贼,而今为乱我中州命都可以不要,先生可不能铁石心肠,只顾自己,忘了他们这样的功臣。”   田予胸膛鼓动,呼吸急促:“你早就打算好了,想坑我?”   萧无咎:“是你们想坑中州,我不过还回去,让天下人知晓而已。”   田予咬牙切齿:“我根本没跟特遣团联络过,你只能查到昌海侯!”   “这有什么紧要,”祝卿安微笑,“藏起来的,往往是最想保护的,况且你藏的,也不是那么深。”   田予:……   他算是看出来了,因为中州想搞南朝,所以他不能是昌海侯的人,就得是南朝的人,就算事实上他是昌海侯的人,背后也得是南朝的人!   卑鄙,无耻!   他不知道这二人是早看透了他,还是早打算好了算计他,总之几番交锋下来,竟撞到了事实上!   “所以我不能死,”田予看着马上就能逃出升天的山谷口,“你们不能杀我!”   萧无咎眯眼。   不只祝卿安,谢盘宽翟以朝也在昨晚商量时,对这件事发表过意见,田予死在这里,作用不大,不若让他回去南朝,将麻烦一同带走。   “但可以伤你。”萧无咎抬起右臂,手中鎏银长戟泛着寒光。   田予看看萧无咎,又看看祝卿安:“你们还真是……把我玩的团团转啊。”   看似简单的侯府,处处不设防,其实处处皆是防。   祝卿安:“我的头发,你拿着没用,现在就消耗了吧。”   随着他的话,萧无咎脚踩马鞍,整个人斜身飞起,直直冲向田予。   田予只是个命师,直面一个阵前杀敌无数的战将,不可能抵的住,甚至因为心力耗尽,卦都掐算不了……但他还有最后的,保命的东西。   “嗡——”   突然间,万千飞虫不知从何而来,凝聚到他身前,变成一只巨大的盾,挡住了萧无咎一击。   “噗——”   田予吐出一口黑血,手里东西烧成焦灰,脸色惨白,竟还能对着萧无咎笑出声:“……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假装祝卿安的契兄,而非别的身份?因为他是真的有一个契兄啊……不是我,是别人,侯爷想不想知道他的名字?”   “我知道你想,但我不会告诉你,侯爷以后就这么日日夜夜,抓心挠肝,焦躁难受的过吧……”   飞虫群中,田予的脸若隐若现,最后看了祝卿安一眼:“我是真的有点喜欢你了……我名知野,你记住了。”   说完,飞虫散,他的身影,也消失了。    第51章   田予, 不,知野就这么消失了,飞虫之中, 连影子都看不到。   但显而易见,他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从他装铃医, 别的医术不装,专门玩疑难杂症, 开方毒蛇胆毒蜈蚣,一切带毒的东西,祝卿安就猜到他可能会玩虫子,果然没猜错。   玄学门类博大精深, 有正向的, 就有偏门的, 近点的,中原西南山脉, 远点的, 再往南走的异国暹罗,有各种养蛊训虫的法门, 连飞头咒都能搞出来……   可惜祝卿安不擅此道,了解很有限, 第一次交手, 他极尽低调谨慎, 努力不伤及自己,不伤及无辜,以试探为主,逼出对方本领,而今看来, 效果算是不错。   要么,就是这知野本领没练足,虫子不能经常使用,只能做辅助或逃命手段,做最后兜底;要么,就是他练的不错,能用的得心应手,但也不能经常使用,需要付出很大代价,不如卜卦掐算划算。   “知野,”祝卿安看萧无咎,“侯爷可听说过这个名字?”   萧无咎摇头:“我对南朝,知之甚少。”   市面上买到的消息真假参半,他的暗渠训练结果才初投放,要等一阵子,才能有确切消息。   不过没关系,现在不知道,以后也会知道。   “主公——”吴宿的传令兵跑过来,“南朝的特遣团还没走呢!”   萧无咎:“他带不带都无关紧要,丢他们上路便是,同回南朝,总会偶遇。”   就算偶遇不了,只要回了南朝,田予就得背上这口锅。   天底下又不只是南朝会造谣,他们中州就不会放消息了?   战场这边,昌海侯败了个彻彻底底,哪有心思再战,嫌死的人不够多么?直接灰头土脸撤了,而中州军气势正盛,当然要追一段,小白虎都跟着意气风发,在后边赶羊似的,一边追一边吼,比人正经将士都忙。   祝卿安也不叫回来,反正出不了事。   谢盘宽嫌弃身上衣服脏了,想立刻回城洗一洗,最后问萧无咎确认了一遍:“真不追了?顺势把昌海侯地盘拿下,也未必不成。”   “不了,”萧无咎看祝卿安,慢条斯理,“军师不让征。”   祝卿安:……   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还军师,谁是你的军师了,我连你的命师都没答应干呢!   可四下有这么多人在,不好不给主公面子,他只是瞪了萧无咎一眼,情绪十足:那你去征!现在就去!你看看把地盘打下来,治理的了么,你有足够的人么,有足够的钱么!   谢盘宽啧了一声:“光天化日的,可不好撒娇。”   什么撒娇,谁撒娇?   祝卿安不觉得他在说自己,一定是在说萧无咎!大男人撒娇推锅,脸都不要了!   “我也要回去洗澡,宽宽等我!”他拒绝和萧无咎这个撒娇男一起!   萧无咎却直接把他拎上了自己的马,娴熟的环住他的腰,用力扣住:“别闹。”   祝卿安:……   谁闹了!现在又不着急了,军中这么多马,他随便挑哪一匹不能骑,非得拽他!   还敢说自己不是撒娇狗!   “先走了,”萧无咎扣住怀里挣扎的少年,朝远处吴宿点头,“剩下的交给你。”   吴宿本就是职责所在,行礼听令。   黑马风驰电掣离开后,谢盘宽抄起小老虎,也慢悠悠上马:“小吴,剩下的交给你了。”   吴宿:……   完全不敢拦。   不过这本也是他做惯了的工作,早点做完,便能早点回城,他立刻收拢大军,收拾现场……   兵士们兴奋未散,还真有点想继续打的意思,吴宿直接派活,还非常严厉,浇熄他们的热情。   今天还好,主公不想打,谢盘宽也是个懒的,要是翟以朝和白子垣在,就不一定了,这两个都是好战分子,肯定会撺掇着主公去征。   祝卿安被萧无咎扣在怀里,起初还能反抗两下,后来不知是风吹的太舒服,还是背后的胸膛太温暖,他眼皮有些沉,不知不觉睡着了,后面发生了什么,全然不知,只知熟悉的气息始终伴随,熟悉的声音哄他脱衣喂水,他也乖乖配合……这一觉,睡了个昏天黑地,人事不知。   “小安虽然爱睡觉,但从没睡得这么久过……是不是病了?”   “他不是爱睡觉,是总想睡觉,又总睡不着,这觉睡的都不像睡了,像是晕了……”   “大夫说……什么玩意?心血消耗,得养养?睡觉就是在养神?”   “狗日的田予……呸,知野!狗东西心怎么这么脏,我就说不该轻易放过他!”   “不过小安真的有契兄么……那咱们主公……怎么办?”   耳边时不时有低低说话的声音,大都很熟悉,就是平日侯府里能见到的那些人,但萧无咎似乎很少说话?   祝卿安其实没怎么听清楚,像是在做梦一样,断断续续,他从没睡的这么爽过,原来睡眠好的人是这种感觉,哪怕偶尔醒了一两息,听到了外界声音,仍然能转过头即刻睡着,根本不会被吵醒。   超级爽的!   要是以后天天都有这个睡眠质量就好了!   彻底清醒时,他睁开眼,立刻对上了几双灼灼放光的眼睛……   祝卿安下意识拉高被子,顺手摸了把自己身上,行,穿着衣服呢,并没有裸睡:“你们这是……”   “等你啊!”翟以朝声音洪亮,“快起来吃好吃的!”   谢盘宽:“那日士兵们没打爽,一身力气没地方耗,吴宿干脆给他们加练了一场,进山打了一堆猎物,生肉不经放,你再不起来,可就没得吃了。”   祝卿安瞬间从床上弹起来:“马上!”   “嗷呜——”   小老虎叼着他的鞋过来,腻腻歪歪,挨挨蹭蹭,都不肯走了,一脸的幽怨。   祝卿安不要太熟悉它的饥饿状态:“它也没吃?”   “原本吃了一顿的,可你老不起床,它以为你要死了,就守在你脚边,哪儿都不肯去,谁抱它他咬谁,”谢盘宽看了眼萧无咎,“主公威严都不好使。”   祝卿安:……   “它咬你了?”他看向萧无咎。   萧无咎递了衣服过来:“它不敢。”   祝卿安跑到屏风后去换衣服:“你们怎么都这么奇怪,我不就是睡了一觉……”   “祖宗,你何止睡了一觉,你睡了小两天啊!”翟以朝叹气。   “啊?”祝卿安震惊,“那我今天晚上岂不是睡不着了! ”   所有人:……   这什么时候了都,你竟然还想着睡!   祝卿安迅速换好衣服,从屏风后出来:“那侯爷……”   不会守了他小两天吧?   萧无咎看他气色不错,神情总算松缓:“正好战后,没别的事,这里批些文书。”   “何止哟,”谢盘宽慢悠悠摇着扇子,阴阳怪气,“练武都得悄悄的,不能弄出动静,怕吵醒你,后来发现根本吵不醒,连武都不想练了呢。”   祝卿安:……   这是他认识的萧无咎么?不练武,他能憋的住?   总之他身体没什么问题,一觉醒来神清气爽,没哪不舒服,大家说说笑笑的,开启今天主题——烧烤大餐!   打来的猎物什么种类都有,提前腌制不腌制都行,各有各的烤法,各有各的滋味,五月下旬天气已经很热,在院子里做烧烤却正是时机,尤其夜间,风清月明,气氛不要太合适。   “来干了!宽宽平日舍不得拿出来的酒,一滴都不能给他剩下!”   “这肉好生鲜美,又嫩又弹牙,快快小安安,快尝尝!主公你怎么回事,离小安那么近,都不知道帮忙照顾一下?他可是我们的小漂亮大宝贝,不是那些糙汉,你不上点心,他跑了怎么办!”   “诶良辰美景,好肉好酒,就差了小白,可怜的小东西,也不知现在能不能吃上口好的,唉,来,大家再举举杯,咱们替他好好吃,这好酒啊,一滴也不给他留!”   祝卿安:……   你们真是亲大爹。   院子里人多,连士兵带护卫都有,也都挺没大没小的,跟谁都敢开玩笑,显然平日萧无咎虽然治军很严,威慑也足够,但这种时候,是从未苛责过的,所以大家都很放得开。   “那虫子,”人群静处,谢盘宽低声问祝卿安,“怎么回事?”   祝卿安也小声同他说话:“是结合了蛊虫的玄学术法……有点不太好办。”   他得想想怎么对付,将来还会遇上,总不能和这次一样被动。   前日突然出城作战,大家只是听令行事,并不知为何,事后复盘,捋过所有细节,才发现祝卿安的神妙,在战场上的巨大作用,对他非常尊敬,一轮轮过来敬酒不说,还各种投喂,送小礼物,连小老虎都沾了光,圆脑袋上被戴了个花环,因为蹭到了耳朵,它不舒服,还在那吼人。   “听小白说,你初来定城,就卜出什么风天小蓄卦?”翟以朝不懂卦象,也不大关心是什么意思,反倒很关注另一个八卦,“那关芨姑娘和王昂,真的能成?”   这姑娘真心不错,曾是石定的心上人,奈何石定没那个福气,先走了,他们这群兄弟,更希望这姑娘能过得好。   “王昂那小子还行,心正,能干事,虽然一点武功都不会……算了,咱们这儿哪缺会武功的,平时帮忙照看着点就行,他要是能让这姑娘过的开心,也算好事一桩,这姑娘……当年可受了苦了。”   祝卿安颌首:“他们有缘分。”   谢盘宽也好奇:“可你为什么说,这姑娘是入卦之人? ”   这话,祝卿安没直接答,微微一笑:“明日你就知道了。”   明天?   所有人一头雾水。   祝卿安看向萧无咎:“明日城外五里,商道有险,侯爷亲自带人去看看?”   翟以朝:“这事哪用得着主公?我去……”   祝卿安看他:“我觉得,翟将军得往西边凉州去一趟。”   翟以朝眨眨眼:“嗯?”   “小白不是去北方边境了?这东边也惹过了,西边不沟通沟通,被人利用误判了怎么办?”祝卿安看他,“翟将军擅长此类工作,真不去?”   翟以朝当然不是不去,他是意外:“主公什么时候同你说的?我记得自你醒来,我们就没分开过?”   谢盘宽都要被他蠢哭了:“你是不是忘了小漂亮是干什么的?”   人家是命师啊蠢货,想要算穿你,岂不是瞬间的事?   翟以朝:……   “主公要出城,老翟要西行,”谢盘宽手托腮,“我呢?给我派了活没有?”   “还真有。”祝卿安严肃看过去。   谢盘宽放下托腮的手,坐正。   祝卿安:“这马上进六月,小白说中州夏天热的恼人,你这么懂生活,肯定知道哪里避暑最为舒服是不是?带我去玩一趟?”   谢盘宽意味深长的看了萧无咎一眼:“不让主公带你去?”   “他明日不是有事做,让他回程时去接不就好了?”祝卿安看向萧无咎,眉眼弯弯,“主公,行么?”   萧无咎看着他如画眉眼:“……行。”   “要不是这几天麻烦,我也早想去了,城里就……吴将军守着吧,”谢盘宽笑眯眯看过去,“麻烦你了,小吴。”   吴宿:……   “……行。”   总之这天的烧烤安排的挺好,边吃边喝的时候,还顺便安排了第二天的事。   祝卿安对此感受只有一个——还好醒来的及时,不然就错过了。   第二日,不那么着急出发的翟以朝,刻意等萧无咎正在忙时,路过城外五里的商道。   没别的,就是想看看小军师又掐算出了什么好东西,结果这一看——   豁,好大的手笔!   数十辆大车,显而易见的贵重货物,将车辙压得深深的银车,再听那些掌柜伙计惊急之下的呼喊——   关大东家?   哪个关大东家?外面敢顶着这个名号行走的,还能是哪个关大东家,必须得是畅通西北两路,东路也赫赫有名的巨贾,财神爷关大东家!   这个人可是神秘的紧,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小白打听到了凉州那边的消息,凉州侯一直在找这个人,花费了很多心思,愣是找不到,可现在怎么回事,出现在他们中州了?   翟以朝更不急着走了,干脆找棵树枝蹲下,看了个全的。   竟然还是熟人……关关关关芨!   关大东家……竟然是个女人!   女人没什么不好,谁说做生意的不能是女人,可天底下这么多人,愣是没人知道关大东家是个女子!这么多招子干什么吃的!   关芨假扮流民入定城,的确顺手帮这里的女人们做了点小生意,翟以朝不是不知道,集市那些比赛,就是他在管的,可那点体量算什么,顶了天算是女人们的脂粉钱,谁知竟然……可真是真人不露相啊!   王昂那小子干的好,给我狠狠追这个姑娘,快点把她娶到手,中州有巨贾入驻,天下财源还不得滚滚来!   小漂亮算的好啊!怪不得让主公亲自来,这么给面子,关芨怎么好拒绝?她真拒绝,就死皮赖脸,拽王昂过来撒娇耍赖,抱大腿哭,也得把人给留下!   原来说她是入卦之人……应在这里。   那么早,祝卿安就都算到了?那时他分明连关芨都不认识……   翟以朝再一次确认,祝卿安本人,就是中州的祥瑞,必须得把人留下,伺候好了,把主公献上去都在所不惜,只要祝卿安能满意!   不行,他决定写封信回去,让大家一起盯着主公,万万不能让小漂亮受委屈,敢敢惹生气,立刻搓衣板伺候!   萧无咎没有被祝卿安提前告知,看到眼前画面也稍稍有些意外,但他向来反应神速,平事极有效率,立刻义正言辞加入抵抗山贼骚扰的商队:“保护关大东家,保护关大东家的货,务必安全送达定城!”   关芨:……   她这些货和银,原本只是路过定城附近,遇到贼寇,算是稀松平常的事,她走商路,就没一回不遇到意外的,她有人手周旋,也有足够的谈判本事,总之不管这条商路有多么长,她总能想到办法商谈,让别人赚到点,她也不吃亏。   眼下境况,她并非不能解决,不一定非要拼个你死我活。   可萧无咎这么蛮横的加入进来……她的队伍,就不得不去定城了。   去了,还怎么走?   她承认,因为定城一行,她有所改观,也因王昂,她心念松动,可她还没有决定在定城扎根!   “你们定城男人还真是……”   无耻,赖皮,浑身都是心眼子,太可恶了!   可是心里又有点高兴,有点喜欢定城的安全感,或许以后行商路可以再大胆一点,再强势一点,货和银能多赚几倍……做生意,怎么可以和钱过不去!   凉州侯冯留英很快收到了噩耗,他千方百计寻找,真心实意要请的巨贾关大东家,被萧狗劫走了!   他简直痛心疾首痛不可遏,偏这时收到了昌海侯的求助信,说是这次计划失败,折损良多,好歹是同盟盟友,暗意他帮忙承担一点,多少给点银粮补贴。   “给你姥姥个腿!还要钱粮,你看老子长得像不像钱粮!”   冯留英破口大骂,老东西活儿丑长的丑,想的倒是挺美!干萧狗干不过,名声败了兵没了,就差一点连自家地盘都丢了!   他决定不能让自己心里憋屈,反手写了封信,寄回给昌海侯。   钱粮你是别想了,但是你找的那个女奴还记得么?她叫关芨,你这瞧不起,那瞧不起,一口一个逃奴贱人,人家萧无咎可很瞧的起呢,将人请到了定城,奉为上宾哦。   哦对了,这关芨还是赫赫有名的四方巨贾,关大东家听说过没有,就是她!   昌海侯收到信,还没看完,就翻了个白眼,晕了过去。   被大夫紧急扎针唤醒,他挣扎着爬起来,继续看信,捶胸顿足,悔的肠子都青了。   他不记得是谁跟他提起关芨这个人,他只是对这女人有点印象,这个女奴小时候相貌就很好,而萧无咎正当年轻,用此人来做借口再合适不过,他哪里知道十年不见的女奴,竟一朝翻身,成了巨贾关大东家!   他若是知道,若是知道……把这张老脸舍出去,也得把人请回来啊!至少这里是关芨故乡,他总占几分优势的!   乱世如此,不知哪天就要改天换日,谁举事不需要钱,会赚钱的金母鸡谁不想要!   他发誓,他真的只是心血来潮,想小小利用一下,谁知竟把泼天富贵推了出去,便宜了萧无咎那狗东西!   到底是谁促成的这一切,别人是怎么抓到机会的,怎么就这么巧!   ……   祝卿安不知别人心情如何,反正他比较悠闲。   早早趁着还凉快的时候,就和谢盘宽一起出了门。   他不耐烦骑马,坐的马车,谢盘宽比他还怕热,懒病都不犯了,骑的马,小老虎不想坐车也不想骑马,溜溜哒哒跟着走,圆眼睛看哪都好奇。   “哇……这就是西方白虎,战神祥瑞么!”   “来来肉肉,姨姨这里有肉肉,你吃不吃?”   “不吃啊……那这里有骨头,啃不啃?”   “都不吃,那是不饿?那想不想玩,这里有颗藤编的绣球,圆滚滚可好玩了……”   奈何小老虎十分高冷,高贵优雅的踱着步子,谁都不理。   祝卿安在车里清咳了下。   小老虎立刻变身,别人投喂它要抢着吃,别人给东西也叼来玩,就是不让摸,看可以,靠近五步之内可以,再近了不行。   “哇——它好可爱!”   “它叫的声音好粘!这么乖,是还想吃肉肉么?给!你吃!”   “这么可爱,像大号的猫咪,一点都不凶呢。”   “战神就是这样子的么?”   “战神怎么就不能这样子了,这是同我们亲近呢,喜欢我们,才能守护我们,你不懂别乱说话!”   总之这一路,坐车的祝卿安舒服,骑马的谢盘宽舒服,走路的小老虎也很舒服。   很快到了山间。   西山坡缓,车行通畅,绿树成荫,凉风习习,还很安静,隐隐能听到山泉声,避暑庄子建在这里,想也知道会有多舒适。   “如何,我选的地点,建成不过三年,舒不舒爽?”一凉快,谢盘宽懒病就犯了,不再骑马,上了车。   祝卿安直接竖起大拇指:“优雅,优雅极了。”   “那当然,”谢盘宽掀开车帘,指了指远处,“那边阴崖暗处,还长了一种果子,软糯清甜,一点都不酸,现在这个季节刚好成熟,可惜车过不去,果子长在荆棘丛里,又很难摘……”   谢盘宽想了想,指尖敲了敲车壁:“你跟车上山,我去给你摘来。”   祝卿安当即说不必:“哪用你亲自去,我们一起上山,叫个人过去不就好了。”   谢盘宽却摇头:“他们不知道怎么摘,那东西娇贵,皮破了一点,很快会汁液流尽,不再好吃,你乖乖等着!”   说干就干,他袍角一翻,就飞出了车。   可他明明平日最为懒散,连喝杯茶都要指挥别人帮忙倒,尤其吴宿在时,被他指挥的都闲不下来。   祝卿安摸了摸小老虎,声音低下去:“这才像哥哥,是不是?”   谢盘宽从未说过任何逾越边界的话,就是很喜欢逗他,喜欢投喂他,有好吃好玩的就和他分享,偶尔也会嫌弃他不讲究,吴宿不在时,还会指派他做事,端个茶削个果的,可这种感情,真实,也更真挚。   “嗷呜——”   小老虎吃饱喝足,趴在他腿边,昏昏欲睡。   路越往上走越安静,越过门庭,停到庑廊前时,安静的有点不正常。   小老虎已经完全睡着了,祝卿安觉得有些不对劲,刚想说什么,就觉眼皮发沉,根本说不出话,直接昏沉睡去。   醒来时,身在陌生房间,哪哪都不熟悉。   这是被掳了?   他第一时间就掐了个凶吉。    第52章   身为命师, 也并不是时时掐卦卜算的,会耗心神。   祝卿安连自己命盘流年都不会看,因为到他这种程度, 命盘气运已经束缚不住,他会怎么走, 有什么运,全看他的念, 他一般不怎么卜算自己,除非感觉到有危险。   他并未感觉到有危险,遂来前并没有卜卦,现在看……   好像也不是危险, 像是被掳, 又没完全被掳?不得不说, 这次的来人本领极高,还挺会找时机。   “有人么?”   他坐起来, 环视四周, 房间很雅致,家居摆设, 浅纱插花,每一样都是他这个朴素的人读不懂的美, 总之非常和谐, 一看就觉得讲究, 很有金钱的味道。   房间里的熏香也是,淡雅缠绕,如梦似幻。   “公子万安。”   重重纱幔后,有一女子身影,袅袅婷婷过来, 头垂的角度,下巴到肩颈的线条,腰弯的弧度,纤纤素手的搭指,每个细节都恰到好处,礼仪完美无暇。   祝卿安:“你是?”   女子站好,看不出年龄,大约花信年华,玲珑骨,桃李面,微微一笑,风情自成:“奴是来服侍公子的呀,公子是想先饮茶,先用点,还是想先……”   她眸底波光粼粼,似有什么暗意,又欲语还休。   祝卿安只看她一眼,便截了她的话:“你可不是服侍人的奴婢。”   “怎么不是?”那女子走过来,为他沏茶,素手纤纤,皓腕凝雪,姿势百炼千锤,无比熟稔,明显是做惯了的。   祝卿安却道:“这是你的技能,却非选择不了的被迫。”   “哦,是么?”女子不再倒茶,而是坐在他对面,“那公子说说,妾身为何而来?”   祝卿安看着她,上了妆,但仍能看出气色,不是换了张脸,她本人就长这么漂亮,额相耳相稍弱,显然年少时过的极苦,但眼里的神非常好,极亮,极聚,很收,通透又有力度,足以弥补所有面相上不足。   她少时必历尽坎坷,却也塑造了峥嵘,才华横溢,眸点春情,桃花春水浮于表面,未及神内……   “你是个很清醒理智,知道自己要什么,也一力贯彻的人。你手下该有一方势力,驭下以严,内心却善,做事时心应当是狠的,但往往对事不对人,你觉得人之初,性本善,你愿意给这份善一个机会……今日寻我,是想卜问心中难事?”   他在这个女子身上读到了熟悉感,他确认并不认识这女子,脑海里快速思索,很快有了一个名字:“桃娘?是她同你提的我?”   若他没看错,这姑娘身上的气息与桃娘有相似之处,但桃娘气质感觉,不如这位姑娘丰富,不是说桃娘不漂亮,不够风情,桃娘非常好看,风情明媚,让人见之不忘,但那是她性格底色上的扩散,她就是那样一个姑娘,可面前女子,更为丰富,她表现出来的风情,与她面相并不相符,但她好像非常熟练,且不止熟练这一种,她好像可以一个人变幻千脸千变,你想要什么样子,她都能有,她可以配合面前人喜好,做出任何模样。   而眼底这样的神……   她做出任何别人喜欢的模样,并不是为了讨好对方,而是有利于自己接下来行事。   就比如他们见面的这短短时间内,此女就一直在观察他的细微表情,同时进行自我表达的细微调整,若他愿意给的更多,她更能迅速找到,调整出他喜欢,起码不讨厌的样子,让聊天变的轻松愉快。   也就是说,她可以扮成任何人,桃娘还未到达这样的境界。   不过可惜了,他是命师,观察,本也是必备技能。   算算上次看到桃娘的时间……若她有地方回,现在肯定早到了。   祝卿安问:“她现在怎么样,好不好,回去时有没有受伤?”   女子微微一笑,满室生辉,明媚端庄,像个大姐姐,有种让人想亲近的依赖感:“她很好,谢小先生关心。”   她认真站起,肃正行了个礼:“先生说的没错,今日妾身来,确是有事相求,想请先生一卦。”   祝卿安:“你且说来。”   女子道:“我有个很重要的同伴,受了非常重的伤,如今卧床昏迷,已延请名医,用了所有的法子,皆不能让她苏醒……”   原来是重病,引发的疑难杂症。   祝卿安听着,所有医者手段,似乎都已经用尽,人没死,还活着,就是醒不了,死马当活马医,接下来只能听天命,尽人事……   “此人是男是女,多大年纪,可知其生辰八字?”   “女子,今年二十五,生辰八字……”女子摇了摇头,“不知,她早年被卖与人为奴,卖她的人甚至不是她父母,她只知自己年岁,哪日生辰,她自己都不知道……”   祝卿安想了想,道:“那她在家中行几?成亲了没有?在你这里……平时怎么住的?”   “在家是长女,未曾成亲,在我这里……因性子比较孤僻,单独赁了宅子在外面住。”   “她那个宅子住了多久?”   “三四年吧,也不常在,最近一年倒是总在。”   “这宅子你可曾去过?”   “常去。”   “好,将这宅子布局画于我。”   祝卿安拿来纸笔,女子画的也迅速,显然非常熟悉。   画完了,他拿过来一看,立刻道:“给她换个房子住。”   女子独居,未曾成亲,便是长女,长女为巽卦,方位东南,而这个宅子的厨房位置,刚好在东南,刀刑在,肯定不利她运势,换个宅子,或有帮助。   他还迅速画了个房型:“寻这样的宅子给她住,或能有向好效果。”   女子虔诚接过:“这样她就能好么?”   “未知八字,不敢断言,只能说有利,”祝卿安看她面相,“不过你近来福运不错,若能常去看她,或与她同住一宅,许也能增其气运。”   他又说了几桩注意之事,房子里最好摆放的对象……   切切叮嘱完,女子看着他,眼波流转,似有未尽之意。   祝卿安:“嗯?”   “唉,”女子叹息,“真想掳你走。”   祝卿安:……   这个眼神……他知道,这女人绝对能干出这种事。   “别想了,你掳不走。”   女子眼波带笑:“未曾想,中州侯那种男人,竟也能遇到知己。”   既是知己,定然不会放走。   她素手往前,递出一张帖子:“中秋后,逍遥宴,若小先生有暇,请一定拨冗赐见。”   “逍遥宴……”   祝卿安不知这是什么宴会,在什么地方,他只看到了帖子里夹的银票,这个数目的卦金,纵使是见多识广的命师,也很难不惊讶。   “姑娘……”   那女子却已经不见了,只余浅纱轻荡,余香袅袅。   祝卿安离开房间,推了门出来,转过长长庑廊,才发现这个宅子的奇妙,处处精巧,几步一景,包括但不限于假山盆景太湖石,还有校场?   怎么和谢盘宽形容的别院一样?   “嗷呜——”   也不知小老虎在哪里睡觉去了,这个时候跑过来,蹭着他的腿玩,一点不认生,一点不警觉,显然已经遛完了地盘,觉得并不危险?   所以……   祝卿安挑眉,他并没有被掳走,而是顺顺利利的到了庄子,被送进了原本就为自己准备的房间?那个房间里所有雅致摆设,全是谢盘宽提前布置?   那他的确会陌生,会有错觉……这个女人,手段很高啊。   不是劫走他,而是自己悄悄入局,又悄无声息离开,打扰不了此处守卫,制造不了危险,当然不需要特别警觉?   谢盘宽也回来了,懒的走路,运着轻功,从屋顶房檐轻跃,跳到他面前,捧着一捧果子:“怎么跑这么远,不在房间等我?”   祝卿安:“无聊嘛,果子摘到了?”   谢盘宽:“我用山泉水洗过了,快尝尝好不好吃!”   小老虎跳着抢了一颗,嚼了两下,不喜欢,呸一声吐出来。   不是肉的,它都不喜欢。   祝卿安倒是眼睛一亮:“好吃!”   “那当……”谢盘宽却突然嗅到了不一样的淡香,迅速警惕看向四外,“有人来过了?”   “嗯,已经走了。”   祝卿安没瞒他,把事情说了一遍,给他看帖子:“这个逍遥宴,宽宽可知道?”   谢盘宽当然知道,他可太认识了:“万花阁的?”   他都忘了立刻给下面人训话,加强警戒,一双眸子泛起桃花,意味深长:“萧无咎知不知道,安安你……得了那边的花魁青睐?”   ……   知野回去的路上,把特遣团副使吕兴杀了。   因为他知道的太多。   脑子太活,又不为己用,很容易坏事。   至于理由……萧无咎不是给了不错的?   九年前夷狄入侵,到处都有危,到处都有背叛内奸,南朝查出来几个,不是很正常?   当年的事,南朝本就不无辜,现在栽到这个人头上,那没露出水面的,只会感谢他,帮他把这把件事做实,至于麻烦……他知野何曾怕过麻烦?   一路夏风相随,慢慢的,走过不毛之地,渐近南朝,到了丽都,陡然繁华起来,贵人们华服高座,奴仆们卑躬屈膝,各得其位,规矩十足。   城北风水最佳处,筑有高台华府,那里,正是国师阎典的住所。   屋角飞檐,脊兽庄肃,一路前行,鲜花枝蔓招摇,似有日月辉光轻拂,知野一路往里走,路过下仆无不向他行礼,垂首无声避让,如遇管事,他便回以微笑寒暄……   很是如鱼得水,熟稔的很。   到得正厅前,他轻拂衣领袖角,在侍童引领下进屋,于长长案前揖手叩拜——   “知野拜见师父——徒儿回来了。”   阎国师坐在上首,翻看一本书卷,似是看的入迷,没有听到,没有说话。   知野也不再拜一遍,就这样跪伏在地砖上,安安静静。   一盏茶过去,阎国师才放下手里的书:“怎么还跪着呢?我没叫起么?”   知野这才抬头,低眉顺眼:“师父叫了,是徒儿数月不在师父面前尽孝,实是无颜。”   “你近前来。”   阎国师招招手,让知野过来,拉着他的手上上下下看了几遍:“我儿瘦了啊……”   知野:“为师父效命,不敢不尽心。”   “首尾还是没处理干净啊,锅甩不到昌海侯头上,中州侯知道了你,也往外放了很多话,处处不利南朝,”阎国师浅叹,“好孩子,是不是为师的事太难办了?”   知野垂目:“师父放心,所有我做的事,他们都找不到证据,中州侯放的,都可以是谎言,昌海侯于此局受损颇大,他会尽心帮忙顶住,否则……位置稳不了。”   阎国师欣慰:“你知道轻重就好,让你查的事,如何了?”   知野肃正:“果然不出师父所料,中州确有龙脉,但历龄不够,尚未长成,我之所以在山中耗费那么久时间,就是因为它气势太弱,而今破坏没有任何作用,若到明年此时,它气脉大成,就刚好了——斩断其龙脉,中州必无将来。”   此次特遣团的最终目的其实就是这个,去岁请运卦,天命偈言,中州将兴,有龙脉起。   有又如何,斩断它,不就没了?   只是卦运推演极耗精力,尤其这种大卦,阎国师推算了出来,时间上却拿不准,总之就在今明后两三年之内。   如今能得到这样的结果,已非常难得。   阎国师手抚颌下白须,思索片刻:“……只能明年再看看了。”   窗前有滴答轻响,是滴漏,时间正在缓缓流逝。   “你见到了祝卿安,”阎国师垂眸看着知野,“为何不把他带回来?”   “带不回来,萧无咎看的很紧,而且……带回来也没有用。”   知野眼底异光闪动:“师父容禀,异世之魂,不可能安于现世……”   他当然也是有点本事的,搞不到祝卿安师承,倒是观察出来点其它东西,别人会不会信,他不管,反正他说了,就得是真的:“正所谓堵不如疏,祝卿安跟着萧无咎也没事,他们二人理念不同,早晚会散,届时想杀祝卿安很容易……”   像烧死孤魂野鬼一样,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这样啊……”阎国师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只眼皮转了下,“竟是异世之魂,更难得了。”   知野笑了:“我已惹了他,告知他我名姓,他必恨我入骨,来日若有机会接近南朝丽都,或接近我,他一定不会放过,必会来寻我,届时……不说南朝可利用机会,趁机收拢中州,我们也可以将其掳下,师父想让他做什么,都可以。”   “你倒是乖觉。”   阎国师一双眼睛极深,似能看穿人心:“他不来,对你最有好处不是?我收不了天命命师做我徒弟,你便是我唯一关门弟子,师门不能无光,遂那个’天命命师‘的偈言,只能应在你身上——南朝下一代国师,便得是你了,知野。”   “弟子不敢!”知野立刻跪下。   阎国师淡笑:“三个月之后的逍遥宴,你去不了了,我会让你的师兄知槐代你去。”   知槐?那个蠢货?   知野敛眸,额头贴在冰凉地砖:“徒儿谨遵师命,不敢有违。”   “起来,”阎国师淡声,“去屏风后。”   知野身体一僵,但瞬间,就柔软了下来:“是。”   他提袍角站起,缓缓转到屏风后面。   阎国师眯眼:“脱衣。”   知野伸手去解腰带。   阎国师没说话,只指节在桌上敲了敲,并不快。   知野不敢慢,很快,外裳,里衣……全部褪了下来。   屏风是浅纱屏风,用的柔白丝线,非常细,透,挡不了风,也挡不了景,只朦胧了意境,让后面的身体线条更加漂亮。   这是一具很好看的青年身体,腿细长,腰纤韧,蝴蝶骨微隆,肌肉薄薄一层,皮肤光润白皙,很有美感,只是可惜,青年身体上有大量鞭痕,深浅交错,见之可怖。   在他后腰侧下方,有一个类似灼烧烫印的痕迹,小小一个,很是精巧,像鼎,又像形状奇特的碗。   那是被选为骨器的人,才会烙下的印迹。    第53章   中州的夏天果然难过, 不管下没下过雨,只要是晴天,风是烫的, 地是烫的,连人的呼吸都是烫的!   小三个月, 祝卿安几乎把西山庄子当家,每日感谢一遍谢盘宽的高瞻远瞩, 高雅品位,这里山不算太高,但正好临狭口,总有凉风不断, 加之高大树荫, 甘洌山泉, 夏日避暑胜地非此莫属!   谢盘宽竟然还在溪边做了个精巧拦池,类似一个大号游泳池, 砌以青石, 间铺鹅卵石,上水口开即可引入干净溪水, 下水口开则放出池水,朴素又雅致, 清理还很方便, 也可放满水后, 上下水口一起开,保持水源干净。   池边乔木成荫,侧里平坦处搭了个小亭子,可放茶水鲜果,闲椅矮榻, 玩水玩累了还能中场休息!   祝卿安简直乐不思蜀,有时宁可晚上不睡觉,也不想回城,多少次被萧无咎拎回去……没办法,萧无咎做为中州侯,城防,外敌,军政,粮税,甚至城内治安,所有事都得过问,非常非常忙,没什么时间陪他在这里休息。   不只他,因之前集市比赛声名远扬,恰到好处的政策落地,城里建设如火如荼进行,路修起来,房子盖起来,商业街渐成规模,越来越多的人口流入,商道打开,听说关芨忙的谈情说爱的时间都没有,王昂跟个望妻石似的巴巴等着,得了美人芳心又如何,仅仅能定个亲,三书六礼他想走,人家没空接待,成婚洞房不知道什么时候呢!   公孙文康带着一应官员忙得团团转,和谢盘宽商量着,慢慢定下整个中州的官府机构,处事条例,别看他年纪大了,比谢盘宽这个年轻人精力还好,谢盘宽经常偷懒不见人,他也乐呵呵不指责,转头外面到处逛一圈,就眼冒精光,又发现了一处可以忙碌精改,大有可为的方向!   中州这么热闹,周边不可能没动静,有心生向往过来投奔的,就有看着眼馋想打劫的,但这些对手萧无咎似乎不怎么看得上,分别派几将出去应对,以练新兵为主,翟以朝谢盘宽都出去过,连吴宿这个最稳中军都换着出去打了两场。   中秋节前,白子垣也回来了。   谁也没说,先悄悄去见了萧无咎,嘀嘀咕咕说咱们家军师现在可是名声大噪,外头所有人都知道了,好多人想拐走,据说连最擅长偷东西的江洋大盗都要被请去帮忙……   “……主公!我说了这么多你听到没有,你倒是说句话啊!”小白龙极为操心,痛心疾首,“咱们中州现在可不是小透明了,安安大宝贝更不是,那是上天烙的最香的香饽饽,撒了葱花加了芝麻的,再等几天,可就是肘子肉了,软软嫩嫩弹弹香香,谁不想咬一口,尝尝神仙滋味!”   萧无咎:“你若还想去逍遥宴,就闭嘴。”   白子垣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眼睛无辜的眨啊眨。   他当然想去啊!不然为什么卡着这个点回来!   逍遥宴的日子在八月底,过完中秋出发刚刚好……他可不想去不成,心下一转,他告辞出门,准备去找祝卿安。   中州现在不是没有难处的,比如商路,关芨捋的非常好,她整合的资源从西到东,从北往南,可谓哪里都有,独有一样,她进不了南朝地界,那边世家贵族的圈子特殊,非常排外,偏偏这里又是全天下最富庶的地方。按说她现在就足够忙,能挣到的钱也足够多,可她向来是有野心的人,又惯爱居安思危,走一步想五步,还就是想打开那边的市场,在她那里,看到的钱挣不着,就是亏。   另外官员擢选方面,虽现在定城汇聚了不少人口,有才之士也很多,不管公孙文康谢盘宽,还是军中翟以朝吴宿,都不排斥用新人,但毕竟不知根知底,关键位置不好轻易授出,万一出了问题,就是大问题,比如夷狄边境,这几年下来,夷狄是被萧无咎打服了,可他们都回来了,将来可见要忙别的战场,那边总得有厉害的守将,还有最新打下的大小城池,也得有文武官员治理整顿。   当然,官府自有选拔程序,但可最终名单么……   白子垣很快扒拉了一堆东西抱着,找到祝卿安,还非常鸡贼的,提前收集到了这些人的生辰八字。   祝卿安一看,这有什么,待我来算算!   “此人命坐七杀,七杀朝斗,天生杀将说的就是他,虽眼下不显,三五年内必成大器,边城缺守将是不是,用他就是!”   “此人机月同梁格,吏人最佳人选,可从副手开始让他学习,来日必能将一地方琐事处理的井井有条!”   “此人……有点不对劲,建议你这两天重点观察一下,他是不是别处细作。”   良好运行,越来越成熟的官府选拔任用机制,加上祝卿安的锦上添花,简直是王炸,以后安能不好?   “谢了兄弟! ”   白子垣立刻折好名单,叫人给萧无咎送过去,也终于得了空,干掉了半壶茶水。   热茶。   祝卿安都替他热,清咳一声,不动声色问:“今日侯爷在哪里,你可知道?”   “不知道啊,”白子垣想起不久前见面时主公装扮,“看样子像是出城了?”   “出城啊……”   出城好啊。   祝卿安眉梢轻轻扬起。   最近天气反复,半个月前下了场雨,他有些受凉,这两日突然又高温,跟盛夏没什么两样,想去西山的心蠢蠢欲动,萧无咎却不让,说这两日热只是偶然,很快会消,可分明没消……   他人都不在城里,还想管着他?   “走不走,去找宽宽玩?”他诱惑白子垣。   白子垣这才回过味:“对啊,宽宽在哪?我好像没在府里看到他?我回来他都不迎接一下,太不孝了,必须得好好教训一下!”   祝卿安:“我们悄悄的,不要叫人知晓。”   “为什么要悄悄的?出去玩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刺激啊。”   “也对,好,咱们悄悄的!”   不知白子垣想到了什么画面,反正就这么被拐带出去了,还用高强武功帮忙,助祝卿安隐藏行迹。   一同出去的,还有小老虎。   三个月过去,小老虎长大了很多,算是只半大少年虎了,抱肯定是抱不住了的,脾气也长了不少,就是仍然粘祝卿安,还总是拱他的腰,试图让他骑它。   祝卿安觉得不行,它真的,还不够那么大,可小老虎自信爆棚,非觉得自己行,它也的确能经得住祝卿安体重,可虎本性和马差太多,再和人住的多,也不一样,方向力度控制的……不能说不好,它自己玩的很开心,不会跌跤,祝卿安却很难受,所以一直不愿同它玩这个游戏,以致于它最近看府里的马都非常不顺眼,好像随时都想咬断人喉咙。   当然,它是只乖虎,只是吓唬,不会真咬。   现在得了机会,它还不得膨胀?它最擅长潜伏,迅速发现风向,迅速跟了出来,之后威胁——你骑不骑我,不骑,我就要叫了嗷。   祝卿安还能怎么样,只能哄着骗着,先出府,到空旷地方让它试一试。   白子垣越看越神奇:“这白虎,叫小乖?”   就这德行也好意思叫乖?又精又淘,还会威胁耍无赖,看人一脸凶相,叫乖?   祝卿安在没有给小老虎取名字的时候,叫了它几声乖,它似乎很喜欢,后来就一直这么叫了:“不,它叫大白。”   白子垣有些微妙:“那我——”   祝卿安:“你叫小白啊,它可以是你爹。”   “滚!我是他爹!”   “好,你以后给它当爹。”   白子垣愣了下,气笑了:“好啊你个小安安,几个月不见,敢欺负你爹了!你爹今天非把你摁水里不可!”   祝卿安大笑着跑远。   没多久,白子垣就发现,根本不用他摁,祝卿安自己会扎池子里,一点不带犹豫的!   二人一路,直冲西山溪池,早一步偷懒享受的谢盘宽就在水里,绿树荫下,水涟漪处,素衣微散,湿发玉面,胳膊搭在岸边石台,手上端了碗饮子。   炎炎烈日下,唯他闲适舒展。   祝卿安嫉妒的不行,直接把身上衣服一扯——   谢盘宽眼瞳骤缩:“小安别,主公还——”   话还没说完,祝卿安已经扯掉所有外裳,只留一条亵裤,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   阳光下,皮肤白皙,腰肢细瘦,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身材尚有几分青涩,线条却极美,漂亮的晃眼。   他当然看到萧无咎了,也没怪白子垣消息不准确,可来都来了,当然要下水爽一下!   他还伸手招呼小老虎:“小乖来,要不要一起泡……”   “扑通——”小老虎直接一个起跑助跳,水池瞬间荡起巨大波浪。   谢盘宽:……   他抹了把脸上的水,微笑看向萧无咎:“主公要不要也下来游一圈?”   小漂亮当面就能脱衣服泡池子,一点都不避讳,不害羞……某些人再不努点力,可真要混成兄弟了。   “好啊。”萧无咎却似乎并不着急,慢条斯理解腕扣。   谢盘宽:……   他又往后游了点,直到靠到岸边小亭。   “上来休息?”吴宿要帮他拿披毯。   “不要,”谢盘宽完全没出水的意思,“热闹多好看。”   吴宿懂了,给他端了盘果子来。   谢盘宽挑剔:“我要那个荆棘果。”   吴宿看着透明水珠滑过他眉梢,脸庞,锁骨……   “好。”   他悄无声息离开。   祝卿安当然看到萧无咎下水了,但他理都没理,先爽两圈再说,不然……   果然,第三圈还没开游,就被一只大手逮住:“来这里。”   祝卿安嫌弃:“这里热。”   晒着太阳呢,一点树荫都没有!   萧无咎:“这里水暖。”   祝卿安不干,叫来小老虎壮威,装模作样问:“主公怎么在这里?”   萧无咎低眸瞥了眼小老虎:“你才看到我?”   “这不是忘了问么,”祝卿安揉了揉小老虎的圆脑袋,“来,跟主公打招呼。”   “吼!”   小老虎仍然不怎么亲近萧无咎,因为他总是跟它抢主人,可它也从不会在他面前调皮,每每都想绷出气势,显的自己很威猛,足够警惕厉害,毕竟……萧无咎训过它。   整个侯府,乃至定城百姓,都很喜欢小老虎,人人纵着惯着,祝卿安这个主人更是,宠的没边,它如今这么通人性,知进退,可以说,完全是萧无咎的功劳,萧无咎练兵有一手,训虎竟也不在话下。   反正小老虎现在不敢造次,也不敢甩萧无咎一身水,就潜在水里,默默以陪伴,帮主人壮胆。   祝卿安:……   你怎么这么拉。   遥遥看一眼谢盘宽——   聪明的人早已离远吃瓜……吃果子呢,吴宿也是,好好一个中军将领,竟然把人伺候的事无巨细,果子皮都给剥,你是什么身材壮硕却心思敏锐温柔的男妈妈么!   再看白子垣——   傻子只顾傻玩,游出去老远,还哈哈大笑挑衅喊他:“来啊来追我啊,能追上我管你叫爹!”   竟完全没注意,他早就掉队不游,被人薅走了。   没一个靠得住的!   祝卿安闭了闭眼:“那什么,翟将军呢?”   “半个多月前就离开了,”萧无咎把人困在方寸,好整以暇,“忘了?”   祝卿安:……   就是说呢,怎么会忘?那个逍遥宴,听说可不是什么寻常宴会,是在一个龙蛇混杂的三不管地带进行,非常特殊的宴期,据说很多诸侯本人都要去,萧无咎也要去,乱世纷争如此,各处主公亲自入局,风险显而易见,所有人都会提前布局,中州自也不遑多让,最擅长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中州老油条翟以朝,早早就请缨去了,算一算,得有二十天了。   “这个逍遥宴到底怎么回事,你都不告诉我。”   “给你递帖子的人,你不也是没解释?”萧无咎话音淡淡。   “解释不了啊,我又不认识她,”祝卿安理直气壮,“我连她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萧无咎垂眼看他:“姓名都未通,人家就这么喜欢你了,专门递了帖子给你。”   祝卿安:……   他当然听得出阴阳怪气,但不觉得萧无咎这是在吃醋,应该是……   “你怕我跑了对不对?你不想我去这个逍遥宴?”   “要去么?”萧无咎看着他,目光深邃,“同我一起,时刻不离。”   祝卿安斩钉截铁:“要!我只跟着你,绝对不跑,绝不搭理外人!我说话算数的,你每月糖都给了,衣服也做了,我怎么可能跑,这天下底谁有我们中州侯这么好,什么事都能沟通,什么事都能包容……”   哄的对方神情松动,他果断顺杆爬,过来抓住萧无咎胳膊,还摇了摇:“那个逍遥宴,主公就同我说说呗!”   萧无咎视线微垂,顺着自己胳膊,到少年白皙手指,再到触目可及的精致锁骨……   “坐好。”   “哦。”祝卿安乖乖随他坐在岸侧石边,类似泡温泉的那种坐法,不游,泡着水,也舒服。   随着萧无咎慢慢讲述,祝卿安反应过来,这个逍遥宴,怎么有点类似要开多国大会?当然,三不管地带,气氛肯定没那么庄严,但大家共同赴会,的确是想看清楚整个局势,谁想不想打,能不能打,要不要打,心里有个底,未来一段时间做决策时,能减少误判,另外,每块地盘都有优势,都有劣势,有短缺的物资,也有别人没有的资源,这个场合同样也是大型订单契约大盘的场合,各地主公亲自下场,交易保真的。   当然,心眼子也还是要耍的。   这种会谈,三不管地带敢邀敢办,诸侯们敢去的为什么敢去,不敢去的为什么不敢,南朝什么表现,各自有怎样的博弈和风险……   这可是大热闹!   祝卿安眼睛晶亮,这还不卜一卦?   说到就干,人在水池子里也没关系,不过取数成卦而已,卦象一成——   火泽睽。   火在上,泽在下,火苗是往上烧的,沼泽是润下的,两方不会交融在一起,睽,本身也是相悖的意思,直观取象来看,就是主客双方关系很别扭,处于矛盾状态。   而易经讲睽之道,是要告诉你,当世道与你想法相悖的时候,你要怎么处理,圣人会知始,知变,明白事情本质是什么,就能想办法去改变它。   萧无咎看到祝卿安卜卦,也看到了他久久不语:“怎么了?卦象不好?”   “也不算,人心为罪之魁,不过异中求同尔,”祝卿安看向萧无咎,“此次出行,主公当要更慎重,尤其注意控制情绪,须知天下之事,没什么事不能坐下来谈的。”   萧无咎:“我难道是易怒易躁之人?”   倒也是。   祝卿安立刻放了心,眉眼弯弯:“我同你说,这个卦呢,有这么一个象,某大户人家家道中落,家人睽散,各奔东西,且不可能再凝聚,只要咱们抓住机会,嘿嘿……”   还不得顺手捞个大的!   这个卦不能说不利,也不能说太有利,全看自己处事的念,行动的方向,当下怎么做,每一个决策,都有可能导致不同的结果。   “还有个小事,”他上下看了看萧无咎,“主公似乎要破点小财。”   “破财?”   白子垣等不到好兄弟追,终于游回来了,刚好听到个尾巴:“要丢钱?谁丢?都要丢么?卜卦都不叫我,你还是不是我义父了!”   “好好我的错,我也给你看看破不破财好不好?”祝卿安摸了下白子垣狗头,随便安抚了下。   白子垣哼了一声:“我有点渴,想喝水,你也去,说给我听!”   “好吧。”   祝卿安跟他游到亭边岸侧,和谢盘宽一起,萧无咎自也游也过来了。   唯独小老虎觉得没意思,又不打架,还吃都是水,一点都不好吃的果子,干脆上了岸,甩甩水,跑去林子里玩了。   谢盘宽听到卦象:“破财……所以主公会丢钱?”   祝卿安:“广义上,应该是?”   谢盘宽:“那狭义上?”   祝卿安:“所有的钱,都能算财产,但有些特殊的,你自己认为的财富,也算,比如莘莘学子珍藏的孤本,收藏家的古画,八字里以财为妻……”   萧无咎立刻皱眉:“我会丢了你?”   祝卿安一怔。   现场所有人都是一怔。   吴宿隐晦,迅速看向谢盘宽:藏不住了?   谢盘宽却唇角微勾,淡定的很:未必。   只有白子垣,一脸懵逼,没读懂眼下气氛。   “这也要同我开玩笑?”祝卿安看着萧无咎,乐的笑出声,“主公啊,想求我,就好好说话,我未必不能帮你解。”   萧无咎:……   祝卿安有点得意:“倒也是,我还真就是个大宝贝,了不得的巨大财富,有了我,什么没有?钱是什么东西,不过是用来交换物资的,有我什么不能算?非要钱的话……”   他凑进萧无咎,小小声:“要不此行别带钱了,带我一个就够,我摆摊算卦养你呀。”   萧无咎隐在水里的手猛的攥成拳,低眸看他:“你想养我?”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这一刻微风忽起,吹起水面涟漪,吹得人心痒痒,极尽温柔。   祝卿安有点虚:“呃,也得看你败不败家,你要是花钱大手大脚,我可养不起,只能出差这一段……”   “好,卿卿养我。”萧无咎斩钉截铁,截了他的话。   谢盘宽啧了一声,挑出一枚果子扔了:“这颗有点酸。”   白子垣不明就里,但莫名其妙战栗了一下:“我怎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也不冷啊。”   祝卿安被迫背负养家的重担,不过问题不大,卦象说丢失的马会自己跑回来,损财不怕的,但他莫名感受到了一点气机:“我好像得找到一样东西……”   萧无咎:“很重要?”   祝卿安点点头:“很重要。”   “我帮你取。”   “倒也不是……”   “不是想要?”   “是很重要,不是我想要,”祝卿安认真描述,“不太容易察觉,但我需要察觉到,否则日后若从别的地方知道,我定然会后悔…… ”   光是想想就很麻烦。   但现在想也没用,此次出行,处处留心就是。   “让小白管钱!他财运还行,肯定不会丢,但他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小麻烦,咱们离他远点!”   “啥?你们要甩掉我,二人世界?我不允许!”白子垣呜啦呜啦叫唤。   谢盘宽缓缓闭了目,多看一下都觉得伤眼。   总之,出行一事早就准备好,萧无咎带走祝卿安白子垣,谢盘宽和吴宿留在定城,以应对可能出现的危机,小老虎也不能去,毕竟它还没足够长大,且就算适应了做城里虎,它也仍喜欢山林,逍遥十八寨到处都是水路,鱼龙混杂坏人非常多,一个不小心,就要被人剥了虎皮泡虎骨酒的。   为了防止它闹,祝卿安出城这天都是偷偷摸摸的。   往逍遥十八寨的路其实不太远,中州南部与这片地方北部正好接壤,马车慢悠悠过去,六七天足够,着急骑马两天也行,再急,那日行千里的神驹冲个一天一夜,也不是也不是不可能。   祝卿安几人当然是慢行,时间足够,还能顺便探听点消息不是?   结果……就遇到了刺杀局。   “大家都这么心急的么!”祝卿安被塞进马车里,都不敢往外看。   “主公我去探探!”   白子垣倒是洒脱,瞧着这边主公一个人能应对,飞快拍马离开,想追到后方看是谁在捣鬼。   萧无咎的确一个人能行,鎏银长戟在手,大开大合,虎虎生风,杀气毕现,刺杀者根本不能再靠近方寸,银光乍现间,鲜血喷溅,生命已经被收割。   祝卿安偷偷在车帘后看到,忍不住鼓掌:“主公帅!”   主公帅是帅的,但打脸了。   他以为刺杀是为他而来,还专门以己身诱开刺客,让祝卿安能更安全,谁知他刚走远,隐在暗处的刺杀者突然直取马车!   “骗子滚出逍遥十八寨!我们这里不信命,只信刀!”   祝卿安:……   糟糕,冲我来的!   萧无咎又不是孤身出行,队伍还布了暗卫,当然伤不到祝卿安,但对方这个行为,实在打脸,他飞速转回,不介意让这些人死的更难看一点。   “哈哈哈哈哈——”有经过的人在远处幸灾乐祸,高声问候萧无咎,“我说中州侯,你怎么敢带着你的大宝贝出来,怕会有去无回哦。”   萧无咎的回答是,直接甩了一枚飞刃过去。   那人显然也武功不错,利落翻身躲开,大笑着远去。   “那人是谁?”祝卿安感觉这不是刺杀的人,还和萧无咎认识。   萧无咎抿着唇:“稍后你会见到。”   祝卿安懂了,诸侯是吧。   他们继续前路,越接近逍遥十八寨,气氛越诡异,是那种安静的危险的诡异,规矩特别多,暗口特别多,黑话特别多,你走哪条路,行哪条河,坐哪条船,都有不同的门路,规矩。   祝卿安不懂,就默默跟着萧无咎走,好奇打量四周。   萧无咎:“记住,在这里,不能相信任何人。”   祝卿安应了,思维发散,压低声音:“那是不是,也得低调点?”   萧无咎颌首。   “那就不能叫你主公了?”祝卿安想了想,“侯爷也不行,萧姓太敏感,中州侯姓萧,全天下都知道,那叫你——小咎?”   萧无咎挑眉:“嗯?”   “开玩笑的,”祝卿安才不会被占便宜,小舅什么的,你想的美,咎兄肯定也不行,前脚叫舅兄,后脚一张床上睡,怎么都有点背德的羞耻感,他是真的有点烦恼,“到底要叫你什么嘛。”   “阿咎哥哥。”   萧无咎看着少年清澈眼瞳,慢条斯理:“来,叫一声听听。”    第54章   阿咎哥哥?   你不正经!   祝卿安认真观察面前男人, 神态表情没有半分油滑轻浮,好像只是开个玩笑?   “我们刚刚经历过刺杀,你能不能紧张一点?”   萧无咎却轻轻按了下他的头:“不怕, 你的主公在呢。”   原来是在安慰他?想让他放松一点,不要害怕……所以开个稍微过分的玩笑都没关系?   笑话, 他怎么会怕!   祝卿安挺直腰板。   所以……自家主公也不需要安慰,不需要开玩笑调节气氛, 他也不需要紧张对方。   祝卿安垂了眼梢,继续跟着往前走。   他们已经渡了河,下了船,有些话就可以问了:“刚刚那三条河……怎么回事?好像路子不一样? ”   就比如不久前路过他们的那个诸侯, 跟他们前后脚到河边, 走的河道却不一样, 坐的船也不一样,那边是个粗糙小舟, 撑船的是个壮汉, 光着膀子,肌肉虬结, 看起来有点糙,而他和萧无咎, 坐的是精美画舫, 撑船的是船娘, 有些年纪,却也是精致素衣,裙带飘飘,应着河光,很有美感。   萧无咎便同他解释:“盘水入十八寨, 分出三个河湾,离开十八寨,又重新汇聚,在此之内的三条河湾,分别归三处管理,逍遥赌坊,银钩册,和万花阁。逍遥赌坊顾名思义,天下赌局应有尽有;银钩册,勾掉的是名字,抹掉的是人生,是接单杀人的组织,只要付得起价钱,什么人都敢杀;万花阁么……你应该最熟悉。”   祝卿安:……   行了,别说了,先有桃娘,后有递帖子的美女姐姐,这万花阁很显然是一个跟青楼生意缠绕很深的组织,而这种生意扩展起来,想象力丰富一点,也是包罗万象,什么都有。   “所以三条河归三处管,彼此不能侵扰?”   “各做各的生意,但是,”萧无咎补充,“任何人入逍遥十八寨,都要有’路子‘,若没有,就是散食,任何一方都可以捕食。”   “原来是这样……”   祝卿安想起一路过来的水路只是看似安静,水边岸深处,他隐隐看到了破烂的衣服,单只的鞋子……看来那些就是懵懂莽过来的人了。   他猜这个’捕食‘,可能不是字面意义那么简单。   “陌生人闯入,一定要被捕食么?”   “当然,”萧无咎声音平直,似不带任何感情色彩,“不然怎么彰显三家权威?”   祝卿安:“所以我们的路子……是万花阁?”   萧无咎低眸看他:“这不是托了军师的福?”   祝卿安:……   他就知道,这茬是过不去了!一件小事而已,怎么就值得你说到现在!   他和那漂亮姐姐真的不认识,人家把帖子递给他,后面的事萧无咎全包了,他根本不知道中间怎么联络的,要冤死了都!还军师,有你这么不尊重军师的么?先给我单膝跪地磕一个,三顾茅庐和颜悦色,我再考虑考虑要不要帮你!   好长啊这条路,落脚点怎么这么远,为什么还不到!   注意力发散四周,祝卿安注意到了更多,比如街上的人们大都打扮怪异,眼神里都有很深的防备感,面相凶邪的比例很大,他看到有人拉扯女子进了青楼,有赌坊当真砍了赌徒的手指,这些人怎么哭喊都没有用,根本没有人管。   “这里没有官府么……”   话还没说完,他就知道自己问了个蠢问题,如果真有官府管,怎么会变成这样子。   萧无咎垂眸看他:“可是难受?”   是有点,但……   祝卿安轻轻摇了摇头:“我又不是什么救世主,可不敢承担这么多因果。”   个人之力,岂能与一方天地规则对抗?   他管不了那么多,也救不了那么多人。   他转头看萧无咎:“你呢?”   是不是也会难受?   萧无咎:“生死而已,见惯了。”   他没什么表情,声音也不重,可祝卿安就是听懂了,不是不触动,物伤其类,动物都知道危机与共呢,何况人?只是一路行来,见的太多太多,逼着自己习惯,逼着自己适应,再触动,能力不足以面对一切时,也得时刻提醒自己注意收敛。   “主……”   祝卿安笑了下,换了话头:“哪日阿咎哥哥地盘再大点,能护住天下人就好啦。”   本以为这四个字叫出来很别扭,很羞耻,可真的说出口,就发现没什么,只要自己豁得出去,害臊的就是别人。   果然,萧无咎怔住了。   祝卿安看着他一点一点,略僵硬地偏头,看向自己的脸,笑得更乖,还微微歪头,故作疑惑:“阿咎哥哥?你怎么不说话?”   萧无咎定定看着他的眼睛,良久,眼底柔下来,声音也是:“你是这么想的?”   祝卿安:“什么?”   他问的哪句?   萧无咎却没答,只轻轻揉了下他的头,继续往前走:“如你所愿。”   “——核实无误,小店恭迎贵宾!进出请注意安全,贵重物品自行保管,若有任何损失,小店概不负责。”   住店居然也要被这么刻意提醒……   这家店店面很大,装潢也不错,掌柜伙计都很体面干净,要价也很贵,想来不是一般的店,这种店都对客人生命财产保护不了一点……所以在这里,不管人身安全还是财物,都要自行负担,没人能管?还是管不了?   萧无咎倒是稳重,没任何疑问,带祝卿安上楼:“先休息一会儿。”   祝卿安的确有点累,叫小二上了水,略清理一下,爬上了床。   外面有点吵,但因为有萧无咎在,尚能忍受,他没多久就睡着了,中间听到熟悉的声音,好像白子垣回来了一趟,说了什么,他没注意听,就又睡着了,醒来时白子垣已经不在。   “小白呢?”   “去办点事,”萧无咎倒了杯热茶,“不用管他。”   祝卿安接了水,乖乖喝掉:“翟将军呢?”   萧无咎:“该出现时自会出现。”   好了,知道了,也不用管。   祝卿安换了身衣服,看看窗外天色,好像并没有睡多久?   他坐到桌前,准备整理头发,一抬手才发现不行,手压麻了,抬不起来。   “主公——”他看萧无咎。   “嗯?”   “帮我梳个发?”   萧无咎眼神微深:“你让我,帮你梳发?”   这是不愿意?   祝卿安立刻放大招:“阿咎哥哥,帮个忙呗?”   萧无咎:……   少年披散长发,坐在桌前,衣服刚刚没理好,露出一小片锁骨,有调皮的发丝绕过去,搭在精巧的窝窝边,若要拢过来,势必要碰到。   “用这个。”祝卿安还伸手递出缎带,那是谢盘宽送给他的鲛纱,浅浅的青色,柔软飘逸,又有形状,不会塌掉,很适合他。   萧无咎没接:“我不会给他人梳发。”   祝卿安:“那就……一回生两回熟?”   他觉得算计这个简直妙极了!   要说来到这里,最不适应的,非长头发莫属!他真的不会梳,什么高马尾,束发簪冠,通通不会,又不习惯下人服侍,每天就草草一绑,被谢盘宽批评糟蹋这么好的发质,他看不到自己头发好不好看,反正不怎么拉胯,算是顺滑好梳,就是束起来太麻烦。   萧无咎知道少年在想什么,那双灵动眉眼再明显不过,大大小小所有的心思,他从未想瞒他。   他默了默,接过了缎带。   之后站到少年背后,大手一点一点,拢住少年发丝。   果然和想象的一模一样,光滑柔软,像上好的丝绸,让人爱不释手,拿起来就不想放。   手指缓缓穿过乌黑发丝,头发比主人懂事多了,柔软的缠绕在他指尖,同他撒娇,同他亲密,任他梳理成他喜欢的模样……   梳好,绑系缎带,镜子里的漂亮少年正在冲他笑。   “笑什么?”他放下梳子。   祝卿安:“笑你口嫌体直,说从不为别人梳发,还不是帮了我?”   萧无咎敛了眸色:“你不是别人。”   “那当然,”祝卿安美滋滋,“我可是你的军师,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掐算无所不能,这么厉害的大宝贝,你不得珍惜?”   他就知道他人见人爱,到了古代也能混的风生水起!   他这面相就是人缘好!   萧无咎:……   祝卿安转身:“接下来我们干什么?”   见天色未晚,萧无咎道:“吃点东西,带你去个地方。”   祝卿安立刻来劲了:“是不是那个诸侯会!”   他们来的不早不晚,正好卡点,想来别人应该也差不多,这还不趁热见一见?   想看热闹的心瞬间沸腾,饭都不想出去吃了,祝卿安提议:“我也不太饿,要不随便叫点东西垫垫就好?一会儿我是不是该注意什么?这可是涉外会谈呢!”   萧无咎忍住眸底笑意,慢条斯理:“我中州骁勇善战,威名远扬,人心归拢,自当——”   “自当雅量是吧!我懂!”   祝卿安眼睛更亮,看过的电视剧里怎么着来着?前脚刚说大国外交,当要优雅,后脚谈判就上桌子骂街,终于轮到他亲眼见识了么!   他立刻站起来,绷住跃跃欲试的表情,神情肃然,理了理衣角:“就让他们见识见识我们中州的优雅!”   “中州优雅?我们有那种东西?”萧无咎挑眉,“自然是要强硬,霸道,威慑,摆谱——让人不敢惹。”   祝卿安:……   这么简单粗暴的么?还有什么叫没有优雅,你把宽宽放到哪里了!   总之简单填了填肚子,二人就离开住处,去往会谈场地。   萧无咎带路姿态娴熟,明显不是第一次来。   祝卿安发现,这一路又不一样了。   这个三不管地带气息驳杂,没什么秩序感,到处乱糟糟一片,有时一墙之隔,这边灯红酒绿,衣香鬓影,另一边脏污难堪,宛如人间地狱,可前方这条路,越走越远,越走越安静,四周渐渐无人,连窥探视线都少了,气氛逐渐透出庄重肃穆。   不多久,他们到了。   是一个巨大的湖心亭,或者说,湖心岛,造的像个小园子,花叶扶疏处,算是隐蔽,却又一望无际,没那么好埋伏,设计建造算得上是极尽体贴了。   二人推门进屋,里面已然有了不少人,快要坐满了。   “哟,大家瞧瞧谁来了,这不是中州萧阿咎么?”一道声音中气十足,阴阳怪气,“你怎么不再晚一点,刚好请个宵夜。”   祝卿安听出来了,正是不久前听到的那个声音。   “此等献殷勤,拉帮结派的机会,当然要让给你,”萧无咎带着祝卿安,走到正对着门的主位,十分嚣张的坐下,“冯侯这般高调,想是这回带足了银子,不用蹭饭了?”   冯侯,凉州侯冯留英?   祝卿安迅速看了眼他的脸。   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健壮,刚武,有责任感,抗压力强,是个很有魄力,有能力的人,且子女非常旺……旺成这样,是生了多少?   鼻子和颧骨气势非常好,耳相也不拉胯,是个喜欢掌权,挺愿意给人当爹的人,内眼角下勾,眉眼间距开阔,很有心眼,也很想得开,鼻孔一点都不露……   这位是个铁公鸡啊,一毛不拔?   怪不得萧无咎会那么说。   祝卿安安静坐到萧无咎侧后方。   这里都不是一个人来的,很大很宽的圆桌,前面坐与会诸侯,侧后方凳子上坐幕僚或心腹,最后站着护卫,每个人配置都差不多,也就萧无咎只带了他,没护卫没幕僚,的确嚣张狂妄。   可能真正的会议时间还没开始,侍者上了茶,大家有一句没一句的寒暄。   “今年的气候不太寻常啊,夏日热的邪门,冬天恐不好过……你们防寒过冬的东西,可都准备好了?”   “夏天那么热,今年大约是暖冬了,何需防寒?暖冬可太适合突袭攻掠了,本侯倒觉得,怕是得多备点兵器,谁知道哪里要消失一大片呢?”   “那粮草可就是个问题了,今年水患太多,听说鱼米之乡都不富裕…… ”   “是你那里水灾多吧,怎么着,想买粮?想买你直说啊,不用偷偷瞧本侯,本侯就是有,很富裕,你求一下,看本侯答不答应?”   诸侯们说话,没一个是真正寒暄,全部带了试探,缺什么想要什么,要不要装,都有自己的想法布局。   最后说话的这一个,祝卿安认出来了,是蕲州侯齐束,几个月前,曾入定城掳他那个。   那天齐束贴了假脸,看不到真正相貌,但眼睛里的神他是熟悉的,还有声音,原来真正长这个样子……   祝卿安以为这个场合非常特殊,大家的试探一定会很谨慎很隐晦,没想到这么明着来?是怕有谁太傻,听不懂么?   也不一定,比如有些人表现出来缺粮缺兵器,想买,最后真的会买么?还是想要借由这条假信息,争一争抢一抢,试探出谁是真正需要,真正着急的那个?   谈判交易,底牌越早露出来,越着急越迫切,就越占不了便宜。最后交易成与不成也没关系,谁能在这里获得足够且准确的信息,就对于未来形势更有把握。   不过大概率,真正想谈的交易,是会成的,诸侯主亲自订的契,成了,就不会改,除非他再也不想和任何人来往。兵法诡道,各地起征伐,很多地方都可以不当人,可有些地方,却是要讲信用的。   祝卿安越听,眼睛越亮,比起市井街巷百姓们的八卦,这里相当于小国和小国之间的八卦呢,各方立场不同,就没谁和谁关系真正好,可太有趣了!   他看出来了,桌上比较嚣张的,自家中州侯萧无咎算一个,敢开萧无咎玩笑的凉州侯冯留英算一个,说话总是阴阳怪气的蕲州侯齐束算一个,这三个是谁都敢怼,谁都不怕,撕破脸没关系,当下就干架都行,别人说话却大都比较克制,没那么强硬。   冯留英的确很抠门,跟别人试探个生意,直接压价到最低,把对方气的脸直接青了,不想跟他说话,齐束的品味仍然堪忧,喝的茶和大家的都不一样,杯中水是非常诡异的腥红色,看上去就很可怕,又是……家乡带来的?   “……中州侯怎么不说话?你想要的,应该是在坐诸位里,最容易得到的吧?”齐束不但品味堪忧,还十分热衷挑事。   “对啊,所有人里,就你没个扎在南朝的钉子,消息路子想必很不通畅吧,”冯留英立刻配合搭戏,热情满满,“我这倒是养了点不错的,匀你几个?价格不是问题……”   “花钱买你的人,好让你从中操作得利,你这算盘珠子打的,都快崩人脸上了,”齐束嗤了一声,谁的台都拆,“要买就买无主的细作,谁有令牌就忠于谁,消息来源绝对准确,我现在就认识个行头,专门干这个的,手里很多牌子,给你怎么样?就是不知道,中州侯敢不敢要了。”   这最后一句,齐束话音更加意味深长,眼神直直看向萧无咎身侧的祝卿安。   祝卿安:……   看我干什么?就显得你认识我?   哪知萧无咎竟然也偏头看他,低声问:“我敢要么?”   祝卿安:……   “要啊为什么不要!”   不管对方打的什么主意,能不能玩,在这张桌子上坐着,气势总不能输!   然后他就看到,萧无咎表情变了,并不明显,表面上看仍然一如既往,稳如老狗,可细微情绪表达,是有点不对的。   你怎么又不高兴了!   齐束笑眯眯鼓掌:“小先生可真大方。”   祝卿安看到他脸上过于明显的调侃,懂了,这个拿着牌子的行头,恐怕不是什么正经人,齐束这是想看萧无咎失态,终于能有个桃色乐子,还是想看他吃醋?   可惜,要让对方失望了,他和萧无咎又不是那种关系!   他微微一笑,回以灿烂笑容。   齐束怔了一下,竟然又笑了,笑的都抖了,停不下来!   祝卿安:……   你怕不是疯了?   “铛——”   一声脆响,开启正式会谈,有人开口说话。   “诸位好,我名知槐,来自南朝丽都,是此次圆桌会的轮值主持。”   哦豁。   祝卿安立刻看过去,又来一个。   三个多月过去,萧无咎训练投放的暗渠早已得用,他早已知道知野是谁,现在又来一个知字辈的,是知野的师兄,阎国师的徒弟?   竟然代表南朝来参与会议,胆子不小。   南朝敢进这个会,本来就有点不要脸,还能上轮值,看来不要脸了很多年,会上听着诸侯们讨论要搞什么物资,接下来准备打谁……不知道是什么心情?一点都不生气?   也是,有什么资格生气,别人来的都是诸侯,就他是国师弟子,代君王来的,要没脸也是南朝丢脸,跟他一个办事的有什么关系?   无非练练忍功。   知槐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一个圆圆的,有点像大一号鸡蛋的东西,看起来像是沙漏,放到桌上:“人多口杂,在下既然轮值,总要帮忙规理一下秩序,便以此为发言时间,我看看,不若中州侯第一个来?”   看来忍功还是不到家,心眼子还能耍。   祝卿安听出来了,这是踩着萧无咎出头呢,制定规矩,让别人照规矩来,甭管之前他有多透明,只要让这里的刺头听话,谁不高看他一眼?   不过可惜,他一定会失望,以萧无咎性格……   万万没想到,并不需要萧无咎说话,齐束先嘲讽了:“你是在教我们做事?”   冯留英也笑出了声:“你可以随便玩你的卵蛋,但老子不会照你说的来,不服憋着。”   “真是什么狗都能把自己当人。”   “哦,有狗么?刚刚叫了?”萧无咎伸手挖了挖耳朵,“可能最近架打的多,耳边都是金戈铁马,吵的有点耳背,受不了聒噪。”   知槐不敢说话,再大声,人家受不了吵,把他当狗杀了怎么办?   祝卿安可算开了眼了,万万没想到,网上的段子成了事实,让他亲眼见着了!   就比如现在,这三个人的表态分明就是,对方不想跟你说话,并向你吐了口口水,然而就这点量,你都得翻。   有点爽啊。   再听一会,更通透了,与会人里,就是以萧无咎,冯留英,齐束三人为大,没办法,拳头硬,三个人之间是有矛盾的,谁都不服谁,坐一块也是要互撕的,比如齐束点出某城乱象,说出现了你中州兵器,人家又没惹你,你暗戳戳想搞策反收小弟,是不是有点不太地道?   冯留英就嗤了一声,说中州什么时候有富余兵器了,穷成那屁样子,还敢暗戳戳打架?   齐束便阴阳怪气,说人家原来是穷,架不住去了个厉害商人啊,不还是凉州侯你给推荐的么,叫什么关大东家的,听说你找了很久?   冯留英差点当场破防。   他的消息准确无误,关大东家的确是个人物,经商非常厉害,谁知怎么就瞎了眼,去了中州!难不成中州的汉子比他凉州的还野,还带劲!   这才三个月,这女人就如火如荼做了很多生意,有中州军护着,她胆子还更大,连兵器都敢玩了!得了好的留给自己,自家不用的次等的处理给别人,还能赚二道钱,谁教的她这么干,这种事能干么,萧狗也不怕她翻了天!   但是面对别人攻击时,三个人又出奇的,有点点团结。   比如某个小诸侯,专门等着这个会议的时候告状呢,发声控诉萧无咎不当人,说他过于嚣张狂妄,去打他封地小城,竟然还提前递书信通知,说小刘啊你准备好,我要进来了……   小刘是守城将,近花甲的老头了,竟被这般折辱!   冯留英当场就笑喷了茶:“这怎么就不当人了,这多有礼貌,还提前通知到了,文质彬彬……”   齐束捧着他那杯诡异的猩红热茶,挑眉挑剔:“你们小刘也是,不会做人,这时就应该大开城门,回封信过去,就说——如果是中州军,全部进来也是可以的。”   祝卿安:……   这可真是,大开眼界。    第55章   从夕阳斑驳, 到灯影摇曳,这个会持续了很久。   祝卿安也有幸见证了一些名场面,果然诸侯们之间你来我往的茬架, 更有意思。   他也知道,这是此次第一个会, 牛刀小试而已,大家都很克制, 任何生意订单,合作联盟,都不会在此时落定。   萧无咎说,多国小会每两三年开一次, 每次持续时间大概半个月, 他们近来要一直在这里, 直到逍遥宴线束。而逍遥宴五天后才开始,参与的并不只是与会诸侯, 还有这逍遥十八寨的各种势力, 届时又是一个热闹大场,大家必会在鱼龙混杂, 各种爆炸消息不停出现转折的地方游走,周旋谈判, 到离开此处的最后一天, 订单联盟等才会最终落定。   在此期间, 所有行为皆是试探,都是为了淘到更多信息,所谓表态,更多的也是演戏,看看你在心虚什么, 看重什么,我才好坐地起价,我得绷住了,才能让你不漫天要价不是?   至于最后得到了多少,端看谁有实力,有本事。   看乐子间隙,祝卿安还注意到了一个人。   西平侯段叔洵,未及不惑之年,气质看上去很是儒雅君子,一张脸生的着实不错,雅痞大叔类型,应该是大姑娘小媳妇都会喜欢的那种,他看起来总是面带微笑,不怎么说话,坐在最偏僻角落,离所有人都很远,但其实眼底十分精明,面相很凉薄的一个人,话不多,是所有心思全部用来观察了……   他一直在观察在座所有人,评估所有人,好像很想做点什么。   比起他,南朝来的知槐更为直白,被人连手呛了也没关系,能忍,还能继续面带微笑,对谁都很亲切,尤其会照顾那些底气不足,意见表达不多,话也少的小透明,非常给面子,很能让人如沐春风,觉得自己也是个人物,不该被怠慢。   这意思……   祝卿安解读这个行为,知槐是想团结一切可团结的人?交的朋友越多,行事越便宜?   知槐不但对小诸侯们亲切,对祝卿安也很亲切,在别人聊天间隙,他起身添茶的时候,专程过来问候:“……或许你还记得一个名字,叫知野的?”   祝卿安未料他起身过来搭话,也没想到他能提起知野,眼底浮出兴味,唇角扬起意趣:“他是——”   “我师弟,性格阴郁,不怎么懂事。”   知槐微微一笑,目光落在祝卿安脸庞,看的很认真,很仔细:“大家立场不同,注定有些矛盾,我与你大约也不能成为好友,但于私人而言,我很喜欢你。”   祝卿安知道,对方这是在看相,他不闪不避,随对方看,甚至大大方方微笑,至于对方说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信。   知槐声音微缓:“我们这行与其它不同,最讲究达者为先,我敬你本事,欣赏你人品,若我这师弟得罪过你,我替他道歉,恐你也不会接受,在此便不多言,只是想问一声,在这方寸天地,暂时不用论出身阵营的地方……君能否赏脸,允我请你吃顿饭?”   他目光切切,润出层层柔光:“好友不敢想,知己不敢求,若能得一期一会——亦是我此生幸事。”   一期一会,一生中仅有一次的缘分,一次际遇的机会,此后再无邂逅可能,遂要用最珍惜的心情对待,离合欢愉,尽在此间。   还真是会哄人呢。   祝卿安听懂了,但更懂,这是话术,这人根本就没想和他交朋友 。   面相很有趣,你能一眼看出一个人聪不聪明,是好是坏,是忠是奸。   ’忠‘有点特殊,阵营不同,立场不同,忠于的人不同,表现便各异。有的人面相不错,刚正忠直,但就是要跟你作对,这时候不要怀疑自己的眼睛,不是看错了,面相不对,只是对方早已心有所属,不能跟你交朋友。   聪明是个很好的质量,但不一定都偏正向,聪明执着,体察入微又有野心的面相,若用在事业上,成功几率很高,但这份事业,是世俗认为的好,或是世俗认为的坏,不一定,得看你自己是什么三观,观点不同,对他们的印象就会有所不同,好人和坏人的判断也就不同。   ’奸邪‘就不一样了,这种人的念不正,对环境的揣测应对,遇事待人,第一个预设都是提防警戒,觉得别人都要害他,那培养出来的习惯,内心滋生出的想法,一定也会往这个方向走,不可能真心信赖别人,不会想坦诚心扉交朋友,这类人自己把自己的心养脏了,总会想算计别人,不管他忠于谁,聪不聪明,心思用在哪,都会去害人,是一定要踩着别人往上爬的。   或许在某一刻,某个阶段,会有绝对不能伤害的人,因为此人身系他的利益源头,有朝一日,他得到了这份利益,完全掌控了这份利益,那这个人也就不再不能伤害,可以随意算计抛弃了,或者拿到这份利益的手段路径,就是在伤害抛弃这个人。   任何在这种人身边的人,都会倒霉,一定会吃亏,可偏偏,这种人极善说话,情商话术一样不缺,认识的过程让你觉得他一定是好人……   知槐很明显,就是这样的人。   祝卿安知道,知槐大约是想利用他,搞知野,或玩转多国大会这个场子,但是,没门。   这两个知字辈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有些敌人的敌人是朋友,有些敌人的敌人同样是敌人,没必要折了自己的福运,跟这种能量场的人纠缠。   他盯着知槐的眼睛,直接道:“是你吧?今日午后刺杀我的人——就算不是你安排,也同你有关吧? ”   知槐怔了一瞬:“这是……什么意思,你被刺杀了? ”   装,你再装。   “逍遥十八寨不信命师,对我不利,对你也不利,你是想试试我的本事,还是……想试试我的人?”   祝卿安声音微低,说到最后时,缓缓移转视线,落到萧无咎身上。   知槐也看了一眼,回过眸,话音更低,更为意味深长:“我就知道,你不一样。”   仿佛心有灵犀,想到一处了的样子。   祝卿安便知,试对了,主公又如何,只不过是他这种人达成目的的工具,在知槐心里,恐没什么忠心概念,也不会全力以赴辅佐,任何时候,都是自己的私欲更重要,自己的名望更重要。   他看着知槐,淡淡道:“你也挺不一样的。”   对方能看他面相,他当然也能看对方面相。   三个月前见到知野,是个短命相,一定活不长,祝卿安断他活不过二十五,但具体哪一天死,并不清晰,得看接下来遇到了什么事,本人如何应对,面前这个知槐就不一样了,额头灰白,干涩,印堂发青,耳鬓内侧起恶痣,头发枯躁没有光泽……   这是死相。   祝卿安心内暗自掐算了下时间节气,唔,幸运点,十日之内没事,二十天就不一样了,一个月内必死。   算算,再就是这次多国小会开完?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回到南朝丽都,再看一眼家乡。   祝卿安对将死之人一向不乏人文关怀,刺杀之事也未计较,反正他这一趟,卦象指示,最多有惊无险。   萧无咎却不太满意。   为什么到哪都能碰到叫知的苍蝇?还一个个对他的人这么上心,不是想骗就是想哄。   偏偏他的卿卿不怎么上心,不当回事,还冲人家笑的那么好看。   萧无咎直接背往后一靠,阻隔两人视线:“看我。”   祝卿安:“嗯?”   萧无咎:“要不要走?”   祝卿安有些意外:“完事了?”   这么快的么?不是还有很多没聊到?   萧无咎直接抓住他手腕,拉他离开:“带你去吃宵夜。”   宵夜?   这好像天才黑?之前那一顿也没过多久?   “我还不饿……”   “我饿。”萧无咎斩钉截铁。   祝卿安:……   行吧。   二人离开房间。   门外守卫五花八门,谁的人都有,看到’势单力薄‘的两个人,颇有些蠢蠢欲动,但认出是谁,又按下了蠢蠢欲动,没人敢动。   来到大街上,食肆酒楼倒是不少,祝卿安问萧无咎:“想吃什么?”   萧无咎:“随便。”   怎么又随便了,你不是饿了?   奈何祝卿安也不熟悉这里环境,不知哪家店好吃,只能缓下步子,先观察看看。   没走多远,他突然看到一个灰扑扑的年轻乞丐,呃,好像不是乞丐?这个耳相,形状规矩色白润,长大又肉厚,这大耳垂,任谁都会说一声福气,这样的人,会是乞丐?   慢走两步,换一个角度,看到脸,他更笃定,这人乞丐不了一点!   男子很年轻,大约刚刚及冠,身上还有未退的少年气,眼睛特别亮,特别透,神非常足,这眉眼,加上鼻子气势,山根,鼻梁,颧骨,有力的下颌骨,搭配表达能力极强,情商也不错的嘴型,这是个典型的商人相,帅,会哄人,还会很有钱!   不过现在么……   这么灰扑扑,是遇到事了?   年轻男子绕到一棵大树后,偷偷摸摸拜那里的神龛,非常虔诚,还把一张纸条递了进去,磕头跪拜。   正好此刻风起,那张纸条被吹了出来,他没注意到。   角度刚好合适,祝卿安手这么一捞,还真就拿到了,打开一看,上面写的是生辰八字,随手推了个紫微命盘——   好家伙,他就说这人不是乞丐吧!   “主……阿咎哥哥快!”   祝卿安拽住萧无咎:“先别吃什么宵夜了,此人紫府同宫,田宅化禄,福德宫父母宫旺,穿成乞丐模样定是流年逢煞,不是遭人骗了,就是自己作死,他妥妥富二代,你快去掳……不是,救他!千万不能让他跑了!”   而且这个人的命盘,大利南方,观其气质,应该就是南朝的人,关芨不是一直烦恼商路打通就差南朝,根本打不进去么,有了这个人,必将迎刃而解,一切问题都不再是问题!   萧无咎:“他好像跑了。”   拜了神就跑,偷感极重,像是怕被人看到。   “那还等什么,追啊!”祝卿安跺脚,“商路就是钱,钱就是粮,是兵器,是一切资源,有了就可以搞大事了,你不是一直想征别处?”   萧无咎看着年轻男子衣角消失,视线滑过巷口:“倒也不着急,这家酒楼似乎不错?”   祝卿安:……   主公你怎么了主公!你的事业心呢!真就饿成这样,马上要饿死了么!   “行吧,那你先进去吃,我去帮你追人!”   祝卿安恨铁不成钢,提起袍角自己跑去追。   萧无咎一个手慢,没抓住,眼睁睁看着人跟灵活的游鱼一样,进了街巷。   “反正你都说随便了,就随便吃吧,我马上回来!”祝卿安边跑还边交代,“我似乎同他有缘,出不了事,你放心!”   萧无咎:……   他的军师似乎误会了什么。   不过……也刚好,能顺便办点事。   他不疾不徐跟上祝卿安的路,顺便循着记号,穿越街巷。   ……   另一边,冯留英和齐束也离开了湖心岛,齐束提出邀请,请冯留英吃饭。   冯留英:……   吃什么饭,你的家乡菜么?狗都不吃的东西,你请我?   不过今日与会确是有些收获,那个叫知什么槐的,看起来温柔好说话,实则行的都是挑拨之事,他这段位的一眼就能看穿,这人似乎和萧无咎那个军师祝卿安,聊的很微妙?   想想这三个月来的流言……   冯留英觉得,他是得认真琢磨琢磨要不要信这个,是不是把那个祝卿安抢过来了。   遂他肉疼的重新提了个建议:“要不,我请你?”   齐束一脸了悟,高深莫测:“哦,有求于我。”   冯留英:“什么玩意儿?”   齐束意味深长:“不然你肯掏兜?”   冯留英:……   他看了看天色:“这时间,宵夜还早,晚饭也早已经吃过了,何必去酒楼浪费粮食,要不咱们喝个茶算了?”   “也可——”   “算了,”冯留英突然想到,这人喝茶品味也不怎么好,刚刚会上那一杯腥红,看到的人都沉默了,“茶也喝腻了,要不咱们站这吹会儿暖风?”   齐束:……   论抠,还是你牛。   “你说请客,请的是西北风?”   “老齐你这就开玩笑了不是,”冯留英翻墙上了屋顶,示意他也来,“这分明是四面八风。”   齐束:……   不过避开人聊几句而已,他们都会武功,四外视野又佳,确保不会被偷听,没酒没茶也就算了,反正耽误不了多久。   二人坐定,冯留英讳莫如深:“那个祝卿安……蕲州侯应该听说过?”   齐束眼底微闪,从容坐定:“凉州侯不是从来不信这些东西?怎么,改主意了?”   祝卿安,他当然是最熟悉的,还曾短兵相接,差一点就掳走了,这回……他定不会再失手。   冯留英:“今夏雨丰,多地遭遇涝灾,我这凉州都遇到了数十年未遇的暴雨,死了不少人,你那边情况应该也差不多,可独独中州,雨下的那么大,一点事没有。”   所以,是那个命师祝卿安的功劳?   齐束:“何止水涝无事,我的人探听到,秋收之际,祝卿安突然建议提前抢收,侯府上下竟也听了,组织百姓立刻抢收,还要快要急,百姓们被催的十分辛苦,还没来得及骂人,就发现这抢收抢的好,刚抢完,大雨就来了,一点损失没有……”   “还有攻理城,是祝卿安挑的天时,建议的战术?”   “别忘了叙城的主动投靠,也是祝卿安算到的时机,以商路掐到了别人脖子……”   第一次,冯留英和齐束有了共同语言,默默伸手,碰了碰拳头。   冯留英眸底精光微闪:“……兄弟,要不要合作一把?”   齐束做考虑状:“倒也行,萧狗看的太严,一个人恐成不了事……”   冯留英哪里看不出,这孙子一向迷信,怕是早有想法,要搞事,正好自己这也有点起念,当然要立刻哄上帮忙,好加大成事概率。   他做沉吟状:“那有个事得说清楚,真要抢到了人,到时候归谁?”   “瞧你这话说的,”齐束慢条斯理,“人家是有本事的命师,肯定让他自己选啊,你我之间,他心向谁,就跟谁走,逼迫是没用的,这样的人,若不服你,也会跑,遂……咱们各凭本事,如何?若都不行,就把他关起来,谁想问事的时候,谁去拜访……总之无论如何,得把人先带走,怎能便宜了萧狗,让他专美于前?”   冯留英:“也是,所以你的打算……”   齐束高深莫测:“萧狗看的太严,祝卿安又太天真轻信,总得先破坏他们感情。”   这意思,连计划都有了?   冯留英沉默片刻:“你不是为会谈来的吧。”   齐束斜了他一眼,放肆一笑:“我跟你们这些穷鬼可不一样,我什么都不缺,什么交易都可以不谈。”   冯留英嗤一声:“哦,你躲雨来了。”   这么多年了,大家谁不知道谁,老子是穷,没钱,没人口,整天不是想怎么搞到女人人口,就是愁怎么坑捞别人的钱,你蕲州侯除了可怕的饮食品味,最讨厌的就是下雨天,一下雨人就颓了,仗打不了,精神不好还得生病,不注意没准直接死过去了,这个时节别处气候还好,唯独蕲州,天天都下雨。   “随你怎么想吧。”   齐束眯了眼,视线凝于远处:“我呢,就是想玩个热闹,事越多越大,形势越坏越乱,我越高兴,别人都稳不了,什么都谈不成,我不就能稳了?”   他转向冯留英,眸底一片暗色:“这祝卿安,我必是要同你抢的。”   冯留英笑出一口白牙:“行,那大家各凭本事,先给他们离间了!”   “这就得讲究方式方法了,至少得先单独见上面,”齐束提议,“我请他吃顿饭怎么样?最高规格礼遇。”   冯留英心说拉倒吧,你可别惦记你那家乡菜了:“你请什么都行,别这个。”   怎么会有人对自己的家乡菜那么笃定,那么有信心?   而且你家乡菜那么多品类,也有不少美味的,为什么你总能挑出偏门的来请客?   齐束阴了眼:“凉州侯瞧不上我家乡?那你请。”   “怎么会瞧不上呢,您那家乡菜端的是一绝,食之让人黯然销魂,多年不忘,”一说要掏兜,冯留英立刻从了,“你请,你随便请,只要祝卿安愿意去。”   二人低下声音,分别出了几条建议,从哪个点入手,怎么离间……   他们真诚恳切,友好交流,彼此为彼此鼓掌,说完事,都觉得计划确实不错,没忍住真的击了个掌,才分别离开。   行至自己人隔出的地盘,冯留英才神清气爽的叫了壶茶:“傻了吧,被老子套到消息了吧?”   这一回,不但祝卿安这个人,他要,该算计的钱粮,他都要!   不过逍遥赌坊的老大胃口着实不小,他得好生合计合计。   随意逛到街上,试图制造偶遇的齐束,心下也很满意,果然还是那个万年不变的二愣子,随随便便就能套路,如此这般借个势……萧狗啊萧狗,以后你的好运气,可要都归本侯了!   不过这个银钩册的老大,到底在哪,怎么现在还不出现,比他们这些人还神秘?   真是不懂礼数。   正想着,突然眼前一花,他看到了什么?   祝卿安?只祝卿安一个人?发生了什么,他和萧无咎分开了?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怎么敢一个人乱跑?   机会不容错失,齐束当然是跟上去。   祝卿安不是忘了身处怎样危险的环境,他还记得……呃,一两分吧。对他这样的人来说,环境危险和不危险,其实没什么区别,他现在掐算不出自己的命运走向,接下来会遇到什么人,什么事,可若前方有性命危险,心里一定有感应,届时再掐算方位方法,总能有效规避,现在一点感应都没有,肯定没危险么,为什么不胆子大一点?   他一路往前追,跑得飞快,然后不出所料的……追丢了。   还是对地形太不熟悉了,这些巷子弯弯绕绕,一不小心就会走错,往回走……是哪个方向来着?   祝卿安原地转了个圈,心虚的随便选了一个。   完蛋,会被萧无咎训吧?   那肯定……不能是他的错啊,萧无咎放他一个人乱跑,就是萧无咎的错!这主公怎么当的,连下属都保护不好!   想着想着,祝卿安又理直气壮起来,继续溜达着走,感受这个地方。   还是那种错乱的,无秩序感,紧张,不安全氛围充斥所有目之可及的地方,好像在这个地方谁都活不长。   又是一个死相……   祝卿安看到了跌跌撞撞,像是结伴,又像是不怎么熟的几个人走过来,面相都不怎么乐观,有两个看上去大限将至,眼神呆滞,身体消瘦,牙齿黢黑……   他不是第一次见到死相,可牙黑到这种程度的,少见,不是所有死相的人牙齿都黑,这两个人身上还泛着一种很特殊的,类似腐朽的味道,像是从里到外快要烂完了……   拐出巷子口,突然灯红酒绿,浅纱曼妙,浅浅星月光辉铺在飞檐小楼上,似有光点闪烁,美不胜收,连’万花阁‘三个大字,都显的格外缱绻柔艳。   “哇……”   没见识过的祝卿安忍不住叹出声,好漂亮的楼,好漂亮的美人小姐姐!   小楼高处,有一美人执扇,袅袅婷婷走到窗外,往下一看,正好看到街上少年,忽的轻轻一笑,美目盼兮,巧笑嫣然。   “来人——”   她纤纤素指指向楼下:“去把这位公子请上来,就说——我葭茀,请他上楼品茗。”   来人一愣:“可是阁主……您已经有五年不……”   葭茀:“去。”   “是。”   “等等,”葭茀又道,“把含霜也叫来。”    第56章   灯随风摇, 光影淑静,小楼华裳凝香,处处旖旎。   商言用力抚平身上乞丐似的衣服, 擦干净脸,在侧门边, 终于守到了想见的姑娘。   “含霜姐姐!”   含霜一身素衣,很瘦, 相貌是清秀的那种,人如其名,气质霜冷,转身看到青年男子, 顿了下:“你是?”   “我来道谢, ”商言有些羞赧, 过于明亮的眼睛却舍不得离开面前女子,“五个月前, 你接了单子, 一路护送我,数次救我于凶险……”   含霜似乎这才想起他是谁, 略有些意外的上下扫了他一眼:“你家倒了?”   “没有!”   商言耳根都红了:“我不是故意穿成这样子来见你的……”   害他相思这么久,小姐姐却连他是谁都不记得了, 真叫人伤心。   慢慢的, 他的目光, 连带他的人,逐渐变得可怜了起来,像被抛弃的奶狗,找不到一点温暖。   含霜:“拿钱接活而已,公子不必多礼, 早些离开吧,此处不适合你这样的人。”   “怎么就不适合了,”商言挺起胸脯,“我有本事,会赚钱,在哪里都能活下去,还能活得很好的!”   含霜看了一眼他身上的乞丐衣服:“哦。”   商言:……   二人就这么对着站了两息,含霜见对方没别的话了:“告辞。”   “别——”   商言跑到她面前,鼓起勇气,问:“姐姐,你能不能……再给我做镖师?我挣来的钱,都给你好不好?”   含霜:“抱歉,没空。”   商言急切:“可你之前分明说过……”   含霜:“酒醉之言,当不得真。 ”   “姐姐分明记得我,刚刚却装不认识。”商言眼神更委屈了,像小奶狗要哭了。   含霜:……   “告辞。”   “倘若我真要死在这里,你也不管么?”商言看着她的背影,目光执拗,灼灼如火。   含霜头都没回:“与我无关。”   “啊,含霜姑娘,你在这里,正好,阁主请你上楼。”下来传话的小丫头看到她,立刻过来,根本没注意到阴影角落里的商言。   含霜似也忘了这个人:“好,我这就上去。”   “姑娘且等一等,阁主还要请一位小公子,就在大门前,眼下事忙,我不大得闲,能不能请姑娘顺便帮忙,把他一同带过去?”   “可以。”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走向正厅。   祝卿安从大门进来,自是看不到乞丐装落魄公子商言,见到含霜,倒是眼睛一亮。   这姑娘气质太独特了,相貌看上去并不明艳,不是那种一眼大美人,五官不算精致,这样的组合特点,应该很具破碎感,可她并不,孤冷清傲,像天上明月,坚韧独绝。   当然,他只看了一眼,视线并未多停留,那太冒犯,眼中欣赏也是纯粹的爱美之心,并不存在任何其它心思。   商言站在侧门阴影下,还没有离开,看到眼前一幕,忍不住指甲抓门框,非常不甘心。   姐姐看了那个男的好几眼……我不比他好看么!   呃,好像并不,对方有点帅的,少年气清新又俊秀……但我肯定比他有钱!   商言刚刚挺胸,低头看看身上的乞丐装,又臊眉耷眼安静了,我现在也没钱了……可我有一颗真心!那个男的肯定没有!   他知道,自己在做一件惊世骇俗的事,大约不会被任何人理解,可,真的不行么?   他当真没有足够独自存活的能力,没有迎娶心上人,不管她是谁,什么身份,都可以护,能护的住的底气,没有让人闭嘴,不敢再挑剔任何话的气魄么?   谁都不能一口吃成个胖子,他就不能有点成长时间么?   可他好像……真的没什么时间。   想抓住的人太珍贵,如果晚了,可能就……再也抓不住了。   他知道,亲朋劝的也很有道理,世间女子良多,何苦要把自己逼到这个境地?可世间女子那么多……都不是她。   他只想要她。   祝卿安上楼,被引到一个房间,看到座上女子:“是你?”   正是三个月前,有过一面之缘的姑娘,玲珑骨,桃李面,长眉入鬓,眼底生波,眉眼,鼻唇,面颊,发肤,身材,挑不出一丝毛病,她坐在那里,便是风情万种四个字的具象化,你喜欢什么样的风情,她都有,可盐可甜,可御姐可淑女,娇颜千变。   不过祝卿安看人,看的从来不是相貌好不好看,取的是神。   在他眼里,三个月前,这姑娘就气势很足,必是上位者,今日一看,或许是在自己地盘,她气势更盛,那种随心所欲,掌控一切的气场,满都快溢出来了,看来那日的确收敛了很多。   “姐姐叫葭茀?”是万花阁阁主?   祝卿安瞬间想起那日她寻他的目的:“你的好朋友现在怎么样了,可有度过危险?有没有好一点?”   “喏,”葭茀浅笑嫣然,纤纤素指指了指含霜,“不就站在你面前?”   祝卿安惊讶看向含霜,含霜也很意外的看他。   “这是祝卿安,中州的命师,她叫含霜,我万花阁的人,”葭茀给他们介绍认识,看向含霜,“你知自己伤势,当时几乎无力回天,大夫说死马当活马医,只能看命,我便去寻了这位小先生,在他建议下,给你换了房子,房间里放了合适的东西……眼下果然好了,你该谢谢他。”   含霜立刻大礼拜谢:“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祝卿安哪能真让她拜,立刻扶住:“真谈不上,只是给了些小小建议而已。”   这一次,他看清了含霜面相。   的确有个生死大劫,气色还没恢复,像是才过去,甚至还没完全好。   “你今日……是第一次出门见客?”   “这也能看出来?”葭茀意外极了,眼波轻轻一转,“她三日前才醒,适应恢复了两天,今日能起身了,就非要过来干活,我都不知道怎么劝,要不弟弟,你帮我劝劝?”   祝卿安唔了一声,认真看含霜:“是该再歇歇,你这个面相,未来可能还会有波折,但不会再有这么大的劫,想晚年舒服点,不哪里都疼,现在就得好生顾惜身体……”   含霜还没说话,葭茀乐的直接站好,冲祝卿安行了个礼:“多谢先生吉言!”   这下轮到祝卿安意外了,他说了什么……吉言?   葭茀眉目舒展,笑的真心实意,灿烂极了:“我们这一行,哪有什么晚年,她能得,我替她开心。”   祝卿安微顿。   原来在有些人心里,能活到晚年,都是一种奢望。   “不止哦,”他不愿扫兴,认真看了看含霜面相,“这位姑娘气质偏清冷,坚韧贞定,是个心很正,有主意,且很执拗,知道自己怎么走,也完全接纳自己的人,过往应该做过不好好事,年纪轻轻,阴德纹已经出来了,确是会有福报,有福运的人,就是真的再不顾惜身体,好好保养,老了会受罪。 ”   “含霜姑娘,你此后遇事不必纠结烦恼,想做什么直接去做就是,命运虽给了你坎坷,也给了你馈赠,姑娘,你的正缘桃花也到啦。”   “桃花?正缘?真的?”   葭茀更高兴了,过来拉住祝卿安:“我就知道见到弟弟你,必是我的功德,你快帮她看看,这桃花是不是一份好良缘,她是不是此后平安幸福,一辈子顺顺当当的,再也不叫我操心了?”   祝卿安:“看上去是不错的,含霜姑娘的情缘宫挺好,没有冲克,不过好像她自己……有些抗拒?”   葭茀便叹:“她啊,年纪不大,操心不少,这万花阁,是我同她一起,很辛苦很辛苦撑下来的,世间女子多艰,哪条路都不易走,外面瞧着如日中天,花团锦簇,实则处处风雨飘摇,每一步都可能踩在刀尖,万劫不复,我曾想,入局的人离不开,旁的,能走一个是一个,劝过她多少次,她偏不听……”   “弟弟,你的本事我信,你实话与我,含霜这姻缘,真的能成?”   祝卿安思考片刻:“或许也要看,男方努不努力?”   “他敢不努力!”   葭茀陡然眯眼,杀气外溢:“若叫我知道他是谁,抓了来摁住,也得让他给我努力!”   含霜:……   “你们聊,我去看看防卫。”   走出门前,她又回身,看向祝卿安:“近来外面不太平,危险处处,莫再自己行路了,公子在此小歇一会儿,稍后我便回,送公子归去。”   这也是个心软的。   祝卿安微笑颌首,目送含霜出门,又看葭茀。   这姑娘也已经有了阴德纹,比含霜的还要深。但她似乎并不以为功,仍然非常擅长隐藏真实的自己,表面文章,唱念做打,样样都做得极好,很懂营造适合的聊天气氛,让任何人都没有负担,下意识照她的引领去做。   主打就是一个润物细无声。   “看我做什么?”桌上那么多酒,葭茀却只为他倒了盏茶,轻轻推过去,冲他眨了眨眼,满身风情都收了起来,像个邻家姐姐,“可是喜欢上姐姐了?”   这可不是蓄意勾引人的样子,反而是想彻底隔绝这个方向。   祝卿安有时候觉得很神奇,女孩子真的很百变,简简单单一个wink,有时真就是放电,性张力满满,可有时,就只是俏皮机灵,让你觉得可爱,或者温柔,单纯的很美,并不觉得在被挑逗。   从开门见面到现在,葭茀都很热情,很熟络,仿佛老友重逢,没一点生涩,谈天说地也很家常,不把他当外人,真的很像个邻家姐姐。   他也真的,感觉如沐春风。   跟姐姐相处,似乎也可以自在一点,不用想太多,偶尔小坏,也是可以被姐姐包容的?   “其实不只是含霜,”祝卿安呷了一口茶,慢条斯理道,“姐姐你,似乎也红鸾动了。”   葭茀手顿了一下:“哦?”   祝卿安:“眉梢带彩,眸底水现,情缘宫润泽发亮,女子此相,红鸾必动。”   葭茀也不羞涩,素手捧茶,同样慢条斯理道:“近来倒的确认识了一个野男人。”   祝卿安:……   看来还是自己段位太浅,调侃不过姐姐。   “姐姐可喜欢?”   “还行吧,”葭茀啧了一声,又有些嫌弃,“长得不错,身材也还行,说话算得上有趣,就是吧,看起来人高马大,胆子却小的很,嘴花花起来,能把楼里姑娘们聊脸红,连我都敢撩,要上真格的就不行了,一下子蹿老远,我的床纱不敢看,手也不敢碰……你说有不有趣?”   祝卿安:“这么说,他该是真喜欢上姐姐了?”   葭茀:“可惜了,姐姐我呢,也就只喜欢他现在的样子——我就喜欢看男人深情难藏,爱而不得的眼,过了,或想开了,不再是这个状态,所有男人都会变得无趣,油腻恶心,面目可憎。”   祝卿安:……   “弟弟别怕,没说你,你不是男人,是弟弟。”   “我该说声荣幸?”   “弟弟真乖,嘴真甜。”   祝卿安:……   “你呢,近来过得可好?”葭茀素手托腮,美目映着跳动烛光,“上次见面太仓促,我又是不告而来的恶客,都没时间同你聊天,而今我和含霜都有桃花了,你呢,心里可有了人? ”   祝卿安摇头:“我不会有桃花。”   这笃定的眼神,不容置疑的语气,葭茀都怔了一下:“嗯?”   祝卿安指了指自己的脸:“我面相还行,人缘还可以,或许会有不少朋友,但爱1欲绝缘。”   葭茀美目微转:“是么?”   祝卿安非常肯定:“我的命盘也是这么说的,命遇空劫,红鸾会凶星,又伴孤辰寡宿,伴侣情缘极难有机率,我便也从不抱希望有。”   “这样啊……”葭茀目光越过窗子,落在街外某处,“为何我不这么觉得?”   其实上次聊天,祝卿安就觉得这姐姐极擅察言观色,透析人心,差点就要问她要不要学看相,现在看,姐姐还有点过于自信?   浅浅聊着天,一盏茶已饮尽。   葭茀不再玩笑,看着祝卿安:“我本不该同你走太近,但你到这里,我不见一面,不护几分,总觉得失礼,你来时,可是遇到了刺杀?”   祝卿安:“你知道?”   葭茀笑而不语。   祝卿安想起来了,他和萧无咎坐的船是画舫啊,撑船的也是船娘,分明就是万花阁的路子,葭茀是万花阁阁主,怎会不知道?   “你当知晓,烟花之地,什么最灵通?”葭茀看他。   “消息?”   “不错,就是消息,我万花阁,就是逍遥十八寨最大的消息买卖中心,接下来几句,你可听好了……”   万花阁楼下,突然爆发小范围热闹。   “哇……葭茀姑娘接客了!对,就是那个万花阁阁主,葭茀姑娘!这都五年了吧,她竟亲自请了客人上楼!”   “我看到了,是一位少年公子,长得可俊秀可白皙!”   “原来葭茀姑娘喜欢这样的公子哥?”   “我往来逍遥十八寨几十次了,从未曾得阁主一见,她长什么模样,真的那么漂亮么?什么时候我也能成为入幕之宾!”   “美的你!早点洗洗睡吧,梦里什么都有!”   街外树下,隐蔽角落,萧无咎正在和翟以朝说话。   路人们动静太大,二人被迫停下。   万花阁阁主,葭茀姑娘……   萧无咎表情立刻不对,眉心微皱。   翟以朝现在易了容,不是原本相貌,他表情也变得很微妙,只是假脸上看不出来。   “差不多就这些?”   “暂时是。”   “你且便宜行事,再有收获,随时寻我禀报。”   “是。”   二人很快散开。   楼上,葭茀看着祝卿安:“……可记住了?以后我这里,少来,于你名声不好,真有什么事,派个人来,知会我一声就是。”   她推过一块牌子,给祝卿安。   “这是我的信物,逍遥宴和拍卖会同期举行,一定会出事,中州侯会很忙,总有顾不上的地方,遇事记得叫人,姐姐保你平安。”   祝卿安微笑拿了:“那我真收了?谢谢姐姐!”   “乖了。”葭茀笑眯眯。   祝卿安准备告辞,未料起身时不注意,头发挂到了纱幔帘钩,头发微散。   “到底还是弟弟呢,毛毛躁躁的。”   葭茀取来檀梳:“我帮你梳发?”   祝卿安正烦恼呢,当即点头:“谢谢姐姐!”   “真乖。”   葭茀还真挺喜欢这个弟弟,够通透,也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规矩,举止自然,不狎昵,也不拒人千里。   也不知是天真还是什么,竟待她真如邻家姐姐……这样的人,世间当真少有。   谁知她刚动手,还没碰到祝卿安的头发,突闻异风袭来,她一个旋身避开,裙角都因极速旋出了水波纹,才避开那支暗器。   祝卿安未能提前判断到暗器,他不会武功,暗器又不是冲他来的么,但暗器扎到墙上,他能听到声音,迅速转身一看……竟是萧无咎来了!   萧无咎锋利视线掠过葭茀,停在祝卿安脸上:“你让她,帮你梳发?”   “头发不小心挂乱了么……”   祝卿安想起不久前,萧无咎在房间里说过的话,立刻把浅青鲛纱缎带递过去,理直气壮:“谁叫你都不在我身边!你现在就帮我梳!”   萧无咎还真就转向葭茀:“檀梳,借用一下。”   葭茀默默递过梳子。   她眼睛亮亮,看着刚刚还气势汹汹,醋吞了一缸,下一刻就要暴起杀人的中州侯,因为祝卿安一句话,所有怒气瞬间消解,还礼貌问她借梳子,乖乖给祝卿安梳发……好像刚刚那暗器不是他打出来的似的。   看看低眸温柔,给人梳发的萧无咎,再看看乖乖坐着,任对方手指穿过柔软发丝的祝卿安,葭茀清咳一声,似随便找了句话:“对了弟弟,你刚说你命盘注定,情缘浅薄,没有桃花对吧,要不要姐姐帮忙介绍?”   她笑靥如花,热情极了:“姐姐这里缺什么,好姑娘都是没缺过的。”   祝卿安:“不,不了吧?我就不祸害女孩子了。”   不是嫌弃万花阁,是他真不好这个。   葭茀依旧热情:“那给你介绍公子?你喜欢哪种类型的?正好我知道一家南风馆,高端干净,里面阳光奶狗,忠犬狼狗,占有欲爆棚疯……咳,总之,什么样的都有,随你挑!”   祝卿安没注意什么奶狗狼狗,他只感觉到,房间里温度似乎越来越低,有点让人起鸡皮疙瘩,这是……降温了?冬天快来了?   头发还不小心被扯了下,有点疼。   “嘶……阿咎哥哥你慢点!”   葭茀唇角扬起:“哦,阿咎哥哥啊。”   就这缓慢重点的音调,祝卿安就知道葭茀在想什么,立刻摆手:“姐姐你不要乱想,别坏了我家主公名声!”   “好好好,姐姐不乱想……”   葭茀笑的根本止不住,她怎么觉得,这位中州侯,并不在意什么名声?   原来命师也有一叶障目的时候。   当真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啊。    第57章   祝卿安非但没追到经商男子, 还被萧无咎黑着脸拎了回去。   一路上光影交错,气氛非常不佳,萧无咎甚至顺手, 不,顺脚, 踹飞了几个不长眼色过来搭讪的油发黄牙男。   祝卿安怀疑他是不是吃错东西了……没有好胃口,就没有好心情。   不过夜色深暗, 这种地方的确太不友好,祝卿安才不会一个人走,赖也要赖在萧无咎身边,亦步亦趋, 十分乖巧。   但萧无咎气压低, 他乖乖闭了嘴不说话, 也不往人跟前凑太多。   二人一前一侧,永远隔着段距离, 还互相不搭理……看起来就很像吵架了。   吵了大架!   远处暗影里的蕲州侯齐束忍不住抚掌, 眼冒精光,吵架好啊, 就怕你们不吵架!   可惜他不知道,萧无咎哪里会和祝卿安生气, 顶多恨他是根木头, 见少年乖乖跟着他, 信任依赖,清凌凌的眼睛里只有他一个人,立刻被哄好了,回了住处还专门下楼,给祝卿安买了份超好吃的宵夜。   祝卿安也是个记吃不记打的, 二人之间本来就没什么大矛盾,他也不觉得自己惹了萧无咎,是萧无咎莫名其妙不高兴而已,人家还立刻意识到了错误,买了好吃的不得了的宵夜回来表达歉意,那还计较什么呢,这样的主公请给他来一打!   他还是觉得自己跟那个青年男子有缘,今天没碰上……总会碰上的!   吃饱喝足,陪睡工具人也在身边,又是舒服满足的一天。   祝卿安睡得昏天黑地,完全不知夜黑风高时,外面发生了几番对撞,小小客栈后院,有多少刀光剑影。   不想吵醒他,萧无咎走不开,身形最多也就走至窗外,可怜了白子垣,七冲七杀,一人独挑刺客团,身上衣裳都划破了……   好像也没那么可怜,小白龙杀的兴奋,眼里全是’就这点本事哪够,你爹亲自教教你‘的热情,可怜的只是破了的衣服。   接下来的两天,又是亲自用脚丈量此方地界,更多了解,更多体悟的时间。   祝卿安像一只吃瓜的猹,在各处大街小巷,各种铺子里转悠,萧无咎不知道在忙什么,见不到人影,扔了白子垣过来陪他,白子垣每天带一堆瓜子话梅,同样吃瓜吃的不亦乐乎,还因武功高强五感绝佳,一边把人护的严严实实,一边总能找到小道消息集散地凑热闹。   比如万花阁阁主葭茀姑娘的一千个香艳往事,这世上只有她瞧不上的男人,没有她钓不上的男人,短短二十七八年的人生,都能写本书了,那叫一个引人遐思,回味无穷……   比如逍遥赌坊坊主韦天鹏,狠的那叫一个绝,在他眼里任何人的命都不是命,赌坊里每日都有断人手脚,挖眼削鼻,杀了扔河里喂鱼的事,在他面前你最好不要求情,一旦求情,你关心的那个人,必死无疑……   比如银钩册的杀人手法,据说一整面墙的书都写不尽,不知道是不是做杀手接单生意,这里的人都很神秘,最神秘的就是它家首领,没有名字,只有代号,叫蒲泽,也从未在人前露过脸,少有的几次出现都戴着面具……   比如这几年异军突起,忽然名声大躁的兰公子,竟然能以一己之力,不依附任何人,在这逍遥十八寨混的风生水起……   本地人对这些讨论的不多,因为早已习惯,感兴趣的,都是近来汇聚过的外地人,也不知这些传言里有多少水分。   祝卿安越听,越觉得这些不只像热闹,于无声处,风雨欲来。   他也很听话,再好奇,都没去万花阁。   这天犯懒没出门,午睡的有点久,晚上精神的不行,见萧无咎要出门,祝卿安立刻拽住人衣角:“我也要去!”   萧无咎:“不是什么正经地方,会有危险……”   “你竟然去不正经的地方,还不让我跟!”祝卿安目光炯炯,“你想干什么啊,主公?”   萧无咎:……   祝卿安:“这边店家不是说了,不为任何顾客的生命财产安全负责,你还敢把你的大宝贝单独放在这?明明你身边才最安全不是么?”   你是不是嫌我烦了,想把你的军师拱手让人了!   萧无咎恨不得用什么堵住这张胡说八道的嘴:“可以带你去,但得约法三章,我此去是逍遥赌坊……”   “好啊,你竟然偷偷去赌!”祝卿安一脸控诉,“还不带我!”   萧无咎:……   “卿卿,我不是去玩,借个地方掩人耳目而已。”   “行吧,”祝卿安明白,他们诸侯主有自己的场子得顾,不管交易情报还是其它,未明了前都挺危险,“你放心,我也绝不惹事,就是凑个热闹,随便看看。”   萧无咎:“此处不比中州,当谨言慎行,看热闹可以,不可亲入赌局,什么赌都不行;要随时都在我视线内,不可擅自离开;遇到危险,大声喊我——”   祝卿安:“阿咎哥哥?”   萧无咎顿了一下:“嗯,可以。”   二人便一起,来到了逍遥赌坊。   因祝卿安不留在住处,白子垣也就没有留下,而是易了装,潜行于暗夜,更有利于做接下来的事。   进了赌坊大门,祝卿安大开眼界。   内场非常大,各种各样的桌子,形形色色的人,层高非常高,灯烛却很亮,照的四周宛如白日,装修富丽堂皇,看起来没一点脏污可怖,反倒干净华丽,纸醉金迷,很能勾起人心贪婪的享受欲望。   “……竟敢带人到这里来?”   二楼转角,蕲州侯齐束拎着一壶酒,看到走进厅中的萧无咎和祝卿安,笑弯了眼:“好机会啊……”   他伸手勾了勾,叫了人来,低声吩咐:“去,给我分开他们。”   同时一张大额银票递过去,那人立刻眉开眼笑:“您就瞧好吧!”   三楼靠窗包厢,韦天鹏漫不经心放下骰盅:“凉州侯知不知道,赌桌上失神,可不是什么好事。”   冯留英只是透过窗子,看到了二楼的齐束,也看到了一楼大厅的萧无咎和祝卿安:“是你这场子太过有趣,花花世界迷人眼啊。”   韦天鹏顺着他的视线,自也看到了齐束:“怎么,怕斗不过蕲州侯?”   “怎会?有韦坊主帮忙,此次一行尽在掌握,”冯留英微微一笑,朝对面敬了一下,饮尽杯中酒,“怎么可能赢不了?”   韦天鹏同样举杯,饮尽,视线往下面瞥了一眼:“蕲州侯似乎想算计中州侯和他的军师,可要我阻止?”   “为何要阻止?”冯留英笑得意味深长,“当然是要帮忙啊,你的场子,你最熟悉,分开这两人,应该很容易?”   韦天鹏脊背往后一靠,手肘闲闲搭在椅边:“凉州侯愿再舍一成利的话。”   冯留英:“就这么点小事,你多要一成利,疯了?”   他们彼此心知肚明,萧无咎并不是来找此地坊主,只是借个地方而已,无关利益。   韦天鹏:“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我以为这个道理,侯爷比我更懂。”   “行吧,小钱而已,舍就舍了。”   冯留英不是不再抠门,是今日谈判拉扯已经差不多到了底线,逍遥十八寨的利益,他还真不怎么贪,毕竟鞭长莫及,自己封地的利益才最重要:“待我的事成了,再请坊主好酒。”   “好说。”韦天鹏视线越过窗子,落在一楼大厅的祝卿安身上,凶戾毕露。   祝卿安没跟萧无咎上楼,在下面自己逛了会,各种加了赌注的游戏,不能算无趣,但他似乎融入不了,不怎么感兴趣,没凑一会儿热闹,就觉得头疼。   这里的气场对他来说有点浊,完全不适配。   但好像也说不了走,他看到白子垣隐在人群中,与萧无咎随时策应,今夜他们恐怕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要做……   祝卿安准备找个地方坐下歇一歇。   “我道是谁,原来是小先生,相请不如偶遇,”齐束寻到机会,过来偶遇,微笑看祝卿安,“要不要喝一杯?”   “不好意思,我正在忙,没空!”   祝卿安掠过他,直接跑了。   齐束:……   很好,你又惹了我一次。   祝卿安其实不介意和齐束说话,反正也无聊,可谁叫他偏偏在这个时候,看到了那个富二代青年了呢,当然要立刻跑过去逮人!   他就说他跟这人有缘分!   不过小伙子这面相……好像有点小灾?前两天还没有,短短时间遭遇了什么?   商言也看到了祝卿安,但并没有想说话交流的意思,转身就走。   祝卿安:……   你跑什么!   上次在街巷大意了,没追上,这回不可能吃同样的亏,他直接掐了卦,算出利好方向……这人一看就跟他一样,不会武功,怎么可能跑得了!   在跑累之前,祝卿安就把人给拽住了:“你看到我跑什么?”   商言瞪了他一眼:“我不跟比我好看的人说话!”   咦?   鲜少有人能把讨厌也表达的这么可爱。   祝卿安看得出来,对方对他有敌意,真的很不喜欢,有敌意还能这么客气,小伙子敞亮人,他更想结交了!   他心下快速思考,这小伙子见过他?定然是知道,才会有敌意,可他只见过这小伙子一回,还没追上,这敌意哪来的?   他很快想起小伙子的命盘……哦,正是红鸾引动流年,谈情说爱是头等大事。   难道他不小心跟小伙子的心上人说过话,小伙子吃醋了?可他连小伙子的心上人是谁都不知道……   不对,等等。   祝卿安想起这几日,唯二见过的两个姑娘,一个是万花阁阁主葭茀,一个是葭茀的事业伙伴含霜,葭茀说的身材强壮的野汉子,肯定不是面前这个少年气公子,那就是含霜了?   他上下打量了小伙子一遍,眸底兴味难掩:“姐姐,是不是不好追?”   “你怎么知道?”商言眼睛瞬间睁大,慢慢的,耳根透红,这个人分明,分明……   “看出来的。”   祝卿安也不废话,直接说他的命盘:“你是家中独子,父母皆善经商,家财万贯,你本就备受宠爱,五岁那年有水厄,差点丧命,父母更加疼爱,对你予取予求,你虽是你父母独子,但你的家族枝繁叶茂,姻亲非常多,你父母的生意也是因为擅长游走处理这些关系,才越积越丰,今年你的族人把联姻主意打到了你头上,五个月前,你曾遭遇几次追杀,悉数幸运躲过,也从那时候起,有些心思萌芽……你来此处,是想解心中之惑,也想追寻魂牵梦萦的女子,却路逢意外,盘缠尽失,千辛万苦见了那姑娘一面,姑娘却拒人千里,是也不是?”   商言懂了:“你是命师?”   “些许本领,不足挂齿,在下祝卿安。”祝卿安微微一笑。   “我叫商言……”   短短呼吸间,商言眼神快速变化,明白之前大约是个误会,也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价值,电光火石间,有了决定:“若我举家投中州,先生可能助我抱得美人归?”   聪明啊,这人听到他的名字,立刻知道他是谁,捋清了阵营利益关系,以及他可能过来聊天的目的。   祝卿安:“非她不可?”   “非她不可。”   若此生不能得她青睐,还有什么意思?   商言目光闪动,有些羞涩,牵动颊边酒窝,看起来很乖,又有几分可怜:“我知道她为什么拒绝我,也知此路难行,她舍不下这里的人或事,不愿离开,我的根也不在这里……”   “可我觉得也没那么难。她是个主意很定的姑娘,不答应我,也不会嫁给别人,正好我也不想娶别的女子,我们就这么耗着也行,她应与不应,我都陪她一辈子,我们不必事事都同寻常夫妻一样,要日日相伴,夜夜共寝,每年能团聚一段日子……我就很满足了。”   祝卿安看着商言,小伙子可以啊,看着年轻,实则思虑很深,这八字还没一撇呢,把后面半辈子都考虑完了?   “若她怎么都不允你……”   “最差也就现在这样了,”商言低眉,“我总想找她,只想看着她,若有朝一日,她真心喜欢上别人,谈婚论嫁,我亦不会再打扰,我不想她不开心。”   祝卿安:“这里是逍遥十八寨呢……你不害怕?”   商言笑出小酒窝:“不瞒你说,我打小运气就不错,虽有过小灾小难,但都能逢凶化吉,这回……也,不管难不难,险不险,怕是没在怕的。”   年轻人赤忱勇敢,眼里有光,一身热血,不想辜负青春。   祝卿安很难不欣赏:“好啊,不过话说在前面,求取心上人,靠什么都不如靠一颗真心,你须以诚至,以爱求,我能助你的,不过是小道,比如在你遇到危险时,不让你跌跤跌的狼狈,在心上人面前出丑。”   “我现在就需要帮助。”商言突然恳切地握住他的手。   祝卿安:“嗯?”   商言:“那什么,你往西边看看…… ”   祝卿安看到了逍遥赌坊的打手,他们服装统一,身材普遍强壮,眼神很凶,现在四外寻找,像是想要抓人?   他眉梢一跳,迅速看面前人,是要抓你?   商言不好意思点头:“是来抓我的……”   祝卿安:……   “你干了什么?”   “就,就利用这个场子,帮姓赵的延了债期,帮姓钱的收了债,帮姓孙的贷到银票……然后从中收取一点点利差,”商言捏了捏自己的手指比划,试图表达,“就一点点。”   祝卿安心下了然。   人家赌坊做生意,肯定方方面面都要照顾到,路子不会少,规矩也不会少,商言这是虎口夺食啊。   他谨慎问:“一点点,是多少?”   “真不多,”商言害羞,“还不到五千两呢。”   祝卿安声调提高:“多少?”   商言:“四千九百八十八两。”   祝卿安:……   你管这叫一点点?   命盘说你是经商奇才,真是一丁点不带差,怪不得再见面,你直接就鸟枪换炮,身上穿的再不是乞丐衣服,脸干净了,头上金冠都束上了……   这才几天,就搞了这么多钱!   “那是该跑了,你现在就跟我走。”祝卿安仗着会掐算,带个人悄无声息的躲过别人追抓,离开这里还是能做到的。   “不,现在还不行。”商言更不好意思了。   祝卿安挑眉:“嗯?”   商言抬手又指了两个方位:“我得先去见见那两位主顾。”   祝卿安一看,好嘛,又是两个熟人,凉州侯冯留英,和蕲州侯齐束。   “你连他们的生意都做?知不知道他们是谁?”   “这做生意,哪能挑主顾?”商言酒窝腼腆,“和气生财么。”   赌坊打手朝这个方向来了,祝卿安一掐算,竟不利跑逃,干脆拽着商言往下,蹲到了一方桌子下。   还好他们两个身材都偏瘦,这桌子也暂时空着没人玩,布帘遮得严严实实。   “我能问问,你在同他们做什么生意么?”   祝卿安实在有些好奇,不提齐束,只说这冯留英,就是个抠门的主,想让他掏兜,不容易。   商言小小声:“刚才不是说,我从借贷生意中取利……”   祝卿安:“所以贷的是他们的钱?”   就是说呢,人家赌坊有自己的经营盘子,怎么可能让一个外人乱入,这小伙子没人脉没盘缠,空手套白狼,现在这时机,除了这些诸侯外人会被套到,还能有谁?   “把利息谈高点就行,赌徒们财进财出非常快,其实不大计较这点差额,贷的是诸侯主的钱,我也不怕他们不还,到时候追债都不用我上,”商言只要一笑,酒窝显现,就会看着特别乖巧,好欺负,腼腆又不谙世事,“但是诸侯主都是要脸的人么,不好打交道,我就用了点巧法,去同凉州侯说蕲州侯答应我了,再同蕲州侯说凉州侯答应我了……他们两个是最要强,又奇怪对立的人,很快纷纷真的答应了我。”   “我还备了详细方案,收益几何,风险几何,最高能赚多少,最低肯定赔不了多少本钱……”   商言侃侃而谈,末了总结:“小道而已,不是长久能做的生意,很简单的。”   祝卿安:……   这哪里是小道,是说起来简单吧。   “所以你在他们身上……赚了多少了?”   商言默默伸出一根手指。   祝卿安:“一千两银子?”   商言羞涩:“一万两。”   祝卿安:……   “你就不怕他们发现,对你起杀心?”   “他们肯定不会轻易信我,或许带着看看我给他们带来什么乐子的想法,我当时跟他们谈,还立了赌约的,跟被戏耍的猴一样,但只要我做出成绩,真真正正为他们挣到了他们想象不到的钱……”   商言眸底一片笃定:“他们便会信我了。”   “他们会希望我为他们赚更多的钱,也看到了我本身的弱小,认为完全可以掌控我,从觉得随时能要我的命,随便玩个游戏也不错,到后来不再想要我的命,也不会想别人要我的命……”   “末了,他们希望谁出事,都不会希望我出事。就算我惹来麻烦,只要事不大,不触及他们的利益,他们都会愿意帮我解决。”   祝卿安:……   这可不是什么害羞小白兔,这是个披着小白兔皮,胆大心黑,能游走于刀尖战场的勇士!   “那你今天……”   “这不时机还没成熟么,”商言有些垂头丧气,“去找他们帮忙也行,但我想要的效果就不太行了,稍后得做更多努力弥补回来,所以我不太想,而且事也真的不大,就是刚刚我在门口揽生意,叫坊主韦天鹏看到了,他不大高兴,下面人当然得做做面子工程,搞一下我。”   “但赌坊事多,不可能拽着一头不放,而且我跟这里的掌事也有些交情,只要能混过今晚,明天就能没事……还好有你了!”   祝卿安:……   懂,我主动过来,正好给你当冤大头是吧。   “不让你白帮,”商言从怀里,掏了一把银票,塞到祝卿安手里,“小小心意,请你喝杯茶。”   祝卿安一看银票数额,倒抽了一口气。   这是要请他喝一辈子的茶么!   行,他有钱养萧无咎了!   所以和这里掌事的交情,也是这么来的?   “好兄弟还说那话,”祝卿安嘴上客气,手上直接把银票揣自己兜,“跟我走,保你无事!”   他发现商言真的很有趣,笑起来腼腆羞涩,小小酒窝乖巧可爱,眼底清澈干净,一片赤诚,又不乏睿智灵动。   聪明有心眼,福运眷顾,脑子好使,还非常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什么模样能讨别人喜欢,让别人掉以轻心,果断利用,扩展营造气氛来谈判……   为人还大方不抠,小伙子必有大前途。   祝卿安掐算利好方位,拉着商言跑,商言感觉很新奇,也不紧张,还能跟他聊天:“你们命师来这里,是不是想赢钱就能赢钱?”   “赢是能赢,但不义之财,更容易破,而且这里气息驳杂污浊,很容易败运,我不大想同这种能量场纠缠。”祝卿安也好奇他行事,“你这生意做的好像也挺危险,赔了怎么办?”   商言:“生意么,本就有赔有赚,只要能想到足够多,足够新颖的路子,永远有新的商机想法,就永远都在赚,于我而言,赔不是事,最重要不能懒,懒了才是什么都没了……话说,你什么时候教我追姐姐?”   你这么精,哪用得着我教。   祝卿安:“那你听好了,为师传授你的只有两个字——真诚。任何时候,都不要试图欺瞒对方,所想所念皆由心而发,以贞至,以爱涌,永远赤诚,永远热烈。”   人心都是肉长的,谁能拒绝可爱小狗呢?   姐姐们尤其喜欢这一款啊!   商言若有所思,沉默片刻,道:“那我也给你个消息,伴随逍遥宴的拍卖会……我猜你家主公也是为这个而来,听说这最后一样拍品,尚未最终确定。”   祝卿安若有所思,逍遥宴到底是个什么章程,他还不大清楚,兴许萧无咎也在确认,不确定的,说了也没用,但商言这么能折腾……消息估计错不了。   “小心!”   命运就是无常,人在走霉字时,就是很容易出岔子,哪怕祝卿安能时时算到帮忙,商言也能来个平地摔,脚底突然打滑,气机破了,不注意这个方位的人立刻会注意到!   可祝卿安是谁?遇到意外也能及时化解,这才是命师本事,他即刻反手,把商言往墙角一推,自己替代了他的方位:“往东十步,再往南八步,必有暂时无人的暗门,你推开出去静待片刻,便没事了!”   他是不怕的,别人要抓的又不是他,被看到又有什么关系?   可还是不对,他肩膀被按住了。   嗯?   祝卿安停步,缓缓回头——   胆敢抓我,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第58章   “跟我来。”   风拂烛动, 纱幔轻舞中,传来女子声音,清冷熟悉。   “含霜姐姐?”   祝卿安看到人, 嘈杂声响涌入耳畔,四下一望, 才发现不对劲,刚刚好像不只是他在乱, 拉着商言惊险跑动,整个场子好像都乱起来了?   一群人围在厅中,不知道在吵什么,有个赌徒被拖了出去, 当街砍手, 穿着黑衣服的打手四下翻飞找人, 冯留英似乎和齐束杠起来了,不知道在赌什么东西, 萧无咎和白子垣都不见了……   他还看到了知槐, 在一个小范围群体间夸夸其谈,眼神闪烁, 好像正在趁机算计人……不知道说了什么?   “四处卖好,用信息差误导, 引起他人矛盾纷争。 ”   含霜眸色微冷, 语气也凉薄, 祝卿安立刻明白,这场小乱子,大约与知槐有关?   倒也是,见第一面他就知道,知槐这种人, 一定是要踩着人出头的,想显现本事,又没有机会的时候,怎么办呢?当然是创造机会,让自己平事,彰显才能啊。   “他算计萧无咎?”祝卿安眯了眼。   含霜摇头:“他的力量,尚不足以对抗上位者。”   祝卿安指着冯留英和齐事:“可他们……”   含霜:“配合演戏而已。”   祝卿安若有所思:“他们连手了?”   含霜拎起他,跳跃楼间栏杆,意味深长:“或许某处。”   哇……   “姐姐好俊的功夫!”祝卿安感觉和被萧无咎拎着完全不一样,姐姐的力道好柔,动作也偏灵巧,很快,咻一下,他们就从一边飞到了另一边!   然后,视野里就出现了萧无咎和白子垣。   萧无咎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轻轻点了点头。   祝卿安默了下:“姐姐……和我家主公认识?他让你来拉我一把的?”   “算不上,”含霜音色一如既往清冷,“是我来助你,刚好被他看到。”   “那我不麻烦姐……”   “公子最好莫要过去,那里很危险。”   祝卿安一顿,果然,光影交错处,又打起来了,萧无咎和白子垣谁都不得闲。   “今天怎么能这么乱……到底在玩些什么啊……”   “名单,”含霜低声道,“后日逍遥宴开,特殊拍卖开始,最后一件拍品,大家都很关注。”   祝卿安懂了:“所以姐姐过来也是?”   含霜颌首:“自是奉阁主之令,不让他们顺意。”   “那我……”   “顺手而已。”   姐姐好酷。   祝卿安懂了,或许是因为那份’救命之恩‘,看到他身陷险境,含霜才过来’顺手搭救‘。   所以今天这个场子,对谁来说都有风险,大家各凭本事游走。   早知道,他就不推开商言了,该让商言被含霜救一救,让这对孤男寡女多接触。   可是又一想,含霜能精准抓到他,会没看到与他一起跑了很久的商言?但凡对商言有点意思,也早该出现了,他把商言推走,她才出现,可见是不想见商言。   “商公子他不会武,也不知……”   “今日大家都忙,没人顾得上一只乱闯的小兔子,”姐姐声音又飒又酷,“他死不了。”   祝卿安:……   好吧,路漫漫其修远兮,商小白兔,你继续努力。   至少姐姐看到你了不是?或许在你不知道的地方,姐姐曾悄悄关照过你呢。   “你就在此处,一炷香内,不要乱动,”含霜将祝卿安放到三楼高台处,“我还有事,不便陪你。”   祝卿安点头,轻轻摆手:“姐姐自管去忙。”   他这个角度很特别,能俯瞰楼下所有地方,楼下人若不注意,看不到他,若注意,找到他也不难,比如萧无咎,就精准的看到了他在哪里。   祝卿安招了招手,让对方安心。   对方似乎说了句什么,这么远,他当然不可能听到,但他知道是什么意思,无非就是注意安全,若有险,大声唤他的名字。   祝卿安还挺满意现状的,毕竟萧无咎愿意放开手让他玩了,也相信他的本事。   看了会戏,他发现还挺有意思,露面的遮掩的好多诸侯主,他都看到了,逍遥赌坊和万花阁明显也都入了局,偏偏没有此处第三大势力,银钩册的影子。   那位代号蒲泽的杀手头子,到底在想什么呢?真的一点都不着急,什么都没想着要谋?   可这里不是什么岁月静好的百姓城池,是逍遥十八寨啊,银钩册和逍遥赌坊万花阁三方鼎足,瓜分了这十八寨,没点野心手段,怎么可能?真什么都不想要,什么都不想谋,不可能在这种地方生存到现在。   “祝公子万安——”   斜侧里突然出现一个侍者,低眉顺眼,姿态礼仪皆足:“我家主人有请。”   祝卿安瞬间警惕:“你家主人是谁?”   知道他姓祝,应当也清楚他的身份,知道他是谁的人。   来人仍然恭谦:“公子过去就知道了。”   祝卿安不大想去,但这个人很坚持,似乎不走这一趟,不能善了。   这么平静又这么自信……   祝卿安看了一眼四周,逍遥赌坊,能在这个地方说一不二的,恐怕只有坊主了。   “行啊,就跟你过去看看。”   信息么,肯定了解的越多越好。   反正自己也不会有生命危险。   祝卿安最后看了眼楼下大厅,萧无咎又没影子了,不知道打到哪个偏僻地方去了,他理了理衣角,抬下巴:“带路。”   他被引到了一个房间,并不远,装修风格和大厅一致,富丽堂皇,奢靡的甚至有些压迫感,坐在正位上的男人显然正在等他,百无聊赖的玩着茶杯,也不喝。   见他过来,放下茶杯,视线看过来——   三角眼,三白眼,面方骨凸,身材极为健壮,脸上却没什么肉感,颧骨高,皮骨相连,眉尾散,唇型薄,鼻头无肉,鼻翼倒是抓力还可以。   这种面相不必说,财旺,但没什么人情味,相当的有劲狠,记仇,心毒,还多疑,加上一双眼睛里透出的凶戾之气,放到定城街上都能吓哭小孩。   尤其在他刻意彰显发散自己的气势时,更显残暴,威慑。   祝卿安懂,这是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   可惜若比威慑感,萧无咎比这个人更强盛,他早习惯了和气场强大的人对话,不但一点都不怕,还能上下打量,仔细观察,从座上的人,到整个房间……   然后,他就发现了一件事:“我与中州侯入逍遥十八寨那日,是你派人刺杀我?”   “不可无礼,这是我家坊主。”侍者上茶的动作都停了。   韦天鹏抬了抬手,示意他退下。   房间门重新关上,仅剩他们二人,韦天鹏才盯着祝卿安:“算到的?”   其实并不是,这个赌坊从大厅到房间,风格都太统一,坊主韦天鹏的喜好表露无疑,而那日刺杀他的人,好巧不巧,衣角绣的纹样,并没有特别遮掩,正好能与这里的摆设器物图案对得上。   但看起来,这个人很希望是他算到的。   祝卿安微微颌首,照萧无咎之前所言,傲慢,摆谱,高深莫测,总之天老大我老二:“自然。”   算到的还是猜到的有什么区别,反正他是看出来了。   这人很明显知道他是谁,又是这个面相……   祝卿安低眸端茶:“我以为坊主不信命师。”   韦天鹏:“这里的人都不信。”   但祝卿安太明白,自己除了命师,没别的特点,为什么会被请到这里?   身处中州侯阵营也算一个,但逍遥赌坊应该不会想和萧无咎作对,没有理由,先前并无恩怨,也不会想结盟谋什么事,因为萧无咎走的是万花阁的路子,和那边关系好,逍遥十八寨三方关系错综复杂,彼此牵制,若没什么特殊原因,大约不会想撕破脸搞大事。   所以只能是这个,算命。   不相信,还请他过来,还久久不说话……这是说不出口?肯定不是害臊吧,这位坊主看上去已是不惑之年,总不能跟商小白兔一样害羞?   祝卿安猜,这是有求于他,才张不开嘴。   所有的上位者,都特别要面子。   既然聊起刺杀局,就从这方向展开好了,祝卿安问:“坊主是想信我,又不敢信我……才派刺客试探?”   韦天鹏:“看来是本事不够,没算出来自己有险。”   “那坊主可成功了?我死了么?”祝卿安淡笑,“就是算出自己没事,才敢那么招摇的走。”   韦天鹏眯眼:“那是萧无咎本事大,把你护的密不透风。”   祝卿安笑容更大:“我能寻到这样的人护我,难道不是我的本事?”   韦天鹏没说话。   “是谁给你推荐的我?南朝知槐?”祝卿安很快捋清楚了这条线,“你有想问之事,却没信他,他告诉你我的存在,你也没相信,于是出手试探……是也不是?”   韦天鹏:“这不是算的吧?”   “合理推测。”   祝卿安想到那天的事,想到这个知槐,就有些不爽:“坊主缘何不信他?他可是南朝阎国师的弟子。”   “呵,南朝。”   韦天鹏似想表达些善意,多说了一句:“南朝阎国师极恋权柄,掌控欲十足,收了不少徒弟,又不大愿意教,毕竟教会了徒弟饿死师父,他的徒弟,能有几分本事?”   “也就是这七八年,可能感觉大限将至,他才寥寥发了些善心,收了个关门弟子,只有这个人,才算是学到了他几分真本领,你们之前见过面,叫知野的那个,好像他给你给你惹了大麻烦?听说他吐血了,伤的很重,你呢?”   就算是有意表达善意,也仍然带着阴森试探。   祝卿安哦了一声:“原来你对我们中州之事这般关注,既然这么推崇阎国师,你为何不去寻他帮你算?”   当然是找不了,阎国师已是暮年,不可能来逍遥十八寨,他也不可能去南朝。   韦天鹏耐心已经告罄:“我又何必舍近求远?你既这般有本事,不如算算看,我想让你算什么。”   祝卿安指尖敲了敲桌面:“你的生辰八字。”   韦天鹏:“没有。”   祝卿安也不算意外,这时代的人,普通都苦,记录也没那么详实,很多人都不知道自己准确的生辰八字,不过没关系,他也可以看相。   面相同样写尽人的一生运势,性格底色,但他平时不愿仔细的看,因为非常耗神,越想看的细,越耗,不过他又不关心这个人的一生,能看出今日缘由就好。   “坊主十二年前……是不是有过一次灾祸?大夫请的及时,无性命危险,但始终,祸及了身体。”   祝卿安说的很隐晦,却见韦天鹏身子一僵,对方恢复的非常快,但他还是看到了,看来是说到点上了。   没有八字,推不出命盘,经历的详细事件,前后因果,他看不清,也不想耗神看清,正常人的推理能力就够了,以点成线,连出逻辑……   所以这位,身体不行了?   男人不能阳1举,必会引发一连串的心理问题,随之而来的自卑也好,变态也好,肯定和正常男人有点不一样,但韦天鹏却没有这方面的表现,一如既往自信狂霸,眼里的神也是,没一点点自卑,所以可能并不是功能丧失,只影响了一样?   比如不能留后。   不能让女子怀孕,不能有孩子,再也留不下自己的基因,多遗憾不是?   祝卿安仔细看韦天鹏的眼睛,眼周,好像思虑是有点重,再看泪堂,子女宫的位置,对比现在情绪,最近行事细节……   他感觉自己可以铁口直断了:“你在找一个人,血亲,你的孩子?”   韦天鹏这次是真的惊讶了:“你怎么知道我在找我女儿?”   女儿?   祝卿安再次仔细看他的子女宫,难道不是儿子?   这人子女缘分非常浅,面相上看,只有一个儿子,这辈子都只有这一个,而且不在身边。   但祝卿安并没有多言,因为韦天鹏并不信他,而且看韦天鹏执着的这个劲头,找儿子还是找女儿,恐是不一样的疯感,而且韦天鹏还刺杀过他,这么强硬把他请过来算命,也没说什么卦金,他凭什么帮忙?   想的美!   韦天鹏这次是真的有点卑微了,亲手执壶,给祝卿安添了茶:“先生能不能帮忙算算,她如今人在何处? ”   看来再凶恶的人,不管处于什么样的目的,提到自己孩子,总有一二慈心。   祝卿安再次伸手:“你孩子的生辰八字拿来。”   韦天鹏一顿:“没有。”   “没有?”祝卿安皱眉,“你当人爹的,连孩子哪天出生都不知道?”   韦天鹏怎么可能知道,他那个女儿照年纪,该有二十岁了,二十年前他意气风发,最是嚣张的时候,若是知道哪个妓子怀了他的孩子,还悄悄生了下来,不用别人动手,自己会过去掐死那个女儿,不可能会想要,要不是十二年前受了伤,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有孩子,他都不会去想捋一捋过往,看自己有没有什么沧海遗珠。   谁知上天保佑,竟然真的有,但也仅仅有这一个,那个妓子千人尝万人枕,早死了,给他生的那个女儿,也不知所踪,他找了十年,竟一点消息都没有。   他不可以没有后人,不然创下的这偌大家业,岂不是没了传人?他一定要找到这个女儿,不管她是谁,在哪里,必须得找到,接过来亲自照顾……   再亲自为她挑选一个夫君,看着她生出儿子,继承他的家业!   但他不会跟外人说这些,只道:“当年发生了很多意外,我们父女缘分很浅,她并未长在我身边,我这家业……你也看到了,你们整个北地财富都比不上。”   祝卿安看他:“所以?”   韦天鹏眼底阴鸷,闪出疯狂:“若你能帮我寻到她,让我后继有人——这里的财富两成,我送给你。”   “坊主好大的手笔。”   祝卿安有些意外,因为这人面相不算大方,但他也没有特别动心,因为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有些钱可以拿,有些钱带来的能量场……最好不要去过多纠缠。   他身为命师,给谁算命不能算?萧无咎又没短了他的东西,整个侯府于他,基本是要什么给什么,贪这点小便宜做甚?   而且商言小白兔就要加入中州了,会给他赚很多钱!   “倒也不是一点办法没有,坊主寻孩子这么久,想必多少有所得,可有他穿过的衣服,常把玩的对象,或者,掉落的头发?”   祝卿安看着韦天鹏,答案显而易见。   韦天鹏绷着脸,摇头:“都没有。”   他都不知道她是谁,在哪里,去哪儿找这些东西?找到了也不能确定就是她的。   祝卿安:“那孩子娘亲的呢?可有?”   韦天鹏脸都黑了,他当年但凡瞧得上那妓子一点,都不至于现在大海捞针,妓子的脏东西又怎么可能拿,谁知道从哪个野男人身上骗的,能烧的早烧完了。   “都没有,”他神情里有显而易见的暴躁,“我的不行么?”   祝卿安:“按理说作为生父,是可以的,但坊主和孩子缘分浅,没在身边养过一天,日日所处之地又气息驳杂,不大好用,推卦寻出的方向也会很模糊,准确率不高。”   韦天鹏:“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要你何用!”   “在下才疏学浅,没有合适媒介,确实推演不出,”祝卿安当即起身,“坊主另请高明吧。”   “啪——”   突如其来的茶盏脚边炸开,力道之大,瓷碎几乎成了粉末。   韦天鹏眸色阴鸷:“我看你是不知道,自己在和什么人说话——这逍遥十八寨,只要我韦天鹏想要,什么都能得到,包括你的命!”   “坊主看来也不知道,自己在跟什么人说话——我的命,阁下不是已经试图取过了?”   祝卿安冷笑一声,转身往外走:“告辞。”   “站住!”   韦天鹏拦住人,咬牙切齿:“我帮你寻!”   祝卿安并未停驻:“那便待坊主有所得后,我再来请卦,告辞。”   他离开的速度非常快,无它,实在是被房间气味熏得头疼。   那是很难形容的一种味道,臭,酸,涩,哪怕透出一点点,都让他觉得恶心,想吐,脑门一跳一跳的疼,跟这种气息纠缠的每一秒,他都觉得自己的气运在被啃噬,非常非常难受。   到底是什么味道,这么冲……   祝卿安想起临行前给自己卜的卦,非常重要,未必是自己想要,但一定得察觉找出来,否则日后一定会后悔的东西……是在这里么?是什么?   他表情凝重,房间里的人也不遑多让,韦天鹏双手握拳,克制了半天,仍然没克制住,脚往前一踹,桌子塞到墙上,摔了个稀巴烂。   “百、花、阁……”   他豁的站起:“来人!去给我砸了贱人葭茀的场子!”   “可是现在……”心腹来的很快,表情迟疑,似乎想劝。   “就现在,”韦天鹏眼珠子移过来,森冷阴戾,“你不去,是想老子自己动手?”   “不,不敢……来人,随我来!”   小半个时辰不到,北边突然火光大现,那是万花阁的方向。   逍遥赌坊里,立时有一道身影飞跃而出,轻灵巧逸,迅疾如雨燕,身材纤细娉婷,乌发云鬓,眉眼如月光清冷。   “姐姐——”   商言已忙完出赌坊,原不知为何,推门出来了竟不想走,现在知道了,想也不想就追过来,清澈眼底盈着满满的光,连声音里都是直白又热烈的欣喜:“含霜姐姐!”   含霜一如既往疏冷:“不要跟来!”   商言听出了警告意味:“可是你……”   含霜:“与你无关。”   商言不敢再跑,不想给对方添麻烦,但又却不过心中担忧,巴巴看着她,小声道:“那你小心……珍重自己,不要受伤,可以么?”   卑微又赤诚,连愿望都小小的,不敢多说一句。   含霜没说话,背影渐渐远去,漫天星光下,灯火阑珊里,像无言的风,分明温柔拂过哪里,却没人知道。    第59章   “韦天鹏那狗东西, 老娘跟他没完!”   万花阁里,葭茀正指挥人救火。   韦天鹏破坏欲来的直白迅疾,没多少准备时间, 当然破绽百出,立刻被她发现, 可火已经烧起来了,再怎么反应迅速, 现场也会有点乱,她要立刻启动应急方案,一边平事,一边安抚手下和客人。   她今天穿着火红石榴裙, 腰肢被勾勒得不盈一握, 肩颈线条修长莹润, 额间花钿描了金粉,盛怒之下, 火光之中, 美的不可方物。   她在,主心骨就在, 哪怕厅前燃着火,四周也并没有很慌乱, 侍者护卫来往提水救火, 路径井井有条, 姑娘们也没有害怕的尖叫出声,尽管脸色白了,还能微笑着安抚客人。   含霜回来的非常快,并没有管救火事宜,因为已经井井有条只待结果, 她也没有去帮葭茀,因为葭茀完全能应对,她就隐在人群中观察,很快,发现了来自逍遥赌坊,欲要逃开的掌事。   葭茀也看到了含霜,迅速决断,抛了个眼色过去——   既然没人看到你回来,就不要出现,而今大好时机,何不立刻跟上去,也砸一砸对方的场子!   反正她这里不会有事,若猜的没错,姓韦的狗东西这么沉不住气,必是情绪起伏剧烈,没多久就要找来的,她何不把人耗住,反将一军!   当她万花阁什么地方,想欺负就欺负?   二人相伴多年,默契非常,含霜立刻领悟到这个眼色,要砸就不要小打小闹,必要冲着对方最疼的地方,万花阁今日有多少损失,对方必得翻十倍!   她微颌首,转身便要走,不过走之前……   她随手抓了一个人群里捣乱的人,往葭茀的方向一扔——   葭茀一个下腰踢腿,裙摆旋转如花瓣,稳稳将人……踹飞!   男人身体甩到墙上,又滑下来,砸在地板,发出巨大闷响。   葭茀飞跃而来,鞋底踩住男人的胸,居高临下,眼梢眯起:“做最听话的狗,替你家主子尽忠来了?那他可有应诺,会好生处理你的后事,嗯?”   可怕的骨节碎裂声响起,一听就知道是什么力度。   “噗——”   男人当即呕血,说不出话。   葭茀不可能放过他,脚尖将人脊背翻起的同时,脖颈一拧,男人当场死的不能再死。   现场鸦雀无声。   “我葭茀什么脾气,逍遥十八寨都知道,你是尊客,我万花阁上下使尽浑身解数,也要让你宾至如归,但你若是来砸场子的……别怪我不客气,叫你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帘外火光灼灼热烈,美人一袭红裙,眸底怒火比火光还要耀眼,好像能烧尽整个逍遥十八寨。   “刷刷刷——”   还就是有人不长眼,偏在这个时候挑衅,一排暗器齐齐射出,火光里映出催命寒光。   葭茀一个云中翻身加探海轻跃,完美躲过,一排暗器全部扎进了柱子里。   她显然是会武的,但相比武功,她的身手别具美感,像是在跳舞,空中翻身时腰肢也挺拔如线,双腿舒展分开,裙摆绽开如花,飘逸惊鸿,美不胜收。   “哟,这不是韦坊主,”葭茀站定,似笑非笑的看向走过来的人,“什么风把你吹来了,莫不是……自己煽的风?”   韦天鹏一跃到楼台,站到葭茀对面,哪怕他已过盛年,男人壮硕的身材,凛冽的气势,对女子也有种特殊的天然压迫感:“怎么着,你这脏贱地方,我不能来?”   葭茀却丝毫未退,那双眸子里气势未减半分,好像天生不知道什么叫怕:“客气了,要说脏,天底下谁敢同你韦坊主比?你那赌桌染了多少人的血,糊过多少人的烂肉,怎么着,嫌自己的地方太过于恶臭熏天,杀多少人,灭多少门的新血都掩不住,羡慕我这姑娘多,处处幽香温暖,过来抢了?”   ’姑娘‘两个字,她重音相当意味深长。   韦天鹏拳头捏的咔咔响:“贱人!安敢放肆!”   “老娘就放肆怎么了! ”葭茀顺手从旁边桌上拎起壶茶水,悉数泼到韦天鹏身上。   她用的巧劲,速度奇快无比,韦天鹏根本来不及躲,被泼了个劈头盖脸,不但脸上全湿,衣领浸透,连头上发间都是茶叶茶梗。   葭茀摔了壶,笑的放肆:“今夜你那赌坊好像有大热闹,怎么着,瞧不上,非得到我这折腾?行啊,来人——给韦坊主算算咱们这儿的损失,人家大业大,咱们可别瞧不起,都给往最高价报,送到他家账房去! ”   韦天鹏抹了把脸,似忍无可忍,再次欺近:“我再问你一次,榴娘生的女儿,被你送去了哪里!”   “今儿什么日子,你姓韦的终于要长良心了,想起自己的骨肉了?”   葭茀冷笑着,躲都没躲,这点距离,还不足够吓到她:“可你当年百般欺辱榴娘,人家千难万险,想保下自己的孩子,你却不给机会,害她枉死……那时,怎么没想到今天?”   韦天鹏目光逐渐阴戾:“老子今天过来,不是跟你翻旧账的!”   葭茀嘲讽:“不翻旧账,你提当年旧人做什么?”   韦天鹏:“老子再问你最后一遍,你把我女儿藏哪儿了!”   “这可真是冤枉了,你都找不到的人,我能找得到?十来年前,我可不是现在的葭茀,万花阁都没归我掌呢,更何况你那孩子出生,得是二十年前了吧?”   葭茀眉眼弯弯,笑容越灿烂,越讽刺:“你问我,还不如去问问故人……唉,瞧我这话说的,这不是咒你死么,哪能这样,坊主要不考虑烧点纸钱,积点阴德试试?”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韦天鹏拳头直接挥了过来。   葭茀一点都不怂,直接对上。   韦天鹏招式刚猛,未存半点怜惜之心,出拳如虎豹,力道之暴戾,一旦打中,非死击伤!   葭茀竟也不怕,如风中柳枝,柔韧至极,再刚猛再凶狠的风,都不能把她吹折,她永远知道往哪里拂,往哪里绕,哪里可以借力,哪里可以顺势反甩,狠狠抽对方一鞭子!   火光渐熄,二人争势却像要把房子拆了一般,十分激烈,宛如狮虎和灵蛇缠斗,这一把,不知谁会赢?   看热闹的越来越多,却没人敢上前打扰,逍遥十八寨三大寨主的争锋,向来不允他人插手。   “我儿到底在哪!”韦天鹏掐住葭茀脖子,将人悬抵在廊柱,其力之巨,仿佛下一刻就要把人掐死,“她是不是被你们送上岛了?”   “你不是最喜欢……那个岛……说所有女人……都最好去一遍……轮到自己闺女,就不愿意了? ”   葭茀一个漂亮的侧抬腿,脚尖打到韦天鹏的后脑勺,在人松力的瞬间,腰劲一提,双脚紧紧绞住他脖颈,旋身往下,将他狠狠摔到了地上!   “砰——”男人沉重身体摔到地上,激起烟尘无数。   葭茀直接踩住他的脸,往地上踩,往地上蹭,凶悍极了:“想杀老娘,你还嫩了点!”   韦天鹏忍着疼,伸手握住葭茀脚踝,狠狠一掀——   “只要你将她们母女俩的东西给我,我可允你,再不追究!”   葭茀知道拼力道拼不过男人,甩开对方恶心的大手,一个空中小翻身跃开:“怎么,韦坊主终于决定,要放弃最后一个拍品了?”   韦天鹏拍地而起,拳头再次回过来:“你做梦!”   葭茀大笑:“亲生骨肉又如何,还不是不如你的利益重要,你在这装什么为父之慈!”   “你一个人反对有什么用?”韦天鹏眯着眼,话音讽刺,“能轻松赚到钱的东西,所有人都会趋之若鹜,你当你这阁里都听你的呢?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私下找路子都找到我跟前了?”   葭茀一鞭子甩过去:“她们想赚,又有什么用?万花阁里,我葭茀就是规矩!到了我这地头,就得听我的话,不同意,自己出去单干去!你不必拿这话激我,真有人背叛,不用你提醒,我万花阁有自己的刑房规矩!”   “你个贱人……可清醒点吧!都能赚钱的事,怎么到了你这就不行!”   “因为我不喜欢!”   “你不过一个妓子!”   “对啊,我不过是个女人,”葭茀眸底灼灼,“一个女人,尚且知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事有可为,有不可为,你们男人呢,都死光了么!”   “个个看着强硬霸道,实则都是窝里横,软骨头!只懂得欺负女人,欺负弱者的狗东西,不配跟老娘说话!”   二人打的有来有回,十分热闹,围观的人越聚越多。   逍遥赌坊和万花阁离的并不远,最初看到火光时,祝卿安就跑过来了,奈何插不进手,也没那本事,只能干着急,见葭茀没太吃亏,才略松了口气。   他在这边闻到了不一样的味道,同样是用来妆点气氛的香气,这边清淡多了,不是说味道清新,不浓,姐姐们的脂粉味迭加起来,多少有些过于香甜,闻久了会觉得有点腻,可是比逍遥赌坊干净多了,只是香的有些馥郁,并不会熏得人头疼,也没有令人不愉悦的臭味。   他原本没有过多联想,可见到二人这么激烈打架,话冲的这么毫不留情……   糅合各种细节,再仔细深想,祝卿安终于发现哪里不对劲了。   葭茀和韦天鹏做为逍遥十八寨的三个扛把子之二,说话不可能无的放矢,她们的激烈对抗有前番旧怨,也有今日争端,而现在此处最重要的事件是什么,最主要的矛盾在哪里……是诸侯主的多国小会,是即将要进行的开放拍卖会。   这是赚大钱的机会。   轻松能赚到钱的东西,特殊的臭味,葭茀的不允不肯,还有自己卦象指引——未必会喜欢想要,必须要找出来,否则日后发现定会后悔的东西。   该不会是那种破玩意吧!   祝卿安心间凛肃。   他活在现代,国家百年屈辱史,至今仍然大力打击的东西,问个孩子都知道。   历史离他已远,他在生活中并未接触过这些东西,只看过一些数据影像,知道这种东西是怎么控制侵蚀人心志的,上瘾又不易戒断,让人抛却所有的自尊和人格,最后死状惨淡。   他记得数据里对味道的描述,是腐朽的,臭的,也记得对吸食过量死者的记录,消瘦,掉发,牙齿黑烂。   就很突然,他想到这个方向……真的猜对了么?   祝卿安指尖都有些颤抖。   心念紧跟着一跳,他轻轻咬了下舌尖回神,哪怕手指颤抖,也掐了个小六壬,问天机,我真的,猜对了么?   这是第一次,他不怎么想自己猜对。   因为这种东西太难控制,太难阻止,非强权力压,根本杜绝不了。   答案竟然是……是。   就是这种东西!   韦天鹏你这个狗东西,活该你没有父子缘分,活该你日夜难安!   祝卿安看遍世情,向来随遇而安,心大的很,少有真正痛恨的东西,但这个,他是真的很生气,很愤怒。   可惜初来乍到,他连这个东西在这里的名字叫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制成的,产业链在哪里,上下游买方卖方怎么操作,至今为止祸祸了多大范围……   全都不知道。   他必须得找出来,最好从源头就给它掐断,如若不然,如若不然……   葭茀姐姐说的对,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东西从逍遥十八寨炸开,蔓延到周边,南朝,然后就是整个中原。乱世之中,各自为营,很难凝聚一力制止,那权力从上到下,从贵人到百姓,会是什么样子呢?   全部一起腐朽,不知止,不会止。   届时的山河破碎,比现在危险更多!   怪不得是火泽睽卦……主客相悖。   还想情绪稳定,稳定不了一点!祝卿安现在就想叫萧无咎来杀人!   萧无咎没空,小白来也行,小白抽不出身,先前来铺路的翟以朝也行,可现在左右看看,一个都不在,而葭茀姐姐再厉害,也是个女子,这么打下去一定会吃亏,可是凭什么,要吃这种烂男人的亏!   祝卿安气得跺脚,大意了,他刚刚就不该自己跑出来,该叫上萧无咎的!可现在距离这么远,他就算扯着嗓子喊阿咎哥哥,估计也无补于事。   一个错眼没留意,祝卿安就见韦天鹏抓到了机会,巨大的拳头就往葭茀脸上去了,这要是打实了——   “葭茀姐姐!”   他扒着栏杆,就想翻上去,然后就发现……好像不用了?   斜侧里突然冲出一个人,男人,身材高大,肌肉漂亮,过去拉过葭茀,同样一个拳头怼过去,力道同样刚猛——   双拳对撞,谁疼谁知道,反正韦天鹏迅速退了几步,拳头越发捏紧:“你又是谁!”   男人没说话,只是紧抿了唇,把葭茀推到侧边,上来就同他交手。   韦天鹏的武功走刚猛一路,仗着凶蛮力气,显的很是霸道,可在新来的这个男人面前,全部都被比了下去,这男人不管身材,劲力,都比他强,还没什么多余的动作,力道更为直接刚猛,肌肉鼓起,似乎能撕裂衣裳,一句话不说就是干,总之,男性荷尔蒙十足!   十招过去,韦天鹏唇角溢出血线,已经发现打不过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都知道我是什么人了,他还能是什么人,”葭茀扶了扶发,笑得风情万种,“我新找的相好呗,怎么样,厉不厉害?”   韦天鹏震惊:“你不是这么多年都不……”   “那是我瞧不上,”葭茀笑得灿烂极了,“就你们这种狗东西,老娘看一眼都嫌脏,还得是外面来的汉子干净,知道疼人呢。”   她柔情似水的看了为她打架男人一眼,男人却不为所动,眼神都没给一个,只专心致志打架。   但韦天鹏不行了,这架就再打不下去了,他把韦天鹏往楼下一踹,转身回到葭茀身侧,葭茀没骨头似的依到他肩上,他没躲开,也没靠近,手指头都没抬一下,没表现出半分亲密。   楼下围观的人不懂为何这男人这般不解风情,到底是不是个木头,祝卿安却大开眼界。   这这这,这不是翟以朝么!   虽然男人贴了假脸,可他们相处过那么久,别说眼里的神,光凭身形他就认得出来!还有那打架的架式,虽然好似是有一点点刻意,刻意隐藏了军人阵前杀人的习惯,可一招一式,全部是翟以朝在校场时会用的!   他不是过来打前站的?就打到这了?万花阁,葭茀姐姐屋里?   倒也正常,他们中州走的就是万花阁的路子啊……个屁!   翟以朝他不是有了什么心思!   祝卿安上上下下左左右右观察翟以朝,他其实没看过翟以朝的命盘,因为并不知道生辰八字,可看面相,也知他是个表面圆滑,实则心志坚定,有原则有底线的人,出发前也特意看过他的脸,运势挺好的,不会有灾祸,可好像并没有桃花?   可现在看,那一双眼睛,神仍然在,内敛通透,可显然已经有了淡淡水光……所以是最近才有的桃花?   韦天鹏是个要面子的人,被人这么打下来,接受不了,立刻呼哨发令,万花阁胆敢对他如此,那大家都别想好了,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铃——”   安静街道,突然新来一辆马车,朱轮玉盖,雕绘精美,车角悬着银铃,响声幽长清远。   马车窗帘纱幔被风拂起,里面坐着一位公子,脊正腰直,冰肌玉骨,面覆半纱,眉心一点朱砂,所到之处,似有暗香浮动。   行至万花阁前,侍者下了车,朝这边一礼:“我家公子问,前面可否方便借个路。”   看似是客气礼貌借路,实则在说挡路的能不能撤了,耽误别人行程。   挡路的,现在只有韦天鹏的人。   韦天鹏心下正不高兴,怎么可能让,动都没动。   车上公子敲了敲车壁,递出一张纸,侍者恭敬接过,交到韦天鹏手里。   没人知道那纸上写了什么,甚至也没看清车上公子表情,就见韦天鹏愣了下,阴测测磨牙:“今日我便给你个面子!”   他没再闹,号令下面人撤退,但经过马车时,还是狠狠踹了一脚,明显很不喜欢这位公子,敌意非常大,如若不是场合不对,大概是想连他一起的揍的。   车上清冷公子没什么表情,甚至一句话都没说,放下车帘,马车继续前行,没理路边任何人。   祝卿安心说这是谁,这么大面子,就听路人们叹息议论,于是知道,原来这位就是兰公子,逍遥十八寨炙手可热的人物,影响力只在三位扛把子之下,是唯一一个不依附战队任何势力,自己也不开创势力的独行侠,以其过于精准的眼光判断力,游走于各个矛盾场之间,以做’和事佬‘闻名四方。   听说他早年受过伤,脸上有疤,所以一直带面纱出行,但接人待物谦谦有礼,别具一格,他的倚兰庭,只会邀请他想邀请的人,而只要他想邀请的,必然是个人物。   只要身在逍遥十八寨,没有他请不到的人,没有他调节不了的事,若谁有解不开的矛盾,刀剑相向,哪怕是生死大仇,找他准没错。   围观的人议论纷纷,猜测这位兰公子是怎么做到的,是靠着身体,以色博利?可没人看到他的脸到底长什么样,疤有多大,会不会倒胃口。   有人觉得不大可能,哪有人只靠着身体,就能做到这种高度,必然有别的本事……   祝卿安眼睁睁看着马车过来,又离开,只余淡淡冷香。   他突然感觉到不一样的气机……   不对,这位才是入局之人!   他必须得认识这位兰公子!    第60章   “去哪?”   祝卿安突然被拎住后脖领, 力道气息皆无比熟悉,是萧无咎。   “那个漂亮马车你看到没?是倚兰庭兰公子!”   “……兰公子,生得很好看?”萧无咎低眸定定看他。   虽没看到脸, 但祝卿安就是笃定:“好看的!”   萧无咎眯了眼:“不是说我身边最安全,为何不跟着?”   “这不是你也在忙?”祝卿安朝他身后看看, “忙完了?”   萧无咎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祝卿安就当他默认了, 立刻拉住他胳膊往回走:“正好,我同你说个事……”   至于这里,他们好像不需要管太多,事情已经结束, 葭茀姐姐很能干, 易容的翟将军也在这盯着呢, 出不了事。   萧无咎看着臂弯里修长手指,润白如玉, 指尖泛粉, 夜风轻拂里,灯影摇曳下, 少年发带似漂亮的水波荡漾,飘逸在如瀑乌发间。   是他亲手绑的。   祝卿安嫌弃萧无咎速度有点慢, 也不知在欣赏什么夜景, 一点都不积极, 谁知下一刻,他腰身突然被对方大手环绕,整个人腾空而起,视野陡转——   萧无咎:“这样比较快。”   是比较快,心跳比较快!   祝卿安今夜才算见识到逍遥十八寨各种各样的危险, 神经原本就紧绷,现在这样,更觉得刺激。他们这样明晃晃大刺刺的踩着墙头屋顶走,怎么看都像靶子啊喂!   可是萧无咎一点都不担心,好像这危险处处的地方是他中州地头,随便他怎么走。   真是嚣张狂悖……也太帅了点!   “哇——”   一个极陡峭漂亮的急速小跃时,祝卿安忍不住雀跃出声,实在太爽了,哪个男孩子能拒绝这种速度与激情?   “还不下来?”   萧无咎声音响在耳畔,祝卿安才意识到,好像到了?   没错,是到了,而他却紧紧抱着萧无咎脖子,整个人扒在他身上,一动不动。   好像还没享受完。   祝卿安刷一下从他身上跳下来,不能说萧无咎太快,只好假装清咳:“抱歉,走神了。”   走进房间,萧无咎要了茶,二人窗前对坐。   “想认识兰公子?”   祝卿安还以为他是想问别的,比如为什么跑出赌坊,不是答应了,随时要在他视线范围内;比如是不是看到了刚刚万花阁的乱象,韦天鹏和葭茀怎么打起来的,说了什么;比如……有没有认出翟以朝。   万万没想到,他第一句竟是这个。   “你也知道这位兰公子?”祝卿安正好很感兴趣,“那你知不知道他的名声?以一己之力,在这种地方建了独属于自己的倚兰庭,不依附任何势力,还能在各势力之间周旋,以说和矛盾的陡峭角度杀出一条血路……他很厉害!”   萧无咎茶杯缓缓放到桌上:“所以,你很想认识他。”   “当然,”祝卿安捏了颗瓜子吃,“他是入卦之人嘛。”   良久,萧无咎道:“原来是因为这个。”   房间气氛突然变得柔和静谧,窗外星辉也温柔缱绻。   祝卿安托着腮,懒洋洋歪头:“不然?我还能对他一见钟情不成……”   萧无咎:“要一张他的帖子,倒也不难。”   祝卿安瞬间支楞:“我就知道主公最厉害了!一定有法子!”   这个解决了,他端正神色,同萧无咎说起另一件才发现,且非常在意的事……逍遥赌坊里奇怪的味道,坊主的特殊嚣张,与葭茀打架时说的话,以及心底的猜测。   “逍遥香?”萧无咎听着,很快想到了这种东西。   祝卿安:“嗯?你知道?”   在这里叫逍遥香?   萧无咎若有所思:“今晚所有人都在为它角逐……”   祝卿安立刻明白:“逍遥赌坊的大热闹,也因为它? ”   “这是一款逍遥赌坊推出的新品,说是吸食后飘飘欲仙,如享极乐,哪怕最伤心难过的时候,哪怕重伤痛苦濒死,它也能即刻让人感觉到快乐,已经经由下面人试用,无毒无害,没有任何隐忧,只是会贪恋那种感觉,想一再拥有……价格,比金子还贵。”   萧无咎原本只是知道此事,并未太在意,逍遥十八寨本就是个销金窟,避世又堕落,出现什么样的享受东西都不奇怪,但现在想想……   祝卿安听他说完:“但你也觉得不对,是不是?”   这种东西,不管换了什么名字,他一听就知道,但他也能理解,为什么没能引起重视。出现的时间太短,又是没有记录,从不曾被世人知道警惕的新东西,想得深些,如萧无咎这样的人,很快就会意识到这种东西的另一个特点:勾人上瘾。   而一般来说,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因为懂克制,他们大约会认为,有人沉迷于这种东西,是意志不坚定,心脏点,可以作为控制人的手段使用,但并不知道这是此物本身的巨大药效,只要沾了,根本没办法抵抗。   至于致死……   这里可是逍遥十八寨,人们死亡的原因千奇百怪,普遍命短,在没被这种东西毒素累积致死之前,早因为其他乱七八糟的事死了。   他将自己见解悉数告知了萧无咎。   “……这种东西对人的摧毁腐蚀有一定过程,最初你不会喜欢它的味道,觉得呛,让你难受,可很快,你会适应它,喜欢它,它给你带来的飘飘欲仙感觉,比寒食散可厉害的多,你会一次又一次想再次享受这种感觉,慢慢的上瘾……继而被它控制。”   “只要成瘾,便难以戒断,一旦瘾劲发作,你会愿意为了得到它做任何事,失去理智,失去人性,抛却自尊,抛却情感,任何人只要拿着这种东西到你面前,哪怕是一个乞丐,你都会摇尾乞怜,别人让你做什么,你就会做什么……”   萧无咎神情肃冷:“意思是,一旦用此成瘾,便不能算是人了。”   “不止,还会死,”祝卿安认真道,“这种东西会吞噬人的脑子,体内血肉精气,用一段时间,再精明厉害的人都会反应迟钝,精气神被耗空,毒素积累到最后,是必死的,死时会消瘦落发,牙黑残落,非常难看。”   “它还极易传播分享,从一人到一家,从一家到一地,从一地到一国,届时……”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萧无咎非常敏锐,若此物确如祝卿安所言,那将是摧毁整个中原的存在,待到那时,何止是山河破碎那么简单。   “所以此物,便是应你卦之物?”   “是,我们此行来此,或许就是为了它。”   祝卿安郑重看向萧无咎:“我想请主公帮忙,毁了它。我们的家国,绝不可以有这种东西的存在,哪怕它用在敌人身上,是极好的手段,也不行。”   萧无咎看着眼前人,怪不得说这东西不一定想要,但若发现不了,事后一定会后悔……当然会后悔,若此物蔓延成灾,将无法制止。   哪怕是现在,也并不容易做到,享受过逍遥香的人,想利用逍遥香赚钱揽财的人,都会拼尽所能对抗,而且这里不是他的中州,是逍遥十八寨。   但这又如何?   “好,我允诺你,”萧无咎看着祝卿安眼睛,“必尽我所能。”   祝卿安就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人,心间松了口气:“主公既然听说了这种东西,可知其产地渠道?”   萧无咎摇摇头:“韦天鹏藏的很紧。大约小范围试验后,他认为这是一桩大富贵机会,暂时没放出多少相关消息,只是……”   祝卿安:“想放到拍卖会上?在这样的大场合下曝光营销,吸引所有人注意力?”   “韦天鹏想让这逍遥香,成为最后一件重量级拍品,”萧无咎沉吟,“但万花阁不同意,银钩册尚未表态,正在角逐。”   祝卿安听懂了,所以今夜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发生了很多事……   “韦天鹏身上,也不是没有功课可做,”他和萧无咎说起此人的强势约见,“他身体有异,不可能再有子嗣,想让我帮他算命,找到他的儿子……”   萧无咎挑眉:“儿子?不是女儿?”   “看来你也听说了?”祝卿安笑道,“我不知外面怎么传的,他自己又是怎么想的,但他的确命中只有一子,且不在身边,他不大礼貌,我本也不想搭理他,现下形势如此,倒也不是不可以考虑’帮忙‘。”   这忙怎么帮,怎么朝自己有利的方向推进,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萧无咎拿走祝卿安手边的瓜子:“今天晚了,先睡吧。”   逍遥十八寨三方恩怨复杂,又逢各诸侯主相聚小会,想要在这里翻天,是得讲究点智能,消息搜寻掌握就是巨大难点,论消息哪里最丰富……   当然是万花阁。   可他只是走了万花阁的路子,葭茀并不信他,翟以朝也是,最多能谈判交易,让葭茀行个方便,更多的,并不会被信任,葭茀只是表面上看起来热情好说话,实则太知道界限在哪里。   倒是今晚在逍遥赌坊看到的商言……或许可用?   第二天醒来,祝卿安一睁眼,看到了商言。   “别找了,中州侯出去了,”商言坐在榻边,慢慢剥一个桔子,“说你马上就会醒,还真准。”   祝卿安:……   可不得准么?陪睡工具人对自己定位就得精准,不然他们的关系能走到现在?   “你……”   “既然说了去中州,”商言笑出小酒窝,乖乖的,有点羞涩,“我肯定要过来拜见一下。”   祝卿安:……   不只是拜见,还要观察萧无咎为人吧?要不怎么是做生意的呢,都是人精,脸皮就是厚。   脸皮厚的商言小白兔根本不在意他在想什么:“听说你想认识兰公子?正好我得了张帖子,可要一起去?”   “去!”祝卿安立刻掀被下床,更衣洗漱。   脸皮厚好啊,就是得脸皮厚,会做生意,会扬名,机会这不就来了?   “兰公子为何请你?”   “许是好奇,钱怎么这么好赚?”商言对自己本事还是挺自信的,“我初来乍到,就这么能折腾,或许他也怕我没命,起了惜才之心……你别急,慢点,约的是午后未时末,先一起出去逛逛,找个地方吃顿饭。”   “好啊。”   祝卿安收拾好自己,和商言出了门,很快又发现了点不一样:“前面……这是怎么了?”   商言笑了声,手揣在袖子里,话说的那叫一个高深莫测:“听说逍遥赌坊昨夜遭贼,金库被烧了。”   金库?烧了?   祝卿安一顿,这玩意是能烧的?   “对,烧了,”商言看出他疑惑,笑道,“你觉得这赌坊生意,立身之本是什么?”   祝卿安:“客源?经营模式?”   “是,也不是,”商言抬眉微笑,自信又笃定,“这所有生意的底层逻辑,不过’诚信‘二字,于赌坊,就是顾客赢多少,你都能有给得了,兑得了现的底气,若有一次客人赢了却不能兑现,失去了信任,这生意就得慢慢黄,而韦天鹏多有钱,金银储藏多丰厚,逍遥十八寨人尽皆知。”   金子是烧不坏的,只能是被偷,机关设计再有花样,再难破,架不住别人本事高不是?   祝卿安唔了一声:“偷了金子,故意烧金库,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韦天鹏现在缺钱了,如果有资金需求紧迫,又恰好与他有金银往来的顾客,会立刻上门要钱……若我猜的不错,今天晚上的场子,那边一定会有赌客闹事。”   就像现在银行的挤兑风险,一旦发生,就很麻烦。   “必然。”   商言视线掠过远处:“韦天鹏现在一定焦头烂额,无暇顾及它处,竞争对手能得喘息,抓住机会,亦能有巨大收获。”   祝卿安立刻想到了万花阁。   昨夜韦天鹏那么打上门,葭茀能没点表示?想在这逍遥十八寨混出来,心得硬,手段得很,女人更是,若不回敬个大的,岂不显得自己很好欺负?   再仔细想想,昨夜葭茀打架刻意挑衅拖延,而含霜,对万花阁那么在意,危险的时候却不在……他这腿脚都跑到了,含霜怎么可能跑不到?   不在,定然是去干别的事了。   这姐姐掀了韦天鹏的金库?   当真酷飒狠,这是专门挑着别人最疼最难受的地方捏啊!   祝卿安转身,拍了拍商言肩膀:“你努力。”   商言:……   下午未时末,二人来到倚兰庭,见到了传说中的兰公子。   兰公子玉骨天成,风姿卓绝,有一种特别优雅,迷人心魄的魅力,气质非常特殊,他并没有带面纱,但应该用特殊手法上了妆?   祝卿安没看到传言中的所谓疤痕,也未看出太多妆感,毕竟正常的表情气色纹理,他都能看到,不过他对化妆术实在不了解,不敢断言这是否就是对方本身模样。   商言向兰公子介绍了他,落落大方:“……公子应该不介意,我带友来访?”   “自然。”   兰公子让侍者上了茶,微笑看向祝卿安:“祝公子怎么一直这样看着我?”   祝卿安只是在想,为什么他是入卦之人,特殊在何处……   “抱歉,有点冒昧,我能否看看你的生辰八字?”   “噗——”   商言好悬失礼喷茶,这委实有点太冒昧了,生辰八字是随便就能看的么!   他立刻要拉着祝卿安道歉。   岂知祝卿安却笑着按住他的手:“无碍,兰公子不会介意。”   化妆术再神奇,皮肉线条能改,光影效果能造,内里骨骼走向是改不了的,还有眼睛里的神。   这位兰公子,可不像表面上看起来这般清润柔软,光风霁月,他是一把很锋利的刃,也是一团很炽烈的火,通透世情,胆大心细,果断狠辣,还相当离经叛道,柔软的时候很少,但并非对情感没有需求,只是表达的方式不一样,他应该也喜欢看各种各样的乐子,对于’冒犯‘这种东西,他的定义应该跟普通人不一样。   祝卿安笃定,对方此刻对自己的冒昧,不会是包容或反感,而是会……感兴趣。   果然,兰公子放下茶盏:“我竟不知,中周侯的命师,是如此妙人。”   他也果然知道自己是谁,根本不需要商言介绍。   祝卿安微笑:“识得兰公子,也是我荣幸。”   “倒是我招待不周了,”兰公子眼梢微抬,浅浅叹息,“可是怎么办呢,我什么时候生的,自己也不知道,这样可还能算?”   还真的感兴趣?   祝卿安:“我听说这里的人,都不信命师。”   “你都自己送到我门前了,为何不一试?”兰公子微笑看过来,“信与不信,我自己说了算。”   这可是你说的。   祝卿安仔细看他的面相,一上来,就是大料:“你成亲了?就在最近几日?”   商言捂了嘴,才没让自己叫出声。   这这这……兰公子竟然成亲了?可逍遥十八寨没一点风声,他又不是无足轻重的小人物,怎么可能没人知道!   而且众所周知,兰公子素有洁癖,很是挑剔,多年来不近女色,对方得出色成什么样子,才能入他的眼?   “但他不知你身份,你好像也有点烦恼……要不要告诉他? ”祝卿安还在看,除了面相,本人的表情状态,衣物配饰特点,连褶皱方向,都仔细观察,辅助推测,“他应该长你几岁,是个木雕师?今晨你有些贪睡,赖床不起,是他抱你下床,帮你洗漱的?”   商言:……   好家伙,天下命师千千万,祝卿安最敢干!   他这是听到了什么?兰公子成亲对象……竟然是男人么!还恩爱抱抱,真是没眼看!   他就知道和祝卿安一起,必有惊喜,没想到是这么大的料!可这样说出来真的不会被打出去么……   再一看兰公子,打什么打,人竟然耳根微红,祝卿安算对了!   呜呜呜含霜姐姐,你们这里好有趣,我好喜欢!    第61章   今日过来前, 商言曾认真思考,怎么和这位兰公子拉近距离,怎么展现自己所长, 不着痕迹评估对方所有,看能否达成一个友好合作的关系, 生意不必现在就做,有了人脉, 未来就有无限可能。   可听到有关兰公子的消息越多,越没有头绪,市面上消息太杂,真假掺半, 一时说他凶戾记仇, 一时说他温柔大方, 一时说他冷血无情,一时说他怜幼爱弱……   他就想, 可能得用老办法了。   利用自己的外在形象, 害羞小白兔,腼腆小白兔……哪一款都行, 总能击中一点点靶心,就算对方铁石心肠, 也能调动些气氛, 对方只要愿意调侃自己几句, 他就能顺着话语风向找到合适的切入点,人和人总有共情的地方,利益共拢的地方。   结果根本不需要。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比任何事都能拉近距离, ’你懂我‘三个字,任何时候都是绝杀。   商言目瞪口呆的看着祝卿安忽悠……不,是基于现实本领,对过往的人事推演,对未来的预测判断,而兰公子,听的很愉悦,时不时还虚心提问,为何如此,怎么个解法。   祝卿安显然很懂分寸,说话并不张扬,点到为止。   商言看不出兰公子是信了,还是没信,但聊天气氛是很随适舒缓的。   聊天之余,还不耽误同他说话,兰公子说下帖子请他来,的确好奇几日内就能在这里掀起那么大水花,赚那么多钱的人,想看看他长什么样子,另外,结点善缘,没准它日会有合作的机会。   所有话都未直言,所有隐意都能让你察觉到,始终优雅得体,润物细无声,跟两个人同时一起聊,不同方向,还能聊的气氛圆融,每个人都有所得,每个人都兴致十足,怪不得是这里最有名的’和事佬‘,劝架大师。   商言大开眼界,这逍遥十八寨,他的确该来,不来,怎么见识这多彩的人生,认识面前这两位惊才绝艳的人物?   祝卿安自也发现了兰公子的不俗,不过因为自己这个先机抓的实在是好,不管兰公子信不信命师,日后自己在的场合,兰公子大约都要给几分面子,因为这悄悄成亲的事,他算的准准,假不了。   “……听说逍遥赌坊推出了一种新品,叫逍遥香的,公子可知道?”   既是入局之人,他怎么都得试探下,不然何必过来?他觉得,兰公子一定知道。   “先生也知道?”兰公子闲适饮茶,“玩物丧志之物,还是谨慎些好。”   他表情没什么波动,看不出是不喜欢这种东西,还是真的在提醒。   商言应该也知道这东西,因为他表情也没什么变化,似乎只是知道,但了解并不多,谈不上什么想法。   祝卿安便提起昨日万花阁走水,韦天鹏和葭茀大打出手之事:“……公子怎么看?”   昨晚这位出现在街边,结束了这场闹剧,真的只是路过,还是专程去的?是和葭茀一样想法,不愿让这逍遥香出现么?   兰公子修长指节转着茶盏,并未说话,只深深看了祝卿安一眼。   商言打断这场时间过久的沉默:“我听说,此物是逍遥赌坊推出的,逍遥宴上最后的拍品?”   祝卿安:“不是还没确定?”   “韦坊主似乎十分执着,”商言用词隐晦,“他能力强大且不可控,若一意孤行,勉力而为仍不被成全,他会不惜一切代价——这个代价,恐他人难以承担。”   所以这才是最终问题,你无法想象一个没有道德观的疯子会做什么。逍遥香的害处,外界无人知晓,韦天鹏这个主张推动,也做了试验的人一定知道,他既然对此寄予厚望,若得不到,万一想毁了所有人怎么办?   就比如,你们不让我赚钱,我反正也赚不到了,那囤的这些东西,不如请你们大家一起享用,直接在拍卖会场燃起巨量此香,让所有人都吸到……   勾你们上了瘾,还怕东西卖不了?   祝卿安也不知怎么自己就想到了这种可怕方向,但若放到韦天鹏身上,似乎很合理。   他是命师,不会无缘无故想到某个方向……   “我听说,韦天鹏在寻找素未谋面的女儿,”他看向兰公子,“公子可知此事?”   兰公子浅浅拂袖,笑了下:“举凡在逍遥十八寨停留久些的人,都会有所耳闻,韦坊主找人动作从未遮掩。”   “那公子可有’帮过忙‘?”   “连消息最灵通的万花阁,都没能助力或挟制,我孤身一人,又如何能知晓,先生高看我了。”   “实不相瞒,昨日万花阁前,我见过公子,”祝卿安落落大方,“公子莫责我好奇,实是韦天鹏对公子的态度……虽说给你个面子,让了路,没再继续闹,我仍觉得,他似乎对公子格外有敌意。”   他看得很清楚,韦天鹏最后看向兰公子的那一眼里,有深深的恶意。   兰公子坦然:“他见过我行事,也在我手底吃过亏,许是人越缺什么越在意什么,他嫉妒我人缘好,哪里都去得,同谁都说得上话?”   祝卿安和商言和兰公子聊了很久,直到日影西斜。有些话说的很痛快,有些却不直白,隐藏在各个角落,端看你悟不悟的到。   “明日逍遥宴开,热场拍品会上,最终拍品的名单也会确认,二位可是要去?”兰公子笑容温雅,“我因好静,把预定的包厢左右两边也订下了,两位若有空,可随时过来玩。”   商言颊边小酒窝羞涩:“我正烦恼错过时间,没有订位置,多谢兰公子愿意分享啦!”   二人告辞离开后。   兰公子独自坐了良久,才低调更衣,罩了幂篱,从后门离开,长街独行,进了一家脂粉铺子,再出来时,又换了一身衣服,朴素干净,没有任何配饰,脸上上妆的东西也全部都洗掉了,并没有任何难看疤痕,反倒线条流畅,天生笑唇,眉眼如画,灿灿星眸,清润如玉,比倚兰庭的兰公子似乎更好看了,雅贵少了很多,清新多了几分,看起来人都显小了。   他穿过长街,越过某个不起眼的巷子,越走,离繁华街道越远,越走,周边屋舍更朴素,到得一个拐角,他寻挑担老伯买了些菜,一直走到巷子末尾,推开一扇斑驳木门,走进一个不大的院子,到厨房净手做饭。   没多久,院子的门再次打开,进来了一个男人,男人身材颀长健壮,剑眉星目,很是俊朗,但他似乎平时不爱笑,眼神过于锋利,唇角甚至因为尝尝紧抿,绷出浅浅纹路。   再不爱笑的人,进到厨房,看到水汽氤氲中的爱人,都难掩愉悦,眼神都暖了,还克制不住的过去抱住人,拉到怀里亲。   “别……我手上有面粉……”兰公子推不开人,干脆把面粉擦到男人身上,享受这个吻。   “不是说过等我,不许自己辛苦做这些……嗯?”男人气息灼热,和他的眼神一样,但拥着爱人的手却很温柔,护着对方肩腰,不让他被撞倒。   “你雕木头那么辛苦,我舍不得。”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更舍不得你?”男人把兰公子抱到干净柜子边,让他坐好,自己洗了手,挽起袖子,过去揉那一团面,“等着。”   兰公子果真就等着,托着下巴看,等着男人做出美味饭菜,一起上桌吃。   再一起洗澡,一起上床……   夜色缱绻,浓情蜜意,鱼水之欢,人间至乐。   “……我有熟客下了个急单,明日脂粉铺子很忙,可能会很晚,”兰公子喘息未停,气息如兰,“我便想,干脆不回来,宿在铺子里,这个单子过后正好能空些,我后天一早回来,好好陪着你,好不好?”   男人低低笑了。   兰公子:“你笑什么?”   “巧了,我的木雕坊也有个大件要补,”男人修长手指抚过爱人的脸,“夜色不可辜负……宝宝,再来一回,嗯? ”   浅沙帘动,一室旖旎。   夤夜,万籁俱静。   兰公子悄无声息下床,去外面看了看,一炷香后回来,倒了碗温水在床边小几,重新掀被,窝到床上男人怀里。   凌晨,床上男人悄无声息下床,摸到小几上的水,眸色温柔的看了眼熟睡的兰公子,把水喝掉,去外面看了看,一炷香后回来,重新上床,将兰公子抱到怀里,紧紧为他盖好被子,一丝风都不露。   第二天早上,兰公子在床边发现了礼物,是前次上街,他看中却没有买的兔子灯。   “谢谢!”他毫不吝啬自己愉悦的吻。   男人也很受用:“以后每年中秋,我都给你买。”   新的一天开启,小两口再怎么不舍,也得分别,分享了一个离别吻后,各自去工作。   兰公子走到脂粉铺子,重新变装,回到倚兰庭,又是优雅疏淡的兰公子,市井上都是他的传说,却没人知道,他每天都要做什么。   而他的男人,去了木雕作坊,变装出来后,戴上面具,到了银钩册。   “尊主你怎么才来!快来批今天的活儿,这个单子接不接!”大掌事忙的焦头烂额,看到他差点哭了。   男人,也就是此处首领蒲泽,拿起他烦恼的那张单子看了一眼,话音凉薄冷淡:“我们银钩册,没有接不下的单子。”   “可这单想要杀的人是——”   “告诉顾客,此人的命比较贵,十万两。”   “啊?”这么贵?   “黄金。”   “……”   这谁还敢下单?真敢下……也行,富贵险中求,这么多钱,足够兄弟们一起拼个命!   大掌事又拎出另一张单子:“还有这个,尊主看看——”   蒲泽看过,面无表情:“去收钱,此人,我亲自去杀。”   他让大掌事给他打了盆水,开始亲自磨刀。   所以他的刀雕的,不是木头,而是人命!   黄昏前,蒲泽行于船上,来到江滨。   “尊主可真难见,”蕲州侯齐束早已在此等候,“若非本侯走的是你银钩册的路子,都要误会何时得罪了你,才让你一直避而不见。”   蒲泽抱臂,长刀背在背上,眉目凛冽,如同出鞘的剑:“何事?”   齐束:“今夜逍遥宴开,尊主应该会去?”   蒲泽微颌首。   “是这样,凉州侯冯留英与我有些龃龉,盯上了我一个手下,想在今夜除掉,”齐束眯眼,“若我护不住,岂非很没面子?”   蒲泽:“护卫,你可以去镖局请。”   齐束摇头:“非也,我寻尊主,是想请银钩册,帮我杀掉他的一个人。”   “谁?”   “他的心腹副将,周全。”   齐束还立刻拿出了此人画像。   蒲泽挑眉:“齐侯要不要考虑考虑?我可不便宜。”   “见外了不是?本侯什么时候缺过钱,”齐束微笑,“此人虽有些本事,但在你们逍遥十八寨的地盘,应不算难杀,我不过想和尊主交个朋友,多多来往,这如今天下大势……多个朋友多条路不是?”   他看起来是在主动结交蒲泽,实则是在点蒲泽,乱世之中,谁都不可能独善其身,若要选择一方势力跟随,你不如跟着我。   显然,他看上了银钩册这个组织,想要收拢,可怎么用,就不好说了。   蒲泽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像没听懂暗意:“银钩册有单就做,对谁都一样,生意来往的多,没有折扣,生平只下一次单,也不会怠慢,齐侯不必忧心我处坑你。”   齐束:……   他有些不甘心,又问:“银钩册是只杀么?若我想悄无声息把一个人带到某处……”   蒲泽:“你想绑谁?”   齐束压低声音:“是这样,中周侯有一个命师……”   ……   “愁什么呢?”白子垣看向祝卿安,催他垫两口吃的,“这马上逍遥宴就要开了,怕是得忙一整宿,你不吃两口,待会喝两杯就醉了。”   祝卿安只是没悟出,为什么兰公子是入卦之人,有点走神。   面相上看他早年过得很苦,父母缘浅,年少时运也不好,成长艰辛,全脸骨相中唯夫妻宫最漂亮,饱满润泽,没一点不好纹路,感情生活必然幸福美满,能同爱人相伴到老的……所以难道同他的爱人相关?跟他成亲的男人是什么人?   他和兰公子说,兰公子有事情瞒着爱人,面相上看,他的爱人似乎也瞒了他一些事,双方似乎都在为此烦恼。   至亲至疏夫妻,谁没有点小隐私,羞耻的不想让伴侣知道的事?他理解人会有自己的小秘密,但这两个人的婚姻,起始的似乎并不完美,这样也能没有波折,幸福到老?   当然,他说的波折,是很大的那种,日常拌嘴吵架不算。   他都有点想去万花阁问问消息,葭茀不是说,这里消息最灵通的就是她那里?可惜马上宴开,大家都在忙,根本没时间,连萧无咎,都空不出时间等他,吩咐白子垣带他去现场。   “或许今天晚上,很多事都能有答案?”   祝卿安沉吟,兰公子会去,那他的爱人呢,会不会去?只要让他看一眼,有些事就能有答案!   “那你还不吃点?”白子垣剥了个桔子,一半塞到他手里,一半高高抛起,自己头移过去,拿嘴去接,精准叼住,“主公传话回来,那个逍遥香拍品确定,韦天鹏志在必得,咱们今夜得顺藤摸瓜,必须找到它到底藏哪了!”   祝卿安这次接住了桔子:“万花阁没消息?”   “那边不归我管,”白子垣挑剔,“也不知老翟这次怎么回事,拖拖拉拉拖泥带水,事都办不好,一点消息都没传回来…… ”   他突然凑近,低声:“好兄弟,你说这万花阁,该不会是什么盘丝洞吧,手段高竿的那种,连老翟这样的老麻雀都着了道,给人网到窝里了?”   祝卿安:……   你说的还真没错,就,陷进去了。   可没一点消息,他不信,或许是萧无咎没告诉白子垣。   “葭茀姑娘真就一点动静没有?”这么大场合都不搞事?   “怎么可能,”白子垣又剥开一颗新桔子,酸的一激灵,“老翟只是正经消息没传回来,乱七八糟的倒是一堆,咱们这位葭茀姑娘,万花阁阁主,好像正在挑衣裳整妆呢,据说要艳压当场,让所有人流口水!”   祝卿安:……   不愧是你,厉害姐姐。   他看了眼窗外,天色已经黑透,但逍遥宴尚未开始,这里的时间观念与外界不同,要越夜,越美丽,越晚,越折腾。   心中总是安静不下来,还有点时间,他干脆卜了个卦。   “山水蒙……”   上卦艮为山,下卦坎为水,山下有险,仍然要不停前进,把握时机,行动合宜……而山下出泉,一泻而下,又昭示启蒙通达。   白子垣一看祝卿安架势,就知道他在干什么,眼睛蹭的放光:“怎么样怎么样,卦象可顺利?”   祝卿安看着卦象,神情突然沉默的有些诡异。   “祖宗!你倒是说话啊!”白子垣着急,“今晚那群人糟不糟心?会不会为难你!”   这关系着他是不是得时刻拴在好兄弟身边,不能随便浪!   祝卿安唔了一声:“他们……好像想在我身上学到点什么?”   白子垣:……   什么玩意儿?   “意思是,我得好好执师者鞭,教他们做事……”   祝卿安说着说着,眼底亮了起来,还慢条斯理理了理衣襟:“唉,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我最讨厌给别人当老师了,这届学生一看就不好带。”   白子垣:……   你要不要先把你翘起的唇角抹平了再说?   “让我看看,从哪开始呢?”祝卿安看卦象爻辞,笑开了花,“初六,发蒙,利用刑人……我们得约束,诱导他们,不听话的,必须惩戒,使其铭记于心,啧啧,还能体罚?我好不忍心呀。”   你好兴奋是吧!   白子垣看透了祝卿安,不过自己也挺兴奋的,这种事必须得掺一脚,砰砰拍胸脯:“你放心,今夜我定将你护的严严实实——”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废话,快点走啊,去逍遥宴,来不及了!”   祝卿安拽起他,拔腿就跑。   白子垣:……   和着我之前催那么半天,你是一句没听到是吧!    第62章   戌时, 其它地方休养生息,万籁俱静的时候,逍遥十八寨的热闹才刚刚开始。   灯笼点亮长街, 轻纱曼舞,暗香浮动, 赌坊勾栏人声鼎沸,街上人影如织, 但今夜最热闹的地方,当属逍遥宴。   逍遥宴在此处颇负盛名的轩楼进行,由逍遥赌坊,银钩册, 万花阁三方合作推出, 说是宴, 其实和正经宴会吃饭完全不一样,酒菜都有, 还花样繁复, 极尽奢享,却不是端到大圆桌上, 大家推杯换盏,而是放在专门隔出的区域, 谁想吃谁去取……或者让下人帮忙取。   有点像自助餐。   逍遥宴逍遥宴, 重点不在’宴‘, 而是在’逍遥‘,今夜的主题就是玩,为了让大家尽兴,还专门推出了特殊的拍卖会,什么拍品都有, 外面敢卖的,这里都有,外面不敢卖的,这里也有。   一楼推开门就是超大圆厅,装修富丽堂皇,灯耀如昼,正中间的圆台上,姑娘们正在跳舞,身段妖冶,媚眼如丝,伴着悦声丝竹,只一个定格画面,就写满了纸醉金迷。   整个小楼内部圆形,一共三层,中间中空,厅堂看起来挑高极高,外围一圈全部是雅间包厢,保证不管客人在哪个方位,开窗都能看到中央圆台。   祝卿安算是又一次大开眼界,就是……好像来的有点早了,人还没有特别多。   白子垣倒不客气,顺手从经过身边的侍者托盘里端了碟点心,扔一颗到嘴里,尝着不错,分给祝卿安一半:“你也来点……我看看,唔,主公包厢在那里!”   祝卿安啃着点心,看向白子垣手指方向,最高处,三楼,正对门口的尊位,这里对萧无咎这个中州侯倒是礼如上宾,客气极了。   为什么嘛,他也懂。   逍遥十八寨,也有自己的诉求。   诸侯小会在别的地方开不起来,毕竟南朝政权还在,诸侯只是诸侯,一天没走到帝王身份,封地就只是封地,不是国家,开什么多国小会,实属非法,别的地方谁敢开?自己地盘肯定不行,遭人诟病,南朝也不会坐视不理,但在这种混乱无序,无人管辖的地带,却是刚刚好,连南朝都只能换一种方式监视,抹不开脸面管,也管不了,可见逍遥十八寨名声之响亮,真真什么野活都敢干。   逍遥十八寨只提供与会场地,吃喝玩乐的享受,并不涉及诸侯内部恩怨,诸侯之间互相暗杀攻击都行,他们全然不管,并非是插手不了,只是坐山观虎斗,想看看谁更有实力罢了。   诸侯主敢来参与小会,还能谋得利益,全须全尾的回去,本身就是实力的彰显,与会诸侯都认,比如这次会场上没看到中州邻居昌海侯,大家就默认这人不敢来,也没有足够的实力,活该之后被人吞并,若明年春萧无咎找个理由拿下这片地盘,诸侯主们只会嘲笑昌海侯无能,恨自己没在他家旁边,便宜了中州侯,或者趁中州侯出征时看能不能干点事占到什么便宜,没谁会觉得昌海侯可惜,要替他正名报仇,南朝可能会谴责,但不会有人听。   再往深里想,现在是乱世,没人管这个地方,可总有一日,有人会走到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一统天下,到那时,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逍遥十八寨怎么可能例外?   到那时候再想后路,打通关系就晚了,不过现在就慢慢观察下注,若是自己能有个从龙之功,还怕将来没活路?   遂众所周知有能力的诸侯,三方都不会想得罪,真要有什么了不却的恩怨,那就在其未成势之前,拼尽力气绞杀,但无论如何,表面上是一定要尊敬,不能露杀意的。   祝卿安想,诸侯们大概也有反利用的想法,逍遥十八寨路子野,心又狠,怎么看都是一把好使的刀,若能征服,如何不是打天下的助力?   其乐融融,只是表面而已,水面之下,永远波涛暗涌,勾心斗角。   “我就不去了,”祝卿安指了指另一个方向,“我去兰公子那。”   “兰公子?”白子垣有点醋醋的,“这才几天,你就胳膊肘往外拐。”   祝卿安:……   “主公今天定然很忙,我不想打扰罢了。”   “那我跟着你!”   “好啊。”   他答应了,白子垣顿时快乐,心也是真大,立刻拉着祝卿安往楼上走,一边走,还一边叫侍者:“你,来,对,就是你,给爷上个果盘,超大的那种!”   他不但要了果盘,还要了酒,并下酒小菜。   不得不说,轩楼的服务是真到位,送来的很快,还新鲜精致,味道也很美。   “哇你来的这么早!”   商言见门开着,过来打招呼,今夜他穿一身月白圆领袍,外覆浅纱,玉佩谦雅,荷包精致,腰封玉带,头束金冠,显然精心打扮过。   见祝卿安眼神有些意味深长,他笑出小酒窝,有些羞涩:“我这不是想着……万一能见到寒霜姐姐嘛。”   祝卿安就知道,孔雀开屏,都有原因:“你今天还真能见到她。”   商言眼睛立刻亮了:“真的?那姐姐会不会同我说话?饮酒呢?同坐呢?”   祝卿安:……   “不是说了,你自己努力。”   “这位少爷,就是你给咱们中州坑来的富二代?”白子垣不是不认识商言,这几日又不是白忙的,只是意外他此刻表现,像个傻乎乎的小白兔,真的能帮忙坑别人么?   商言倒并没觉得自己丢人,一脸腼腆,冲白子垣微笑点头,像是打招呼,也像是认了这名头。   “生意人之间的事,怎么能叫坑呢,”祝卿安提醒白子垣,“那叫合作共赢。”   商言立刻竖大拇指:“你是懂生意的。”   白子垣:……   所以就自己不懂?   商言加入聊天,一起小酌吃水果,看着厅中人一点点多起来,楼上雅间包厢一点点被填满,各地诸侯,经常往返此处做各种生意的客人,本地混得风生水起的小头目……   尤其葭茀,华裳如羽,云鬓美目,腰肢妖娆,举手投足间,收揽所有人目光焦点,美的不可方物。   祝卿安感叹:“她好美。”   “是啊……她好美。”   商言喃喃有声,眼睛都看呆了,只不过他看的并不是葭茀,而是葭茀身后几步的含霜。   含霜并没有过多打扮,甚至没有上妆,可她气质如月华清冷,若上了妆,或许并不会美过此刻素冶,衣香鬓影,满目浮华中,唯她清幽恬静,别具一格。   而且她今日也穿了月白。   竟然不知不觉,配了个情侣装!   “你们好好玩,我出去一下——”商言哪里还坐得住。   祝卿安知道,这可不是出去一下的事:“见姐姐? ”   “去赚钱……赚了钱,才好见姐姐,”商言微笑腼腆,整理衣袖,“也要让姐姐看到,我赚钱时有多迷人。”   “乖了,好好开屏……赚钱,”祝卿安叮嘱,“注意安全。”   没多久,祝卿安看到了韦天鹏。   韦天鹏穿着玄色劲装,配同色披风,衣服料子版型偏挺阔硬朗,尤其披风,更添强霸气场,再加上身后带着的一群小弟,整个人意气风发,像什么不可说的,带头大哥一样。   也很快很多人朝他身边簇拥,各种打招呼。   “哟,这不是韦坊主么,等你好久了!”   “咱们可都是为好东西来的,今天可不许再卖关子了!”   “也别吝啬,就放一点点,咱不差钱,先给我喂饱了再说!”   “我这新商路正缺一鸣惊人的机会,第一炮能不能打响,可全靠韦坊主了!”   虽然距离很远,四周也喧闹,祝卿安还是听到了,就算听不清,光凭他们的嘴形,也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指尖轻轻敲在桌面,祝卿安微眯了眼:“主公是不是说,韦天鹏对逍遥香一事极为重视,藏得很严,难查?”   “应该就是为了今晚重头戏,韦天鹏早早准备好了,提前囤货,藏在妥帖地方,这几日根本没有任何动静,”白子垣说起来就生气,“这个东西不但我们找不到,所有人都找不到,但今天他一定会运过来,我们只有这一次机会,必须得阻止他搞上拍卖会,还得翻出他藏东西的地方,顺藤摸瓜查! ”   祝卿安:“藏匿地点,护送路线,护送人……若这几样找齐,是不是就能将东西阻止在外面?”   白子垣点头:“这个当然,主公提前把这轩楼翻遍了,没有任何迹象,东西一定还没送过来!”   今晚必有一场大战,但若是能把东西挡在外面,不让进楼,就更好办了!   “你是不是有办法?”他眼睛发亮的看向祝卿安,那虔诚狂热的劲头,就差给他磕一个,“义父!求告知你可怜的孩儿!”   祝卿安:……   他看了看场内四外,自己喜欢或不喜欢的人。   “山人自有妙计。”   很快,一楼大厅一声锣响,拍卖主理人上场,熟练的调侃笑话垫氛围,热情的推出本场拍卖会 第一节名单,随着他的讲述,名单同时递往各处包厢,大家看中什么,皆可举牌拍品。   祝卿安这边也收到了,珠宝玉器,古董字画,样样精品,皆是外面难见,很多来历上有点问题,并未在市面上流通过,本节拍品的重量级也显而易见——逍遥十八寨畅玩帖。   谁拍到这个,逍遥十八寨所有场所对你敞开,你随便玩三天三夜,不要钱,各家老板还得满足你的要求,满足不了,你可以直接砸招牌!   此拍品一公布,满场哗然。   “靠老子要拍到这个!老子要玩个彻底!”   “我这十多年的梦想,就是畅玩万花阁!老子要她葭茀亲自伺候!”   “我要去逍遥赌坊,让我赌过瘾!”   “难道只有我想杀人么!我要去银钩册列名单,让他们把我看不顺眼的都杀了!”   呵,一群傻子。   祝卿安挑眉,商家不可能做赔本的买卖,这是哪里,逍遥十八寨,光听这名字,你觉得是做良心生意,挣良心钱的?   免费可能是真免费,但让你得到便宜的同时,一定自己也亏不了。   拍卖主理人还在上面介绍拍卖规则,用词暧昧的很,竞拍叫价当然是用钱,可你若没钱,能挟制有钱人替你拍……也不是不行。   这是鼓吹大家抢掠争斗?别人越乱你越笑是吧。   祝卿安等着看,哪些傻子上钩。   他刚吃完一个果盘,就听见几个拍品成交,珠宝饰品类,价格高昂。   再一看奖品送往的包厢……   好么,是萧无咎那个傻子。   祝卿安极其无语,千算万算,算到了此行破财,不给萧无咎身上带太多钱,合着破财的点是在这?就纯花钱?这东西有什么用……萧无咎到底怎么想的?   白子垣:“这块翡翠玉牌可真漂亮,你戴肯定好看。”   祝卿安:……   所以是为他,败的财?   中州并不富裕,他看到白花花的银子飞走,心里就难受:“够了!”   白子垣吓了一跳,手里的瓜差点掉地上:“怎,怎么了?”   祝卿安眯了眼:“你看看场外这群不懂事的东西,一点都不尊重师长,不过来给我问安请教——山水蒙,匪我求童蒙,童蒙求我。都不过来拜见我,该罚。”   “有道理,”白子垣放下瓜,“可是怎么罚?”   祝卿安直接指挥:“你上!”   白子垣:……   “我,上哪去?”   祝卿安:“小白龙这么威猛,嫉恶如仇,必须要替天行道!”   “那是的,”白子垣站起来就往外冲,“孙子们等着,你爹来了——”   祝卿安:“等等!”   白子垣有点剎不住脚:“嗯?”   “教训,体罚,得拿刑具,”祝卿安看了看桌上,抓了把干桂圆装进小袋子,递给白子垣,“去吧,小白龙!”   “可是我……”   “你不用多想,只管去。”   祝卿安非常有信心,来前算过,白子垣此行虽没什么危险,也不破财,但总是会沾惹各种各样的麻烦事,根本不需要他担心,只要走出门,必然会有麻烦来惹他。   至于这个惹他的人是谁,不用管,能应卦就对!   祝卿安看着白子垣进入人群,自己也没在房间里呆着,开门往外走,发现隔壁仍然空着,兰公子还没来?   多走几步,到得大厅,果不其然,白子垣已经和人干起来了,对面他也认识,正好是韦天鹏身边掌事!   “这可不是你随便能进的地方,还是速速离开的好。”这掌事正阴着眼,威胁白子垣。   白子垣怎么可能受威胁,眼神气势比对方还凶:“怎么,我不是客人?”   “既知自己是客人,就该客随主便,这房间特殊,任何人都不能进。”   “少跟你爹胡说八道,你爹亲眼看到刚刚别人进去了!”白子垣本也没想找茬,可刚刚那个人跑过来时撞了他一下,还不道歉,不道歉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手上干桂圆没拿稳掉了一颗,那人还给踩烂了,这怎么能忍,必须得让他赔!   中年掌事在自己地头积威惯了,客气不了:“容我提醒,若这样被请出去,丢人的可是阁下。”   一个两个都是一丘之貉,不但不道歉,还敢威胁,白子垣就更不惯着了:“你爹还真就必须进去看看了,你让你爹丢个人试试!”   那人直接动了手。   还敢动手?白子垣更兴奋:“这里头到底藏着什么秘密?乖儿子,你把好吃的都藏这儿来了?这、可、不、行——好吃的,你得先孝敬你爹!”   掌事一动手,四下立刻很多人加入,要拦白子垣,白子垣什么人,中州军最敢冲的前锋,什么场面没见过,光是借力在墙壁栏杆上蹿,就能把桂圆干一个个咻咻咻射出,当暗器使,砸的准,砸的正,立刻晕倒一片。   祝卿安慢悠悠走来:“啧,一上课教训就犯困,我们是老师,不是催眠师啊。”   白子垣已经把掌事扔一边,冲进房间里,房间里应该东西不多,因为他出来的很快,手里拿着一卷羊皮。   他把羊皮扔给祝卿安,再战爬起来的掌事。   祝卿安打开羊皮,好像是个地图?看山水标注,似乎就是逍遥十八寨,地图上用金沙做了很多标记,点线三角方框圆不同,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察觉身后气机,祝卿安迅速把羊皮揣到袖子里,转身一避——   果然,有人来刺杀他了。   逍遥十八寨不信命师,也讨厌他。   “又一个来送菜的!”白子垣踹飞掌事,直接冲这边杀来,上来就是几个清脆的大嘴巴,“先生面前还敢动手,都给你爹客气着点!惹先生生气家访,你爹先打死你!”   祝卿安转身退走。   过来刺杀他的人不止一个,但他也不是没有保命手段,一掐一算间,脚步飘忽,身形时见时不见,对方被他遛的,一个剎不住脚,直接撞到了墙上。   “都说了,脑子是拿来用的,不是来装饰的,”祝卿安见人撞的实在有点狠,都懵圈了站不稳,便过来问,“谁派你来的?”   那人瞪着他,没说话,往前一步要掐他脖子,奈何头晕目眩,掐到了空气。   祝卿安鼻子动了动:“你身上味道似乎不对……”   别人身上要么多多少少沾着酒味脂粉味,这场子里的熏香味,要么是流经此处的河边微腥水气,这人身上却不一样,像是木头味。   “椴木……泡桐?造船?”   祝卿安瞬间想到了这个方向,这两种木头,做船常用。   对方神情立刻变化,祝卿安便知,自己猜对了。   “这是秘密,不应该被发现,对么?”他盯着刺客,眼眸映着壁角的灯,通透灿亮,流光溢彩,“今天这场子,于我而言只有一个秘密……”   “韦天鹏的东西,藏在造船厂?”   还有羊皮纸卷……   藏匿地点,送过来的路线,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卦象说的太对了!   “小白——”   祝卿安立刻叫回白子垣,将羊皮塞给他,低声说了几句话:“你这样……”   白子垣知道正事不能耽误,可祝卿安也不能独处于险境:“主公叫我保护你……”   “不用担心,”祝卿安指着大厅里出现的人,“兰公子这不是来了?我去同他一个包厢,不会有人敢动我。”   白子垣仍然不赞同:“你可随我同去找主公。”   祝卿安摇头:“在他身边做不了事。”   他有预感,接下来还会发生更多事,找到这个销魂香藏匿点,并不是结束,可能是新的开始……信息,很关键。   白子垣劝不住人,事情又的确紧要:“那你千万小心,我去去就来!”   这才对么。   关系着一场漂亮的开头仗,怎能不重视?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别人也很重视,因为他看到了韦天鹏,这个人重视的,面相都变了。    第63章   祝卿安还担心自己看错, 隔着人群走了几步,看得非常清楚。   韦天鹏面相的确变了,命宫有青黑浮出, 气色也有了不对劲的苗头,有不正常的薄红浮青……这是死相。   生死大劫, 在半个月内。   刚刚这人进楼时还没有,现在突然发生变化, 肯定是他身边的天地气机不再一样,命运推动不同,走向便也不同。   所以这次他得到的信息,让白子垣去通知萧无咎, 萧无咎的判断, 和接下来做的事, 会让韦天鹏不顺利,甚至走向生死险局?   不过祝卿安没半点负担, 甚至觉得这是功德。   自作孽不可活罢了。   他记得上一个有死相的, 还是知槐,算算日子, 竟然有些重合,遂这两个人约好, 要一起死么?   祝卿安迅速思考此二人的关系, 可能有的利益牵绊, 中州队伍这几天消息收集的不算少,可怎么扒拉,都寻不到这二人有过深来往的痕迹,所以是巧合?   那就说明,半个月这个时间点非常微妙, 将会发生一桩大事,可能很多人都会被卷入,这两个人很可能会死于这个事件。   是什么呢?   祝卿安在场子里找知槐的身影,也不难,这种场合,知槐怎么可能不来,还会作妖呢,眼下正在和西平侯站在阴暗偏僻处说话,颇有点行阴私事,见不得人的意思。   不过西平侯似乎对他并不友善,说的话也没理?   距离太远,祝卿安听不见他们在聊什么……   行,随你玩,我等着看你把自己玩死。   他走向兰公子包厢,敲门进去就是一个灿烂微笑:“——公子可是来了,我等你半晌,很是想念啊。”   ……   三楼。   萧无咎收到白子垣递的消息,立刻用自己的方法,迅速解析。   造船厂,地图上一共有三个,每一个都有不同的标识,什么形状意味着什么,必定与路线有关,能隐晦与人套话的,他便不动声色说话诱导,不能这么做的,他便借拍品更新间隙,穿梭于人流间,行偷窥听墙角之事,让人时而能看到他,时而看不到。   他是个武功高手,与祝卿安不同,基本上这里没有不能去,去不了的地方,他可以随意进出,且不被人发现,盯准了人,想偷听什么就能偷听什么。   他还可以提前在外面制造一个什么危机气息,让这些人紧张,不知不觉就想要确定,甚至讨论——他想知道的这个方向。   忙碌间隙,他也仍然关心祝卿安,凡经过祝卿安所在,他都会看上几眼。   ……竟然有人试图刺杀他的卿卿?   萧无咎悄无声息把人都杀了,让这些人知道怕,再也不敢瞎伸手。   他也看到了,祝卿安和兰公子相谈甚欢,兰公子玉骨天成,气质不俗,和寻常男子很不一样,衣角绣着兰花,面上覆着纱巾,眉心朱砂冶艳,光是坐在那里,就赏心悦目。   祝卿安总看他,说话时要看,吃东西时要看,看楼下更新拍品,竟也要看他!   萧无咎绷着脸离开。   他做事素来高效,很快,打听到的信息融合自己的解析,那逍遥香从地点到运输路线,都有了想法。   造船厂是距离最远的那个,现在派人过去,能悄悄包围,直接掀了,问题是这个时间,已经有点晚,护送逍遥香的人只怕已经出发,在路上了。   护送者是谁,有多少人?   时间太短,来不及打探清楚,还有这路线……   萧无咎眸底闪过思索。   “嗷——老子拍到了,是我的!”   大厅突然爆发巨大动静,第一阶段拍品已经全部呈现,花落各家,这阶段最后一个,也是最重量级的畅玩帖,也有了主人,是个还未而立,已然油腻的年轻男人。   男人紧紧抱着畅玩帖,眼神淫邪,似在幻想到什么美事:“老子要去万花阁畅玩,尝尝葭茀什么滋味!”   三楼。   “那个蠢货在说什么,我怎么好像没听清?”葭茀倚在贵妃榻边,素手轻晃酒盏。   “今日客多,阁主穿的这么漂亮……”含霜意有所指。   葭茀:“嗯?”   含霜:“注意言辞。”   葭茀笑了,说话音调更加慵懒:“我那该死的相好又失踪了,这种时候都不注意衣我的衣裳好不好看,妆美不美,我还要什么端仪?”   含霜:……   “想尝尝老娘的滋味,可以啊,”葭茀素指轻点,“你去给楼下那蠢货送张帖子,告诉他,明日就来,我亲手……烹菜招待。”   含霜不赞同:“近来多事之秋,不好玩出人命。”   葭茀想了想:“行吧,我都听霜霜的,等他送上门再……咦?你看,那是不是你的小白脸?”   她手指的方向,是商言。   一听祝卿安说含霜红鸾动,有正缘,她立刻着人去查了,这逍遥十八寨,万花阁漏了什么,都不会漏掉各处消息,她很快锁定了商言。   长得倒是还行,唇红齿白的弟弟,不是没出息的小白脸,就想捧碗软饭吃,有点赚钱本事,人也挺机灵的,看着单纯的跟张白纸似的,实则能在这种地方混出名头,怎么会是只小白兔?   “……这个年纪,正是精力充沛的时候,应该好用,你考虑考虑?”   含霜:……   “还算能赚钱,对你也大方,你都不见,他还送了那么多礼物,”葭茀笑着看她,“霜霜啊,咱们这个阁,活在当下,没谁不会享受,就你多年过得跟个尼姑似的,这有人都送上门了,你要不体验体验? ”   “你不想麻烦,不想成亲都没关系,先把人用了,嫌弃了就踢走,你只管自己开心,其它的都不是事,要是不小心揣了娃,也不用怕,我给你养!”   “阁主!”   含霜实在不想听她胡说八道,直接转身跑了:“我去检查下防卫!”   葭茀撑着下巴,笑了好一会儿。   她就说,哪有姑娘不会脸红,只不过是没有遇到对的人。   含霜性子冷淡,少与人调笑,基本也没有害羞过,哪怕亲眼看过多少男女之事,她也从不脸红,多少姑娘羡慕她不开窍,不用尝情爱之苦,她却只是心疼。   该要有这样一个人的,该要有人欣赏她的霜霜,照顾她的霜霜,陪她的霜霜一辈子。   霜霜值得最好的。   商言是吧……你最好给我努力一点,若不能让霜霜开心,老娘扒了你的皮!   一炷香后,身后门无声打开。   葭茀没回头,都知道不是含霜,是另一个。   “你还知道来……”   她素手把茶壶一推:“给我倒茶。”   来人身材高大,肌肉健壮,正是那日为他打架,贴了假脸的翟以朝。   翟以朝还真给她倒了杯茶,之后递了张纸条过来。   葭茀看到纸条上的字,立刻坐直,茶水也忘了喝,眼梢微微眯起:“竟然是造船厂……中州侯厉害啊。此事,你们那军师,我那弟弟,知不知道?”   翟以朝眼帘微垂,看着女人妆后更为妩媚明亮的眼,没说话。   葭茀手拂过去,搭在他胸前:“问你呢,说话啊。”   她并没有过多动作,没有挑逗,没有不礼貌,可她的气息本就有侵染性,只是这么轻轻搭着,就已然让人无法忽略。   翟以朝拉开她的手:“阁主自重。”   葭茀大笑:“你一个老流氓,还敢让别人自重?前番抱着我时,你怎么没嫌重?”   翟以朝把茶杯往前推了推:“喝茶。”   葭茀笑的意味深长,当真喝了茶,于男女之事,她向来极懂分寸,拉扯不能过,很快收了笑,凑近低声:“你去告诉我那安安弟弟……一定管用。”   翟以朝没立刻动。   “好了,信我,”葭茀看他,“我何时骗过你?”   ……   祝卿安很快得到了消息,白子垣带过来的。   他不知道这中间怎么操作,萧无咎费了多少力气,得到了这信息,但既然知道了,就得帮忙想办法。   造船厂,萧无咎已经派人去包抄了,可护送逍遥香的人已经出发,且行进路线非常隐蔽,不利伏击,他们是可以立刻去堵,但对方比他们熟悉路线,很容易隐蔽起来,让他们找不着,一旦遇到截击,对方一定会发信号,让这边知道。   韦天鹏一旦知道,就会提防警惕,或更改计划,他们这边就不利了。   毕竟他们的目的,不只是把这些东西找出来这么简单,还不能让它蔓延,被心术不正的人知晓。   所以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护送者改变路线。   可路线是早早定下的,怎么改呢?这么重要的事,这么临近的时间点,不大好办。   祝卿安眼珠转了下,突然看向白子垣:“小白啊,你现在是不是很空?”   白子垣伸手去拿茶壶,并不空:“刚刚打了一架,渴死了……”   可一口茶还没喝到,鲜果还没塞进嘴里呢,就被祝卿安夺走了。   “我知道你一腔热忱,最喜欢干活了,再去外面逛一圈怎么样?”   “义父!”白子垣握住祝卿安手……里的茶壶,“小弟再好使,也不能当牲口使吧!”   祝卿安只是想亲手给他倒茶,也真的倒了一杯,亲手递给他,微微一笑:“有热闹看哦。”   白子垣不解,热闹在哪里?   祝卿安指向窗外,商言的方向:“喏,商公子在追求他的含霜姐姐,奈何姐姐太冷淡,你要不去帮个忙?”   当媒人?   媒人好啊,男男女女情情爱爱之事最有趣了,那个含霜姐姐何止冷子冷,脾气还不好呢,万一动了手,商言公子的脸一定很有意思!   他立刻又来劲了,一口干了杯里的茶,揣了两个橘子就准备往外走:“那他们成亲,我得坐头桌!”   祝卿安:……   “坐坐坐,他俩成了,你坐桌子上吃都行!”   白子垣其实也爱玩,也真没累,只是不想祝卿安有什么意外:“那你自己小心。”   “这不是还有兰公子?”祝卿安一点都没负担的看向兰公子,“是吧,兰公子?”   兰公子微笑谦雅,手中持扇刷一下展开:“白小友放心,在下定不让先生吃亏。”   白子垣冲出房间没多久,拍卖会第二阶段迎来了小高1潮,本轮的重量级拍品出现,是一份上某岛的资格。   是什么岛,为什么能如此让人趋之若鹜,拍卖主讲人讳莫如深,并没有说得很清楚,只言财富机遇享受,是寻常阶层一辈子都看不到的传说,举凡去过的人,都能迅速搭建人脉网络关系,达到人生巅峰。   还说那个地方不一定比这里热闹,但一定会让你毕生难忘。   祝卿安并未关注这个,只是看向兰公子:“我有一惑,困之久矣,不知公子可能开解?”   兰公子纸扇轻摇:“说说看?”   “我最近,认识了位姐姐,姐姐很善良,但少有人真正知道她的好,她的家附近很乱,麻烦很多,但姐姐很厉害,什么困难都能处理,什么艰险都能面对,可偏偏邻居强男性格霸道,处处与她争锋对抗,这一回,更是非得搞个不好的东西,在周围炸开…… ”   祝卿安话音微缓:“姐姐性子要强,不让我去寻她,我有心帮忙,查到了这狗东西藏的烂玩意儿在哪,准备怎么运,护送人是谁,如今最关键的,是这运送路线,太特殊,太不好逮,最好是能想个方法让他们改了,方便我行事,可我总不能去讲道理吧,他们不可能听从一个陌生人,这事还得悄悄的来,不能被别人知晓……我该怎么办好呢?”   闻弦歌而知雅意,兰公子消息渠道同样不少,自也是听出来了,扇子合上,看过来的眼神意味深长:“你确定,此事要问我? ”   祝卿安笑眯眯:“确定啊,你是兰公子么,又不是别人。”   他让白子垣当着兰公子的面与他讲这些机密,就是信任,也打着用兰公子的主意。   山水蒙卦,局里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世间有德行之人,大家都可以做师者,教化他人嘛。   而且这位还是入卦之人,之前倚兰庭聊天,他似乎就很不同意逍遥香这个东西,大家立场相同,这人面相也是,聪明有心眼,城府深会说话,可能不容易被别人看透,某些方面有些恶趣味,但绝非奸恶之人。   “刷——”   兰公子玉扇合上,复又打开:“如此,当然是不要出面,让他们自己,经由意外因素改变主意,改变路线……没有人,会怀疑自己做的决定。”   祝卿安浅浅叹息:“可惜我在此人生地不熟,都不知道找谁说和归劝,从而影响到别人路线……要不兰公子帮个忙?”   兰公子:“我都不知道是什么事,如何帮?”   祝卿安才不信,这人聪明的很,都不用点,彼此心知肚明,这是有了决定,故意逗他呢:“那没关系,公子只管出门去转转就好,小白会替你引来契机。”   限定招事体质白子垣,无缝衔接抛砖引玉,相当好用,所以有什么办法,哭累喊爹也得用,只能苦一苦小白了。   兰公子笑出声,他的确也想看这个热闹,会卜算的命师,当真很有意思。   “那我便替你出去看看?”   “多谢兰公子!”祝卿安欣喜极了,“我这就要上两壶状元醉,一会儿给公子庆功!”   白子垣正在看商言哄他的含霜姐姐。   他眼睁睁看着商言前脚在骗人赚钱,杀价那叫一个凶猛,跟这个说没办法,家有胭脂虎,赚的不够回去要被打;跟那个说眼下正在追心上人,实在坎坷心酸,兄弟给个面子;跟女主顾卖惨扮深情说有什么办法,我就是想看我的心上人对我笑,多少苦多少累,她看我一眼,我就不行了,我的钱,我家的钱,我的命都能给她,只要她管管我……   后脚一看到含霜,商言就不行了,花花肠子也不会转了,好听的话也不会说了,端着一张害羞脸,腼腆的露出小酒窝,只会小小声叫含霜姐姐……   噫,真是让人没眼看!   之前房间里说什么来着?让他的含霜姐姐看到他挣钱的英姿,多么帅气多么俊朗,让含霜姐姐芳心沉沦,结果就这?你确定你挣钱的姿势真的很帅?那些乱七八糟的瞎话,人含霜可都听见了!   你知不知道人家武功很高的!   他觉得不行,小白兔这回得栽。   没想到并不,含霜竟然接了小白兔的酒,很给面子的,同他喝了!   白子垣:……   这个性子冷淡的含霜姐姐,竟然吃这一口?小白兔在背后骂她胭脂虎也不介意?还有那些对着别人张口就来,见到正主一个字说不出的情话,竟也不会不虞?   含霜只是和商言饮了一杯酒,并没多说什么,也看不出任何表情变化,一如既往清淡冷漠,这个过程很快,她离开的也很快:“你既叫我姐姐,我便叮嘱一句,弟弟,乖乖的别乱走,这里不安全。”   商言脸都红了,还跺了跺脚:“我二十一了,不小了!”   白子垣同意,这人只是长得显小。   “我知道你故意的,这么说是要跟我划清路线,要赶我走,我就不走!”商言跳到含霜面前,“除非……你答应出去跟我玩!”   哈哈哈还跟你玩,你还真敢说!   白子垣非常想知道含霜答不答应,就商言这不值钱的样子,实在让人怜惜,可惜他并没有听到,因为又有人撞到他了,还是不道歉,还踩了下他的脚,很重。   “怎么到处都有惹你爹的!”   白子垣今天真的是受够了,根本容忍不了一点,直接冲出去干架,现场一片乱象。   含霜已经运轻功走了,没说答应商言,也没说不答应。   商言不会武功,追不上人,只能暗叹可惜,稍后再继续努力,看到白子垣人群中缠斗,也没个人管管,他想了想,打架的忙帮不上,劝架倒是可以,大家都是中州人,要守望相助嘛。   遂他一边言笑晏晏加入围观聊天局,一边看似中肯,实则偏帮的发言说话,一边也顺便看看,有没有新生意的契机,任何机会都不能放过么。   因他长的嫩,羞涩又腼腆,看起来白纸一样单纯,大家都挺爱跟他聊的,看热闹少不了说八卦么,一会儿的功夫,他耳朵里就塞满了各种乱七八糟的事。   兰公子就站在木栏前,看他们两个表演,眸色越发深邃,不知道在想什么。因为过于专注,他都没注意到,旁边的路被清空,银钩册尊主蒲泽终于姗姗来迟。   当然,蒲泽也没看向这边,他最讨厌出门社交,少有出现在人前,热闹越多的地方,他越是避的远远。   “兰公子!”   商言不一样,早就看到了兰公子,得了闲立刻过来招呼。   他向来敏锐,心细如发,祝卿安拿他当朋友,和白子垣一起做事都没有瞒着他,他很懂这是什么意思,现在看到兰公子出来,视线停驻方向,正是白子垣方向,也很快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他看看左右,将兰公子请到略偏僻的暗处,低声道:“我刚才听到了些消息,弯月岸口缺乏一种很特殊的蜡脂,红木林岭要处理一批瑕疵货……”   他迅速说了几条,郑重看向兰公子:“我感觉这里面有机会赚钱,又不大懂此间地形,也无人介绍认识,敢问兰公子,可否能帮忙?”   兰公子知道他真正问的是什么,眼底暗芒闪过,微微一笑:“你这生意做倒是可以做,但最好是一个月后,近来逍遥十八寨事务繁忙,各处河道不同往日,就算我现在牵线帮你介绍,东家也未必有时间……不过若就想立刻做成,也可以这样。”   他说了个名字,让商言去试试。   商言还真听了建议,立刻道谢,去寻这个人。   兰公子相信商言的能力,只要他想谈,就一定能谈成,而这个生意只要谈成……   当然,他还得加把火。   他立刻去找了弯月岸和红木林岭的头目,跟他们商量,暂时关闭河道。   “你说什么?现在?”   “你是在开玩笑么?你看我像走得开?”   两人都难以置信这个要求,同时拒绝。   兰公子微笑摇扇,被拒绝么,没关系,但凡他去商量事,开始总会被拒绝,甚至拒绝很多次,但之后,就会答应了。   “你的仇人,已经知道你把妻小藏哪里了,”他扇子指左边那一个头目,话语清润温柔,“你现在立刻关闭,我可平了此事,让你妻小安全无虞。”   说完,他又指向右边的一个头目:“你那一万两黄金的藏匿地点,有人卖给了我,当然他也可以卖给别人,想不想保住,看你出什么价钱。”   兰公子的平事谈判诀窍,有情商,有话术,但最基本的核心,是消息渠道,只要他了解到的信息足够多,就足够有拿捏人的底气。   两个头目对视一眼,都崩溃了。   “你到底要干什么!”   “为什么要趟这趟浑水!”   “你知不知道今夜——”   话说半截,都直接闭了嘴,因为他们意识到,今天晚上的事是机密,不可以对外人言。   兰公子摇着玉扇,那叫一个优雅闲适:“什么浑水?今夜怎么了?我怎么觉得这个更有意思?行,刚才的谈判取消,你们别封河道了,换这个,告诉我,今夜会发生什么?”   两人面色骤变,那叫一个精彩。   兰公子好整以暇看着他们:“你可要想好,不说的话……”   “就按你之前那个,我封锁河道!”左边的头目率先应声,立刻抬脚,“我现在就去,一盏茶内,我那边河道必封!”   兰公子微笑颌首:“特殊期间,注意礼貌,低调些,别引来注目。”   “知、道、了!”那人咬牙摔门。   兰公子看着最后一个人:“你呢?”   那人梗着脖子:“你有本事把消息散出去,看老子护不护得住!护不住又有什么关系,不过是金子罢了,我往常能挣到,往后同样能挣到!”   看来是笃定这一把能赚大钱。   兰公子其实还有别的办法归劝,但谈话聊天,都要磨时间,偏偏他现在,没什么时间。   于是他慢慢把扇子合起来,放到一边桌上,慢慢撸起袖子:“你不想好好谈,也行,在下也略懂些拳脚。”   很快,房间里传出砰砰砰的打斗声响。   白子垣平完了事,发现商言找不到了,不知道去哪儿了,回到包厢,兰公子也不在,听到祝卿安说让他去干什么了,十分惊讶:“你确定真的行?”   “自然。”   爻辞说的,包蒙,吉。   祝卿安微笑:“兰公子一看脾气就很好,不会随意杀人,也能包容蠢货,对于梗脖子不服的人也能悉心教导……”   大善啊!   他想了想,都不用得到确定回复,直接指挥白子垣:“你现在去主公身边,告诉他,逍遥香的护送路径必改……”   “算了,我自己去。”   三楼中州侯包厢,他还没去过呢。    第64章   去找萧无咎的路上, 灯影交错,喧哗声远,祝卿安心神浮动, 感觉有些微妙。   他想起了之前刺杀他的人,一看就不简单, 不知道谁派来的,总之是这里看他不顺眼的人, 训练有素,服装也特殊,明显有组织有纪律,不可能只一两个, 后面应该还有……   他又不是没落过单, 怎么没再来?   他原本还有点期待的, 正好想顺便试试看,在这种浊气污杂的气场里, 他的奇门遁甲好不好用, 受几分影响,结果都没机会。   然后, 他就看到了一扇门。   房间在离灯烛很远的暗处,不仔细看都会忽略, 位置布局和别处没什么区别, 唯一不同的是, 这扇门关的没那么严,透出点虚缝,似乎在邀请人打开看一眼。   台下拍卖会正酣,左右无人,祝卿安没受住诱惑, 走过去,把门打开——   ’啪‘一声,迅速关上!   他竟看到了一堆尸体,少说十几个!非常的整齐划一,身上衣服相似,被杀的角度手法相似,甚至尸体摆放都有点秩序感……   更重要的是,那些衣服样式,他很眼熟,不就是追杀他的人!   所以是谁杀了这些人,还贴心的把尸体藏到了这边?   小白?肯定不是,小白一直在他目光所及之处。翟以朝?也不可能,今天从头到尾,他还没见到翟将军。   那就只能是……萧无咎。   做好事不留名?   放在这种地方,还特意留了个门缝,一般人发现不了,有心人一定能察觉,这是在警告,让那些刺客不敢再动?   看来自己是白担心了……还得是中州侯,够凶。   找到包厢,敲了门进来,祝卿安发现,这里竟然不只萧无咎一人,还有凉州侯冯留英,蕲州侯齐束,以及几个不算脸生,但没记住名字的诸侯主,也有逍遥十八寨的人,比如韦天鹏,就在这里。   祝卿安微笑颌首,算是打过招呼,坐到萧无咎身边。   别人的谈话没停,他也没随便插话,见面前新鲜切好瓜果水灵可爱,拿了小叉子叉来尝。   他可以保证自己动作不起眼,足够低调,可为什么……所有人都看得过来?好像还愣了一下?   “哇哦。”   “嗯咳。”   冯留英和齐束表情最为明显,一脸高深莫测,竟是如此……   祝卿安不解:“怎么了?”   这么多人同时盯着他吃瓜,让他觉得很有罪恶感,难道都在羡慕他有瓜吃?那你们倒是叫啊,逍遥宴又不是不会待客。   齐束呷了口茶:“我说小先生,你可知你来前,你家主公说什么了?”   祝卿安看了眼萧无咎:“什么?”   齐束笑容神秘:“他说,他的东西,谁都不能碰。”   祝卿安低头看瓜,这也不像被萧无咎吃过啊……   “方才小赌赢的,”萧无咎垂眸看他,“别理他们,随意吃。”   齐束立刻飞了个眼色给冯留英,如何,看出来了吧?   冯留英若有所思,当然看出来了!齐狗果然是狗,心术不正,随时都在玩心眼子,根本没说实话,就没打算同他真结盟,这事还得自己来!   萧无咎这么在意祝卿安,感情绝对不浅,他得想想怎么办……   祝卿安已经在萧无咎掌心写字,告诉他,逍遥香的运送路线即刻更改。   萧无咎也回复了,同样在他掌心写字,告诉他不必再担心,接下来的事他会管。   可是你怎么管?   祝卿安挑眉,视线环视包厢。   一看就知道,萧无咎被堵在这里了!   这些人未必知道他们要做什么,可在危险边缘游走经验丰富的人,直觉都不差,赌一把,也得在觉得有问题的地方停留观察。   可能萧无咎也发展了盟友,有人想替他解围,但又不能过于明显。   这样的气氛里,下面拍卖场又出掉一件拍品,这次的拍品不是对象,是个人,十三四岁的少女,肌肤如玉,身段初显,唯眼底一片茫然,没半点鲜活,明明活着,却像死了一样。   拍卖主讲人粗鲁的扯下她半边衣裳,展示她后肩上的印迹——   “中州侯怎么不给自己的命师买一个?”韦天鹏盯着祝卿安,“这可是上好骨器,命师增进修为的大好东西。”   这个人想法很矛盾,想信他,又怕他骗他,想讨好,又怕他不吃这一套,看向他的眼神总是藏了很多东西。   祝卿安懒的多分析,只淡淡道:“坊主这么喜欢,怎么不买?”   韦天鹏还没来得及说话,他的下一句又来了——   “哦,抱歉,我忘记了,坊主似乎才失了窃,金库空了,赌坊生意听说都受了影响,不是连银票都没有吧,真可怜,要不要去隔壁贷点高利买一本?”   韦天鹏:……   “老、子、有、钱!”   这话也就是祝卿安说,因为寻女儿的事,他给几分面子,若是别人,必要人头落地的!   “也对,韦坊主哪里是一般人,”祝卿安似乎又想起,“不过这器骨,讲究的似乎是阴阳调和,有阴气了,也得有阳气才行,可惜韦坊主……抱歉,我好像说多了。”   韦天鹏:……   虽然这事不算秘密,逍遥十八寨有头有脸的人都知道,他也已经不再介意,可被人当着面这么踩脸——   “祝、卿、安!我给你脸了是不是!”   祝卿安就是要闹个乱,好方便萧无咎出去,至于韦天鹏的孩子,他根本就没想帮忙找,何况韦天鹏现在还一脸死相,半个月都活不过去。   把这孩子找回来做什么?人家原本好好的,有自己的生活,结果非得来这同恶业纠缠,就韦天鹏沾的这些事,哪个不损气运?自己命盘但凡差一点都镇不住,要倒大霉的。   萧无咎被堵在这里,不大好出去,那他来了,不就是理由?这种场子里,往往正经的不太好使,不正经的反而好使。   祝卿安立刻伸手抱住萧无咎臂弯:“主公你看!他要打我!”   萧无咎犀利视线看向韦天鹏。   韦天鹏并不想和萧无咎作对,起码明面上不行,不可能在萧无咎眼皮子底下收拾他的人,只把拳头捏得咔吧咔吧响:“中州侯,请管好你的人!”   萧无咎:“韦坊主也最好管住自己的嘴,乱说话,是要招灾的。”   祝卿安适时表现出对房间的不喜,凑近萧无咎,贴近他耳朵:“我有个想要的东西,主公跟我出来下……”   这是要讨东西,又不好意思说?   “唉呀,好亲近啊……”齐束调侃,“我也想要,要不也加我一份?”   “你可拉倒吧,”冯留英一看这就是故意的,有私房话要说,一把把齐束拽回来,抬眼看过去,“我同萧侯也亲近,萧侯也给我买个东西?”   韦天鹏:……   不是,还能这么玩?   你们眼都瞎了么,中州这两个是故意的!   “抱歉,”萧无咎还真就听话起身了,“家里这位脾气不太好,我先失陪,你们好好玩。”   现场所有人:……   能不能别这么暧昧!以为这样,我们就看不出来你是装的么!   萧无咎还真没装,奈何,这群眼瞎的看不出来。   “主公这边走,”祝卿安提醒前路,“这边有灯,还挺多呢。”   出了门他才想起来,掌心写字有限,他忘了跟萧无咎说,护送逍遥香的人,好像不止一路。   萧无咎微颌首:“嗯,我会跟着。”   不是跟着灯光走,而是会注意跟踪,丢不了目标,只要护送者更改路线,不再经行易藏易躲的地方,他必中间拦杀!   “想要什么?”他看着拍卖台上的拍品。   已经又换了,不再是人,而是器物。   祝卿安笑了:“怎么你也……”   他没有想要的东西,刚才的话,只是借口,他知道逍遥十八寨是个特殊的地方,也提醒自己尽量情绪稳定的面对。   萧无咎看着面前人的眼睛,仍然精神奕奕,映着灿灿烛光,光彩却不如在中州那般肆意,那般享受:“是不是玩的不开心?”   如果忽略这些糟心的东西,被拍卖的骨器少女,恶心厌恶的逍遥香的话。   “也没那么不开心,”祝卿安垂眸,看着这浮华场,“就是觉得,有点漫长。”   萧无咎伸手,往他嘴里塞了颗东西:“越是繁华表象,越有阴暗滋生,稍后若再看到不好看的东西……记得躲开,知不知道?”   祝卿安眼底一亮,是糖诶!中州糖果铺子里的糖,他最喜欢的口味!   这男人什么时候带着糖出来了?他怎么没有发现?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甜蜜,好像轻轻一抿,就能化掉心间的阴霾。   他看到了萧无咎似乎有些满意的眼神,微微扬起的唇角,也看到了对方脚尖对着的方向。   “你要走?”   “离开一小会儿,”萧无咎叹息,“我家卿卿让我做事,怎能偷懒?”   祝卿安知道,他在说,拦截逍遥香的事:“可韦天鹏如此重视,护送之人一定不会少……”   相反萧无咎却不能带太多人离开,这里人多眼杂,若动静太大被发现,想也知道韦天鹏会怎么发疯。   “你带上小……”   “我不会带小白,”萧无咎知他要说什么,“他会留下来保护你。”   祝卿安蹙眉:“可你一个人——”   “没事。”   萧无咎已然往前,与他错身,擦肩而过时,大手颇有力度,又温柔的,拂过祝卿安额头,从额头到发顶。   祝卿安甚至头都不由自主抬了下,耳侧听到细微声响,沙沙声,应该是萧无咎衣袖擦过,又像春雨打在田间生发的嫩芽。   萧无咎:“不必担心我,无聊就去找你的小伙伴玩,去葭茀那里也可以。”   祝卿安懂,翟以朝在那边随时策应呢,也能保护他是吧?   “那你……别受伤。”   “什么?”萧无咎突然回头,眉目隐在明暗光影下,好像外面太喧闹,他没听清。   祝卿安心跳莫名有点快:“我说,你别受伤。”   萧无咎微微一笑:“好。”   他跃入黑暗,再看不见。   ……   银钩册尊主蒲泽百无聊赖。   他不喜社交,奈何逍遥宴两三年一次,是逍遥十八寨所有人参加助力的盛事,照规矩,不能不参加,他得来。   他来的十分敷衍,准备随便晃悠一圈,让别人看到他就行,遂选择的路线非常特殊,专门挑着阴暗路径走,偶尔要碰上人,就立刻翻个栏杆勾个房梁,总之不欲和任何人照面交流。   走到一处拐角,他看到了一扇门,刚刚被关上,房间里走出来的人手持玉扇,衣角绣着兰花,面覆纱巾,眉心点着朱砂,这般标志性的打扮,逍遥十八寨任何一个人都能认出来,是兰公子。   蒲泽看着此人背影慢慢远去,暗香浮动……   突然莫名的,想起了新婚爱人。   此人身形,倒是同他的爱人很像,当然也只是身形,此人衣衫过于宽大繁复,他不大能确定,但这用香味道,就一点都不像了。   他的爱人总是腼腆的,羞涩的,可爱的,明亮的,看他时眼睛里像洒满星星,平时也都喜欢可爱的,软绵绵的东西,连香熏,都要择明亮温暖的,比如洗干净太阳晒过的被子,灶上煮好,温度晾下来一点的暖甜杏仁露……   永远不会像兰公子这样,锐利且有攻击性。   大掌事说,这位兰公子城府极深,阴险刻薄,寸利不让……哪里比得了他爱人一点。   不过这位兰公子做事一向有的放矢,从不会做无谓之事。   蒲泽想了想,悄无声息过去,推开了那道被关上的门。   很快,房间里再次响起砰砰的打斗……不,单纯的揍人声,伴随着被揍之人低低的求饶。   十息之后,蒲泽走出房间,关了门,脚尖轻点在栏杆,飞出了楼。   夜黑风高,灯火通明的轩楼外,不止一道黑影在动。   萧无咎此行逍遥十八寨,并没有带太多人,那太显眼,真出了事还不方便都护住,且为应对诸侯争势,太多数被他派在别处,尤其今夜十分重要,每个人的任务都很重,调不开,打探是打探,追踪是追踪,杀人是杀人……每个人的事做好,就不会有泄露可能。   别的事,他都密令了该做的人做,这个没那么方便,很容易危险的杀人任务,他留给了自己。   几边信号联络,他很快找到了逍遥香的护送队伍,这些人果然变了道,而今就在宽敞河道,一眼就能看到。   人不少,得有二三十个,看上去训练有素,算是好手,船上有口巨大的箱子,不知道装了多少逍遥香。   萧无咎耐心等了片刻,待这些人都上了岸,直接上前,一言不发,直取人命。   这种时候,讲道理是没用的,也利诱不了,只看谁能赢,他连脸都没遮,可见其信心,以及杀意。   他也果然厉害,手中尺长银棍一抖,咔咔两声,银棍变长戟,竟然是内置机关的兵器,能自由伸缩!   长戟在夜色下大开大合,遥映星光,在主人腾挪跳跃间,矫如游龙,每个去势都极为凶残,两步内必收割鲜血性命!   因时间有限,要速战速决,萧无咎下手十分狠辣,甚至变态,什么肢体血肉,全然不在乎,宛如收割人命的无情机器,凶残暴戾,让人不寒而栗,而他自己,似乎并不以为意。   护送队头领认出了他,壮着胆喊话:“中州侯!你往日装的似个君子,行止有度,实则全是假的,如此心狠手辣,残忍虐杀,你那军师知道么!听闻他与一般命师不同,心地善良,你敢不敢在他面前表现出这一面,他若知道了,可还会为你效命!”   “聒噪。”   萧无咎长戟划出银色流光,直接把他杀了,血肉横飞的那种。   “不会说话,就乖乖闭嘴。”   这个应该是韦天鹏的心腹,知道的不少,有点本事,甚至比韦天鹏本人还要细心,可哪怕是猜的,此人也不配再活着!   萧无咎继续杀人,双目冷漠锐利,长戟收割性命,如入无人之地。   待四周安静,再无人聒噪,他抖了抖长戟的血——   “我的人,凭你也配说?”   他得迅速处理掉这个箱子,还有护送队,不止这一处……   他刚要抬脚行动,就见他要去的方向火光冲天,似乎已经解决了?谁在那边?   不过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可以回去了……比预计时间更快。   ……   火光冲天的这边,是蒲泽。   做杀手的,嗅觉敏锐是首要条件,他从那个房间问出了话,立刻猜到外面在闹什么,逍遥十八寨三方鼎立,他对万花阁没什么好感,对逍遥赌坊更没有,韦天鹏一意孤行,已经违背了三方最初协议,的确该给个教训。   而且这逍遥香……呵。   他过来把这支小队杀完了,放火烧了尸体和船,想起大掌事说过这种破香,要处理千万不能烧,直接把那口大箱子拎出来,扔到旁边的水坑里。   这小水坑倒是巧妙,应该是前段时间下雨形成的,近来气候比较干燥,水退了,刚好留下这个水坑,死水,与河里不通,又有点深,刚刚好放得下这箱子。   放完,他想了想,又从怀里掏出一瓶药水,悉数倒到了坑里。   这是他们银钩册特殊定制的药水,连尸体都能溶,何况这玩意?   不过到底离河还是近了点……   蒲泽准备发个信号,让大掌事悄悄过来看一眼,如果仍需处理,就去办。   干完所有事,他拂了拂衣摆,慢条斯理回了轩楼,继续该死的逍遥宴。   进了厅堂,他突然想起一件事……好像还有个人没杀,银子都收了。   他就没去包厢,他顺手就在楼里找了一圈,找到齐束想杀的那个,冯留英的心腹周全,抬手杀掉,顺手扔到外边河里,毁尸灭迹。   多国小会,诸侯齐聚,他对齐束并没有什么特殊想法,但接了单的生意,总不能黄,刚好耽误了这么长时间……或许可以让齐束知道知道,他卖了很大力气,再加点好评赏金。   一炷香后,楼上葭茀收到了消息,运送逍遥香的小队全军覆灭,今晚这场子,韦天鹏别想着再作妖!   论消息网,没人比万花阁更好,她能知道所有各处发生的事,她可断言,不会有人比她更清楚此间来龙去脉,有些人甚至和别人莫名其妙合作了一把,连自己都不知道。   但,这不就是逍遥十八寨?   她生活在这个地方,的确很乱,但也没那么差。   视线越过窗子,看到楼下正与人酣谈的韦天鹏,葭茀缓缓起身——   “该我上场了。”   别人那么辛苦做成了事,她也得有所助力不是?   护送人已解决,逍遥香不会被运送到当场,是好消息,但不能让韦天鹏知道,让他有时间准备,搞更多篓子。   而此间又有谁,有这个本事封锁消息?   今次逍遥宴,她葭茀,便要好好教教这狗男人,事是怎么做的!    第65章   葭茀不知道祝卿安怎么做到的, 怎么就能提前预见到所有危机关窍,全部先一步解决,从发现韦天鹏窝藏销魂香的地点, 到线路确定,到迫他更改, 再到劫杀护送之人……   如果有消息线索,她们这些人都能做到, 问题是没有,韦天鹏藏得太严,连万花阁都打探不到,逍遥十八寨不可能有别的人能探到, 果然是命师本领, 通天彻地。   “我逍遥十八寨恰逢其会……也是运道。”   葭茀眉眼低垂, 声音轻如叹息:“霜霜,你说我们……是不是得想条后路了?”   “后路?”含霜蹙眉, 葭茀何曾担心过这个, “你莫忧心,千难万险, 我总会护住你性命,你不出事, 就永远有万花阁。”   “傻霜霜, 我怎么可能出事, ”葭茀笑,就为了含霜能放心嫁人,余生平安顺遂,她都不可能让自己出事,“我是说, 人是不可能一辈子逍遥的。”   逍遥十八寨也不可能永远都是三不管地带,若有朝一日,换了天地,新政铺开,天下大同,便……   她可是聪明的女人,和外面那群蠢货不一样,沧海桑田,时移事易,她并不贪恋此刻高位荣光,这也不算什么荣光,宁为太平犬,莫作离乱人,所有这一切,都不如给手底下姑娘们寻个好去处。   不过这个不急,还有时间,她现在要做的,是把该挡的消息挡在门外,不让韦天鹏察觉,还要适当吸引他的注意力,让他想不起主动过问这件事。   今晚的最后一轮拍卖即将开启,所有拍品也要随之亮相,她得快一点,还得补上最重量级拍品,原本逍遥香的位置。   “霜霜你来……”   葭茀朱唇附耳,说了几句话,眉目流转间,美的惊心动魄:“……拿我的牌子去兰公子那里,请他帮个忙,告诉他,多少报酬,我葭茀都付得起!”   一刻钟后,二楼走道栏杆侧,灯影轻摇,光线暧昧,美人持盏凭栏,更添风华,远远看过来的一眼,可谓风情万种,倾国倾城。   韦天鹏却没半分欣赏的心思,甚至还有些怒气,目光不善的盯着葭茀:“你非要在这种地方与我谈事?”   “又不是什么秘密,”葭茀轻抬手中酒盏,遥遥相敬,“韦坊主寻女儿多年,不是找的人尽皆知?”   “那你一直说没线索?”   韦天鹏上来就掐住葭茀脖子,眸底阴戾:“贱人就是会骗人,嗯?”   葭茀没躲,也没还手,似乎知道对方只是外强中干,绷起气势有意威慑压迫而已,不会杀她,至少此时,绝对不会,她笑的随适灿烂:“我这不是也得查?”   “这多少年过来,逍遥十八寨只咱们三家一直活着,活得还挺好,我若得到了什么消息,韦坊主想查,难道查不到?最多时间晚一点,我是真有线索还是没有,韦坊主心里不清楚?”   就是清楚,韦天鹏才没杀了葭茀,还总是想当个黄雀,只要葭茀能查到,他就能知道。   “你最好给老子乖顺点,”他松开了葭茀的脖子,“要让我知道你在骗我……呵。”   轻视,污言,不尊重而已,逍遥十八寨所有男人都这德性,葭茀早已习惯,就当狗叫,根本不过心,还能笑容灿烂,进行自己的计划。   “我哪里敢骗韦坊主,这不是前天,你去我万花阁闹?可能那场架你我都起了真火气,有些隐在暗处的人以为有了机会,想帮我对付你,今早卯时,我收到了这个——”   她素手一翻,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玩意儿,是小孩会玩的泥娃娃,也就巴掌大,精致小巧,颜色斑驳脱落,还有裂痕,看起来很有些年头了,泥娃娃蒙着一层灰,但表面看起来光滑,不算粗糙,当年应该是很得喜欢,被小主人把玩了很久。   “说是你家那……用过的。我其实并不能确定,毕竟当年之事难查,有人刻意行骗怎么办?这种事发生过多少回,韦坊主最清楚,可韦坊主的事,我又不敢不重视,遂还是让人去查了,查到了当年卖泥娃娃的人……”   她素指往场下厅堂一点:“喏,就是那个。”   韦坊主盯住那个中年男人,眸底逐渐疯狂。   葭茀微笑:“我这才得到的消息,人,我还没惊动。韦坊主家事,我可不敢沾太多,若韦坊主觉得我做了手脚怎么办?遂是真是假,还是您自己去确认为好,是不是?”   韦天鹏抢过她手里的泥娃娃,直接从二楼跃下,就去抓人了。   葭茀转着酒盏,看着时间一点点过去,还算满意。   但这肯定是不够的,此事过去多年,已成韦天鹏心魔,他太着急,必会手段齐下,都用不了半个时辰,遂……她还得继续。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韦天鹏就又找来了,咬牙切齿:“葭、茀!你个贱人,竟又骗我!”   葭茀收了笑,冷嗤一声:“什么叫我骗你,那分明是别人骗了我!东西给你韦坊主时,我可是说的清清楚楚,不知真假,或许就是骗子,只因此事重要,我才不敢放过哪怕一点点机会,怎么现在倒成了我的错了?难道以后我再收到此类消息,不管不顾才是对的?”   韦天鹏眯眼:“你少在这里巧言令色!若真真心,为何不查明了来报我!”   “不都说了,你的家事,我一个外人不好插手,此事你最关心么,丢的又不是我女儿,”葭茀有脾气自来不会忍,翻手将杯中酒泼到他脸上,“还有,韦坊主,我提醒你,这逍遥十八寨,你我也算同气连枝,老娘是你盟友,是你对手,不是你手下!”   韦天鹏狂怒:“你这种贱人也想要儿女!你也配!”   “那可就不一定了,”葭茀拍拍手,将酒盏扔了,“老蚌还能怀珠呢,人家可是连三十都没过呢,未来的事谁说得准,想要孩子,抓个野汉不就行了?倒是你韦坊主——”   她视线并不隐晦,就直直往对方下三路瞥了一眼:“可还能行?”   “你这贱人——”韦天鹏冲上来就动手。   葭茀半点不怕,直接迎上去:“呀,恼羞成怒了,怪我,虽这种事骗得了所有人,骗不了我手底下的姑娘们,但我也不该直说是不是?多伤你脸面。”   韦天鹏今天火气非常大,很快擒住了葭茀:“老子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到底有没有我女儿的线索!”   “真没有,”葭茀叹气,“我知道你也不容易,可你总这么逼,脾气还大,我就算帮你想了,帮你注意了,没个精准结果,也不敢告诉你不是?”   韦天鹏眯眼,放开她:“那就是有了?”   葭茀咳了两声:“我只是想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举凡有一点东西,都得注意,不过每回查完都发现是错误,这才不好说……”   “还真有?”韦天鹏又激动了。   葭茀直接耍无赖:“没有!一丁点都没有!你去查了不对又来打我怎么办!”   韦天鹏:……   “我保证不来打你,”他僵硬道,“你都说了,我们是盟友……”   葭茀:“极大概率查了也没有结果哦,和以前无数次一样。”   韦天鹏:“那也得查了再说。”   “行吧,”葭茀扶了扶发,“其实还有一条小裙子,我没带在身边,豆绿色,绣小蝴蝶的,看大小,女孩能穿的年纪,大约九岁十岁,那裙子我着人查了,费了好大功夫,问出来一家铺子,这事过境迁,当年的铺子早就不在,但做生意的人总会做生意,遂……”   她又点了场下几个人:“我不确定是谁,还没查到,本想着后续查清楚,若真有好消息,再告知韦坊主,若又是空欢喜一场,韦坊主也不必难受,现下……”   话没说完,韦天鹏自己就去了,迫不及待。   葭茀很满意,这一波过去,时间应该差不多了……还能顺便借韦坊主的手,除掉几个心脏行恶,看不顺眼的人,一举两得。   旁边传来脚步声,她偏头看过去:“含霜?”   “嗯,”含霜拿了件披风,替她披上:“那边正在进行,你放心,不会有意外。”   葭茀眸底笑意灿烂:“那便最好。”   三楼包厢内,门窗关严,兰公子与银钩册大掌事对坐商谈。   “您且放心,此事只要银钩册答应,这些东西,尽皆为礼,”兰公子把满满一大盒银票推过去,“若觉不足,多少价,万花阁都出。”   其实银钩册和万花阁的协调,按理应寻尊主蒲泽,奈何这位尊主是个死宅,寻常从不露面说话,兰公子跟这边打交道,回回出面的都是大掌事,次数多了,也习惯了。   他眉间朱砂优雅,眼底沁出笑意,亲切极了:“万花阁那边说了,也不需要银钩册帮忙说话,只要不反对就可以。”   银钩册大掌事有些意外:“这么多?”   “一部分给银钩册,一部分给大掌事你,”兰公子话音意味深长,“……贵处尊主一向大方,不会介意的。”   大掌事意外:“你见过我家尊主?”   兰公子摇头:“并未。”   但有些东西是可以分析出来的,比如这位尊主极为注意隐私,神龙见首不见尾,下手杀人却从未有过犹豫,职业生涯赫赫,从无败绩,为了杀人可以不择手段,对周遭一切似乎漠不关心,看不到任何牵绊感,或许……人也长得也不怎么样,仅仅出现在人前的那么几次,他都戴着面具。   很冷血的一个人,或许根本没有任何世俗的欲望。   大掌事不再谈自家尊主:“兰公子舍了分成?”   “怎会?”兰公子摇摇头,覆面纱巾随之轻动,“万花阁一向大方,本公子也不是那么容易请。”   他将盒子往前推了推,意有所指——   “大掌事也知道,咱们这逍遥宴,所行所为,不过是为了招待远方客人,小打小闹添气氛可以,大家谁都能多赚,闹大了,引发乱局,可就麻烦了……如今这提议,更有利,不是么?”   ……   祝卿安一直在关注外间,并不知道葭茀都做了什么,但他看到了韦天鹏和葭茀的对峙,想也知道,葭茀不可能袖手旁观。   他没有上前试图帮忙,姐姐的局,姐姐知道该怎么做。   山水蒙,困蒙,吝。偶尔就是得让有些人困于蒙昧之中,难以自拔嘛。   他再次去了中州侯的包厢,毫无意外,房间里并非只有萧无咎一人。   蕲州侯齐束又同时过来了,正在漫不经心试探:“萧侯做什么去了?去官房哪里要这么久,怕不是干了什么坏事,身体遭不住?”   撩架还要讽刺别人身体不行,嘴也是真毒。   “齐侯又为何非要亲自出去取酒,状元醉如此普通,需要选那么久?”萧无咎扫了一眼被他嫌弃,草草扔在桌上的酒壶,“也并不美味。”   他还颇有些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冯留英。   冯留英顿时觉得自己这是被点了,自己的事自己知道,他的心腹周全死了,就在刚刚,还不知道谁干的。   他的人他知道,爬到这个位置的,都不简单,绝不会轻易被杀掉,尤其近来他们对诸侯们提防的很紧,诸方真有异动,不可能不知晓,所以到底是谁呢,是这两个里面的……谁?   今夜比较特殊,大家都有自己的布线,也都借口离开包厢数次,行踪都比较复杂,真正目的都隐秘难查,一时之间还真不好确定。   “小先生玩的可开心?这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脏心思的特别多,”冯留英当即叫祝卿安的名字,看看左边萧无咎,再看看右边齐束,话音意有所指,“怕是有时候自己都不知道,就被人蒙蔽,被人利用,被人打主意……”   老子不开心,大家就都别想开心!   冯留英干脆直接点名:“你知道,有人瞒了你多少东西,知道有人想掳走你么?”   祝卿安视线滑过这三人,微微一笑:“知道啊。”   人都有隐私,且在比较重要的人面前,总会显露优点多向好的一面,藏起阴暗小坏,他这主公萧无咎,也算是要脸的人,必然很多东西没告诉他,至于齐束……已经掳过他一次,现在看,心思仍然没淡。   冯留英这话,好像是要把他自己摘出去?   可大势如此,摘的干净么?   祝卿安可不觉得冯留英安了什么好心。   他这般坦诚,冯留英有些意外:“那你不觉得恶心?不怕——”   “怕什么?”   祝卿安微微一笑:“我们命师,看透红尘,最是豁达,所有世间事,都不必苛责,让花成花,让树成树,让你成为你,让我成为我……遇到脏的人脏的事,是我运气不好,若我傻乎乎信了,付出了,被伤害了,那也只能证明我人好,这个人不行,双方气机碰撞,因果功德结算,日后此人必然坏运,我运势功德反添,生什么气?”   “凉州侯这个年纪还能提出这种问题,还是见识少了啊,见的多了,你就会懂的。”   冯留英:……   你骂人还挺脏。   齐束哈哈大笑,抚掌击庆:“小先生通透!我果然没看错!”   萧无咎将祝卿安拉到身后藏起来,眯眼看对面两人:“总这般试探,有意思?”   冯留英一怔:“你……”   原来你早看出来了?不对,他们几个谁不知道谁,都是装的,心知肚明的很!   “既然来了这逍遥十八寨,既然要玩,不如玩个大的,”萧无咎目光睥睨,坐姿嚣张,挑衅非常,“比如我们三个,谁能在逍遥宴结束后,毫发无伤的离开,回到自己封地,其他两位就心服口服,暂退一步,未来战场不可与其争抢,若此人能率先打入南朝称帝……其他两位自动拜服称臣,如何,敢不敢赌?”   齐束冯留英齐齐一怔,又齐齐眼底发亮,野心毕现。   萧无咎继续:“赌局只涉及你我三人本身,不牵扯旁人,不连累手下,若都受了伤,那谁的伤最轻,谁便赢。”   “赌就赌,有什么不敢的!”冯留英率先应声,“不过我得提醒两位,受了伤不要试图遮掩,以你我三人能力,这种想瞒是瞒不住的,若有谁故意隐瞒,被其他两人拆穿,此人就自动认输,放弃所有资格,敢不敢?”   齐束眯眼:“有何不敢?”   冯留英凉凉提醒:“齐侯可要郑重考虑一下,这里可是逍遥十八寨,很多诸侯主都在,危险重重,非你我自己地盘,能全盘把握……”   “正因如此,才更要赌啊,”齐束眸底闪出兴奋诡光,“能让对手出意外,也是你我本事不是?”   萧无咎:“赌约既做,无可反悔。”   “反屁悔,干就是了!”   “来,歃血为约!”   祝卿安看着这三个人真的划手滴血进酒盏,叹为观止。   不是,你们诸侯玩这么大的?打天下这么草率的么!   他默默看向萧无咎,侧脸也是那么帅,故意把他遮得这么严实,还提什么赌约……是不想他为难,不好说话么?   ……   韦天鹏审了人,仍然没得到想要的答案,才发现不对劲,重新踹开葭茀房间的门——   “贱人!你一直在骗我! ”   葭茀就知道有这一刻,好整以暇等着呢,笑得妖娆:“怎么能说是骗呢?不都说了,我单纯就是想帮韦坊主你,只不过也是我倒霉,被别人骗了而已。”   韦天鹏大怒:“你可知故意于此事骗我,会付出什么代价!”   “代价?”葭茀冷哼一声,“我葭茀在逍遥十八寨十数年,怕过什么,有种你就来,老娘都接着!”   子夜早过,已经到了今晚最后一轮,最重量级的压轴拍品,下面主理人正在搞气氛讲串场词,韦天鹏终于意识到不对劲,那人拿的不是他准备的东西……   他的逍遥香呢,似乎没有来?   为何还不到?护送的人呢?交接的人也是,去哪里了?   韦天鹏终于反应过来,瞪向葭茀,怒不可遏:“是你捣的鬼!”   葭茀笑:“瞧韦坊主说的,我要有那本事,都不会让你有这逍遥香计划。”   “那是谁!”韦天鹏怒的直接踹翻了桌子。   葭茀眯眼:“不管是谁,总之这压轴拍品已定,你是别想了!”   “老子不信——”   “劝你还是信吧,多经点事,学点东西,才能对得起你脸上的沧桑。”   “贱人——”   韦天鹏看到了外面滴漏,看到了场上的期待,知道自己是来不及了:“可你也来不及准备吧?没有逍遥香,你拿什么镇场子?谁比得上它的分量?我得提醒你,葭茀,这是逍遥宴,不是别的小场合,压不住场子,倒霉的可不是你自己。”   引发乱象也好,正好他可以拖延时间救场,重新上逍遥香,他还有……   葭茀笑靥如花:“怎会压不住场子呢?我葭茀,最擅长的就是镇场子!”   就在此时,场上压轴拍品揭晓——   竟然是万花阁阁主葭茀的一夜!   韦天鹏震惊:“你这贱人……竟然敢!”   葭茀笑眯眯:“我为何不敢?我难道不值这个场?”   她早年成名,一曲琵琶天下知,媚骨天成人人羡,多少人慕名到逍遥十八寨,就是为了看她一眼,可惜她人太聪明,早早就迈上了更高的阶层,别说点她的牌子,一般人想见她一面,饮一盏茶,都极难。   而且这么多年过去,她不但没有年老色衰,还越发美艳,玲珑剔透,不管见过谁,都让这个人对她极为夸赞留恋,更加心向往之,口口相传下来,名声竟比往日更甚。   逍遥十八寨但凡是个男人,都会想看她一眼,不敢提入幕之宾,只饮盏茶,说几句话,都是极好的,这种机会在私底下都被炒成了天价,甚至倚兰庭兰公子那边的委托生意,好多都是冲着她葭茀。   她的一夜,怎么可能不值钱,多高的价钱她都配得上!   韦天鹏万万没想到,已经不接客多少年,葭茀养的人都清高起来了,竟还能拉得下脸做这种事!   他只能找别的角度威胁:“你当知晓,这逍遥宴是你万花阁,我逍遥赌坊,和银钩册三方主办,你想搞这个,蒲泽可会同意?”   那个死宅根本不会见葭茀!   除非有中间人调和……不对,等等,这擅长调和的中间人,现场不就有一个?他最瞧不上的那个娘娘腔,整日浅纱覆面的兰公子!   “——你请了他?”韦天鹏震惊极了,“你给了他什么!他很贵的! ”   “这就不需要韦坊主担心了,”葭茀笑容自信又张扬,“怎么样,被自己瞧不上的人整到,滋味好不好受?”   韦天鹏难堪至极,愤怒至极,到底是谁阻了他的计划,他的人在哪里,东西在哪里!他定好的大好局面,为什么被阻止了!谁干的!谁竟然敢……   场上气氛一如预料,瞬间喧哗。   葭茀盛名多年,谁不想一亲芳泽!而且这是万花阁阁主啊!这分量你品,你细品!   准备叫价的人都站了起来,摩拳擦掌,目光灼灼,今夜就是前边所有拍品都没拍到有什么关系,只要拍到了这个,就是最牛逼的赢家!   唯有祝卿安,目光震惊,他真没想到姐姐敢玩这么大!   这可不行……不行!   他立刻去拽萧无咎臂弯:“主公快,拍这个!必须拍下来!”   他还伸手摸了摸身上:“商言给我的银票呢……”   一股脑全掏出来,他全部推给萧无咎,目光执着恳切:“给我买!多少钱都买!”   哇哦。   齐束冯留英看着这一幕,十分期待萧无咎的脸色。   并且,非常想添油加醋。    第66章   “唉呀, 这可了不得了,”齐束尽量忍住,不要笑的太大声, “怎么办好呢萧侯,你最看重的军师, 竟然想要买女人的春夜!人家不想要你,想要葭茀!”   冯留英其实没大看出萧无咎和祝卿安的关系哪里特别不对, 是不是真的暧昧,他对齐束之前的话持保留态度,可近日打探过来,又觉得不能完全不信, 内心正在摇摆, 待确认中, 现在有机会,怎么可能错过不试探?   他立刻也跟着说话了, 却不像齐束那样幸灾乐祸, 而是爽朗一笑,一脸’这有什么大惊小怪‘:“这不是全天下男人都会想的事, 齐侯自己又不是没干过,做什么阴阳怪气别人?男人嘛, 就是得学会享用女子, 才能更有万丈雄心, 你说是不是,祝小先生?”   “别跟你家主公学,玩什么不近女色,龙精虎猛的年纪,过得跟个和尚似的, ”他还立刻提议,“你要好这口,不如到我那里玩玩?我那养了不少精品,大家闺秀,小家碧玉,环肥燕瘦……任君选择。”   他看似在和祝卿安说话,实则关注点和齐束一样,也落在萧无咎身上。   萧无咎没理他们,看祝卿安:“你当真要买?”   “买!”祝卿安重重点头,不要再确定,“必须买!”   总不能让翟将军难过……   他不知道萧无咎有没有看出翟以朝的不对劲,分明是对葭茀动了真情,近来大家的确太忙,实在无暇分身讲说这些,估计连翟以朝自己都不会纵情,正事为先,一直在克制,这正要两情相悦的关键时候,万一闹出什么误会掰了,得伤多深?   翟将军可三十多了,中州军出了名的老光棍,好不容易老房子着火,有了个心上人,他们这些兄弟怎么可以不帮忙?   所以这个必须得拍下!必须得是他们拍下,别人谁都不行!   萧无咎:“好。”   竟然答应了?这么能忍的么!   齐束冯留齐一愣,全部收了笑,默默同时竖起大拇指。   行,还是你萧狗厉害,为了名正言顺霸住祝卿安,你连头上绿都能忍!   萧无咎垂目看祝卿安:“我会拍下,但你不许去。”   冯留英:……   齐束:……   默默齐齐把竖着的大拇指收回来。   “这……何必糟蹋呢?”冯留英还劝了一句。   齐束则继续挑拨:“就是,你这是想要小先生如愿,还是不想让他如愿?”   他看向祝卿安的眼神意味深长,心说你快大声说不,继续反抗这萧狗,使劲折腾他,今日你干什么,我和老冯都站你这边,护你毫发无伤!   未料到,祝卿安竟也笑了:“好!”   特别干脆,特别开心,没一点犹豫。   齐束:……   冯留英:……   不是,你俩在玩什么特殊小游戏么,为什么老子看不懂?   不懂没关系,反正不能让他们如意!   齐束立刻准备插一脚:“可是怎么办呢,这个美人,我也看上了,不想相让呢。”   “没错,我也要拍!”冯留英立刻跟上,“众所周知,我老冯最喜欢美人了,平日里节衣缩食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此刻,全部砸给美人!”   二人不但说了,还立刻付诸行动,转回自己包厢,让手下四处去放出风声,说他们要抢。   诸侯主实力财力非同小觑,外场立刻更加喧哗——   “不行,还是得准备更多银票,葭茀的一夜岂是那么好买的,叫价一定更高,比之前所有拍品都高!”   “怎么可能不高,这可是万花阁阁主葭茀姑娘!哪怕人家快三十——”   “呸!少瞎说,人姑娘才二十七,什么三十,别说二十七了,十七八岁的小姑娘都未必比得上她颜色,而且年岁长了,更具风情,这要是能得一晚……”   “滚开,口水都流出来了,恶心死了!这美人必是我的嘿嘿嘿……”   这第三小节的热场拍品都无人问津了,所有人都盯着这最后一个,什么时候上,起价多少,加价几何,甚至有人还催促早点上,趁这些狗东西还没把大量银票调来,没准老子能卡个缝拍下!   三楼包厢,葭茀看着厅中热闹,眸色冷淡:“霜霜你看,这群男人像不像狗啊……”   没人回应,她才意识到,含霜不在,被她安排出去做事了。   她垂了眸,面无表情的看向场下。   突然有很轻的声响,像是门缝被风吹开,很小声,夹在喧闹声中,非常不起眼,不像有人。   但葭茀知道,有人进了屋。   一、二、三……   她在心间默数,突然旋身,抬脚侧踢——   被人按住脚踝,揽住肩,抵在廊柱。   男人动作压制,不容拒绝,力道却很温柔,将她的脚放开:“你要卖你自己?”   是翟以朝。   他低眸看着葭茀,声音很低,似有韫怒,但并不是愤怒这件事,这种买卖,而是压抑着很多不愿,不甘,快要克制不住,满溢出来。   葭茀看着他的眼睛,柔柔一笑:“我本来就是卖的,你不知道?”   翟以朝弹指,熄了房间里的灯,似乎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眼神,大手轻轻揉过她的发,不再靠近,也不甘远离:“你很知道怎么气我。”   葭茀:“是么,原来你会生气的?”   翟以朝:“叫他们改了。”   葭茀:“改不了。”   翟以朝磨牙:“我买,我买你一……”   “穷当兵的,可买不起我。”葭茀似乎不想听他接下来的话,直接阻了。   翟以朝大手落在她颊侧,克制着不去抚摸,不去感受:“那你可错了,我们穷当兵的,是没钱,但……”   “兄弟多?”葭茀轻笑,“你让你的穷兄弟帮你凑钱,就为了买我一夜?”   翟以朝捂住了葭茀的嘴。   这女人从来不懂乖顺两个字怎么写,张嘴就是不中听的话,到底是谁说她玲珑剔透,善解人意,千面娇娃,永远能说出男人想听的话的?   这分明就是个劲劲的,凶凶的,不服输不服管,狂风不惧,骤雨不怕,永远暴脾气,也永远鲜活的,带刺蔷薇。   翟以朝眸底燃着火,欺近葭茀,气息落在她颈侧,强硬蛮霸:“你想怎么玩,都没关系——但我想做的事,必会做到。”   凑不上有什么关系?   可以用抢的。   我们当兵的,最擅长耍流氓,不讲理!   ……   韦天鹏此刻正在满场找人。   他既然计划详备,一力促成逍遥香,不可能只准备一套方案,主要方案已经坏了局,无法展开,现在追究没有任何作用,不如立刻启用备用之人……   但他必须小心,避开他人眼线。   还好他聪明,别人只破坏了外面,这里的人还在,一个两个三个……   他越找越兴奋,还来得及!   可找到第五个的时候,再往下,怎么都找不到第六个,后面的全部没有了,怎么可能呢!   “砰——”   一个被扒了大半衣裳,浑身是血,不知道晕了还是死了的人,摔到了他面前。   “韦坊主是在找这个么? ”   随着萧无咎慢条斯理走近,一个又一个人被这样摔到韦天鹏身边,身体全部被搜查过,藏的东西被收了,紧闭着眼睛躺着,浑身是血,不知是死是活。   祝卿安跟着萧无咎过来,但并未像萧无咎这样走近,而是留在远处,倚着廊柱:“为了不让我们发现,韦坊主真是煞费苦心,不提前把逍遥香藏到楼里,怕被我们搜出来,待逍遥宴开启,小楼开门迎客,就让你的人伪装成客人,携带着逍遥香进来……”   “韦坊主怎么个打算?外面大头护送的逍遥香没到,就想起了这些备用的,现在一个个找出来,是要让他们把香拿出来,全部一起点燃?只要量足够,让在场所有人陷进去了就好,最后这压轴拍品的风头出不出,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你目的都会达到,是不是?”   韦天鹏震惊:“你,你怎么知道!”   祝卿安微笑:“所以我早说了,不要学无头苍蝇乱转,要转动你的大脑。”   什么早说了?你说了毛啊!   韦天鹏不明就理,对面这人气派摆的,怎么像是给人当先生的?   不是算命先生,是教书的那种先生。   祝卿安还来劲了,板起脸:“就这点手段,出门别说我是你的老师。”   谁是谁老师了!谁说你是老师了!   韦天鹏认为这是祝卿安气他的另一个角度,也的确被气到了,手有点痒,想杀人。   但他知道现在情况不对,对他一点都不利好,大丈夫能屈能伸,他舔了下唇,试图拉点关系:“同是逍遥十八寨混出的地头蛇,你们何必偏袒葭茀那贱人?女人头发长见识短,能知道什么?这个逍遥香,我同你们说,是真的享受,真的能赚大钱,你说一个人为什么活着?不就是为了享受,飘飘极乐的享受!而且这逍遥香可不是随便谁想就能享用,它代表着名利场,代表着至高无上,你不想扬名天下,被人羡慕活的灿烂耀眼?”   祝卿安直接冷笑:“所以说,我最讨厌你们这群乱带节奏的蠢货,看似满口道理,实则一派胡言!你懂什么叫享受?”   韦天鹏眯眼,他认为已经很给对方面子了:“是人都懂享受,最简单的男欢女爱,那最后一刻的欢愉,你别跟我说,你还没有过吧?”   祝卿安:“所以呢?之后呢?”   韦天鹏一愣。   “空虚了是吧?索然无味了,对不对?”祝卿安往前一步,“没有别的追求,没有其它简单,或更高级的快乐方式,人生只会追逐生理性高1潮,短暂几息畅快后,迎来的是漫长空虚,心底迷茫,不知道往哪里走,焦虑此刻是否正确,一边不肯认清现实,一边因现实软弱,逃避放纵……这样难受空虚,你说是享受?我怎么觉得,是慢慢腐朽呢?”   韦天鹏:“你懂个屁——”   “我还真懂一点,”祝卿安看着他,慢条斯理,“韦坊主有没有尝试过另一种?从享受得到的那一刻起,燃烧出更多的挑战欲,拥有更高的目标,更强大的自信,滋养出更丰沛的自我,每天干劲十足,生活充盈,随时都在拓展人生的宽度,眼前永远有方向,脚下永远有路,一个个新目标被达成,给予自己的人生莫大的成就感……”   “这样的人生永远不会无趣,永远不会焦虑,永远享受着荣光,哪怕中间曾辛苦攀爬,遇险良多,哪怕这份享受来的略迟,但我们的生命因这些而耀眼,因这些而美丽,因这些而丰富多彩,其它享受,不过是这棵树华彩的分枝,想要,就都可以从容拥有。”   “你少跟我讲歪理!”韦天鹏盯着他,“谁不想不劳而获,谁不想天上掉馅饼,谁不想被人吹捧,这是天性!”   “我不否认人性里的确有这些,可其实自己几斤几两,自己心里最清楚,人只有在确定掌控身边所有时,才会有真正笃定的,坚实的自信,你说的这样,真的能满足么?”   祝卿安话音淡淡:“就如你逍遥十八寨,人人挣了钱,不敢放在家里,因为会被偷,见人第一面,不敢信任,首先架起的就是心防,不管在哪里,都有强烈的不安,哪怕自己武功高强,哪怕手下有小弟,也睡觉都不敢踏实,在我看来你们的享受,不过就是麻痹自己,不过是无望放纵,是知道未来没有希望,也不抱希望,能过一天是一天,谁都不觉得自己能活多久,不敢想晚年。”   韦天鹏:“我……”   祝卿安:“你可别说你有哦,你若真笃定自己有晚年,何必这么着急寻找你的孩子?你必然想过吧,逍遥十八寨环境能一直乱下去,就算能,年轻人一茬一茬起来,能一直让你做逍遥赌坊老大?”   韦天鹏眼神略有点慌,但他不会在这里认输:“你在这里装什么好人!这是什么地方,逍遥十八寨!你以为我我会被你感化,唯你是从?这里可跟你走过的地方都不一样!我就算被万人唾弃,被所有人谩骂,只要我有本事,我仍然能稳稳坐在这个位置上,这里没有官府,没有秩序,没有是非黑白,有的只有拳头!”   祝卿安笑了:“你知不知道,为什么话本子里的恶人,总是会在莫名其妙的地方展现出一点善意?因为越活在黑暗里,越会向往阳光……真的,我劝你试一次,做点好事,比如为谁奉献点什么,牺牲点什么,哪怕最后下场一样都是死,感觉会比你现在的舒爽从容一万倍哦。 ”   “你在教我做事?”说不过,韦天鹏也不打算说了,阴森眸底凶光毕露,仿佛下一刻就要杀了祝卿安。   祝卿安却一点不怕,还眨了眨眼:“对呀,你才看出来?你看着就一脸,很希望别人教一教的样子,我便想着,哪怕是不造之材,也勉为其难点拨一下——”   “你看,你学习不是为了我,是为了你自己嘛。”   韦天鹏气疯了,直接挥着拳头打过来:“老子告诉你,说什么都没用,老子不可能信你们这种命师的话!我不仅要稳坐逍遥赌坊老大,我还要吞并银钩册,把万花阁葭茀那贱人打服气,让她日日跪着伺候我,我还要以后这天下也有我一份!只要我有足够的钱,足够的势力范围,想要什么都能有!”   “我要我这份家业,万古流芳!谁都背叛不了!”   他还叫上前面那五个小弟:“给老子上!”   祝卿安非常识时务的退到更远,眼神示意萧无咎:主公!该你来啦!   萧无咎看他,眉梢挑高:玩够了?   祝卿安腼腆一笑。   这不是卜卦卜到了山水蒙么,不好为人师一下,都对不起这卦象,万一能扇动什么蝴蝶的翅膀呢?   反正时间也还够,拖延比不拖延好,他就随便嘴炮两下嘛。   韦天鹏这才发现,为什么萧无咎刚刚一直不动,因为他动了,一切就结束了……   他这边是有小弟,萧无咎那边也有人!还比他的多!甚至打他,都不用萧无咎自己动手的!   对方怎么可能堵他堵得这么精准……必定是料到了一切,早有布局!   “不对……你……你们一直在骗我!你们一直在配合搞我!我在外面的护送小队,是不是你们查到了,你们阻止了他们……还有葭茀,她故意调开我注意力,让我忘记关注这件事,你们是一伙的对不对!”   萧无咎看着对方五个不经打的小弟,眨眼间被串成了粽子:“这几个,比你的护送小队差多了。”   果然就是他干的!他已经把人杀了是不是!堂堂中州侯,做事还真是不讲究!   韦天鹏气得浑身发抖,比起葭茀,他现在更恨面前这两个人:“你们这对狗男男!你们不得好死!”   祝卿安:……   这是什么骂法?   不过他一点都不生气,胜者么,只会高兴,他还一本正经的回了话:“都说了,我这是在教你做事,卜卦山水蒙!”   萧无咎也颌首:“我这也是兵法战术——抛砖引玉。”   祝卿安意外地看了萧无咎一眼。   好像……的确是?而且还挺搭的,抛砖引玉,不也是蒙卦?蒙卦本身,是去蒙之道,若反其道而行,如人以蒙蔽之法示人,势必有所图也……   所以他在用白子垣反复抛砖引玉石,萧无咎也在明面上抛出一个一个小线头,吸引别人视线,实则真正功夫都做在暗里,让人不明就里,蒙在鼓里时,待想警惕时已来不太,他计划已成。   祝卿安怜悯的看向韦天鹏:“你看看,其实你也很聪明的,就是不好好学。”   韦天鹏感觉受到了巨大侮辱:“这又如何,你们根本不敢动我!逍遥十八寨三足鼎力,没准备好,突然杀掉其首,必会喧然大乱,代价你们承担不起!”   这个倒是。   但你都死相了,何必我们动手?还是自作孽去吧,活不了。   祝卿安眨眨眼,看萧无咎。   萧无咎直接转身,拉起他手腕:“走吧。”   竟然这么瞧不起他!   韦天鹏气疯了,但他也的确不干不过萧无咎,邪邪放话:“你们以为我就只有这一个后招?等着吧,有的是人倒霉!”   祝卿安感觉这个笑不太好,但他迅速掐了个卦……好像也没啥关系?   再看四周楼下,气氛正酣,没人注意这里,这边动静连个小水花都溅不起来,人们各种叫价都喊疯了,白子垣的声音这么远都能听到,那数字加的让人都心惊肉跳,吸引注意力的实力杠杠,还能有什么事?   今日韦天鹏的计划,必会折在这里,这个逍遥香,也永远不会面世,被天下人知晓!    第67章   “赚钱的事都不干, 你们忙来忙去,到底是为了什么!”韦天鹏加大音量喊话,眼底闪着不甘的疯狂。   萧无咎:“不为什么, 单纯看不过眼,想干就干了。”   祝卿安微笑颌首:“我家主公说的对。”   他们没那么大的瘾, 要做大英雄,做什么轰轰烈烈惊天动地的大事, 只是想阻止逍遥香这个破玩意儿而已   “我再说一遍,你们别忘了这是什么地方,逍遥十八寨!”   韦天鹏跳到他们面前:“我这次是棋差一着,可谁没输过?老子赢的时候更多!你们杀不了我, 也削不了我半点气势, 此处之事, 外面无人知晓,我仍然是人人仰望的坊主, 仍然能大杀四方!”   祝卿安:“所以恭喜你, 机会难得,今天学到的知识一定要记在脑子里, 下次考试可能就会及格了。”   “你——”   韦天鹏突然笑了:“呵,我今日是技不如人, 你们也别想好!”   他突然扬手, 扔过来一手粉末。   粉末非常轻, 颗粒非常细碎,像是烟尘浮动,闪动着诡异的粉红色,扩散性非常强,一出手就面积极广。   “屏息!”   萧无咎适时拉开祝卿安, 也立刻闭气。   他自己肯定没事,但祝卿安不会武功,反应慢了一拍,很快双眼无神,脸色酡红,晕了过去。   萧无咎立刻接住人,眼底杀意浮现:“你——”   “中州侯莫紧张,我也是混场子出来的,最知底线不可碰触,”韦天鹏勾起一边嘴角,“您放在心尖上的人,我怎么敢杀?”   起码现在不会。   “放心,这不是毒,也不是蛊,不是什么伤身的坏东西,他不是想拍妓子的春夜?此物正好帮他尽兴。”   见中州侯永远沉稳威重的脸终于出现裂缝,韦天鹏得意极了,今晚他是输了,可别人也没怎么赢不是?他走出去,仍然有无数个明天可以继续策划。   “也是我心好,只在状元醉里加了点料,但凡饮此酒多了的人,必会更加兴奋,情绪高涨,醉得更快,”韦天鹏亲眼看到过祝卿安饮此酒,身体里已经有积累,再加上这点料,必跑不了,“此举原是为了助兴,待我拍出逍遥香时,四方情绪更加高涨热烈,为了不叫葭茀那贱人发现,我特意花了大价钱,买的极品货,倒是便宜你们了哈哈哈……”   他说完就跑,速度极快,因中州候更关心怀中之人,他出楼无比顺利。   出来后,他迅速整合自己的人,问询发生了什么……   “祝、卿、安!老子迟早弄死你!”   能在逍遥十八寨坐上这个位置,韦天鹏不是蠢货,从事实捋出线条,很快知道关键点在哪里,他就说他这次这么重视,提前很久就布局,消息不可能走漏,原来都是因为命师!   命师真的太可恶,假的只会招摇撞骗,真的多数本事不够大,心眼子倒是不少,如祝卿安这种念正心轴的,更是一点忙不会帮,只会拆他的台!   他现在觉得,祝卿安一定能算到他女儿在哪里,就是不愿意帮他算,枉他还那么给面子!   人才不能为己所用,便是祸害,当然得杀了。希望祝卿安在死前,还能有骨气,不给他算!   韦天鹏满眼戾气,回头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轩楼。   万花阁和银钩册……呵。   以为老子输了,你们就能得得了好?逍遥十八寨同气连枝,你们且等着更大的风浪吧。   “该用心准备上岛的事了……”   今夜已成定局,纠结无用,这次失败,岛主不会满意,银钩册蒲泽向来不服任何人,岛主至今没拉拢到,可你葭茀……等着被为难吧,有些事,岂是你们女子能够插手,还想左右的?   岛上最低贱的,可就是女人。   ……   三楼,中州侯包厢。   白子垣举牌举的手都抖了。   这也太夸张了吧!一个女子的一夜,竟然被拍出这么高价,这么多钱……真的还要继续么?他小白龙在中州,就没见过这么多钱。   什么叫不计代价,必须拍下,主公你千万不能色令智昏啊!沉迷美色是会亡国的!   呃,不对,他们现在还不是个国……   这位葭茀姐姐到底是什么人?虽然的确好看了点,美的不要不要的,也很厉害有能力,是万花阁阁主,可……为什么啊!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好像都很玄妙,突然就这样了,突然又那样了,眼花缭乱的,他都反应不过来!   “啊啊啊加!我加!”   底下拍卖锣在催促,白子垣颤抖举牌,越举,心里越虚。   实在是这个价钱,太过于超过他想象。   他小白龙只会冲锋打仗,兵法还没习得大成,只要有主公在,习惯了听命行事,该不会没悟到什么隐意吧……比如主公让他举牌加价,必须拿下,其实只是想拱火别家,让别家投入更多,不是真的想要买女子春夜?毕竟主公向来不近女色,从没有这种世俗的欲望。   要是他领会错了,真的举牌到最后,主公责他办事不力,军法处置,让他自己出这个钱怎么办!他哪有这个钱,把他卖了都还不起!   “抖什么,就这点出息?”   包厢门打开,商言走了进来。   白子垣:“你懂什么,你行你——”   商言直接往桌上扔了一箱银票。   大箱子,超大额票面,很多张。   白子垣立刻屈服:“义父!果然这种事还得您镇场子!”   “乖。”商言从箱子里随便抓了一把银票,塞给白子垣,“稍后给自己买几块糖甜甜嘴,现在,继续加价。”   白子垣立刻生龙活虎:“好嘞,您就瞧好吧,今儿个这葭茀姐姐,必是咱们中州的!”   手也不抖了,心也不虚了,声音都格外中气十足,浑身是劲。   商言浅浅叹气。   要不是这是中州侯的包厢,中州的事,要不是他现在还不是中州人,他都能抢过牌子自己举,谁能想到呢,阵前杀敌无数,令人闻风丧胆的小白将军,竟然提起钱这么虚?   世人蒙昧,先看钱,后看人,他曾一度非常不解,不过现在已经释然,能赚钱没什么不好,世人不懂如何尊敬该尊敬之人,他便自己尊敬。   天底下会赚钱的人很多,而英雄无价,仁君无价,良善无价,这些才最为可贵。   白子垣一边举牌加价,一边眼神飘向商言,小漂亮招来的这是什么朋友……好朋友啊!   这么有钱,会赚钱,还大方,一点也没看不起他的穷,似乎还很尊敬他……是因为他会打架?之前场上的英姿帅到他了?   无论如何,善意怎么可以辜负!   “好兄弟!”白子垣握住商言的手,“兄弟今天认下你了,以后遇到什么麻烦,只管跟兄弟说,千军万马,兄弟也保得了你!”   商言微微一笑,酒窝腼腆:“那以后就多谢小白哥了。”   “叫什么哥,”白子垣眼神赤诚,“只要你今晚助我拍下这个,你就是我亲义父!”   “这可是你说的。”   商言眼梢微弯,小白兔秒变小狐狸,切换的那叫一个丝滑,加价都不一点一点加了,翻倍,翻两倍,三倍的加,笃定,果断,出手稳准狠。   白子垣:……   乖乖,这就是商界大佬的魄力么!   是有点帅的,含霜姐姐在哪里,快点过来看啊!   他眼睁睁看着竞拍价越来越高,有点心痛,拉了下商言袖子:“这要是所有钱都扔进去了……怎么办?”   商言眸底平静极了:“钱这种最没用的东西……身外之物,没了才好。”   白子垣:……   可没了就穷了啊!   商言唇角微扬,又像一只单纯的小兔子了:“正好催自己再赚。”   靠,怪物!这人是怪物!   白子垣再次感叹,含霜姐姐怎么还不来,错过这只小狐狸你真的可惜!我简直要为你们操碎心了都!   终于,拍卖结束,中州侯以所有人想象不到的极高价格,买到了万花阁阁主葭茀的一夜。   有管事送来一个牌子,白玉镶金长方牌,是葭茀的专属玉牌,天下仅此一枚,持此牌去万花阁,葭茀必会亲至接待。   “我还有事找含霜姐姐,小白将军自便。”商言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白子垣拿着金镶玉牌,有点愣愣的,就这东西,能值万两金?   开什么玩笑……   他又不敢不重视,想着这么贵,可千万得藏好了……正摸腰翻袖掏兜看藏哪里最妥帖时,突然牌子被人拽走。   这可还是在中州侯包厢呢!   “谁敢抢你爹的东西——”   白子垣立刻摆出架势要干架,却被来人轻而易举制住,头顶还被敲了下。   “你爹!”来人大放厥词,嚣张拿牌,然后扬长而去。   白子垣:……   这熟悉的打架套路,氛围的从容自如,老翟?   算了,他拿就他拿吧,白子垣非但没觉得不行,还觉得最合适不过,此次来逍遥十八寨,翟以朝做的一直是暗里的事,都没露过面,很多人都不知道他也来了,牌子给他保存,岂不是最安全?   就是怎么闻着一股酒味……老翟今晚是喝了多少?也对,老翟最喜欢状元醉,今晚楼里随便畅饮,他得了机会,还不得把这便宜占够?   但刚刚敲自己头的那下,力道委实稍微有点重,老翟向来玩笑是玩笑,事是事,对他下手从来很有分寸,力道都把握不准,还有点凶凶的,是醉了吧?他只有喝醉的时候,才会这样。   算了,不想了,老翟就算醉了,也让人占不了便宜,他们征战数年,太多本能早养出来了,今夜——就让他小白龙扛起一切!   不是都想拍得这块牌子?来吧,都冲着你爹来,是抢是劫随便,咱们今天晚上就干场痛快架,谁跑谁是狗!   白子垣踹开门,冲了出去。   ……   逍遥宴开启的首夜,哪怕’大人物‘们走了,现场热闹仍会一直继续,直到天亮之前。   轩楼之外,仍然灯影轻晃,夜风暧昧,四外却逐渐安静下来,街上没什么人走动,偶尔醉汉摇晃经过,骂挡路的墙。   一道高大身影掠过长街,停在万花阁前。   他抬头看了一眼顶楼的房间,并未犹豫多久,脚踩墙壁借力,很快到了那面窗子,轻轻打开,悄无声息跃进去……   迎面就是一个侧踢!   女子旋腰轻跃,劲力凝于长腿,尽管本人气力不足,但这一击加上整个身体的重量,角度刁钻,突如其来,只要被她踢实,定会受伤。   男人却似乎料到会有此待遇,头都没偏,小臂往侧里一抬,以技巧劲力化解这一招,手腕往里拧,试图握住女人脚踝。   女人似乎也料到他会如此,一个轻灵转身,脚尖迅速滑过男人手掌,又一招下腰侧踢,另一只脚直接踹向男人下身!   这一脚太狠,男人无奈后退半步,让她逃开……复又追缠上去。   短短时间,二人在房间里过了数招,女人终是不敌,被男人制住,女人不服,挣脱数次,重新被摁住数次,最后为了让她挣不开,男人直接把她双手双脚锁住,压到了床上。   喘息间,葭茀闻到对方身上浓烈酒味:“你这是喝了多少?”   “不多,”翟以朝呼吸也不稳,看着女人被岁月时光偏爱,清漾如春水的眼睛,“不至于认不出你。”   葭茀挣了挣,挣不开:“醉了?”   “或许。”翟以朝从胸前掏出金镶玉牌,轻轻放到她枕边。   “原来是买了我的夜,”葭茀眉睫垂下,唇角微勾,笑并不及眼底,看不出是放松,还是失望,“你的兄弟,果然很讲义气。”   翟以朝却并不得意:“你的夜,还给你。”   他放开女人,起身。   葭茀意外:“你要走?”   翟以朝呼吸其实没那么稳,摁了摁略发涨的额角,没有回头:“你卖多少次,老子买你多少次……你想玩男人,除非我死。”   葭茀沉默片刻,突然低低笑了:“何苦呢……你这是何苦,翟将军?”   翟以朝脚步顿住。   葭茀起身走过来,胳膊搭上他的肩:“我这里可是万花阁,举凡逍遥十八寨的事,什么查不到?你最初到来,我的确不知,可之后……翟将军就没觉得,做事尤其顺利,想得到的消息情报很快就能得到?”   翟以朝垂眸看她。   葭茀素手搭在他胸膛,暧昧滑动:“老娘都这么表示看上你了,你竟敢跑?多少回了,回回装看不见,回回装不懂,你还是不是个男人,嗯?”   翟以朝握住她的手,把她拉开:“今夜不开玩笑,我有些醉。”   “刚才不是说没喝多少?买了我的夜,却不玩,你把我葭茀当什么!”葭茀偏不让他拽开自己,“这欲拒还迎,矫揉造作的劲,风月场上花活玩的这么熟练,我看你翟以朝才该出来卖,还能给你那群穷兄弟中州兵置点军资!”   翟以朝低眸看着女人纤细白皙的手指:“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葭茀?”   葭茀依过来,双手环过他脖子:“我是知道,但你又知不知道呢,翟将军?”   翟以朝眉梢一跳,下一刻,突然抱住葭茀,力道之大,似想要把她揉进自己骨血,他还不容女人拒绝,把她重新带回床上,大手粗鲁按住她的肩,不让她躲,头扎在她颈侧,似乎克制不住想要亲吻……   又没真的亲下去,他似乎更想用这种过激的,不那么尊重的方式,吓到怀中女人,让她知道怕。   只是他忘记了这女人对他的吸引力,她皮肤的触感,她身体的温度,她独特的气息味道……   “你好香……”   他埋首在她发间,鼻息拱在她耳侧,温热气息在她颈间流连,舍不得离开。   葭茀挣扎不开,这男人真想制住她时,她向来是挣不开的,今夜,她也不想挣开。   “抱歉……”翟以朝突然松了力道,“我是真的醉了。”   “醉了不挺好?”葭茀媚眼如丝,伸脚踩住经方才激烈动作,男人垂开的腰带。   翟以朝也看到了床上女人衣裳凌乱,腰带仍然好好束着,衣领却滑开很多,露出漂亮的锁骨,再往下,线条柔润,皮肤白的晃眼:“你……不要玩火。”   葭茀很知道他在看哪里,笑弯了眸,倾身靠得更近:“我就玩了,怎么了?”   翟以朝眼底燃着火:“代价,你承受不起。”   “笑话,这世间还没有我葭茀敢干,却承受不起代价的事!”葭茀搂住男人脖子,直接亲了上去。   翟以朝愣住,不过很快,他反客为主,回击的热烈凶猛,不再克制后的老房子着火,火势瞬间燎原。   “慢……你慢些……”葭茀有点受不住。   “慢不了。”   翟以朝此时蛮横的,有些不讲道理:“……受着。”   床帐落下,涟漪缱绻,良辰美景,风月无限。   ……   萧无咎把祝卿安抱回了住处。   在路上,祝卿安就醒了,乖乖的也不闹,看着掠过眼前的繁星灯火傻笑,到了房间被放下,更傻了,眼睛像是没有焦点,总呆呆看向一处,像是脑子不会转了,哪还有平时的机灵劲?   但这个样子也很可爱,懵懵懂懂,像一个全新好奇的灵魂。   “醉了?”萧无咎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祝卿安捉住这只手,咬了一口。   不重,像小猫和主人玩闹,一点都不疼,萧无咎任他咬,心跳莫名悸动。   “不舒服……”祝卿安蹙着眉,不懂为什么不舒服,身体莫名躁动,很想干点什么,又不知道能干什么……   他突然盯住萧无咎的唇,放开咬着的手,慢慢靠近——   萧无咎眼神微暗,按住祝卿安额头,试了试温度,直接把人抱起,送到浴房:“你该洗澡了。”   他大概看明白了,韦天鹏放药只为给压轴拍品助兴,并不想人们失去理智,都失去理智了,他还怎么忽悠?遂他没有使用什么烈性的催1情药物,只是加了料,会让人易醉,催发想发泄的情绪,只要劲头过了就好,人兴奋,也未必非要做那种事。   祝卿安纯粹是酒量浅,状元醉又是出了名的后劲足,他是真的醉了。   “乖,洗个澡就好了。”萧无咎捉住祝卿安不安分的手。   祝卿安懒懒的,不太想动:“那你帮我洗。”   萧无咎把热水兑好,声音明显有些低哑:“自己洗。”   转身就走。   “……哦,好吧。”   祝卿安反应慢半拍,还是乖乖的,自己撩水洗。   但他醉了么,撩水洗了脸,拍了拍肩膀,就觉得洗完了,泡了一下,从浴桶里出来,穿衣服……   好奇怪的衣服,这么多带子,怎么穿?   他烦了,直接随便拿了一件长袍,草草披在身上,走出来。   “好像有点困,”他站到萧无咎面前,“你陪我睡觉!”   萧无咎看着祝卿安。   窗外星光倾泻,暗暗夜色下,他衣袍松散,腿几乎全露在了外面,肩下锁骨凹出漂亮的窝窝,从肩颈到腰身,线条写满了人间诱惑,偏生眉眼极其干净,不带半点欲念,像书里灵智初开的花草妖。   花草妖还理直气壮,要求别人陪他睡觉。   萧无咎浅浅叹气,伸出手:“——来。”   觉还是要睡的,他很熟练这件事。   不过今天,他尤其克制,不靠近祝卿安,祝卿安却尤其不克制,非要过来抱他,推不开的那种,萧无咎如果拒绝,他就生气,用小牙咬他,还盯着他的唇,眼神越来越直,好像在说——   不让抱也可以,那就干点别的。   萧无咎只能让出一只胳膊,让他搂。   “好舒服……”祝卿安抱着胳膊蹭了蹭,感觉烦躁稍微下去一点,可没多久,又来了,还是不够。   他直接把对方胳膊垫在脑后,抱住了萧无咎的人。   “你乖啦,给我抱一下……就一下,不听话,我就亲你。”   萧无咎:……   “咦,你心跳怎么这么快?怦怦,怦怦,好吵。”祝卿安滑下来,想离开。   萧无咎却把人重新捞进怀里:“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嗯?”   祝卿安怕痒,笑了两声,许是距离太近,他看到了对方睫毛,好长好长,好奇地伸手,去碰了碰。   漂亮的长睫毛抖了下。   祝卿安更觉得有趣,再看,发现对方哪里都很好看,手指忍不住轻轻滑动,从对方眉眼,到高挺的鼻子,到形状端正的唇……   “好软。”   他还轻轻按了按,才继续往下,手指滑过下巴,落到喉结。   萧无咎握住他的手,声音喑哑:“不许再动。”   祝卿安怔怔抬头,漂亮的眼睛里浮出委屈,不明白为什么不被允许,可看着萧无咎的脸,看着看着,又开心了。   “你真好看……”   他像是被什么蛊惑,慢慢的,慢慢的凑近。   萧无咎心如擂鼓。   祝卿安轻轻的,亲了下他喉结。   萧无咎僵住。   他久久未动,似乎期待着对方再来一次,又似乎单纯是在感受这个,忽如其来的亲密。   “你……”   再开口时,发现对方呼吸已经平缓均匀,祝卿安睡着了。   萧无咎:……   他认命放松身体,让对方手脚搭过来更舒服,祝卿安也的确顺杆爬,舒舒服服窝在他怀里,手一搭,抱住他胸膛,腿一搭,环住他的腿,因动作过于大开大合,衣服滑开,露出一小截腰,细腻润泽,白的晃眼。   萧无咎艰难移开视线,拉过被子,盖上祝卿安的小肚子。   “主公……萧无咎……”   不知梦到了什么,祝卿安一个劲往他怀里拱。   萧无咎眸底墨色加深,终是没忍住,大手扣住祝卿安后脑,迫他抬头,寻到他的唇……   卿卿。   我的宝贝。    第68章   白沙岛, 碧波荡漾,沙滩净白,天空湛蓝, 云朵如棉,盘水河道经行处, 少有这么清澈漂亮的地方,相当别具一格。   此岛远离浩渺水畔, 位置不易察觉,少有人至,气候也是,因位置独特很特殊, 狂风暴雨飞卷都在附近邻居处, 这边即便下了雨, 雨也温柔,纵河道涨大水, 也有泄处, 小岛从不会有险,虽离群索居, 却最为宜居。   岛上有一大片庭院,雕梁画柱, 亭台楼阁, 花草掩映, 美不胜收,从装饰到摆设,处处散发着奢靡味道,一看就造价不菲。   临岸石亭里,一个男人手执黑白两子, 正在跟自己对弈。   他看上去似有花甲之年,头发全白,身体却非常好,腰直背平,没一点老人疲态,眼睛也是,眼角虽有皱纹,却精气神十足,整个人状态看起来比年轻人还好。   “岛主……”   棋下了没多久,心腹苗元突然过来禀事。   岛主听完,冷笑一声:“韦天鹏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相比其他两位,韦坊主的确是刚愎自用了些,”苗元低声,“可银钩册蒲泽只杀人,不见人,对外事务全部推给其大掌事,外人不得见,万花阁葭茀又太有脾气,不好掌控,我们只能用他。”   “都是群废物。”   岛主冷哼一声,扔了棋子:“逍遥十八寨,多么好的地方,天不管地不管,任由人们野蛮生长,十多年过去,竟只跳出来这么三个,没一个好用。”   “可废物也有废物的好,随便用,随便扔,”苗元声音低下去,“毕竟阎国师那边……”   岛主冷淡视线看过来。   苗元便不敢再言,低头听训。   岛主:“国师的好处,你也配说?”   “小人失言。”   “记住,我们也只是互相利用,没谁比谁更高贵。”   “是。”   岛主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这双手无疑是双富贵手,指甲修剪整齐,很干净,到了这个年纪,竟然没太多皱纹:“不过这阎国师是真有本事,我这几年,感觉越来越年轻,吃了他给的药,竟能夜御数女……可惜他的好处,一点都不好拿。”   苗元:“这有什么关系,总会有人为了好处前赴后继……”   这倒是。   岛主不纠结此事,问:“派出去的人,可到了定城?”   “消息还没回来,”苗元估算了下时间,“差不多这两日,必然会到,岛主放心,此次派的都是好手,还有位谢家曾经的老管家,中州侯不在,定城空虚,吴宿一个闷葫芦中军将,顶不了什么大用,只要一切照岛主计划行事,影响到谢盘宽……那萧无咎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救不了场,老巢必丢。”   岛主满意了:“备用隐招罢了,这边,还得多努力。”   “是。”   “你记住了,”岛主看向心腹,眸底弥漫起层层杀意,“萧无咎护的再紧,也得给我杀了这祝卿安,绝不能让他活着离开逍遥十八寨!”   他接到了知野的提醒信,祝卿安此人,命师实力过于强大,厉害点的命师都难以抵抗,心念还和一般人不同,难以为友,绝不能让他成长起来……   眼下不是,才一个照面,计划那么完备的韦天鹏,不也输了?   可天底下,再没有哪里,比这里更容易杀祝卿安。   命师善卜算,就算一点武功都不会,也极难杀,可这里浊气纠缠,气机复杂,就是阎国师本人来了,都很受影响,经常卜算不准,想来祝卿安也一样。   而且只要严丝合缝围杀,多派人手,力量绝对压制,是命师又如何,怎么可能跑得了?   试探到此为止,接下来,该上真格的了。   “可十三日后…… ”苗元有些犹豫,“是咱们岛上的大日子。”   岛主嗤笑:“怎么,你怕祝卿安来?”   苗元不敢说。   岛主起身,衣角随风拂动,猎猎作响,眼底杀意毕露:“他不来,就在逍遥十八寨杀,他来,就更好办了,我的地盘,岂非更随心所欲?”   届时莫说祝卿安,连萧无咎这个中州侯,也别想走了,全部把命留在这里吧!   ……   定城。   小老虎叼了个人,狗狗祟祟跳进院子,一大早,就把人甩到谢盘宽床边。   谢盘宽被子蒙头,不肯起来:“小乖祖宗,你又在闹什么……不是说了,安安很快就会回来,你已经是只成熟懂事的虎了,别吵人睡觉! ”   “吼!”   小老虎会退才怪,不但吼得中气十足,还压迫感很强,好像在说,你再不起床,我就跳你被窝去,我爪子可没洗呢!   相处这么久,谢盘宽不要太懂这虎啸什么意思,生无可恋的掀被子:“说吧,又带了什么礼物过来?”   小老虎爪子一拍——   “吼!”   谢盘宽看清楚了,是个人,晕的透透,还没死。   小乖最近表现欲特别强,可能是觉得祝卿安出门不带它,是因为它没用,它卯足了劲表现,证明自己特别行——   比如别人喂食,它不吃了,它要用偷的,抢的,每天和厨房斗智斗勇,侯府伙头兵都给它练出前锋军的速度了;比如每天早中晚,必在定城街头小巷巡查溜达不少于三回,抓小偷小摸,没人比它更快,百姓们都要给它烧香立长生牌位了;比如上午和下午睡大觉,晚上比谁都精神,自动负责侯府防卫,见到偷偷摸摸不正经的就抓,护卫里敢打盹的也都按住;比如经常会捉礼物回来,送给它觉得要激励的人……   有时是蛇,有时是鸟,有时是正经猎物,这回么,是人。   谢盘宽认命起床,让人把地上的人抬出去,把他的卧室收拾干净,然后拿来凉水,把晕着的人泼醒——   “说吧,到定城来做什么?”   穿好衣服,打扮得体的谢盘宽,一如既往,世家风范,风仪无双,好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优雅极了。   “少爷,我终于见到你了少爷!”   这人醒了就要往谢盘宽身前扑,想要抱住他的腿:“呜呜呜少爷您可救救咱们谢家吧,那些旁枝都想来给您磕头,咱们那么大家业,都得靠着您,您才华盖世,能力无双,大家都等着您光耀门楣,给咱们撑腰呢!”   “哦?”谢盘宽自然不可能让他抱到腿,感觉十分新奇,这是谁想从他下手,准备策反他了?   这人抱不到腿,也不妨碍嗷嗷大哭,头用力磕在地上:“看着您长大的老管家如今就在城外,求您赐见啊!”   “吼!”   白老虎一声吼,吓得这人浑身抖,尿都要出来了:“虎……白白白……白虎……”   小白虎仍然不算成年,顶多是亚成年,身量尚未长足,没那么膘肥体壮,但身长肩高都已经起来了,这些天任性造作下来,也威风赫赫,尤其距离很近,张开大嘴时,确确实实非常吓人,那牙口,绝对是能咬死人的!   而且这人记得清清楚楚,正在墙外踩点想熟悉侯府时,就被这虎扑上来——后面就不记得了,但肯定是被咬了,他肩头还有几个血洞,正流着血呢!   “求少爷……求……”   谢盘宽刷一声打开玉扇,优雅微笑:“莫怕,小乖很乖,不咬人的。”   这白老虎……竟然叫小乖?什么叫不咬人,他的肩膀……   “先起来,有话好好说,”谢盘宽眉目温润,循循善诱,“我久不见故人,不知南朝谢家都如何了?”   这人见老虎的确没扑过来,视谢盘宽为救命稻草,结结巴巴,问什么说什么,乖巧的很。   月亮门外,吴宿停脚,没往院子里走。   没谁比他更清楚,一般宽宽这种表情,就是想算计人了……早饭或许不太需要了,倒是午饭,得更精心备上。   ……   逍遥十八寨。   祝卿安起床后,就忘了晚上干的好事,只记得自己好像喝多了点,韦天鹏那狗东西又加了料,梦做的都比较特殊。   他掀开被子,悄悄看了眼背对着他坐在桌边,不知是处理公务,还是在写信的萧无咎,这漂亮的肩颈线条,这绷紧的腰背力量感……   确实很好看。   祝卿安知道自己性向与一般人不同,但从未做过这种形式的梦,命盘里说,他没桃花,他信,因为的确没什么想同他有感情纠葛的人,他也没有对谁动过心,平日也少欲,要不是每天晨起正常,他都会考虑要不要去看下大夫。   到底是男人啊……   祝卿安唾弃自己,总会有这种时候。   “醒了?”   萧无咎察觉到身后动静,转身走过来。   “嗯!”祝卿安做起来,眼睛亮亮,“咱们吃什么?”   萧无咎:……   这表现,是不是有点不大对?   他以为以祝卿安性格,多少会害羞,竟然这么坦荡?仔细看,眼睛清澈明亮,没半点心虚,看起来也不像在装。   萧无咎眯了眼:“你昨夜干了什么,忘记了?”   祝卿安一顿:“我……干了什么?”   难道那不是梦境,是现实发生过的事?   他神情大变,赶紧往床下跳——   萧无咎都没来得及捞住,就见人轻盈落在地面,似乎觉得有点不够,还直接来了个大跳,跳了两下,压腿,伸展……   吃错东西了?   不对,还没吃东西呢。   祝卿安也纳闷了,听说做了那种事,都会浑身疼,像被车轱辘碾了一样,尤其第一次,可他这也没疼啊,动作流畅有力……   所以萧无咎必然是在诈他,他们什么都没干,就是梦!   萧无咎终于反应了过来,挑了眉,眸底意味深长:“你觉得,我们干了什么?”   “没啊,我们什么都没干!”   少诈我,我读书虽然不多,但常识都有,被你套路到才怪!   祝卿安理直气壮:“我这只是例行晨起伸展运动,你起床不都得打几套拳,我不也得活动活动?”   他感觉对方这么有心机,一定不只是想诈他那么简单,非常警惕的眯眼:“你想吩咐我什么事?很难办,还是伦理道德偏颇,想骗我听话给你办了?”   萧无咎:……   祝卿安:“你最了解我的,吃软不吃硬,骗我做吃力不讨好的事,不可能——除非你端来好吃的!”   萧无咎看着他的眼睛:“你确定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   “我不过就多饮了一点酒,一点点而已,都没怎么醉,怎么可能会做坏事,”祝卿安眼神有些飘忽,但仍然笃定,“我行得正坐得端!”   萧无咎:“……你最好是。”   祝卿安跑到屏风后换衣服:“所以到底要让我干什么?”   萧无咎声音平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平直,没有任何情绪波澜:“今日有诸侯小会,你可要同去?”   祝卿安从屏风后露出一颗脑袋,眼睛亮亮:“去!”   为什么不去,看看诸侯们互相撕,多有趣!   又一次新奇之旅,又一次新鲜体验,诸侯们看起来就像泼妇吵架,急了什么招都上,哪还顾得上礼仪不礼仪,可时间一到,就像打响了下课铃,又能约饭饮茶,愉快玩耍,脸变的那叫一个快。   祝卿安眼睁睁看着萧无咎装腔作势,傲气拿乔,威武震慑的同时……的确收集到了一些东西,比如各国的隐藏弱点信息,比如想要的订单,比如有些诸侯真正库银几何,哪天会撑不下去,什么时候打最合适……   冯留英齐束和他一样,表面装的人模狗样,实则暗地里什么手段都使,为了收集信息和想要的资源,无所不用其极。   毕竟天下大势,谁不想争?   三方赌局是有点难,给彼此挖坑很难,想搞残对方,自己又毫发无伤,更是难上加难,可会害怕么?怎么可能!当然是更兴奋了!   与此同时,逍遥宴还在开,并未停下。   它和这个诸侯小会一样,并非是一次性,一天搞完拉倒,同样会持续一段时间,第一天开场当然重头戏,后面也会持续精彩,拍品五花八门,出乎你想象。   比如加了诸侯元素的拍品,某某诸侯的战利品,某某诸侯的承诺……什么都可以,什么都可以拿来买卖,诸侯也有自己的目的,可以是震慑,可以是吸引人才,也可以是自身达不成的事情,重利诱人帮办。   逍遥十八寨的野蛮强霸,更添魔幻荒诞感。   短暂安静中,似乎孕育着什么更大的风浪,风雨欲来。   祝卿安和萧无咎很快知道是什么,因为翟以朝过来了,带来了有关白沙岛的消息。   经由暗中查探,他隐秘低调,收拢到了更多信息,因祝卿安提起对’逍遥香‘的重视,他锁定此线一直追找,终于查到了产业链的源头,就是白沙岛,所有韦天鹏的东西,都是从这个岛来的,这里种着出产这种东西的花,是近两年才开始发现并着手培育的植物,因前期只有几株,费了很大力气养,到今年才囤够了些原料,信心满满铺开……   白沙岛岛主本身也享用这种东西,不但自己用,还隔一段时间就召开聚宴,请有头有脸的熟客一同享用,他看似游离在逍遥十八寨之外,实则他的岛比这里更黑暗,玩的更花,隐隐有想侵入这里,掌控逍遥十八寨的意思。   这个岛很神秘,客人身份不一般,还与南朝有丝丝缕缕的联系,防卫非常严密,想也知道很危险。   “……咱们要不要去?”   “当然得去!”祝卿安想到逍遥香这种东西就不舒服,既然根在那里,就给它铲了!   萧无咎也颌首:“回中州之前,正好把它掀了。”   既然斩草除根,这个岛便也不需要留了。   翟以朝勾唇,眼底精光隐现:“那咱们可得卖点力气了……”   这里不是中州大本营,势力犬牙交错,眼线也错综复杂,想要自己成事,不被人拖后腿,很难。   萧无咎心里清楚,开始低声和翟以朝商量计划,从哪里开始,分几个步骤,哪里容易有错漏,遇到问题该怎么补,什么外人可以顺手利用……   什么兵法计划,祝卿安全无想法,他现在就只想问问翟以朝,和葭茀姐姐怎么样了?   他看出了翟以朝的春风满面,想必是有了了不得的大发展……好想八卦啊!   正想着,胳膊肘被点了下,他看向白子垣:“嗯?”   白子垣不满:“怎么他一回来你就老看他,他那张老脸有什么好看的,有你白爹帅么!”   祝卿安:……   “气色,他有你没有的。”   “我怎么可能没有!”白子垣不服气,“你白爹比他年轻比他帅,比他脸嫩比他褶子少,他能有什么好气色我还没有?”   祝卿安浅浅叹了口气:“孩子,这个你是真没有。”   “……卿卿?”萧无咎唤他。   祝卿安立刻回神:“怎么了?”   萧无咎:“你怕不怕冷?”   祝卿安没理解到:“……冷?”   “几日后,白沙岛有桩活动,处理完回程,加上可能有点意外容错,我们到定城,可能十月初了,”萧无咎低声道,“今年冬早,定城又偏寒,十月初雪常见。”   “雪?”   祝卿安立刻支棱了:“我最喜欢雪了,真的能看到么!”   没办法,生前南方人,执念就是雪,他可太喜欢雪了!   白子垣哼了一声:“就这点出息,成吧,求求你白爹,你白爹给你堆几个大雪人,再做条超宽大冰道,让你随便滑着玩!”   祝卿安立刻捧场,眼睛亮晶晶:“嗯嗯!我还想要个小冰车!”   翟以朝:……   你俩是不是跑偏了?主公问的是怕不怕冷,不是喜不喜欢雪啊!   算了,萧无咎也不打算再问了:“我让人给你做几套冬衣。”   祝卿安:“好啊,要有毛毛的!就是领子那里,黑的红的都行,要软软糯糯,毛茸茸的!”   肯定暖和又好看!到时候他就是冰天雪地里最帅的崽!   萧无咎:“好。”   但他觉得,卿卿要配白色的毛茸茸,更合适。   计划很快讨论的差不多,翟以朝最后提醒:“就是这最后一个问题……那白沙岛不好进,防卫又严,想要丝滑加入,不被提防,最好是有请帖。”   可岛主举宴,请帖都是熟客,每人能带的名额也不多,是个问题。   “安安,你看这是什么!”   就在这时候,商言跑过来了,手里举着几张烫金名帖,一路小跑,兴奋极了。   一般来说,萧无咎在的地方,防卫都有布线,寻常请见要传话的,但这里是逍遥十八寨,萧无咎有意低调,布防外松内紧,只要是被他允许接受的范围,可直接放人。   商言是祝卿安新交的朋友,未来还有可能是中州的人,现在又是大白天,房间里主公翟白两位将军都在,能出什么事?里面又没有特殊指示示下,护卫当然没拦,直接让人进来了。   而房间里几个人武功都高,早在听到商言脚步声时,就不再说正事,人一进来,他们看到他手里的东西,无不意外。   “这是……白沙岛的请帖?”翟以朝立刻认了出来。   商言小酒窝腼腆:“对啊,翟将军好眼力。”   他并不认识翟以朝,但他会赚钱,会打造人脉,这钱多了,人脉多了,想知道的方向,信息自然多了,比如他就知道中州侯此行,除了白子垣,也有翟以朝相伴,只是翟以朝并不露面,似在暗查什么事。   而今天这个房间,萧无咎祝卿安白子垣都在,看起来像在商量事,那唯一一个他不认识,气质不俗,年龄也对得上的,除了翟以朝还能是谁?   他给萧无咎行了个礼,把请帖放到桌上,兴奋看祝卿安:“听说这是一个热闹场子,超级厉害,要不要一起去玩?”   祝卿安心说,虽然没有桃花,但我人缘好啊,瞧瞧交的朋友们,简直不要太给力!   “当然要去!”他热情握住商言的手,“我们以后也要一起玩!”   商言更害羞了:“嗯!”   只是害羞完,小白兔秒变小狐狸,眼梢意有所指的往窗外万花阁的方向看了看:“你说含霜姐姐会不会去?”   “这得看葭茀姐姐去不去……”   祝卿安看向翟以朝,发现翟以朝表情有微妙变化,懂了:“你放心,她们肯定去!”   商言眼睛亮亮:“那你要帮我,上次她只同我饮了一杯酒,这回怎么也得……也得……饮两杯!”   “瞧你这点出息,”祝卿安还没说话,白子垣先瞧不上了,“你白爹也帮你,多少也让含霜姐姐跟你单独花前月下一番!”   “真的?”商言高兴的都有些结巴了,“那,那我可当,当真了!”   只有萧无咎,一听到’酒‘这个字,就有点头疼。   偏偏祝卿安还记得,那夜的酒不错,问商言:“你说这白沙岛上的酒,会不会也不错?这么大场子呢……我要多尝两杯!”   翟以朝:……   他显然也想到了那夜的酒,滋味……   怕是他此生,饮过最美的酒了。   ……   暮色之下。   银钩册幽秘后堂,尊主蒲泽放下正在雕刻的木头:“新单子?”   大掌事笑呵呵帮他翻开:“是啊。”   蒲泽挑眉:“大手笔。”   大掌事:“客人要求有点高,弟兄们没什么把握,还得尊主亲自出马。”   蒲泽:“我很贵。”   大掌事:“客人说了,价格好商量。”   “行,告诉客人,我接了。”   蒲泽摩挲着马上要雕成爱人模样的木头,低眉沉思,今晚回去得同爱人说,几日后要出个差,可能当晚回不来……理由怎么编才好呢?   倚兰庭。   一张精致洒金描花的帖子送到了兰公子案前。   “杀人?”   这就有趣了……   兰公子手中折扇打开,折上,又打开,又折上,思忖片刻后,唇角微微勾起。   “行啊,我接。”   就是得回家后,寻个适当借口……   胭脂铺的客人刁难,又得加班?总不能是出差吧。    第69章   九月廿二。   日晴天暖, 阳光灿烂,河边树叶被秋风染成金黄,从枝头飘飞, 旋然落下,一点都不显萧瑟, 最多添了几分离情。   今日,逍遥宴已彻底结束, 诸侯小会也画上了句号,白沙岛请宴,却是即将开始。   这位岛主也太不懂事,这么暖的阳光, 这么好的风景, 不请大家趁兴而行, 偏偏把上岛时间安排到了下午,阳光淡了, 风却大了, 暖融气氛再也不见,江风吹的人脸都都要皴了!   祝卿安心内叹第三口气的时候, 突然侧面吹来的风停了,胳膊挨到了一个温暖存在。   是萧无咎的胸膛。   他站了过来, 替他挡风, 挨得很近。   气息和温度……非常熟悉。   怎么能不熟悉呢?毕竟这几天晚上睡觉, 天天都抱着呢!   祝卿安第一次发现自己抱着萧无咎醒来时,懵了很久,他只是需要陪睡工具人,不是抱枕,一张床睡了这么久, 他和萧无咎素来各睡各的,互不打扰,毕竟作为中州侯,萧无咎的床还挺大的,完全够用,他也不是睡相不好到处滚的那种,很是相安无事。   可就最近,应该是逍遥宴开始后,他发现每天早上醒来时,都在萧无咎怀里……确切的说,是他抱着萧无咎,八爪鱼似的,胳膊要搂,腿要缠,也就因为体格差异,看起来像是他在萧无咎怀里,实则是他主动,无礼纠缠,要他是萧无咎,不狠揍自己一顿才怪!   还好萧无咎大度,并不生气,比如这种时候,还贴心给他塞了个手炉,也不知从哪找的。   每每这种时候,他都有些窘迫,距离真的太近了……都怪这种破天气!冷成这德性,让人怎么过!   他立刻抱怨白沙岛不当人的岛主:“为什么非要在这种时间上岛,江风这么冷,待会儿天都得黑!”   “因为夜夜笙歌啊,天黑了,正好彻夜狂欢嘛。”   商言站在偏船头的位置,被风吹的衣角都要起飞了,竟一点都不怕冷,还能手负背后,一脸什么都见识过的沧桑。   “你注意点,”祝卿安摸着手炉,提醒他看前方不远处,“万花阁的船在呢。”   你可是清纯小奶狗,要清纯乖巧又热忱如火的,含霜姐姐面前,万万不能翻车的!   商言立刻害羞摆手:“我只是知道而已,没去玩过,真的,我不爱玩那些!”   祝卿安长长哦了一声,偏头看萧无咎:“你信?”   “我们信不信无关紧要,”萧无咎低眸,给他紧了紧领口,“他的心上人信就够了。”   远处岛屿形状已现,遥遥看去不算太大,但似乎周身白色,很漂亮。   商言兴致立刻就来了:“马上到了啊,我得先进去打一圈,安安要不要一起?”   祝卿安摇头拒绝:“不了,你自己赚钱去吧。”   小岛的确很漂亮,沙子是白色的,空气是清爽的,庭院是漂亮的,花草是妖娆的,还有四周的器物摆设……   “这些看上去,”祝卿安感觉气场不一般,“好像都很贵?”   萧无咎:“粉彩桃幅纹花觚,青花水云纹大罐,甜白釉暗花缠枝吉祥茶盏,褫季子白盘……”   不是看起来,是真的很贵。   祝卿安惊讶于萧无咎的脱口而出:“你竟然都认识!”   萧无咎挑眉:“我是谁?”   “萧无咎啊!”   “萧无咎是谁?”   中州侯……   祝卿安沉吟:“你从小见惯了好东西,所以……”   萧无咎摇头:“中州自我曾祖起就没富裕过,但凡有点钱,也砸在了军中物资,我从小被祖父拎去战场,那时天天挨揍,还真没精力眼界见识好东西。”   祝卿安:……   “你逗我?”   没见过还这么问!   “怎会?”萧无咎看着眼前人猫咪一样炸毛,忍住翘起的嘴角,清咳一声,“但我认识谢盘宽。”   对啊,宽宽……那可是中州军里,最优雅讲究的存在!世家出身,焉能没有见识?就他那私库,都能晃的人眼花,同他认识久了,谁不得耳濡目染点东西?   祝卿安反应过来了:“所以这些东西……是世家惯用的?”   极为昂贵,又极为脆弱,它们所在之处,就是身份象征。   萧无咎颌首。   一般待客所用器物摆设,都会根据客人身份品位来,主家的用心之处在于,得让客人看得出来,还得让客人觉得不是那么容易买到拥有……遂此次客人来头,可见一斑。   走进正厅,更为震撼,是比逍遥宴华丽数倍的规格,富丽堂皇,衣香鬓影,连空气中都漂浮着奢华愉悦的香气。   客人们大多是男人,有一定年纪,最小也是而立之年,少有十几二十多的少年青年,一眼看上去,年龄四五十的占大多数,更老的头发花白的也有。   可能因为上了年纪,穿着上不太讲究鲜亮挺阔,布料以舒适为主,而柔软舒适的面料,一般都不怎么衬身材,遂这些人,多少都有些中年发福,脑满肠肥。   每个男人身边,都有不同的姑娘相伴,姑娘们穿着不一样,打扮不一样,或仙若花卉,艳若桃李,或清雅如梅,柔如春水,但整体的感觉给人相类,比如都低眉顺眼,乖巧听话,哪怕穿着风格鲜妍如火,也是这种感觉,直接拉低了美感。   就像硬生生把人养成同一个模子,穿上不同的裙子,放在不同的罐子里,假装不同风格……   跟男人不一样,姑娘们基本没年纪大的,全部都十几岁,祝卿安看着,都没超过十七八的,最小的,可能十二三?   她们被打扮的像个礼物,身上裙子很有心机,每个人不同部位,都有类似的浅纱设计,浅纱被强烈光线照耀,或者风来拂动时,很容易透出底下的一小片肌肤……   那里并非洁白平整,而是烙印着焦色痕迹,像是小碗……   这是骨器。   祝卿安看到,眼睛就眯了起来。   所有姑娘身上都有。并不是所有客人身边都是姑娘,有那么几个,身边站着的是少年,同样十几岁,低眉顺眼,同样浅纱后有这种骨器烙印。   而白沙岛岛主,就在客人围绕中间,他身边的,当然是场上看起来最清纯,气质最独特,身材最完美的少女。   他还比所有人都放得开,伸手搂着姑娘腰,低头亲吻,亲完了还招呼客人:“大家都随意——今日岛上聚宴,单某盼诸位乘兴而来,尽兴而归!”   祝卿安:……   好恶心。   这张老脸,属于是看一眼就想吐的程度。   这位岛主分明看到了新来的客人,但并不自己上前招待,反而拿腔拿调,要别人主动去谄媚他……   意识到萧无咎很久没说话,祝卿安看过去,发现他神情不大对:“怎么了,你认识他?”   萧无咎:“不确定,再看看。”   这位岛主名叫单鲲,一大把年纪,脸上褶子都成精了,实在看不出年轻时模样。   “葭茀——来,过来。 ”   单鲲不主动待客,看到女性倒是挺主动,把葭茀叫到身边:“我给你介绍几位大主顾,你今天呢,好好表现,陪好了,不但眼下少不了你的好处,以后也是长久生意,何苦自己卖自己呢?你都多少年没挂过牌了,逍遥宴上破了例,这般委屈,我都心疼……来,先给你王伯伯敬盏酒!”   姓王的老男人视线就看过来,眼神淫邪,轻佻,油腻,从她的脸,滑过她的胸,腰,腿……   他手上搂着一个小姑娘,也并不妨碍染指别的:“这就是葭茀啊,逍遥十八寨大名鼎鼎的那个头牌?到底年纪大了,不如小姑娘鲜嫩,好在懂得打扮,尚能入眼。”   他一边挑剔,一边纡尊降贵抬手,亮出半空的酒盏,等着葭茀给他斟满。   这个姿势,就更有意思了。   手看起来是抬了,实则没抬,只是伸了出来,高度还不及他小腹,如果葭茀真的给他斟酒,势必要弯腰,还得弯的很深,不说卑微姿态,这种姿势,很容易走光,被老男人看到胸的。   老男人眼神还那么淫邪恶心。   不想被他看到,那就再低点,直接跪在地上,抬头斟酒,走光是走光不了了,可尊严呢?   这个社会形态的确阶级差异巨大,有些礼节是必要行的,可那种习惯了的礼节,与这种刻意羞辱的,天差地别。   呸——你个老登还真敢想!   祝卿安刚好离得近,刚好看到了,哪里忍得了,直接走过去,一把把葭茀拽到身后——   “王伯伯是吧?我看你这面相,今日不宜饮酒啊,承浆纹深,恐投浪里——不注意的话,要淹死的,听我的劝,不如吃个枣甜甜嘴!”   他还顺手抓了旁边侍者托盘里的枣,塞到了老男人嘴里,把人给噎的,差点直接背过气去,都来不及投河淹死!   “你你你——什么东西,也敢——咳咳咳咳——”   一句话都说不完,咳了个惊天动地。   葭茀有些意外。   这么多年,她什么没经历过,更恶心糟污的多了去了,眼下这点根本不算什么,她也很擅长处理,心情好,有心情好的回法,心情不好,有心情不好的应对,可祝卿安这样出来,这样站到她身前……   她眼眶有点热。   她好像从未对祝卿安付出过什么,真正帮过什么,还不怎么礼貌的,逼他卜过卦,他也能愿意这么帮她。   她其实从不怕别人对她不好,她早习惯了,也习惯应对,可别人真心实意对她好,她反倒有些恍惚,一时不知怎么才好。   这个弟弟……怎么能这么暖呢。   葭茀垂下眼帘,遮住眸底涟漪,日后,谁敢欺负她这弟弟……哼。   单鲲看到祝卿安,脸色立刻变了:“你当知晓,我这里不欢迎命师。”   祝卿安心内哦哟了一声。   这是精准的知道他是谁啊,还知道他是命师呢。   还有对方眼底明显的不得了的杀意……   祝卿安走进这个厅堂前就看到过,葭茀跟一个小姑娘说话,帮她解围,他大约能明白,岛主为什么看葭茀不顺眼,因为她不乖,想破坏他制定的规则,至于自己么——   “我看你这里都是骨器,岛上也布了阵法,全部是命师本事,分明是很欢迎啊,怎么到我这里就不欢迎了,”祝卿安笑的意味深长,“是因为我不会与你同流合污?我的本事,让岛主害怕了?”   单鲲神色大变,目光凌厉看向萧无咎:“中州侯,你的人,你不管管? ”   萧无咎面无表情:“本侯和岛主不一样,身边没那么多规矩,管不了。”   单鲲冷笑:“我这地方,并非没招待过诸侯,只是中州侯你——第一次来吧?以你的敏锐,有些东西,应该也发现了?”   萧无咎没说话,只在众人视野死角,轻轻拉了拉祝卿安的手。   没有任何人看到,只葭茀看到了。   “中州侯可敢,容我带你走一圈?”单鲲改变战术,示意一边侍者,给萧无咎递上杯酒,意思很明显,诸侯又怎样,只要有所求,来了照样得敬酒,到时候……有的是法子治这个祝卿安。   老子敬你个头——   祝卿安刚要暴躁,就见萧无咎点了头:“好啊,有劳岛主。”   ……行吧,刚刚拉手,是这个意思?   祝卿安知道萧无咎不是忍气吞声,受人折辱的性子,敢接这酒,必有所图谋,干脆不管了,随便他去,刚想通,就循着他视线方向,看到了远处——   好嘛,凉州侯冯留英,蕲州侯齐束,竟然也都在,比他们来的还早,现在正笑出一脸褶子,端着一杯酒四处敬人呢!   你们诸侯真是为了目的,什么脸面都可以暂时不要,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啊!   祝卿安痛快的朝萧无咎摆手,你去,酒随便敬,反正今天这个岛要没,给死人敬酒怕什么,多敬几杯,叫这群死鬼喝个饱的,就当临终关怀了!   这个岛主,单什么鱼来着,一照面就是个死相,根本活不过今晚,计较这些做什么?   他还冲葭茀摆了摆手,笑眯眯:“姐姐你去忙吧。”   帮小姑娘们也好,收拾这群脑满肠肥的老男人也罢,今天这场子随便玩,敞开了玩,不必担心后果!   祝卿安在场子上转了会儿,心里更加明白,为什么这个场合这么特殊,不是因为小岛,也不是因为岛主本身,而是岛主带来的东西,比如特殊圈层,比如别处弄不到的大量骨器,比如别人享受不到的逍遥香……   他也知道针对他的杀机为何而来,还真不是不信命师,相反,是因为太信,才更提防警惕,如果不能是同路人,就干脆斩杀,以杜绝可能的危险因素。   这里所有人都很信命……这就好办了,看我不拆了你的台!   祝卿安会卜算,真有危机时,不至于束手就擒等死,萧无咎虽然在远处,但不可能对他一点不盯着,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他何不玩个更花的?   再想想从定城出发时卜到的睽卦,咱得情绪稳定啊,要阳光开朗,遇人无论善恶,都要以礼相待,自然能逢凶化吉嘛!   今日天气这么好,夕阳还没下山呢,宜算卦!   祝卿安直接占了一个小长桌,叫来侍者,干果点心瓜子小酒一排摆上,手中铜钱一甩——算命摊开启!   他还立刻找到远处小白,眨眼使眼色——快点给我找个托,开个张!   这个白子垣擅长,看热闹怎么能不跑快点?虽说主公有计划……但离天亮还早着呢,玩一会儿不怕的!   祝卿安很快开张,尽职尽责给人卜算——   “……最近是不是很多人找你,游说你结盟?你这兄弟宫仆役宫不好,逢凶煞多,又遇流年化忌对冲,容易被人坑,真想做什么事……建议单干。”   “……你问子孙?你这家宅风水卦象,雷泽归妹,你儿子不喜欢女人,哪来的孙辈?真有,建议查查,那孩子可能不是你家的种。”   “……没本事还懒散不想动,怪上头哥哥压的太凶,想抢家产自己又胆小不敢干……你说你娘可怜?你娘是今天才可怜的吗,她在生下你时就可怜了,但凡你出息点,别让她操心这么多……抱歉,我们命师说话就是直,你要是觉得难堪,不想听我的话就走,别耽误我时间!信啊……想解?你这有点难啊,会损我气运……什么?你可以帮我家主公?你容我想想。”   “……哎呀,你这命盘,廉贞破军,水中作冢!我看看应期……就在今日!你也是幸运,碰上了我,有解。”   “今夜想要寻点香艳事?今日喜神正北,你往北走,记得穿黑色衣服。”   祝卿安今天算卦攻击性很强,态度嚣张,爱信信,不信滚,但他真的算得准,给他个生辰八字,他就能立刻掐算出你以往生平,很多细节除了命主自己,外人不可能知道,怎么可能不信?   而且所有来这岛上的客人,都是因为可以享用骨器,骨器能助命师,也能助普通人,不然岛主那一把年纪,那满头的白发,怎么可能身体还这么好?命师手段,他们只有更信,来岛主这里玩,肯定要给岛主面子,但自身利益更大更重要……   先算了再说,别的稍后再圆缓!   岛主心腹苗元都快郁郁了……   把祝卿安的命留在这里,是岛主死令,人的确上岛了,的确落单了,身边没有中州的人保护,可没有中州人,还有这么多客人啊,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他要怎么杀,根本杀不了!   只要不是即刻的,立时要应的生命危机,祝卿安都察觉不了,偶尔看到萧无咎看过来的眼神,还遥遥冲他眨眼,叫他不要担心,甚至还炫耀了一下自己的钱匣子——   你看看!我说什么来着,能摆摊算卦养你吧!   “来下一个,让我看看……”祝卿安突然停下,“你来做什么?”   竟然是浑水摸鱼的冯留英。   冯留英算是看清楚了,萧无咎对祝卿安肯定是有那个意思的,祝卿安呢,没表现出来,不知道有没有那个意思,可能有,藏的好,也可能单纯是没开窍,但他觉得吧,命师都精,也有可能故意吊着萧狗呢。   他悄悄溜过来,当然是有目的的:“这里乌烟瘴气的,姓萧的也不知道好好保护你,正好我这有几个小伙子还不错,你用用?”   他一招手,上来五个小伙子,个顶个的帅气,好身材,肌肉练的那叫一个棒,男人味十足,荷尔蒙爆棚。   祝卿安觉得有点不对劲,这打扮这风格,是护卫?   韦天鹏远远看着,不屑的哼了一声,又是个恶心断袖。   之前逍遥宴的事办砸了,他今日上岛,没别的事,等着后续岛主安排好,再给他新一批货,那多多少少他得有点表现,他知道岛主想杀祝卿安,他自己也看祝卿安不顺眼,就随便晃晃,看有没有机会。   结果,他就听到了别人说话声……是一个被祝卿安算过命的客人。   那人感叹祝卿安算得准:“……真的很准呢,甚至都算到了我二十年前才出生,就死了的女儿……我跟你说,要不是那时我就在现场,根本不会知道有这么一个女儿,逍遥十八寨早些年有个极漂亮的妓子,叫榴娘的,你们听说过没有?我悄悄包了她好几个月,那叫一个享受,可惜时运不济,她有了身孕,早前没发现,发现后打不掉了,便苦苦求过我,让我等孩子生下来就带走,哪怕我对孩子不好,到外边就卖了,也比在逍遥十八寨的好,谁知那孩子生下来就是个死胎……”   韦天鹏听着这人的话,起初没怎么在意,后来听到人名,听到地点,年份……   他的手开始抖,他难以置信,疯了似的掐住那人的脖子:“你说什么!你说谁女儿死了!我女儿不可能死!”   “放开我……哪来的狗崽子!”   那人都快喘不出气了:“你女儿……同我有什么干系……榴娘又不止生了一个!”    第70章   韦天鹏知道, 不应该在岛主这闹事。   他已经很用力克制,不杀死岛主这该死的客人,只捏着他的脖子:“你什么意思, 说清楚!谁的女儿死了,什么时候的事, 为什么我查不到!”   “二十年前啊,我亲自埋的!”那人终于摆脱韦天鹏控制, 捂着自己喉咙,用力咳嗽,“这么晦气的事,我能同外面说么, 你又做什么去查!”   “怎么可能……老子找了那么久……”韦天鹏平静不了一点, 那是他认定的女儿啊!   他要杀了这个人!这人一定是骗他的, 一定是!   “你疯了吧,放开我!”那人用力推他的手, “我不知道你找的是谁, 但我埋的那个,就是刚出生的死胎, 要不是这祝卿安算命提起,我自己都忘了, 绝不会错!那榴娘只是个妓子, 生的野种又不止一个, 你为何只盯着我!”   韦天鹏眯眼:“什么叫不止一个?”   “她生那个死胎的时候,我就在外面等着,稳婆说她之前生过一个,再生产本该很容易,奈何就是卡住了, 怎么都生不下来,孩子憋死了,她也差点大出血……”   “先前生了一个……先前……是多少年前!”   “两年!早两年前!稳婆问了,她不可能不说实话!”   “早两年……早两年……”   韦天鹏要疯了,如果他找的那个是这个死胎,如果他不应该找这个死胎,那他的孩子……在哪里?是要大一点,还是更小一点?他该要找的是谁?   他早年浪荡放肆,玩过的女人太多太多,榴娘生的美,眉眼含轻愁,很有一股我见犹怜的味道,他根本不记得到底玩过她多少次,没太在意过,他也并不长情,没事时遇到,就会想碰一碰。   后来他还找过她很多次麻烦,找麻烦时,来了兴头,也会想沾一沾……   那女人必定给他生了孩子,如果不是,面对他盘问时不会是那种表现,还多次试图想挣脱他掌控,明显是想护住些什么。   “得查……好好查……”   他得再问一问榴娘生平,仔细查,她从头到尾到底生过几个,是男是女,都什么时候生的,哪个……是他的?   那女人看着可怜兮兮,实则心眼很多,对自己够狠,又很会骗人,如果是她故意引导,不让他找到孩子……   韦天鹏根本顾不上别的了,直接去找自己的人脉,全副身心找人查东西,其它事根本不可能去管。   ……   祝卿安只是看到了气机,顺便拨动下,以利好此后局势,拨动完就不管了,让花成花,让树成树,别人非要当傻子,那就去当,反正不是自己的事。   “你怎么回来了?”看到萧无咎,他很惊喜,捧起自己的钱匣子,“看,这是我给你赚的钱!”   萧无咎看了眼四外。   他当然得回来,再不回来,家都要被偷了!   “卿卿真厉害。”他拿过钱匣子里的银票,顺手塞进了自己的兜。   远处冯留英看着,直接就是一个呸——   萧狗你要点脸吧,连人小孩卖力气赚的钱也收!   后面五个小伙有点茫然:“主公,我们还要不要上……”   “上你个头啊上!没看见萧狗都回来了?哪有你们的机会!”冯留英眯了眼,“都给我用点心,见缝插针懂么,见缝插针!”   萧无咎拉起祝卿安手腕:“有个地方,需得你帮我,一同去看看。”   祝卿安不疑有它:“这么快就找到想要的信息了?”   效率可以嘛中州侯!   可是自己能帮上什么忙?   萧无咎示意他看远处:“我一个人,不大方便去。”   祝卿安看到了,不就是热闹又油腻的社交场,有什么不方便去的?   萧无咎解释:“我得穿过他们,走到最后的那个房间,最好低调,不让人察觉到。”   那你运个轻功不就……   祝卿安突然意识到,难点在哪了,这边灯盏耀眼,墙都亮的反光,如果专门溜着墙边走,更容易被发现,反而不如在嘈杂人群中穿过,而人群里,都是放浪形骸的人们,你要是不说话,默默穿行,很显眼,反倒不如融入他们的海洋,跟他们一起放浪形骸,巧妙的转到最后边。   这里的低调,跟真正的低调,可不是一个意思。   祝卿安悟了:“你是想让我陪你装一下?”   一样放浪形骸了,不就低调了。   萧无咎看着他,目光有些深:“别人不合适。”   “也是。”   祝卿安笑眯眯,谁有他这么聪明机灵,审时度势?而且这种事又不是没干过,逍遥宴上不就配合过?   “走吧主公!”   他大大方方抱住萧无咎胳膊,大摇大摆往场子里走,还提醒萧无咎:“主公你得稍微浪点,学学别人的样子,别这么紧绷,来,你揽着我肩膀——呃,要不是还是搂腰吧?我腰还挺细的,看起来更真。”   萧无咎:……   不管他愿不愿意,祝卿安都抓住他的手,扣在自己腰上,继续提醒:“眼神,眼神注意点,看我时别太正经,来点感情,就那种有欲的……算了,好像有点为难你,你应该没那种世俗的欲望,那就近点,近点总会吧,你就表现出近到想亲我的样子,懂?”   萧无咎忍无可忍,按住他的头,浅叹:“你乖一点。”   祝卿安当即肯定:“没错,就是这个味!强霸专制的爹味!快要忍不住的禁欲味!”   他当年看过的小说影视多,他最懂了!   萧无咎:……   “看来卿卿很懂,”他低眸,看着怀中眉眼如画,生动狡黠的少年,声音压低,落在对方耳畔,“改日好好教教我,嗯?”   祝卿安耳朵有点痒:“那得看你诚不诚心……啊你看快,那个岛主,他看过来的眼神是不是很有意思?一定是杀不了我,恨的牙痒痒呢!”   他学着别人的样子,抱着萧无咎胳膊,装小鸟依人。   但过于注重演了,姿势拗的非常不自然,像是被绑架,或要绑架对方。   葭茀默默抚额,这个弟弟还真是……   她悄悄往侧里站了站,帮忙遮挡一二角度,至少让别人看起来,这两个人状态是亲密的,至少距离是。   场子上人很多,喝嗨了乱走的不少,祝卿安一个走神,就被撞开了。   “阿咎哥哥等等我——”   他赶紧伸手,让萧无咎牵。   一切发生的太快,二人于亲密动作毫无默契,萧无咎伸了手过来,确是想揽住他肩膀,有点过于高了,根本牵不上。   远处兰公子默默抚额。   这孩子于风月二字,还真是不开窍……   他悄悄从侍者托盘里拿了颗圆滚滚的干果,指间一弹——   祝卿安突然觉得脚滑了一下,直直扑向萧无咎怀里,萧无咎当然很靠谱,接了个满怀,并且,唇瓣擦过了他耳朵,亲密极了。   此后,萧无咎似乎担心再次被撞开,扣在祝卿安腰间的手很紧,紧到都有些发烫。   祝卿安有点不舒服,也小声说了,但萧无咎不听,他就用手小力去掰,掰,也是掰不开的,可能萧无咎以为他想和他玩游戏,扣的更紧。   要演戏么,祝卿安脸上笑着,心里快骂人了,有必要这么认真么!他想了想,指尖迅速掐了个卦,看利好方位,顺利掰开了萧无咎手,重得自由……   就是这自由到来的有点太突然,因为刚刚的作用力与反作用力太大,他冲出去太猛,根本剎不住。   商言默默抚额。   到底谁是无知小白兔……   他微微侧身,在祝卿安剎不住时,装作经过不小心撞到,扶了一把:“小心。”   祝卿安后知后觉发现了他……他们:“呃……你们怎么都在?”   “当然是帮你打掩护,”商言连别人的分一块说了,“你……自己珍重吧。”   祝卿安:……   慢慢的,他耳根红了,袖子遮脸,去拽萧无咎:“快,快走,好丢脸——”   萧无咎却大大方方,重新揽住祝卿安的腰:“这有什么丢脸的。”   他还顺手从侍者托盘里取了盏酒:“卿卿,来一杯?”   祝卿安:……   还得是你。   中州男人,脸皮厚的神。   祝卿安演戏的心死了,乖乖由萧无咎揽着,让他自己发挥。   夕阳仅剩最后一点余晖,于满室光线中,并不显眼,可就那一点余晖,跳跃在瞳眸里,那么的灿烂,那么的富有力量。   祝卿安莫名感觉到了自己的心跳,比往常要快。   今天好像的确有点刺激,刺激的他都有点不舒服了。   “岛主今天必须得死。”祝卿安瞪着远处岛主。   萧无咎:“不只你我这般想。”   “嗯?”祝卿安说的是面相,但他知道,萧无咎一定不是,“你知道……有人要杀他?谁?”   萧无咎却指着前面的门:“我们到了。”   他拉着祝卿安往前,走过长长的路,抱起祝卿安轻跃,衣角翻飞,撬开锁,进了一个房间。   这里好像一间书房,有三面墙的书架,放着很多书册,但很明显不是读的书,更像是某种记录本子,手札,或者……账本?   祝卿安轻轻翻了两本,就明白了,这是岛上用来记录的本子,比如客户名单,资金来往,骨器的档案数据,转过几道手,之前主人都有谁……   也有各种药物记录,这个丹那个丸,从名字上完全看不出功效,但好像不少人都吃过,包括骨器自己,到现在仍然有人在吃。   逍遥香,也在这些记录里,包括花植护养方法,香丸制作手段。   这些东西,显然,全部摧毁才好。   祝卿安看的叹为观止:“岛主就这么大剌剌摆着,不怕被人看到?”   “被看到才好,别人才知他实力。”萧无咎面色肃冷,“这种岛,根本不会有正经人来。”   倒也是。   可祝卿安还是很生气,翻开新的本子,手都抖了:“世家……世家也这么恶心?”   萧无咎:“你以为,谢盘宽为什么要离开?”   祝卿安深呼吸两口,提醒自己莫激动,平心静气:“……钱在哪里,人就在哪里,人在哪里,权就在哪里……这南朝丽都,不是小皇帝的,不是陈国舅的,而是世家的。”   世家不在乎皇帝是谁,也愿意给一点面子上的尊敬,只要自己利益稳固,若共同利益受损,他们甚至会立刻联合,换一个皇帝,至于皇帝听不听他们的……怎么会不听呢?   天底下的钱,八成在他们手里,天底下会读书能干的人,都出于世家培养,皇帝不要钱不要人,凭自己治理天下么?还是想靠不识字的穷人?   祝卿安发现换个角度思考,前面的路好像又不一样了。   外面突然有脚步声。   有人来了!   祝卿安立刻放下书册,看向萧无咎。   萧无咎环住他,直接跃上房梁,单臂撑力,将他抱的紧紧。   祝卿安看到萧无咎领口扯开了,是自己刚刚太紧张,抓错了位置给扯开的,露出一片胸膛,这里空间有限,他不得不紧紧环抱住萧无咎,感受着男人过于绷紧的胸肌,以及过于有力的心跳。   他还摸到了男人的胳膊,因为在用力,肌肉鼓起,隔着衣服也能感受到青筋凸显,有血液在那里奔腾,汹涌而热烈……   或许距离太近,哪怕天气很冷,都觉得彼此皮肤烫了起来。   气息也是。   “咦,没人么……”   来人似乎是这里的掌事,喝的有点醉,进来晃了一圈:“难道……我忘记锁门了?”   他很快出去,咔嗒一声,把门锁上。   萧无咎抱着祝卿安下来,一落地,就把衣领系上了,遮得严严实实。   祝卿安:……   他别开眼,没看,还迅速卜了个六爻卦象:“方位朱雀,南,高处……你要的东西,应该在那里。”   他指着一处高柜,上面还摆了一个檀木箱子。   萧无咎跃到侧柜上,取下檀木箱,打开——   “的确是我想要的,谢谢。”   祝卿安看了眼,应该是有关南朝的信息,有数字又有情报,是兵器,兵马数量,还是其它?   有点太安静,他随便找话说:“小白呢?我好像挺久没看到他了。”   “我让他在外面分散注意力……”   说着话,萧无咎突然顿了一下,才又继续手上的事,慢条斯理,从容不迫。   祝卿安却立刻懂了:“所以根本不需要我帮忙,对么?小白可以帮你引开视线,你本就能轻轻松松潜入这里。”   “当然需要。”   萧无咎收好东西,合上箱子,看向祝卿安眼睛:“你在身边,我心里才稳。”   祝卿安感觉他在哄人,可他的脸又很真诚……   空气好像莫名其妙热了些,熏的耳根都有些热。   祝卿安别开眼,看向窗外……结果这一看,还真看到了点什么。   他拽过萧无咎:“你看那边,河里,是不是有条小船?是谁提前离场了?”   可夜晚才来,真正的热闹才开始,现在离场……船很小,看起来有些仓促,怎么感觉不像离场,像是跑了?   萧无咎眯眼:“总有敏锐的兔子。”   船小,存载量就很有限,大约装不了两个人,也装不了多少东西,路线选择也很有意思,不大像岛主的人,应该是客人……胆小的客人。   意识到祝卿安很久没说话,萧无咎看过去,发现他目光正凝于一点,不是小船,也不是眼前,而是窗外往左一点:“怎么了?”   萧无咎眼睛没看出什么不对,空草地搭配花植,和岛上别处风格相类,可看久了,感觉不对劲,区域划分,花植栽种布置可以一模一样,可每株植物,也能长得一模一样?   “这里有阵法,”祝卿安沉吟,“我感觉我得去破开看看。”   可是门……刚刚被锁住了,怎么出去?   “这有何难?”   萧无咎走回门边,一脚把门踹破,拉着祝卿安往外:“出去又不一定要开锁。”   祝卿安:……   二人照原路返回,还未到热闹场地,先遇到了韦天鹏。   “祝卿安——大师!”   韦天鹏明显是冲着祝卿安来的,像是找了他很久,满头是汗:“我的孩子……是不是还活着?”   他的人已经全部派出,消息还没有回来,应该很快,但这点时间他都等不了了,他来求祝卿安,都跪下了。   祝卿安看出了他真心,但并没有说话。   “前番是我错了!我不该跟大师作对!大师想要我付出怎样的代价都可以,如果你不信我,我可以现在就用这里的秘密同你交换,你一定感兴趣!”韦天鹏眼底疯狂的看向祝卿安,“比如这里的岛主单鲲,他要杀你!”   祝卿安:“这个,我知道。”   “那你一定不知道,他在这里布置的一切,是谁在背后谋划获益,是南朝阎国师! ”韦天鹏咬牙,“我的底都交给你了,我手上存的东西也可以整理给你,只要你告诉我,我的孩子是不是还活着,我只想知道这个!”   祝卿安想了想,道:“是,他还活着。”   韦天鹏狂喜,脚步飞快的离开,应该也知道,再求多的,祝卿安不会说,但这也够了,等找不到人再说……但他就是觉得,能找到!   祝卿安看着他的背影,喃喃浅叹:“……睽卦,九二,遇主于巷,无咎。”   萧无咎:“嗯?”   “他在此处遇到你我,寻求点拨,未有失礼之处,本无错咎,若能守正自身,明于心,前路未尝不会有转机,可他终念不正,寻子目标性大于父慈……他注定得不到想要的。”   死在今日的面相也改不了。   祝卿安并不意外出发前卜到的睽卦应在此处,看局势发展也的确到了,他比较满意的,既然这个准了,那刚刚的感觉……那个藏东西的破阵法,一定能破!   他还拉起萧无咎就往下跑:“快点!”   差点迎面和人撞上。   蕲州侯齐束看到衣裳凌乱的萧无咎,耳根透红的祝卿安,沉默片刻:“你们……这么快的么?”   要不晚点出来呢?至少对萧狗名声好。   祝卿安没听懂:“完事了不出来,难道等天亮?”   萧无咎:……   “这种时候了聊屁天,”凉州侯冯留英直接把祝卿安往前一推,“重要的是你,快点离开这里,往西走!”   “凭什……”   “别废话了,别回头!”   祝卿安还没来得及问,冯留英就拽着齐束蹿了出去,不知怎的就跟人打成一团——   “杀本侯可以,杀老子的小先生,没门!”   “什么岛不岛地盘不地盘的,先过我们这一关!”   祝卿安:……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这两个人是在保护他?也知道岛主想杀他了?   “用得着你们献殷勤……”萧无咎明显不愉悦,甩袍抬脚就要往外走。   祝卿安一把把他拽了回来:“他们玩他们的,你快点陪我去破阵!”   萧无咎面色不怎么好看,但还是跟祝卿安走了。   二人很快来到那片违和的地方,祝卿安先是远远近近走了两趟,确定大致范围,之后确定各种方位,五行生克制化……果然不出所料,这就是一个奇门遁甲阵法。   找到对的门就能行。   萧无咎看着祝卿安来回走动,慢慢的,他的脚步似乎有种特殊的韵律感,加入某种节奏,融入某种气息,连带身形一起,慢慢变得飘忽,人分明就在自己眼前,却感觉很远很远,像天上明月,能看到,却触碰不到。   忽而有风起,拂发盈袖,祝卿安如仙人凌空,又突然止步,目光晴明,将之前握在手里的小石子分别掷出,击打不同的方位——   面前景色突然变了,草地变成花海,一大片,细枝摇曳,花朵妖娆。   是他不认识从未见过的花,但他很知道,这是什么。   ……   夜色流淌,杀机处处。   “废物,全都是废物!”   岛主单鲲不满手下效率,连个小小命师都杀了,又点了人派过去,自己却没再盯着,而是想起一件事,转往秘阁,他要写一封暗信。   他所行之处,道路幽秘,外人不知,极为隐秘。   一墙之隔,兰公子一路追随着他的方向,一时近,一时远,因墙庭花园的阻隔,他的存在并未被警戒提防,无人发现,他与单鲲的方向始终一致。   他表现的像是饮醉了,找不到路,路过的不管客人还是护卫,都没有管,这个场子上,太多这样的人。   不久前打招呼时,他往单鲲身上抹了一种香,他专门特别研究调制的,只有他自己闻得到,六个时辰内,不会失去目标,遂他不用步步紧追,只要知道单鲲去了哪个方向,寻合适机会过去就可以。   可惜今日似乎运气不怎么好,转过花廊时,他看到一个身影迅速飞过。   此人身法很好,速度很快,穿的又是玄色,一眨眼就消失不见了,夜色掩映中,很难发现,可他现在注意力非常集中,尽管只是一眨眼,他也认出了人。   是银钩册蒲泽,面具太具有辨识度。   他对这位尊主一点也不熟悉,毕竟这人是个死宅,平日神龙见首不见尾,同在逍遥十八寨这么多年年,竟从未谋面,只是……这个背影,竟让他有种熟悉感。   像是看到了家里那男人的错觉。   还好是错觉。   兰公子眼梢泛起不愉的嘲讽,他的男人,热情如火,热爱生活,很爱同他聊天,嘴里没什么甜言蜜语,却每一句都很中听,什么都很会,会做好吃的饭,会带可心的小礼物,会照顾人,会哄的他拒绝不了,丢盔弃甲……   怎么可能是这种冷漠无情,一看就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三棍子憋不出一个屁的死宅。   逍遥十八寨的人,他想见谁都能见到,想说服谁都能拿下,唯独这个人,从来没见过,一点面子都不给,讨厌死了。   别人想做什么,他不管,也不想知道,他此刻心中唯一重要的是……岛主单鲲。   你活不过今天了。   兰公子接的单,从未失过手!   他循着味道,转向后院,正准备翻墙,突然察觉到一阵凛冽强风,伴着一股恶心令人作呕的味道,袭了过来。   “谁!”    第71章   过于凛冽锐利的杀意, 兰公子能察觉到,这是……仇家?   “怎么,大名鼎鼎的兰公子, 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被索命?”   来人锋利长刀砍过来, 被兰公子玉扇击退,也不气馁, 继续换招式杀——   “你倒是厉害,帮别人说和关系,他们能合作了……老子的生意泡汤了!老子钱没了,婆娘跟人跑了, 家也散了, 相好也都嫌弃老子, 人前都说不认识……”   他来势凶猛,带着拼命的狠劲, 不太好招架, 兰公子却并不畏惧,一边手腕转动, 玉扇玩出花来,抵御对方蛮力, 一边还能嘲讽阴阳:“我只是促成他们合作, 又没说不让他们跟你合作, 你自己合作不到,本事不够,怪谁?你妻子跟别人跑了,你相好不认你,那是你自己魅力不够, 若想学,多交点学费,我或可考虑教你几招!”   兰公子玉扇上装有暗刃,刷一声打开,就是武器,他能同这人周旋,也打得过,可太耽误时间,这人拼了命的纠缠不放,一不小心很容易受伤的……他可不能受伤,家里还有人要哄呢。   他心间快速转动,要怎么度过这个事,实在不行,忍着恶心也先安抚下来,之后的事之后再说……   “看来白沙岛岛主照顾不周啊,竟有人在此处挑衅打架!”   突然一条鞭子过来,卷走了那男人的刀,来人身影娉婷婷,裙摆如花瓣摇曳,是葭茀。   男人显然也认识她,伸掌就要击过去:“有你这贱人什么事!”   葭茀躲都没躲,直接一拉鞭子,男人掌力就斜了:“本来的确没我什么事,但你骂我——那就是我的事了!”   她迅速和人缠斗,一个眼色扔给兰公子,示意兰公子先走。   兰公子微微蹙眉,但葭茀目光笃定,催促意味明显,他顿了顿,没再犹豫,转身走了。   “你俩是相好?”   这男人突然想到了什么,也不去追兰公子了,改缠着葭茀打:“你来也行,我偷偷潜上岛时,看到你正在藏几个小姑娘……怎样,可藏好了,顺利送出去了?这样,那些小姑娘,你分我一半,我就不告诉岛主你干了什么,如何?”   葭茀一鞭子甩过来:“你做梦!”   “别这么生气嘛,大不了给我的那一半,我不能挑颜色,随你分……我转出去卖了钱,你秘密也守住了,咱们勉强算同一条绳上的蚂蚱,都不亏,如何?”男人露着黄臭的大板牙,目光阴森又淫邪。   这种垃圾玩意,逍遥十八寨不要太多,葭茀懒得同他说话,只动手。   以她的实力,完全可以干脆利落杀了这男人,可她之前做了很多事,一刻都未得休息,体力有些不支,动作自也没那么利落。   男人看出来了,出了声口哨:“哟,这是累了?刚跟哪个野汉玩了一趟?还是……几趟?都这样了还能撑,怎么着,该不会是等着咱们逍遥十八寨那个,偶尔行侠仗义的刀客吧?可惜了,这可是岛上,不是逍遥十八寨,随心所欲的刀客也进不了的地方! ”   “废话那么多,是怕到了黄泉也找不到伴么!”葭茀运力一甩,鞭子擦过男人的脸,就是一道深深血痕。   “呸——”   男人摸了把脸,吐出一口带血的牙齿,眼睛眯起:“很好,万花阁头牌果然名不虚传,够辣!老子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今夜既来了,只要死不了,就不会空着手回去,你落在我手上,也算是老天爷赏的机会,你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让老子先干了你也行!”   他重新挥刀冲上来——   一脚被人踹飞。   翟以朝来了。   男人不认识他,再冲过来,直接被翟以朝拧断了脖子。   葭茀有些怔住:“你……”   翟以朝直接把尸体甩到河里,转回看葭茀,低下声音:“害怕了?”   葭茀摇摇头:“他是该死的。”   翟以朝冲她伸出手——   葭茀却没有动。   侧里又有暗风袭来,翟以朝直接把葭茀拽到身后,挥拳迎了上去。   这一次不是意外,是追过来的杀手,冲葭茀来的,岛主杀祝卿安的心是真的,杀葭茀也是,在他那里,葭茀是个非常不听话的女人,压迫不了,威胁不了,便只能杀了。   葭茀知道这些人什么意思。   翟以朝也知道,但他没让葭茀动手,葭茀想杀过来,他还把杀手们直接调远,不让她沾手一点。   这次用的时间稍长,毕竟杀手有点多,还训练有素,但翟以朝最擅长应对的,就是训练有素,有点配合章法的对手……   他把所有人都解决了,同样一个一个,都扔进了河里,毁尸灭迹。   他也没催葭茀走,而是走过来,陪她坐下,从怀里掏出几颗圆溜溜水润润的果子,递给她。   葭茀没接:“不是让你滚了,还来找我做什么?”   “尝尝?”翟以朝把果子塞到葭茀手里,“我见小安吃了好几个,像是挺爱吃,他和阿宽学的嘴刁了,这个应该好吃。”   葭茀:“我说你为何还来——”   翟以朝:“你之前说过只喜欢什么?再说一遍。”   “我只喜欢男人求而不得时的眼神,”葭茀看他,“你得到过了,该滚了。”   翟以朝指着自己的眼睛:“那你看看我,真的得到了?”   葭茀没说话。   并没有,仍然是求而不得,爱1欲深沉,如火燎原。   葭茀看远处,水天相接,看不到边:“你的战场,不在这里。”   翟以朝叹:“是谁说,天底下没你葭茀敢干,却负不了责的事?我该不会幻听了吧?被没良心的女人骗了?”   “你又何曾不是?”葭茀冷笑,非要点透,那便点透,“初见时为何能与我调笑,什么浑话都敢说,后来为何时时远离,不敢看我的眼睛,什么都装听不懂了?翟将军为何克制,为何退避,心里在顾虑着什么,你我皆心知肚明。”   “那一夜不过酒后兴起,你我不是未经事的少男少女,我也不是你见过的良家姑娘,非得追要个一二三出来,大家露水姻缘,好聚好散吧。”   翟以朝:“看来你很知道,我为什么不找女人成亲?”   葭茀:“怕死在战场回不来,怕留下孤儿寡母,日子不好过。 ”   这还用猜?   “那你可知道,”翟以朝看向葭茀,很认真,认真到眸底只有这个女人倒影,“我现在是怎么想的?”   葭茀怔了一下,不愧是最擅体察,对人性细致入微的百花阁阁主,立刻想到了:“你觉得……我这样的女人挺好,能让你放心?哪怕有朝一日你死了,我也能一个人好好过剩下的日子,若不小心,我们有了孩子,我也能抚养长大,不会带着孩子寻死觅活。”   “可我现在不这么想了。”翟以朝看着她,“凭什么呢?”   “嗯?”葭茀不解。   翟以朝:“凭什么娶了良家姑娘,不能放心,娶了你,就可以?老子放心不了一点,得护着你,得管着你,得让你看着我,得让你馋我,往后一辈子,心里头只有我一个……不管你是谁,哪来的,什么身份,只要入了我的心,就是我的心肝宝贝,别人有的,你都得有,别人没有的,我能挣到,也全都给你,世间所有危险——刀可砍我,不可伤你!”   葭茀想起刚刚的刀,身前挡着的人……   突然有点害怕。   害怕的不是刀,是这个人。   “滚你的蛋,老娘用得着你保护!”她起身要走。   翟以朝抓住她的手:“葭茀,我从不是什么好人,若不是当年遇到老侯爷,现在也就个土匪,老侯爷教我的第一件事,就是自己的家人,得护住,自己的家,得守住,你允了我这个家,它就不可以散。 ”   葭茀眼底微雾。   她就是知道翟以朝的身份,他现在跟在中周侯身边,又是在白沙岛这种鬼地方,身上肯定有任务,此刻跑到她这里,那任务……怎么办?弃了?   她不想这样。   “我不需要。”   “我知你不需要,但我忍不住,”翟以朝手指轻轻擦过她的眼睛,“葭茀,你在我眼前,我忍不住。我命都可以给你,你不应我,我这可能这辈子,都回不去军中了。”   葭茀不明白,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呢?她和他,分明在勾栏调笑间开始,没谁有真心,玩着尔虞我诈的小游戏,说着不交心的话,竟然慢慢,都陷进去了。   葭茀挣开翟以朝的手,非常果断:“我不需要你为我付出。”   翟以朝:“我知道。”   “我不需要!”   “我知道。”   翟以朝突然抱住她:“跟了我吧,葭茀,随便你以后在哪里,随便你愿不愿意跟我拜天地,我只要你这里,”他点了点葭茀心脏的位置,“属于我,只要你愿意答应,以后日子怎么过,都随你安排。”   葭茀突然安静了下来。   她闭上眼睛,忍住鼻腔酸意,良久,才慢慢道:“也不是不能考虑。”   “真的?”翟以朝十分惊喜,眼底燃起灼灼火焰。   葭茀:“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翟以朝:“你说,多少件都可以!”   “知道我喜欢你什么样子吧?”葭茀突然笑了,笑得一如既往,风情万种,右手还抚上了他的胸膛。   翟以朝可太知道了,这女人喜欢他的身子,喜欢他的不要脸,喜欢他偶尔耍贱的嘴皮子,喜欢他……是中州的翟将军。   葭茀知道他懂:“如若有一天你不再是这个模样,我便不喜欢了。”   “那你这辈子可跑不了了。”翟以朝盯着她的眼睛,捉住她的手,送到唇前,亲了一口。   “先就这样吧,试试看,”葭茀笑,“我可以先应了你,若你哪天变了,不再是我喜欢的男人模样,我便立时反悔,弃了你。”   “好。”   翟以朝紧紧拥住她,在她耳边落下一吻:“那你好好的,乖一点……不乖也行,但要记住,遇事不可勉强,一旦危险,立刻吹响我给你的哨子,知不知道?找你男人帮忙,不丢人。”   他话交待的太快,葭茀知道,他要走了,外面还有事要忙。   “知道了,快滚吧。”   翟以朝滚了,但是没滚多远,又跑了回来:“忘了这个。”   他扣住葭茀后脑,吻上她的唇。   吻很深,但并不久,他再次离开,没再回来,视野里再看不到人。   葭茀摸着唇,笑了许久,当真是没出息,玩了这么多年,竟被一个老男人撩到了。   可没过多久,手里果子啃完,正准备离开时,她突然眯眼,慢慢回过味来了。   她怕是又被骗了!   姓翟的老狗又套路了她!知道她为什么不让他进房间,知道她心里在顾虑什么,知道一般求法她不可能答允,故意来这一招,哄她允嫁……   若她没猜错,什么不干正事,当不了中州军了,把命给她,呸,实际任务什么的早安排好了吧,空出这个时间,专门来套路她?   他知道她顾忌的是这个点,只有这样能解……   她知道,若她真有危险,这狗男人不可能视而不见,可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她和中州只能选一个的危机,萧无咎也不是吃素的,她知道这狗男人虽是故意,也决计真心,感情诚挚热烈……   但还是太讨厌了!   大男人能屈能伸是吧?脸是什么,要不要没关系是吧?反正先把她骗到手再说,生气了回头再好好哄是吧!   中州兵就这么不要脸么,中州侯也不说管管!   葭茀何曾吃过这种亏,果然情爱什么的吃脑子!   待休息够了,回到热闹场子,再看到祝卿安和萧无咎,心气实在难平,直接拉住祝卿安手腕,把人带走了,看都没看萧无咎一眼。   萧无咎:……   祝卿安先背后冲萧无咎摆摆手,示意没事,又看葭茀:“怎么了?”   “你之前不是同我说过,命盘缺桃花?”葭茀认真道,“可需要我帮你介绍人?这次没开玩笑,我的确认识很多优秀的人,好姑娘优雅公子,什么样的都有,人品绝对信得过。”   祝卿安:……   好姐姐,你怎么还记着这件事呢?   “真不需要,我真没想法。”   “真的?”   “大不了这样,我有想法了,再来寻姐姐介绍,好不好?”   葭茀看了眼萧无咎。   中州男人性子都狗,她实在担心祝卿安搞不过这堆心机深沉的,会受伤,哪怕只发生了点误会,好好解释就能解开,可误会当时,难道就不会难受了?   她也知道自己好像稍稍有点过线,今天也不是什么好时候,可如果错过了今天,更没有别的时机,他们……就要走了。   葭茀决定还是点一点这傻弟弟:“我记得你好像说过,到你这种能力,你的命盘于你,已没什么指导作用了,对么?”   这个是的,祝卿安点头:“大概很多事,都是随心而来,随念而动,命盘的运,框不住我。”   “那你为何对此事这般笃定?”   “什么?”   “桃花啊,”葭茀看着他的眼睛,“情爱姻缘,是命盘里没有,还是你自己不想有?抑或是……其实有了,你自己没在意,便看不到?”   祝卿安一怔。   葭茀浅叹,指了指萧无咎:“这位中州侯,看起来也很寡,可万一哪日他成亲了……你怎么办?”   “那就让他成……”   “让他成么?”葭茀蹙眉,“我可是听闻,你和中州侯认识以来,就住同一个房间,他若成亲了,非但不能和你同住一间房,日后也不会时时见你,时时关心你……”   提点到这里也差不多了,葭茀言尽于此:“我就随便一说,你随便想想吧。”   祝卿安若有所思。   外面突然火光冲天,汹涌危险。   葭茀一把就把祝卿安拉开,挡在他面前,眉梢凝肃:“怎么回事,怎么着——”   “姐姐莫怕,是我干的,”祝卿安晃了晃她的手,“我放的火,把岛主种的花植全烧啦!”   葭茀:……   她看着这个眉眼弯弯,笑容狡黠的弟弟:“岛主……藏起来养的那些?”   她其实早前就知道了,那些花,是逍遥香的原料,她也曾试图想过销毁,奈何来了岛上好几次,就是找不到……   “烧的好!”她直接竖起大拇指。   祝卿安就悄悄同她说:“何止花,我和萧无咎连他们记录的培植方法,制香流程,所有相关的东西都烧掉了!”   逍遥香,可能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做出来了!   “真乖……”葭茀摸了摸祝卿安的头,挺好的孩子,某些方面傻点就傻点吧,不还有她这个姐姐护着,“你……糟糕,我藏的人!”   葭茀突然想起救下的小姑娘,提裙就跑:“你乖乖的,去找你家主公,让他护你!”   祝卿安:……   葭茀藏小姑娘的地方,离火起处不远,是一片有隐秘空间的假山,她准备离开时一并带走,火急火燎跑过来,发现小姑娘们乖乖的,一个都没动,眼看火都要烧过来了,她们怕的嘴唇都白了,挤成一团,也没有尖叫没有跑!   可见之前被欺负成了什么样子。   “没事了,别怕,我来了。”   她一出现,小姑娘们立刻扑了过来,眼泪汪汪,这是她们唯一的希望,这么大的火,这么危险的地方,如里她不来怎么办……她真的来了!   葭茀挨个摸了摸头:“我现在就去找船,先带你们走。”   “怕是走不了了——”   岛主心腹苗元恰巧看到这一幕,提刀上前阻止。   “凭你,也配拦我?”   葭茀将小姑娘们轻轻推到墙边:“大的护着小的,都转过身,不要看。”   小姑娘们听话转身,葭茀扬起鞭子,脚尖轻点,纵身往前,休息足够的她,已然是个杀器,鞭子一扫一抽,苗元从脸到胸前,就飙出了血线!   她的鞭和她的人一样,最擅长在各种危险间游走,看似没形状,软的像滩水,但水融万物,以柔克刚……她葭茀,擅琴擅舞,最擅刀尖上起舞!   管你是谁,管这破天下怎么样子,老娘就是要护住想护的人!   一场熊熊大火,燃烧了庭院花植,也燃烧起各种野望,引发不同乱象,月光似乎都淡了,默默看着岛上这一幕,有人呼救,有人逃命,有人趁乱干事,混水摸鱼……   连韦天鹏,都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哈哈哈哈哈——是个儿子!是个儿子啊哈哈哈哈——老子有个儿子,今年二十二了!”   他连儿子的身份都差不多猜出来了,竟然离他那么近,那么近啊,他竟然不知道!   “我儿子在……”   坏了,找不到!以儿子的性格,这么久找不到,恐怕……   韦天鹏手心渗汗,不行,得找到……他的儿子,绝对不可以出事!   四处都在闹,四处都在乱,可岛主竟然不出现,这么大的事……也能放心么?   祝卿安看着遥远天空,星月寂色。   “……他要死了。”   今夜,要提前结束了么?    第72章   短短时间内, 变故这么多……   单鲲实在意外极了。   类似这种聚会,他办过很多次,从未出过差错, 这次也一样,他不觉得会有什么什么问题, 客人们之间的小矛盾,暗里藏的小心思, 他不是不知道,可以往不也如此,人跟人之间就是要有矛盾,有纷争, 才会有他处理获益的空间。   这次有诸侯悄悄潜上了岛, 可诸侯又如何, 不也有想要的东西,想消灭的敌人?有欲望, 就可以交易。   骨器, 是他无往不利的工具,现在又添了逍遥香, 更不需要多操心,这两年的顺利让他都有点忘乎所以, 不理解眼下为什么会发生这些乱象。   这群人难道不怕得罪了他, 再也不能享用骨器, 延年益寿,不能享受逍遥香,获至高快感,不能进到这个圈层,交换打探最新的消息么?   弄乱了他这地方, 对谁有好处?   他今日的诸多计划,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开展实施!这还才是上半夜!   到底什么人敢捅这么大篓子,连他的花都烧了! 又是那个命师么!祝卿安怎么找到的!   种植培育这件事,瞒不了人,花植需要露天生长,需要阳光雨露,必须得在土地上,但他专门请阎国师布过阵法的,除了他和心腹,根本没人会开启,万万不可能被发现的!   怪不得知野说祝卿安很厉害,必须得杀掉……   谁知道他有这么大本事啊!知野也没说过,他连阎国师都不输啊,阵法想破就能破!   单鲲处理完密信,并未按计划离开,而是眸底阴沉,脚步匆匆,改了方向,去往另一处暗道。   他当然有应对或反威胁的手段,这个岛是他的,别人要在这里撒野,得先问过他答不答应!   ……   时间一点点过去,兰公子循着特殊香气而来,于悄无声息间靠近,很快发现了单鲲身影,他也非常果断,见四外无人,时机合适,一个无声轻跃,手中玉扇飞旋而出——   他的扇子质地特殊,作为武器,边缘足够锋利,骨架足够结实,可它又是个扇子,有所有扇子相同的特点,比如轻盈,比如飘逸,比如气息观感不易让人警惕提防……   扇子在空中滑出漂亮轨迹,轻灵惑美,似在幽兰空谷里,暗隐雾气中穿行,速度奇快,又悄无声息的……精准靠近目标。   兰公子很满意这一手效果,成了!单鲲这颗人头,他收了——   收不了?   竟然有人拦了他的扇子,一个莫名其妙,凭空出现的男人,脚尖一踩,扇子受力,无声飞了回来!   兰公子旋身接住自己的扇子,一个轻灵跃步,纵向前方,他倒要看看,这拦人好事的狗东西是谁——   玄衣,面具,宽肩长腿,让人艳羡的身材比例和肌肉力量感……   竟然是蒲泽,银钩册那个讨人厌的尊主!   也是在这个时候,兰公子发现了不对劲,左侧分明没有路,岛主单鲲却突然左拐了——不是没有路,而是有暗道,单鲲在走路过程中开启了密钥,可能是步伐,可能是手上有什么东西,总之暗门丝滑打开,一条隐藏道路出现了。   而他对这一点,毫无所知,且没有任何预判。   遂他刚刚的扇击,根本打不中单鲲,若没有被人击回,必会直直往前,撞到墙上也好,落到地上也好,都会发出声响,被单鲲发现……目标警惕了,就不好杀了。   兰公子表情有些微妙。   干活出现失误……有点丢人,可他又不是专业杀手,只是兼职接个活,也没那么丢,一点点而已,这回机会失了,再找就是,他在单鲲身上抹了香,人还跑得了不成?   反正外面也乱,他也有自信,能杀了单鲲,大不了回家晚一点,哄家里男人多费点嘴皮子。   可偏偏被蒲泽发现了!   这个讨厌鬼杀人最专业,心里指不定怎么笑话他呢!讨厌鬼还看都不看他一眼,直接去追岛主单鲲了!   单鲲此时走的这条路可不简单,很长很长,空间幽闭,有莫名的压抑感,想都不用想,必有机关,而单鲲走的很慢,像是在思考什么问题……   这种环境看似隐蔽,实则不怎么利于刺杀,毕竟目标比你更熟悉环境。反正单鲲跑不了了,手拿把掐的事,早一刻杀晚一刻杀没什么区别,而且路这么长,人又走的这么慢,不如就等一等,慢慢来,都是杀人,费劲受伤,和游刃有余,区别可大了。   所以这段等候时间,也别浪费了!   兰公子轻功练的最出色,一息都没犹豫,直接追缠上蒲泽,就看看你有多大本事!   蒲泽似乎没料到他会追上来,毕竟自己出现的地方,少有人敢这么找死。   作为杀手头子,他一出手就是杀招,干脆利落,很快将兰公子执扇的手扣在背后,按到墙上:“别碍事。”   霜寒眸色自面具后透出,他音色锐利如金属,压得很低,很明显的警告——   再敢动,一并杀了!   兰公子怎么可能不明白,方才踢回他的扇子,根本不是什么善意提醒,而是因为他耽误对方赚钱了!这位尊主明显也是接了单,要杀的同样也是单鲲!   呵。   兰公子手腕一翻,一个巧妙旋腰,游鱼一样滑出对方的控制,手上玉扇旋转,锋利扇缘逼近,让对方不得不退——   “可是怎么办好呢,这个人头,我也想要。”   许是心中有火,他清俊眉眼更加锋利,额间朱砂更艳,压低的声音有些许失去控制。   这个声音……还有,这双眼睛。   蒲泽有片刻失神。   兰公子抓住时机,手中扇子立刻呼上去,没想到对方失神能失这么久,躲闪不及,竟真让他打到了脸!   虽然隔着面具,也躲了,但这一下,肯定很疼!   兰公子挑眉,清凌凌眼底转出些得意,谁能想到呢,这位尊主也有走神的时候……还被他打到了!   看你还敢不敢笑话我不专业,到底谁更丢脸!   意识到彼此互握把柄的瞬间,兰公子心情彻底转好,还眉眼弯弯,极为灿烂明媚的,冲着蒲泽笑了下。   蒲泽:……   他摸了下脸,眼睛眯起。再像,也不一样,他的爱人那般乖甜可爱,脾性温暖,何曾这般不驯锋利过?   “我再说一遍,不要碍我的事!”   蒲泽短刀逼近,声音冷肃,指尖力度都带着刚劲——   兰公子怔了一瞬,这声音,怎么这么像……   这一瞬,也被蒲泽抓到了机会,锋利短刀直切而来——   他避的再快,还是受了伤,左上臂被划了道口子,鲜血立刻洇出。   兰公子气的不行,他家里的男人最是体贴温柔,热情爱笑,怎么可能会是这种死人脸狗东西!   “很好,你惹到我了。”   他最讨厌受伤了,不但得疼几天,各种行动不方便,回去还不知道怎么跟家里男人交代!   指间一扣,玉扇边缘锋刃弹出,兰公子直接杀向蒲泽,一点都没留手,必要让对方身上也见见血!   蒲泽感觉有些不对劲。   这声音尾调扬起时,更像了……还有这双眼睛,如果把妆粉效果看淡,去掉朱砂,身上的味道也变一变,换成暖甜的熏香调……   他下意识不再还手,只一意退避,故意卖个破绽,在兰公子追过来时,有意擦肩,极近距离掠过。   这个肌肤温度和气息……   蒲泽手开始抖。   看到对方左臂洇血的伤,蒲泽声音都有点抖了,带着难以言说的哑意:“你受伤了。”   “还不是拜你所赐!”兰公子踩墙借力,玉扇凌厉杀来,不敢大声,惊动不远处仍在往前走的单鲲,可即便空间有限,他也必要当场把仇给报了,“少在这里装好人!”   这种声音,这种语气……   “你听我说……”   蒲泽最熟悉怎么靠近爱人,三两下交手后,一个探腰转身,旋身扣住兰公子的手,拢住他细腰,带到自己怀里:“我们……”   “你竟还有这种卑鄙下流的手段!”   兰公子气得发抖,直接扇刃往下,试图削掉他的手:“去死!”   那个什么垃圾岛主,一会儿杀也行,反正他下了香,人跑不了,在哪他都能闻到,就算人突然横死被碎尸万段,他都能精准找到尸块,现在最重要的,弄死这个死人脸狗东西!   他都多久没受过这种伤了,更别提被这般羞辱!   ……   大火熊熊,竟不只烧了这一处,祝卿安发现,有人在混水摸鱼,想毁掉这里的,不只他和萧无咎。   现场太乱,气息驳杂,夜色又太暗,星月光晦,视野无法清晰,现场干什么的人都有,有迷茫逃窜的,更有借着逃窜动作搞事的,每个人动作都不一样。   比如祝卿安看到客人之间有撕扯打斗的,可能之前就有旧恨;有人借着逃跑动作,转着圈在四处寻找,不知道找什么,可能是金银财产,也可能是骨器或逍遥香这种有市无价的东西;也有人不去找更多的,想把眼前的便宜先占了,直接去抢占那些骨器小姑娘。   他还看到了冯留英和齐束,这两个人没有抢东西,而是在……毁东西?   但乱象没有人制止,人心会越来越慌,准备跑的人越来越多,这里是岛,想跑,就得有船,可所有人的船来时就被岛上专人帮忙划走,停到码头……客人们根本不知道,这个码头在哪里。   也有一小部分人,被欺负的人,嘴里喃喃有声,眼睛看着黑夜的方向,似乎在期待什么。   “他们在期待什么……”   祝卿安不懂。   “嘘——”萧无咎不知道去哪忙了,白子垣此刻在他身边,压低声音跟他讲,“听说逍遥十八寨里,有一个很厉害的刀客,没人知道他是谁,没人知道他从哪儿来,也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兴致会起,但这个刀客竟有侠义心肠,偶尔会做点好事,比如会杀乱作恶多端,所有人都骂的混账东西……不留名,也从不收钱,纯纯的行侠仗义。”   祝卿安不知道这事:“竟有这样的人?”   “这种烂透了的地方也能有这样的人,我听说时都怪感动的,”白子垣比划着,“听说个子有这么高,很健壮的汉子,好像性子有点冷,不爱说话……”   祝卿安若有所思。   “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白子垣眼底闪着兴奋,“咱们去抢劫吧!”   祝卿安:“抢……劫?”   白子垣:“你看看这里的客人,一个个脑满肠肥,都不是好东西,咱们适当’帮点忙‘,收点辛苦费,将来用来打天下……也是另一种形式的劫富济贫不是?”   “有道理。”   祝卿安欣然点头,他们今日来,就是要干掉这个岛的,财产都烧光了多可惜,银票又有什么错呢?   他刚刚只是在想,来前的睽卦,很多都应验了,也有尚未的,比如九四爻,睽孤,遇元夫,交孚,厉,无咎。   说的是两个背离孤独的君子,遇到同样的危险,境遇相仿,志向相同,只要心中坦荡,心怀诚挚,推心置腹,任何危险也就不足为惧了,前路终将通畅,愿望终会实现。   危险的话……现在就很危险。   祝卿安看过很多人面相,今夜死在这里的人不会少,包括岛主本人,可为何到现在,还看不到他的身影?   ……   “你听我说!”   蒲泽其实很容易能制住兰公子,但他招式刚猛,习惯的都是杀招,他怕伤了他……他已经伤了他了。   而且兰公子可能因为身量气力不足,习武偏向灵巧一派,或许杀人不比别人出色,但论逃脱,他真的是佼佼者。   兰公子一点都不想听他说,可这人太磨叽,一味的躲避,手中刀刃不用,干什么不扔了,拿着它做什么,雕花么!   雕……东西?   兰公子前翻一波怒气发泄完,终于怔住,感觉出不对劲。   这狗东西……怎么跟他家里的男人那么像?身材像,声音也像,连躲他打的动作,无奈想抱住他的习惯,都一样。   “宝贝……”   蒲泽见他终于不揍人了,轻轻拥住他,隔着面纱,低头吻他的唇。   令心脏悸动的轻吻,熟悉的气息,纯澈的爱1欲……还有轻柔安抚后背的动作,这个感觉,兰公子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你……”   “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你。”蒲泽立刻按住他,给他上药。   因方才动作实在太多,兰公子面巾系带松了,缓缓滑下。   蒲泽大手抚上他的脸,看他的眼睛,他额间朱砂,他的脸,他的唇,发誓这辈子,都不可以再认不出自己的爱人。   “我道什么动静,原是有耗子追来了?”   岛主单鲲突然折返,还带了人。   兰公子伸向蒲泽面具的手迅速收了回来,蒲泽也快速替他重新覆上面巾,系带绑好。   “给我上!杀了他们!”单鲲实在焦心外面动静,没时间在这里纠缠,下了令,甩袖就走。   蒲泽和兰公子看向对方。   眼下还能如何,打呗!   单鲲既然发现了,派过来的人就不可能少,两个人倒是不怕,还很快背靠背,盯着前方打的同时,保护背后的人。   “我男人你也敢动!”兰公子今天真的很有情绪,手里扇子一出,直接划过来人脖颈,杀人杀得很血腥。   “我的宝贝,你也敢碰?”蒲泽短刀在掌心一转,随意挥翻抛转,就是几条人命。   “用不着你帮我!”兰公子想起来就生气,“你刚刚都伤了我!”   “对不起……”蒲泽此刻也很愤怒,要不是接这单破活,他怎么可能连爱人都伤了,眸底杀气四溢,“但我真的忍不了,有人想动你,除非踩过我的尸体!”   兰公子一噎。   他那热情阳光,有情趣爱说话,懂生活更懂他的,小狼狗一样的男人,怎么就变成了冷漠死宅男!   “我要同你和离!”放狠话的时候,他都没忘杀掉一个冲向蒲泽的人。   “不可能。”蒲泽嘴唇抿得紧紧,背靠背都让他没安全感了,他干脆把兰公子揽到怀里,推到战圈外,不让他有一点受伤的可能性。   兰公子怎么可能干,拎着扇子又冲进来,气的差点连这男人一块打:“你骗我!你说你是玩雕刀的!”   薄泽:“雕人骨,怎么不算玩刀?”   何况他真的也很喜欢吊木头。   而且他杀人的样子,干脆利落,也的确很有雕刻艺术感。   兰公子哽住,他真的,从没这么无语过:“反正你骗了我!”   “宝宝也骗了我,”蒲泽低眸,看了他一眼,“你说你是经营脂粉铺子的,平日最擅调香妆面……”   兰公子怒:“我这张脸难道不是!我还很擅长给死人画,你要不要也试一下! ”   反正人也杀的差不多了,他手上这一转扇,直接冲着蒲泽去了。   “对不起,是我错了。”   蒲泽直接捉住他的手,顺着拉到怀里,隔着面纱,又亲了一口:“杀着人呢,乖一点,嗯?”   兰公子:……   乖不了一点!   他一向自忖聪明,接人待客从未出过差错,情绪永远稳定,干他这一行,最要紧就是不能着急,可今夜接连破功,冷静不了一点,还被对方时时安抚。   实在太丢人了!他怎么可以栽在这种男人身上!   蒲泽低低笑了。   他知道爱人要面子,可他这么可爱,他实在忍不住。   今夜一切,的确在意料之外,可也添了很多羁绊,日后他需要另外注意关心的地方更多了……好像,感觉还不错?   他更了解枕边人了,竟然除了又乖又甜以外,还这么活泼,这么生机勃勃,脸上的妆也好美,眉间朱砂更美,不管乖甜还是妖冶,都正正击中他的心……他真的好喜欢!   他有多喜欢兰公子,就多讨厌现在被打扰的时刻。   “你们真的很烦……”   蒲泽挥刀杀掉面前螳臂挡车的手下,直直冲向道路尽头的单鲲:“给我去死,本尊主还有事要办!”   现场跪搓板还是回家跪搓板,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夜已太深,过不了多久就会天亮,天亮后,他的宝贝就不让他碰了!   兰公子一看,狗男人好生卑鄙,竟然偷偷抢跑!   他立刻踩尖点地,轻功去追,长长衣摆因他过于快的速度,在空中飘荡出漂亮涟漪,迅速越过蒲泽头顶:“我接的单,我比你先!”   蒲泽瞳孔映照着爱人身影,动作顿了一瞬,好漂亮,可爱,想……   兰公子一看就知道这狗东西在想什么,毕竟在家里时,这种眼神就意味着……   “给我收心,不许乱想!”兰公子耳根都红了。   蒲泽轻笑:“好。”   二人一起,杀向岛主单鲲。   单鲲万万没想到,今夜竟如此荒谬。   这种聚宴,他真的常办,从没出过问题,怎么就突然闹起来了呢,怎么一处闹,别处也跟着闹起来了呢?难道就因为客人里出现了诸侯?也……不应该啊,他这么重要,难道这群人不知道?   他派了心腹出去,他努力控制了,自己跑到密道,是想开启最后的威慑招,大家一起共存亡的时刻,所有人就会听他的话了。   不成想还有刺杀者。   当远处流光袭来,一刀一扇同时透过身体要害时,单鲲终于明白,一切……都来不及了。   兰公子看着倒在血泊中的人,松了口气,抬头看向蒲泽时,那人正在笑。   心中火气好像在这一刻突然释然。   他们的确都骗了对方,但好像,都没什么错?   遇到一个很喜欢很喜欢,很想珍惜的人,他们默契藏起了自己身上危险的部分,藏起了锋利尖锐,对对方倾注所有温柔,满腔爱意,想着即便在最黑暗最罪恶的地方,也要让他们的感情开出花来……   气么,气的,可难过,好像并没有。   甚至更庆幸——   此刻有你。   此方天地之下,有我们。   兰公子扇子合上,扑向蒲泽。   蒲泽扔了刀,紧紧拥住他的爱人。    第73章   脚下大地突然颤动, 夜色下水波变得破碎,起伏激荡,继而掀浪拍岸, 游鱼惊慌潜入深水,飞鸟集群远翔, 不再落足。   “地,地动, 地龙翻身!”   “这个岛……白沙岛,要沉了!”   人们站不稳,第一时间互相搀扶,连平日里互相看不惯的仇恨都忘了, 眼睁睁看着地面上隐秘裂缝出现, 如蛛网, 一道一道,现在还小, 可谁知什么时候瞬间扩大, 这可是地龙翻身,天灾人祸, 要死的!   可远处好像并不是。   地面震动时,祝卿安正好站在一处花阁下, 花阁搭建的并不牢固, 有盆栽往下掉, 萧无咎立刻掠身而来,将他抱起,纵跃高起,去往更远处空地。   二人滞空时间不短,都看到了更远处的安宁, 石礁没有任何异样,飞鸟很安静,隐隐可见的逍遥十八寨更是和以往一样,灯火通明,如灿夜明珠,不见抖动,不见异状。   两边有一定距离,但并不算太远,如果是地动,震动这么剧烈,不可能不波及,所以……并不是地动,而是小岛自身在动,非天时,而是意外,人为。   祝卿安蹙眉,指尖迅速掐算。   他并未预警到这个危机,因为自身安危无虞,一直没有什么特殊气机,但这个没事……   祝卿安缓缓阖眸。   命师哪有尽知天下事的,没想到,没去卜算,就是不会发现……原来今夜岛上有些人的死相,是因为这个?   他还是被时代环境局限住了,如果是在现代,看到这么多死相,他会立刻是不是什么意外,比如天灾,比如地陷,比如交通意外,可在这里,诸侯势力争锋,天下局势很乱,打一场架就无数生命消亡,这里还是逍遥十八寨,是白沙岛,本就没有秩序规则,混乱无比的地方,很容易某个点被煽动,导致乱象。   “哈哈哈哈——都死在这里吧!”   岛主心腹苗元突然大笑,跪下朝南方朝拜,虔诚极了:“岛休诸事毕……信众苗元,必不负您重托!”   他好像知道点什么,可这白沙岛岛主,并不是他啊!   白子垣离的近,替所有人问出声:“你们白沙岛,到底在搞什么玩意? ”   “呵,一群死到临头还不知道的东西。”   苗元掀袍站起,眸底闪动着疯狂偏执:“这根本不是什么地龙翻身,这是岛上大阵,建造时就埋下的机关,什么命师都没用——”   说到这里,他还专门看了祝卿安一眼。   “非岛主鲜血印信不会开启,一旦开启,就停不下来,白沙岛虽离逍遥十八寨不算太远,也并不近,终究偏僻,周遭无有落脚地,这么长距离,任谁都不可能泅水游到寨子岸边,今天不管该死没死的,还是不想死的,全部都得死在这里!”   非岛主鲜血印信不会开启,也就是说……   “岛主死了?”   “谁干的?”   “尸身何处?”   现场一片哗然,看谁都是一脸懵懂,一无所知,的确,所有人都很久,没看到岛主本人了……   还有入卦应局之人,兰公子!   祝卿安强烈想知道他的安危,立刻以当下时辰取数卜算——   还不错,只是受了点伤,方位……西南。   白子垣气的想揍这苗元:“放你爹的屁!我就没听说过什么机关有开法没解法,岛崩了又如何,你爹有船!”   对啊,人群立刻开始骂,大家都是坐船来的,立刻坐船离开不就好了?可是船在哪里……为什么找不到!劝你识相点,赶紧把船交出来!   苗元又笑了,单手抵额,笑的得意又放肆:“诸位还真是天真,到岛上摆谱时,怎么没关心你们的船?岛上待客规矩很贴心吧,贵客到来,会专门派人泊船,替你们把船驶走,你们只需要高高兴兴赴宴,完事出来再叫我们帮你把船驶出来就行,至于船放在哪里,都是下面人的事,何苦操心呢,是不是?”   “你们原也不必操心,白沙岛自有规矩,客人的船,全停靠在专门位置,为保护你们的船,还是遮风挡雨的幽秘上好佳地,所有客人入岛后,此处封闭,宴散时打开,但若白沙岛发生意外——比如今日,毁岛机关开了,此处将直接封合,再也打不开,会和岛一起沉入水中!要什么船,都没有!”   “可这样……你也是会死的!”有人不相信他的话。   苗元诡异笑容里有一种奇怪的平静:“死有什么奇怪,人人都要死,我这辈子身处底层,一生苦闷,坚持至今,就是为了更好的来世,今日若献祭生命,正是大好功德,没准今天死了,明天就投生成王公贵族家的嫡长子,像南朝陈国舅那样,生下来脚下就是金光大道,享尽荣华富贵,使奴唤婢,一生无忧,再也不用做人下人……”   人群中静了一瞬。   沙岛上的事透着邪性,怎么连这岛主心腹都这般变态?   祝卿安眸底划过了然,前番被告知这白沙岛背后是南朝阎国师,现在苗元又提到了陈国舅,日常想不起的人,不可能突然被这样提起,所以他和萧无咎之前在窗外看到的,提前离开的小船……莫非是陈国舅?   他今日也到这边来玩了,但嗅觉比较敏锐,感觉可能有危险,遂提前跑了?   “我说了,今日谁都别想活着离开!”   苗元一伸手,四外突然出现一群黑衣人,面貌气质与他十分相类,眼底都有同样的偏执疯狂,人人都拿着刀剑,看起来训练有素,武力不俗。   “今日以我等性命为祭,有诸侯在此又如何,天下只能是南朝的!”   他带着众人杀了过来。   众人只能手忙脚乱逃跑或抵抗,一时间极为混乱。   知槐也在人群中,因是南朝人,立刻扬眉吐气:“我劝大家还是别费工夫了,结局如此,不若认命。”   “瞧这话说的,我们会死,你难道不会?你不也在此间天地? ”凉州侯冯留英拿出武器。   蕲州侯齐束也冷笑嘲讽:“看来你是认命了,阎国师怎么不叫别人来,特指你来送死,想必你平时很不受师父宠爱吧?怎么,觉得死在这里,就有价值了?你师父就喜欢你了?”   萧无咎也已经在人群中动手,把祝卿安护在身后:“别这么悲观,万一阎国师根本想不起来,还有这么一个人呢?”   知槐当然知道自己同样很危险,他并不知道会发生这种事,他还没那么会卜算,他就是在诸侯小会上被打压狠了,气不过,而今有机会,不嘴几句怎么痛快?   心里再慌,脸上也不能输,他冷哼一声:“都这时候了,三位也不必嘴硬了吧,等你们这最厉害的三个诸侯死了,天下大势还有什么难的?南朝必将收复所有国土!你们也是自找的,走到这一步,也怪不得别人,上岛来,谁敢说没有乱七八糟的心思图谋,敢说没有做逍遥香生意的想法?”   “当然没有!”萧无咎和齐束异口同声。   唯独冯留英犹豫了一瞬,没跟上。   二人立刻目光扫视过去,极尽鄙视。   “老子之前又不知道逍遥香是什么东西!”冯留英瞪齐束,“老子那穷乡僻壤的,没你有钱有见识,”又瞪萧无咎,“也没你肠子花花,会搞人……”   他还十分幽怨的,看向祝卿安。   祝卿安:……   “虚伪至极,”知槐嘲讽,“尔等试图谋朝篡位,窃取江山的,都惯会标榜自己,说什么所行所为都是为了百姓民生,利国利民,这种时候了,何必还装?”   冯留英嗤了一声:“这你就不懂了吧,狗崽子,我们几个在这里,还真就与百姓民生有关!”   齐束干脆利落的收了一个黑衣人人头:“只要摧毁这里,就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   萧无咎也已杀开一条血路:“你又怎么确定,本侯一定会死,怎知本侯没那个本事,能救走想救之人?”   知槐看着面前一切,大脑已经混乱。   “你们……不是对手么?”   为什么现在好像是在合作,杀意都冲着岛上黑衣人,彼此有那么大的后背空挡,竟也不互相偷袭?   难道真是为了利国利民……   荒谬……太荒谬了!怎么可能,你们可是意图天下的诸侯,怎么可能不利己!   而且——   他大吼:“别人不会知道你们这么做!这里是逍遥十八寨,是白沙岛,没一个普通百姓!”   “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萧无咎揽着祝卿安离开,“本侯做事,不是为了让别人说嘴的。”   知槐:……   你这是在讽刺我么!   “别管这乱叫的疯狗了,快想想办法,怎么找船吧!”冯留英立刻招呼中州侯。   人群中也乱:“什么破机关,到底在哪里,我还不想死,我要出去!”   萧无咎抱着祝卿安,远离苗元等黑衣人攻击范围:“机关打不打得开,砸不砸得了,许要大家群策群力,至于找不找得到,得问问我家军师。”   祝卿安方才正在卜算,现在已有结果:“方位——正西!”   “快,大家快去西边!”   所有人一窝蜂的走了,根本没把知槐当回事。   知槐咬牙切齿:“祝、卿、安!”   苗元是真执着,带着所有杀手一同往前,见人就杀,生死关头,人们倒是难得齐心,大部分簇拥着祝卿安往西,小部分武功好的,在周围抵御。   齐束作为诸侯主,都没有跑到前面去,而是在后面打架,还能有闲心,顺手挑捡宴上菜品——   “来吧,请你们尝尝我的家乡菜! ”   他会挑选出来的东西,想也知道是什么口味,黑衣人有几个受不住,当场吐了:“呕——”   “哎呀本侯穷,没什么好东西招待大家的,就赏你和本侯抵足而眠,培养培养兄弟情吧!”   冯留英鞋子进了水,干脆把鞋脱了,扔到黑衣人脸上——   他这人抠,在哪花钱都舍不得,对自己也是,鞋子只要不穿破,不带换的,鞋垫更是,这几天路跑的多,囤积的味道就……   “噫——”   眼睁睁看着黑衣人翻白眼倒下,白子垣捏着鼻子后退,虽然大家打仗都打习惯了,这点小场面洒洒水,玩一样,可也别上这种大杀器吧,杀敌一万自损八千啊!   主公萧无咎的声音自远处传来:“小白入侧冀,离不入流货色远点。”   “是!”白子垣立刻溜了。   祝卿安同时看了一眼人群远处的葭茀。   葭茀似乎察觉到他在看,打斗间悬腰转身,冲他粲然一笑——   不必担心姐姐,这里是姐姐玩转的地方,再坏,也能把控得住!   知槐非常不理解,怎么可能呢……这种动荡混乱,各自为营,缺乏安全感的地方,怎么可能有凝聚力,为什么会有?   苗元也很不理解,所有黑衣人中,他是冲在最前面的那个,也是死的最快的那一个,他并不忧心,因为他决定了献祭自己,死后还有别人同他一样,他不理解现在这个时刻,也不耽误大笑嘲讽——   “你们杀了我……又如何……阻止……不过一瞬罢了……阵眼……你们永远不可能知道!”   阵眼,兰公子和蒲泽知道,因为他们就在这乱象中心。   地动,从岛主单鲲死了开始,他们看到了单鲲的血,以及手指的奇怪姿势指向,可能用尽死前最后力气,食指指腹的肉都没了,一看,就是开启了机关。   他们听到了齿轮转动的声音,感受到了来自地底的震动,二人默契对视一眼,跃入不太稳,崩开的密道,破开密门,发现了地底下的巨大机关……   齿轮的尽头,有大量火药,一旦引线点燃,整个白沙岛将不只是陷落那么简单,而是会爆炸,所有人,都将不复存在。   “好像没有办法阻止了……”   兰公子蹙眉,火药可以试试看断其引线,但是齿轮转动,似乎找不到源头。   蒲泽:“那就试试看,能不能破坏。”   他甚至立刻找趁手工具,比如拆一块机关外侧的铁柱,能让它坏了动不了最好,坏不了,就找个关键方位卡住。   兰公子:“就怕坚持不了太久。”   齿轮往固定的方向用力,卡住的东西随着时间增长,必然会有损耗,损耗殆尽,它仍然会继续转动。   这个机关太精妙,也太庞大,想要立时解出来,太难太难,根本不可能,他也不擅此道。   蒲泽也不擅此道,他擅长的,是潜伏和杀人:“总要试一试。”   “是啊,要试一试,”兰公子看向外侧,外面的声音很大,已经传了过来,“还有人在努力不是?此方天地有你我,又不只你我。”   蒲泽已经找好工具,准备往下跳:“能做几分算几分。”   “可是……”兰公子微顿,“很危险。”   这么深,会死的。   “舍不得我?”蒲泽转身,单手抚住他侧脸,“我也舍不得你,可若人生注定至此,我已很满足,生命波澜壮阔,娶妻如你可爱…… ”   兰公子握住他的手:“少同我贫嘴,我轻功好,此次我去。”   蒲泽并不赞同:“我去——”   “一起吧,”兰公子突然微笑,“谁能活下来,都是幸事,同死,是幸,共生,更是有幸,怎样都不亏。”   蒲泽垂眸,握紧他的手:“也好,或许上天待我们不薄。”   “那,走?”   “走之前,我想我得交代最后一件事。”   “嗯?”兰公子心跳陡然变化。   蒲泽看着他:“或许,你听说过,逍遥十八寨里,有个爱’行侠仗义‘的刀客?”   兰公子怎么可能不知道:“不会就是……”   “嗯,是我。”蒲泽微笑。   “你个骗子!我早知道你是骗子唔——”   薄泽在天摇地动中,亲吻他的爱人,情深,情浓。   “好了,走吧。”   “嗯。”   二人携手,准备一同往下跳。   “等等—— ”   韦天鹏突然出现,狂奔过来,满头是汗,眼底有极大的惊喜,以及极致的惊吓:“儿子别跳!”   儿子?   蒲泽转身,你叫谁呢?   韦天鹏看着同样转身的兰公子,手指颤抖:“儿子……”   兰公子却面无表情,没半分波动,被别人这么叫儿子,不觉得被冒犯,也没有很意外。   韦天鹏这下连声音都抖了:“你……知道?”   “起初是不知道的,”兰公子淡淡,“这两年你找的凶,什么事都往外翻,慢慢的,就知道了。”   “那你为何——”   “为何不找你?不认你?”兰公子嗤笑,“我为何要认?你对我什么态度,想必自己记得? ”   韦天鹏顿时哑了。   他当然记得,他最讨厌娘娘腔,男人只要个子不高,身体不壮,搞那派君子优雅风度,他就看不顺眼,偏偏兰公子虽异军突起,被逍遥十八寨大众追逐,人人夸气质如兰,手腕厉害,可他身量的确比普通男子偏瘦小,又喜欢穿飘逸风格的衣服,还额点朱砂,而覆纱巾……   他何止是瞧不上,背后不知骂了多少句,都骂的很难听,哪怕兰公子接了生意单子,来逍遥赌坊调和人情矛盾,他都不乐意见,极不给面子,当面辱骂也不是没有过,各种为难随手就来。   “我不知道你是……”   “不知道,便可欺辱?不知道,便可随意践踏? ”   兰公子于过往,并非没有愤怒:“我娘从不与我说生父是谁,也基本不见我,只付了钱,让别人照顾我,可逍遥十八寨,一个孩子长大有多难,你很清楚。我娘管不了我,也不能管我,甚至她不同我有任何关系,才是真的对我好,哪怕我快被人欺负死,她都不能出现,若不是葭茀姐姐……我早不知死了多少回。 ”   蒲泽握着他的手,又紧了几分。   韦天鹏意外:“那贱……葭茀,不是只收留帮助女人?”   兰公子摇头:“她看不过眼的,都会搭把手,只是不喜张扬,被外人知晓,你这样的人,想是不懂的。你以杀人取乐,恃强凌弱,葭茀骨头那么硬,都被你暗中设局欺负过多少次,你的人也曾将我撵入暗巷,试图凌辱,那么难那么难……我那么那么难,才活到了今天。葭茀数年前安排我离开逍遥十八寨,想让我好生成长,过普通人的日子,可我怎么甘心?”   “我回来,不是为了找爹,也没打算寻仇,只是——谁若再想欺我辱我,欺负我关心的人,那就去死。”   他话说的很平静,韦天鹏却觉得浑身发冷,心脏被无形力量攥紧,抽抽的疼:“我可以给你钱……我的家业,都是你的!我只有你这一个儿子,你就当我……当我为过往赔罪,行么?”   兰公子:“你竟觉得我会稀罕?”   “为什么不?”韦天鹏有些急,“那贱——葭茀赚的不也是脏钱,你还不是受了!”   兰公子笑出声:“是啊,逍遥十八寨,谁赚的不是脏钱,可我们脏,只脏自己,他人性命血肉,我们是不沾的。”   韦天鹏:“当我求你,行么?爹求你,爹真的只有你……”   “不必了,你再生一个吧,”兰公子看了眼深深的机关坑,“我今日出不去白沙岛了。”   要是能生得出来,他怎么可能在这里求儿子!   韦天鹏看得出来,儿子想干什么,他想为这里的人赴死!   “你为他们牺牲,值得么!没人知道你今天做了这件事,也不会感激你!”   “可我喜欢啊,我愿意,”兰公子牵着蒲泽的手,与他微笑对视,“我很愿意,我的生命能如此轰轰烈烈,灿若花火。”   蒲泽摸了下爱人的脸,他绝无可能让爱人死在自己眼面。   韦天鹏难以置信:“这,这些人,难道比你亲爹还重要?”   “至少葭茀比你重要,为我做事的手下,我新认识的朋友,未来可在天下大势争锋利民的君子,”兰公子一一细数,“都非常重要,我不想他们有事。”   韦天鹏突然心一横:“那如果我为你牺牲呢?我替你去!”   他本来没这么想,但心中绝望,话脱口而出后,又觉得这好像是一种宿命,好像就该这样,不这样,什么都改变不了。   怪不得……逍遥宴开的那夜,祝卿安会那么跟他说,是不是那时,祝卿安就预见到了一切?   这个孩子,他注定失去了,即便找到,也没有任何意义,他注定无后,没有人记得他,没有人怀念他,没有人给他立坟烧香……   他不要这样子,不能这样!   如果我替你死了呢?   这个念头突然蹦出来,瞬间疯狂,他不但说了,还这样做了,直接跳过去,推开两个人,看了眼深坑机关——   “不就是火药,齿轮机关……我把火药引药斩断,我去卡住齿轮,我武功不比银钩册尊主差! ”   他现在脑子里就只有一句话,祝卿安说过的那句:你有没有,为别人做过些什么?有没有感受过,那种灵魂的满足?   韦天鹏是真冲动,看到找了数年的孩子,还是儿子的一瞬间,他就有点疯,停不下来了。   他真的干了!   他抢过蒲泽手里铁棍,直直往下跳,身形腾挪反转间,他看到了兰公子睁大的眼睛,震惊表情。   因为风很大,兰公子覆在脸上的纱巾吹飞了,他还看到了他的脸。   他的眼睛真漂亮,像榴娘,怎么以前就没注意到,一点都没仔细看?他的鼻子,脸颊轮廓,像他,这是他的种,是他的孩子啊……   这个表情,他应该会记得他吧?   他从未为这个儿子做过些什么,甚至推动造成了儿子的苦难,可至少救了他一次……   原来是这种感觉啊……   为想疼惜的人付出,心脏软的一塌糊涂,胸腔饱满充盈,像是整个人被填满,不会再有无穷无尽的匮乏感,再多的钱财,再多享受都填不满,以往那些杀人掠财的成功快感,都不如此刻充实。   韦天鹏清楚的知道,他在做一件回不了头的事,会死,但意外的并不恐惧,也不焦虑,甚至是有点爽的。   “哈哈哈哈——不要便不要吧!”   他突然抬手,扔出一枚信印,打到兰公子面门,兰公子只能接住。   “你也不愧是老子的种,是个有本事的,以后自己好好过!这东西别扔,是打开你爹私库的唯一印信,老子抢过葭茀不少东西,那库里,有她不少,你还给她,其它的,逍遥十八寨不能散,三方鼎足得继续,否则将大乱招祸,外面世道乱,一天形势不明,逍遥十八寨就最好不要有变动——你心里明白,自己看着办吧! ”   山水蒙卦,逍遥宴上祝卿安的应对,终是有了结果。   蝴蝶的翅膀,还是扇动了。    第74章   韦天鹏死了, 死的没太多人知晓,似乎也并不高尚。   掌心印章发烫,兰公子不理解:“这么自私的一个人, 为什么会……只因为我是他的孩子? ”   韦天鹏在逍遥十八寨是个什么名声,过往做过多少糟污垃圾事, 兰公子自己就是个受害者,对此人没半分好感, 甚至存在极大恨意,此刻一点都不感动。   哪怕今年机缘巧合,知道了身世,他也从未对韦天鹏抱有任何期待, 见他出现, 情绪真的没有任何波澜, 只是很意外。   就这样,这个人就冲动的做了决定, 冲动的去死了?   为什么啊!   蒲泽拥住他, 轻轻拍他的背:“他的目的还是达到了……不是么?”   兰公子不理解:“嗯?”   蒲泽便换了个问题:“你可会替他料理后事?”   他轻轻拍了拍兰公子的肩,示意他看外面走廊——   那里, 有韦天鹏的心腹。   不管韦天鹏人品多么烂,性格多么烂, 他的确是一个很有本事的人, 也有忠心追随者, 这些过往真相,不可能是韦天鹏自己去查的,必然是心腹手下办的,韦天鹏死了,这些人就会奉他的儿子, 也就是兰公子为主,随之而来葬仪方面的要求,再正常不过。   兰公子蹙眉:“我对韦天鹏没有任何感情,谈不上尊重追思,若这些人愿意,我可帮他收殓送葬,毕竟……总有些骨血关系,若这些人不愿,我也不会非要去做什么,我不欠韦天鹏,更没什么要还的,真要还,过往那些被他欺负过的日子,也还过了。 ”   蒲泽:“总之,你应该不会忘记他了。”   “……大概吧。”兰公子垂眸浅叹。   “人心复杂,选择由己,别人心甘情愿,我们自己做事问心无愧,便已足矣,莫要纠结太多,嗯?”蒲泽提醒兰公子,“我们该走了。”   火药引线拆掉,齿轮停止,地动也停下来了,但铁棍卡住的关节够不够狠,没人知道,力量不够的话,机关不久后仍然会开始重新转动,所有人都得在白沙岛沉没之前离开。   “嗯,我们走。”   兰公子很快和蒲泽转出,也果然,外面韦天鹏的心腹纳头就拜:“参见少主!”   方才发生的一切,他们都看到了,不进去帮忙,是因为韦天鹏进去前下了死令,而今一切有了结果,他们当然知道该怎么做。   兰公子:……   算了,先随他们吧,现在情况危急,得先出去帮忙,这的事以后再说!   “不动了,停了!”   “真的好了!我们有救了!”   岛上人们大喜,祝卿安却觉得不对,伸手继续卜算……不对,只是暂停而已,稍后还会继续。   “破了!砸破了,我看到船了!”   不久前,随着祝卿安指点到的方位,人们一起努力,找工具冲着薄弱处砸,终于打开了口子。   此处机关仍然没有解开,但船,能出来了,就是口子太小,一回只能拽出来一艘,还是体积没那么大的。   打开的口子可以继续砸,稍后可以拽出更大的船,但现在,谁不想早点离岛?人们又想争打,但打不起来,因为……方才表现作为英勇,杀人最多的三个诸侯本人还在呢。   不听话,随便闹,是想被杀鸡儆猴么?   现场唯一一个敢说话的,竟然是葭茀。   “让我的姑娘们先走,她们都还太小,”葭茀站出来,“作为交换,我可以最后离开。”   岛上的客人们明显不愿意:“凭什么!女人出去有什么用,是能主事还是能安家,而且她们都是骨器,除了被男人染指还能干什么……”   但萧无咎冯留英齐束都没反对,他们也就反对不了了。   葭茀立刻去安排。   祝卿安还在研究那个机关,最先注意到兰公子出现,然后是他身边的面具男,这极具特点的穿着打扮……银钩册尊主,蒲泽?   他注意到了两人间独特的气息,举止间亲密熟悉的感觉,瞬间悟了。   原来如此啊。   这两位的姻缘,果然很有趣。   “我二人自岛主单鲲的密道而来,单鲲已死,岛上沉毁机关开启,似乎不可逆,”兰公子快速讲说另一边状态,“……而今火药被解决,齿轮被卡住,然能卡住多久,我二人无法判断,但只要再次启动,用不了多久,整个白沙岛就会沉没!”   也就是说,速度得加快!   现在地不动了,人们还能略理智,说话能商量,待地再动,求生本能冲上来,什么威慑都压不住……   所以还是得凿大这个豁口,拽出更多的船,能送出去多少人送出去多少!   大家继续努力,一条船,再一条船,两条船,三条船……   他们已经尽可能的很快,谁都没留手,使足浑身力气,可脚下的地又动了,重新转动的机关齿轮彰显它的存在,白沙岛沉没将成事实!   “动了,又动了……我不想死,我不能死!”   “我先上船,你滚开!”   “凭什么你先上,这是我的船!”   人群开始骚乱,尽管有三大诸侯压场子,仍然制止不了。   “大家听我说——”祝卿安扬声,“我卜算过,也看了诸位面相,真的不必着急,只要按部就班,我们来得及离开!若非要争抢耽误时间,反倒得不偿失,自取灭亡!”   “那总有会死的吧,你怎么不说看出谁死相了?”   “对啊,你直接把有死相的指出来,让他们等死不就好了!”   “我反正要活,我要走!”   祝卿安垂眉:“人的念决定人的运,此刻气机变化无常,或许瞬间做出不一样的决定,结局也会更改。”   他指不了谁必死,而且现下晃的太厉害,他视野有限,很难看清楚有多少人,看清楚多少人的脸。   “当心。”   葭茀扶住他胳膊,助他站稳:“生死有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祝卿安何尝不明白?   天下没什么事是不能坐下来谈的,但也得注意跟谁谈,有些人,就是不行。   “你……”葭茀看着祝卿安,感觉他身上有点不对劲,“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累到了?”   祝卿安的确不对劲,他刚刚掐卦……   “一点点累而已,没事,”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微微一笑,推葭茀离开,“姐姐去忙吧,信我,我们都能及时离开,谁都不会出事。”   “行吧,”葭茀还真就走了,走前捏了把他的脸,“你自己小心,有难处就喊人,我们都在。”   小姑娘们全部离开了,接下来是岛上的男人,大家骂骂咧咧,争争抢抢……有人死了,有人成功上船,总之,速度倒是不慢。   “轰——”   这一次,群策群力不停凿动下,墙上豁口突然崩散,洞口大开,不再需要解什么机关了,里面所有的船都能拉出来!   虽然还得争抢先机,但也不用那么费力争了……   萧无咎眼疾手快拽了一条船出来,把祝卿安推上去:“你先走!”   祝卿安都没有邀请他一起,立刻点头上船:“好。”   “我陪你一起!”白子垣旋身飞到船上,动作之迅疾,不容置疑。   祝卿安微垂眉,掩下眸底思绪。   葭茀也拽出了万花阁的船,招手叫人:“含霜——快来!”   她们两个,的确是岛上最后离开的女人。   含霜始终陪在葭茀身侧,打架是,此刻也是,立刻旋身过来。   “姐姐救我——”   商言不知怎的卡在了最后面,一路跑着过来,满头是汗,像个可怜小狗,瘦弱的身体……腰身撑的满满,都是银票:“我给你挣了很多钱!”   含霜:……   她看起来并不想动。   葭茀指尖点了点船身:“含霜。”   每当她这种语气,便是不容拒绝。   含霜只能快速掠出,拽住商言胳膊——   奈何商言不会武功,跑不快。   含霜干脆将他环膝抱起,脚尖轻点地面,轻功飞掠——   商言害羞捂脸,这姿势……   他耳根透红,小声说:“我只是看起来瘦,其实每天走路很多,腰腿胳膊都很有力,也能这样抱起含霜姐姐的……”   “哦,”含霜做势要扔他,“那你来?”   “别别别——”商言用力搂住她脖颈,还小狗似的,往她肩膀拱,“含霜姐姐,我害怕。”   白沙岛地面震颤,巨大裂缝崩开,亭台楼阁已经开始塌陷,飞沙走石,惊险重重。   所有船都已经顺着水流滑了出来,甚至不需要人拽,可并不是所有人都已经上船,总有人喜欢玩刺激游戏,比如最后疯狂一把,想看看能不能在最后时间带走点岛上财宝的客人,比如萧无咎,冯留英,齐束这三个诸侯。   毕竟他们,还有赌约在呢。   “敢不敢在这里玩一把?”齐束手执长剑,眼底现出兴奋,或者说,疯狂,“天灾人祸,大险当前,能毫发无伤离开,岂非天选之人?”   冯留英外衣都扯了扔了,十分豪迈:“来!反正正事也办完了,谁不敢,谁是孙子!”   二人一起看向萧无咎,猎猎江风中,萧无咎视线并未放在他们身上,而是在看远处水面的船。   冯留英挑眉:“你别不是要跑吧?担心你家那军师?”   “那可太好了,关心则乱,阵脚不稳,今日你死,本侯必赢!”齐束停顿都没有,直接杀了过来。   萧无咎何尝畏惧过打架,手中兵器一振,立刻迎上:“那你们便死快些,别耽误了本侯的事!”   ……   水面遥遥,波涛涌动,风浪越来越大,凶险,并未远离。   独自占了一艘小船的知槐,紧紧盯着不远处的祝卿安,唇角勾起诡异的笑。   有些东西,别人不知道,他可太知道了,他这些日子在逍遥十八寨,可不是白白混的,私底下参与了不少事,也知道不少消息,就比如现在——   祝卿安,让我看看,你会怎么选?   船行水上,随波起荡,晃的人心中难安,远不如陆地上有安全感。   祝卿安看着远处百花阁的船,突然跟白子垣说:“我有点想吃桔子,葭茀姐姐那里肯定有,你能帮我去拿两个么?”   什么桔子,你不是不爱吃?之前给你剥过多少个,你都嫌弃,得要哄的,才能喂一瓣,现在怎么突然想吃了?   大概也不是真的想吃,是心中紧张,害怕,想随便干点什么,用以消解。   白子垣懂,他踩水飞过去没什么难度,但现在不行,危险着呢:“咱晚点吃啊,乖,一会儿我给买一篓!”   祝卿安低了声音:“可我现在就想吃。”   低眉顺眼,好不可怜,他们中州的命师,定城的大宝贝,主公的小漂亮,什么时候这么卑微过?   白子垣心中十分愧疚,脸上不露一点:“义父!亲爹!您别玩我,行么?现在是真的危险—— ”   祝卿安’哦‘了一声,用眼睛丈量了一下两边船的距离:“原来你飞不过去,怕掉水里。”   “怎么可能!就这点水路,你爹能失手?”   白子垣看看左右,浪涌的有点厉害,但也算平静:“这样,你给你自己掐算一下,没有危险,不会出事,我就去帮你拿桔子。 ”   “好啊。”祝卿安立刻动手指,也立刻给出了答案,“一丁点都没有,我会很安全,一路安全,直到中州。”   白子垣:“当真?”   祝卿安眉目弯弯,笑的粲然:“当然,我什么时候拿卜卦开过玩笑?这可是我安身立命的本事。”   倒也是。   白子垣最后确定:“不骗我?”   祝卿安:“骗你是小狗。”   “行吧,那就让你见识见识你爹的厉害!”白子垣双手交叉,活动手腕,弓步腿,活动活动腿脚,很快起势,“你在船上不要走动,你爹这就去给你拿几个桔子来!”   少年身形极为漂亮,脚踩船身借力后,如白鹤纵跃空中,时而水面一点,轻如鸿毛,疾如鹰鸟,打水漂似的远走,很快会到万花阁船上。   祝卿安垂眉,掩下眸底情绪:“对不起……小白,我保证,以后不会再骗你。”   他坐到船头,拿起了桨。   这条船不大,自己划桨,随风向水流,很快就能飘远。   在白沙岛上时,他突然心念涌动,立刻给自己掐算,前方行运不太好,有点倒霉,不过倒霉的不是他自己,而是同路的身边人。   他并没有骗白子垣,他的确没有生命危险,会很安全,最多吃点小苦头,但谁要同他一起,谁就不安全,有巨大的生命危险。   遂他不能去人多的地方,尤其朋友在的地方。   自白沙岛离开时,不能邀请萧无咎一起;万花阁的船,他不能上;这条船上有他,便不能有白子垣。   今日的风浪很给力,祝卿安摇桨并不需要太多力气,很快连船带人,在水面上越来越远,慢慢消失。   发现远离人群,周遭无人后,他就懒得动了,独自坐等……会有人来。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这单生意,这么好成?倒省得咱们杀人了……”   “白带了这么多兄弟……”   “何止,还有水下装备呢,老子连鲨鱼皮都穿了!”   “听说是个命师,批命特别准,咱们要不要顺便算一下?”   “还是别了吧,雇主说得特别小心,越是厉害命师,越会蛊惑人,如果不能把人带到地方,钱可就挣不着了……那么多呢!”   祝卿安:……   这么一大片黑压压的队伍,他怕是得瞎了,才看不到。   “二位,”他转过身,冲来人微微一笑,“其实小算一下不耽误什么,我保证点到为止,绝对配合,如何?”   来人对视一眼,齐齐点头,直接冲他撒了把药粉。   祝卿安:……   他很快晕了过去,意识离开前,看清楚了这两人面相,都是大凶大恶,刀尖舔血的亡命之徒。   二人身后的队伍也是,满脸横肉,无有情感,手染鲜血。   逍遥十八寨,从不缺暗中干坏事的力量,银钩册接单杀人,也只是杀人而已,有自己的规矩,可有些小势力,是为了挣钱,什么都干的,心中并不管善恶是非。   若有人用巨大钱款,将这些小势力网罗利用……   祝卿安心说自己算的不错,谁在他身边,谁倒霉,真的会死的。   亲眼看着人晕过去,两个带头的心中松了口气。   “雇主说的不错,还是得用药,光这笑我就撑不住了,哪还能听他说话……”   “别废话了,快划,这事不能让任何人发现!”   遥遥水波处,知槐划小船隐在丛丛水草后,颇为意外。   祝卿安竟然……敢这么选?   或者,他算到了?   不可能!命师再厉害,也不可能算得这么精准,这也能算到?   “我回来啦——”   白子垣拎着一袋桔子回来,没找到船,但他是谁,中州军最厉害的前锋,没点本事,能这个年纪做将军?尽管江水滔涌,似能淹没一切,他还是踩着各种浮木借力,找到了祝卿安的那艘船。   船很小,一目了然,空荡荡,没有人。   “安安——义父——亲爹!你别吓我!”   白子垣扔了桔子,心跳慌的不行,就差把船底翻过来找了:“别躲着我,你去哪了,该不会掉水里了吧!”   他没找到祝卿安,也没听到任何声音,最后只在船头,找到了一枚平安扣,小小的,系的是浅青色丝绦,他认识,这是祝卿安今日系在腰间用以点缀的对象。   平安扣很小,又圆润,系的很紧,没有外力撕扯痕迹……只能是自己解开,故意留在这里的。   “祝、卿、安!你个大骗子!”   白子垣磨牙,让我逮到,你就死定了!   还没事,呸!这叫没事?你个孙子以后别算命了!   他放心不了一点,立刻冲回来,冲向万花阁的船:“祝卿安不见了!被人掳走了!”   随着他的话,有一大批人自水面远处,四面八方而来,携着武器,杀气腾腾。   这架势……   白子垣眯眼,别人许看不出来,他不要太清楚,这是诸侯的势力!   怎么着,是见局乱,趁机想在水面上打个架?   也是,今日大好机会,万一能混水捞条大鱼呢?离岛逃窜的,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若能劫到财富,是收获,若能不小心杀了其他诸侯,尤其萧无咎冯留英齐束其中的一个,那更是一本万利的生意!   “是你们中间的谁——带走了我们军师!”   白子垣船也不上了,手中银枪一舞,虎虎生风的杀了过去。   葭茀在听到白子垣说祝卿安出事时,就豁地站了起来:“找死!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   她立刻吹响了颈间戴的哨子。   翟以朝其实就在离岛队伍最远处,他今日也有任务,本就提防着应对诸侯方危险,听到哨声有些意外,迅速于漫天流箭中灵活纵跃,来到葭茀船边:“怎么了?”   “你还有脸问我怎么了,”葭茀美眸怒睁,满脸都是火气,“我弟弟被你们弄丢了! ”   弟弟?   翟以朝知道她特别喜欢祝卿安,老早就想认弟弟了,反应过来是什么事,立刻眯眼看向远处白子垣。   白子垣眼圈都红了:“老翟——我没看住小漂亮,他被掳走了!”   翟以朝心下立刻思量。   “你还等什么,赶紧去啊!”葭茀气的冲他甩了一鞭子,“我知你早年斥侯出身,一定能行,现在立刻去追,把我弟弟带回来!他要是出了事,老娘这万花阁,你这辈子都别想再来!”   翟以朝:……   葭茀也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冷笑一声,嘴里叼住束发丝带,双手拢起背后长发,盘卷成方便行事的利落发髻:“就这点不识眼色的狗东西,也敢在我逍遥十八寨撒野?忘记我同你说过什么了?”   翟以朝看着她明媚身影:“你葭茀,最会镇场子。”   “那你还不走? ”葭茀又一鞭子甩过去,迫他离开,大声喊,“含霜!”   含霜:“在!”   葭茀站在船头,任江风拂过发梢裙角,眉梢飞扬,眸底灼灼:“便让这群狗东西见识见识,逍遥十八寨谁说了算!”   翟以朝唇角微扬,将女子明媚身影烙印在眼底,迅速敛眉,转身离开,头都没回。   葭茀含霜并白子垣一起,对战四面八方围过来的人,不多久,兰公子和蒲泽也来了,各自带着手下,河面上交战势酣,激烈非常。   遥遥水面外,有一艘船遗世独立,两边都不掺和。   西平侯段叔洵手捧热茶,似在观赏惬意景致:“终于开场了。”   一个年轻男子站在他身边,侧后一步,恭敬至极:“一切都不出侯爷所料。”   “你说,谁会赢?”   “那当然是……主公您。”    第75章   白沙岛没了。   字面意义的没。   毁岛机关无法关闭, 地动一直持续,没有火药爆炸,但岛沉趋势, 跟爆炸差不多,沙石飞滚, 房屋建筑崩裂,巨大石块从不知道的角度飞来, 看不看的到,躲不躲的过,全凭运气。   石块滚落水中,小岛巨大震颤掀起狂风大浪, 以白沙岛为中心点, 海啸般朝四外蔓延, 滔天大浪里,无数船翻, 无数人亡。   有扛不过灾祸的, 也有踏浪前行,风狂不惧, 浪掀不怕的。   萧无咎长戟横扫,盯着对面冯留英:“你受伤了。”   冯留英看了眼自己颤抖的左臂, 看向齐束:“又不止我一个。”   齐束草将肩上的伤一勒一绑, 毫不在乎, 反盯向萧无咎:“你以为你就能笑到最后?别忘了,我们赌局的内容是——安全回到自己封地!这中间的路,不需要我提醒萧侯吧? ”   “想死,本侯便成全你们。”   萧无咎衣服因方才打斗,有很多破损, 襟口再系不上,敞的很开,露出一大片胸膛,风大水寒,他竟一点都不觉得冷,动作大开大合,谈不上优雅,但绝对自信,充满野性的掠夺欲:“反正受伤的,又不是本侯!”   又一阵激烈打斗,冯留英率先划桨,驶船离开:“哈哈哈你们聊吧,我先走一步!”   齐束阴了眼,竟也不再恋战,也踩上船,意味深长地看了萧无咎一眼:“希望不久后,你还能有这个自信。”   萧无咎目光突然锐利。   他本想追上去,但今日冯留英和齐束给他的感觉很奇怪,打架是真的打,谁都没留手,可好像在别处,这两人有种难以言说的默契感,像针对他做了什么……   就包括现在,两个人离开的方向不一样,选择都非常笃定,像是约定好的一样。   追谁呢?   萧无咎谁都没追。   他和冯留英齐束之间的确存在矛盾纷争,但天下大势并不是立刻要在现在争个结局,太多时机不成熟,后面的路还很长,比起要这两个人的命,他更担心他的人。   想来这两个人也一样,眼下境况,比起连手对付他,还是先收拢自己的力量最重要,时局已经很乱,自己这边的混乱,可以一时,不可长久。   萧无咎随便上了艘船,离开正在崩陷的白沙岛。   白沙岛一点点塌陷,在巨大烟尘风浪里,沉到水里,远在平静水面的知槐,突然感受到了激浪来袭,心跳随之加快。   巨浪是正常的,毕竟那么大一个岛沉下,掀起的水势可想而知,船随浪起伏的幅度太大,太刺激,引起心跳加快也是正常的。   可加快的心跳并没有缓下来,不管他怎么深呼吸,怎么平心静气,心跳仍然加速,还越来越快,他开始喘不过气来了。   他很快意识到,不是因为浪太高,太刺激,是他的心跳本就在加快,随着白沙岛全部崩塌,一点点沉到水里,他心跳快的控制不住,呼吸也停滞了。   “救……救……”   呼救的话,根本说不出来,知槐捂住左胸,跌摔在甲板,看到了寂寥天空,星子闪烁。   闭上眼睛前,他突然想起,自己经历的这一幕,好像并不陌生,他曾见过发生在别人身上,很多次。   这是……替命术。   白沙岛上的大阵,是阎国师布的,为何开启后不能解,除了机关本身,还有阎国师的术阵加持,一旦遭遇特殊情况,阵启塌陷,阎国师会受伤。   可能会吐口心头血,伤及元气,但不会死,哪怕他是年老体衰的年纪,最多也是病一场,死不了。   可若将这个运转到别人身上……   别人一定会死。   阎国师则顶多吐一口不那么伤身的血,元气不会伤,也不会生病。   所以……这次才让他来是么?原来他来这里,是真的,因为不受宠爱,真的是来送死的。   可为什么……他为师父做了那么多事,帮了那么多忙……他这次还帮忙联络了……   为什么?   “先生?知槐先生?”   没多久,南朝队伍找到了他的尸体,试过鼻息:“早先不是好好的,怎么莫名其妙死了?这看着也不像被人害的……”   “要带回去么?”   “带什么带,走一路尸体都得臭完,扔水里吧,回去好生跟阎国师禀报就是……反正不是什么大人物,一向不受宠,而且知野最烦他,你我受不了连累。 ”   “可是……”   “有什么好可是的,咱们陈国舅提前离开,你我马上就得追过去,同他会合禀报,国舅爷什么身份,你让尸体同他一路?”   “也对……”   ……   祝卿安现在很烦躁。   他被人掳走,用了迷香,按理说应该昏睡过去,可他精神高度紧绷,萧无咎又没在身边,根本睡不着,可药物作用在那里,他又醒不了,整个人状态极难受,他一难受,就想报复社会,谁、都、别、想、好!   终于意识清醒,眼睛睁开时,脑仁一蹦一蹦的疼,眼前一片烛光,四外十分昏暗。   他不觉得是天还没亮,因为他感觉肚子饿了,很饿很饿……这大概,又是另一个夜晚了。   察觉到动静,有人进了房间。   齐束一进来,就仔细观察祝卿安表情:“你看到我,好像并不意外?”   祝卿安凉凉一笑:“怎会意外呢?从逍遥十八寨到白沙岛,你和冯侯,演戏演的可开心?”   这两个人针锋相对,插科打诨,戏演的可谓漂亮,甚至为放松萧无咎的警惕心,配合演出搞笑夸张又傻憨憨的戏份,还真是辛苦。   可爬到这个位置的诸侯主,怎么可能是没脑子的傻憨憨,只知道抠门,或吃口味奇怪的菜?   但这二人玩的太巧妙,针锋相对不是演的,就是真的,他们彼此间就是有矛盾,和萧无咎一样,想让对方死的心是一样的,半点不掺假;插科打诨,也并非没有本心,比如三个人怎么斗,都是三个人的事,但天下民生,他们同样有底线,在认为事情该做的时候,也的确不遗余力,真的互相配合。   如此,迷惑性就很强了。   此次诸侯小会,冯留英地盘穷,的确打着主意要交易点东西,齐束就不一样了,他来逍遥十八寨,似乎没什么特殊的战略目的,他有钱,兵也还行,地盘也稳,对他来说,这边这点破事,还不如他家那些兄弟们糟心,他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也很正常。   祝卿安看他身后:“冯留英呢?你一个人过来,他不来见我?”   齐束掀袍,坐到祝卿安对面:“你都知道,还敢故意一个人离开?”   单子是他下的,人是他请的,当时境况,没谁比他更了解。   “这难道不是齐侯想要的?”祝卿安话音淡淡,“我离开白沙岛时,帮我推船的是你,你当时眼神——我现在才明白,你其实很想,看到我做选择吧? ”   “你知我本事,最会卜算,对真正危机不可能没有预感,你在静静等待,想看我选,让自己安全,还是萧无咎?若我邀请萧无咎同舟离开,他同我走,待到江心,针对他来的,才是最大杀机,或许插翅难飞;若我不邀请他,让他留在白沙岛,他则只需要对付你和冯留英……你其实,是希望我邀他同舟离开的,是不是?”   齐束叹气:“你就把我和冯侯看得这么低?”   “是你们,把萧无咎看的太重。”祝卿安眉眼映在烛光下,熠熠生辉,事事洞明,“我说的难道不对? ”   齐束抚掌笑:“很对,的确如此。既然来了逍遥十八寨,来了白沙岛,怎能空手而归?为掳走你,对付萧无咎,我和冯侯的确连手,做了两处准备,江心之上,我们布了很多埋伏暗线,若萧无咎与你一起离开,我们的人对他当然不会留手,他却会因你,处处受缚,即便要不了他的命,我们也能让他重伤……”   “可偏偏你这么选,你什么都没说,你让他留在岛上,我和冯侯因为赌约,对彼此,对萧无咎都不会留手……”   白沙岛一场架,最后受伤的,是他和冯留英。   齐束眯眼:“你分明知道,只要你邀萧无咎上船,他就会同你走,你甚至不需要请求,不需要示弱……这之后所有一切,你都算到了?”   祝卿安当然没算到那么多,他今日卜卦破阵,已经耗费诸多心血,再仔细卜算,会伤身体,死过一回后,他越来越懂当要珍惜自身,他当时只是算到,如果萧无咎跟他离开,会生死不明。   他在那时没有任何利好方向,怎么走,都是入网之局,却非生死危机,而任何人在他身边,都会倒霉——   遂他当然要离开,让自己朋友倒霉算什么本事,让意图网他的人倒霉多好。   但他没这么说。   齐束指尖轻敲桌面:“我以为,命师都会惜命。”   “是很惜,可没办法,谁叫我死了不了呢?”祝卿安微微一笑,“我也想算错一回——不然,你杀我试试?”   齐束:……   “你胆子还真是很大。”   “齐侯谬赞。”   “你就这么偏心萧无咎?”齐束突然有些嫉妒,“什么时候都会坚定选他?”   祝卿安毫不犹豫:“当然,只要他安全,我就会安全。”   齐束怎会听不出:“你还指望他救你呢?知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此处早已远离逍遥十八寨,水过无痕,踪迹全无……他找不到,也救不了你。”   祝卿安’哦‘了一声,一点都没吓到,也一点都不担心:“我饿了,有饭吃么?”   齐束:“我给你备了——”   祝卿安立刻阻止他的话:“不要你的家乡菜!”   坚决不吃!一口都不吃!   “这般没口福,”齐束非常替他遗憾,“那就只有白粥了。”   祝卿安当机立断:“就吃白粥。”   白粥很快送了上来,因为在赶路,并不怎么精致,饭点过了很久,白粥就算温着,也并不滚烫,好在是傍晚新鲜做的,米香足够,身体不舒服时,入口感觉还算不错。   祝卿安一口一口,很珍惜的吃那碗白粥。   齐束一直想逗他说话,至少打破不太和谐的气氛,奈何对方并不给面子,只低头吃粥,一句话不说。   直到外面再起动静……   冯留英来了。   这次祝卿安十分积极,立刻推开碗,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的挑剔他:“听齐侯说,你主张虐待我,不给我吃饱,不给我穿暖,每天照三顿打,不听话加刑,以此驯服我。”   齐束噗一声,喷了茶:“我没说!”   祝卿安视线垂下,看那只半空的粥碗,偌大的桌子,只有这一只碗:“他同我说,我吃过了苦,就知道该跟谁走,蕲州富庶,满目锦绣,什么都有,举凡我想享受的东西,他都能予我,反倒是冯侯你,封地荒凉偏僻,吃口饭都要先紧着主公,我要是被骗过去,也不知寿数能熬到几何。”   冯留英眯了眼,剐向齐束:“是么?”   齐束难以置信:“你信他?”   祝卿安又道:“他还告诉我,掳我之人是冯侯你找的,齐江洋大盗小偷手段于一体,钱却是他付的,你连这点银子都要省,将来待我,又怎么可能大方。”   齐束:“我什么时候说……”   不对,这人怎么知道的,谁同他说的!   祝卿安当然是算到了一部分,看面相,加上普通人都有的逻辑,辅以一点点推理,得出真相有什么难的?   “你不承认,我也没办法,”他双手一摊,“左右都落到你们手上了,齐侯还是冯侯,我总得选一个,可总不能由着你们骗我哄我,我没一点主动权吧?我好歹是个命师,你们即掳了我来,想是信我本事的,我想有一点选择空间,总没错?”   萧无咎有萧无咎的本事,冯留英和齐束想要瞒过所有视线,掳了他来,并不容易,肯定要有合作,但这个合作再精诚,再真心,也是有时效性的,比如到了分赃时……   他们能耍心眼,自己也能耍,本就不齐的心,互相猜疑的立场,再加上挑起的信任危机——   就不信你们还能心无芥蒂,悠哉悠哉的聊天相处!   祝卿安眯眼,主公啊……你可千万别着急,慢慢来才好。   “跟我们耍心眼?你不会以为,萧无咎还会有空来救你吧?”   齐束和冯留英也都是玩心眼子的高手,怎会看不出祝卿安心思:“我实话与你,你同萧无咎之间,你选他,他同你之间,他却未必选你——你知不知道,定城此刻有危,要保不住了,你与封地,萧无咎必会选择回地盘救火,捉、拿、叛、徒。”   祝卿安笑出了声。   挑拨离间,不在于有没有被发现,而是有没有起效,就齐束冯留英现在的情绪气氛,还敢说他的话没用?   至于定城危,有叛徒……   他就更想笑了,这些人,怕不是被宽宽玩了吧?   ……   定城外望楼,烽火硝烟忽起。   百姓们不要太熟悉,又有不长眼的玩意儿来犯了!竟然穿越中州,一路到了都城……不是来的人不够多,善于隐藏,就是上面守城将玩心眼子呢,故意放的!   大家极有经验,不再热闹八卦,话不说了,天不聊了,货不卖了,孩子不放到外头疯了,全部拎回家,关门闭户,让出宽敞街道,只时时支楞着耳朵,听外面动静,如有需要,再听里长吩咐干事。   有那反应慢的,跑的慢的,还被白老虎追着撵——   “吼!”   它这么凶,大家非但不害怕,反而心里有底,士气高昂,瑞兽白虎在这呢!这可是战神!定城怎么可能输?主公不在又有什么关系,不还有谢郎呢!   侯府,谢盘宽正在披甲。   明光甲上身,银光飒爽,身段昂藏,配上他极出色的五官气质,写尽儒将风采,英武不凡。   “几路攻城?”   “三路,东西南门,都有烽烟。”   “还挺瞧得起我。”   谢盘宽穿好甲,转身,看到同样着甲的吴宿:“怎么不说话?”   吴宿看着眼前人,眼底泛出不可名状的温柔:“主公不在,此间你做主,末将正在待令。”   谢盘宽长眉一抬,桃花眼里闪出意趣:“听我的令,你就不怕……我跑了?或里应外合?”   吴宿:“你不会。”   “倒是信我。”   谢盘宽抬手,将**扔给他:“这次只有我们两个,你心下可会不安?”   吴宿接住刀,眸底见浅浅笑意:“与你一起,生死不悔。”   “乖了,好好打,”谢盘宽伸手,替他整理略歪的领口,“胜了,我送你个礼物,必是你想要的。”   吴宿视线滑过他的手,到修长颈线,漂亮的唇形……   我想要什么,你可当真知晓?   城门很快竖起旗帜,除了中州令期,还有守城将谢和吴。   而第一个出城迎战的,竟然是中州的中军将,吴宿!   近几年来,中州侯萧无咎大杀四方,旗下左右前锋翟以朝和白子垣都威名赫赫,谢盘宽更是以兵法诡谲,出身世家,过于漂亮的脸闻名于世,所有人都忘了,中军将吴宿,擅长后方策应,更擅攻防城战!   吴宿最初被四外知晓,就是以少胜多的守城战!   他心性最稳,也最擅计算,战局,信息,士气,策略调整,所有拿捏变幻,一分一毫都不会出错,战场形势,自来掌控随心,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真正跟他面对面打过仗的,对上他感到的不是压力,而是恐惧。   只是中州军从不乏锐气,他才收敛自己,任别人去表现,而今,猛兽出闸,谁敢争锋!   “吼——”   白老虎立于城头上,一声虎啸,伴着长长征号,威震赫赫!    第76章   夜色渐寒, 月影伶仃。   窗外万籁俱静,连狗都睡了,祝卿安却睡不着, 因为……萧无咎不在。   他心里清楚,冯留英和齐束因掳他结成的合作, 没那么容易掰,但猜忌的种子本来就在, 他点透了,两个人脸上再会装,也演不出对方能全然相信的戏码,现在不撕破脸, 不过是正在旅途中, 时机一到, 那点不稳当的信任就会立刻碎成粉末,抓都抓不住。   至于时机么……   祝卿安猜, 应该是在两边分路的时候。   为防陆路留下痕迹, 他们这一路,行的都是船, 凉州要往西走,偏北, 蕲州也往西走, 但偏南, 用不了多久,就得上岸分路了,而那个时候,他的归属,跟谁走, 势必会摆上桌面。   他也相信,萧无咎肯定找过来了,或许,不确定他的所在,安全与否,不能轻举妄动;或者,在暗中潜伏,以待时机……都是干诸侯的,萧无咎厉害,冯留英和齐束也不是吃素的,此行防卫方面,必然精心布置,不留漏洞,萧无咎靠近很难。   祝卿安转着心眼子,总不能让别人白白掳他一场,这个失眠的罪,他已经很久没受过了,总得让这两个狗东西吃点大亏,心里这口气才能爽!   萧无咎肯定也是这么想的,这人有时候心眼超级小,又护短,想让他不报复,不可能。   那就……   祝卿安翻了个身,思考两条狗……两个诸侯,单独过来找他时,说点什么好呢?   应该不会太快,毕竟他才拿话撅了两个人,就算为了给个教训,这两个人也会’冷落‘他一段时间,必要的心理战么,但绝对绝对,在上岸之前,两个人都会单独来找他聊。   果然,接下来的两天,他过的很平静,冯留英和齐束都没来找他,真有什么场合却不过去,两个人也都是一起出现,没谁同他单独说话。   他们给的待遇还算不错,每天桌上的菜都挺好,没一样是齐束的家乡菜,要零食话本打发时间,想洗澡也行,基本祝卿安要什么,都能满足,除了想跑。   但祝卿安还是状态越来越不好,脾气可见暴躁,眼底也越来越青……他是真的睡不着,可戏,还得继续演。   这什么破地方,什么破世道……地球爆炸吧,都别活!   终于,这日晚上,冯留英来了。   悄悄的,独自一人来见他,还单刀直入,十分坦率:“我知你聪明,没必要的寒暄也不说了,你听话,跟我走吧,嗯?姓萧的有什么好,他能给你的,我都给你,我这人是抠,但脑子不胡涂,该花的从来不省,只要你肯来,我都听你的,如何?”   祝卿安似是被关蔫了,认命的唔了一声:“其实仔细想想……萧无咎也没给过我什么,我在他那里,就每个月两罐糖,每季有新衣服,住在侯府吃喝不用考虑,其他的,好像都没有。”   冯留英属实没想到,萧无咎把祝卿安看的跟眼珠子一样,时刻带在身边,寸步不离,竟然这么抠,比他还抠,什么都不给的?   “那我肯定比他强啊!”他立刻信心来了,“你就跟我走,保证亏不了你!”   祝卿安蹙眉:“可他跟我说实话啊,我问什么都说,毫无保留,十分坦诚。”   冯留英当即拍胸脯:“这有何难,你现在就问问我,我同样什么实话都说,毫无保留!”   “我又不了解你,问什么,我也不好打探你凉州形势,”祝卿安看他一眼,话音慢下来,“不如冯侯自己考虑考虑,有没有什么……想同我说的?”   这眼神,这话音,这意味深长的劲头……   冯留英懂——看你诚意。   留住祝卿安的心有多迫切,想带他走的意有多诚挚,说出的事就会多有分量,如果只是打哈哈混过去,说几件无关痛痒的小事,那便是没什么诚心,也别怪别人不跟他走。   冯留英想了想,压低声音:“那我就同你说个事,机密,别人一定打探不到——有人在银钩册下单,买萧无咎的命,那位尊主可没说不接单,你可知他要价几何? ”   祝卿安:“几何?”   冯留英伸手比划:“十万两。”   祝卿安嘶了一声:“他可真贵。”   冯留英:“黄金。”   祝卿安:……   银钩册真心想做这笔生意么?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当收益比风险大很多很多时,人心不可能不摇摆,银钩册敢提这个价,还真不是不想接单,只是清楚的知道,会付出多少代价,”冯留英看了外面一眼,神秘兮兮,“你可知,这单子,是谁下的?”   祝卿安双目清凌凌的看着他。   冯留英:“别看我,我穷,可没那么多钱。”   祝卿安只是意外,这两位诸侯主,还有这么多花活儿呢?这事还能是谁干的,齐束呗。   冯留英这是在暗示他,萧无咎身边危险很多,早晚会死,齐束心思深沉,也不是个好的,他的最好出路,就是跟他走。   “我就不一样了,我也下了单,”冯留英开始彰显自己不抠,有底线的一面,“但我下单的对象,是白沙岛岛主单鲲,银钩册那边,好像是尊主亲自接了单……你看,你看逍遥香,白沙岛岛主不顺眼,想掀了他们,我也是,咱们志趣相投,三观相合,大方向上是一致的,不会有矛盾。”   祝卿安想了下,道:“冯侯如此交心,我便也同冯侯说句实话,我不是不想应你,只是……有些担心齐侯手段,你也知道他那性子,阴狠毒辣,是宁可错杀,也不会放过的,我只要不同他走,他必然会杀我,届时谁护我?我于冯侯,不过萍水相逢,过往未有任何功过,冯侯你愿意为我付出几分呢?”   冯留英笑:“这你就想多了,你放心,只要你应我,我定能护的住你!”   祝卿安又与他说了会儿话,看起来颇为推心置腹,互相交了很多底……或者说,套了很多消息,谁真心,谁耍心眼子,谁自己心里清楚。   前半夜过去,后半夜,齐束来了。   “我见你这里亮着灯,休息不好么?”   祝卿安微微笑着看他:“夜昏人歇,齐侯不考虑有话直说?”   齐束坐到他面前:“我知冯侯必会悄悄来寻你,如何,可被他说服了?”   祝卿安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淡笑看他:“齐侯不也悄悄来找我了?”   齐束:……   祝卿安转手把冯留英给卖了:“冯侯说,你在银钩册下单,要杀萧无咎。”   “这有什么,”看出他与冯留英并没有多亲近,齐束很满意,顾自拎壶倒茶,“我还下了单,杀岛主单鲲呢,只是银钩册那里,因前番接触,我不太满意态度,单子下给了兰公子。 ”   他微微倾身,与祝卿安讲说逍遥十八寨的八卦:“你或许不知道,那位兰公子,除了做说客,中间人的生意,还会接这种命单吧?”   祝卿安立时明白了,他大概知道兰公子和蒲泽这对夫夫,遭遇了什么,掉马过程一定精彩纷呈,奈何岛上出事,他竟不得在现场围观!   这可太遗憾了!   他没忍住对这对夫夫的好感,被齐束看了出来:“这就高兴了?这样,你跟我走,我呢,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爱看热闹,我都随你,想去哪里,也全不拘束,若你还留恋萧无咎……也好说,我把银钩册那单子撤了,咱俩把定城拿下,我把萧无咎绑过来给你,届时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玩不腻,就关起来一直玩,玩腻了,就扔了,我再给你找个新的……如何?”   齐束语重心长:“只是不能现在,立刻就做到,天下势乱,萧无咎还有用,不能着急,晚个一两年吧,我一定能如你所愿,怎么样?”   祝卿安蹙眉:“可是刚冯侯威胁我,若我不跟他走,他就杀了我——明日子夜前就杀,他绝不会让我同你走的。”   “他敢!”齐束当即拍了桌子,“他也得有那个本事!你放心,我必不可能让他抢走你,哼! ”   二人也是一番推心置腹的谈话,谁真心,谁耍了心眼子,谁自己心里清楚……   之后就是漫长寂静。   从后半夜,到黎明之前,好像并不多久,但在祝卿安这里,无比漫长,他算计了人,心里也没太高兴,因为睡不着……可奇怪的是,他竟然睡着了,直到天光大亮才醒!   这怎么可能呢?他怎么可能睡得这么死!   难道……   萧无咎来了?此刻就在不远处?   祝卿安心底立刻沸腾,很想四处看看,但又得死死忍住,不能妄动,不能让冯留英和齐束看出来……   深度睡眠让暴躁情绪稍微好了一点,但时间太短,仍然不够,他开始更加贪恋在萧无咎身边的时光,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安安稳稳,彻彻底底的睡个踏实觉!   这个瞬间,他想起葭茀在岛上同他说的话,问他如果萧无咎有一天要成亲怎么办,当时他的话脱口而出,成就成呗,大家都是朋友,该要给彼此空间,诚挚祝福,现在……   成个屁!还成亲!萧无咎你一辈子打光棍好了,给我当一辈子的陪睡工具人!   又是赶路又繁忙的一天,傍晚时,到达一个渡口,祝卿安和冯留英齐束一起,终于弃船上岸,入住属下提前打点好的客栈。   “在这里休息一晚,明日一早,你就得决定跟谁走了,知道了么,祝卿安?”   “你可得考虑好,被别人的话术骗到,到时后悔都来不及。”   时间越临近,冯留英和齐束越难维持表面平和,说话越来越带刺,越来越阴阳怪气。   “跟着心思不正之人,你该知晓,会有怎样下场……”   “贫贱夫妻还百事哀呢,你是命师,看遍世事,当知物质基础,到底是怎样意义……”   祝卿安直接摊手摆烂:“有点闷,我能不能散个步? ”   “不许出去!”   “就在这里!”   冯留英和齐束可以说是异口同声,关键时刻,他们怎么可以允许任何意外发生?   “行吧。”   祝卿安也乖顺,根本没往门口走,就在厅堂里转圈,顺手拿了把桌上的瓜子桂圆,有一颗没一颗的剥着,啃着,至于瓜子皮和桂圆核,当然是随手就扔了。   看起来很像在耍脾气——我不爽,你们也都别想爽,就祸祸你们这个地方,就到处弄脏弄乱!   冯留英和齐束根本不在意,圈在屋子里的小猫而已,再闹脾气,能闹出什么来?反倒是坐在桌边的彼此——   “我可警告你,莫要逼本侯——”   “我才是告诫你,最好不要乱来——”   二人气势越来越顶,差点打起来时,突然厅中烛光一晃,似有凛冽风来。   “有人?”难道是萧无咎来了?冯留英立刻警惕。   齐束也不乏多让:“不可能,我们路线绝对保密,不可能有人知道,萧狗又不是真的狗,没那鼻子,除非……有顶级斥侯。”   冯留英豁的站起来:“怎么没有,中州军那翟以朝,不就是斥侯出身!”   齐束:“那也不能这么光明正大,找死么?若是我,比起正面刚,不如悄悄偷……”   “汪——汪!”   谁能想到呢,是真的有狗,一条大黑狗,狂奔着就冲了过来,也不知谁家养的,肩高身长,凶的不行。   “啊啊啊我怕狗啊——不要咬我——”   祝卿安大惊失色,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大局理智,威胁压迫,扭身就跑,立刻冲出了客栈大堂!   “不许跑!我二人在呢,它伤不了你!”   意外发生太快,冯留英和齐束都来不及拦人,眼睁睁看他跑了出去,但不会武功的小猫咪能跑多远,他们并不担心,立刻跟着去追就是了!   然而,一把长马刀横在门前,直接将他们逼了回去。   这是战场兵器,两个人都很熟悉,拿着长马刀的人,他们也认识,竟真是翟以朝!   “萧无咎呢?”齐束虚晃一招,让冯留英把他拦住,就要夺门而出——   “找我呢?”   鎏银长戟在空中划出流光,直冲面门,齐束不得不退,对面不是萧无咎是谁!   萧无咎很快,长戟打开战斗空间,横出一掌,直拍齐束胸口——   “噗——”齐束瞬间吐血。   他原本几个月前胸肺就受过重伤,无人知晓,奈何萧无咎发现了,现在还没完全养好,又来这么正这么准的一掌,不伤重才怪!   解决掉他这个战斗力,要伤冯留英很容易了,萧无咎和翟以朝二打一,战场上无数次的默契配合,一时不能把人杀了,划几道口子,留点重伤,再容易不过。   冯留英和齐束的人反应非常迅速,可失了先机,主公已然受伤,哪怕萧无咎这边只他和翟以朝两人,形势也立刻反转了!   “你不要脸——”   胆子竟然这么大!   冯留英和齐束都未预料到,黑狗只是烟雾弹,甚至连翟以朝也是……大杀器是萧无咎自己!   “你什么时候联络到了祝卿安!”不然不可能连时机都卡的这么准!   但这是不可能的事,他们二人联合行策,防卫尤其上心,于祝卿安一事,他们利益相同,绝不会背叛彼此,如此严密的防卫,若萧无咎有过靠近,接触过祝卿安,他们不可能不知道!   可这两个人就是勾搭上了,祝卿安还配合了萧无咎的局!   就像现在,祝卿安根本就没跑远,怕什么狗,他一点都不怕,现在就在街上,把那大黑狗揉的嘤嘤叫……   他们被骗了!   祝卿安一边揉狗子,还一边扔了颗石子,击到门框:“起——”   冯留英和齐束立刻觉得束手束脚,就算自己这边人多,仍然占不到什么便宜,不是视野不明,就是总有突如其来的小意外,拦着他们,阻着他们,让他们不能对付萧无咎和翟以朝。   这是命师的阵!   刚刚祝卿安在房间里转圈,根本不是什么小猫发脾气,那些看起来到处扔的瓜子桂圆,根本不是随便扔的,那是在布阵!   有此阵相助,就算萧无咎只带了翟以朝来,也能全身而退!   冯留英和齐束明白,大势已去。   然而还不止如此——   萧无咎自来护短,睚眦必报,怎么可能这么便宜了他们,短短时间内,攻势凛冽锋利:“这一刀——为我的人!下次再想打他主意时,记住此刻的痛!”   “这一刀——为我们赌约!你二人,永远赢不了我!”   然而冯留英和齐束为掳祝卿安,准备良多,并不只明里布的防卫,暗里还有线,特殊号令下,街上很快出现不同的人。   这次,他们倒是心无芥蒂,立刻连手了。   但同样没用,萧无咎怎么可能只带翟以朝一人来,他二人单独上前,只是想不惊动,袭以奇招,落后不远处,就有跟着的人。   定城消息,作为主公的萧无咎怎么可能不知道?他信谢盘宽和吴宿,不用他关照,自己就能守住城,中州大军调动不了,他还有其它力量,逍遥十八寨的诸侯小会,当他只是玩了一趟么?   还有祝卿安自己在那边交的朋友,甚至白沙岛帮忙批过命的人,听到消息自动自发帮忙,他怎么可能无人用!   冯留英知大势已去,仍不甘心:“你少在这撒野!祝卿安既是天命命师,大家争抢理所当然!”   齐束亦冷笑:“就算你今日把他带回去了又如何,日后还有无数次,不是我二人,也会有其他,你不会次次都幸运,次次都能把人保住!”   “他这么优秀,别人喜欢,不是理所当然?”   萧无咎手持长戟,野的很,狂的很:“但只我能拥有,尔等皆不配!”   夜风猎猎,没人知道这人哪来这般强烈的配得感,霸道自信,但此刻他的气势,真真能压的所有人伏首。   冯齐二人抓祝卿安,首要目的当然是天命命师,他们已经见识过祝卿安能力,作为诸侯主,蔫能不馋?二来,也有那个赌约的原因,如果能让萧无咎关心则乱,露出破绽,能顺势打击瓦解最好,结果……竟然什么都没实现?   还被祝卿安给骗了!他一定有什么方法确定萧无咎的存在,一定算到了一切!   冯留英埋怨齐束:“你不是最信命师,命师有什么手段,你不是最清楚! ”   齐束也忿忿:“这是一般命师么!这是天命命师!我怎知他这般厉害!”   然而内讧,也改变不了结局。   齐束试图最后说服祝卿安:“我二人还为你跟别人打架呢!护你的心始终如一!”   祝卿安怎么可能被骗到:“那也是故意让我看的,不是么?两位这是演戏演的,连自己都信了?”   齐束噎住。   冯留英拽开他:“我们的确希望得到你的信任,但初心亦的确无二,是真的想保护你,因为你对我们也很重要!”   “今日便不杀你们,来日莫再妄图以情分挟持他!”   萧无咎旋身出来,收起长戟,环住祝卿安:“我们走!”   一声呼哨,矫健黑马自远而来,二人同骑,穿越长街。   “可是翟将军——”祝卿安担心回望。   萧无咎伸手,扳过他的脸:“莫小瞧了他。”   翟以朝曾为斥候,只身入敌营,辗转数月毫发未伤,后做沙场战将,威名赫赫,敌人闻风丧胆,这个年纪还时不时要和白子垣争做前锋军,其胆识,能力,不比任何人差。   他敢于交付信任,相信他的姑娘,也会全力以赴,做到自己的责任。   祝卿安还是不放心,掐算了一把,确定翟以朝真的不会有事,才安安静静的跟着萧无咎走了。   但很快,他就认了出来,这并不是回中州的大路。   “必须得甩开后面跟踪之人,还有那个赌约……”萧无咎大手将他腰身扣的紧紧,低沉声音响在耳畔,“此后一路,只你共我,卿卿怕不怕?”   祝卿安摇摇头,当然是不怕的。   若此世间,萧无咎能力都不足以让他安全,那前路,还有什么希望?   这一路赶过去,日夜兼程,风餐露宿,他们遭遇了无数次追杀,也看到了太多路边荒凉,灾民处处,百姓流离失所,一双双麻木又无望的眼。   终于到了定城外。   百姓的安平热闹,繁荣生机,几乎能透过城门,迎面扑来。   祝卿安突然道:“萧无咎,去夺天下吧。”   “嗯?”风有些大,萧无咎没听清。   祝卿安回头看他:“我说,去打天下吧,做这江山之主,统御万民。”   萧无咎回想一路荒蛮,明白了他在说什么。   “我帮你。”祝卿安十分认真,眼底清澈干净,可映日月。   萧无咎眼神微深:“……好。”   有雪花,自天空盘旋落下,定城初雪,如约而至。   “吼——”   小老虎风驰电掣,迎着初雪狂奔而来,来接它的主人。   它练了很久,已经完完全全可以骑了,区区破马,凭什么做主人坐骑,还得是我,战神白虎才配得上!    第77章   “噗——”   丽都地气最旺所在, 国师府邸,风拂浅纱,暗香浮动处, 阎国师吐了口血。   他这年纪,已经不起任何损耗, 哪怕这口血不是元气精血,也难以抵御, 脸色瞬间惨白,前身伏案,体力不支。   “师父——”   就在门外伺候,距离最近的人冲进了房间, 正是知野, 他伸出手, 试图扶起阎国师。   阎国师略动了动手指,制止他的动作, 自己缓了好一会儿, 才坐直身,嗓音微哑:“……茶。”   知野立刻捧了茶来, 给他漱口。   阎国师终于缓过气,淡淡看向知野:“你现在, 是不是很开心?”   “徒儿不敢。”知野没有抬头。   “我看你敢的很, ”阎国师老归老, 眼底精光一点不少,“白沙岛,本没必要沉。”   他布的阵,他看着做的机关,有开启, 自也能关闭,可眼下形势明显,有人干扰了执行程序,它关不掉。   “岛沉迹消,逍遥香此后再制不成,放在那里养着的骨器全部消失,你很得意,是不是?”   知野仍然垂着头:“徒儿不敢。”   “何必呢?”阎国师唤了他的名字,“知野,我知你心中有怨,有恨,可举凡世间人,想要获得什么,总得拿东西出来交换,为师是享用了你,可也予了你足够回馈不是?你是我关门弟子,是命师,未来我之一切的继承者,把这一切都毁了,于你有什么好处?树倒猢狲散,你也是会死的……何不想想未来,坐到为师这个位置,自能随心所欲,任意遨游。 ”   “徒儿……”   “莫要试图狡辩,单鲲给我写了信,我马上就会收到。”   “师父教训的是,”知野眸底微芒闪动,“徒儿知错了。”   他其实没有刻意想救谁,或者想毁谁,他从头到尾想要对抗的,只有面前这个人——他的师父。   很多年前,阎国师就已是现在的面貌,看起来越来越衰弱,他却始终对付不了……怎么会甘心呢?   他并不在意自己损失了什么,未来有几多麻烦,到时再解决就是,他只是想快一点,快一点完成这个进程,快一点拿到这个国师位置,岂知都这样操作了,阎国师还死不了。   替命术……果然非同凡响,阎国师为什么不教他?怎样才能学到呢?   知野心下快速转动:“其实逍遥香并不重要,没了便没了,我们最重要的,是骨器不是么?只要还能养,就可以源源不断带来利益,遂在这背后潜在的真正危机,想要毁掉这一切的——祝卿安,必须得除掉,不是么?”   阎国师眯眼:“你想说什么?”   “白沙岛虽沉了,但我终于获得了一个人的信任,”知野抬头,唇角勾起微笑,“祝卿安曾有个很依恋的人,师父可知晓?前次我去中州,曾故意以此试探,不管祝卿安,还是萧无咎,都对此事非常在意。”   阎国师:“你找到这个人了?”   “不但找到了,”知野眸底闪过野心,“还很知道怎么用。”   阎国师就喜欢看他这个模样,聪明,有野心,还很识趣乖觉,怎么玩都很有意思。   “那我便再给你一次机会……最后一次。”   阎国师伸手,挑起他下巴:“知野,你记住,为师对你最为纵容,最抱有期望,但也不是永无底线,为师已经给过你很多次机会,这次再坏事——不管你什么心思,为师都会亲手杀了你。”   “为师手段,你懂的。”   知野浑身一凛:“是。”   “好了,乖孩子,”阎国师手往下滑,抚过他喉结,肩线,锁骨,“衣服脱了,去领罚吧。”   “……是。”   ……   初雪簌簌,飘逸灵动,无有拘束,漫天遍野飞舞,想去哪里去哪里,有一种洒脱翩然的可爱。   有早梅露头,点点玫红在枝桠间萌出花蕾,随风雪轻轻颤动,诉天地悠然。   祝卿安受不住小老虎拱他,骑到它身上:“这么冷,你不怕?”   小老虎等了这么久,才等到今天,怎么可能怕!   它个子长大了,跑起来稳重了,毛毛也养的油光水滑,怕什么冷?它直接带着祝卿安疯跑,跨一路长街,踩出一串梅花爪印,所过之处,鸡飞狗跳,雪花炫舞。   它像一个超大的白团子,行跃在白色初雪间,祝卿安穿的还是萧无咎专门挑选料子,给他做的银狐皮大氅,领子上的毛毛也是白色的,若不是一头墨发如绸缎水墨般飘逸,都能让人找不着。   白雪,乌发,红梅,元气满满的小老虎和美人……   萧无咎慢悠悠骑着马,走过长街,眼底心内,皆是满足。   他忽然想起,之前祝卿安问过他,为什么做这个中州侯,他当时说,没有什么特殊原因,反正已经走到了这个位置,自己也擅长,就顺其自然的做了,并不觉得自己有多伟大……但现在觉得,非常值得。   有幸浑浑噩噩的岁月里未曾轻言放弃,经历这良多,累积这良多,此刻终得上天眷顾。   命运,果然有好的馈赠。   “哇快看!是不是军师回来了!”   “祝小先生!还有咱们主公! ”   “哇大白虎!咱们的小战神白虎也长大了,能驮人了!”   定城街道更加热闹,百姓们成群结队的过来看热闹迎接。   几个月过去,定城建设已见成效,条条大路宽敞整洁,四通八达,房屋鳞次栉比,屋瓦生辉,集市有声有色,活动丰富,盘活了整个定城的商业市场,又因有大商关大东家入驻,带头玩花样,声明远扬,越来越多的人口涌入,百姓们小日子折腾的如火如荼。   虽今年算不上风调雨顺,春日雨少,夏日洪涝,但因有祝卿安卜算天时,提前预警,侯府几乎第一次使用强权,逼着百姓抢收,又抢种栗黍,今年算得上是大丰收,完完全全可以过个好年!   果然小先生说过的话就会算数,今年所有人都能在新房子里过年!小先生看过的风水也是,真就这么神,大家日子一天一天眼睁睁的好起来了!   “小先生——先生!这是我家种的花生,脆脆甜甜,可好吃了,你尝尝!”   “这是我家黄豆打的豆腐,卤水点的,要多香有多香,这个天气炖锅子再合适不过,不值几个钱,你带上!”   “这是我娘烙的饼,十里八巷,我娘烙的饼最香了,要不是先生催着我们抢收,哪能得这白面,你千万得尝尝!”   “还有我还有我!知道小先生爱吃糖,这麦芽糖是我家公婆才熬出来的,您拿着吃,保证以后日子和这糖一样,甜甜蜜蜜的!”   大家争先恐后给祝卿安塞东西,要不是小老虎虎视眈眈,不让靠近,他们能把自己家给搬过来。   “主公啊——”   还有人冲着萧无咎撕心裂肺大喊:“ 您看俺们都有新房子住了,您那侯府都旧成什么样了,赶紧修个宫殿住吧,别凑合了!”   “没错!修个大宫殿,皇帝老儿住的那种!”   立刻有人附和:“咱们定城日子越来越好,我看比他南朝丽都不差,怎么就不能是天下独一份了!”   百姓们敢得很,张嘴就是皇权,皇宫,也没个人管。   祝卿安听到了,冲着萧无咎遥遥一笑,也没等他,直直骑着白老虎,冲回侯府。   谢盘宽披着大氅,在庭院等他:“回来了?”   “吼!”   小老虎一个猛冲,跑到他身前,围着他转了个圈,才剎脚停住,显而易见的开心。   谢盘宽揉了下它的圆脑袋:“知道你开心,我也开心。”   “宽宽!”祝卿安终于能从老虎背上下来,兴奋拉着谢盘宽胳膊,晃了晃,“有没有好吃的!”   谢盘宽把袖中手炉塞给他:“正巧准备好了,入席吧。”   若不是精心,哪有那么多凑巧。   祝卿安也确实饿了,简单清洗整理了下自己,就跑去花厅,吴宿也在,萧无咎比他动作还快,已经入席……好友重逢,聚宴开怀,要多开心有多开心,怎不以酒相庆!   奈何酒量有限,祝卿安很快饮醉,倒头就睡,直接睡了一天一宿。   没办法,又是被掳走,又是路上风餐露宿,被刺客杀手追赶,这些日子一直都没睡好,终于能睡个踏实觉,何止一个爽字了得!   之后嘛,萧无咎重新投入诸侯主工作,城建,财税,兵防,堆积的事物处理,诸侯小会的收获变现,新的天下形势布局……样样都要管,忙的不可开交。   祝卿安则开启了疯玩模式,中州的雪有情,一场接一场的下,但中间都有圆缓,会让它融一融,暖一暖,不会集中暴雪,造成灾情,很能让人玩的尽兴。   堆雪人,打雪仗,造小雪车,会玩的,不会玩的,祝卿安全玩了一遍,小老虎天天陪着,寸步不离,一时毛遂自荐帮他拉小车车,一时一爪子拍过去,拍倒他堆的,它不喜欢的雪人,偶尔还能玩捉迷藏潜伏游戏,在各种各样的角落里,突然跳出来吓他……各种向他展示,最近练成的技能。   没过多久,白子垣和翟以朝也回来了,全须全尾,没一个人受伤,大家终于凑齐,又是一顿团圆酒。马上年底,诸侯们也忙着过年,外界短暂的风平浪静,没人整活儿,算是一年里,最平静的一段时间。   翟以朝很快被萧无咎拎走,一起忙碌工作,吴宿做为中军将,管着各种联络中枢,别人不忙他也不会闲,祝卿安么,就继续和小老虎一起疯玩,谢盘宽也犯懒猫冬,正事一点不干,就拢着手炉看他们玩,顺便指点指点,全做参与了。   白子垣骂了祝卿安两天骗人小狗,就被祝卿安哄好了,也跟着他和小老虎一块疯玩,给祝卿安示范怎么推出又圆又大的雪球做雪人,什么姿势滑雪才不会摔倒……   他还兑现自己诺言,真的做了一条超大滑道,有高低差,有弯度滑坡,祝卿安坐着自己那个小车车,都不用小老虎拉,在上面一个俯冲,就连人带车滑下来啦!   又快又爽,简直不要太酷!   谢盘宽指挥下面人做了冰雕,小的比如花,灯,大的就什么都有了,盆景,城堡,甚至祝卿安玩疯的那种滑道,也造了两条,往集市空地一放——   孩子们也玩疯了!   城中大人们也过去尝试,个个有瘾,新入城的流民烤着火,无不落泪感叹,终于找到对的地方了……只要中州不倒,以后,他们就再也不用漂泊了吧?   祝卿安很满意这段时光,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冬天诶,不玩干什么?冷了,就去屋里猫着,懒得动,就抓把瓜子花生磕,再不然弄几副棋牌玩,饿了,厨房有吃的……这日子,神仙都不换!   日子一天天过,新年一点点临近,年货一点点备齐,很快到了除夕守岁。   各家各户张灯结彩,烟花爆竹不绝于耳,团年饭热闹声声,侯府也未能免俗,底下护卫士兵们,大部分都放了假,没让值班,这几个月城里人多起来了,人口多,姑娘也多,成亲的也就多了,很多人都有了家,至于那些还没有的,总有些狐朋狗友,比在主公跟前放的开。   总之到最后,侯府的团年宴上,就只有萧无咎,翟以朝,谢盘宽,吴宿,白子垣,和祝卿安。   六个人正经饭没吃多少,但是酒,总要慢慢饮的。   瑞雪兆丰年,除夕夜,又有雪色,翟以朝便和白子垣张罗着,将席面摆在庑廊,一边赏雪,一边饮酒,菜凉了也不怕,几个小炉烧着,除了煮茶温酒,还能顺便热个菜。   酒酣梅绽,白雪簌簌,大家慢悠悠聊着天,从诗词歌赋到人生理想……不,从行酒令笑话到小游戏,玩了个遍,说笑累了,也免不了聊起政局。   比如那个白沙岛岛主单鲲的身份,翟以朝神神秘密透露:“……和阎国师交好,听说行迹隐秘,也暗中与知野勾勾搭搭。 ”   白子垣不干了:“我们又被知野利用了?”   “不可能,”谢盘宽很果断,“阎国师只是老了,不是傻了,知野在他眼皮子底下搞事,得不了好。”   “这倒也是……”   白子垣提到白沙岛水战,那叫一个水深火热,刀光剑影,他还意外看到了一个人的尸体:“……就是那个叫知槐的,他死的好诡异,身上没有伤,哪哪没流血,嘴边也没有泡泡,看起来也不是淹死的,好像突然就自己死了,闹不明白。”   祝卿安仔细问了几个细节,有些许猜测:“替命术?”   白子垣都惊了:“还有这东西?也是命师手段么?”   “是,但要做成,并不容易,最重要的是得取血,不止一次,还得被取血者心甘情愿。”用这种手段的,祝卿安很知道是谁,阎国师,这个老东西。   太多乱象,太多恶心事件的根由,都是这个人,他很少有想弄死某个人的念头,这回真是……   祝卿安提醒自己平心静气,大过年的,别理垃圾。   翟以朝又说回那个岛主单鲲:“此人曾是良临侯,传言死了,其子承爵,曾同我们……同主公,有过仇怨。”   谢盘宽冷笑一声:“原来是他——当年拦着我们回来,救定城危的,不就是这位?知道玩不过,所以来假死这一套?当时可是连葬礼都办了。”   翟以朝饮了碗酒:“假死真死,总归现在是死了,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儿子可还活着呢——若我们进南朝,良临封地,是必经之地。”   吴宿话少,入席都没几句,这次倒是接了话:“灭了就是。”   祝卿安想起见到岛主时,萧无咎的表情,拽了拽他袖子:“所以你那时,就认出了?”   “他太老了,满脸褶子,不太好认,”但确实,萧无咎当下就提高了警惕,“早晚要打的地方,信息不容有失。”   白子垣唔了一声:“还是得先打昌海侯吧?他太近了,今年又太得瑟,总不能给他机会,让他觉得自己又行了,”他偏头看祝卿安,“安安好像说过,今年不能打他?”   祝卿安想起卜过的风天小蓄卦:“这都过去多久了,早无影响,”他顿了下,看向萧无咎,“要不你写个字,我来测一测?”   萧无咎便以指蘸酒,写了个’提‘字。   当然,是繁体字写法。   祝卿安一看,笑了:“提手旁,扬旗而起,这是有人要率先一步,揭竿而起,最后几笔,正好是走的下半部分,意思是要远走他乡——”   白子垣立刻来劲了:“什么意思,我们要揭竿而起么?”   祝卿安:“你问问你家主公,有这意思么?”   白子垣立刻看向萧无咎:“主公!”   萧无咎摇了摇头。   “所以这意思是,”谢盘宽挑眉,“别人要揭竿而起,我们可顺势而为?”   那是谁呢?   还远走他乡……很远?   祝卿安之前在逍遥十八寨时,每每卜卦,不知为何,总会关注最南方偏东,想起诸侯小会某个诸侯主的表现……可不就是他?   “西平侯。”   这次白沙岛事件,几乎所有人都卷了进来,唯有这位,始终若即若离,他觉得很有问题,许在大家都不知道的地方,这人做了很多暗中努力。   “他啊……”谢盘宽垂眸,不知想到了什么,“那可得注意下了。”   天空烟花再次炸开的时候,翟以朝起身:“你们聊,我出去一趟。”   “这时才走,是不是晚了点?”谢盘宽立刻调侃。   白子垣也起哄:“你可是喝了酒,能骑马么?别被葭茀姐姐嫌弃,踹出屋来!”   翟以朝:……   显然所有人都知道,他要去哪里,见谁。   谢盘宽扔了个东西过去:“大过年的,别抠门,给人送件入眼礼物。”   翟以朝接过:“谢了,回来给你平账!”   谢盘宽知他不缺这个钱,完全没反对:“也可以不平,吃喜酒我就不随礼了。”   “哈哈哈哈——”白子垣哈哈大笑,“这招也行!下回我也要用!”   寒冷的夜晚,阻不住火热的心,翟以朝跑的那叫一个快,先前虽也喜欢马,但并不多热衷,现在,他只喜欢千里马,可以快一点,再快一点……见到他的姑娘。   祝卿安目送他离开,右手托着腮:“说起来……商言和含霜,怎么样了?”   白子垣嘿嘿一笑:“这事你得问我,来,喊声爹,我就告诉你。”   祝卿安干脆极了:“义父。”   “噗——”   装腔作势拿起,还没喝到嘴里的酒,被白子垣一口喷出:“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你不是小漂亮么,你不是傲气么,怎么可能会玩这个!   “这有什么,”白子垣懒洋洋道,“你要让我给你五两银子,或许我就不问了。”   白子垣:……   失策了!   祝卿安催他:“他们到底好上没有?”   “唔,小白兔还是有点本事的,”白子垣很是遗憾,“小姐姐说,可以跟他试试。”   太快了,根本没多少热闹看。   “哇……”   祝卿安却很兴奋,有情人的故事,谁不想多听听呢?   他这往前一倾,不小心发带勾到桌上摆的花枝,散开了。   “莫动,我帮你梳发。”   萧无咎很快拿来了梳子。   “好啊。”祝卿安乖乖的不动,任他帮忙。   又不是第一次了,回来的路上,每一天,他的头发都是萧无咎帮忙梳的。   祝卿安还能自如拍桌,催促白子垣继续:“快快,你同我仔细说说,什么时候答应的,怎么答应的,答应时发生了什么事?”   就是太激动了,那响动,小老虎都心疼他的手,桌子那么硬,哪有它的圆脑袋摸着舒服,它直接探过头,让祝卿安揉它的头,还趴在他身边,伸出爪爪探过去,给祝卿安暖脚。   有风拂过树梢,红梅映雪,暖光摇曳,浓浓夜色伴着璀璨烟火,缱绻旖旎。   谢盘宽走出庑廊醒酒。   不多久,吴宿也出来了,伴在他身侧,烛光将二人影子拉得长长。   “……我的礼物呢?”吴宿声音很低很轻,唯恐打扰到什么,“你允过,说我想要的。”   谢盘宽偏头看过来,长眉入鬓,面润玉色,一双眼睛似笑非笑:“礼物啊……”   他突然倾身,缓缓靠近。   吴宿怔怔看着面前放大的脸,如画的眉眼,柔润的唇,只有梦里才会出现的姝色,喉结忍不住颤了一下。   二人影子在地上纠缠,气息相闻。   谢盘宽越过吴宿脸颊,柔软的唇贴着他的耳朵:“阿宿……你想要的,只是这个么?”   ……   春日,杏花未开,西平侯举旗讨伐南朝,历数陈国舅二十条罪状,斥其控制皇室,挟天子以令诸侯,骂南朝官员尸位素餐,个个都是趴在百姓身上吸血的蛀虫,朝局凋零至此,凡天下有志者,都该要思量替百姓讨个公道,别的诸侯不敢,他西平侯受天恩泽,初心不敢忘,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为百姓争上一争!   讨伐檄文一出,除了南朝气的跳脚,各种谩骂,别处,根本无人反驳,各地诸侯甚至对此乐见其成,更多揭竿起义者,也如雨后春笋,至此,群雄逐鹿拉开阵势。   因中州侯,凉州侯,蕲州侯三方暂且未动,各处小打小闹不成规模,收获最大的便是西平侯,势如破竹,版图迅速扩大。   桃花灿烂时,云雾缭绕,如盘仙境的五峰山,元参被师父踹下了山。   他抱着铺盖卷,两眼一睁,就是两个大字:茫然。   “小师弟啊……就当可怜可怜师兄,你早点出现好不好?”   这天大地大的,他要去哪里找小师弟?    第78章   五峰山, 座云雾缭绕深谷,远在离群索居之处,没人知道它存续了多少年, 山主传承了多少代,上面有多少人。   山如其名, 五座高峰连绵,分别应道家五术, 山医命相卜,山,打坐,拳法, 符咒, 食疗, 修炼**和精神,以期辟邪镇煞, 身心圆满, 大道飞升;医,除了寻常大夫会用的方剂, 针灸,还有专门研究心病的抚慰疗愈术, 名灵治;命, 就是紫薇斗数, 八字之类的批命手段,点拨世人心,趋吉避凶;相,人相,家相, 墓相,乃至铺面印章,什么都能看,是用眼睛观察所有能视之物的能力;卜,就是占卜,选吉,测局等等。   每个方向,认真研究学习下去都不简单,精通一门已很难得,能兼学几门,还能学的像模象样,便是天才了。   因不入世,不显于人前,五峰山世人少知,代代山主传承捡徒弟,全靠两个字:缘分。   然时代不同,天地气机不同,蕴天地灵气的人便也不同,举凡能成大才大贤者,皆需要大气运,遂五峰山上的人并非个个拎出来,都是了不得的厉害人物,大部分都自认很平庸,只比普通百姓多了点运气而已。   不过所有人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心态好。   知足常乐,不给自己设限,不给自己定什么目标,能干点什么就干点什么,什么都不想干,躺几天也行,万事随缘,非常的懒散咸鱼,没进取心,反正……世上有进取心的人那么多,何必再加我一个?   此次被踹下山的元参,名字是味药材,习的,也是医道,师父亲自点名拎他出来,说他懒太久,该办点正事了,让他下山寻找走丢了的小师弟,师兄们乐见其成,下山的不是自己简直不要太好,立刻群策群力帮他收拾行囊包袱,背挂好,推下山,关上了山门。   他往山下走时,师兄们叮嘱的话还自云间传来,一声一声,没一句关心他的,全都在说小师弟,走丢这么久了,不知道小师弟瘦没瘦,吃的好不好,睡得香不香,记不记得师兄们给他捉过的蚂蚱,折纸的小青蛙——元参你可务必努力,把小师弟带回来啊!   “你们这么担心,倒是自己去啊!”   元参太理解师兄们想法了,疼爱小师弟的心是满满的,不想下山的念也是实实在在的,就像现在的他一样。   他也挺想小师弟的,既然下了山,肯定得用心找,可他只是个郎中啊,怎么找?师父指一个会卜算的师兄弟,找人岂不更快更方便,为什么要派他嘛!   虽说阴阳五行的基础课,大家是一起上的,可卜卦命理,他只能算是略懂皮毛,深一点都看不透的,这天地茫茫的,他怎么找人?   他们这一派,讲究的是’缘分‘,聚散皆是缘,无需强求,师父点名指他下山,莫非是……他和小师弟有缘,会碰到?   那他可就随便了,反正也卜算不出,干脆干干自己的老本行,等缘分安排吧。   元参很快就淡定了,拿出行头,背好箱子,木棍上铜铃一响,铃医来啦!   还别说,真缺不了他的活儿干,四处征战打仗,苦的是百姓,好在春时草木生发,药材不算难寻,他便顺着战场灾祸形势,一路走,一路行医治病。   风餐露宿,兢兢业业。   小一个月过去,他收获了百姓们真心赞誉的’神医‘之名,人却越来越沧桑,手糙了头发枯了脸上都有皱纹了,小师弟还没个着落……   小师弟,你到底在哪啊!   ……   早在西平侯势如破竹,占据南疆大片土地时,其他诸侯就开始暗搓搓搞事了,冯留英和齐束更不可能闲着,他们和萧无咎的赌局,前半部分已经输了,虽然各自安全回到了自己地盘,但他们两个都受了重伤,萧无咎一丝油皮都没蹭破,但这后半部分的约定,是谁先打进南朝丽都!   发现西平侯这头鸟干的不错,征伐形势也架起来了,南朝那些没用的东西组织无力,除了一两个武将,根本无人可用,被西平侯搞的节节败退,他们要是再憋着,可就真忍成王八了。   必须得自己抢先入丽都,还得照约定避着萧无咎的军队……这样以后才能重新谈条件,他们可太忙了!   所有人都从自己地盘为轴心,往外侵占,萧无咎当然也不可能干看着,首要一件事就是,把先昌海侯的地盘端了。   ——你之前不是得瑟?以为去年没搞你,是怕了你和南朝暗通款曲?就先拿你,杀鸡儆个猴吧。   萧无咎用兵,有大的战略方向目的,目光从不局限于一地,晴日点兵征讨,开了个好头后,就分兵各处,他及手下四将都各有任务,一处很紧要的伏击关卡,扔给了祝卿安。   祝卿安大惊失色:“你开什么玩笑?我一个人带兵去?我像是会打仗的?万一输了怎么办!”   “怎么可能输,”白子垣试图骑小老虎,小老虎不让骑,他偏要骑,一人一虎正在干架别劲,“咱们主公打仗,天时都是你卜的,全部都无往不利,战无不胜,你也给自己卜一个,指定行!”   翟以朝站远了些,十分嫌弃白子垣,生怕小老虎挥爪子误伤了自己:“除天时外,战势环境契机,适用的排兵布阵,你也给了非常好的建议。”   谢盘宽站在一侧,给小老虎壮声势,支持它揍白子垣:“擢选战将,也是你看了八字的,我们的士兵折损率,从未这般低过。”   吴宿……吴宿不爱说话,就只目光认真的点了点头,意思是赞成。   祝卿安:……   你们别玩小老虎了!说话是真心的么!这可是战场,刀剑无眼的!中州的兵也是命啊,怎么能这么随便!   萧无咎伸手,捏了下祝卿安后颈:“一处小战场而已,卿卿不怕,昌海侯因去年事,声望大跌,又被我揍了一顿,士气低迷,卿卿自己挑选战将,天时,打起来不难的,嗯?”   祝卿安:“可是……”   萧无咎:“有任何意外,吴宿的中军都在。”   祝卿安下意识看向吴宿。   吴宿眉目笃定,但惜墨如金:“输不了。”   的确,只要有吴宿做后背支应,任何仗,都输不了,这位,才是中州军中最稳的存在。   “吼——”   白子垣又一次被小老虎掀了出去,大字型趴在地上:“求求了!安安你就帮帮忙干一仗吧,顺便管管这臭脾气老虎!”   祝卿安:……   他实在不想答应,真出了事,他觉得他负不了这个责任,但天下大势这么乱,中州军的确很忙,而且……早晚有一天,萧无咎会走到那个位置的,手下只有这四战将,如何能够?镇守四方不需要人?平叛灭乱不需要人?   现在就得培养起来。   他深呼口气:“那拿战将们的生辰八字过来,我自己选人!”   大不了都选利好的,他就当个吉祥物……   四月初二,暖阳正盛,天时大利,当征。   祝卿安选的主战将是峦松,萧无咎的亲卫小首领,曾帮他隐藏过龙脉的年轻人。过了个年,小伙子越发精干结实,眸底光华内敛,神足且稳,一看就差不了。   他配合萧无咎用兵计划,带兵前往目标地点,所有指令布局,已在路上就通过峦松下发通传。   “甲字队利西,尽可放开了打;乙字队利东,正好和甲字队策应;丙字队只管冲锋,生气足够旺盛;至于丁字队,游掠配合,不可冒进——”   至于祝卿安自己,当然也早有所准备,作为不能亲上战场的脆皮军师,他点了一处山间斜坡,地高,但峰凸,有遮蔽,不易被发现。   清出一小块平台,竖起战旗,华盖……这里便是最佳视角!   这是一场埋伏战,做为对萧无咎主力军队的补充,可能没那么显眼,但非常重要。   “……来了。”   对方兵马如狂风卷来,这边山谷这一动不动,安静等待着,直到其大部分队伍入了谷,才鸣箭出袭。   祝卿安没有冲在最前面,下令便以令旗为主,他的旗子比较特殊,语令很多,不过寻个合适之人记下,传达便不是问题,战阵调整能够及时应对,给予对方足够重击,自己没什么损失。   前方冲锋,两边翼绞杀,后方掠阵,若哪里出现陷势,祝卿安直接旗令变阵,不以杀敌为主,迷惑对方一段时间,打乱其进攻节奏,而自己这边进行快速调整,之后便又是如鱼入水,大杀四方。   昌海侯方士兵都疯了,怎么回事,别人杀他们砍瓜切菜似的,他们但凡有点起势苗头,就像泥牛入海,被拖的拽不动,等这个劲过去,好么,中州兵又大杀四方了!   “你们主将到底是谁!因何不露面!”   “装孙子缩头乌龟是吧,只会打这种阴暗仗!”   “怕了就直接投降,我军可饶你们不死!”   中州兵理都不理他们,打仗嘛,能赢就是一切,对方命都要没了,嘴两句怎么了,完全不是个事。   “不对……不是战将,是军师!我看到了,那个山头上有旗,是他们的军师!”昌海侯这边的士兵突然结巴了,“是祝……祝……祝卿安!那个天命名师!”   从南朝特遣团,到定城建设,到天时灾祸应到,再到逍遥十八寨,白沙岛,以及诸侯出兵争势的现在,祝卿安早就声名鹊起,鲜有人不知道。   这位可是算什么准什么,有他出现的地方,谁都白搭!   没发现主将前,昌海侯方就扛不住,现在发现了大魔王,势气节奏更是陡然转变,有人心中害怕,士气涣散,也有人不信这个,偏不信邪。   “——军师又如何!不就是会算点命,中州四将一个都不在,我就不信,光凭一个不会武功兵法的军师,能打赢胜仗!老子这就去把他杀了!看他还能怎么指挥!谁愿意跟我走!”   带头的长脸副将往后一扫,目光如鹰,很快一小队人站出来,决定同他一起去。   这一群人直直插过埋伏阵型,冲向祝卿安所在山坳。   祝卿安令旗语令——   战阵如常,阵型不变。   冲锋兵及左右翼只能都在该待的地方,负责自己该做的事,看着长脸副将带人穿越阵中,自己方位能拦多少拦多少,左中右加游掠小队,几轮下来,长脸副将的人已不剩几个,但他仍然执着向前,冲着祝卿安方向纵跃。   山谷喊杀声阵阵,山林间却清幽安静,长脸副将见中州军竟然不分兵拦他,心中大喜:“快,咱们——”   突然,于静谧山林间蹿出一道白道,就在他们经过时,咬住一个人的喉咙,往下一甩——   竟是一只白虎,将他们视做了猎物!   白虎不止咬死这一人,兽类潜伏,玩的就是一个出其不意,近距离扑杀,它精准咬死一个后,转身就虎爪一拍,将另一人踩到爪下,往下一按——   “吼!”   人还没死,但差不多了。   百兽之王的咆哮,山林寂静,鸟兽飞蹿,是生死威胁,亦是肃杀震慑。   除了长脸副将,仅剩的两个士兵已经腿抖退缩,掌心汗湿:“神……神兽……不行……天命命师……杀不得……”   长脸副将看了眼山谷战势,紧了紧手中的刀。   祝卿安必须得杀!只要杀了他,此战才能胜!   “在这里也是死,都跟我去!”   他深吸一口气,率先加速前行,老虎的确擅潜伏,可山林间追逐,未必比人占优势,尤其他们是兵,会武功的!   中州军在山谷的兵法布阵并没有改变,也没有人过来救援,显然山底战势是死令,没有人管这位军师祝卿安,只要他努努力,只要有那么一点点运气,只要一点点……   他从背后箭筒取出羽箭,伸手张弓,瞄向祝卿安!   “咻——”   箭矢划破长空,映灿日流光,携决心劲力,疾速前行!   然而祝卿安是谁,不让底下战阵换,不召人来保护,是因自己有足够的信心和本领——   只见他手中把玩的小石子,随意轻轻一提一放,就像天地为棋盘,他执子破局,小石子落地的一瞬间,他头顶圆大华盖突然无风自动,垂带飘荡,柔柔的风掠过他墨色发丝,浅青发带,盘坐间散落在下的袍角也被风鼓动,似浅青莲花绽放。   而那支射向他的羽箭,不知为何,突然偏了方向,像路过疾风,越过他,射到了后方石缝间。   怎么可能!   长脸副将难以置信,他是军中最准的弓箭手,自信张弓下,从无败绩,怎会射不中!   他不信邪,继续往前纵跃,试图再次张弓——   然而已经没有机会。   祝卿安带队伏杀迎敌,该有的配置都会有,他并非独自一人在此,护卫弓箭手亦在侧保护,方才山坳视野阻挡,不利此方,现在人已经这么近了,怎么可能再给对方机会,开玩笑么?   长脸副将没能靠近祝卿安,还未再次张弓前,山间就有利箭射出,直直冲着他面门!   而他正是纵跃滞空的时候,无处借力转向,躲都来不及。   身体重重砸在山石上,吐血而亡前,他不甘心,又只能认命闭眼:“天命……时不与我……”   祝卿安一战成名。   萧无咎几路大军同时动作,很快,打下的地盘不比其他诸侯少,与冯留英,齐束基本齐平,而西平侯,因起事时间略早,掠夺的地盘也略多一些,他前期声名不显,这般异军突起,自然大出风头,可祝卿安出现后,就不一样了。   祝卿安身上有太多传奇色彩,这一年的经历,做过的事,天命命师之名早已传扬的天下皆知,至于军师头衔,前番只是中州军里在喊,他本人并未亲至战场,可现在,他去了,他到了战场,自己带兵作战,独自坐镇指挥,大胜,何止是军师,这样的人已经可以称之为战将了!   中州军竟然这么厉害……   一时间,别说压过了西平侯风头,中州军所过之处,对手闻风丧胆,直接投降臣服的,不知凡几。   战势摧枯拉朽一般,很快,中州军来到了良临侯封地,此处的良临侯,正是白沙岛岛主单鲲的儿子。   祝卿安琢磨着,萧无咎的仇,得报。听谢盘宽说起,九年前中州局势危急,他们心急如焚地行经此地时,遇到了极大阻碍,很吃了些亏,总得讨回来吧?   这块封地不大,良临侯平日也是个小透明,没怎么在人前蹦达过,看似无关紧要,实则却是个战略要地,西边北边东边,举凡要去南朝,大都得从此过。   前方就是这块封地的边缘,良县,在等待大军伙伴们聚齐的时候,祝卿安顺便卜了个卦——   风雷益,上卦巽为风,下卦震为雷,风雷激荡,雷响增加风的势气,风狂助长雷的威慑,风雷交相帮助,卦象非常不错,是时来运转,枯木逢春之兆,事必有转机。   然而易经所有卦象都非绝对,定有阴阳交爻,需要注意的地方,益卦与损卦互为阴阳,提示的都是损益变化,前者损上益下,后者损下益上,遇事时,将自身利益放轻,惠益下方大众,才是益卦本质。   卦方主体必须清楚的知道在这个局里,需要牺牲什么,谁来牺牲,是牺牲自己,造福他人,还是掠夺剥削他人,以利自己,做出的决定不一样,益卦还是损卦,便也在你一念之间。   既然有相关’损‘的决定,那么前方这个小县城,一定会出点事,战局形势,或可会停滞一段时间……   入卦之人么,就在良县之中。   ……   中州军军师名声太响亮,所过之处,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嘶,好厉害的命师啊,”元参一边做铃医,为人看病,一边听了一耳朵八卦,“他叫什么名字?”   祝卿安?唔,名字取的也不错。   “佩服……是我辈达不到的高度,什么?还这般年轻,竟才刚刚及冠?”   元参想起山上几位师兄,学命理的,学相术的,学卜卦的,一大把年纪了,还没人小朋友厉害,不知听说后,会不会羞愧的哭出来。   不过么,世间普通人常有,天才不常有,羡慕一下就好,也不知这祝卿安师承是谁,若有机缘能见个面就太好了,自己肯定不是这块料,但能写信给师兄们,让他们过来切磋一下。   别别,少瞎打听乱七八糟的事,还是关注眼前吧!   “小师弟啊……天底下最最乖巧可爱的大宝贝,你到底在哪里!”   师父断定咱俩有缘,可他老人家踢我下山都一个月了,我怎么还没遇到你!师父该不会是骗我的吧……看不顺眼我太咸鱼?还是他老人家终归年纪大了,卜算不准?   小师弟走丢这么久,不知吃了多少苦,师父他老人家也忍心……唉。   “……元大夫,您这是要走?”   “干我们这行的,没办法,居无定所啊。”   元参认命叹气,继续背着行医箱子,摇着行木杖的铃,悬壶济世。   “那可得避开前面那个良县,”老伯认真提醒,“……说是什么兵家必争之地,危险着呢,好几个诸侯都盯着,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打起来,听说那边县令,叫暮行云暮大人好像,头发都要急白啦……”   元参微笑:“多谢老伯告知,那我肯定要绕个道了。”   他是真不打算去这个良县,世间的苦太多了,他一个人渡不过来,他们这派没那么大的枷锁讲究,可准备绕道路过时,他突然感觉不对劲,缓缓伸手,掐了个卦……掐了好几次。   师父说,象只有一次,你问了一回,老天给指示了,你不信,你看不懂,你还要再问,菩萨都有脾气,给蠢货落什么天机,后面的卦象会准才怪。   可没办法,他不是这块料,只是略懂,看不明白,可不就想多看几次么!   这前后卦象不一,元参就更不懂了。   他就是模模糊糊觉得,自己得去,不去会后悔,这个良县,需要他,别人都不行。   可小师弟……好像并不在这里?   元参挣扎了好一会儿,一闭眼一跺脚:“算了!左不过耽误几天!”   他就先进城去,看看是怎么个情况,如果真需要自己,那就帮个忙,如果不需要,看错了,他再走就是,小师弟那么乖,一定不会怪他。   结果一进城,就发现走不了了……   丧良心损阴德的破诸侯们,打仗就打仗,玩什么心脏手段,搞这种垃圾活!   去死啊!    第79章   良县城内。   街道屋瓦破旧, 百姓衣有补丁,一看就不是什么富裕地方,唯一难得的就是, 街道各处尚算干净,小小县城面貌也算整洁, 主事治理者算有点追求。   但是这里的百姓好像都生病了,顺着街道走进来, 元参看到了很多人咳嗽,抬着病人放去单独隔离出的草屋,病人面色赤红,唇角干裂, 一看就是发着高热, 部分皮肤生疮, 昏迷不醒……   这里的确需要他,这么多病人, 缺的可不就是大夫!   街角有差吏维护秩序, 先是劝说,后是严令, 说县令大人亲发措施,请大家务必遵守, 把病人隔离出来, 是为了更多还健康的百姓……   这种情形, 普通人可能看不出来,但元参行医,最是明白,这是疫病!   他立刻背着医箱过去帮忙,蒙上面巾, 戴上自制手套,帮忙处理了一上午病人,一个一个看过来,很快发现不对劲,这种疫病在南方并不鲜见,是需要天气热度,脏水,蚊蝇等等条件,才能构成大量传染的疾病,但现在只是四月初,节气未至,太阳再暖,也谈不上炎热,遂这疫病源头必定不是出自本地,是外面带来的……   有人故意弄了传染源过来。   而这传染源,还能是什么?必定是携带此病的死人,或将死之人。   再联想天下大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必是有哪个心脏的诸侯,想以此计,坑害点什么,谋取点什么……至于是谁,呵,也不用多想,这个时节,哪个地方最热,能生发出这种疫病?   除了最南端,几至荒蛮之地的西平侯属地,再无其它。   元参一边心里骂街,一边迅速投入工作。   他习医道,懒过,但没退过,哪里有病人,只要他知道,只要他知道需要他,就会义不容辞,全力以赴。   诊脉看病开方照顾病人,所有能做的,他都会做,休息吃饭都放到了脑后,只要还有精力,只要还能干,就绝不会退开,可病情来的突然,小县城药材紧缺,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也没办法,只能调动所有学到的知识,想想看有没有其它代替的方子……   好在这个时节,草木生发,城中有山,草药总能采一采,筛选筛选。   一连五日,元参几乎不眠不休,把自己所有能做的都做了,新药配方,后续该注意什么,全部无私传授给身边医者,病情已经扩散开,想要控制住,需要一定时间,但成效已见,只要不出什么别的意外,整体向好。   他还是有点想走,不是不想治病,是……心里总记挂着小师弟,万一小师弟也来了这种地方,染上这种病,身边又无人照顾可怎么办!师父说小师弟同他有缘,该不会是这种地方有缘吧!   小师弟打小就身体不好,大家疼着护着,万一扛不过去可怎么办……那么可爱漂亮的小宝……   元参有点左右为难,他不怕为病人奉献,入这一行时,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必要时身死道消都行,可大夫也是人,有自己的家人亲友,他没那么高尚,也没那么多大爱,而且形势已经控制住了……   他决定出城,去找小师弟!   可卷起包袱,收拾好行囊,要离开的时候,发现天塌了……城门关了!   “大白天的关什么城门,我还没出去呢!”元参不干了。   百姓倒很平静,同他解释:“……县内发生疫病,生病的人都要隔离,何况整个县城……都出不去的,别想了。”   “出去又有什么用,外面都在打仗,许还没跑远,就被杀死了。”有人眼神迷茫,看不到希望。   “光盯着良县的诸侯就好几家……疫情控制住了又如何,活不了的……都活不了,要么死在外头,要么病死在城里。”   “……呵,乱世,人命算什么……我们算什么……”   元参知道,很多信息都有滞后性,比如这个疫病,他自己知道,已经到了拐点,前方一片光明,可普通人不知道,反而是才意识到这个病有多严重多残忍的阶段,对固执的人,讲道理是没用的。   “我是大夫,当然没病,完全可以出城,也不会对他人他地造成任何危机!”   “你是大夫,就更应该留下!”   城门守卫不干了,现在大夫多稀缺,别说开城门,都直接盯住元参了:“你连起码的医德都没有么!”   元参:……   行,我自己都还没道德绑架自己呢,先被你们给绑架上了。   他直接冷笑:“我可不是什么救世主,管不了你们那些大理想,我就是个普通人,就关心自己的亲朋好友,我就是要出去,你待如何!”   小师弟你撑住——师兄不会让你有事的!   城门守卫:“不如何,反正不让你出去!”   “行!有本事你们逮住我!”元参转身跑了。   什么破城门,不让出拉倒,就你们这破县城,难道只有城门能出去?   他跑出众人视线,找了个地方窝着,努力掐算对自己有利的方位,待月黑风高时……哪怕只有三脚猫的功夫,也能爬个矮墙不是?城墙损坏,最薄弱之处,不就是他的机会?   谁知终于等到时机,正深呼口气,打算爬墙时,有一队火把出现,巡逻队来了。   “……大人,就是此处,此处城墙有些许损毁,最为薄弱,若有攻城者,必难抵御,”领队忧心忡忡,“如今外面至少有三方诸侯窥伺,我们……真的能守住么?”   真的要守么?   暮行云知道底下人在想什么,他其实也从未停止过思考,南朝政权腐败,绝非良主,可他只是区区县令,手下无有兵将,乱世飘摇,如何替百姓争出个活法?   外间对各诸侯传言颇多,真真假假,难以辨别,若他能与这些人有相遇交锋,其实并非坏事,至少可以用自己这一双眼睛好好看看,枝往何依。   “城中突发疫病,想来别人也不愿触这个霉头,眼下一切以此为先,必须控制住,不可再蔓延,不可祸及它地,此处既为城墙最为薄弱之处,定有人想伺机奔跑,务必守好,必要时可加派人手……”   县令大人音色很美,如玉清越,如金质脆,身形也是,颀长秀韧,如风中竹,雪中松,脸就更了不得了,如春花,如皎月,修眉灿目,风仪朗朗。   元参只看了一眼,就折服了。   师父……天底下竟有这么好看的人!   县令大人?听说叫暮行云,名字也这么好听!   他立刻从阴影中跑出去:“暮大人,我是医者,愿为良县疫病尽绵薄之力!”   暮行云很意外:“你……”   “我叫元参,是个大夫,”元参笑出一口白牙,自信又爽朗,“暮大人若不信,不妨派人去草棚问问,我手底下的病人,基本没死掉的。”   “你在这里是……”   “自然同大人的担心一样,怕别人从此处逃跑,专门在此静候,以便规劝。”元参理直气壮。   暮行云视线掠过他衣筐上的包袱卷:“是么?”   元参:……   他怎会不知,被人看透了。   果然不愧是这么好看的县令大人,洞察力也这么好,还给他留了面子,没立刻挑破,虽然这面子他也没用好……   “实不相瞒,我是个铃医,居无定所,身边就这点家当,无处存放,只能随身携带……”   他直直看着暮行云,根本移不开眼,师父……我好像遇到命定之人了!小师弟抱歉,我现在不能来找你了,咱们见不见的到看缘分吧!今日起,他就要在良县扎根,谁赶都不走!   “是么。”暮行云垂眸,密长睫羽在眼下织出浅影,更好看了。   元参心脏怦怦狂跳,根本控制不住。   巡逻队里,正好有人见过元参,过来行礼禀报:“启禀大人,属下在草棚见过这位大夫,的确医术高超,尽心尽力,几日没怎么合眼,所出脉案方剂老郎中们都赞叹有加……”   元参这不得顺杆爬,立刻道:“我初来乍到,除一身诊脉看药的好本事,身无分文,无处落脚……暮大人想必也看出来了,我方才,是有点想走的,风餐露宿,又不能收穷困百姓诊金,日子实在有点熬不下去,大人要不行行好……给我安排个住处,我便也不走了?”   暮行云最知城内医者短缺,哪怕看出来元参似乎别有目的,也无法拒绝:“那便——”   元参又来了句’实不相瞒‘,一脸恳切道:“这个疫病有些麻烦,我其实已研究出确切应对方法,只是个中细节,可能需要时时调整,最好与主政者保持沟通商量,不知大人可否准允……我住的离你近些?”   暮行云挑眉:“你想,离我近些?”   可不是么,不要太想,现在就很想,看一眼就想,越看越想!   元参尽量收敛自己热情目光,别唐突了对方:“若大人对百姓民生并不关怜……倒也无妨,我住哪里都可以。”   可怎么不关心呢?   如果这位不是好官,不可能在这么深的夜晚,携一身疲惫,亲自随队巡查,确认县城安防。   “可以。”   暮行云看着元参,眼神微深:“你便住在县衙。”   元参知道对方警惕,但自己有的不过是一颗真心,随便对方怎么查:“那暮大人您?”   暮行云:“本官亦住县衙。”   “大人竟如此清苦,”元参微笑,“您的家眷呢?也随住照顾么?”   短短一句话,图穷匕见。   暮行云眼神更深了:“本官孑然一身,无有家眷。”   “这可太好……”元参笑容灿烂极了,“我的意思是,这可太方便了,日后有任何事需要商量,随时都能找到大人——大人切莫担忧我身体,凡有病症,随时来唤,我必竭尽所能!”   暮行云:……   这人高个子,脸也长得不错,眼神干净赤诚,怎么好像是个傻子?   元参当夜就住到了县衙,且十分兴奋,干劲十足,治病救人,研究病情……真的掏心掏肺去做,他对待工作的态度,一向认真专注,从不打马虎眼,举凡能做到的,都会尽力。   当然吃饭休息的时候,也不会闲着,各种打听暮行云的事。   县令大人今年二十四,正当大好年华,曾经是南朝状元郎,听说是没落世家出身,早早就没了光环,坠入寒门,被人各种排挤,受尽白眼,仍愿坚守理想,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也成为别人的光……   暮行云自十六岁高中状元开始,就谈不上什么仕途,这八年来,因为始终不低头,不随波逐流,不贪污,不躲事,还嫉恶如仇,始终被朝堂力量压制,一直辗转各地,做小县县令。   东南西北,哪个方向都有,上面甚至为了不让他好过,每次都给他最陌生荒偏的地方,最乱最复杂的环境,试图踩断他骨节,压到他听话,可他就是那么厉害,每到一处,都能迅速整合小县城资源,带领大家好好过日子,能富的富,富不了,也起码能把日子过平顺,不为外敌所扰。   每一次他调任它处,都能获得当地百姓的万民伞,十里长亭相送。   到良县理政,依旧如此,这里的百姓对他很是尊重。   何止百姓尊敬……   元参听完这些,心间都无比悸动,他就知道,小云朵绝非普通人,他现在就很尊敬,尊敬的都想不敬了……那样一张伟大的脸,怎么可以不尊敬!   元参还不管干什么,都要找一找暮行云,表面上郑重其事找点由头商量,实则只顾盯着人看,恨不得时间在这一刻停驻,再也别往前了!   可暮行云是真的忙,作为县令,掌管城中所有事,要面面俱到,很多事都要提前想到,布置,忙的一日三餐都顾不上,百姓疫病又是不可忽视的大事,哪怕知道元参有点借题发挥,另有目的,他还是不愿放弃任何疫影响治理细节,元参使人唤他,他就真的来。   很快,元参就不忍心了,小云朵这么忙,这么累,还兢兢业业做事,他怎么好意思耗他?   元参心疼的不行,之后非但不找暮行云了,还自行解决所有麻烦,能解决的解决,解决不了的,想办法解决,甚至脑瓜子转的飞快,手腕法子延伸到其它角落,就想给暮行云减少点活儿。   正事不找了,他改三餐睡觉时间去找,耍赖也好,无理取闹也好,反正就要见,嘴上找来各种各样的借口,实则亲自盯着暮行云吃饭休息,还一同饮茶,一同伏案,暮行云办公批注文书,他就整理医案方剂,研究各种药材,反正不能离太远。   阳光煦暖,星夜灿烂,慢慢的,月亮爬出来,一点一点,由缺渐盈,慢慢圆满,如同元参的心。   只偶尔想到小师弟时,他会内疚几息,可师父既然暗示小师弟同他有缘……反正总能遇到,总能找回来,今年这才上半年,还有那么那么长的时间不是,先追我的小云朵最重要!   暮行云打小见惯世态炎凉,自有一颗七窍玲珑心,怎会不知元参在想什么?   这么多年过去,他因为这张尤其招人的脸,遇到的事不要太多,起初,只是觉得元参能用,便用了,对方的无赖,他不喜欢,却也没太不给面子,事有轻重缓急,疫病真的太过重要,可慢慢的,他发现,此人虽然越来越无赖,却也越来越真诚。   医者仁心,元参对得起’悬壶济世‘这四个字,治病救人时,他专注果断,极有魄力;情起难抑,元参也当得起君子二字,发乎情,止乎礼,耍赖也只是为了见自己,并不会恣意靠近,轻浮轻佻,让自己困扰,一双眼睛能让人一眼看到底,干干净净,满满都是热忱。   暮行云为官这么多年,周旋这么多年,靠的当然不是脸,他对百姓心慈,对恶人恶事,从不会留手,可对元参辣手,他有些过意不去。   遂他委婉暗示,拒绝了元参的追求。   他以为元参能听懂,这人的无赖只是表面,实则也有一颗玲珑心。   元参听懂了,不但没退,反而更热情,直接挑明了。   “……你看,你这长手长腿,一看就是入了木行格,面相神足,精力也不错,不看八字也知道身强,你又是状元郎,才华显耀,是很需要火来泄秀的,而我,就是你的火啊!”   “我是丙火日主,我还身弱,最需木来生扶,你看你需要我,我需要你,咱俩天生一对,多配!”   暮行云:……   见过无赖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这疫病到底什么时候结束,能不能现在就赶走他!   ……   四月十六,满月。   祝卿安在良城外山间,负手抬头望月。   他感觉到了气机……   应卦之人,好像会同他在此处邂逅。    第80章   月光流淌, 落在山下路面,碎银一样铺就光亮,偶尔风掠过树梢, 吹动光点闪烁,静谧温柔。   有人自远处行来, 身材颀长,略消瘦, 面若皎月春花,君子谦雅如玉,眉目清俊,气质出尘, 远远的看不大清面相, 但能感觉得到, 应该是个气运不错的人。   但深夜这般行路,还是不安全。   祝卿安很想提醒, 奈何下山的路还有一段, 许是没这个缘分,小老虎却往山下冲的很快, 可能陪他干站半山腰太无聊了,眼下见到个能动的活物, 就起了玩心, 想吓唬吓唬。   它也的确, 吓了暮行云一跳。   “吼——”   静谧月光下,孤身独行中,蹿出一条白老虎拦路,很突然的就出现了,没有任何预兆, 白老虎还很凶,爪子结结实实按在大石上,张开血盆大口威胁,森冷吊睛圆瞳直直盯着他。   暮行云退了两步,不再往前走,也没转身逃跑,冷静与其目光对峙,大脑快速转动,然后发现……这只白老虎似乎并不想扑咬他,只是拦着路,不让他往前走。   “小乖!”   祝卿安终于走完下山路,大步过来,按住白老虎的圆脑袋,很有些歉意地看向暮行云:“抱歉,吓到你了,这是我养的虎,从不随意咬人,可能是陪我一路太过无聊,见到路上来人,就想玩它平时最擅长的捉迷藏游戏。”   白老虎圆圆脑袋蹭着祝卿安掌心,喉咙间似有大猫一样的呼噜声,这样看起来,倒的确很乖。   暮行云微笑拱手:“祝先生。”   祝卿安讶然:“你认识我?”   他确定自己没见过这个人。   暮行云:“清风朗月,仙人之姿,瑞兽白虎,甘为驱遣——世间如此之人,在下想,应该不会有第二位。”   祝卿安怔了下,笑了:“我竟有这么大名气?”   “逍遥宴谈笑周旋,白沙岛陷落水战……先生事迹,在下多少听说过。”暮行云音色很好,月光下透着温柔,很容易让人有好感。   祝卿安笑意更深:“我以为你会说曲阳谷伏击。”   曲阳谷,就是他独自带兵大胜的仗,近来广为人知,颇具传奇色彩。   “独坐军帐,笑看战局,闲手棋子间,降敌于方寸之困,先生之能,的确令人叹服,”暮行云看着祝卿安,眼底清澈诚挚,“然在下最为敬重的,是先生对逍遥香的警惕和处理,对世间女子弱者的温情与关怀,非胸怀大爱者,不会有此作为。”   祝卿安敏锐地察觉到:“阁下今夜,是来寻我的?”   认出他身份后,主动说话,还一聊,就释放这么多信息,逍遥香,可不是一般人能打听到的东西……此人信息之通达,内心之敏锐,都说明了,能力绝非一般。   祝卿安又想到:“我应该……不是你找的第一个?西平侯,你也接触过了?”   这样的小县城附近,这样的人物,绝不会是无名之辈。   良县现在看似安静,实则很危险,突如其来的疫病就是个特殊信号,而疫病引人忌惮,能阻得了别人侵城一时,阻不了太久,县城主政官要治理疫病,还要替自身,替百姓谋取生路……   祝卿安已经知道这人是谁了,必是县令暮行云。   他微微一笑,缓声道:“暮大人可是需要我代为转圜,约我家主公中州侯见面? ”   对方想确认的,是良主,是双眼可见的明亮前方。   “他明日,会在附近。”   这次轮到暮行云讶然了,主公行踪,在哪家都是机密,这样透露是可以的么?   他能力有限,尽管于各种邸报消息中抽丝剥茧,拼凑汇集信息量,仍然对天下形势无法准确把握,今次出城,的确是想出来撞一撞运气,他确定中州军就在附近,且暂时应该没有具体的夺城计划,但能不能见到中州侯,他并不知晓。   他的时间也非常有限,城中疫病尚在,百姓们白日里见不到他,心力士气也会受影响。   好在……上天怜他,他已有了不错收获。   有时想了解一个人,了解一个集体,也并不是非得接触到本人,身边很重要的亲朋伙伴也可以,共饮一方水**谋一方主事,想法信念,总会有相类。   听说中州侯和其军师祝卿安焦不离孟,甚是投契,现在看来……应该属实。   “听闻先生极擅批命卜卦,”暮行云看着祝卿安,“不知卦金几何?”   这是要请他算命?   祝卿安笑得颇有些意趣:“暮大人信我?”   暮行云看了看天边:“今夜朗月清风,不免贪赏,又遇先生这般惊采绝艳之人,哪怕厚着脸皮讨个一期一会,也不想轻言告辞,留有遗憾。”   他话说的漂亮,又极诚恳,但祝卿安知道,批命也不过是聊天的由头,此人更想了解的,是自己,是自己背后的萧无咎,为人处事,甚至在特殊事件上的态度。   祝卿安却并不反感,此刻,他早已看清楚暮行云面相,是个光明磊落的人,有理想,愿意奋斗抗争,也极纯粹诚挚。   若这位县令大人想要为辖下百姓和自己寻一个依托,他们中州,当然是不二人选!   “好啊,”祝卿安也正想了解暮行云平生,性格底色,行事偏好,早前就在收集战况信息时思考过,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和方法取得良城,眼下机会来了,自当受用,“烦请暮大人告知生辰八字。”   暮行云还真没什么心理负担,立刻说了。   祝卿安微微阖眸,指尖掐算数字年月,安星定盘……   “暮大人这命盘,很漂亮啊。”   “嗯?漂亮?”   “日照雷门格,太阳在卯宫入命,庙旺,太阳星如其名,是一颗很贵的星,散发光芒,给万物以温暖,命星如此,你应该是一个很乐意为别人奉献的人,心中有大爱,胸中有理想,性格底色就是想照亮万物,命宫三方四正会齐文昌文曲,天魁天钺,得如此吉星辅耀,必定文章吐秀,才华横溢。”   祝卿安看着暮行云:“我知你十六岁中状元,但你最初显露才华,应该是在你五岁那一年,流年文昌文曲发力,与命宫交辉,你应该是在一个不小的场合里,机缘巧合表现自己,有了人生第一波名气,那一年,你父母尚在,家境也还可以,可十三岁,你走出本命命宫,来到人生的第二步大运,运就不太好了,武曲寡宿之星,大运命宫自化忌,三方四正煞凶齐聚,你父母接连去世,家境不在,你孤单无依,尝尽人情冷暖,哪怕中状元的十六岁,这步十年大运里最好的流年,你都过的很不顺利,随时都在经受外界压力,挑剔,排挤……少年困局,你在十四岁那年,有过一次大灾祸,与水有关?看命盘上的象,不像是大雨或者宽河,像是有范围的水,湖,池塘?”   “是井,”暮行云也未料到,祝卿安能算的这么准,多年不愿回想往事,现在想起,仍然有些不适,“我被人推到了井里,又黑又深,差点溺死。”   他看起来并不想细说,祝卿安也没想细聊这个,微微一笑:“这人生 第三部大运就不错了,来到了夫妻宫,天同巨门,巨门星自化禄,天同星,是像孩子一样快乐的星曜,它会让你更懂享受当下,总能在生活各处感觉到开心,体味很简单的幸福感,与外界糟不糟心无关,巨门,与口舌相关的星矅,化忌多口舌是非,化禄么……你的伴侣,一定很会哄你开心,他嘴里说出的话,你都爱听,你们夫妻生活幸福感很高。”   暮行云怔了一瞬:“在下并没有伴侣……”   “不可能,”祝卿安看了一眼命盘,笃定极了,“你们现在必已相遇,此人或许就在你身边,可能时间尚短,还未开花结果……良缘难觅,正缘不可辜负,暮大人,有花堪折直须折啊。”   暮行云:……   祝卿安又蹙了眉:“不过你现在,正处于大运交接时刻,命盘最苦的劫数已然过去,未来必成就斐然,命宫太阳天梁同坐,三方会齐阳梁昌禄,提升格局,你追求的事业高度,理想追求,一定能达到,只要这段交运时间顺利过去……”   暮行云:“所以,我有可能不那么顺利?”   祝卿安:“你有一劫,就在本月。”   一劫,本月……   暮行云若有所思,可是良城在诸侯势力下的归属问题?   “我方才,是不是还没有说卦金?”祝卿安手里揉了把小老虎的圆脑袋,微笑看向暮行云,“刚才我家小乖吓到大人了,不敢言卦金,若大人觉得却不过去,便允一个人,时刻伴你左右吧。”   暮行云:“谁?”   祝卿安:“我说’有花堪折直须折‘时,大人心里想到的人。”   暮行云:……   “大人可别说没有,”祝卿安冲他眨了眨眼,“无需告诉我此人是谁,无需告诉任何其他人,只要记住此刻承诺,允此人伴你左右,起码半个月内,不能拒绝驱赶,或有意疏远,若我猜的不错……这个人应该很乐意跟着你,只要你不刻意冷漠抗拒,就不会离开。”   暮行云:“你认识元参?”   “元参?”祝卿安一脸陌生,“是谁?”   很明显不认识。   暮行云知自己想多了,又想起一件事:“人……亦有五行么?”   “自然,”祝卿安看着他,“你身形高瘦,长臂长腿,应是入了木形格,你的八字格局也是,你是甲木日主,注定傲然挺立,独沐风雨,原局印旺比劫旺,身强,学识和精力都很不错,喜用神为火,你需要火来泄秀,偏今年是属水年份,水克火,浇熄了你的喜用神,不太利你,遂你才在此大运交接时有险,你身边火属性多一点,会好一些,比如丙火丁火日主的朋友,你可多来往,比如五行属火的对象颜色,平时也可多添……你相貌清俊,要不要试一试红色衣裳?穿上肯定好看,配饰也可选用南红……”   “……此险可能正应良县城之险,暮大人万请小心。”   “多谢。”暮行云拱手道谢。   他本是寻个由头拉近距离,方便展开话题,未料祝卿安如此诚恳,真的批命给建议,他心下怎能不暖,接下来的聊天气氛,更为自然宽广。   祝卿安聊了些中州现状,对暮行云有问必答,包括有关萧无咎,暮行云也说了良县难处,以及过往经历,自己的想法,推行的政策,想达到的目的,也都不藏私。   二人竟甚为投契,到了该告辞的时候,还觉时间太短,聊兴未尽。   可夜已太深,并不适合再聊。   祝卿安最后提醒暮行云:“风雨将至,暮大人小心。”   暮行云知道,一语双关,提醒他形势,也提醒他天时。   “先生慢走。”   目送祝卿安和白老虎消失在夜色,他才缓步回城,到县衙时,夜已经很深,堂屋一点烛光如豆,随风摇曳,有个人还没休息,撑着额头,坐在桌边等他,头一点一点,分明已经要困死了,还是挣扎着不肯去睡,固执的守在桌边,   是元参。   暮行云眸色有些复杂,这个人……   脚步声惊醒了元参,看到人回来,他眼底满满都是笑意,站起身迎过来:“这么晚才回来,是去哪里了……这夜半起风,冷没冷到?口渴不渴?”   他还迅速翻手,倒了杯热茶过来。   暮行云盯着递到面前的茶盏,想起祝卿安的话,简单的快乐,会哄人,嘴里说的都是他想听的话……有么?   好像也没有吧。   ……   翌日,阳光过午时,萧无咎来了。   近来四外形势变幻莫测,战况紧急,一个不注意可能就会错过时机,遂这段时间萧无咎很忙,他手下四将都很忙,一般情况下,他不会离祝卿安太远,只要祝卿安身体受的住,他也会带祝卿安一同游掠四方,时机不予,他便带兵独自出去,但最多两天,必归,时间长了,睡不好觉,他们两个都受不了。   他以为今日回来,祝卿安脾气会有些暴躁,可是并没有。   灿烂阳光洒入营账,宽敞长桌上错落有致的排着六枚铜钱,有的正有的反,祝卿安正双手垫着下巴,趴在桌上,静静看着这些铜钱。   萧无咎脚步带来的风,卷走一室寂静:“在算什么?”   祝卿安是感觉有些不对劲,刻意平心静气,认认直真起了一卦:“……火入水地,朱雀投江。”   萧无咎坐到他身边:“嗯?”   “水火不容,是灾祸之象,一般情况下,这种提示是自然灾害……但,也可以是人为。”   祝卿安突然抓住萧无咎的手:“西平侯在哪里,在做什么?”   他突然想到,卜到的天时里,马上将有大雨,连绵几日,正常这种恶劣天气,没人会想打仗,万一有个山石洪涝的,别说打别人了,自己都保不住命……可万一,有人喜欢利用这种灾厄呢?   萧无咎低眸,看到抓着自己的那只手,白皙修长,指尖润粉:“他投了疫病源在良县,吓走其他对手,屡屡骚扰周边,游掠百姓……他似乎很想跟我交手,又不太敢,狡兔三窟,行踪难查。”   什么想法,也再明显不过。   若打赢了名声在外的中州侯,西平侯脸上自然更添光加彩,输了,也就更没面子,之前所有胜利,都不值一提,遂他很谨慎。   祝卿安看着萧无咎,看着他在灿烂阳光中,高大身影渐渐欺近,将自己整个人笼罩了起来,熟悉的剑眉星目,熟悉的气息靠近,掌心亦是熟悉的温度……   他听到自己心跳有些快。   萧无咎大手落到他额上,皱了眉:“生病了,自己不知道?”   祝卿安后知后觉伸手去摸额头:“可我好像……没什么不舒服?”   萧无咎低眸,看他略苍白的脸,血色很浅的唇,突然把桌上铜钱都拿走:“不许再算了。”   应该是近来心血消耗太多,又睡得不好,休息不足,心力交瘁,怎么能好?   祝卿安垂眸,盯着他握着铜钱的手。   萧无咎:“我能赢。”   祝卿安小声:“我知道。”   可就是忍不住关注,想让这个赢的过程顺遂些。   “乖一点,嗯?”萧无咎握住他的手,声音轻下来,“现在阳光这么好,要不要洗个澡?我给你准备点吃的,吃完好好睡一觉? ”   “行吧。”   祝卿安光是想想,就觉得这画面怪舒服,那就懒一天吧。   他手撑桌面,却没站起来,盘腿太久,腿麻了。   萧无咎环膝抱起了他,非常标准的公主抱。   祝卿安蹭了蹭他肩膀,长长叹气。   萧无咎抱着人,穿越阳光微风:“怎么了?”   祝卿安只是觉得,自己好像越来越习惯萧无咎的随手照顾了,他现在抱他,他竟然都不会觉得不好意思。   “你力气好大,抱个人都能这么稳。”   “是你太轻,长点肉吧,卿卿,”萧无咎话音隐带笑意,“若有一天,能折腾到我,才是本事。”   祝卿安觉得今天的阳光有点太过灿烂,灿烂的某些人都跟着灿烂了。   洗了个极舒服的热水澡,慢悠悠吃完饭,正是黄昏,夕阳西下。   萧无咎把懒骨头,不想动的祝卿安抱到床上,搂好,盖上被子:“睡吧。”   祝卿安也的确有些睡意,但还是撑着精神,跟他提起昨夜的事,良临侯不是什么好东西,良县这个县城倒不错,县令暮行云非常难得,这个小城最好不要强硬侵占,能和平领导最好不过,但是西平侯也盯着这里,现在一定在某个角落谋划着什么坏事……   萧无咎把他的头按在胸前:“我知道,不准再想。”   祝卿安只是突然想起那个卦象,灾祸,水:“萧无咎,这附近,可有河流?”   “往西五里外,有江名苍,”萧无咎早在祝卿安说批语时,就想到了,“若苍江决堤,则水淹良县,百姓难救。”   二人陷入沉默。   所以很可能,他们要应的,就是这个险,可能是马上连绵大雨带来的灾祸,也可能,是西平侯在干坏事。   祝卿安话音很轻:“宽宽他们都还没回来……”   此事,只能萧无咎亲去解决,还不能拖,立刻去。   良久,耳边才传来萧无咎低哑的声音:“……你病了。”   不能跟去,他也不放心。   “你不是答应过,要相信我?”祝卿安话音有些急,“我只是有点发热而已,现在没有任何不舒服,也没有危险预感,没有气机提示,最多也就是个风寒,三五日就好了。”   萧无咎按住他后脑,没让他抬头,声音很低很低:“你是不是,从不在意我在想什么?”   “什么?”祝卿安靠在对方胸前,听到澎湃有力的心跳,自己的心都好像跟着这般跳动了。   萧无咎:“你想让我信你,我信,你想做什么,有危险,但你说无碍,我就允你去,可到了那一刻,我担不担心……你似乎从不考虑。”   腰背大手越来越紧,祝卿安突然想起,从冯留英齐束手里逃出来时,萧无咎抱着他的力度,和现在一模一样,很紧很紧。   “你担心我?”祝卿安声音压在对方胸前,有些闷闷的。   萧无咎:“没有,一点都不会。”   祝卿安:……   “我真的没事,一点小小风寒而已,但这件事真的很重要,很需要你去,”他试图说服萧无咎,“在你心里,也是明白孰轻孰重的是不是?”   萧无咎看着怀里人似染绯色的眼角,没什么血色的唇,不知为何,就是很不想走:“你需要我赢过旁人,需要我信你,但不需要我陪你。”   “怎会?”祝卿安故意凶巴巴,“你去忙完,还是得回来陪我的,不然我怎么睡觉?”   他抬起头,看过来的眼神清澈干净,像皎月落入春日湖水,繁星映照浩渺烟波,美都美的直白坦荡。   他的确需要他,但好像,也只有这个了。   萧无咎摁回他的头:“睡觉。”   天边最后一抹光线消失,夜色侵染,祝卿安精神不足,很快睡着了,不知做了怎样的梦,抓着萧无咎衣角,小声唤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萧无咎听着,闭眸缓缓叹息。   “你……”   他将人抱的更紧,呼吸落在祝卿安颈间,想要靠近做点什么,又堪堪止住:“你对我,就没有除了主公以外,任何别的要求么?”   他以指为梳,整理祝卿安散在枕间的头发,两个人距离太近,头发都缠绕在一起,亲密无间,远比他们的心近多了。   萧无咎低眸,拉过祝卿安的手,环在自己腰间:“你需要我的……”   “卿卿,需要萧无咎,是么?”    第81章   祝卿安睡了一个无比温暖的觉, 醒来时晨光微曦,被子暖暖,脸也暖暖的……   脸?   他睁开眼睛一看:“小乖?”   小老虎现在已经很大一只, 不再像个大猫崽,随便掀过被子就能盖住, 它现在跳上床,直接会占一多半, 还好这床结实,不怕压。   祝卿安脸埋在它油光水滑的毛毛里:“你什么时候来的?等了我很久么?”   “嗷呜——”   白老虎任他揉摸,轻轻用额头顶他的手。   那肯定是萧无咎走了,它才能来嘛, 这狗男人在时, 根本不允许它上床, 靠近祝卿安一点,他都要吃醋, 小气极了, 它理所当然练就了一身见缝插针的本事,只要萧无咎不在, 到处都是它虎爷的地盘!   祝卿安看着旁边空空的枕头,有一瞬间的落寞, 但想想萧无咎去干正事了, 没再闹脾气, 也是很好的事,而且有小老虎在,多少坏情绪也能瞬间好起来,它真的好可爱好可爱,脑袋圆圆的, 毛毛软软的,这么大个子了,竟然还会撒娇呢!   “嗷呜——”   小老虎拱他的腰,想让他起来,还不停对着床边的碗叫,祝卿安明白,这是催他吃药呢。   他摸了下自己额头,摸不出是否发烫,但脑子有点昏沉,头疼,也没多少精神,懒懒的不想动,心知自己大概是真的风寒了,确实得吃药。   他倒也干脆,坐起来就把药给喝了,药还未凉,显然离开之人把他什么时候会醒,拿捏的清清楚楚。   药是喝了,但他并没起床,抱着老虎爪子就躺回了被窝。   萧无咎还是听得进去话的,知道正事要紧,一早就离开了,但……应该也是会担心自己的?昨夜临睡前,祝卿安觉得他有点黏人,都有点耍赖迹象,做为一地诸侯,杀伐果断的主公,萧无咎很少这么黏人,或者说,从来没有过……   祝卿安想,可能也不是黏人,是因为才刚相聚,就要告别,萧无咎有点舍不得?又不想把他勾的也伤感,干脆把情绪都藏起来,看上去就小心翼翼的,莫名多了分几易碎感。   其实也有点可爱的,这种反差,平日里可没见过。   祝卿安仔细品了品,昨晚的萧无咎,有点像初雪日回定城那日,奔跑过来迎他的小老虎,有点别扭,想怪他怎么走这么久,想问他想不想它,又傲娇不肯说出口,还舍不得发脾气,担心他再走,就缠着他玩,谁靠近都要吃醋不干。   萧无咎很少这样子,是遇到了什么事?还是……   祝卿安敛下睫羽,看向窗外。   起风了。   风起于青萍之末,扶摇而上,最终去往哪里,卷出多大的风浪,没人知道。   “快快!起风了!加固营地!”   “军师说会连下几天雨,速速查看各处顶棚及排水沟!”   “注意警戒!防卫不可忽视!”   营外紧张热闹,祝卿安却没有出去参与,这些事,中州军自己能搞定。   可能养病无事,不能耗心神,又懒洋洋的不想起床,他搂着同样懒洋洋的小老虎,看着外面风起,看着细细的雨下起来,莫名的,总会想起萧无咎。   想起他总是环扣过来,很紧很紧的大手,想起他想说什么,又没说口的眼神,似藏着千山万水,浩渺星河……   昨夜萧无咎想说什么呢?怎么就睡着了,没听到呢?   祝卿安无法忽视脑海里那个眼神,可惜萧无咎已经离开,他问不到,更解不开。   雨打树叶,轻响沙沙,水珠聚集成水流,弯过阻碍石板,欢快润下,不知名的野花顶着水露,悄悄在风中摇曳。   “啪——”小老虎爪子扒拉着床头八角檀木盒玩,不小心把盒子推到了地上。   祝卿安迅速摸了下脸颊,微热,肯定是低烧还没有退。   可是好奇怪……为什么一直想到萧无咎?   外面局势一天一个样,他会经常担心萧无咎,收到任何消息都会立刻分析写信,可那些’想起‘,都跟今日不一样。   理不清心中烦乱,祝卿安干脆起身,走出房间——   被峦松拦住了。   “主公特意叮嘱过,先生身体不好,不许操劳,请您好好将养身体。”   祝卿安:……   “还说让您放心,外面一切有他,出不了事。”   祝卿安抬头看了看天色……行吧。   “之前给你的信,可顺利送出去了?”   “先生放心,无有差错。”   ……   雨势初起连绵,忽而滂沱。   良县早因外界形势风声鹤唳,又因疫病未去,阴影重重,现遇这种恶劣天气,城外远处似乎大雨都遮掩不住的声响,人们更是紧张担心。   “外面好像打起来了……不知道在哪儿,怕是不知何时就会有人攻城了!”   “这种天气都敢打,也不知是谁的人,西平侯,还是中州侯?”   “不管是谁,兵进城陷,定有死伤,咱们不能坐以待毙,哪怕是预防大雨更凶险呢,快快都准备起来——”   “先是这些药材,断断不可沾水,元大夫说过,湿了药性就没用了,现在药材本就紧缺,雨再大起来,这里都会浸湿,得给它们挪地方,挪到屋里去!”   “还有病人!元大夫说过,湿气助长毒邪,病人的屋子不能进水,还得通风——”   “这边的破箱子谁的,赶紧离开,别挡路!”   越急越乱,越乱越慌。   “慌什么!”   浩渺雨幕中,一人执天青色油纸伞走来,身材颀长,眉目俊秀,面如皎月春花,正是县令暮行云。   百姓立刻找到主心骨似的,没人再慌乱,再嘈杂,而是齐齐朝他行了个礼:“大人!”   暮行云浅浅颌首,走到人前,一句不废话:“药材搬至柴房,茅草屋顶覆上油布,北窗南门敞开,窗前门口丈内不留人,轻重伤区域分开……”   他脚步走过每一个县城角落,从居民到城门,从防雨涝到守城兵防,从安抚人心鼓舞士气,很快理的清楚明白,有条不紊,举凡他经行处,百姓或许还有对天气局势的担心,却不再有慌乱害怕,因为大家知道,只要县令大人在,前方就永远有路。   元参也忙,病人需要看顾,情绪需要安抚,天气陡然变化,新增风寒患者也不少,普通风寒要和疫病分开,治法不同,用药不同,然前期症侯有相似之处,须得仔细甄别。   医者忙碌,他扛得住,师父给他们打小磨的筋骨,师兄弟们都有个好身体,病人同行寻他,他也不烦,俱都耐心以授,从不藏私,可一天一夜都见不到暮行云,他扛不住!   被人强行扶去休息的时候,元参坚持回县衙,要见暮行云。   暮行云没见,大雨不停,形势紧张,他真的太忙太忙,没时间闲聊。   “行吧。”   元参叹气,同那传话小厮叮嘱:“告诉你们大人,我想他了。”   小厮:……   “大人说,时下事忙,元大夫珍重自身便好,闲言不叙。”   他这转达的还算委婉了,其实大人直接说,只要不是正事,都不必述与他听,大人怕是……料到了这一刻,知道元大夫要说什么?   “你们大人,是不是不想听我这些话?”元参也猜到了,非但没觉得受打击,还微微一笑,看向房间的眼神更温柔缠绵,“我就知道,他懂我,我想对他说什么,他最知道了,根本不必说出口。”   “元大夫……”   “没事,你放心,我有分寸,不会闯他房间,他不想听也没关系,反正我在这说了,整个县城的人都会知道,所有人都知道了,他自然也会听到。”   元参笑容灿烂,是那种真心实意的高兴,见不见面没关系,确认对方在这里,离自己不远,且身体无碍,他就已经满足开怀,阴沉雨幕都因为他这个笑,变得明亮起来。   “告诉你们大人——我就是很想他!茶饭不思的想,辗转反侧的想,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度日如年的想!”   现场所有人:……   这位倒也不算痴缠,有点分寸,可累的脚步都虚浮了,还没忘耍无赖,是不是有点太不要脸了?   这么不要脸……怕能成大事啊!   人群远处,带着斗笠披着蓑衣的白子垣沉默了。   小漂亮火急火燎写信给他,让他潜入良县,说什么一定能学到东西,以后必然用得上……就叫他学这玩意?不要脸?   呵,你白爹这辈子都不会!   白子垣坚决不学这种丢脸的事,迅速带人熟悉县城形势后,刷刷刷给萧无咎写信,说自己已到战略位置,定守好此县,让西平侯那孙子搞不了事……除了表示计划顺利,依计行事外,还把元参的事当笑话讲了,小心思摆的明明白白。   主公你倒是管管咱们军师,他竟然让你的得力干将小白我,学这种不入流的东西!中州大将要都变成这种不要脸的小狗,今后可如何是好!   萧无咎收到这封信时,正在山间挖土。   耍无赖,不要脸么……   中州侯若有所思。   另一边,苍河河道,西平侯亲自盯着,快要挖穿了。   “主公……真的要这么做?”站在他后侧的年轻人,心腹蔡管,声音低轻。   “不然?”   西平侯淡淡扫了他一眼:“蔡管你记住,逐鹿天下绝非易事,有些牺牲在所难免,一个小县城罢了,不听话,不驯服,淹了又如何,最多幸存者骂本侯一两日,可只要本侯走到那个位置,对他们恩抚一二,他们便只会记得感谢。 ”   蔡管:“就怕……中州侯会来。”   “他来又如何?先机已失,他拦不住我的,”西平侯遥看天际雨幕,眼梢眯起,“老天都在助我,他便是来了,也当知道,势不可挡。”   最近冯留英齐束没少在四周趁火打劫,他必须得加速,保证自己所有战果。   “让你放的风,放出去了?”   “已有成效,”蔡管衣角随风猎猎翻飞,年轻的脸俊逸沉稳,“良县疫病成灾,冯留英和齐束都转了向,放弃了这条路。”   西平侯阴了眼:“但萧无咎不会放弃。”   这条路于萧无咎来说最便捷,而且萧无咎也从未,将他放在眼里过。   但无论如何,都晚了!   他便要让萧无咎知道知道他的厉害,以后再也不敢随意轻视!   还有那个不识眼色的暮行云,不愿服从,就屈从吧,本侯要用你的人头祭旗!   蔡管提醒:“还需注意防卫,别让他人坏了侯爷的事。”   西平侯倒是对自己布局十分自信:“中州也都是要脸的人,既欲取天下,就会在意名声,不会无缘无故挑衅,而且天降大雨,疫病蔓延……谁有那个闲心和勇气?”   大雨滂沱中,谢盘宽的右冀军正在疾行。   吴宿单骑追来,与他并肩:“你当真要去?”   谢盘宽穿越雨幕,唇角微勾:“为什么不?”   “西平侯并未与中州宣战……”   “所以我给他个理由啊。”   “可外人会觉得你无理,举止行动站不住脚。”   “天下战势起,有人要审时度势,有人要占先机,有人希望能有更多时间,顺势而为,没人敢打破僵局,那便我来,”谢盘宽伏在马上,眉眼间扬起狂傲,“敢骂我的,不过是能力不足又眼红他人成果的跳梁小丑,真要聚成气势打我——不是有主公?”   他偏过头,看向吴宿:“我为何会奉萧无咎做主公,你当知晓?”   吴宿当然知道,因为不管干出什么出格的事,都可以让主公扛锅——主公护着属下,不是理所当然的事?   闯祸闹脾气,谢郎最擅长,人还很懒,还希望一辈子都能这么懒,世间也唯有萧无咎这个主公能纵容他,想不想打仗帮忙都随他,任他由着脾性做任何事。   谢盘宽唇角微扬:“萧无咎能让我过得舒服,我便也愿助他达成心愿,我又不是永远都懒,偶尔还是会兴起,想要玩一把的,好名声算什么,我幼时得的还少了?而且……我这也是,救所有人呢。”   比起他,萧无咎才是个疯子。   祝卿安病了,身边无人照顾,雨这么大,也不知火好不好生,药好不好熬,饭好不好做,吃不吃得下,万一发生了什么意外怎么办?   那么可爱的小漂亮,同他一起,总有各种乐子看,日子都变得有趣多了,而且也只有这个大宝贝,从心底里理解他咸鱼懒散的生活,生命的意义……不就是把时间浪费在喜欢的事情上。   若这位有个万一,萧无咎怕是会疯,他要真疯了,后果才不堪设想。   谢盘宽连这个万一都不想有,定城团圆守岁的酒,他还想喝上几十年,人生至此,有个贪恋的地方多不容易,非得有人不懂事,疯一把,那他来不就行了?   “我及冠也没几年,正是闯祸的年纪啊。”   谢盘宽非但不害怕,还很期待,神采飞扬,兴致很高。   吴宿哪里还会劝,只静静看着谢郎俊秀非凡的脸,心中快速思考,怎么调动中军,怎么预防处理接下来可能会有点麻烦。   “你,”谢盘宽还指挥他,“还敢跟着我耗?速归你的中军去,万一我需要调度支持呢?”   吴宿这才伸手,轻轻拂去谢盘宽颊侧雨水:“万事小心,知道么?”   他的眼太柔,他的声音太轻,他的指尖太烫,谢盘宽怔了一瞬,旋即笑若春花:“我谢盘宽想做的事,什么时候失败过?少操那些闲心。”   吴宿轻轻一笑,把响箭交给他:“颈间哨子,别忘了用。”   他勒了马,不再同他并行。   谢盘宽高高扬了扬手。   不管响箭还是哨子,都是联络中军的信号,遇险知会,哪怕相隔数里,中军必至。   他知吴宿,若他有险,千难万难,刀山火海,他必亲至。   大雨不仅只让良县周边烦恼,绕路的冯留英和齐束同样遇到了类似天气,都在焦虑前路,他们这么着急,是想比萧无咎先取南朝丽都,可现在看,似乎处处受阻,并不顺利。   他们频繁问下面天气怎么样了,有没有好转迹象,什么时候会停,以利攻势?   下面人都快被问郁郁了,这老天爷的事,他们怎么可能知道!   你说什么?中州那个军师祝卿安就知道?都说了他不是军师!真正的军师不是他那样!!   而且天时不好,未必就是坏事,于他们而言是行动受阻,暂时不能有突破,于中州侯和西平侯都不一样了,若真碰上,那可是两败俱伤,怎么能不说是一种大利呢!   看他们打不就行了!咱们还能站到至高点指责评判!搅浑水!   谢盘宽才不管外界在干什么,决定做了,一路行军非常快,并没有进良县,而是在外面绕了个弯,跑到偏西偏南的地方,寻到了西平侯在此的营军。   “西平侯何在,中州谢盘宽请战!”   营地副将都懵了:“谢将军何故如此?咱们无仇无怨的,我家主公也不在,打起来对彼此都不好啊。”   “无仇无怨……打一场,不就有了?”   谢盘宽今日就冲着打架来的,慢条斯理整理袖口:“你输了,西平侯不就同我有仇了?”   “那你要输了怎么办!谢将军都不顾惜自身么!”   “我?我怎么可能输!”谢盘宽张弓,冰冷箭尖都对着这个说话的人。   副将觉得他疯了:“你中州如此不讲道理,是会让天下人诟病的!他萧无咎将来有什么脸说体恤百姓,为国为民的话!”   “骂就骂我,我谢盘宽姓谢,跟他萧无咎有什么关系?”   ’咻‘的一声,箭矢破空,直直射中副将面门,他到死,都不信会有这样离谱的事。   谢盘宽随手把弓一扔,换上长刀 :“打你就打你了,还要挑日子么!给我上!”   一场激战,于大雨中拉开序幕,西平侯的兵并未接到主公任何指令,可敌袭突然,只能应对,但对比谢盘宽的气势,明显心气没那么足,而士气不足,打仗是会吃亏的。   西平侯还真没料到会发生这种事。   他的计划里,必须抢先拿下良县,那个县令暮行云不识好歹,怀柔不了,那便进攻,扔了疫病死尸进去,让城中百姓和想来打的诸侯都心生忌惮,争取到的时间用以自身准备,他猜萧无咎跟其他人不同,不会惧他,也准备了特殊手法,让萧无咎知道知道他的狠辣,可结果,左翼营地那边竟然出事了?   这种天气,烽烟燃不起来,可军中响箭穿云,自家信号如何认不出来?   是谁!中州兵连名声都不要了么!可知这样蛮不讲理,没有任何理由突然挑起的攻击,是会被所有人诟病的么!   “很好……”   西平侯也有暗招,他此战所有准备,可不只是为了区区小县城,萧无咎敢这么玩,就别怪他不客气!   他即刻下令,该动的全部动起来!   很快,暗自潜藏的西平侯队伍,就往中州军那里去了。别人能打探到他的军队在哪里,他怎会打探不到对方的军队在哪里?你打我,可以啊,我便去偷你的家!   他计划的很好,兵行暗潜,无人察觉,奈何翟以朝到了,直直截断了这只队伍!   “哈哈哈哈——老子就说赶得上!”   他就猜到这边得出点事,火急火燎雨中行军,果然赶上了!   “兄弟们随我冲!别放过这群脏心烂肺的狗东西! ”   两边军队撞上,风雷交彻,云雨激荡,又是一场激战。   良县外围分割出两片战场,反倒城内一片祥和,百姓一片讶异。   在外面打起来了……没人攻城?   戴着斗笠的白子垣都愣住了,都不攻城,那他进城干什么?今日这战功岂不是分不到了!他还是偷偷潜进来的,得小心不能暴露,下到本地百姓,还有那个姓暮的县令,都不能知道。   抽错签了!他就说不能信小漂亮的!小漂亮就会骗人!   城外战势如此,暮行云哪里坐得住,执伞就要走进雨幕。   “等等我——”元参也跑了出来,还没拿伞,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灵活游鱼一样钻进了暮行云的伞。   暮行云:……   “你需要休息。”   元参看着面前的脸,看一眼就开心,周身疲惫全消,哪里会走:“小睡一下已无不适,你一个人,我舍不……我不放心。”   暮行云挑眉。   元参推他往前走:“好了暮大人,咱们别耽误时间了,赶紧干活去,还有伞好好打,你肩膀都要湿了!”   雨大路滑,又本是自己的责任,暮行云没想让元参跟,可这一刻,看着元参坦率诚挚的笑脸,他想起了祝卿安的话……   “你要跟就跟,其它不许自作主张。”   “好的暮大人!”元参笑开了花。   他就说,长得好看的人都人美心善,暮大人一看心肠就软……唉,怎么那么巧呢,他最会欺负心肠软的人了!   祝卿安掀开帘子,走向雨幕。   峦松拦在前方,不让他动:“主公说了,先生只管休息,不可操劳!”   祝卿安:……   怎么哪儿都是主公,在屋子里总是想到萧无咎,睡不着,半梦半醒,梦里也是萧无咎,出来透口气还要被强制提醒这个人的存在!   他浅浅叹了口气:“那你现在分支小队,守良县正东要道吧,务必不让小股流窜队伍干扰。”   峦松十分不赞同:“主公不让先生卜算。”   “非是卜算,”祝卿安抬眉,“你看现在方位,到处都打起来了,只正东还空着,难道不需要提防?”   这个倒是的。   峦松知道轻重,立刻照做。   于是不久,良县东边山脚出现了中州兵身影,其势之肃,其志之坚,连山匪都不得不警惕了。   “如何,可打听到了?”山匪头子问手下。   “老大,打听到了!就西平侯的人跟中州侯的人对上了,都没有进良城,四外没有凉州侯和蕲州侯的人,这两边应该都避开了!还有,有一只西们侯小队,似乎是隐藏埋伏队伍,似乎想从咱们这借道。”   山匪头子都觉得奇怪,竟然都在周边打,不攻城?   他又问:“那我们山脚下……”   “是中州军。”   “来人多少?”   “一千。”   “很好,我们自己呢?”   “回老大,咱们兄弟上下加在一起,正好三百二十五人!”   “很好,”土匪头子微笑,“现在他们有一千三百二十五人了。”   “啊?”   “啊什么啊!叫你去看看中州兵要不要帮忙!”   西平侯的人想抢他山头,那是痴心妄想!他们也没想做土匪,不就等着良主呢,暮行云是个好官,良城百姓若是能保住,他们岂非立了大功!   若能得机会并入中州兵……就发达了!   “所有人听好,今日是咱们山头翻身之仗,必要立大功,都给我拿上家伙,听我的话,冲!”    第82章   金戈铁马, 兵器锐响,风雷齐动,似能掀翻四野, 掀了这个天。   如此大阵势,不可能不惊动百姓, 胆小的人难免心慌。   “打……打过来了……听说那西平侯极狠,屠过城的, 偏还能口风占着大义,都没人骂他……”   “听说不懂眼色的人都要被他教训,他的兵也凶,谁家有闺女要献上, 家财更是不能私留, 否则全家要被灭口的……”   “都慌什么, 这里是良县,又不是他西平侯地界, 而且外面不是已经打起来了, 没准他根本进不来,会被中州侯打退的!”   “可咱们这里归属良临侯, 良临侯得罪过中州侯的,中州侯有朝一日, 是必要杀良临侯的, 又怎会在乎咱们良县百姓……”   “不管谁赢谁输, 都是我们遭殃……”   “——诸侯恩怨,与百姓何干?”   苍茫雨色天幕中,暮行云缓缓走来,一路不疾不徐,一如既往镇定无波:“大家放心, 无论他们谁赢谁输,本官都会尽力圆缓,群雄争势,要的不是死城,如非特殊境况,不会想担骂名。”   百姓们互相看一眼,好像也是这个道理?   他们看向自己的县令大人,风吹动他袍角,雷光照耀在他面颊,无论何时何地,大人都是如此,光风霁月,一身正气,蕴昂藏风骨,最是信的过。   大家想起,县令大人曾是状元郎,文采斐然,天下无双,讲道理肯定没谁比他厉害。   没错……还有大人在呢,外界再危险又如何,大人一定会护着他们的!   他们知道自己见识不多,容易慌,容易乱,可大人从未嫌弃过他们,知道他们有缺点,也有优点,比如大家伙都踏实肯干,愿意拧成一股绳,为好日子付出……大人是真的怜惜他们,护佑他们,不让他们受难。   就像此次疫病,还有外界这虎视眈眈的诸侯,换了别的县令,早就收拾细软跑了,暮大人却始终都在。   “大人说的是,我们都听大人的!”   “无论大人做什么决定,我们都跟随,我们只信大人!”   “大人且放心,我等也不是狼心狗肺的没用东西,家中再不济,都有棍棒菜刀,若真城破了,我们便是拼出命,也不会让恶贼伤了大人!”   “大人恩义,我们都懂,不敢相负!”   大雨之中,一双双明亮的眼,百姓们可能没那么多见识,对看不透的未来迷茫,可若你真心相待,他们又怎会不明白?   暮行云很喜欢这样的眼神,也经历过太多类似境遇,被这么多人期待着,信任着,他怎么可以背叛?   他当然不会答应西平侯的条件,也不会为了自身利益前程,拿百姓们的命去换。   “大家把该做的事做好,其它的,不必多想。”   “是!”   元参看着油纸伞下的暮行云,觉得这个人简直像在发光。   他真的好好看,好可爱……世间怎会有这般美好的人?这般美好的人,怎么就让他遇到了呢?   这就是上天注定的缘分,是自己悬壶济世,积攒功德应得的!   师父……我再也不骂你老人家了,您算的真准,就该把我踢下山,我的屁股一点都不疼!   白子垣也看到了这一幕,先前不认识,现在在县城转个两圈,这二人是谁,心里不要太清楚。   怪不得小漂亮叫他一定来这里,偷偷潜进来也得好好帮忙守城,原来这里藏着这样一位宝贝县令,这可是清官,好官,中州最缺的人才!   这还不得往自己家里揽!   就是这个叫元参的,笑得这么不值钱……就不怕人嫌弃?   任何写在纸面上的消息,都不如亲眼见证来的震撼,白子垣现在光是看着暮行云,心里就做了决定,这个小县城,你白爹守了!   “大人——不好了,有人攻城!”   暮行云倏的转身,目光锐利:“可有看到帅旗?”   “挂的是西平侯的旗……看不清多少人,不太像主力,有点偷偷摸摸,但西平侯并不在此间,说是一个什么刘将军的副将……”   “刘首?”暮行云立刻道,“叫城防戒备,本官立刻调集衙卫,马上就来!”   “大人您不能去……太危险了,还是咱们这些人上!”   “对啊大人,这种事不能轻忽!”   “草!”   人群外,白子垣字正腔圆的骂了句脏话,西平侯玩阴的,这刘首,他太知道是谁,西平侯心腹,对西平侯所有计划布局知悉,并且一力促成,从不会违抗的。   这人怎么突然来攻城……   显是早就计划准备好了,偷偷行军潜藏过来的!   这么玩……也行啊。   白子垣突然脱掉蓑衣,银枪一亮:“中州兵,随我去守城!”   别人有准备,他又怎会没有?他能偷偷潜进城,他的人也可以!   他还不忘盯向暮行云:“暮大人就带着百姓安坐城中,谁都不准靠近城门!”   暮行云:……   他不知道中州兵怎么进的城,但良县本就不富裕,城墙都不结实,又是多事之秋……有人相帮,总是好事。   “可外面……”   “就那个西平狗,”白子垣银枪扛在肩头,狂极了,“也配跟我玩?老子立刻就能把他们打趴下,跪下叫爷爷!”   暮行云:……   战势当前,白子垣并未多说,带着人就去了。   百姓们瞠目结舌。   这人是谁,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来的,为什么要帮他们……   中州军……没事不出现,不骚扰,有事是真扛!县令大人看起来似乎也很信他们!   大人信,他们当然信!   “大人!我们有救了!”   这可是中州兵啊,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中州军!   暮行云对上百姓们期待兴奋的眼睛,微微一笑:“天时不好,总不能让人帮忙,还让人寒了心——大家莫要走动,听本官令,即刻腾出城西空地搭棚,一为士兵们食水休息,准备好干衣热水;二是战起,伤兵会随之而来,医棚大夫药材绷带立刻准备……”   他回眸,看向元参:“你同我一起帮忙,可好?”   “好!”元参立刻兴奋挽袖子,“便叫暮大人见识见识我的本事,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我叫老天爷收不了他中州兵!”   “轰——”   正西方向,突然传来天崩地陷般的响动,与雷声并驾齐驱,还带着些许地动。   百姓们都懵了,有点没反应过来,这是哪来的闷雷?   暮行云却脸色骤变,不好,这方向……是苍江!   此前他一直猜不到西平侯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又是悄悄招揽他,又是鼓动他对付中州侯,还说如若他不从,必会付出想象不到的代价,他还在想什么样的代价,原来这就是么!   苍江水之阔,若决堤势必急,一旦事发,将无可阻挡,足以淹死所有良县人!   这个县城……终归是保不住了么?   心神震颤时,掌心一暖,是元参的手握了过来。   元参对局势政治不敏感,初来乍到,也不知良县四周境况,但他知道,暮行云此刻心境不稳,脸色都瞬间白了。   “这么多人帮你,怕什么?”他微微笑着,眼底似融了星辰花火,声音也轻柔的像春日微风,“上天偏爱福运人,我见暮大人第一眼,就觉得你有福气,日后必平安常相伴,事事顺心遂意。”   暮行云微怔,都忘了挣开元参的手。   他好像……的确很有福气,危难之前,就遇到了祝卿安,得到了提醒,危难之时,中州军自告奋勇帮忙,哪怕西平侯真有如此歹心,苍河毁了,就没有别的方法应对了?   祝卿安说他近日有劫难,与水有关,这劫难……是今日大水么?   可即便如此,又如何,他的理想信仰,从不会动摇,即便时间不多,也会做到该做的事!   ……   “操!这个姓段的狗东西,他竟真敢毁堤!他知不知道这样会死多少人!”   萧无咎这边,跟着他做事的亲兵忍不住跳脚,大骂西平侯十八辈祖宗。   河堤一毁,滔滔苍江水瞬间往低处奔腾,混着泥浆黄土,翻卷前扑,雨助水势,越发不可收拾。   萧无咎低眸看向奔涌而来的水,只看携的泥土颜色,就知是新挖的。   他听到祝卿安讲说卦象,就猜到平西侯暗地里在干这种脏事,然苍江河道太长,西平侯行迹难觅,到底在哪里挖土掘堤,很难立刻确定,想要找到,需要一定时间,别人搞事已经很久,他这边已失先机,哪怕找到了,也很有可能来不及,遂,他只能另想办法阻止。   还好,准备的也差不多了。   “可埋好了?”   “主公,好了!”亲兵突然间有点兴奋。   萧无咎却没什么表情:“那便给他们一个震撼——诸将听令,随本侯退!”   “退!”   “退!”   “退!”   号令从前传到后,所有亲兵即刻分批撤退,最后是萧无咎自己,他护着一个吹燃了的火折子,速速往挖好的洞中一扔——   大雨倾盆,盖住了所有痕迹,他们刚才在做什么,怎么撤退的,发出了怎样声响,外界全不知晓。   所有人退到安全范围后,眼睁睁看着萧无咎最后跃出林间,急急催促主公快些,再快些,不然就来不及了……   “轰——”   更大的声响自萧无咎身后传来,那是极大分量火药爆炸,引起的山崩。   此山连绵,山势奇峻,山石颇多,这样的侧边爆破,大山主体不会崩坏,但会炸出一道巨大缺口,山石往下滚落,土坡往下塌陷,混着雨水,便是一场巨大的泥石流……   正正好,截住了所有苍江过来,决堤的水。   苍江很长,行经良县外,有好几处地方都易做手脚,都能淹了良城,可地势决定水势,决堤的水必会行经此处,再去往良县。   萧无咎不需要找到西平侯,他只要确定能截住水,就能救下良县。   水往低处流,此乃定势,被截住后,绕了个弯,重新寻找出路,慢慢的,再次汇入苍江主河道,一点都不会往外泄露。   当然,此处水域仍然凶险,对山间植物花草小动物,甚至周边存在的农田,也都是灾难,炸出来的山石并不是修好的堤岸,只能阻水一时,事后需要重新规划治理。   但无论如何,良县保住了!苍江水不会决堤灌城,百姓们也不会淹死!   “——谁!到底是谁,坏我好事!”   西平侯眼睁睁看着自己这边凿开了河堤,河水倾灌,满意的嘴角还没扬起来多久,就拉平了,远处竟然有人炸山!还好死不死,正好拦了他的河,阻了他的事!   “给我重新找个地方凿!我要这水淹良县,溺死那不听话的暮行云和良县百姓,还要把这锅甩到萧无咎身上,看他还能威风到几时!”   “我劝段侯莫要多此一举,你这局,做不成的!”   萧无咎已经在雨幕之中,催马行近,雷光炸响在他背后,狂风卷起他发梢衣角,这人似乎携风雷之势而来,气势无两!   西平侯眸底森寒,这雷怎么就没劈死他!倒像给他助长士气似的!   “轰——”   一道炸雷从天边劈下,光芒如银蛇闪耀,劈开了山边一棵树,却伤不到萧无咎半点,好像天意都站在他那边!   西平侯眯了眼,扬声:“不过一个小小县城,无有资源,无有良才,萧侯何必呢?”   “是啊,什么好东西都没有,”萧无咎勒马,停在他面前,居高临下,目光睥睨,“你何必?”   西平侯:……   “这个小城,不值得你如此处心积虑,”萧无咎眸底一片冰冷,“段侯还在算计着什么……本侯,还是本侯的人?”   意识到对方的敏锐,西平侯冷笑:“萧侯是不是太瞧得上自己了?你厉害又如何,还不是孤军奋战,此刻单骑至此,寥寥几个亲兵相随,你那天命命师的军师呢?在哪里,怎么不帮你了?莫不是早打算好了虚以委蛇,终有一日,要与你分道扬镳的?”   萧无咎眯眼:“所以,你惦记的是,本侯的军师。”   他的卿卿。   “有了弱点,就活该被人拿捏,”西平侯微笑,“萧无咎,你认命吧,天下之主,不会是你。”   萧无咎:“你觉得你如此手段,残暴苛虐,能做天下之主?”   “逐鹿天下,牺牲在所难免,史书,都是赢的人写的。”   西平侯看向萧无咎的视线透出几分怜悯:“你就是看不透,就比如今日,你救了整个良县的人,他们却并不知道,日后也不会臣服于你,做大事者,最忌讳的就是为他人做嫁衣,自己做了好事不留名,萧无咎,看来你今日注定死在我手里了!”   他并非盲目自信,萧无咎带的人太少,仅一小支亲兵,也就数十人,他身边,可是有整整一支军队!   萧无咎神情却有几分轻松:“我原以为,你城府深沉,擅心机谋局,没想到于战场而言,就是个蠢货——想杀本侯,你且来试!”   ……   良县,白子垣正在守城。   他跟一般人守城的策略不太一样,他在军中是先锋,最擅撕开对方的口子,搅碎对方的战阵,于他而言,进攻就是防守,遂他根本没守在城楼,而是打开城门,带人冲了出去,阻住西平侯的副将刘首的攻势,硬生生把战场推到了城门外远处,双方就靠各处的战阵,灵活游走对拼!   白子垣虽只带了自己的兵,但他对萧无咎和所有伙伴都发自内心的信任,反正他只管打仗,若外界发生任何意外,自有人捞他!   否则要主公干什么!主公不就是干这些垃圾活儿的!   他一点都不带怕的,银枪在雨中甩出花来,没别的,就是干!   刘首就不一样了,他清楚的知道主公西平侯计划,也做好了所有应对准备,知道大水淹没过来时往哪个方向跑,身上的穿戴的防水护具怎么用,他是西平侯军中水性最好的,此次过来攻城,挑选的兵也是水性最好的,可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水还没淹过来!   他心里没底,连带着士气就掉,不能这么眼睁睁的输了,他立刻示意身后心腹,越过战场,奇袭城内!   他知道,这有点难,白子垣号称中州小白龙,银枪一出,从未败过,他的人穿越过去并不容易,但只要这边干扰足够,只要派出去的人足够多,总有那么几个会成功……   良县内,暮行云正带着百姓一起忙碌,外面仗打的那么猛,伤兵慢慢的就多了,不管现在天时,还是城中疫病,都非常需要注意防护。   白子垣守城战打的气势十足,肯定输不了,可免不了别人有阴招,有那漏网之鱼奇袭进城内,暮行云早早将县城防卫军布好,能阻止一二,可仍然有人混了进来。   一个持刀歹徒劫持了一个小男孩:“叫县令暮行云出来!不然我杀了他!”   小男孩看着有六七岁的样子,奋力挣扎:“你少吓唬我!不就是死么,有什么了不起,是男人你就弄死我,找我们大人算什么本事!”   “不许乱动!”   这话却不是那歹徒,西平侯士兵说的,而是暮行云,刀剑无眼,孩子伤了怎么办?   小孩是个胆大的,看他跟人顶嘴就知道,可他却很听暮行云的话,哪怕心里不愿意,眼圈都红了,还是乖乖的,不动了:“大人……”   暮行云:“小孩子不懂事,你把他放了,劫持我吧——你要的,本也是我。”   西平兵很满意,暮行云是良县的主心骨,又一向是个傻的,做选择从来不是先顾自己,而是蠢兮兮,先顾他人,只要制住他,以他性命相胁,不怕百姓们不屈从西平侯,抵抗中州军!   “你过来!随我走!”   “我这就来,你放开孩子……”   暮行云一步一步靠近,西平兵刀挟男孩的手并未松开,但眼睛,却直直盯着他,只待时机。   被大人强令躲藏的百姓急得不得了,这可不能过去啊……大人,不能去啊!可孩子……也得救,天杀的西平兵,有本事杀他们,威胁娃娃算什么汉子!   老天爷……求求了,谁来救救大人吧!这么好的人,不能遭这个罪啊!   “咻——”   突然间,一道极细微的破空声响,暗器锐芒闪烁,在那西平兵注意力全放在暮行云身上时,击掉了他手里的刀。   “娘——”   小男孩赶紧跑,冲向街边房间。   暮行云自也停了脚步。   那西平兵右手鲜血如注,想也知道有多疼,但他并未退去,左手转了一把刀出来,直冲暮行云:“以为我这就没法子了?”   有一个人,跳到了暮行云身前。   是元参,刚刚那个暗器,就是他扔的,是一枚很粗的银针,不是用来针灸病人的,像是炮制药物用的。   暮行云:“你……”   元参却沉着脸,大手将他按到背后:“你可知道,医者最擅长什么?”   暮行云:“治病救人?”   “不,是杀人。”元参盯着试图挟持暮行云的西平兵,眸底凝霜,声音肃冷,“医者,最知道怎么干脆利落的取人性命,伤哪里最快,伤哪里最疼。”   话音落时,他手中银针已再次甩出,那西平兵无声倒地,抽搐都没抽搐一下,死的相当迅速。   然而悄悄潜进城的并不止他一个,他死了,其他人立刻扑来——   “大人——快躲开!”   “往这边来——”   所有人都揪起了心。   元参也的确推开了暮行云,自己面对那一众西平兵,他也的确有些腿脚功夫,加上手中’暗器‘,阻住了所有人。   雨滴飞溅,模糊了视线,风中卷过不知名花瓣,飘荡无声。   来人并不算多,原本,一切就该到此结束。   可好死不死,有个西平兵运气好,碰到了暮行云离开的方向,他用尽最后力气,伸脚一踹——   把暮行云踹向了井边!   那是城中最深的井,井口不宽,但水很多,至今每天都在用。   又深又黑的井,曾是暮行云最大的噩梦,那种即将窒息的可怕,无处求助的默声,是他再也不愿回想,更不想经历的。   所以那个劫难……是此刻?   不是雨水,不是苍江水,而是又一次的,井水。   他注定,要死在这里么?   暮行云意识抽离,指尖发颤,唇色发白,脸上都是雨水,可最后发现……并不是。   视野太模糊,他看不清元参扔了什么个东西,像是个三角形的小纸包,也听不清元参嘴里快速喊了句什么,神神叨叨的,有点像什么急急如律令的偈言,然后元参就冲他扑了过来。   他知道,元参是想救他,这个人的心思一直很诚挚,看向他的眼睛永远那么清澈热忱,明亮的像黑夜里的火焰,可太远了……来不及的。   但就是那么邪门,分明来不及,分明距离有点远,分明失了先机,元参本不该扑到暮行云,却一阵狂风掀来,吹的所有人睁不开眼睛,同时雷光大盛,风雷齐威——   元参扑到了他,将他推离了井边,并没有掉进井里,但元参自己,却掉了下去。   “元参!”暮行云心脏骤紧。   “别怕……”元参掉下去前,竟还能对他微笑,仿佛对他的安全很满意。   “救……救人啊!快快!”   “可人掉到井里去了啊,那井那么深又那么黑,怎么救?”   “不管了,先去拿绳子!”   “吼——”   突然间一声虎啸,一只白老虎冲过雨幕,吓住乱糟糟的百姓。   祝卿安来了。   “峦松——甩绳结,系以腰间,自西方入,井边四处不许过人!”   他的速度很快,人也救出来很快,元参只是刚刚落井,呛了几口,咳出来就好,可他的样子一点都不像很好,面如金纸,唇色泛青,竟是将死之兆!   “怎会如此……”暮行云不敢信。   元参挣扎着睁开眼,还能冲他笑:“我就说那城墙……不太行吧……得修。”   暮行云都没意识到,自己握着元参的手在抖:“闭嘴,我去给你寻大夫。”   “没用的……”元参用尽最后力气,握紧他的手,“我死了……你不许忘记我……一辈子都要记得……我有多喜欢你。”   暮行云:“你若死了,我便将你忘干净!”   “你不会的……你这么好……”   元参眼里只有暮行云,他真的好好看,这么美好的人,原该同他有缘的……   生命的最后一刻,他都舍不得移开眼。   直到听到虎啸,旁边走来一个人——   及冠之年,少年气蓬勃,眉目俊雅如画,似蕴天地山川所有灵气,气质清新纯澈,似夏花朝露,山巅霜雪……有点眼熟。   元参想看清楚一些,已然没时间,他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第83章   苍茫雨幕中, 突然行来瑞兽白虎,和清俊少年。   白虎似乎很不喜欢这种天气,一声虎啸镇场, 吓唬住别人,不敢上前后, 就跳到了远处石上,让随行而至的士兵帮它打伞, 胖嘟嘟的爪爪踩在石面,毛毛又不想湿,整只虎按捺着好动脾性,昂首严肃张望四周, 像巡视新得的地盘, 倨傲又霸道。   少年则钟灵毓秀, 看起来不算是少年的年纪,但气质清透纯然, 干净蓬勃, 宛然就是个少年,如垆边月, 梅中雪,生的漂亮极了, 简直和县令大人暮行云有一拼。   也不能这么说, 好看是都好看的, 但两个人的气质大为不同,一个是仙气的飘渺出尘,一个是阳光的煦暖明亮,因为都太过纯粹,让人心向往之时的同时, 又有点敬畏,不敢上前亲近。   暮行云扶着元参,看祝卿安:“他认识你?”   祝卿安摇头:“不知道。”   不只暮行云觉得元参昏过去前的最后眼神不大对,他也感觉有点微妙,但他真的不认识元参,或许……在某个场合,他未注意的时候,元参见过他?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   “他现在情况很不好,还请暮大人迅速安排一个房间,要南北通透,门窗不能对冲,需足够安静,又不远离市井烟火之地,备足够多的红色,红帐红铺红衣……要快!”   祝卿安一边说着话,一边快速跳到廊下,催暮行云立刻准备起来,至于乱糟糟的现场,自有下面兵士帮忙收拾。   他可是用足了心机,才从营地跑过来的,身上风寒还未好,要让萧无咎知道了,肯定会训他,他得非常注意保重自身,不能再淋雨着凉,就现在这雨势,廊下都不太安全,接下来还有活儿要干,暮行云找的房间千万不要太远……   “吼!”   小老虎也跳到了庑廊,浑身一抖,甩掉毛毛上的水,寸步不离跟着祝卿安,很凶的吊睛圆眼四处打量,威胁他人不可靠近。   暮行云已经快速安排,县城情况他最熟悉,祝卿安要的,他都能立刻办好,正考虑要不要叫大夫……   祝卿安说话了:“叫大夫没有用,他的伤,非比寻常。”   暮行云想起方才电光火石的一幕。   当时很危险,他心神震颤,难以顾及其它,但有一个点很清楚,以当时的时间距离,元参不可能来的及碰到他,可他就是推开了他,替代了他。   想起元参举动,嘴里快速又听不懂的话,再看看而今井边不远处那一小撮灰……   别说谁故意在那里点过火,这种天气,有火也烧不起来,有灰烬也留不住,早就冲走了,所以他看到的那一幕绝非幻觉,元参……燃了符篆。   “先生请随我来——”   安排好一切,命人把元参抬走,暮行云亲自为祝卿安引路:“先生今日,可是为此难而来?”   “或许。”   不久前,祝卿安突然心生焦躁,怎么都坐不住,觉得必须得出来,来这县城,峦松不让,紧守着萧无咎死令,可他愿意听话,这些人才能拦得住他,他不愿意,有的是手段出来,峦松大概也看出来了,没办法,只能速速安排好营地事务,亲自护他前来。   到了这里,刚刚好看到那一幕,元参利用符篆推开了暮行云,己身有性命之危,祝卿安反而不急也不躁了,整颗心都定了下来。   来得及时,能救!   祝卿安来不及细想这道气机,速声道:“暮大人该看出来了,元参性命之险,寻常医者无用,我须得摆个阵……你可有他平日用物?”   暮行云颌首:“他的东西都在县衙,我立刻让人去取!”   祝卿安不大懂符篆,那是山医命相卜五术里,很特殊的山之道,他没有系统学习过,好在到的及时,正好看到了元参使用符篆的过程,对周边气机的引动,此符篆应该对别人没什么伤害性,但以己身替运换运,算强扭乾坤的一种,用者必遭反噬。   但这种反噬伤害,损的是自身气运,心元精气,寻常大夫难以回天,风水阵却可补救。   山川水脉皆是天地灵蕴,人间烟火催发功德业果,只要能好生利用此间气机,聚成特殊气场,就能给气场里的人以滋养回馈,假以时日,必有所获。   不过风水阵不是随便摆的,是非常独特的个人定制,甲之砒霜,乙之蜜糖,需要极细心,针对某一个人,错之毫厘,谬之千里。   暮行云迅速准备完一切,看着祝卿安摆阵,阵里不止元参的东西,连他的都一起用上了……   “——阵起!”   祝卿安迅速安排好一切,见床上躺着的人状态没再恶化,才真心放了心,微笑看向暮行云:“不知大人可方便,照顾他几日?”   暮行云本也有这打算:“每日晨间日暮,我会在县中巡查,其它时间,都可在此看顾元参,这本也是……我应该做的。”   “如此甚好,此房间需气息纯净,不宜外人惊扰,大人也不必过于忧心操劳,只陪在此处就可,元参应该会很安静,不需要特殊照顾,”祝卿安想了想,道,“十日吧,或者再少一天两天,他应该会醒,之后补养身子,就要看大夫方剂了。”   暮行云行礼:“先生大恩,我与元参皆不敢忘。”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祝卿安看了眼暮行云气色,“大人为良县殚精竭虑,又陡然受惊,身心俱疲,也需注意身体,好好休息。”   暮行云眸底静敛,顿了下:“我可否能问,外面状况如何?”   “当然,”祝卿安并无隐瞒,“西平侯早有行动,欲使苍江决堤,淹没良县,中州侯为阻水势,炸了县外侧山,好在还算及时,力挽狂澜,雷雨交织掩映,也未吓到百姓,然此一时之计,终不能长久,堤岸要重修,山石得清理,待雨停后,会有很多事要忙,大人只怕清闲不了,遂这几日,请一定注意休息。”   暮行云难掩惊愕,他是真的没料到,西平侯竟敢如此,不是想要角逐天下的诸侯么,百姓性命,竟一点都不在乎?   或许在大人物眼里,良县这种,只是随意选择取舍的游戏,输赢不过一颗小小棋子,并不影响其后大事。   他再次拱手:“我代本县百姓,谢过中州侯,稍后也会有所准备,迎侯爷进城。”   迎萧无咎进城,什么意思,再明显不过。   祝卿安有些意外:“大人不怕良临侯为难,南朝谴责?”   暮行云面无波澜:“良县本就偏远,良临侯从未管过,南朝更是,若非朝堂有人刻意为难我,都挑不出这样的地方,良县住的是百姓,我又为何替’大人物们‘考虑良多?”   且中州侯护短性子,天下皆知,届时岂会容他人指摘?   “好,”祝卿安微笑道,“外界任何消息,我都会派人告知大人,良县,丢不了。”   “多谢。”   暮行云恭送祝卿安离开后,坐到床边,看着面色仍然惨白,呼吸却已经稳定下来的元参,很难不动容。   他理解白发如新,倾盖如故,就如同他遇到祝卿安,很聊得来,在很多事上理念想法非常相似,假以时日,必为知己,可他理解不了,为什么一个人,可以为一个认识没几天的人送命。   元参……怎么想的呢?   莫名其妙闯入他的生命,死赖着不走,越察觉他因某些原因无法推开他,就越是仗势欺近,那些不要脸的话,是怎么说出口的?   暮行云有点烦这个人的无赖,可现在,他宁可被这个人烦缠,也不想他躺在这里,安安静静,悄无声息,不会说话,不会笑。   “我不知你会这般救我……”   他原以为,劫数之事,没那么可怕,得有缘之人相助的意思,是他可以和元参一起干点什么,互相配合,扛过这个劫,他大不了欠元参一个人情,没想到是这种劫难。   他欠了元参,一条命。   ……   暮行云给祝卿安安排了暂住房间,距离元参的风水小阵并不太远,祝卿安哪也没去,也没跑到外面看热闹,乖乖窝在房间里养病,该吃药吃药,该吃饭吃饭,连外面战况都不问,省心的紧。   外面亲兵松一口气,谁也不知道,祝卿安只是怕被萧无咎训,他有预感,萧无咎真的会训他。   夜半子时,有脚步声由远及近,萧无咎回来了。   祝卿安瞬间挺直了腰,他已经准备好,只要萧无咎训他,他立刻先发制人,责问对方为什么现在才回来!   可摆好姿势,深呼吸准备好气势,门被推开,萧无咎却没板着脸指责。   他只是走到近前,看了看他的气色,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又以手背试了试桌上茶盏的温度。   祝卿安:……   还好水是热的,他没喝凉茶。   不过萧无咎情绪这么稳定,应该是问过外面手下,知道他的身体情况了?风寒没那么快好,但身体也不会更坏,修养过程难免。   萧无咎没责备他,没训他,甚至连话都没说,转身就往外走。   祝卿安就有点急:“你去哪?”   “不是拼尽心力也要算?”萧无咎背对着他,平静话音里难免透出不满,“你算吧。”   祝卿安:……   让我算,那你别拿衣服啊!手还那么快,生怕我立刻掐卦?这分明就是要去洗澡!   可终究是自己理亏,指责别人的话有点说不出口,祝卿安便想,要不哄哄?萧无咎其实还挺好哄的……   结果还没动,就见一阵厉风袭过,小老虎不知潜伏在哪里,待萧无咎经过时,一个凶猛扑咬——   “吼!”   一如既往没得逞,萧无咎翻手就制住了它,那么大一只老虎,被他轻轻松松扔了出去,还’啪‘一声,门关的紧紧:“今晚不许进屋,明早加训一个时辰,罚饭三顿。”   “嗷呜——”   小老虎感觉天都塌了,它听不懂人话,但萧无咎这个语气,它不要太熟悉!它好像没饭吃了!   它爪子扒拉着门撒娇,呼叫亲爱的主人。   万事找主人就对了!只要主人撒个娇,大魔王是龙得盘着,是虎得趴着!   奈何亲爱的主人今天也怂,别说帮它求情了,话都不敢大声,确定萧无咎离开后,才跑过来抚着门框,用气音安抚:“小乖听话啊……自己找个地方睡觉,明早我偷吃的给你…… ”   小老虎:……   主人你怎么回事,虎不再是你最喜欢最疼爱的小乖乖了么!   它不开心,但对萧无咎挑衅,从没赢过,倒也习惯了,冲着门里吼了一声,跑了。   祝卿安这个心累,站起来往回走时,看到打开的柜门,突然一顿,外裳……萧无咎没拿?   他知道萧无咎身体好,不怕冷,可这里条件有限,为免过于潮湿,浴房是单独设在外面的,离这里有点远,洗完澡出来,要走长长一段路,夜间阴凉,不披衣会风寒吧?   祝卿安想都没想,抱起外裳就走,走出房间前,突然顿了一下,转身回来,找到自己的披风披上,觉得浑身暖的都要出汗了,才又推门出去。   越过织银雨线,穿过长长庑廊,他走到浴房门前,伸手敲门——   里面没有应,可能刚刚雷声太大,盖住了。   祝卿安便推门进去:“萧无咎——”   他和萧无咎之间,原本也没那么客气。   拨开珠帘浅纱,绕过屏风,他看到了浴桶里的萧无咎,暗夜烛光摇动,水气蒸腾氤氲,男人身体有些若隐若现,分明不该看清的,但他还是一眼就看到了萧无咎的胸肌。   紧实,漂亮,线条完美,似乎还跳了一下。   “啪”一声,窗子立刻关上,萧无咎也迅速伸手,抓了衣服披在身上,将肩颈线条并胸肌,遮的严严实实。   祝卿安这才意识到,他方才敲门,萧无咎没听到,不是雷声,而是有人隔窗在报告事情?   这本没什么,可萧无咎抓衣披身的动作这么迅速……多少有些让人尴尬。   “你怎么……”   “哦,”萧无咎慢条斯理,“怕你受不了。”   祝卿安无语:“不都是男人,有什么受不了的?”   萧无咎眸色微深:“你会觉得我过于强壮。”   肌肉的跳动,血脉的偾张,来自身体的野望,最为真实。   “有胸肌了不起啊,我才不嫉妒,”祝卿安把抱来的外裳挂屏风上,转身就走,“路长夜凉,别冻着了。”   一脸没多想的样子。   可走向门的脚步太快,耳根也泛了粉,以萧无咎目力,看得清清楚楚。   这个澡洗的有点久,萧无咎拿下屏风上挂着的外裳时,动作格外温柔。   他披着长袍,走过长长庑廊,掠过暗夜雨声,不期然看到了元参休息的房间,他现在安安静静,不再说不要脸的话,耍无赖跟着人了,暮行云却并未离开,就这么静静守着他,眸色如水温柔。   萧无咎若有所思。   推开房门时,他看到祝卿安很紧张的藏起来一样东西,似乎是一张……小纸条?   他也没问,脱下长袍,挂到架子上。   祝卿安更加心虚。   怎么偏偏在这种时候,收到了小纸条?   上一次,还是初来乍到,身处南朝特遣团营造的恶劣环境里,当时的小纸条说会保护他,但他觉得不太可能,写小纸条的人,大概是想套路他帮忙做事,但他因为能力问题,只是人家的备胎,并非真正重用培养的细作。   前身过往,他一点都不知道,也一直想知道,一直在等,没想到今天来了。   小纸条是塞在他衣服里的,白日穿的那套,若非心烦意乱,借着收拾东西整理思绪,这纸条都得糊烂,根本看不到,白天他去的地方不多,接触的人却不算少……会是谁呢?   他刚刚其实有点故意,想让萧无咎问,他好打开话头,该解释解释,该哄人哄人,但萧无咎并没有,竟然一句都不问!还就这么上了床!   祝卿安有点气。   “还不睡?”萧无咎低沉声音传来,暗夜中莫名缱绻,有点撩。   祝卿安觉得自己有点奇怪,情绪一时低落,一时迅速被抚慰,跟坐过山车似的,他该不会……被 CPU了吧!   这男人这么会的?   他有点后悔,还不如什么都不反抗,什么都不准备,听由萧无咎训一顿好了。   他默默爬上床:“那个纸条……”   刚开个头,萧无咎大手就绕了过来,熟练搂住他的腰,按紧:“睡觉。”   祝卿安:……   熟悉的气息,熟悉的温度,一如既往的怀抱,今夜却莫名有些燥热,熏得脸都有点烫:“你真不听?”   还是有点重要的。   萧无咎温热吐息在他耳侧:“不急。”   祝卿安察觉到了,萧无咎是真的不着急,他现在状态随适舒展,不管外界风雷,还是房间意外,他都游刃有余。   其实……这男人对别的事也是,比如逐鹿中原,君临天下,他并不像别的诸侯一样急着冲杀,赶时间,似乎有一种强烈的配得感和笃定感,慢慢来,没关系的,前方之路,舍我其谁?   他极有耐心。   正事这般有耐心,其它……呢?是否也如此?   祝卿安想着那张纸条,心里有点乱。   “如果你还不想睡……”   萧无咎欺的更近,几乎和他鼻息交缠,祝卿安突然很想后退,但后脑被人扣着,他退不开,也退不了,这个距离,这种氛围……若换成一对爱侣,必然是要热情激吻,干柴烈火的。   但萧无咎只是停在那里,没再近,也没有远:“可以绕着庑廊跑五圈。”   祝卿安:……   你坏不坏!   “轰——”   突然一声惊雷,窗边闪电划过。   祝卿安看到了萧无咎的眼睛,看到了他眼底的浓稠灼热,也看到了这双眼瞳里,映照出的自己。   眼波含水,眼角绯红。    第84章   良县一战, 西平侯输了个彻底,每一支潜藏小队,都受到了严重打击, 那么多准备,没一处打赢。   白子垣扛住了攻城战, 谢盘宽挑了他的留守营,翟以朝截了他的突袭队, 连特殊预备,山间借道的后手,都被祝卿安给拦了,山匪都主动帮中州军!   更别说他自己这里, 最紧要关键之处, 输给了萧无咎!分明计划详备, 瞒得滴水不漏,萧无咎竟还能知道他想干什么, 来不及阻止, 便去炸了山,用另一种方法阻止!   这怎么可能呢?一个人怎么可能如此面面俱到, 四处开花,哪里都能赢, 怎么可能真有人能算无遗策, 刘首派的偷袭局都能解开!   “主公, 茶。”   还喝茶?   若不是平素装惯了修养好,西平侯能直接把茶桌掀了,枉他费尽心血,策划这一切,竟没伤到对方一点, 反倒自己损失惨重!   蔡管垂眸:“萧无咎战场长大,常年戍守夷狄边城,最擅攻战,主公雄韬伟略,只是少了经验而已,下次未必会输。”   “不错,他有祝卿安,本侯不是有你?”西平侯微笑着接了茶,静静看过来,“你的手段,该有用了?”   西平侯段叔洵有张极为俊秀的脸,气质很像优雅君子,哪怕过了而立之年,身材也保养得极好,很容易让人有好感,他不说话不笑时,给人感觉疏离神秘,一旦微笑着说话,就越发像君子,静静看着你时,会让你觉得你很重要,对他来说不可或缺。   蔡管垂眸:“主公放心,您输不了。”   西平侯站了起来:“胜败乃兵家常事,胜未必是福,败也未必是输,良县是个麻烦,萧无咎陷在这泥潭,必会被拖慢速度……前方南朝,不就成了本侯机会?”   蔡管微笑:“主公说的是。”   “我便先行带兵前去,能一鼓作气拿下南朝最好,你留在此处,该做什么……自己知晓,”西平侯期待视线掠过蔡管,同他一起,负手遥望天色,“来日丽都之美,你我共赏!”   “是。”   ……   几日雨水连绵,天色渐渐明朗,大约过不了多久就会停。   中州军果然没有走,在萧无咎命令下,配合县令暮行云统筹,治理接下来的洪涝灾害,重塑山间河道,渠沟田地,甚至百姓们的房屋修葺,百业振兴。   小小良县,跟偌大江山比,微不足道,是成功守住了城,还是被哪个诸侯侵占,外面大人物们都不会担心,他们目光关注焦点,大概都在南朝大战上,都想第一个闯进去,坐到那个位置。   百姓们看得透透的,也就只有中州军,愿意浪费时间帮助他们,在小城里修修补补,帮他们快速恢复以前的生活……   坏了的堤岸没那么快修好,炸了的山道也回不到从前,外面仍然有战火威胁,大家仍然不知明天是什么模样,但莫名的,就是很安心,有困难也不怕,大家齐心协力解决不就好了?   县令暮行云和中州军互动频繁,很是信任,士兵们也没有桀骜不驯,张牙舞爪,他们从不欺负人,帮忙也是真心实意的,连白老虎都天天严肃巡视地盘,百姓们能不内心火热?   他们不仅敞开城门,欢迎中州军驻扎,还希望他们别走,希望他们接管良县,什么良临侯南朝,他们一点都不想当乱世狗,就想有个靠谱的靠山,见到萧无咎甚至立刻跪拜,高喊主公……   还有那些心思活的,跑来举报各种消息,有关良临侯的,有关南朝的,但凡知道点什么东西,都竹筒倒豆子似的说出来,就想立点功,帮点萧无咎的忙,期盼萧无咎能打败所有对手,独步天下,就是……别放弃良县,也别太急着走。   大家也有点愧疚,知道中州军在这里浪费了太多时间,耽误大事,可没人帮忙,良县真的很难恢复……万一因此中州侯失了时机,再也夺不了天下,他们真的难辞其咎。   百姓们就很想对中州军好一点,眼看着快要端午,哪怕没什么钱,也热热闹闹做起了准备,粽子,五彩绳,雄黄酒,尽最大努力,能让这些可爱的人感觉宾至如归。   萧无咎倒是很稳得住,一点都不着急,每天该做什么,理得清清楚楚,中州军兵随主公,萧无咎稳,他们就稳,没谁着急催促,真有人想不通,问过来,萧无咎还笑了。   “南朝现在就在丽都,可掌稳了天下?”   并没有,如果他们真有那个本事,就不会有诸侯暴动。   显然谁先去那里不重要,谁最终站稳了位置,才重要。   祝卿安再一次看到了萧无咎的耐心,略张扬的自信,以及笃定的配得感,这个男人有很多面,但莫名的,不管什么在他身上出现,都很和谐。   风雷益啊……   有孚惠心勿问,元吉。   若能以诚信之心施惠百姓,不必占问,必吉。   民心所向,则国土无疆。   适时慢一点,也没什么不好,若这个慢,是为了百姓,更无关紧要。   祝卿安不再忧心,转而看向四周,这五彩绳……有点好看,是不是也该给身边的人备上?   祝卿安还很快发现,萧无咎对他,似乎也不一样了,上次洗澡,还手眼迅速抓衣遮身呢,转天突然就不再’害羞‘,除了晚上抱着他睡觉,白天也不再注意距离感,总是离他很近,近到……有些暧昧。   是那夜……雷光下的对视?   闪电突如其来,照亮了彼此眼睛,眼底的东西,心底的思绪,根本藏不住。   萧无咎这是……破罐破摔了?   他比之以前,更喜欢逗他,方式还不一样了,现在,更容易让人脸红。   比如此刻,萧无咎换衣服都不去屏风后了,就这么脱,当着他的面脱,这次,他看到的是背肌,仍然不是特别厚重的肌肉感,但一看就很有力,线条漂亮,该宽的地方宽,该收的地方收,该紧的地方紧,腰线往下,人鱼线延伸隐约可见……   祝卿安忍不住要转身:“你怎么也不遮一下……”   哪怕像那天一样,快点呢!   “因为卿卿说不怕。”   萧无咎披上单薄里衣,系带未系,就转身走了过来,祝卿安还没来得及转身,就对上他过于深邃的眼眸,下意识往后退,直到抵到墙壁,再退不了。   萧无咎大手越过他耳侧,抵住他背后的墙,盯着他的眼睛:“不是么?”   祝卿安很想嘴硬说没错,我一点都不怕,这有什么好怕的,可又怕说了,萧无咎会来更不正经的,这人衣衫系带都没系呢,大片胸膛肉眼可见啊!   他以前是真不怕,现在……是真的有点怕。   但绝不认输!   “有,有什么好怕的?”   “小骗子。”   萧无咎轻声笑了,拿走墙边架子上的腰带。   退后几步,慢条斯理穿衣。   祝卿安瞬间松了口气,原来不是什么狗血壁咚,是要拿腰带啊。   他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何时,竟屏住了呼吸,这也太过了……萧无咎真的没撩他?   衣服和腰带,为什么没挂在一起,分了两个地方?拿就拿,为什么要把他也逼到墙边?真就是他不长眼睛,站错了地方?   “我想起来有点事……先走了!”   祝卿安觉得自己像落荒而逃,有点丢脸,但这种事,他的确没什么经验。   不过若想找事情做,那可是一堆,祝卿安选择去看元参。   行动及时,风水阵摆的也不错,元参的确有性命之忧,但状态一点一点的在好转,面色都开始红润,想来过不多久,就能醒来,暮行云一直陪着他,除了早晚巡查县城的时间,几乎都在这个房间里,连公文都搬了过来,就在这里批改。   祝卿安四处看了一下,发现有个东西得换一下:“……他可还有类似对象?”   “没有了。”   暮行云轻轻摇头:“他是铃医,孑然一身来的良县,城内疫病蔓延,百姓穷苦,他诊脉开方分文不取,险些因太过穷困逃跑,大半夜去扒城墙,若非我及时阻止,应他住在县衙,他早就……”   祝卿安沉吟片刻:“那你的东西呢?”   暮行云一怔。   祝卿安微笑:“他应该很喜欢你的东西,你们缘分深厚,互为滋养,用你伴身之物入阵,效果也会不错,只是这样东西得跟你接触足够多,跟你的年份比较久,你越看重越好。”   “我没什么家财,也身无长物,衣服配饰磨损后皆有更换,除了一些孤本,没收藏更久的东西,但孤本珍贵,我也只是每年保养收藏检查一遍,日常并不会翻,只看手抄本,倒是有一玉佩……”   想到这枚玉佩,暮行云浅浅叹息:“是家传之物,父母叮嘱时过,从未离身,但眼下似乎不大合适……那是我父母,允给未来儿媳的见面礼。”   祝卿安:“可若无它物,只能以此入阵——如果暮大人期待元参能醒的话。”   他当然期待他能醒。   暮行云闭了闭眼,掏出那块圆形玉佩。   “放这里,对,枕边,”祝卿安指挥暮行云放好东西,微微一笑,“若你不想被他知道,他醒之时,即刻拿走便是,不过若如此,就得不错眼的盯着人了。”   暮行云:“我知道了,谢先生提点。”   祝卿安便告辞,手放到门上时,突然停下脚步,转身问暮行云:“我观你们认识时间并不长,缘分却如此深厚,他对你的情感……你可是很快就察觉到了?”   “怎会察觉不到呢?”   暮行云看着床上的人,眼眸里有自己也不知道的柔色:“眼睛撒不了谎,行为撒不了谎,只要心里装了一个人,就会时时想看到,想守护,想跟随,想为其遮风挡雨,不受任何伤痛。”   元参表现的太明显,嘴里的话会骗人,心却不会。   “……我也曾想骗自己,一切许都是错觉,可这些流淌的爱意珍视,能察觉到,便是有。”   能察觉到,就是有?   祝卿安回视自己的心,有么?   走出房间,沿着漫长庑廊走了好一会,他都没有答案,甚至更烦恼了,外面的雨水也是,分明停了,又淅淅沥沥来上一阵,不让人消停。   “嗷呜——”   小老虎又在庑廊上躲雨,嘴里叼着个藤球,过来找主人玩。   这颗藤球是它的新玩具,这两日尤其喜欢。它讨厌雨天,会湿毛毛,哪都去不了,有点无精打采,百姓就给它塞了一棵藤球,让它追着玩,是谁做的不知道,反正编得很漂亮,打磨的也很光滑,里面还坠了个小铃铛,球一动就响,很有趣。   祝卿安就陪它玩,抛接踢颠,什么花样都来,有时还坏心眼的逗小老虎,自己截了球,灵活脚尖勾着,颠着,用膝盖颠,肩头颠,还绕过小老虎的扑,就是不给它。   小老虎倒是不生气,它就喜欢玩这种抢球游戏,爪爪按在地上,腰背弓起来,吊睛圆眼兴奋盯着球,静待时机——猛的一扑!   祝卿安也陪它玩惯了,被扑到了也不生气,反正小老虎不会伤他,一人一虎玩的很高兴。   可运动么,总会有失误。   庑廊地面浇进雨水,有点滑,祝卿安一个不注意,往后倾倒,偏偏小老虎没看到,还以为他出现了破绽,立刻往这边猛扑——   “吼!”   萧无咎身影突然从远处掠来,运上了轻功,长手及时勾住祝卿安的腰,将他扶起来,顺便一个旋身,躲过了虎爪。   小老虎紧急剎车,看着自己爪爪:“嗷?”   萧无咎冷面无情:“看来只罚你一天的饭,是不够了。”   小老虎嗷的一声跑了。   虎没听到虎没听到!没听到就是没有说过!   祝卿安摸到了萧无咎的腹肌,形状明显,紧绷有力,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它们的温度,似乎和掌心不同,有点烫。   他立刻松开了手,瞬间站直:“谢谢。”   未料发带被萧无咎衣扣勾开,一头长发瀑布般散开,于微风中飘荡,模糊了他的视野,温柔轻触萧无咎面颊。   祝卿安看到了萧无咎瞬间深邃的眼眸。   “你头发散了。”萧无咎指尖勾住那条束发丝带,丝带很长,随风飘荡。   祝卿安伸手去拿。   萧无咎却躲开了,转身走往房间:“我帮你梳发。”   祝卿安:……   这种事不是一次两次,萧无咎帮他梳过太多次,早该习惯,也已经习惯。   可这一次,他看着铜镜里的人,萧无咎微微垂着,尤为郑重认真的眼神,突然有了一种很特别的感觉,或许梳发这个动作,在萧无咎心中是个特殊符号,意义不同?   “其实我可以自己……”   “也可以。”萧无咎将梳子递给他。   祝卿安又头疼了:“我可以找别人帮忙。”   萧无咎眸光瞬间凛冽:“卿卿想找谁帮忙?”   祝卿安:……   只是梳个头而已,你这表情是不是太过了?   萧无咎:“想都别想。”   祝卿安:……   他不太想惹萧无咎,乖乖坐着,任他帮忙梳发,浅青丝绦系上时,他突然发现萧无咎衣摆脏了,沾了些新泥,是在庑廊接他的那一下?   “你衣服湿了。”   他刚出声提醒,就意识到自己错了,不该这样,萧无咎会……   再一抬眼,果然,萧无咎脱衣服了!就当着他的面换!   漂亮的肌肉线条,几乎满溢出来的荷尔蒙,让人看,却不让人碰,怎么不是另一种形式的勾引呢?中州军知道自家主公这么不要脸么!   祝卿安腾的站起来:“我想起还有事,得马上处理……”   萧无咎突然说话:“你好像很久,没叫我阿咎哥哥了。”   祝卿安一怔。   萧无咎已经欺过来,看着他的眼睛:“为什么,嗯?”   还能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不正经……   祝卿安看着都快压到脸上的健康胸肌,伸手捂了眼:“……你先把衣服穿上。”   “好。”   萧无咎转身拿衣服,露出手臂外侧,一处很细小的伤口。   祝卿安捂眼捂的没那么严实,看到了,登时就不捂了:“你受伤了?”   萧无咎慢条斯理:“我以为你早就看到了,只是视而不见。”   “怎会?”   祝卿安快速检讨了一下自己,找出房间内药箱:“我帮你上药!”   萧无咎:“好。”   窗外雨声朦胧,风也温柔,卷来氤氲湿气,缠绕着不知名的花香,清新微甜。   萧无咎看着认真为他上药的人,长了一岁,少年气仍在,眉目如画清俊,睫羽轻颤修长,低眸为他上药时,动作很轻,专注极了,好像他是天底下最重要的人,必须珍视以待。   他很喜欢这份珍视,更想占有这个’最重要‘。   “好了。”祝卿安上好药,直起身。   萧无咎却抓住了他的手:“你还没回答……为什么不叫阿咎哥哥了?”   窗外雨水反射出点点银光,映亮对面男人眼眸,湿润的空气越发粘稠,像对方眼底化不开的墨色。   祝卿安突然有点慌,心跳快的不行。   “安安——”   有人跑进了房间,是白子垣。   祝卿安迅速收回手,萧无咎也立刻披上了衣,二人动作都无比迅速,甚至主动拉开了一段距离。   白子垣:……   怎么气氛这么微妙?   “你们……出了什么事么?”   祝卿安突然忙的不行,非常忙的收拾药箱:“我给他上药。”   萧无咎看着他忙:“嗯。”   白子垣:“上药就上药呗,离那么远做什么?”   祝卿安:……   也是。   他和萧无咎,一向相处自然,从未这么刻意过,上个药而已,何至于这么慌?   不过进来的是小白,那就好办了。   祝卿安镇定转身:“你找我有事?”   “城门外来了个人找你,说是你师兄!你都没跟我说过你有师兄!”   白子垣还生气了,小漂亮把他外人是不是,这种事都没告诉过他!    第85章   师兄?   别说白子垣惊讶, 祝卿安自己都云里雾里,什么师兄,哪来的师兄, 难道是……原身的?   原身有怎样的经历,过往怎样生活, 在何处安家,可有亲朋好友, 他一直都不知晓,终于……有机会解开了么?那个纸条怎么回事,哪里来的,谁写的, 也终于也要知道了?   他为此实在困扰太久, 既有机会, 哪能放过,立刻道:“请他进来!”   房间一静。   祝卿安意识到自己有点太急切冲动, 不知为何, 有些心虚,缓缓转过头, 看萧无咎,小声问:“可以么?”   萧无咎眯了眼。   “卿卿这般重视, 我怎敢说不?”   他微微颌首, 打了个手势, 白子垣立刻懂了,客人要请,防卫也得做足,明里暗里都安排上,绝不让这位客人有捣鬼的机会!   祝卿安:……   你这可一点都不像不敢的样子。   萧无咎:“笑什么?”   “我笑了?”祝卿安摸了摸自己唇角, 好像真笑了。   萧无咎已经穿好衣服,走过来:“我现在很好笑?”   祝卿安见他衣领袢扣都系反了,错位的不平整,衬的他像个炸毛小狗,哪还有平日里沉稳威严中州侯的样子,忍不住笑容更大,伸手替他解开扣子重新系:“哪里好笑,分明这般可爱。”   萧无咎垂眸,盯着他的眼睛。   祝卿安这才发现,完蛋,真心话漏出来了!   他赶紧退后,连连摆手:“不可爱,主公怎么可能可爱呢,一点都不可爱,这辈子都不会可爱!”   萧无咎:……   祝卿安:……   二人大眼瞪小眼,气氛透着几分尴尬。   所以你到底想听什么嘛,能不能别跟我闹别扭了,这几天真的很难熬啊……   祝卿安都有点小心翼翼了:“你陪我一起好不好?”   他没有前身记忆,不确定这位师兄什么来头,更加不想因为什么信息差,给萧无咎造成更多的误会。   萧无咎却只低了眸:“袢扣,你还没系好。”   “哦哦。”祝卿安赶紧重新上前,把没干完的活儿做完。   这次继续系,他发现有点不对劲了,他这抬手姿势,二人过近距离,是不是有点暧昧了?还有那袢扣,着实有点小,包布用的丝绸,色泽质感都很好,就是过于光滑了,他多少得用点力才行,可指尖这一用力,多多少少……就会碰到萧无咎颈间皮肤,甚至喉结。   而萧无咎一直低眸看他,专注,炙热,他几乎能感觉到这双眸子的温度,可却不敢抬眼,只直直盯着那粒小小袢扣,指尖都有点僵了。   他到底为什么要帮忙系这颗破扣子!   萧无咎自己没弄平整,就让他顶着这形象出去丢人好了,关他什么事!   终于,这破扣子系好了,祝卿安长松口气,去桌边灌了半盏茶:“所以,主公可要同去?”   “既然卿卿求了,你家主公就帮你撑个场子。”   萧无咎慢条斯理转身往外走,廊外空寂,没有人看到,他唇角高高翘起。   祝卿安赶紧追上去,与他同坐花厅,捧茶等人。   时间有点巧。   接连几日下雨,此刻正好放晴,四五月交际的天气,天一晴,太阳就出来的非常快,灿烂阳光将花叶上水珠都照的分外清晰,鲜妍可爱,何况是人?   就好像有一道追光,打在这位走进花厅的年轻人身上。   来人看上去二十五六岁的样子,一身玉白长袍,身材修长,肩线漂亮,面容俊秀,眉目温润,未语先笑,见之可亲,身上有些类似出尘的气质,和祝卿安稍微有点像。   怪不得是师兄弟……   白子垣看看祝卿安,再看看这位师兄,心中不由感叹,这什么师门,你们师父看脸收徒的?   来人视线立刻锁定祝卿安,似有些激动,又控制住了,最后只微微一笑:“一年多不见,怎么看到师兄,反倒呆了?”   他眸底有刻意收敛的激动,难以克制的宠溺:“这一年多,师弟过得可好?抱歉,师兄和你走散了,一直没寻到你的踪迹,现在才找过来……师弟不生师兄气好不好? ”   他甚至走到近前,帮祝卿安整理了整理略有些歪的袖口。   房间陡然寂静,气氛肃冷。   年轻人却似乎未察觉到,最后才看向萧无咎:“多谢中州候照顾我师弟,他被我宠坏了,日常生活会的不多,脾气却任性,只怕没少给中州侯带来麻烦……中州侯若有任何要求,尽可提来,在下便是赴汤蹈火,付出性命,也愿替师弟报此大恩。”   萧无咎挑眉:“你,要替他报恩?”   “我名蔡管,是个命师,”蔡管微笑道,“能做到的事,并不少。”   也是个命师?   倒也正常,同一个师门么,学的东西不一样才有问题,可白子垣就是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又找不出由头,最后憋出一句:“你这名字,从未听说过。”   “我师门规矩,一切随心随缘,我不爱名利,亦不欲沾惹太多尘世因果,凡做命师之事,皆用假名,戴面具,遂外界不知我名,”蔡管浅浅叹息,“也因如此,我才找了师弟这么久……多谢中州侯,我真的很感激您为我师弟做的一切。”   萧无咎眸底墨色沉浮:“本侯的人,自会照顾,用不着别人谢。”   白子垣察觉到气氛不对劲,想说什么,又觉不太合适,在一边杀鸡抹脖子的给祝卿安使眼色,你倒是快点说话啊!   祝卿安只是在观察来人,不说面相,一个人的行为动作,细微表情,都能表达太多太多。   “你说你是我师兄?”他看着蔡管,心中半点波动都没有,“可为何,我不认得你?”   “你一直都不认得我……”   蔡管叹息:“你自小有离魂症,不识人间事,不认对面人,现下魂归心定,自然会对世事间好奇——想不想知道过去的事?你房间在哪里,我仔细说与你听可好?”   祝卿安刚想说这里就可以,就见蔡管微笑里带着些揶揄:“你从小到大的所有事,师兄都知道。”   一般特意提小时候,就是要曝黑历史了!小时候……谁没点社死出糗的事?   若是以前,说就说,随便说,谁没小时候,可现在,祝卿安就是有点介意,莫名其妙的,不太想让萧无咎知道。   “那去我房间吧。”   祝卿安抬脚就走,头都不回。   萧无咎眯了眼,视线凝在祝卿安身上,如火炙烈。   “主公放心,我身体无碍,风寒也已好了!”祝卿安感觉如芒在背,直接提起袍角跑了。   蔡管对房间里二人微微一笑,颌首以礼,也走了出去。   萧无咎:……   放心不了一点!   一年前,南朝知野到定城搅乱,曾说过祝卿安有什么白月光,知野是冒名顶替,这个蔡管,最好也是!   茶盏经不住力道,被他捏的粉碎。   白子垣悄悄后退。   萧无咎锋利瞳眸移过来:“做什么去?”   “当然是偷听!大好机会,岂能错过——”   白子垣说完,才轻轻打了下嘴,坏了,不该跟主公说这个的,有些事能悄悄做,不能明目张胆说,说出来,就会被强令制止的!   没想到这次的主公很不一样,竟然微微颌首:“去吧。”   虽然看上去心情不怎么好,脸很臭,但他允了!   白子垣当然拔腿就跑,开玩笑,谁知这大方能维持到几时!   萧无咎对着空空的房间冷哼一声,走出门,很快找到了小老虎。   小老虎浑身一震,全身毛毛都炸开了,这大魔王怎么回事,还用这种眼神盯着它,还一盯就很久,怎么着,又想打架么!干就干,别以为虎爹会怕你!以为罚几顿饭就能吓唬住你虎爹了?你虎爹会捕猎!外面山头上都是吃的,你虎爹想吃什么吃什么!就是没烤过不香而已……   萧无咎居高临下,非常挑剔的盯着它:“你为何还不去找祝卿安?”   小老虎听不懂人话,但主人名字,它可是熟悉的,听到这三个字,都爪子刨地忍不住要吼了——   就是你这个坏人不让虎爹找主人!不让虎进主人房间,不让虎被主人摸摸贴贴,不让虎和主人玩圆球球,你还有脸说!   它当场就冲萧无咎扑咬过去。   萧无咎当然从容不迫的避开了,一如既往。   小老虎脾气上来,那是什么都不带怕的,本来就很想主人,现在被勾起性子,立刻风驰电掣往主人房间跑去。   萧无咎慢条斯理跟上。   “……我以前在什么地方?你说我这离魂症打小就有,是多小?”房间里,祝卿安正迭声问蔡管。   蔡管微微笑着,话语轻缓:“这离魂症,你话还说不利索的时候就有了,不过影响不大,师兄会照顾你,看护你,守护你长大……”   “那时我们一起住在山上,山间云雾缭绕,星河浩渺,四季流转,岁月如歌,你从小就很乖,也很粘人,吃饭要找师兄,睡觉要找师兄,玩耍也找师兄,小小的人,笑起来眉眼弯弯,软软暖暖一团……那时我便想,世间再无像你一般,至纯至真。”   蔡眼眼眸温柔,似是真的很怀念当初岁月流金,时光璀璨。   “你很喜欢听师父念书,更喜欢吃师父做的饼,每年差不多这个时节,师父会摘槐花做槐花坨子,你每每都是第一个闻到香味,跑过去的……”   “你觉得好吃的东西,会同师兄分享,好看的花草甚至小动物,会拉师兄一起看……我午夜梦回,常想起你乖乖坐在高高门坎上,等师兄来接的样子。”   “每年八月,秋高气爽,夜晚最宜观星,我记得有一年,中秋节的月亮特别圆特别亮,你突然指着月亮,说师兄像那白白月光,皎皎明亮,美好极了……”   “世人谁不想拥月光入怀?我那时便承诺你,只要你不嫌弃,我永远都做你的月光,守护你,照亮你,奈何时不与我,我们还是分开了。”   蔡管目光落寞,似有很多遗憾,最后视线落在祝卿安身上,温柔的就像月光,昨夜月光,静静照着来时路……只照来时路。   祝卿安看着他:“所以我们怎么分开的?你言词里提及师父,师父是谁?他老人家年岁几何,身体可好,有没有盼我归去?”   “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卿卿一定要现在,全部说完么?”   蔡管眸色温柔,去握祝卿安的手。   祝卿安躲开了。   蔡管眼底闪过一丝受伤,浅浅叹了口气:“你就原谅一下师兄的小心思,嗯?师兄想和你重新熟悉起来,想将过往之事慢慢讲给你听,若今日把一切都说完,我担心卿卿还未熟悉师兄,就疏离推开,恐不愿再容师兄接近。”   祝卿安:……   他不知过往自己是否真的和这个人很亲近过,但现在,反正亲近不起来,距离近一点都忍不了,不过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如果换他是蔡管,或许也会这么做,慢慢的熟悉起来,慢慢唤醒回忆,慢慢回到从前……   “而且,卿卿也要考虑,要不要同我走?”   蔡管未再试图继续靠近,只神色仍然温柔:“命师得天地钟灵,蕴身养神,需历练红尘,修心修身,渡世人苦,造功德业,而非卷入强权争霸,我观你神色,已然透支精力,损了心元,不是么?”   祝卿安没说话。   蔡管:“你并未从权力间获得愉悦滋味,你之所求,也绝非权利金钱,尘世俗物,人生在世,不过一日三餐,亲朋在侧,你自小豁达,我们师门的人也都不慕名利,远离尘嚣……师兄并不是教你做事,只是希望,卿卿认真考虑一下,好不好?”   “如若认真考虑过,卿卿还是这般决定,那师兄不再多话,允你过任何你想过的生活。”   阳光越过窗槅,碎金一样洒在地面,窗外枝叶扶疏,房间内微风温柔。   很久很久,都没有人说话。   蔡管似乎很愿意给祝卿安时间,视线环视房间,看到了一抹炫彩亮色,五彩红绳,编的麦穗结,鲜艳漂亮。   “这个好看,为端午准备的?”他走过去,拿到手中,看了又看,似乎很喜欢,“卿卿,这个,可能送师兄?”   祝卿安还没说话,他就戴到了手腕上:“正应端午时节,师兄寻到了你,一切都是上天安排好的缘分。”   红色惹眼,阳光下尤其好看,祝卿安亲自挑的红绳,里面掺了金银钱,非常漂亮,蔡管长的也不错,人又瘦,戴在他手上倒算相配,还更添气质。   白子垣却越看越不对劲,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哪来的没礼数的东西?张口闭口就是卿卿,卿卿是你能叫的么!在他们中州军里,只有主会这么叫,宽宽都不会,这小王八蛋怎么这般没眼色?   还一来就要带小漂亮走,想什么美事呢!   还有那条红绳,说给你了么你就戴上!你要不要脸!   白子垣藏在窗外不远的大树上,拳头捏的咔吧咔吧响,主公呢!他那强壮霸道,用兵如神,号称搞得定一切,天下都能扫平的主公呢!这么关键的时候,死哪里去了!   他就说主公不会勾搭,活儿不行吧,小漂亮这都要被拐跑了,还在外头瞎逛呢,一点正事不干的?   白子垣正眯了眼,琢磨着干脆自己下去裹个乱的时候,突然见一阵疾风掠过,一只大白团子冲进了院子,撞开房门,直直扑向蔡管——   “吼!”   小老虎威武极了,潜藏捕猎游戏都不玩了,直接一个猛扑,把蔡管摁在地上,血盆大口在他颈侧流连,威胁十足,爪子尖还勾的很巧妙,把蔡管手腕上的红绳给撸了下来。   蔡管吓的,登时脸色苍白,别说温柔说话了,眼看着都快晕过去了。   白子垣这叫一个解气,该!你再笑啊,怎么不笑了,是不开心么?   萧无咎慢条斯理走进房间,看了眼摁着人的小老虎,才看向祝卿安:“你知道的,你养的虎,太野,没人管得了。”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眸色如刀,刮向蔡管。   虎,可以是字面意思,就是地上这只白老虎,也可以是其他意思,比如……他自己。   萧无咎还把小老虎指尖钩着的红绳拿了过来:“卿卿昨日说为本侯准备了礼物,是这个?”   祝卿安眼睁睁看着萧无咎自说自话间,给自己带上了。   细细的五彩绳,有点过于精致,戴在他手腕上,简直是个笑话。   祝卿安有点心累,这是外面随处可见的红绳啊!他只是按自己品位挑选买来,不是亲手编的,也没花什么心思,专门用来打赏下人,或随节礼,这一条带了金线银线,是他给小老虎留的!   他的确给萧无咎准备了礼物,但不是这个,他根本没提过,萧无咎也不应该知道,在自说自话些什么?   许是察觉到他的腹诽,萧无咎走过来,凑的很近:“卿卿可是说了什么?我没听清。”   他身体倾的太近,气息交缠,距离暧昧,声音眼神也是,似带着钩子,又隐含压迫,好像下一刻就要为了证明关系亲密,做点什么出格的事。   祝卿安闭了闭眼睛。   “送你的送你的,就是给你的!”这总行了吧!   他还是有些不忍心,细细红绳跟萧无咎手腕真的很不搭配:“……挂腰上!”   拴个坠子做为主饰伴饰品,也能没那么丢脸,反正别戴手上!   萧无咎却不干:“可本侯喜欢这么戴,谁都能看到。”   他还伸手,给仍然被虎摁在地上的蔡管看:“如何,好不好看?”   蔡管:……    第86章   萧无咎和蔡管的争锋, 从蔡管到来的这一刻开始,就轰轰烈烈,毫不遮掩, 瞬间燎原,很快传遍了中州军, 也传到了其它地方。   看着白子垣添油加醋,笔画都要写飞了的信, 翟以朝只恨自己不在现场。   跟西平侯那场架没干过瘾,西平侯太拉了,治的什么军,用的什么兵, 主公得带军留守良县, 理顺接下来的治理事务, 他不耐烦,便带兵请缨, 来打良临侯。   是的, 良临侯这种货色,根本用不着主公亲自出手, 过往那点仇,他自己就能一把全报了, 没必要给良临侯那么大脸面。   事实上这个决定也非常正确, 随着良县境况渐好, 民心归拢,他这一路简直了,基本没有遇到任何抵抗,摧枯拉朽,地盘越占越多, 就差一点点,就能拿到良临侯狗头。   他很理解主公想法,中州军立军之本,就是以百姓为先,定城城里,百姓声音比当兵的声音大多了,也是因为此,定城才越来越繁荣,中州军越来越好,良县既取了,百姓就不可以不管,时间耽误点就耽误点,可祝卿安……绝对不可以失去!   这孩子不仅是全军上下都喜欢的军师,还是葭茀单方面认下的弟弟,说有救命之恩,她死,这个弟弟都不能死,要是这个弟弟被拐跑了……他还怎么娶媳妇!葭茀可还没答应嫁给他呢!   翟以朝当下就急的不行,立刻刷刷刷写信,给白子垣,叮嘱务必盯死了那个什么蔡管,他现在就去查查这个师兄什么来头;写信给良县留守亲兵,让这些汉子们务必注意,不错眼珠地看好自家军师,要是被抢走了,他们这些兵脸往哪放,实在不行可以放小白……小乖,白老虎虽然是人养大的,但凶性未泯,主公训它时就特意保持了它的野性,谁要敢强行带走祝卿安,它敢直接咬死的!   最后给谢盘宽写了信,这封信写的尤为郑重,尤为认真——天塌了!别在外面浪了!这回家真的要被偷了,你再不回去插个手,阻止阻止别人高段位的阴谋诡计,中州军迟早得散!   把信全部发出去,翟以朝看着天边落日余晖,长长叹了口气。   他这在外面打仗容易么,都多久没看到媳妇了,也不知那个女人会不会乖乖等他,有没有偷看其他汉子的胸肌……可不能不要他!千错万错都是主公的错,天天藏着胸肌不让小安看,留不住人,跟他可是一点关系都没有的!   谢盘宽展开这封信时,正在洗澡。   一目数行看完,也只是挑了眉,并不在意。   “老翟这是关心则乱了啊……”   主公扒拉到窝里的东西,什么时候被抢走过?地盘是,人也会是。   他才不要回去。   他无缘无故挑了西平侯营地,开启了大战序章,西平侯大败,果然在这点上大做文章,打仗嘛,成王败寇,逐鹿天下的游戏,靠的是真本事,怎么干大家都懂,但不影响手上做一套,嘴上说一套,他这次攻击,立刻饱受外界批评,一群跟本战无关,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以此作筏子,批判他道德瑕疵,指责中州侯御下不行。   不回去还好,萧无咎向来霸道护短,别人敢骂,他敢立马还回去,甚至不用骂的,直接用揍的,打到你疼,你不就不敢说话了?   不如趁此机会在外面浪一段时间,打几场胜仗,占点地盘,功过相抵,谁还揪着这事不放?   他要这时回去,风口浪尖上,萧无咎还正吃醋暴脾气,保不齐意思意思,给他几军棍,虽不至于伤筋动骨,但他凭什么要受这个苦?   萧无咎没召他,本也就是这个意思,他又不蠢,傻子才回去。   只是……看不到热闹,也的确遗憾。   中州军的脚步慢了下来,他也得适当放慢,不能脱离节奏。   天晴风疏,雨不再下,连夜里的风都格外温柔,枝叶摩擦簌簌,远处有野猫在叫。   时光终于赋予柔情,主公也终于忍不住,对放在心尖上的人发起攻势,翟以朝有了想娶的姑娘,连野猫都在求偶,他却不能回去,连热闹都看不了!   “啪”的一声,谢盘宽把信扔在了地上。   门一声轻响,是吴宿进来了。   谢盘宽从不会和萧无咎一样,遮掩自己的身体,他甚至不会往水里缩一点,就敞开着肩臂,任脸上水滴滑过锁骨,滚落浴桶。   “你来做什么?”他心情不怎么美妙,话音便也是。   吴宿早已习惯他脾气,从不计较:“给你添热水。”   他提起水壶添水,水气氤氲,如缥缈仙气,视野更加朦胧,可对方的身体,肩线,锁骨,若隐若现的胸膛,莫名更加清晰。   “不要泡太久。”吴宿目不斜视,准备离开。   “地上的东西,”谢盘宽却道,“捡起来。”   吴宿蹲身去捡,立刻认出了翟以朝的字,一目十行看完:“你要回去?”   他刚要站起,浴桶里哗啦一声,谢盘宽的脚突然伸出来,踩在他肩膀上:“我让你起来了?”   谢盘宽一向是好看的,眉目俊雅,气质出尘,做什么都很有姿态,哪怕洗澡熏出的眼角红晕,都格外诱人。   吴宿喉结滚了下,就这么看着对方修长白皙的小腿,越过浴桶,隐在水下,再然后,是润粉如玉的皮肤,盛着水珠的锁骨,漂亮修长的肩颈线条,贴在颌下,被水打湿的发缕,以及居高临下,意味不明的眼神。   他伸手握住踩在肩上的脚踝:“你……怎么了?”   谢盘宽冷笑一声,挣开他的手,后脚跟勾住他肩膀,往里用力——   木涌沿太硬,吴宿不想伤了谢盘宽,只能随着他的力道,跌入浴桶,周身湿透。   衣服贴着身体,绷出紧实肌肉。   这位话不多的中军将,穿上衣服和脱下衣服,简直判若两人,褪去白日里的稳重可靠,现在的他肌肉贲张,男性荷尔蒙十足,带着说不出的狂野劲,声音也是。   “你这么玩,我恐会冒犯你。”吴宿看向谢盘宽的眼神深极,浓极。   谢盘宽挑眉:“不装哑巴了?”   吴宿垂眸。   谢盘宽伸手捏住他下巴:“在看哪里?嗯?”   “没……”   “不许撒谎。”   “你的锁骨,”吴宿视线在对方肩颈线条流连,舍不得离开,又不得不离开,“很漂亮……你不喜欢,我不会再看。”   未料一抬眼,瞳眸映入对方秾丽的脸,含波带水,似看谁都深情的眸,更加沦陷。   吴宿怔住。   谢盘宽勾唇:“若我允许呢?”   吴宿心脏狂跳。   谢盘宽拽住他衣领,拎到面前,眼睫微垂,气息纠缠:“若我允许你……更近呢?”   吴宿控制的很辛苦,手背青筋鼓起,呼吸也有些不稳:“什……什么意思?”   谢盘宽:“吴宿,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   吴宿再也忍不了,扑过来,大手扣住他后脑,吻咬他的唇。   谢盘宽笑了。   “慢一点,别这么急……”   吴宿慢不了一点,吻的特别凶,特别深,好像很怕这辈子,只得这一次机会。   谢盘宽呼吸急促,推开了他:“你乖一点……”   吴宿双手力道未松,眼底似燃起熊熊火焰,第一次,不想听谢盘宽的话。   谢盘宽右手抚上他的脸:“乖一点——我就允许你,取悦我。”   “你最好别反悔……”   吴宿抱起他,走出屏风,床畔有风吹过,浅纱随风轻晃,交织出缠绵身影。   ……   白子垣没等来翟以朝,也没等来谢盘宽,甚至连中军将吴宿都跟放飞了的野鸽似的,不认得家了!   他急得团团转,怎么回事,这个家能靠他小白龙了么!   也行,反正你白爹在这镇着呢,这个叫什么蔡管的,想抢走小漂亮,断断不可能!就冲这个名字,你听听,菜瓜菜瓜,要多菜有多菜,要多瓜有多瓜,他能让他把人抢走才怪!   小老虎呢?快,咱们双白结盟,双倍大爹,那就是爷爷,怎么可以堕了威风!给这个什么菜瓜点颜色看看!   祝卿安感觉有些微妙。   萧无咎和蔡管互相看不顺眼,他并非不理解,关系到他的去留,整个中州军都不可能不在乎,但他不是没和萧无咎私下聊过,过往总得弄清楚,查人背景也需要时间……萧无咎却好似没听进去,天天跟吃了呛药似的,外面正事也不管了,天天就守着他,而且突然和小老虎关系很好,随时随地都能找到他,在他面前出现。   他和蔡管吃饭的时候,聊天说过往的时候,看风景的时候,萧无咎都能自然融入……可能只有他自己觉得很自然。   蔡管给他带来亲手做的鸡蛋饼,说他小时候最爱吃,萧无咎就给他抱了糖罐子过来,挤开蔡管,说现在他最爱吃这个;蔡管送他亲手做的礼物,一件算不上有多精致,但足够朴实可爱的雕件核桃舟,说他幼时曾经一直很想要,但没有条件,萧无咎直接找了个雕工精致数倍的玉雕件过来,说只要他想要,什么时候都有条件,他想要什么都可以。   甚至有一回,蔡管不小心打翻了汤碗,刚要说帮祝卿安换衣服,发现萧无咎早已抢先一步挡在了祝卿安身前,泼湿的是萧无咎的衣服。   萧无咎立刻把蔡管赶出房间,指挥祝卿安帮他找衣服换,当然,还是当着祝卿安的面脱穿,半点不避讳。   换到一半,肩臂肌肉还露着呢,他突然捉住祝卿安的手,把他按到墙上,逼问他他和蔡管的身体,谁更强壮,他更喜欢看谁。   祝卿安:……   就很幼稚啊!   苍天啊,萧无咎怎么回事,天天跟小老虎在一块,连脑子都被小老虎吃了么!   可是……也很奇怪,他虽然觉得有点尴尬,偶尔社死,却好像并不抗拒萧无咎的时时靠近,萧无咎的身体,真的太有魅力,肌肉再这么露下去,他都有点想上手摸了!   头好疼,他只想搞清楚原身过往而已,怎么就这么难!   祝卿安感觉蔡管一定察觉到了,他正在被讨厌,想带他走并不容易,可他好像并不着急,用那些没说的过往吊着他,一点不多说,除非他答应跟他走,僵持的有些过了,才会再放一二信息,比如蔡管昨天说,他曾是个铃医。   铃医……   祝卿安想起去年知野在定城那段时间,行过的骗,中州军都要对这两个字ptsd了!   他总感觉蔡管过于胸有成竹,似乎还有什么杀手锏还没放……   果然,就在刚才,这个杀手锏来了,蔡管避开旁人,问他:“你是不是收到什么纸条?”   祝卿安讶然:“你知道?”   蔡管并未正面回答,眼神意味深长:“若有,师兄可你帮你处理。”   他怎么会知道,怎么能插手……   祝卿安从初见面就对蔡管产生的怀疑,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   这是雨中大战后的第八日,风水阵里的元参终于醒了。   一睁眼,他就看到了暮行云。   暮行云立刻坐到床边:“你醒了?感觉如何,哪里难受?”   元参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面前人,好漂亮的脸,好迷人的眼睛,什么都不做,就这么看着自己,心都能怦怦跳。   “你……一直守着我?”   决定用那个符篆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凶多吉少,大概率永远也醒不过来了,没想到上天垂怜,他还能看到这个人,元参真的很开心。   暮行云见他眼神都直了,更着急:“问你话呢,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痛,哪里不舒服,我马上去给你叫大夫!”   “我就是大夫,”元参握住他的手,眉眼里笑意化开,“你忘了?”   叫谁都没用,他本人就是此间最好的大夫,别人也不知道他怎么回事,只他自己明白,用了符篆,替运换身,必遭反噬,能把他从阎王殿里捞回来的,必也不是一般人。   只是他现在没精力问,只赖着暮行云:“暮大人亲我一下?我保证立刻就能起来。”   暮行云:……   想把人甩开,又怕人被他甩死过去,人刚醒来,还虚弱着呢。   元参立刻得寸进尺:“我亲你也行,你头低些……”   暮行云面无表情甩开了他的手。   元参低低笑了,手碰到枕边:“这是……”   暮行云眼疾手快去拿自己的玉佩:“我的东西,方才不小心掉在了这里,不是给你的。”   元参笑意更深:“原来是给我的啊……定情信物么?”   他才不会让暮行云拿走玉佩,仗着自己’虚弱‘,拽着玉佩不放,暮行云怕他受伤,只能松手。   暮行云没拿回东西,又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干脆闭口不言,木着脸生自己的气。   元参端详那玉佩:“双鱼戏水,团团圆圆,玉质这般油润细腻,看着有些年头了,不会是传家的东西吧?你父母留给你,将来准备给儿媳妇的?”   暮行云见他又说对了,抿紧了嘴,一言不发。   元参察言观色,更不可能还回去了:“给了我,就是我的了!”   他还立刻把这玉佩塞进了怀里,贴肉藏着,杜绝暮行云抢回去的可能,若想拿回去,就得扒开他衣服,或者,手伸进来……   那样,他岂不是更有理由耍赖了?   在不要脸这条赛道上,元参可谓一骑绝尘,让人大开眼界。   暮行云这般气质高华的人,都被他气的咬了牙:“你到底有没有事!说话!”   “哎哟……头怎么这么晕,口也有点渴,也不知有没有好心人能扶我一把,给口水喝……”元参虚弱的理直气壮。   暮行云:……   他还能怎么样,只能认命扶这赖皮坐起来,给人倒水!   元参喝水也不老实,没骨头似的靠在暮行云肩上,还怕滑下去,伸手搂住暮行云的腰,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暮行云,好像还有点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的,脸都红了。   暮行云提醒自己,都是装的,这狗东西蹬鼻子上脸呢!   可毕竟这人受伤虚弱是为了他,他实在狠不下心虐待。   元参占够了便宜,休息了一会儿,缓过点神,终于找回点良心,问暮行云:“是谁救的我?”   符篆反噬,可不是一般人能挽得回的,而且他现在,已经后知后觉,感受到了房间里的气场,看不大懂,但定然是布了风水阵。   暮行云:“祝卿安。”   元参讶然:“那个很厉害的命师?”   “嗯,是他。”   暮行云同他简单说了下良县现状,当天的仗是怎么打的,中州军怎么来的,这几日都做了什么,祝卿安因何出现,怎么救的他……   “……中州侯有明君之象,祝卿安也是世间大才,我们有此机缘得救,该要去谢他。”   “是该去道谢。”元参立刻捉住暮行云的手,“大人扶我去。”   暮行云却拒绝了,抽出自己的手:“恐怕不行。”   “为什么?”   “祝卿安的师兄来寻他了,这几日他都会很忙。”   “师兄?他们山门何处,师承何人?”   “不太清楚,”暮行云回想这两日听到的传言,“据说早年一直生活在山上,云雾缭绕,星河浩渺,四月底会吃槐花坨子,八月会观星,祝卿安幼时有离魂症,记忆残缺,想不起过往,也认不出这位师兄,但他很喜欢师父,喜欢听师父念书,吃师父做的饼,这位找来的师兄,据说是他的白月光,一直很依恋……”   元参越听越不对劲,什么师兄弟,师父……怎么跟他的经历这么像?   不可能啊,师父只踢了他一个人下山——   不对,还有一个。   元参眼神突然变得犀利:“这个找来自称师兄的人,叫什么名字?”   暮行云:“蔡管,听说是个铃医。”   元参立刻炸毛了,站起来就往外冲——   “被逐出山门的狗东西,他也配!”   “还铃医,老子把他跺成零件!”    第87章   临街茶楼, 阳光大好。   短短时日,良县已然修复的有模有样,房屋整洁, 街道干净,来来去去的百姓脚步虽然匆忙, 脸上却不乏笑容,充满对未来的期许。   二楼临窗雅座, 祝卿安赴蔡管的约,与他坐赏街景,闲聊品茗。   聊的,就是纸条的事。   不得不说, 蔡管还蛮会吊胃口, 祝卿安忍住不问, 他就不主动开口。   祝卿安倒不是不敢问,心理战嘛, 比的就是谁怯场, 谁着急,他有萧无咎的中州军, 有萧无咎的绝对信任,怕什么, 不立刻追问, 只是想看看蔡管对这个倚仗, 到底有多自信。   现在看,好像也就那么回事?   他心下有了计较,便如对方所料,率先提起:“那张纸条,你真的知道?”   蔡管微微一笑, 很是满意:“我看到了。”   祝卿安:“你看到了给我塞的人?是谁?”   蔡管却摇头:“我看到你经行人群后,衣袖有些不对劲,似多了一个东西,但那一刻路过的人很多,具体是谁,我不确定。”   不确定?   不确定就敢来套路我?   祝卿安挑眉。   “但可以查,”蔡管偏头,看向祝卿安的眼神满是关切,“卿卿是不是担心中州侯知晓,担心中州军得了线索?师兄可以帮你,师兄虽不知具体是谁塞给你的,但师兄略有些过目不忘的本领,那些人,都能认出来,一个一个排查……所以卿卿,你可需要?”   所以杀手锏是这个?   看到了,是见证者,还过目不忘,可以悄悄帮查……这恐怕不是帮忙,是威胁吧?   祝卿安持盏淡笑:“若我不跟你走,你就把这件事说出去?”   “怎会?”蔡管讶然,“卿卿何以这般想师兄?师兄穿越千山万水来寻你,是想守护你,守护过往那些珍贵的岁月,想要继续同你一起,彼此珍重,来日方长,并非要害你。 ”   “遂你以此来威胁我,岂非更快?”祝卿安看向他的眼神意味深长,“我未必会拒绝。”   蔡管放下茶盏,一本正经:“话不是这么说的。师兄看得出来,你对中州侯很有好感,这一年来你们彼此照顾,多少有情分在,师兄为过往那些,你遗忘的岁月遗憾,但亦有信心同你回到从前,只要你愿意给我时间,现在的一切,都不代表什么。你现在不跟我走,其实没关系,因为早晚,你会决定跟我走,这是你我命数,命中早已注定的缘分纠缠——”   “师兄在乎的,从不是一时交锋,短暂输赢,而是未来温柔岁月,长长久久。”   看起来眼眸温柔,话语真心,眼底有恳切起浮,但……所有一切,都只浮于表面,看似有情,实则疏淡,如那雾里花,水中月,朦朦胧胧,看不真切,只表象美丽惑人。   祝卿安怀疑蔡管的出现,从第一眼看见就怀疑,现在仍然怀疑,可他有点拿不准,对方的真实意图。   蔡管看起来,的确想带走他,但好像又没那么急迫,很等得起的样子?   可若真心为他着想,呵护他,关爱他,也不像,真对他好,怎么他很想知道的东西,故意闭口不提?   到底什么动机,祝卿安看不出来。   他仔细看了看蔡管面相。   这双眼睛,神弱了,不管本身意志力还是聪明程度,都得打个折扣,眼睛里有一种’执‘,此人心中必有非常在意的东西,不管向好还是向恶,他本人都会非常想得到,鸡嘴耳,耳廓外翻,总是闲不下来,或身或心,还非常叛逆,不服管,对各种规矩嗤之以鼻,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唇角往下走,不笑时苦相非常明显,他本人内心是悲观的,遇到一件事,会先往不好的方向想,眉淡眸无情,性子偏疏冷,不重感情……   或者说,他需要的,并不是感情。   祝卿安很难对这个面相下定义,对方可以是传统意义上的好人,也可以是坏人,端看其心中执念是什么,至于现在有没有撒谎,是不是想骗他……他只是会看面相,又不是测谎仪。   没有更多信息,很难探究内心,祝卿安垂眼想了想,换了种方式,微微一笑:“你这么懂我,应该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   蔡管看了一眼窗外,百姓们迎着阳光,明亮灿烂的笑脸。   “烟火红尘,罪欲同歌,人们总是会贪恋,能给自己带来愉悦的事物,父母之爱重,夫妻之欲海,子孙之孺慕……所有对权钱的追求,究其根本,不过是为了获取这些,想要各种各样的满足,荣耀,成就,想要被喜欢,被偏爱,被羡慕,甚至被嫉妒。”   他浅浅一叹:“所以师门才提倡我们入世,以身切受体悟。”   祝卿安看着他的神色:“……却不要贪恋?”   蔡管看过来,眼神有些复杂:“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不欲临……你我修习周易,最知凡事皆有阴阳两面,阳极阴生,阴盛阳长,不可能独存,一个人内心欲望越强烈,失意便也越大,痛苦越盛,师弟还太年轻。”   意思是他之所以在这里,贪恋红尘俗事带来的满足感和成就感,是因为还没有被毒打过,吃够了苦,就会懂了?   可你这面相,偏执的这么明显,敢说心中无求无欲?   祝卿安盯着蔡管:“所以,你没有任何理想,不贪恋任何事物?”   蔡管微微一笑,超脱极了:“沧海桑田,人心易变,任何追求理想,都没有意义,簇拥在你身边的东西,不管你是想要,还是不想要,都终都会失去,遂何必? ”   还真是无情,冷漠如此,大约会为了想得到的东西,什么都可以抛却,什么都可以牺牲吧?   可你还是撒了谎,你心内必有渴求之物。   祝卿安盯着他的眼睛:“你告诉自己不许起欲,就真的会没有欲望了么?”   蔡管一震。   “还是会有的吧?可能成长阶段不同,想要的东西也不同,但每个阶段,都一定会有想要的,就比如你此刻,为何同我坐在这里?”祝卿安目光如炬,“你喜欢向往的,你从未得到的,真的是我么?”   蔡管蓦的看过来,似是没想到,他竟这般通透。   “所以没必要表现的这么洒脱,我也不会信,”祝卿安冲他眨了眨眼,微微一笑,“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蔡管不可能说,他眼睁睁看着祝卿安靠近,灿烂阳光洒在对方面颊,眸底,似有轻巧灵光跳动,睿智明亮,如日昭昭,如月耀耀。   祝卿安也不介意他不说话:“我观你每每与我家主公撞上,都瞳孔微张,兴致昂扬,游刃有余……你似乎,很享受这种在危险边缘试探的感觉?一般危险还不行,张力不够,必须得是上位者,你很愿意窥探他们的内心,挑衅对抗,以此换来对方的重视,甚至尊重,你其实——很想被关注,是不是?别人越把你放在眼里,越把你捧得高高,越重视,你越满足。 ”   蔡管瞳孔震颤。   祝卿安微笑:“而一般这种’习惯应对‘,我们称之为经验——你之前,在什么地方?”   蔡管垂眸:“你这么问,是答应了跟我走?”   “所以你并不是想带我回山上?”祝卿安看着他,“师父呢?也不看了?”   “这要看你,想不想看,”蔡管就知道祝卿安不可能不在意师父,心神落定,意味深长,“跟我走,你想知道的,都不再是秘密。”   “你——”   “小心!”   祝卿安话都还没来得及说,蔡管就突然站了起来,好像看到了什么危险,想走过来拉开他。   然而并不需要。   前方隔座屏风突然碎裂,一根鎏银长戟穿透一个黑衣人胸膛,直直把人钉到了墙上!   祝卿安震惊回头。   只见萧无咎端坐桌边,左手边是水汽氤氲的茶盏,右手边撸着老实趴地上的小老虎,脚边……一堆的尸体。   看得出来,他早就在这里了,还顺便做了不少事,却一声没吭,身上很反常的,穿的是极修身,极显倜傥潇洒的银白圆领袍,杀人都尤为注意,不让血点子溅在上面。   帅当然是很帅的,何况配上这种刻意凹出来的姿势,营造出来的氛围感,再漫不经心往这边看一眼……简直了。   萧无咎很少这么穿,他平时多穿深色,耐脏,做事方便,也更衬威慑气场,但他身材气质样样出挑,不夸张的说,披麻袋都好看,尤其那张脸,剑眉星目,丰神俊朗,不过因凶名在外,大家看到他第一时间想起他的身份,他做过的事,反而忽略了他的相貌。   他穿这种极干净显气质的浅色,并不违和,他的脸,他的眼,还因此绽放出一种极致的俊美,芝兰玉树,华贵公子,这一刻,祝卿安在他身上甚至看到了谢盘宽那种,世家大族培养出来的洒脱贵气。   中州侯,怎会不贵?萧无咎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让他注定不凡。   但这一幕,还是非常震撼的,新鲜感十足。   “吼——”   小老虎被迫保持安静半晌,早就憋的受不了,终于能重得自由,它直接蹿过来,跑到祝卿安身边,冲蔡管大吼。   血盆大口,威胁十足,非常的凶。   它很不喜欢这个人,一来就霸占住主人,主人去哪他去哪,主人不去哪,他就过去找主人,主人都不陪它玩球球了!这不要脸的狗东西怎么还不滚球!   又有蒙面黑衣人自窗子跳进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是刺杀局!   萧无咎也不坐在原地装深沉了,一个漂亮旋身飞跃过来,越过祝卿安,去取钉着人的长戟:“你和想说话的人说话就好,凶险,我替你守。”   抓住长戟杀出去时,还来了一句:“我都没关系的,只要卿卿开心。”   祝卿安:……   这委屈劲,淡淡的落寞感,与桌上新沏的碧螺春不遑多让。   跟谁学的?上次定城搅乱的知野么!   你还怪客气的,还你们说话就好,怎么说,你看看现在有聊天气氛么!就小老虎这圆眼睛瞪的,都像是忍不住要把人给啃了!   黑衣刺客似乎实力不怎么样,萧无咎哪里像是在打架,根本是单方面屠杀,长戟在他手里虎虎生风,每一次定格都野性凶残,又帅气十足,这一刻他哪里还像沙场战将,根本就是个’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杀手!   他还非常有心机,不管面前黑衣刺客有没有被他杀死,只要不能动了,他就往这边扔,扔到蔡管和祝卿安中间,迫使二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   祝卿安:……   他好像被秀了一脸,但并没有不愉快?   好看,多看,再来!   “小心……”   外面有暗箭飞来,蔡管看到,刚要提醒,发现仍然不必。   萧无咎已经早一步预判到,且立刻飞身跃至祝卿安身前,大手扣住他的腰,一个旋转跳跃,把他抱到了另一处卡座屏风后。   祝卿安紧紧抓着萧无咎衣服:“怎么会有刺客?哪来的?你要不要紧?”   萧无咎低眸看着怀中人,没说话。   祝卿安意识到了萧无咎的放松,他方才也……似乎也游刃有余,尽在掌握?   黑衣人是故意放进来的?就像萧无咎今日表现,也是故意的?因为知道出不了差错,所以不必着急,也不怕危险?   掌下肌肉紧绷,富有力量感,祝卿安有点走神,今日萧无咎倒是没那么直白展示肌肉,衣服穿的严严实实,扣子都扣到了最高,一丝不茍,可夏日衫薄,体温似能透肤而出……   而且刚刚那么燃的打架,本来就很撩人。   这身衣服裁剪又那么服帖,款式那么修身,宽肩窄腰结实臂膀,全部展现的淋漓尽致……萧无咎还这么会,衣领扣的这么严。   让人很想伸手给他撕开!   “卿卿在想什么?怎么这般看我?”萧无咎低沉话音响在耳畔,吹动发丝轻拂。   祝卿安耳朵要痒死了,伸手就要推开他。   萧无咎却握住他手腕,又将他拉进了些许,上半身几无缝隙,一般人只有拥抱时,才会靠得这么近。   “我喜欢卿卿这般看着我。”   他声音太近,太低,直接气泡音了!   祝卿安简直要替他害臊,你坏不坏,到底哪里学来的这些骚操作!   他从未见过萧无咎这般不正经,萧无咎是中州侯,是主公,是意在天下的枭雄,人前自来沉稳端肃,从未轻佻失态,在他面前也是,从初识到一路走来,永远都可信,可靠,什么时候,变的这么……萧无咎以前虽也喜欢逗他,但一向有分寸,从不会玩这种花活!   或许……这其实也是萧无咎性格底色的一部分?   祝卿安突然想起逍遥十八寨的诸侯小会,诸侯们在扯头花时,曾经提到的中州侯作为,攻城战垃圾话,什么进去不进去的,也一点都不正经,军营里一群爷们,连个母蚊子都没有,谁不会说点荤话?萧无咎可是在打小就在军中长大的!   这个男人,沉稳端肃是真,可信可靠是真,色欲引诱也是真,花花肠子还是真,除了那些读书阅历,道德约束的良好质量,他性格里也有很多洒脱不羁,放浪形骸……不欲展示人前,却想让他知道。   只让他知道。   萧无咎低眸看着怀中人,耳根微红,眼底清澈干净,像春风轻拂,荡起水面涟漪,似缠绵,似羞涩,似心软,还有几分的无奈与默许,被欺负的,连推他都忘了。   他放开祝卿安,转身踹开这道屏风,看向小老虎——   “小乖,要有礼貌。 ”   “吼!”   小老虎不太满意,不让吃人,不让咬人,现在吓唬人都不让了!带虎过来的不是你么!   萧无咎越过一地尸体,走向蔡管:“你似乎并不惊讶?”   蔡管淡笑:“诸侯主权力纷争,引来刺杀凶险,并不奇怪。”   “是不奇怪,”萧无咎慢条斯理,“阁下不就来了?”   二人眼神对撞,气氛瞬间紧绷。   “中州侯这话,我听不懂,”蔡管话音缓慢,“我来此地,并非为中州侯,而是为了我师弟。”   萧无咎:“若真为师弟好,为何不肯解惑,到了关窍便闭口不言,是不想说,故意吊着别人,还是……你根本就不知道?”   蔡管瞬间抬眉:“中州侯这是何意?”   萧无咎单臂抬手,长戟刷一下指向蔡管,眸底森冷:“你说呢?”   蔡管:“你这样,是得不到我师弟的。”   “是么?”萧无咎偏头,看祝卿安,“卿卿你告诉他,你是谁的人?”   祝卿安有一种微妙的荒谬感,像这个场面就是为他准备的。   你们真的是在争我么?还是我,是你们play的一环?   可他没有立刻回答,萧无咎就有些受伤,似乎眼神都暗淡了。   “你你你,我是你的人,行了吧!”   “这辈子都是?”萧无咎竟然还觉得不够,想要更多。   祝卿安:……   “是是是,这辈子都是!”这总行了吧!   “不跟任何人走? ”   “除非你亲自带我!”够了没!   “行吧。”萧无咎满意勾唇,重新目光审视蔡管。   祝卿安:……   他是不是又被套路了?   萧无咎不像是喜欢玩这一套的人,故意这样,怎么好像只想听他说这话似的?   “卿卿放心,”萧无咎话音慢条斯理,“世间无事不可查,别人恶意靠近,不欲交底,杀了便是!”   “吼!”小老虎也拍爪子助阵,好像在说,杀!统统杀了!   “不可——”   蔡管终于有些慌乱,他看得出萧无咎眼底寒戾,是真的想杀了他:“街上百姓可还看着呢!若今日无故杀害在下,残忍暴虐,中州侯此前在这里做的一切,都将功亏一篑!南朝和诸侯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祝卿安微怔,对天下大势走向,蔡管也如此关注通透?   再看萧无咎,半点表情都没有,似乎并不意外?   所以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萧无咎做了什么?查到了什么?怎么不跟他说?   “杀了我,你可就永远都不知道你来自哪里了!”   蔡管终于直白威胁祝卿安:“你午夜梦回之时,可曾难过不安,魂牵梦绕之处,可曾一直如雾里花,水中月,想看,就是看不清?你可曾感觉天大地大,魂灵孤寂,无枝可落,无处可依?”   “人,只有知来处,才会有归处——祝卿安,你真的允许他,杀了我么?”   “杀就杀,你算哪棵葱!”   突然有人,风一般卷过楼梯,跑到近前,是元参,暮行云都追不住他。   “不过早早被逐出师门的孽障,再作乱人人可诛,还想玩那套脏心思,蛊惑人心?我呸——”   元参要气死了,跑到祝卿安身前,抓住他的手:“小师弟,你别理他,想知道什么,二师兄现在就说与你听!这狗东西一向会装模作样,他不说,当然是因为好多年没在山上,小师弟你却是去年才下山的,他知道个屁! ”   祝卿安垂眼看着握住自己的手,表情略复杂,师兄?又来一个?   “元参!”   暮行云终于走到,适时扶住他,把自己的手给他握:“你慢些,人你也见到了,何必还着急。”   元参没注意到和小师弟的手被巧妙分开,也没注意到萧无咎肉眼可见转缓的脸色,他是真的有点激动,眼圈都红了:“对不住,小师弟,要不是我刚才起来太快,又晕了一下,小云……暮大人给我灌了碗药,我一个时辰前就该过来了!”   祝卿安:……   这是一个时辰的问题?这个二师兄,怎么好像有点傻啊。    第88章   现场气氛陡转, 蔡管脸色大变。   他显然是认识元参的:“你怎会在这里!”   “当然是不叫你个叛徒得逞! ”元参气得跳脚,眼珠子都红了,“我说师父怎么踢我下山呢, 原来是你个狗东西又在搞坏事!主公呢——主公快,抓了他下狱, 严刑审问,他可不是什么好货, 肚子里不知道憋着多少坏呢,竟然还敢来害小师弟,怕不是失心疯了!”   或许担心他和小师弟势单力薄,竟然急的直接认萧无咎做主公了!   暮行云叹气抚额。   萧无咎倒是很给面子, 勾手让属下出来, 先制住蔡管。   元参那叫一个恨, 觉得自己来晚了,让小师弟受了委屈, 回头师父师兄们定会也来责来骂, 他恨不得瞪死蔡管这狗东西,看向祝卿安的眼神关切的很:“他这几日是不是拿话套路你了?我告诉你, 他的话你一个字都别信!”   祝卿安看着元参,不知为何, 心底莫名亲切, 而且当日他能及时赶到救人, 是心有所感,心绪激荡,若非关系很近,缘分很深的人,他不可能有这种应机。   只是他虽到的及时, 元参还是元气大伤,当场晕了过去,无法说话交流,他便也不知元参到底来历如何,同他有什么缘分,准备等人醒了聊聊看,原来……竟是这种缘分么?   “他说,我同他一起,住在山上。”祝卿安很直白。   元参瞪了被押住的蔡管一眼:“你同我们所有师兄弟一样,都住在山上,我们五峰山,五个峰头,分别授山医命相卜五术,内门外门师兄弟们加起来,百余人,大家都一起住在山上,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可不单单只有蔡管一个!”   祝卿安了然:“原来我不只他一个师兄。”   “当然!”元参一看就知蔡管怎么套路小师弟的,肯定是夸大己身的重要程度,唯一性,骗没有记忆的小师弟信他,只信他,“他算你哪门子师兄,他也配!”   看来不立刻仔细说说是不行了!   元参看不想再看蔡管这脏东西一眼,拉祝卿安转身,走远些,边走边同他讲:“我们师门没什么规矩,一切随缘,师父偶尔会下山,或是感觉到天地气机,或者单纯就是无聊,想四处闲逛下,山上的师兄弟们,都是师父捡回去养的,有人被捡时年岁还小,有人已然成年,甚至迈迈老者,师父都捡过,就,都随缘么。”   “你是最小的一个,被捡上山时,似乎都未满月,师父说你无有父母亲缘,怪可怜的,大家便一起照顾你,其实也没怎么特别照顾,你就是刚到的那小半年有点弱,日日夜惊,师父天天如珠如宝的护着,带在身边,片刻不离,后面就很好养了,你不挑食,活泼爱动,特别爱笑,都不怎么哭的,可可爱爱,学什么都快,说话也快,像个小机灵鬼,可会逗人开心了……”   “但三岁之后,突然有一天,你变得不对劲,得了离魂症……人少魂魄,便损心志,会如何,你应该也知晓?”   祝卿安垂睫:“宛如痴儿。”   不记事,不长心智,对周遭人情世故亦一窍不通,一切全随本能。   所以……他才不可能有原身记忆?原身原本,就没有记忆。   二人说话间,暮行云已经默默引导,将他们引到干净茶桌,叫了新茶,让他们入座。   萧无咎也是,立刻让手下打扫了现场,尸体什么的,全部搬干净,让四周也保持安静,重新塑造说话空间。   元参知道祝卿安在想什么,安慰他:“没哪个小孩三岁就记事的,你不记得,再正常不过。”   祝卿安:“蔡管说,是他照顾我长大?”   “呸!他是不是自称师兄,暗示你这个师兄是他自己?他敢说直接说他名字蔡管,一个人照顾你长大的?他不敢,他怕遭天谴!”   元参气的直拍桌子:“你当时那么小,那么乖,那么可人疼,又是师父的关门弟子,用得着他一个排不上号的外门预备徒照顾?当然是我们亲传加内门师兄弟们一起照顾你,一起养你!你就算得了离魂症,也只跟我们亲,什么事情都要找我们,饿了找,不开心了找,无聊了也找,除非师兄们带着,你连外门都不去的,更别说找他蔡管!你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祝卿安意外:“我只找你们?”   “对啊,大师兄,三师弟,四师弟,五师弟,还有内门真传弟子们,你找到谁是谁,而且大部分时间,根本不需要你找,我们都盯着呢,但凡你有需要,你自己还不知道的时候,我们已经跑到了你身边,”元参看着神采奕奕,眼底熠熠生辉的小师弟,是真的很激动,很感慨,“我们都盼着你好好长大,期待你离魂归身,幸而,师父说的没错,你终会回来。”   回来?   祝卿安若有所思。   元参手背试了试茶盏温度,推到祝卿安面前:“反正你是我小师弟,从小就是,我看着你长大,别的什么狗东西敢沾边,二师兄拿银针戳死他!”   祝卿安:……   他内心难以平静,不知这些过往从何问起:“蔡管说,我好像很喜欢听师父念书,也喜欢吃师父做的饼?”   元参就笑了:“这倒是真的,师父做的饼可香了,那是他的拿手绝活,咱们师兄弟常吃,外门的就得看缘分了,我们这些师兄弟都闹腾,皮的不行,没一个爱学习的,师父教人随缘么,我们不想学,他就没逼着教,一腔师者热血可不就扑在你身上了?你最乖了,天天陪着师父,师父就念书给你听,天天念,周易地葬堪舆麻衣神相,手边有什么,就给你念什么,山水游历,野史话本子,他也给你念,但我们五峰山传承,山医命相卜这类最多,多晦涩难懂,师父他老人家也不管你听不听得懂,反正就念。”   祝卿安了然,他就说自己怎么在这玄学方面天赋异禀,原来小时候,就接受了这么多熏陶?   元参冷笑着瞥了眼蔡管被押走的方向:“那狗东西只说你爱吃饼,有没有说你爱吃的菜?”   祝卿安:“菜?”   元参就伸手指头数:“大师兄烤的兔子,三师弟做的卤肉,四师弟腌的鲜笃,五师弟挖的野菜,还有我做的药膳——呃,这个你不太喜欢,哪怕得了离魂症,你本能还是个小人精,我特地把治病汤药藏进挖空的西瓜里骗你,你都不吸一口,可小孩风寒是能拖的?我为了骗你吃药,不知道掉了多少根头发,最后央着师父烙些了略干的饼,你最爱吃的那种味道,特意风干了些,浸饱满了汤药,给你吃……”   祝卿安:……   “我吃了?”   “吃了啊!要不说我聪明呢,”元参登时挺胸,不要太骄傲,“就是下回师父再烙那个饼,你就不吃了,师父气的满山追着打我。”   祝卿安想到那个画面,忍不住笑了。   他又问元参:“蔡管……说中秋观夜,我曾说过他是白月光?这事也是假的吧?”   元参:“这倒是真的。”   祝卿安:……   他不知为何,迅速看了眼萧无咎,不出所料,主公的脸已黑。   “你是说了他是白月光,可你还说过别的师兄弟们是花,是雪,是四月暖阳天呢!”元参笑的停不下来,“连我都被你说过是你的小太阳!”   祝卿安:……   萧无咎:……   暮行云:……   到底是县令大人,心思细腻,很快猜到了原委,暮行云便问:“可是那段时间,老先生给祝卿安念的书……有些特别?”   “不是师父,是五师弟,他最皮了,下山一趟,搜罗来一堆话本子,什么狐妖精怪,美人西厢,都念给小师弟听,”元参捂嘴也憋不住笑,都不看敢祝卿安了,“你那么小懂什么,可不是话本子里怎么说,你就怎么学,你还给自己薅了芍药花戴耳朵边,专门挑那又大又红的,说要做漂亮的新娘子呢! ”   祝卿安:……   他就知道,小时候的事不能说,全部都是黑历史!   元参清咳一声:“虽然师兄弟们没恶意,单纯是喜欢逗你玩,师父还是把我们都拎过去,挨个揍了一顿,此后没人再敢接你类似的话,你找新郎官时,要抓哪个,哪个就撒腿跑,千万不能被你抓到。”   祝卿安:……   萧无咎:“呵。”   祝卿安有点后悔,不太想问这些细节了。   元参却打开了话匣子,什么都说:“你打小就爱干净,是个漂亮小孩,也喜欢漂亮的花,所有孩子会喜欢的东西,你都喜欢,你还专门捡了一堆河边的鹅卵石回来,个个圆溜溜,小巧可爱,你说攒着做聘礼的,将来娶媳妇用……也不知你什么时候改了主意,不想当新娘子,改当新郎官了,可连块漂亮的玉石都没有,捡了石头就要做聘礼,哪家姑娘肯嫁你,师兄弟们都给你逗乐了,师父还帮你圆场,说你心思纯粹,什么纯粹,其实还不是没钱,想空手套白狼哈哈哈哈!”   祝卿安:……   这个二师兄,好像的确有点傻傻的。   他饱含歉意的,看了暮行云一眼。   暮行云:……   不过祝卿安随着元参的话,脑海中闪现过很多画面,重重山峰间,仙境一样的云雾,金子一样的阳光,清凌广阔的湖面,树叶沙沙摇动的院子。   有个长胡子老头总是笑盈盈看着他,他却不怎么听话,总喜欢揪老头的胡子,老头也不恼,哄他说给他做香椿炒鸡蛋。   还有一群纵容着他玩闹的师兄弟们,年纪有大有小,有的爱笑,有的不爱笑,但都很照顾他,哪怕他离了魂,对事世无知,少了心智,仍然把他当正常人看,一遍一遍的教他认识事物,认识世间。   其实偶尔午夜梦回,脑海里也会有有类似画面,但都很零碎,也不真切,他就没在意,也没刻意去思考,他以为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或许是因为白天看了什么仙侠电视剧片刻……   原来……竟都是真的?   暮行云突然想到一件事,元参下山,一路行至良县,似乎就是为了寻找小师弟,可祝卿安名声那么盛,他怎么可能没听说过,竟一次都没提过想见:“祝卿安……是不是原本不叫这个?”   元参点了点头:“师父带小师弟上山后,就起了个卦,解完长长一叹,说小师弟命缘奇特,归来后自会有名字,不用我们起,只唤小名就好,我当时还纳闷,什么叫归来,后来才知道,小师弟这个命数,就是得魂魄离体,归来正位后,才算真正长成。”   祝卿安:“小名?”   “对啊,你叫小宝啊!你是我们所有人的小师弟,也是我们所有人的小宝贝!”元参不禁扼腕,“我若知你魂已归位,名叫祝卿安,我听到名字的那一刻就会去找你了!”   奈何他只知道小宝。   但也比蔡管这狗东西强!要不是伤了元气,身体扛不住,他都想掏大师兄的符篆炸死这狗东西!   “我算是知道怎么回事了!”元参猛的一拍桌,“兴许去年你下山时,机缘巧合见到了蔡管,又很快同他分别,他现在诓你说一年多没见你了,惑你心智,但在这之前,他已经好多年没见到你了,他早就被逐出山门了,故意给你打的时间差呢!”   “他是因何,被逐出的师门?”   祝卿安有点好奇这个:“他似乎主张灭情绝欲,远离尘嚣,不沾惹俗世恩怨,清心无为……”   “呸!最不懂得清心寡欲的就是他!”   元参说起当年的事就气的不行:“我们师门讲究万事随缘,非是克制自己的欲望,而是正视自己的欲望,正视欲望催生的烦恼,怎么和它们相处,怎么解决,怎么让自己变得更好,生命更舒展,更从容,师父从不苛求我们必须学会什么,必须去做什么,一切看自己的心得悟性,好坏你自己分辨,善果还是恶意,你自己承受。”   师父连捡人收徒,都不是上来先算一卦,看好面相,大富大贵的才收,命薄运坏的不要,他就只讲究一个字,缘,有缘,就捡回来,未来你能否被点拨,能否走向正道,是否会牵连师门,都不是当下要考虑的因素。   阴阳相生相长,所有事都有好的一面,也有坏的一面,任何追求单方面的纯粹都没有意义,若未来门派果真因此有难,认真想办法解决就是。   “这个蔡管,表面上看起来人模狗样,还挺谦逊,实则胜负欲最重,我们师兄弟都是师父的亲传弟子,师父亲自教授,他不是,他都进不了内门,他嫉妒我们,尤其嫉妒你,你就算有离魂症,心智缺失如同痴儿,整天傻乐,也是师父的关门弟子,师门上下仍然疼爱你,看重你,照顾你,不抛弃你,他觉得你不配,觉得你凭什么……恶念日积月累,他便起了歹心,欲害你性命。”   元参叹了口气:“那年你十三岁,身体刚刚开始抽条,隐见少年姿态,心智却因离魂之症,仍然像个孩童,看不懂世人恶念,他计划良久,终于蹲到机会,哄你说,带你去玩,不下山,就在山上,你就真去了。你对山门里的师兄弟们,一直都很依赖,哪怕外门不熟的,也都帮过你照顾过你,你不觉得他是坏人,谁知他竟将你带去了寒山涧……”   “若不是我们找到的及时,你就没了!”   元参想起当时画面,仍然气的不轻:“天那么冷,水那么寒,你那么小,怎么可能撑得住……我硬生生给你熬了小二十天的药,你才好起来!你除了周岁前,就没生过几回病,倒是在那二十天,把什么苦都吃了一遍!他那么害你,现在还想又哄骗你,这个狗东西王八蛋,不杀了他,我都枉做你师兄!”   怪不得……   祝卿安想起蔡管的存在,怪不得每次和这个人见面,都感觉到一种很特殊的若即若离,莫名产生的警惕感,对方嘴上说着关系亲密,动作间却丝毫没有,甚至有些不想靠近……原来他们有仇啊。   萧无咎看向蔡管被押送的方向,已经像看死人了。   元参今日刚醒,元气还未恢复,这么一连串话说下来,呼吸已有些急促,加之提起记忆里很气愤的事,情绪激动,唇色都青了:“那一年年头不好,风不调雨不顺,你的风寒又来势汹汹,高烧久久不退,很是凶险,师父想为你积福,不想多造杀孽,才没杀了蔡管,只赏了百鞭,逐他下山,但也发下话来,若日后谁再遇到此人,不需要留情……总之,小宝你想知道什么,随时来问我,我都知道,我两个月前被师父踹下山,就是为了寻你!”   祝卿安扶他起来,想送他先回去,他现在还是适合在风水阵里呆着,佐以汤药方剂,起码得再养两天,才能行动自如。   “我是怎么走丢的?”   “去岁仲春,雨后初晴,大家都很忙,打扫的打扫,濯洗的濯洗,打猎劈柴的深入山间,没人发现你什么时候不见的,怎么不见的,”元参知他体贴,鼻子微酸,孩子是真的长大了,便由他扶着,慢吞吞下楼梯,“吃饭时寻不到你,大家才惊出一身冷汗,到处找你。”   “师父卜了卦,叹天命如此,运不可改,你此次该是天机指引,不知不觉自己下了山去……世间凡大气运者,都肩担大责任,你命里该走这一遭,获取你的名字,你的功业,你的成就……师门不能干扰,最好也别胡乱寻找,若扰了你的机缘,离魂不归,才是更大罪业。”   原来如此,不是不想找,是不能找。   祝卿安想了想,问:“五峰山,是不是离此不远?”   “就在中州和南朝方向的交界,远倒是不太远,但山很深,往里走很容易迷路,外人难见……”元参一顿,“小宝你想起来了?”   并没有。   祝卿安摇了头,只是灵魂穿越过来的时候,他就被南朝特遣团逮到,以细作之名关押,如若距离太远,便对不上了。   不,其实也不是什么穿越。   他听懂了,根本没什么前身,他好像原本就是此间之人,山上长大,这个三岁开始的离魂症,像是魂魄遇到了什么吸引变量,穿越时空裂缝,去了现代,在不一样的时间空间里增长阅历,之后回来,重归此身。   他注定归来,也本该归来,他本该就在这里,此方世界,是他的来处,也是他的归处。   不知为何,鼻子有些酸,他侧头看向萧无咎。   萧无咎没说话,默默握住了他的手。   “对不起,我来晚了……”   元参是真的愧疚,只差一点,小师弟就又被蔡管那狗东西给骗了!   “师父只是踹我下山,暗示师兄弟之间,只我与你有缘分,有机会遇到,却不告诉我你在哪个方向,怎么找你……我又不懂问卦卜算,就只能随缘。”   他还看了暮行云一眼,有点心虚。   祝卿安却笑了:“你我现在,不就是有缘?”   元参一怔:“小宝长大了……”   这么优秀,这么出色,这么光芒四射,还这么体贴。   他想起少时,有一段时间,师兄弟们疯狂迷恋江湖少侠,不知看了多少话本子,说也要去外面劫富济贫,小师弟就跟他们一起胡闹,乖乖巧巧,软团子一样的人,却说要保护他们,谁都不许受伤。   “是师兄没保护好你……”   元参心内大恸,吐了口血。   他若是快一点,小师弟怎会被人这么欺负?   暮行云扶住他:“元参!”   “我没事,淤血而已,吐出来反倒舒服多了,”元参看着祝卿安,“小宝乖,别听别人哄你,待二师兄醒了,你想知道什么,我都说与你听,好不好?”   元参是真的心疼祝卿安。   也是真的感谢祝卿安。   原来不是师父不是叫我来找你……我们的缘分,是你,来救我。    第89章   暮行云带元参回住处休息, 该诊脉诊脉,该喂药喂药,萧无咎迅速安排茶楼收尾, 黑衣刺客该查查,该捋捋, 蔡管务必关押严实,连小老虎都被派出去盯着……   至于他自己, 哪儿都没去,就陪着祝卿安。   他还寻了一处不错的风景,抱着祝卿安飞到高处屋顶,陪他看。   清风暖阳, 树下微荫, 四周无人, 但有甜水。   萧无咎给祝卿安买了良县最好糖水铺子的新品,加了槐花蜜, 很是甘甜。   他也不吵不闹, 不秀肌肉了,也不说话了, 就默默陪着,直到祝卿安回神。   “抓了人, 怎么不去审?”祝卿安叹气。   不管蔡管还是黑衣刺客, 很明显都有问题, 取天下不着急,有足够的耐心是一回事,处理这些,是另一回事,他总觉得, 萧无咎一定查到了什么,先前也并不是胡闹瞎玩。   萧无咎探手摸了下他额头:“好些了?”   祝卿安任他摸,出汗只是因为情绪和天气,风寒早好了:“我没事,只是一时有些震撼,现在想想,我的过往,正该如此,不必再顾虑惦念。”   萧无咎却心疼他过去吃的苦,纵使有师父和师兄们照顾,他本身心智缺失,对外界无知无识,又怎能周全?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不知会磕碰绊过多少次,摔跤了疼不疼,醒来身边没人时害不害怕,被人欺负时难不难过?   祝卿安不觉得苦,脑海中回闪的画面,都很温暖,只会让他更舒展,更放松,心更定,他不萧无咎为他担心,便转了话题:“蔡管……是不是哪个诸侯的人?”   “西平侯,”萧无咎道,“我与他之前无有恩怨,来往不多,军中消息有限,此人又过于低调,很少现于人前,连西平侯偶尔唤出的’蔡管‘两字都很难查,我也是这两天才得知一二,今日托你二师兄的福,方窥全貌。”   祝卿安喝完最后一口甜水:“走,我们去问问话!”   萧无咎不大赞同:“你方才气血翻腾,宜平心静气。”   “那我保证不生气?就在一边看着,绝对不干扰,”祝卿安拉住萧无咎手腕,晃了晃,“好不好?”   萧无咎的角度,都不用刻意垂眸,就看到了那只手,白皙柔韧,指尖润粉。   “卿卿该唤我什么?”他倾身欺近,声音也压低了。   祝卿安:“主公?”   萧无咎不说话,更近一分。   祝卿安笑了:“萧无咎?”   萧无咎知他故意,不说话,不答应,面无表情,继续欺近。   祝卿安突然凑过来,声音低轻,落在他耳畔:“阿咎哥哥?”   萧无咎瞬间气血翻腾,声音都哑了:“你——”   祝卿安扭脸就从屋顶往下跳。   萧无咎哪能让他伤,立刻跳追上去,伸手环住他的腰,脚在墙上借力旋转,这才安全落地,掌心汗都出来了:“你可知危险是不能玩的? ”   他板着脸训祝卿安。   祝卿安眉眼弯弯,笑的灿烂极了:“可你不是在?我不要安全,我有你就够了。”   叫你撩我,就你会,我就不会了?   这么一跳,情绪一转,他连耳朵都不会红了,倒是萧无咎,情绪明显翻腾起伏。   祝卿安笑眯眯看他,怎么样,这种心情忽高忽低的起伏,被撩到,下一刻又被狠狠压抑的感觉,好不好受?   萧无咎看着怀中人,良久,才叹:“你就仗着我惯着你。”   “是啊!”祝卿安眼睛亮晶晶,“哪日不准备惯着了,主公提前同我说一声?”   萧无咎捏着他后颈转身:“想都别想。”   他带着祝卿安去审人。   良县牢狱潮湿阴森,有股说不出的霉味,关押蔡管的地方是中州军特别待遇,比之它处,更显氛围。   萧无咎把祝卿安安排在小隔间喝茶,自己进了牢房,不想浪费时间,兜头就问:“祝卿安身上的小纸条,是你塞的——你亲手写的,是也不是?”   蔡管低笑了两声:“你早就知道了?”   “去岁南朝国师卜出天机,说天命命师将于中州出现,你奉西平侯之命,来了中州,机缘巧合下,偶遇了祝卿安,但当时祝卿安才下山,离魂之症未愈,你被五峰山收拾过,不确定他身边是否有师兄弟跟着,不敢谋他性命,只哄他说了几句话,而你对中州亦不熟,想着多留个心眼机会也不错,聊胜于无……”   萧无咎查到蔡管身份,再将其过往与此刻情境对比,很容易就推测出了事实:“祝卿安误入南朝特遣团,离魂归位,你便想利用他,只是本侯篱笆扎的紧,你进不来,只能耍写纸条小手段,为何不跟进……或许与西平侯有关,他有了更好的主意,比如把你的身份,卖给南朝阎国师的徒弟知野用,是也不是? ”   什么白月光,全都是假的!   他连卖给知野的那部分,都有美化!   萧无咎目光锋利如炬:“西平侯暗中发展自己,并不欲被外界知道,很快召了你回去,你埋的这条’纸条‘线,便一直未用,只放着钩子,到逍遥十八寨诸侯小会……白沙岛陷落,也是西平侯和知野的合作手笔吧?”   蔡管震惊,中州侯怎么可能知道这么多!他们到底哪里暴露了!   萧无咎一看他表情,就知道没错:“西平侯心术,也算高明,本侯竟未察觉,差一点入了他的彀。”   若非此次正面交战,又有莫名其妙的人出现,欲骗走祝卿安,他都拎不出这根线头。   蔡管双手被架着,绑缚在木架子上,发乱衣散,哪里还有之前温雅出尘的模样?   他面色狰狞,非常不甘,祝卿安凭什么,一个傻子,痴儿,什么离魂症,说不定到老都是个傻子,师父和师兄弟们为什么那般看重他,却看不到优秀的自己!祝卿安又凭什么,得中州侯如此护佑,捧在掌心一般,信任珍视,生怕伤到一点,自己却要在西平侯那里处处小心,牢记本分!   可输赢至此,容不得他不认。   “……你既已都知晓,我无话可说。”   竟是如此!   一墙之隔,祝卿安握紧了茶盏。原来他的事,萧无咎一直在关注,一直在帮他查,就算二师兄不找过来,早早晚晚,那些过往,还是会被找到。   原来纸条的事……萧无咎那么早就知道了,那时分明还不熟,他也不疑他,愿意信他。   萧无咎冷笑:“你可知今日刺客,为何而来?”   蔡管突然双手颤抖,头垂的更深。   “看来是明白,”萧无咎声音透着残忍,“这些刺客,目标不是本侯,而是你——你为西平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却想杀你灭口。”   良久,蔡管低低笑了:“我怎会不知道……我最懂他,他也最懂我,以性命为祭,我愿意的,只要他想。”   萧无咎:“所以你想求的东西,西平侯能给你?士为知己者死?”   最后这几个字,深深刺痛了蔡管,他声音突然变得尖利:“萧侯与其在这里审我,不若出去问问前线战况,南朝形势?我家主公,现在该已进了丽都!只要他行事得当,谋局铺开,南朝国都玉玺,必会拿到,你将再无机会!”   萧无咎:“遂你来此处,只是为西平侯争取更多时间,根本没打探到中州任何情报,传于西平侯?”   蔡管:“你少把自己当盘菜!你如何,我家主公根本不感兴趣!若能弄死祝卿安,是我大功,弄不死,拖你们在这里,哪怕我死了,亦是大功! ”   “可你不会,不甘心么?”   祝卿安不知何时,站在了门边:“你觉得士为知己者死。西平侯信任你,尊重你,每每你在他面前出现,他都表现的像眼里只有你一个人,你最重要,是也不是?”   蔡管眼底闪动着疯狂:“世间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你纵是天命命师又如何,萧无咎也并没有给你多特殊的礼遇,美玉貂裘,言听计从,他从未给你,钱怎么花,仗怎么打,全是他一个人做决定,他甚至把你扔到了战场,让你为他打胜仗,可西平侯不同!他身边所有的贵重东西都可以给我,所有计划谋局,都要听取我的意见,在他心中我就是最重要的,最至高无上的存在——”   祝卿安忍不住笑了:“所以你觉得,西平侯干的所有事,都是你指点?”   蔡管:“当然!”   萧无咎:“你当知晓,西平侯是怎么当上西平侯的?”   蔡管愣住了。   他当然知道,所有诸侯里,段叔洵是最特殊的一个,他并非名正言顺承袭爵位,上一代西平侯,也并不姓段,西平侯无子,膝下只有一女,招婿段叔洵,西平侯死后,爵位落到了独女身上,因地处南部边陲,男女性别没那么讲究,这独女便掌了西平局势,只是同段叔洵生下一子后,身体渐渐虚弱,后撒手人寰。   两个人的儿子年纪尚小,段叔洵却展现出了领导天赋,遂这西平侯爵位,才短暂让他顶了,只待世子成人,就要立刻移交权柄的。   一个野心勃勃,骗过老西平侯,耗死,或者设计害死发妻的赘婿,会有怎样的手段,可想而知。   段叔洵必然心足够狠,手足够辣,嘴足够会哄人,经年历练下来,只要他想,随口小小话术,就能让蔡管相信,所有计划,都是出于蔡管指点……段叔洵知道蔡管心里想要什么,追求什么,便编织了一套谎言网住他,让他给他卖命。   祝卿安:“西平侯此人,睚眦必报,心比天高,城府深沉……最讨厌别人落他面子。”   段叔洵赘婿出身,多少底气不足,要面子,也想得到他人的认可,蔡管心思狭隘,要的也差不多,两个人走在一起,谁更敏锐,谁段位更高,另外一个人便会被驱使,成为心甘情愿的祭品。   “——别人只是演个戏,你却当了真啊。”   “不……不可能!”蔡管喉头发颤,“这不可能,你骗我的!”   可真的不可能么?   那这些年来的小心翼翼,本本分分,是因为什么?为什么萧无咎一说,他就默认,西平侯会杀他灭口?那些君臣相得,促膝长谈,为什么没给他带来更多的温暖慰藉,安全感,之后反而更注意言行举止,更小心了?   他想要一个答案,萧无咎却已经出门,拉着祝卿安离开。   他们最想知道的,已经知道,其他细节,自有人去审,萧无咎不想祝卿安看到那些血腥。   祝卿安猜到了,并不多问,只是思考接下来:“看样子你抓住了一条线,前方情报,应该也知道了不少?”   萧无咎颌首:“我欲两日后启程,前往南朝。”   说他慢,他是真不着急,想快时,立刻就行动了。   “卿卿呢?可与我同去?”   “当然!”祝卿安现在就想回去准备,但是不行,“我得先去看看元参。”   房间里,元参用过汤药,精神立刻恢复,不见半点病态,暮行云看过来的眼神,却越来越复杂。   他小心试探:“大人何故……这般看我?”   “没什么。”   暮行云只是很意外,元参和祝卿安竟然是师兄弟?缘分二字,果真奇妙。   他转开话题,看着元参眼睛:“那日……你为何牺牲自己救我?你该知晓,当时四下人不少,就算我落入井里,大家也会立刻齐聚帮忙,你不用己身相替也没关系,我应该死不了。”   “好像是诶……”   元参一脸’你说的很有道理‘,唇角缓缓扬起:“奈何我当时根本不会用脑子想,要不下次,我努力试着思考权衡?”   暮行云:……   危险来时,本能往往大于思考。   暮行云声似叹息:“你是不是……”   想说什么,又硬生生停住,没说出口。   元参却大大方方,笑容灿烂:“是,我喜欢你。看到你就开心,有你就觉得幸福,未来余生的每一日每一夜,都希望你在,希望清晨醒来一睁眼,就能看到你,种花时你在,观雨时你在,赏枫时你在,堆雪人时你也在。”   暮行云倒是不惊讶,他能说出这样的话,他就是这种不要脸的性子。   元参悄悄握了他的手:“喜欢,为什么藏着不说?我偏要让你知道,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心悦你,是我此生最幸运,也是最幸福的事。”   祝卿安和萧无咎站在门边,保持着敲门姿势,没有动。   人家正在表白,他们打扰似乎不太好,还有那些话……   二人难免对视,祝卿安看到萧无咎炙热眼眸,墨色沉浮间,翻涌出说不出的野望。   喜欢啊……   “谁在外面?”元参听到了声音。   “我。”   祝卿安推门进来,萧无咎跟上。   “二师兄身体好一点没有?”   “这又不是什么病,”元参生龙活虎,满不在乎,“有你这风水阵,我又给自己捏了脉开了药,吃两天就没事了!”   他还非常郑重的和暮行云承诺:“保证没事,我身体倍棒,绝对不虚!”   暮行云:……   他面无表情甩开了元参的手。   元参清咳了下,看着祝卿安找话题:“我小师弟真好看,这模样怎么长的,怎么这么俊呢你说。”   祝卿安都被他逗笑了:“师兄不是说我去岁春日才下山,怎么像第一次看见我似的?”   “可不是,”元参回想过往,仔细看祝卿安的脸,“虽然模样还是那个模样,但是眼睛不一样了,我们师门学的就是这个,看神不看形,万物有灵,智开方是生命,你那时虽也可爱漂亮,远不如此刻,灵慧明澈,光彩照人。”   祝卿安微怔。   元参:“怎么了?”   祝卿安:“我想……什么时候回五峰山,看看师父他老人家,还有师兄们。”   脑海中闪过的,只是几个画面碎片,他连大家的脸都看不清,仍然谁都不认识。   “不用,”元参摆了摆手,“踹我下山时,师父就说了,他老人家还有三十年好活呢,若我寻到了你,千万别催促,你不用赶着上山去见他,你有更重要的使命,先去做了再说,五峰山在那里又跑不了,师兄弟们……就更别提了,一个个都是懒蛋,不管你什么时候回去,都能见着,齐齐整整的,若你有需要,我还能立刻写信,让师父把他们踹下山来,你随便用!”   祝卿安有些羞愧,他受了这么多养育之恩,没还一星半点,仍然在被偏爱,被照顾。   “你看你,想不开了是不是?”   元参语重心长:“你且记住了,咱们师门,万事讲究一个字,缘,人生海海,聚散皆是缘,一期一会是,聚散离合是,都不必强求,上天给每个人的天赋不一样,使命不一样,比如你——”   他偷偷看了眼萧无咎,正色道:“你的使命,许就是匡扶社稷,安稳帝星,而师父他老人家,就是与人为师,传道授业,我们山上有很多弟子,内门外门,皆都不一样,但所有人,都有自己的缘分,到了时节,就会下山应运,成就自己,有的会回去,有的不会回去……”   “天下这么大,什么人才都用得着不是?师父知道大家学有所成,学有所用,比大家都回去陪着他要更开心,你看二师兄我,还不是下了山,就不想回了?这也是我的缘 ……”   他悄悄看了眼暮行云。   祝卿安便不再纠结:“那日后有机会,我再同师兄一起回去。”   “这是当然,”元参笑眯眯,“我带你爬高高的山!”   祝卿安:……   很……高么?多高?该不会爬不上去吧!   他决定从此刻起,好好锻炼身体:“我看看房间阵法。”   待他检查完所有细节,要告辞的时候,元参突然问:“小宝现在,可还会捡漂亮的石头做礼物送人?”   祝卿安有些心虚,当即大声道:“当然不会!”   “哦……原来还是啊。”   毕竟是长兄如父的师兄,元参对小师弟的微表情不要太熟悉,还懒洋洋逗他:“我们小宝在哪里捡了石头?送给了谁?唔我猜猜——”   祝卿安拉起萧无咎就往外跑:“师兄好好休息,我们还有事先走了——”   走出房间,行过长长庑廊,已是夕阳照晚,金芒灿烂。   萧无咎垂睫,看着脚步匆匆的祝卿安,突然问:“所以卿卿捡的石头,要送给谁?”   祝卿安加快脚步:“没谁!”   这都被人说穿了,还送,才不送!   他快步走着,甚至捂住了手腕上的粉青手串,这条手串,自萧无咎送给他,他就从未离过身,他真的很喜欢漂亮石头……   萧无咎亦步亦趋跟着,怎会看不到?   “给别人,就送好看的石头,给我,就一节细细红绳——”   萧无咎伸手按在花墙,阻住了祝卿安。   祝卿安立刻转身转向,萧无咎另一只手按过来,将他圈在小小空间,跑不了,藏不住。   “怎么办?你家主公很不甘心。”   萧无咎低头看着花墙下的人。夕阳灿烂,微风轻拂,花枝摇曳,墙外一树榴花开的正盛,弯过来垂下,有那么一朵,正好垂在祝卿安耳边,不仔细看,像是他戴了朵榴花,火红灿烂,灼灼华年。   祝卿安觉得耳边有些痒,像是风吹过,发丝轻拂,但他被萧无咎困在臂间,不想抬手,努力控制着越来越快的心跳,不想说话。   还不甘心,有什么不甘心的,就这红绳,还是你从人家小老虎手里抢过来的,那是准备给它拴小铃铛玩的,根本不是给你的!   萧无咎眼神越来越深,越来越浓,身体也慢慢欺近,太近了,皮肤温度似乎都能透过衣服穿过来。   祝卿安靠在墙上,退不开,不敢再看对方眼睛,突然偏了头。   萧无咎却不是想干他以为的坏事,而是更坏,他的手竟摸了上来,在他身上乱摸!   “你干什么!”祝卿安差点大喊出声,迅速看了看左右,眼下虽然没人,但这又不是什么禁地,被路过的看到了怎么办!   而且你在摸哪里!痒痒肉都被摸到了!   萧无咎手摸的很快,也很轻:“卿卿不送,我只好自己找了。”   “送送送!送你总行了吧!”   后腰要被摸到了!那里很敏感的!   祝卿安哪敢再让他继续,赶紧伸手,从荷包里掏出来一样东西:“给你!”   是一枚印章石,黄田冻,油润细腻,黄的明艳,很漂亮,印章石半个巴掌长,下面是平的,待雕刻印信,上面手握部分,却是雕刻师已经雕好了的,是一只蝉,纹理清晰,栩栩如生。   萧无咎接过黄田冻:“一鸣惊人?”   “我那时逛铺子,刚好看到这个,觉得是个好兆头,就买了,但我又不会刻章……”祝卿安有些气馁,所以这个印章石,还是块石头,不是完全制作好的礼物。   “我很喜欢。”   萧无咎把玩着印章石:“卿卿想让我一鸣惊人?”   “也不是,你早就已经很出色,成就斐然,”祝卿安底气不足,“我就是看到这个的时候,忽然想到了你。”   所以才想买下来,想着弄好,送出去,谁知光是刻章,他就要被难死了。   “原来在卿卿心里,我已这般闪闪发光,”萧无咎看着花墙下少年,怎么都看不够,越看越喜欢,“自己欣赏不够,想让天下人一起欣赏,赞你眼光?”   他眼神滚烫,气息炙热,似乎所想所行都不想再遮掩,侵略感十足。   祝卿安:“你……”   萧无咎掐下那朵榴花,别在他耳边:“卿卿想做谁的新娘子,嗯?”    第90章   “废物!”   丽都城南, 内里别有乾坤的茶室,西平侯拍了桌子。   石青圆领袍,素布方口鞋, 除手上一枚扳指,再无饰物, 他穿的很是低调朴素,甚至做了简单易容, 却仍改不了骨子里的傲慢,有心,也装不成另一个人。   他对蔡管办的事,非常失望。   就这也叫白月光?有蔡管这么没用的白月光?   他知道祝卿安不好笼络, 可小时候那么重要的白月光都能背叛, 显然祝卿安也不是什么纯澈干净的人, 都是装的演的,和萧无咎的一切, 不过是利益交换考虑……该死的中州侯给了祝卿安什么!   若他能得了这个先机, 就又有一条可以大肆吹嘘的天命加身了!可恨蔡管遇到祝卿安时,祝卿安还是个傻子呢, 谁知道他是天命命师!   或者……这个白月光身份,本就有水分?   西平侯眼底精光闪过, 冷笑出声。   他做赘婿那么多年, 一步一步走到现在, 察言观色,于细微处谋局已是本能,他能看出蔡管有点本事,不多,但能用, 此人假装什么,内心真正想要什么,别人不知道,他一眼就能看透,想收为己用,让此人心甘情愿为他卖命,简单,给他想要的就是了。   他只是没想到,蔡管这么拉,连最初提供给他,安身立命的情报,都有水分。   不过……也不能说完全没用,起码切实帮他拖延了时间,让他率先来到了丽都。   西平侯走到窗前,负手看外面繁华街景,贵人马车如织,皇城灿金耀目……   他忍辱负重,抛却尊严走到今日,追求的不就是此刻,以及,下一步唾手可得的明天?   一两个手下而已,死就死了,没什么好可惜的,王座之下,本就累累白骨,这些人聚来依附,为他驱遣时,就该有这个准备,而上位者,也该有这个心术,他很满意,不管骗的还是诓的,终归有人愿意为他送命,前赴后继。   这一点上,萧无咎就不怎么聪明。   真以为仁善宽厚就能行天下?皇权之争,是靠良心么?心不黑手不狠谋不阴,怎么赢?所以这天下,只会是他的!   等到那日,他要把这些人都杀了……一个不剩。   然有些人好哄,有些人,就没那么好哄了。   门发出一声轻响,有个不惑之年的男人走了进来,打扮同样低调,同样素衣淡饰,却是不一样的气质,不能说这个男人比西平侯身上多了贵气傲骨,但那从容闲适的脚步,赏心悦目的坐姿,以及这种不打招呼就自顾坐下的,不把西平侯放眼里的随兴,都显的此人非常不一样。   南朝都城,世家之地,矜傲的非常有态度。   “坐。”男人还一伸手,微笑招呼西平侯。   西平侯:……   他自来能忍,心中再愤怒,也能表现的举重若轻,坐下寒暄几句,发现对方一直没正面表态,才有些忍不住,直接揭破:“莫非谢家主还记挂着逐出族谱的逆子谢盘宽,想要归顺中州侯?我怎么听说,你族中去定城圆缓关系的老仆,都被谢盘宽杀了?萧无咎的性子,比谢盘宽只会更狠,谢家主确定要扶持他?”   谢家主眉心微蹙。   阿宽那孩子,终究是可惜了,怎么就看不破呢?中州侯,已然结仇,断无结盟可能,但眼前这个人,也配同他聊?不过一个赘婿。   “我以为西平侯相请,只为了解丽都风物,不想竟是……”   谢家主做讶然状:“我谢家传承数百年,自来只效忠座上帝王,从不参与皇权纷争,遂……在下并无此意,西平侯误会了。”   西平侯心内冷笑,你个老狐狸装不知道,还是故意踩我面子?   “谢家主若不怕未来被清算,族内子弟凋零,自可随意。”   “多谢西平侯关心,个人有个人运数,家族亦是,若我谢家当真注定如此,也只能接受。”   谢家主眼底笑意微敛。   世家传承屹立不倒,从不怕皇权更迭,不管谁来,野心勃勃坐到那个位置,都会发现打天下容易,治天下难,世间所有有才之士,皆在世家,新帝再狂傲不逊,接受不了,不想失去这得之不易的江山,就必定会用他们,不但会用,还会恩抚,体恤……   遂他们为何要站队?有什么好处?这个赘婿西平侯连要点都没搞清楚,还想谈结盟?   谢家主有点后悔亲自过来,该派族中不知事的小辈来的。   ……   近一段时间,中州军可谓所向披靡,所到之处无不横扫,翟以朝和谢盘宽在不同方向征伐,分别占了几个城,扩大地盘,以定城为轴心,辐射周边。   中州军还很有经验,占了地盘,第一条就是立规矩,人手一份军规,赏罚分明,尤其罚方面,不该干的事千万别干,被发现立刻军法处置,绝不留情,若你确有大才,中州军正值用人之际,不论出身过往,不拘一格降人才,总之就是,风云际会,机会多多,乱世大舞台,有胆你就来!   很快,中州侯连带坐下几大将,俱都声名大盛,丰功伟绩可谓大振人心,所到之处,无人不服,连劫富济贫的土匪都招安了,有识之士纷纷来投,有过仇的瑟瑟发抖,就比如良临侯,不等翟以朝攻进城,自己先上吊了,大片地盘拱手相让。   翟以朝当然不客气,当下就受用了,还写信催着定城快点派搞吏政的过去治理,公孙文康痛并快乐着,忙的嘴角都起泡了,当下给主公写信救急,不管怎么着,搞点治理方面的人才来,这地盘占的也太快了,他手下那点人手哪够使!   祝卿安正因那日一句’卿卿想做谁的新娘子‘困扰,那天跑的倒快,但他听到了背后萧无咎的笑声,这狗男人太讨厌了!到底哪学来的这么多花花肠子!这游戏他好像有点玩不……不,他不想玩了!   一见有正事,他立刻责无旁贷,帮忙挑选人才,萧无咎和公孙文康看的是人的履历,过往,他看的是八字,记不得八字的,就看面相。   把信纸八字扒拉一圈,再跟着萧无咎往各处走两圈,就能挑出点合适的人。   “……这个不错,会打仗,利建侯。”   “……这人细腻周到,对人性幽微之处颇有心得,可为机要副手,尤适案件刑名。”   “……这人哪来的?可曾认真捋过底细?眼神太邪,太奸,面相不对,命盘也不行,来此必别有居心,先别想着用,赶紧去查清楚,没准是哪家细作!”   “哇这个好!虽不知生辰八字,但耳厚耳长大耳垂,佛口向善,眼睛通透有力度,面相不仅有才能还得人心,侯爷不是缺县城父母官,用他!”   萧无咎不只陪祝卿安挑人,还要处理其它各处的消息归拢,局势确认,谋划指令……以及赴丽都的准备。   他说两天就两天,两日之后,一切准备就绪,他马上要带祝卿安出发。   “等等……等等我……”   元参卷了包袱过来,死活要跟:“我都还没为小师弟做什么呢,他可是救了我的命,不回报怎么行!”   萧无咎那张脸,一看就不是好求情的,元参跑过来,到祝卿安身前:“虽然二师兄没什么大用,但可以拐上有用的人一起,是不是啊小云朵?”   刚刚走到的暮行云:……   他也收拾了包袱,因’小云朵‘这几个过分的字,脚步明显僵了下,才朝萧无咎和祝卿安分别拱了拱手:“若两位不嫌弃,在下愿同往。”   祝卿安有些意外:“你……”   “先生不是已寻到合适人才治理县城?良县有人接手,我很放心,我也早已习惯到处做县令,来不及道别,便匆匆离开。”暮行云拿出一张文书,那是加盖南朝印章的调令。   大约是良临侯死前,加紧送过来的,有些想为难别人的人还真是不忘初心,这种乱境都没忘了欺负人。   不过暮行云显然不是傻乎乎被欺负,他自愿追随萧无咎,愿同往南朝。   祝卿安都看出来了,萧无咎怎会不知?   “若同我前去,你可能会受委屈。”   萧无咎此行不可能收敛锋芒,与诸侯争势,必定面临各种各样的危险与打压,做为随行唯一一位有政通能力的文官,暮行云将少不了从中交流周旋,临各种困境,万一遇到什么凑巧,萧无咎刚好来不及相救,生命危险也是会有的。   暮行云笑了,长眉斜飞,眸底清亮锐利:“若怕这个,我都不会来此方做县令。”   这么多年过来,他还能好好活着,靠的可不仅仅是运气。   “只是……”   他有些欲言又止,像是有什么话不太好说,提醒的略隐晦:“侯爷当知,马上能打天下,却不能马上治天下。”   诸侯争势,胜者取了皇城,世家定跪迎你做皇帝,但你要想随心所欲治世,恐就难了,政令制定,无他人掣肘,还算容易,但推行至州府县村百姓,绝非易事,每往下一层,都要用到官,用到吏,样样都是学问,而世家盘根错节,垄断了教育资源,把持着这中间要脉,便是皇帝,也很难不低头。   用了他们的人,认可了他们的制度,利益,后面想整改,难上加难。   新帝登基,根本没什么选择机会,至少一段时间内,都要用这些人,与这些人周旋,世家最知利益根本,遇大事往往心齐,共谋合作,换座上皇帝这种事,干过也不是一回两回,他们还有自己的部曲……   现在想这些,似乎有些远,可到时候再想,就来不及了。   萧无咎微颌首,赞许暮行云的提醒:“遂我们要争取,看怎么解决。”   暮行云眸瞳微颤抖,所以……你早就想到了?甚至,有了初步计划想法?怎么解决……既然一定得用,绕不开,就联盟一个世家?   祝卿安见他想到了,萧无咎没说话的意思,便补充道:“若有理念相合者,结盟亦无不可,没有,也无需折节下交,可彼此虚与委蛇,互相利用,度过前期艰难……但无论如何,都不能是现在丽都风头正劲的世家掌权家主。”   若连抽鞭子给糖这种最简单的驭下招数都用不了,那这朝局治世,干脆别想了。   暮行云微顿,这些话就这么说与他听,是不是太直白了些?   “说话直接些难道不好?又不是外人,”元参拉暮行云袖子,“你就是被人欺负久了,老想太多。”   祝卿安就是这个意思,暮行云有大才,有仁心,可过往经历仍然在他身上留下了烙印,他希望暮行云能打开心扉,在中州小伙伴的队伍里,玩的开心。   “还有一件事得,拜托师兄。”他看向元参。   元参立刻精神就来了,立刻撸袖子:“我就知道必有我用武之地!你说,杀人还是放火,二师兄都给你干!”   祝卿安:……   这个二师兄,果然有点傻。   “此前我曾与南朝知野交手,就是阎国师的那个关门弟子,命理布阵我不输他,但他很擅长用虫子,我至今没有简单方便,不伤及他人的解法,”祝卿安是真的对此忧心,尤其此刻,要去南朝的当口,“师兄习医,能力斐然,不知可有解法?”   元参摸下巴:“擅用虫,所取无非毒道,蛊道,世间万物皆有生克,待二师兄研究研究,中州军可有收集到那知野的相关信息?若有详细整理的东西给我,就更好了。”   这个当然有,都不用问萧无咎,祝卿安自己就能决定,稍后全部转给元参:“……还有一事,这知野既是阎国师关门弟子,他所学之术,皆来自阎国师这位老师,他擅长用虫,阎国师只怕比他更擅长。”   可至今为止,外面的消息说阎国师卜算无双,批命从未出过错,连白沙岛那样的大阵,布来也是举重若轻,毫不费力,却从未有人说他擅长用虫蛊一道。   祝卿安不得不怀疑,他是不是留着什么更厉害,外界不知的杀手锏,若后面狭路相逢,突如其来……   “这个倒是,”元参摸着下巴,眼珠一转,笑了,“当谁没师父呢,他师父厉害,咱们师父难道是尊泥菩萨?师父他老人家虽然从没用过虫子,也不了解……”   祝卿安:……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元参目光笃定:“但师父有整整一栋楼的书啊!师兄弟们都要往里走一遭,住里头都行,师父教人可是不遗余力的,师父没认真研究过的偏门,师兄弟们未必不了解,你等着,我这就写信回山摇人!”   祝卿安:……   元参还安慰他:“小宝放心,师父那么疼你,不可能不管的!”   行吧。   总之这个队伍,就这么启程了,前往南朝丽都。   没带小老虎。   谢盘宽写了信来,说有件事需要小老虎帮个忙,半个月内送回,小老虎本来是粘主人的,可这段时间一直形影不离,倒没那么不舍了,而且萧无咎又总是管着它,欺负它,训练它,它有些叛逆,听出谢盘宽名字,就傲娇吼了两声,答应了。   只在离别时,它虎爪搭上祝卿安肩膀,两只圆眼睛非常严肃的叮嘱他——   主人你乖一点,别叫人欺负了,虎去去就回!   它只有一点点苦恼,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像它刚下山那样,所有人都住在一起,有它最喜欢的主人,最看不顺眼的训练头子,最喜欢赖床的宽宽,最不说话的肌肉男,最喜欢逗他的老白脸和小白脸……大家天天都能一起玩!   翟以朝也未归队,祝卿安现在都不知道他在哪里,想来萧无咎有其它计划。   一路去往丽都,路并不难行,气氛也没那么严肃紧张,祝卿安甚至还救了一对母子,小男孩才四岁半,但很机灵聪明,有孩童的天真,也长了很多心眼,知道怎么保护母亲,怎么骗人心疼他,不提防他;当了娘的女子还很年轻,也就二十一二岁的样子,正值大好年华,性格非常温婉,心地也很善良,就是长得太漂亮了,桃李秾夭,?腕似雪,她也知道自己容貌招人,不管穿衣还是打扮,都往朴素,甚至有点丑的方向走。   她自称素娘,孩子叫小黎,丈夫死了,又没亲族,好在手上厨艺不错,以签短契,到处给人整治席面过活,独自抚养孩子,近来得罪了主家少爷,才这般落魄,对祝卿安的援手,她千恩万谢,又是拉着孩子给他磕头,又是亲手整治菜品相谢,听说他们要去丽都,她才遗憾道别,为自己拿不出更多谢礼难过。   祝卿安却觉得这母子俩与丽都有缘,他看了二人面相,都应该是有福运之人,偏流年应劫,似乎错过了很多本该拥有的东西,尤其是小黎面相,这哪里是死了父亲,他爹分明尚在人世,素娘的夫妻宫也未逢冲破,应该夫运不错的……   这母子俩过往,必有不可与外人道的隐情。   不动声色的问了孩子生辰,祝卿安看了命盘,发现果然如此,母子二人正应灾厄,前方有险,若真就此离开,必会再遇到那个得罪了的主家少爷,将有大祸,反而行往丽都,会事事顺遂,从此再无厄运,素娘不愿带孩子去丽都,大约那里有她不想见到的人。   可不想见,和灾祸,放在一处对比,谁都知道怎么选。   祝卿安干脆点明身份,说了原委,让素娘自己选,素娘很犹豫,但女子为母则刚,过往已是不易,她不愿儿子再有任何生命危险。   她跪求祝卿安收留她们母子一阵,她没别的本事,做菜尚可,若祝卿安不嫌弃,自此一日三餐她包了,就是菜钱……   祝卿安还没说话,萧无咎就先应了:“菜钱本侯出,你尽管换花样做。”   无它,天气一热,祝卿安就胃口不好,苦夏,没精神,素娘只亲手整治一顿饭,祝卿安就胃口大开吃了不少,有她,这个夏天岂不是不会再瘦了?   萧无咎看出了祝卿安未尽之言,这对母子恐有麻烦缠身,但他一点都不怕,再难,能难过夏日哄他的卿卿吃饭?   于是一行人又加了两个,一起来到丽都城门。   先到准备好的落脚点安置熟悉,安排好素娘母子俩,他们还得稍做装扮,让自己别那么显眼,但也不至于到贴假脸,一丝不茍的程度。   祝卿安看着萧无咎,稍稍有点陌生。   最近在路上,萧无咎没再有任何耍赖,不要脸贴近的举止,说话也很注意,搞的他都有点不习惯了,加之这张添了风霜感的脸,怎么都觉得,该更和对方拉开一些距离。   “怎么了?”正好是更衣换装间隙,四外无人,帘内安静,萧无咎突然凑近,“可是我太俊,卿卿看呆了?”   祝卿安:……   表面一本正经,实则满肚子花花肠子。   看样子他还真是得习惯。   “不了,谢谢,太老,我品位没那么差。”   萧无咎面无表情的撕了假胡子。   祝卿安立刻挑了门帘出来,掩住唇角弧度。   萧无咎的脸……就算年纪大了,长胡子了,竟也很有味道。   “这身衣服灰扑扑的,不好看!”白子垣看到他,扼腕叹息,他们中州的小漂亮呢,怎么可以穿这么土的衣服!   祝卿安浑不在意:“让你学的,你可学会了?”   “学……什么?”   白子垣一头雾水,见元参和暮行云从另一边更衣室里出来,脑门突突的跳。   元参这个人,看病本事,他是服气的,人没架子不说,医术还精湛,也不嫌脏不嫌累,近来身体刚好一点就闲不住,天天往军营里蹿,连老兵的陈年旧伤,他都能马上针灸开方加特殊手法按摩,让人病情立刻有进展,干活是真的不含糊,可一见到暮行云,整个人就不行了,没骨头似的往人身上赖,甜言蜜语张口就来,各种耍赖皮,不要脸……   他亲眼瞧见过,元参偷亲暮行云,暮行云伸手打都没打开他!   就这不要脸的路数,他学什么!他都替元参害臊!   祝卿安见他领悟到了,笑的意味深长。   白子垣当即炸毛:“你白爹才不学!”   祝卿安这几日一直注意着他面相变化,此刻什么都没说,只是神秘一笑:“行了,你去吧。”   白子垣警惕:“去做什么?”   祝卿安挑眉:“四将之中,主公只带了你来丽都,你该不会以为是过来吃白饭的吧?”   白子垣深吸一口气,小漂亮你变了,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温柔乖巧,甜美可爱,一推就倒的小漂亮了,你都会怼自己人了!   “不就是探听消息,试试这丽都深浅,你白爹这就去打前站!”   他转头就跑,飞身离开,急切的很。   祝卿安扬声:“不必忧心背后,随心而为即可,我们都相信你,此次你必有大用,必有丰富斩获!”   白子垣傲娇的哼了一声,这还差不多!   你白爹什么场面没见过,你白爹出马,一个顶仨!   等进了丽都,他才发现,这种场面还真没见过。   什么玩意,抛绣球招亲?   他进的是丽都吧?太原王氏,是在丽都也在前排的大世家吧?世家不是最讲究体统规矩的,族中嫡小姐竟然要抛绣球招亲?   疯了吧!   白子垣想起祝卿安最后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小漂亮叫他来,该不会就是为了这个,让他当别人的上门女婿吧!   这不坑人么,他才不干!   或许不是为了这个……他想岔了,是别的原由?   可小漂亮的本事,他最清楚,专门赶他走,卡着时间,让他碰到了这件事,那就必定与这件事有关。   可凭什么?他小白龙芝兰玉树,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全天下独一份的帅,就算将来说亲娶媳妇,那也得是女方讨好他,哄着他,要温柔可爱,乖巧听话,一日三餐,早晚问候不断,他才会考虑的,怎么可能会屈就这种绣球……   直到看到绣楼上的倩影。   白子垣拳头瞬间捏紧,怎么会是她!    第91章   繁华长街, 人头攒动,高高绣楼上红纱浅拂,随风缓缓飘起, 又悠悠落下,有种很难得的, 流动的静美感。   街道上人群如织,起哄声声, 不停催促下,未出阁的王家嫡姑娘,终于慢慢走到了栏杆前。   她穿着一身耀眼红裙,腰肢不盈一握, 削肩长颈, 芙蓉面, 圆杏眼,明眸善睐, 眼波惑人, 明媚的就像头上灿烂阳光,虽以纱覆面, 看不到整张脸,但光这双眼睛, 就知道人有多美了!   街道短暂安静过后, 是更高的喧哗声, 更直白灼热的眼神。   别人还在讨论这位王家嫡姑娘脸长什么模样,白子垣已经一眼认出来,这不就是桃娘!当初在南朝特遣团里,假扮随队被送瘦马,还想杀了正使官, 为只有一面之缘姐妹报仇的桃娘!   虽然衣着装扮不一样,看起来气质很不一样,还遮着脸,走路也很有大闺秀气度,闲花照水,端淑柔美,连眼睛里的锐气都层层隐下遮住了,看上去十足十另一个人,可白子垣就是认得出来,这就是她,这双眼睛,他不可能忘!   他至今仍然记得,那时他和她打架,她执鞭俯冲过来的样子,眼眸灼灼如火,腰身柔软极了,笑的明媚灿烂,鞭子缠住他时却丝毫不留情,抓住机会抽过来的那一下,瞬间就能见血。   他记得错身而过时,没拽稳她胳膊,不小心拽下了她衣袖,看到了她半截肩膀,莹润白晰的皮肤上,有个小小的骨器印迹……   白子垣当然不是记得她是个骨器,他是记得那个惊心动魄的瞬间,这姑娘还胆子特别大,什么话都敢说,还敢拿话调戏他!   过后很久,他知道了,桃娘与葭茀认识,或许,她本就是葭茀培养出来的姑娘,逍遥十八寨时他曾留意过,却未见到她,他还有些惋惜来着,不成想,他会于此日,此时,在这种情况下见到她。   “……这就是王家早年走丢,去岁才寻回来的嫡姑娘?”   “听说是小时候被换了的,这高门大户,见不得人的事多了去了,好像是王家妻妾纷争,那小妾胆子可大了,玩了个什么……’狸猫换太子‘,把自己生的孩子换给了郑夫人,把郑夫人的孩子扔了,骗别人说自己生了死胎?”   “据说那小妾连带生的庶孽,已经被郑夫人收拾了,郑夫人对找回来的这个嫡女非常疼爱,护的可紧了……”   “郑夫人?这不是王家?不是该叫王夫人?”   “外地来的吧?一看你就不懂,这普通人,当然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了男人,就得随夫姓,可世家不一样,若娘家显赫,或自己有本事,是个厉害人物,便不易姓,出门仍冠自己的姓,王家现在这位宗妇姓郑,出身荥阳郑氏,本就出身不俗,嫁妆丰厚,这些年内宅经营下来,更是人人称道,无人不服,连朝局她都能插得上手,说得上话,丈夫死了,她膝下无子,还能牢牢控制住王家……遂外面都称她一声郑夫人。”   “嘶……这位郑夫人,竟这般厉害?我怎么听闻,她年轻时似名节受损?”   “那你看看,现在还有谁敢提这事?不都说了,高门大户藏污纳垢,什么破事都有,你真当那些世家子弟个个高洁,本分规矩?人家只是有足够的财力和手段,把想压的压下去,想扬的扬起来,让外人觉得,他们最体面,最讲究,最规矩,最该得到这天底下最好的一切……若你真听到哪个世家子或世家姑娘不好的风评流言,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家族放弃这个人了。”   “绣楼起的这么高,场面这么热闹,郑夫人果然很疼这个女儿!”   “疼肯定疼的,不然也不能为了这个女儿,收拾了那么多人,可……唉!”   “您别停啊,继续说,难道是我说错了?”   “到底是外地人,不懂世家啊,世家联姻,向来盘根错节,利益结盟,荣辱与共,保证不被外力所伤,哪家被欺负了,就是所有人都被欺负了,肯定抱团揍回去,遂他们结亲,都不仅仅是结两姓之好了,牵扯到各个家族,要多谨慎有多谨慎,怎会随随便便抛绣球这么草率?难道路过乞丐接了绣球,姑娘就嫁给乞丐?民间富户都不干这种事了……”   “嘶……真的是诶,那为何郑夫人还主张如此结亲?难道不是真心为女儿好,真正爱女儿?这女儿也是,竟也这般听话,都没动脑子想一想的,乖乖就出来抛绣球了?”   “高门大户的事……谁说的准……”   看热闹的百姓有些夸夸其谈,有些讳莫如深,凑热闹也好,看热闹也好,总之,不管郑夫人怎么想的,这个抛绣球招亲,是把世家脸面扔在了地上,任所有人踩,丢人的不只王家,还有整个丽都世家。   “停停停——都快别说了,王家嫡姑娘要抛绣球了!”   “你们不想接,老子还想接呢!”   “快抛——王姑娘,你倒是抛啊!朝我这里抛!”   “王家小姐,看我!我虽不才,家里还有两亩地呢!”   “王小姐你别听他的,他是个死了老婆的鳏夫,家里养着仨儿子俩闺女呢,你进门就要给做后娘的!还是看看我,我还年轻,没生过孩子!”   “你没生过孩子,家里通房侍妾多少,数没数过?王小姐还是看我,我老实本分——”   “呸!穷的头发不洗,衣服都穿烂了,可不得老实本分么!”   一时间,街上喊什么的都有,有些人的恶臭都冲到面门了。   绣楼上,王家嫡姑娘没有立刻抛绣球,好像被这场面吓到了,或者什么原因犹豫了,总之,站着没动。   “小姐——吉时到了,可不能再拖了!”   旁边丫鬟过来提醒,不成想脚底一滑,似踩到了颗压帘角的珠子,整个人往前扑倒,扑到了王家嫡姑娘身上,姑娘手上拿着绣球么,自然也就拿不稳了,飞到了绣楼外。   “啊啊啊——这绣球是我的!”   “你边去,我要——”   “我要娶了这王家美人——”   一堆人挤着往前冲,状态亢奋,眼神激动,有些人心内淫邪都藏不住,冒了上来,简直恶臭熏天。   白子垣面色铁青。   他垂眸看了看身上的衣服,下意识摸了把自己的脸,还行,易容改装过,没人认识,既然如此——   他目光灼灼看往台上,紧张的指尖都发白的’王家嫡姑娘‘……   行,这绣球,你白爹要了!   白子垣是前锋将,最擅长人多的时候冲锋,千军万马尚且没怕过,何况这点普通人?他可是曾经掠过巨长冲阵,直取过敌方大将首级的!   他一旦做了决定,速度就非常快,脚踩人们头肩,身轻如燕,几个起纵,就冲到了最前方,还非常坏心眼的带节奏:“老子抢不到,你们谁也别想得到!”   人们一想可不是,我得不了,总不能叫你白捡这么大便宜,你碰到了又如何,给你打飞!   绣球就像那溅入沸油的水滴,以你想不到的节奏方向,四处乱飞,好像很多人摸到了,但就是没有一个人抱住!   白子垣就在人群头顶腾挪跳跃,始终追着绣球的方向,越来越近,最后干脆一个飞脚,将绣球踢得高高,撞到旁边绣楼飞廊,绣球滚过红纱,撞到栏杆,再次斜斜飞出——   白子垣一个鱼跃翻身,将绣球稳稳抱到了怀里!   人群外,祝卿安忍不住吹了声口哨,手肘拐了一下萧无咎,得意极了:“我说什么来着?”   萧无咎锋利视线掠过四周人群,将祝卿安密密护在内侧:“我输了,果然还得是卿卿,算无遗策,天下无双。”   “那当然!”祝卿安骄傲挺胸,笑的眉眼弯弯。   绣球被抢,现场一片安静,人们视线立刻转向白子垣——   白子垣会不知他们在想什么?他根本没回头,撒腿就跑,以极快的速度,和极俊的工夫,把所有人甩在了后面。   他也没立刻回现场,没抱着绣球要求王家兑现,而是把球藏在了一个很不起眼,谁都注意不到的地方,重新换了身衣服,换了下装扮,慢慢走回街中,打听到王家宅子位置,溜达过去。   他眉心不展,显是想去找桃娘,他感觉今天这事不一般,或许也有一定的危险性,得问问那狠心姑娘怎么想的。   至于自己……主公又没有派任务,反正看看丽都深浅么,在哪都是看,小漂亮又叫他随心而为,相信他能力,那还有什么好愁的?摸会儿鱼就摸会儿鱼!   暗巷拐角,一路跟过来的祝卿安催萧无咎:“快快,他开始绕无人小路了,定然是要加速,这热闹能不看?你快点的,带我飞!”   萧无咎歪靠墙壁,一副没骨头的懒样子:“你叫我什么?”   祝卿安:……   “主公!”他知道萧无咎想听什么,笑出小白牙,“主公求求你!”   萧无咎又道:“可你的主公有点累。”   祝卿安把自己的手伸过来,示意他牵住:“现在可还累?”   “卿卿愿意搀扶,自然好了很多,”萧无咎握紧那只手,“可以考虑。”   但仍然不动。   祝卿安抱住萧无咎胳膊,凑近:“现在呢?”   萧无咎将人带到怀里,温热气息落在他耳畔,声音低沉的像巷道里的风:“不累了,立刻带卿卿追。”   祝卿安觉得不能自己一个人这么憋屈,好兄弟,应该要共患难才是,他眼珠一转,心眼子上来:“我觉得小白那个绣球藏的不严实,这要突然刮大风下大雨怎么办?要不主公受个累,咱们替他收好吧!”   这东西必然有用,小白之后必然会找!   萧无咎怎会不知?只要不涉及到原则,他从不反对跟着祝卿安看热闹:“好,都听卿卿的。”   ……   白子垣偷偷溜到了王家。   外院正厅里,郑夫人和已逝丈夫的二弟王谷正在吵架。   “……让你好好说亲,你不肯,偏要办这种丢人事,现在好了,亲招了,绣球被抢了,新郎官却没着落,找不着人,更丢人了!而今整个丽都都在看我们王家笑话!”   比起王谷的愤怒,郑夫人就平和多了:“二叔可得把话说清楚,什么叫我非要办这种丢人事?你真容我给大姑娘好好说亲了?族里送来的名单,都是什么人家?要么鳏夫续弦,要么次房旁枝,男方不是将来得靠哥哥过活,就是靠母亲体己,我的女儿,为什么要过那种日子?”   “可你也不想想,你女儿哪来的!”   王谷气的额角青筋直跳:“去岁寻到她时,她已十六,世家姑娘在这个年纪,早早都议亲出嫁了!她乡野长大,礼仪规矩一窍不通,连谱系都没看过背过,你指望着她配别家嫡长子,未来做宗妇么!更别提她只是看着乖巧,早早在市井间练出了泼妇做派,牙尖嘴利,受不得半点委屈,哪有点世家贵女的样子,别说别人家的宗子没与她年龄相配还未定亲成亲的,就算有,我也说不了这个亲,丢不起这个人!”   白子垣运了轻功,倒吊在窗外檐下,看的清清楚楚,这个什么叔叔,看着人模狗样的,实则内心丑恶不堪,这些说桃娘的话,像还是收着了,他心里应该还有很多难听的谩骂,甚至有损女子名节的话,没骂出口。   是忌惮郑夫人?   “丢不起那个人,就只得丢这个人了。”   郑夫人容长脸,不爱笑,但长了一双极出色的眉眼,长眉入鬓,凤目锐利,配上高高的鼻梁,略凸显的颧骨,气势十足,还不失美感,哪怕慢条斯理说着话,也魄力十足:“我郑盈的女儿,绝不胡涂着过,要么,就站上山顶,看下面人俯首,要么,就自山底,一步步往上,就算嫁个乞丐,我郑盈也有本事把人拉拔起来,点石成金,打烂某些人的嘴脸!”   王谷腾的站起:“那你就不顾念你女儿脸面,不问她一声愿不愿,就这般决定么!”   “这不是二叔该操心的事。”   郑夫人闲闲饮茶,淡定端稳:“我早说过,我膝下无子,只这一女,我们娘俩皆是妇孺之辈,不足挂齿,二叔若容忍不下,完全可以扫我母女出门,只要替你那死了的兄长写份休书,宗族长老们按过押盖了契,我必无二话,立刻带女儿走。”   王谷气的手抖:“你以为少了你郑氏,我王家就过不下去了!”   “怎会?”郑夫人嘴里惊讶着,脸上可没半点惊讶之色,甚至还有几分讽刺,“流水的帝王,铁打的世家,王家传承数百年,底蕴丰厚,怎会由我一个小小宗妇摆弄?就算外面那些事,嫡主枝力有不足,处理不了,不还是有旁枝,分枝,偌大的家族,怎会连个人才都挑选不出来?大家来往多了,还更亲香。”   亲香个屁!   世家自然家大业大,但旁枝都是些低贱货色,往源头上找,几乎都是庶枝分出去的,还想踩他们代代传承,最正统最尊贵的嫡枝头上?   他们倒是敢起心思,但他这边,嫡房所有人,都不会允许!   王谷气得心角疼,恨不得一碗茶泼在这寡嫂脸上,可是不行,她太厉害,出嫁前就把娘家收服了,出嫁这么多年,郑家仍然有她一席之地,她的建议,无有不听,嫁到王家就更厉害了,里外外治的服服贴贴,但凡她想做的事,从没做不成的,他们这些人再闹,再阻挡,她都有方法达到自己的目的。   人脉,资源,钱,权,从朝堂到内宅,经商谈判,政治交易,就没这女人不会的,他怎么管,管得了么!   尤其当下怎么解决,外面还有一堆凑热闹的,等着看准新娘准新郎呢,哪样少得了这寡嫂出马!   他非常生气,但又发不出来,不敢发,还得暗捺住,最后只能低声下气:“嫂子你到底要干什么!我哥哥死了,你仍是宗妇,定是不可能合离另嫁的,你若觉膝下孤单,想要嗣子,家里子侄这么多,从几个月的到几岁十来岁的,随便你挑,大家保证没二话,你何必这么折腾……”   “二叔严重了,”郑夫人宠辱不惊,“不过为人母亲,想给女儿博条路而已。”   王谷拍了桌子:“你少跟我扯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你若真疼你那女儿,会让她大雪天去寒山寺给你收集梅花雪水泡茶?会让她大雨天都出门,为你去江边钓条鱼吃?你那哪里是关爱,分明就是以此做筏子,拿捏她,也拿捏我们王家!你到底想做什么,家里都不够你插手的,朝堂大事都不够你玩的,还要得寸进尺,你莫不成想做女帝么!”   “啪”一声,郑夫人将茶盏重重放到桌上:“二叔慎言!”   王谷一怔:“你难道真的想……你疯了!”   郑夫人都无语了。   一个人怎么能蠢到这地步,还是从小读书的世家子?   “二叔这是火燥了,正厅用了冰,二叔不若去落落汗。”   言下之意,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吧。   白子垣看着这两个人不欢而散,那位二叔甩袖扬长而去,架吵不过,事也平不了……都替他害臊,还世家,哪有什么好规矩,都是糟心事!   房间安静后,郑夫人将丫鬟招到身边:“你去传话给大姑娘,让她老实呆着,不许胡闹,我说让她嫁,她就得嫁,我说不许,就给我安安静静坐着,哪儿都不许去!”   “是。”   白子垣:……   一个两个,没一个安好心的!   他得找到桃娘……得快些!这女人到底在做什么啊,以往不是凶的很么,现在受这委屈?是吃错药了么!   王家宅子很大,他进来就转向,但他跟着翟以朝长大,翟以朝的斥侯本事,他也学了不少,找到大小姐院子不在话下,还顺便知道,大小姐已经从绣楼回来了,现在就在房间。   白子垣觑着时机,踩着点,慢慢靠近,院门,抄手游廊,海棠垂花门,房间门……   四下无人,最安静的时候,他推开窗子,悄无声息往里一跃——   迎面就是一鞭子!   他狼狈的一个急速滚地爬,才险险躲过。   再一抬眼,下一鞭子又来了,专门趁他姿势来不及调整的时候,气势凌厉,还非常快,直抽要害!   一年都不见……小姐姐还是这么狠!   白子垣就地滚了几个圈,才手脚一个拍地,旋腰飞站而起——   “小姐姐别打,是我!”   然后他发现,根本没用,对方鞭子抽来的更狠了!    第92章   五月的午后, 阳光灿烂缱绻,有微风温柔拂过,地上光影碎金子一样颤抖重聚, 时光仿佛都温柔了几分。   白子垣却无心欣赏这种温柔,他被迫与小姐姐打架, 头上汗都下来了。   他并非打不过桃娘,他学的是战场杀招, 萧无咎翟以朝谢盘宽吴宿连手,亲自把他练出来的,千军万马都能冲出一条路,何况一个姑娘?   他知道桃娘习武, 算是个高手, 经历也很丰富, 鞭下并不少性命,可毕竟跟他路数不一样, 他若真来强硬的, 定然受不住,你看她的腰多软, 胳膊也柔,用的还是鞭, 扫过来的腿再有力, 跟主公相比, 也差着好几个谢盘宽呢,他若真用力,伤了她怎么办?   他都怕把腰给她按折了……   可他礼让,小姐姐是一点都不承情,反而抓住机会, 抽他抽的更狠!   和上回根本没任何区别!   白子垣都开始满屋子乱窜,上梁跳墙了:“桃娘别打了,是我!”   小姐姐鞭子更狠,气势更盛,仿佛今日必要将他性命留于此地——   “老娘管你是谁,就凭这叫出来的名字,就别想活着走出去!”   白子垣:……   坏了,误会这么深,不好好解释,怕是不行。   看墙角水盆里有水,他也不嫌是不是桃娘用过的,瞅着空子跳过去,泼了把水洗脸,再次把脸怼到桃娘面前——   “你再好好看看我呢!”   他莫名有些委屈,他可是一眼就认出她了,她却跟他打这么久,还没认出他是谁!   今日他本就做了简单易容,脸上用了些炭灰,岂是一把水能泼的掉的,不仅没洗出本来面目,还一道一道黑痕,显的人更傻了。   桃娘顿了一瞬:“你是——”   “不就是之前同你打过架的厉害高手,”白子垣骄傲挺胸,笑出一嘴白牙,“不用客气,叫声白哥就可以了。”   “哦,白给啊——倒是有自知之明,看鞭!”   抽人巨疼的鞭子又来了。   白子垣大惊失色,怎么回事,这样还认不出来?   一个小翻身躲避,看到铜镜里的自己,他沉默了,别说桃娘,估计好兄弟小漂亮来了,也认不出他。   白子垣深吸口气,只能瞅着时机,再次去往墙边,认真洗脸。   这种时机并不好找,小姐姐鞭子太密,他又不想伤人,不能大招,这个过程用时就很长,终于洗好脸,他再次怼到桃娘眼前:“你再好好看看——”   “笃笃——”   门响了。   他们两个竟然只顾打架,都忘了听动静,门外有人来了!   “嘘——”   桃娘反应很快,立刻把白子垣拽到床边,拉开床下垂帘,示意他进去:“不许出声。”   白子垣:……   他堂堂中州前锋将,银枪小白龙,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屈辱,凭什么要受这种委屈!只有话本子里,私会良家的野汉才会这样!   可意识到这些时,他已经乖乖趴在床下不动了。   ……就很气!   而且他话还没说完呢,这女人到底有没有认出他!   可又一想,她一个姑娘,鞭子使的那么好,委委屈屈,假扮淑女,来这种地方受苦,不管想干什么,肯定都不容易……   他便真不出声了,轻轻扒开一条缝,看向外面。   来人是个男人,很年轻,长得人模狗样,就是偷感很重,明显是背着人来见桃娘的,进来就关了门,唤她’大姑娘‘,还带了东西来……   外面阳光有点刺眼,白子垣看不清那东西是什么,总之桃娘收了起来,道了谢,两个人又说了几句话,距离又远,白子垣听不清……   呃,不是距离太远,一个房间里,能远到哪里去,是风太大,风从窗子吹进来,吹的床帐沙沙响,床帐近在耳畔,他听得清清楚楚,太过干扰,远处的可不就听不到了。   可这男人不对劲,和桃娘说话距离那么近,还微微笑着讨好,很是温柔……没跑了,这男人必定打着坏心思呢!   桃娘竟然察觉不到,还把人请进来,亲手给他泡茶?   泡个屁,他也配!   “笃笃——”   竟又有人敲门。   白子垣冷笑,说完事还不走,叫你喝茶,现在坏了吧?你等着被人抓住,被狠揍一顿吧!   桃娘什么都没说,好像正在考虑,那男人却先一步,直直指了下房间里的床:“我到这下面躲躲——”   “诶别——”   桃娘都没来得及阻止,那人就掀帘钻到了床下,速度快的,身姿灵活的,山上猴子都不遑多让。   白子垣:……   那男人:……   双方都僵了一下,大眼瞪小眼。   “在下王简,是大姑娘堂兄,”竟然还是新来的人反应快,气音自我介绍,“阁下也是担心大姑娘,过来看她的?”   白子垣:……   就离谱,这也能输!   他只能绷起脸:“我姓白……”   三个字说出来,恨不得咬舌尖,把这些字咽回去,干什么说真话!他应该编个姓,编个名!   他感觉,自己一辈子的尴尬都在这里了,干脆破罐子破摔,直接问王简:“你想娶她?”   王简嘿嘿一声,还不好意思了:“大姑娘可不是谁能束缚得了的,她想去哪里,得她自己愿意。”   看吧,都没有直接跳脚指责他,说什么堂兄妹,血脉至亲,怎可成亲,这王简明显清楚桃娘身份,是冒名顶替的!她们连这个底都交了!   白子垣愤愤,桃娘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这什么王简,看起来就不是好东西,能信?   桃娘此刻,很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既然床底下没传出异响,那接下来估计也不会有响动,干脆过去开门,把来人迎进了房间。   白子垣脸更鼓了。   新来的这个,更年轻,更俊秀!银白绣竹文士圆领袍,细眉圆眼,都有点男生女相了,手上还握了把折扇,更添雅致品位……还跟桃娘更亲密!   说话就说话,头怎么还越靠越近,都快贴上了!   白子垣紧紧捏拳。   不曾想,旁边王简也捏了拳:“……就这么喜欢大姑娘么!”   二人同时冷哼出声,又同时齐齐转头,气氛有那么点微妙。   空间里两个人说话声音很轻,仍然是床帐摩擦声太响,白子垣什么都没听到,只是内心不住催促,不管那男生女相的小白脸是谁,赶紧走,快点走,马不停蹄的走!   然而上天今日就是不随他意,门竟然又被敲响了!   那男生女相的小白脸似也是悄悄前来,见不得人,眼下敲门的这个又不能拒绝,观其气势,就算桃娘不开门,来人也是会推门而进的……   桃娘不假思索的,把小白脸也推到了床底。   白子垣:……   王简:……   小白脸:……   三个人大眼瞪小眼,小白脸明显是绷不住的,张嘴就要喊,被王简眼疾手快捂住嘴:“噤声!”   他看了眼外面,示意桃娘处境,小白脸明显不大高兴,但还是忍辱负重的点了点头,狠掐王简手腕,示意他松手。   白子垣见王简手腕都青了,可见被掐的多疼……   这小白脸心倒是挺狠。   来者是王谷的人,奉命给桃娘训话,态度强硬,声高气壮,别说房间里,院子外的人都能听到,大意就是告诉大姑娘丢了多大的脸,外面有多么乱,让她有点自知之明,不想死就乖乖在房间里呆着,别出去搅乱……   还挑剔了一堆针头线脑的事,比如大姑娘站姿,坐姿,发间的步摇位置,手放的角度,袖口的褶边,端茶的姿态……   总之,不管哪一处,大姑娘做的都不到位,以后还有的是学。   桃娘没脾气似的站着,没还嘴,乖乖受训。   下人凶巴巴,大姑娘心不在焉,床底下……都快凑一桌麻将了。   窗外屋檐下,祝卿安笑得浑身直颤,要不是萧无咎捞住他腰的大手有力,他一准会掉下去,摔个疼的。   哈哈哈哈哈——这也太好笑了,他单知道一定有热闹看,万万没想到是这种大热闹!   他不敢说话,怕一张嘴笑出声,只能用手肘拐萧无咎,提醒他快看,这也太好玩了!   萧无咎也忍俊不禁,很努力在控制,还得捞好祝卿安,轻声与他讨论:“你说,床底下那两个,都是什么人?”   看八卦不聊心得,简直如锦衣夜行,祝卿安自也很有聊兴,而且这个角度是他和萧无咎好好选过的,视角隐蔽,还风拂树叶,沙沙遮掩声很大,他只要注意声音压得足够低,就不会被发现。   “前面那个年轻男子……大约是王家人?面相不错的,眼神也清澈干净,”祝卿安猜,“他应该是桃娘在这里找到的帮手?”   桃娘可是个聪明姑娘,他们过来,算是恰逢其会,才看到这姑娘,却不知这姑娘在做什么任务,但’王家嫡姑娘‘回府已小一年,这么久时间,她不可能找不到半个帮手。   “至于那位尤其俊秀,男生女相的雅致公子,恐不是个公子,”祝卿安看的真真的,“她是女扮男装。”   她和桃娘姿态亲密,进房间开始就没什么距离感,双方似很信任彼此,不是认识很久,就是彼此可托付后背的金兰之交。   遂,应该也是来帮桃娘的,没准就是葭茀的人。   也就是小白那个小傻蛋,什么都看不透,偏偏硬闯了过来,桃娘也胆大,敢让这几个人在床底下凑牌搭子。   来训话的下仆终于走了,桃娘掀开床帐,把底下的牌搭子放出来。   白子垣早就忍不了了,跳出来就指责桃娘:“你到底在搞什么,知不知道很危险! ”   桃娘挑了眉,没说话。   那男生女相的小公子嗤笑一声,摇了摇扇子,看向桃娘的眼神温温柔柔,说话更温柔:“那你好好休息,好好照顾自己,越是天时不好,越是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不能让亲者痛仇者快,知不知道?我就先走了,改日再来看你。”   白子垣:……   你这样,好像衬托的我有点不太礼貌?   王简竟也没发火,学着那公子哥,也做温柔态:“有什么事,尽管使了人叫我,你知道的,这是在王家,我一直都在。”   他也温温柔柔行了个礼,温温柔柔告退。   白子垣:……   好了,这下他真不是个东西了。   桃娘没理他,顾自坐到桌边泡茶,泡好,推到对面一杯:“坐。”   白子垣气呼呼坐下:“我刚刚不是要责你……”   “怎么认出我的?”桃娘却问。   白子垣意外这个问题:“这还用认?一眼不就看出来了?”   “你在哪看到我的,什么时候来的丽都?”桃娘美目微挑,“不要试图撒谎,我能查到。”   “那你不能跟别人说。”   白子垣摸了摸鼻子:“就今天么……我刚到丽都,就看到你站在绣楼上扔绣球,他们都叫你王姑娘。”   “你看到绣球了?”   “那么热闹,谁看不到?”   白子垣没说自己抢了,他很担心桃娘处境:“你在这里是有什么非做不可的事么?知不知道这个环境很危险,不管王家,还是你那个母亲郑夫人,都不是真心爱重你疼你……”   桃娘却笑了:“你可要做我夫君?”   白子垣当即炸毛,差点从桌子上飞出去:“谁谁谁要做你夫君!”   他甚至双手环胸,噔噔噔往后退了几步:“你想什么美事呢!”   桃娘笑的头上步摇都歪了:“这么不想啊……”   白子垣这才察觉自己反应过度,讪讪坐了回来:“反正你不能肖想我。”   “那你还不快走?”桃娘纤白指尖转着茶盏,似笑非笑,“君身贵事要,既知此处是漩涡,何必涉险?”   是还有正事,主公要玩心眼子谋天下,小漂亮要卜卦看局,中州军都得随时接受派遣,按理说,他的确应该不在旁的事上浪费时间。   可不知为何,他就是不想走,桃娘越赶,他越不想。   莫名其妙的,他忽然想起元参冲着暮行云耍无赖的样子……   “我就不走!”他突然理直气壮起来,“刚刚那两个人怎么回事,你信他们,不信我?”   桃娘素手托腮,浅浅一叹:“真就这般不愿做我夫君么……弟弟?”   她并没有凑得很近,但她知道自己的美,有意释放时,眼角眉梢都写满魅力,让人猝不及防,心弦颤动。   白子垣早就知道她好看,却不知能这么好看,好看的让人心里发慌!   “你你你,你安分些! 我中州兵军令如山,从不怕美人计的,誓死不屈!”   桃娘终是忍不住,笑的拍着桌子,停不下来,眼泪都要笑出来了,世间怎会有这种小傻蛋!   白子垣耳根有些红,还不忘装声势:“而且谁说我是弟弟了!你不也才十七,叫哥!”   “小白哥哥,”桃娘还真敢叫,眼底一片水波朦胧,如梦似幻,“你可要娶我?只要拿到那颗绣球……”   白子垣噌的站了起来:“你这姑娘怎么口无遮拦,张嘴闭嘴就是嫁人,想来问你也是白问,不同你说了,我自己出去查!”   他慌慌张张走向门边,不小心撞到了门框,疼的直咧嘴,耳根红的似要滴血,打开门头都不回的往外跑,像后面有什么妖怪在追一样。   竟然臊走了!   桃娘哈哈大笑,笑出了眼泪,多久没遇到这么有趣的事,这么有趣的人了?   笑毕,她缓缓垂睫,目光一点点清明。   她拿起鞭子,轻轻擦拭。   小小一场切磋,上面并没有血迹,只有白子垣衣上沾的灰尘,和紧张之下流的汗水。   她擦得很认真,很慢。   窗外,祝卿安拽了指萧无咎袖子,示意他们也该离开了。   重新走在安静花墙下,祝卿安看着被风拂动的柳枝,那么柔软,那么坚韧:“桃娘她……是故意的吧?”   故意气走白子垣,不想他帮忙,不想他入局,麻烦事缠身。   萧无咎:“葭茀眼光奇特,她培养的人,不管怎么熟练手段心机,本质都很可贵。”   目前情报不够,他并不知晓桃娘在这里做什么,但世家之源,并不干净,这个抛绣球招亲,看起来是非常丢脸的事,实则是各方角逐的结果,是世家内部纷争。   世家……并非真的一团和气,什么时候都能抱团和谐。   他隐有所感,从这个方向下手,似乎会有不错回馈。   还真得查一查了……去封信,让翟以朝问问葭茀吧。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祝卿安忽然停步,“葭茀姐姐,是不是对骨器很有执念?”   她救的姑娘,保护的人,内心极为反感的事,似乎都与此有关,那她不会也想……找到骨器源头?   而骨器,是南朝阎国师搞出来的,想要搞清楚这个,就得派人来丽都,还不能是一般人,得是能力非常出色的,她非常看好的手下。   而桃娘去年,就曾易容进入南朝特遣团过,若那里,只是她定好的第一个试炼场呢?她可是要杀人的,主使,副使……若不是萧无咎有自己的目的,她恐怕会杀了所有见过她的人。   萧无咎显然也想到了,原来如此。   “可为何要入内宅,做人女儿呢?”祝卿安不太理解,这个社会制度,对未婚女子尤其不利,出个门都限制重重,何况做其它事。   萧无咎却道:“莫小看了内宅,尤其是世家内宅。”   郑夫人显然是个很特别的人,桃娘应该看中了她身上什么东西……   祝卿安暂时还想不通,需要后续线索补充:“既然是葭茀姐姐的人,主公若方便,就帮忙关照一下呗?而且不是要探世家深浅,能否有同路者,既然来了,不如就先从王家,郑夫人看起?”   今日抛绣球招亲,外面绣楼未拆,王家宾客盈门,人声鼎沸,不正好是机会?   萧无咎并无异议,见祝卿安兴致勃勃,慢条斯理提议:“要不要,去捣个乱?”   祝卿安更兴奋了:“主公知我!”    第93章   萧无咎和祝卿安稍稍整理了下装扮, 重新溜进场。   世家的场子,自有规矩,但他们也不是一般人, 想要混进来,并不难。这回和白沙岛那次不一样, 不是拿着帖子的客人,萧无咎没想招摇, 祝卿安也没想着摆摊算命,二人非常低调。   他们在花影扶疏处,树叶掩映深,红墙灰瓦下, 各种偏僻隐秘角落游走……听各种八卦。   王家用抛绣球招亲的方式嫁女, 街上百姓热闹, 各大世家肯定也都各怀心思,哪个场子不来, 这个场子都不可能不来, 觉得丢脸,替这边着急的, 之前不对付,看要不要落井下石的, 重新评估, 斟酌以后怎么走动, 还能否结盟谋利的……   所有人各怀鬼胎,言行举止都有隐意,基本没有纯粹看热闹的。   王家子弟不必说,这里是王家宅子,该在的都在, 繁忙应对现场局势,各种头疼,客人里,郑家来的最多,毕竟女儿郑夫人是王家宗妇,连这宴,都是郑夫人操办的,关系非比寻常,自然要做出维护姿态。   其他的,谢家,卢家,崔家,几个大世家家主都到了,外围小世家他们的脚步,亦步亦趋,来的也不少。   只是这表态……都讳莫如深。   王家肯定是着急的,宗妇的嫡长女婚事,办成这个样子,最丢脸的就是他们,但得绷住,不能让任何人看出心虚,笑话他们,郑家就很坐的住了,被问到脸上也非常稳,显然对郑夫人很有信心,且不管郑夫人做什么决定,他们都无条件跟着这个出嫁女走,想来郑夫人在娘家的多年经营,非常强悍。   小世家们不管自己怎么想,都是不敢随意表态的,连试探挑衅,都要抬眼望一望自家靠着的大世家眼色,更多的算计,还得等着今日结果。   谢卢崔几家,就很有意思了。   比如谢家主,他不怎么发话,不指责,也不鼓励,只是深深表达了遗憾:“……世家同气连枝,今日之事,在座诸位都有责任啊。”   他没明确表达态度,但话中隐意,是希望这件事到此为止,不可再扩大发酵,否则,影响的会是所有人。   卢家主则明确不喜王家:“连个内宅妇人都无法管教,嫡长姑娘被评头论足,王家也是江河日下,还有脸忝居高位,希望大家能给面子呢?”   他鬓发灰白,言辞犀利,比起郑夫人这个宗妇,他更瞧不起的是王家,似有什么前仇旧恨,关系不可调和,对于桃娘这个找回来的嫡长姑娘……还不够排面,不足以让他看在眼里。   崔家主和卢家主年纪差不多,一双眼睛锐利无波,说话却很和气,看了眼郑家方向,低声劝卢家主:“人多眼杂,多少留一线,上次你家三子出事……郑夫人可是出了力的,你何必呢?”   卢家主显然有些气短,但仍然瞪了眼:“一码是一码!我知你好意,心领了,但这王家,就是不成体统,你看看他们干出来的事!如此荒唐,还敢在外忝居首位,三日后琴会,竟言要照旧历,他家第一个出来,出来做什么,丢更大的脸,让世人笑话么!”   祝卿安和萧无咎交换了个眼色。   这个琴会,也是他们刚了解到的情报,看似轻飘飘两个字,实则分量十足,是每隔两年,世家联合举行的大比,族中男女皆可参加,不涉政治,只谈风雅,向世人展示世家的出色,相貌的出色,才华的出色,品位的出色……他们通过这个,昭示世人,为何他们是世家,为何他们高高在上,屹立不倒。   每次比出来的魁首,自然是大放光彩,家族也跟着被追捧赞颂,若能留下持续很多年的名场面,就更厉害了,谢盘宽当年就以此会魁首名扬天下,连带着谢家都光耀到了如今。   魁首重要,开幕进场顺序也很重要,尤其是开场第一位,必为重量级,前两回,就是王家。   他们原本就是靠着郑夫人有了这样的位置,现在出了这种丑事,竟然还敢贪心……   遂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卢家主看不上王家是真,有过节想打压是真,但更真的,是他想取代王家位置,他们想争这个先!   世家之间,看着花团锦簇,一团和气,实则仅限大事当头,其它的,都是自家利益优先,彼此都有争锋,且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不仅五大世家争锋,下面依附的小世家也在较劲。   他们受谁扶持,做谁的狗,当然对主子看不顺眼的人表达厌恶,比如站卢家主的,就敢挑衅王家子弟——我地位是低点,但就是敢看你不顺眼,骂你就骂你了!   亲近崔家的,对郑家派系非常友好,双方似乎有过合作,现在感情人脉仍然在维系,对王家态度,也因为郑夫人,多少给些脸面。   不想当出头鸟硬干的,还能寻到崎岖角度,另做交锋,这个说几日前那事你家办的不行,都露馅了!那个撩架骂你家老爷子还不退,是没有优秀子孙么?还有在朝堂上搞过事的,嘲笑别人怎么那么不懂眼色,被陈国舅当廷下令拖出去打了板子?那人直接回怼,打了又如何,陈国舅难道自己得了好了?小皇帝已经几天不上朝了,陈国舅躲出去提前避暑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祝卿安不由微笑抚掌,真是好一出大戏!   办事的推脱,官员的更迭,朝堂的角逐,势力人脉的网结……所有这些明里暗里引申出来的话,里里外外发生的事,其实都是背后世家的操纵结果。   他和萧无咎专门循着方向,关注了下陈国舅的事,说是四天前一大早,马车出了城门,直往北山别院,那里是皇家避暑胜地,陈国舅的家人也放出了话出来,朝事纷扰,国舅爷又苦夏,这几日需注意休养,至于什么时候回来,他们也不知道。   座上小皇帝至今无实权,被诱导教成了什么样子,所有人都知道,太后不爱管事,只爱男宠,朝堂几乎是陈国舅一人把持……当然,他用的,大部分都是世家人,别处也没那么多人才,不管他怎么想,怎么享乐或摆烂,朝事反正都耽误不了,’自己‘就理顺了,用不着他专门过问。   “国舅爷这是不给面子啊……”   每隔两年才会举办的世家琴会,整个丽都从上到下都共襄盛举,他竟然去避暑了,不确定回不回来,那你这朝堂,’话事人‘的位置,还要不要?   祝卿安感觉都有点微妙,多事之秋,一不小心就会政权颠覆的,陈国舅竟然一点都不着急,还去避暑?   真要说起来,这江山,可是跟他最有关系的,座上小皇帝,得叫他一声舅舅,而且能站到这个位置这么多年,不可能是个没心眼的,诸侯都一个个来丽都了,陈国舅不可能探不到,都这时候了,这么不上心?   那个阎国师也很奇怪,本就和陈国舅走的近,朝堂之事没谁比他更清楚,还是命师,掐算卜卦样样在行,怎会不知丽都风云已起?他也一点动静都没有。   祝卿安忍不住拉住萧无咎袖子,凑过去小声问:“是不是那几位……还没来?”   他和萧无咎已经算是慢的了,人西平侯不知道暗地里干了多少事了,冯留英齐束他们,竟这般沉得住气?   “别太高看他们。”   萧无咎按住萧无咎肩膀,帮他转了个身,示意他看那边。   祝卿安:……   他不懂易容术,但一看面相,脸看起来挺真,气色一点没有,白黄红青黑全部都没有,什么都看不出来,就知道这是假脸了。   萧无咎指了两个人。   祝卿安努努力,终于看出两分熟悉感:“这是……冯留英和齐束?”   萧无咎颌首:“他们在接触世家。”   他们表现的很明显,凉州侯冯留英选的,是卢家,蕲州侯齐束选的,是崔家。   祝卿安想了想,觉得也挺有意思。   冯留英脾气比较直,带着那么一点莽,有点大男子,选爱吵架,功利心强,目的一眼能看出的卢家,应该算是投性,齐束选心藏锐利,表面和善拉偏架的崔家,应当也是更擅长和这样的人谈判交易。   但王郑两家也是个人物,就今天这出,抛绣球招亲这种事,都能顺利做成,可见其能力,这可不是某个宴会上摔个盘子碗闹个事那么简单,抛绣球招亲,连绣楼都盖了,绝对是策划良久,众目睽睽之下,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这样子,这样荒诞又打脸的事,郑夫人在背后必然耗费了无数心思,各种推动手段,利益交换,技巧谈判……   这么厉害的人,竟然没人选?   萧无咎:“或许是知道,驾驭不了她。”   只看这抛绣球招亲,就知其叛逆傲慢,不走寻常路,若不能知其内心,了解她心念所系,做所有事的底层逻辑,就最好不要招惹,否则,麻烦必多。   所有了解分析,都需要时间,而现在的诸侯们,最缺的就是时间。   祝卿安若有所思,打不过,就绕过,再从其他方向围剿?搞不定你郑夫人没关系,你即依托于世家体系成长,总有你无法对抗的利益纠葛,你若愿上船,我不吝啬予你好处,你若不愿,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可这真的能做到么?诸侯只是诸侯,还远离丽都……   不对,若诸侯进驻丽都,到了那个位置,可就不只是诸侯了,能允出的巨大利益——总会有人愿意为此赌一把。   今天这戏的确好看,也很微妙。   郑夫人到底为什么这么做,她的目的是什么?还有桃娘,为什么不反抗,看起来逆来顺受的样子?葭茀中意的人才,舍不得留在逍遥十八寨脏乱地界的人才,怎么可能是个温顺小绵羊?   这两个女人的关系,必然不像外界看到的那样。   “那个西平侯呢?”祝卿安小声和萧无咎嘀咕,“不是早来了?还牺牲了手下蔡管争取时间……”   到底争取了什么?   萧无咎指了个方向:“玄衣华发,腰系玉环者。”   祝卿安:……   这改妆改的,他娘都不认得他了吧!   萧无咎怎么认出来的?   而且他正在说话的人……竟然是谢家主?那个说话很有爹味,隐隐扮出大家长意思的谢家主?   “宽宽是不是……”   “是。”   萧无咎知道祝卿安想问什么:“这老东西道貌岸然,自己没什么本事,靠族里小辈替他争光,又不觉得是小辈功劳,认为自己和家族的资源倾斜才是根本,他若喜欢,把这些资源给条狗,狗都能支撑门楣,他若不喜欢,什么都不给,你再优秀,也不过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合该烂在棺材里。”   祝卿安凝眉:“所以他欺负过宽宽……”   一个名满丽都,冠绝天下的奇才少年,为何叛出家门,头都不回,到底受了多少委屈。   谢盘宽身有傲骨,对过往很少谈及,但祝卿安就是觉得,他吃过很多苦,伤痛很深。   萧无咎:“不止,谢盘宽有个长他两岁的胞兄,死于谢家主手。”   竟然还有这种事!   祝卿安心下骇然,世家果然只是表面花团锦簇,根上烂透了!   萧无咎显是知道来龙去脉的,但谢盘宽自己从未在别人面前说过,他便点到为止,不再细言。   祝卿安也不再问,以后有的是收拾这老登的时候,总之现在,不管萧无咎选哪个世家合作入局,都不会选谢家,且不排除为宽宽出气,踩一踩这老登的脸。   才到丽都就这么多信息量,真是让人头疼……哪里都有热闹,看哪不看哪啊!万一错过大的可如何是好!   萧无咎看着祝卿安越来越亮的眼神,唇角微微扬起:“走吧,去捣个乱。”   “这不太好吧……”祝卿安嘴角翘的高高,说着不太好,实则兴致勃勃往前走,“主公你说,从谁开始?”   萧无咎:“那便要看,谁先找来了。”   他能认出冯留英齐束,冯留英齐束蔫能认不出他?都是老对手了,彼此竞争提防,自己事没成不要紧,反正别人的事不能成!   刚行至一片静谧竹林,这俩人就拦上来了。   祝卿安一怔,他们这是要连手?   萧无咎把祝卿安按到身后,面无表情,昂首肃立,一如既往傲慢狂霸,让人一看就觉得很欠打。   冯留英阴阳怪气:“萧侯不是瞧不上这地界么,又是在外面打架,又是治理民生的,怎么也来了?”   齐束更直白:“来了才发现来不及,哪个世家都搭不上线,就想来破坏别人,鱼死网破?”   二人站位明显,虽互相有提防,但也的确在探萧无咎态度,若他真要鱼死网破,这二人未必不会连手,先搞他,再说其它。   萧无咎:“两位应该还记得赌约内容?先入南朝的意思,并非偷偷溜进丽都,到,和取,是两回事。”   “老子可不像你那么不要脸!”   “你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冯留英和齐束都是很骄傲的人,打仗可以输,但不能丢人,赌约,他们都没忘,也都会想办法赢,绝不会以这种丢脸的方式耍赖。   “那便好,”萧无咎慢条斯理,“我今日有人要陪,不想打架,要么,你们乖乖让开,要么……我便闹的动静大一点,让所有人都来看看,卢家崔家想来知道自己正在被诸侯挑拣,但肯定不愿在人前暴露自己正在被人挑拣,届时两位的机会,恐怕得重新找了。”   冯留英和齐束齐齐看向祝卿安。   祝卿安:……   看我做什么!我又不是非得人陪……我也不能左右萧无咎打不打架!   他探出的头收了回去,整个人缩在萧无咎背后。   齐束哼了一声,眯眼:“你该不会打着什么歪主意,想让我们帮你对付西平侯吧?”   冯留英嗤笑:“你想得美!”   萧无咎已经气沉丹田,大喊一声:“来人——”   当然不是叫自己的人,而是故意闹出动静,招来世家的人。   王家的宅子,王家反应最快,立刻有人往这边跑,其它世家……不管想看热闹,还是制止热闹,都反应迅速。   正如萧无咎所言,世家知道自己在被诸侯挑拣,却不会愿在人前暴露自己正在被人挑拣的事实,如果过来看到冯留英和齐束故意搞事,闹大动静,让人看出来……   还合作个屁,当场就要辟谣说绝对没有的!   而萧无咎,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现在又没有在接触哪个世家,一点都不怕被看到。   “卑鄙!”冯留英气的牙痒痒。   齐束也气的发抖:“无耻!”   萧无咎干脆利落道别:“回见。”   周围声音越来越大,冯留英和齐束哪敢再留,绝不可以被萧狗这东西算计,立刻跑了。   冯留英不甘心,抬脚刚抬了一步,又退回来,给祝卿安使眼色:“我那的小哥哥你是知道的,模样俊,身材好,还听话,你上回没来得及细看,这回可记住了,好好考虑,我凉州随时欢迎你来!”   萧无咎:“你找死——”   不等他动手,冯留英已经猴子似的跑了,蹿的飞快,好像后面有鬼在追。   祝卿安拉住掀袍欲追上去的萧无咎,避到花墙之后:“真的有人来了!”   “刚才什么动静?谁在闹?是有人喊救命么?”   “这可是王家内宅,竟管理如此疏漏,到处都是意外!”   嘈杂人声里,世家的人蜂拥而至。   花墙后,萧无咎看着祝卿安,眼神很深。   祝卿安拉着他胳膊,小声夸他:“制造危机,从中取利,别人不敢我敢,就是我赢——主公好生厉害!”   “甜言蜜语没有用,”萧无咎捏住他下巴,迫他看自己,不许避开,“什么小哥哥,你看到了几个,嗯?”   祝卿安有点喘不过气,不是被压迫的,是被帅的。   萧无咎本就生得好看,他看多少遍都不会腻,还越看越喜欢,对方这么欺近,目光这么深邃,隐有波光闪动,像动了情,努力控制,又控制不住,泄露出几分,刚好被他抓到。   不像生气,但手劲稍稍有点大,醋肯定是吃了一缸的。   这就是传说中……看狗都深情的眼神?   祝卿安并不害怕,因为萧无咎不会伤害他,从来不会。   可他真有点受不了,对方再这么看下去,他也说不准自己会干出什么事。   好在,有人来拯救他了,郑夫人终于出现了!   “诸位怎么没在前院用茶,竟齐聚这偏僻小竹林了?”她华衣高鬓,体态雍容,穿花拂柳行来,淑婉贵美,尽显世家贵女风采。   人们当然不能说自己想看热闹,立刻调转矛头,指责她不作为,谁家做母亲的是这个样子,管都不管女儿死活的?   郑夫人不知是预料到了这种情景,还是习惯了被指摘,非但未被激起情绪,还稳得很:“小女之事,不劳诸位操心,绣球既被抢走,小女终身便已定下,我也为她备好了嫁妆,待姑爷前来,婚事即刻操办。”   卢家主冷哼:“你这姑爷还没露面呢,谁知是不是抢着玩的,倘若——”   “敢问卢家主,”郑夫人犀利目光看过来,“绣球是你家子弟抢了?”   卢家主:“当然不是!”   郑夫人:“不是,你问我家姑爷做甚,与你有关系么?”   “同我是没什么关系,可你——”   “我王家自己的事,哪敢劳烦外人记挂操心,”郑夫人慢条斯理,“在我家内宅,都有人指着鼻子训我,蔫知我那姑爷不露面,就是因为这些担心呢?他或许不想谁帮他主持这个公道,最后主持着主持着,落一场空?”   这是把锅甩给他们?   休想!   谢家主等人立刻后退了一步,小世家里还立刻帮忙放话:“谁稀罕!”   卢家主就有点下不来台,还是崔家主圆了个场,突然抚额,似乎老毛病犯了有点晕,抓住卢家主,让他扶一把,卢家主这才顺势退了下来。   郑夫人似也习惯了这样子,目光环视一圈,冷冷一笑:“既然都不稀罕,就趁早站远些,非礼勿视,非礼勿听,我女儿,自有姑爷喜欢。”   “倘若等不到这位姑爷呢?”   “怎会等不到?除非他托诸位的福,已经出事,命丧黄泉,”郑夫人扫过在场人的视线意味深长,“我女儿也不是那无情之人,便为他守寡三年,再择婚嫁便是——”   “我郑盈的女儿,就该有这般风骨底气,如何,诸位有意见?”   在场世家怎么看,祝卿安不知道,他反正大开眼界。   这位郑夫人,好强的气场!好足的底气!且字字句句都在踩世家的脸面,灭世家的威风,她和她女儿,还有那位新姑爷,不出事便好,谁但凡出了一丁点事,都是世家造的孽!   她这哪里是和世家站一条船上,这分明是有仇!   可她又能站稳自己的位置,玩转权利圈子,让各世家侧目,走到这个位置,若说不靠世家根基,根本不可能,她到底想做什么?   利用这些东西走上巅峰,回头就砸了自己吃饭的锅?   祝卿安看了眼郑夫人面盯,觉得有意思极了。   他低声问萧无咎:“琴会,这位郑夫人是不是也得去?”   萧无咎:“你是想……”   “主公这几天查查她呗,她平日里都做什么事,暗地里关注什么,和谁做过什么交易,和桃娘关系怎么样,”祝卿安掰着手指数,“还有她的八字,若能找到更好。”   他直觉,这位郑夫人,将是他们前路展开的关键。    第94章   丽都琴会, 并没有取特殊名号,但冠上丽都二字,就知道是什么分量了, 说是允许任何人参加,实则真正的有才之士全在世族里, 最好资源堆栈的子弟,往往能一鸣惊人, 有那特殊在野贤才,也早早被世家招揽,养在自己族中。   真正的闲云野鹤,世间肯定有, 但他们往往不来这浮华场争名, 想闻名天下, 想学有所用,就必得先走进世家眼里, 接受他们的馈赠和安排, 否则连上升通道都没有。   遂这琴会,说是没有门坎, 无分性别老幼,想参与都能参与, 也无关政治, 只谈才技, 实则大部分目的,都隐在水面之下。   琴会争锋,是世家之间的较量,比的是在外面扬起的口碑,名声, 声名对于世家来说很重要,他们占据高位,拥有越多的拥趸,想干点什么事的时候,往往更容易,他们必须得光耀,也得让跟随他们的人觉得光耀。   桃娘做为王家嫡姑娘,当然也要参加,但她面对的,基本没有赞赏鼓励,大多都是奚落。   比如作为新嫁娘,女子规矩可是好好在家里待嫁,哪怕世家在琴会期间规矩可以不同,但你这么大剌剌来,是不是有点不要脸?   而且听说,你那个抢了绣球的夫君还没出现呢,怕是不敢要你了,山野村妇就是不一样,穿上华丽羽衣也变不成凤凰,市井挑夫都嫌弃呢。   你学过琴么就来?琴棋书画一窍不通,还来琴会?   还有你那个娘亲,可是真疼你啊,千挑万选,给你搞了这么一个看不见的夫君,她真是你娘?当年’狸猫换太子‘的事,当真查清楚了?   桃娘倒是很稳得住,遇到不同的人,微笑忍耐还是兜头打回去,选择都极富技巧,很快,就没几个世家小姐敢惹她了。   祝卿安悄悄跟着,一边吃瓜,一边慢慢悟了。   桃娘怎会在乎抛绣球招亲,她本就是假小姐,王家嫡姑娘成不成亲,与她桃娘有什么关系?她恐怕连自己什么时候’香消玉殒‘都安排好了,哪里在乎这乱七八糟的名声?   祝卿安开始满场找白子垣。   小白怎么回事,难道没来?他都跟踪桃娘这么久了,都没见着人影,小白真的一点都不担心桃娘婚事?那日的表现,分明很在意啊……   “那里。”   萧无咎适时给祝卿安指了个方向。   祝卿安:……   小白来是来了,但一点都不争气,没过来搭话,也没帮桃娘怼别人,而是随时都卡在桃娘视野死角,偷偷瞧她……   你有心思你倒是上啊,偷偷摸摸做什么!你倒是学学你翟爹呢!你瞅瞅人家那行动力!   祝卿安恨铁不成钢。   不过很快,他发现了,小白还是有自己的小心思的,他没上前,是在盯着别人……那天床底下的麻将搭子,王简,以及女扮男装的姑娘,今日都在现场。   王简做为桃娘’族兄‘,不但本人要来参加琴会,对’妹妹‘桃娘,也要义不容辞照顾,女扮男装的姑娘倒不是世家子,世家规矩,也不会允许自家血脉这么玩,她的身份是某著名琴行掌柜,今日赞助了许多琴,过来不为参赛,而是为维系人脉,招揽生意。   白子垣对这两个人非常有意见,每每他们想找桃娘时,立刻各种小动作打断,让他们找不了桃娘。   祝卿安默了一瞬,转头问萧无咎:“你这前锋将,可还记得自己身上有任务?”   萧无咎:“他不是帮忙,找到了郑夫人的八字?立了功,要些奖赏也无可厚非。”   祝卿安:……   小白你是懂资源置换的……这才接触世家几天啊!   可是你防着这两个人有什么用,最重要的是桃娘啊,你得让她心里有你才行!你都不出现,她心里怎么有你!   但是很快,祝卿安就发现自己错了。   桃娘好像只是装作没发现白子垣,其实她早就看到了,白子垣一个失误,没剎住脚,马上要蹿到她面前时,她突然转了方向,朝另一个’好姐妹‘走了过去,好像侧边有眼睛一样,知道会发生什么。   白子垣拍了拍胸口,长长松了口气。   祝卿安:……   你松什么松!既然人家小姐姐很给脸面,眼里有你,你倒是乘胜追击啊!   然而他刚觉得自己没看错,又发现错了,桃娘不是把白子垣放在了心上,她之所以会注意白子垣行踪,根本就是在找机会,要躲过他的追踪。   她还利用了王简,还有女扮男装的琴行掌柜,为她做掩护。   白子垣正提防这两个人呢,一个错眼,发现不见了桃娘,气的直跺脚!   祝卿安:……   可能是我老了,你们年轻人的游戏,竟然看不懂了!   萧无咎扣住祝卿安的腰:“跟我来。”   白子垣丢失了桃娘方向,一时半会找不着,他的主公显然是比他有用的,早早注意了其它痕迹,预判了桃娘接下来的行为方向。   祝卿安:……   还得是主公,靠谱!   在琴会开始比试,几乎所有人在前面凑热闹时,桃娘绕开所有视线,小心翼翼行入暗廊……与一个人见面。   是郑夫人。   郑夫人身边也没有任何人,像是偶然走到那里,正好与她遇见。   地点也十分巧妙,偏僻角落,无有人至,但视野很好,若有他人靠近,二人立刻就能反应过来,遂祝卿安和萧无咎并不方便太近。   这两个人站得很近,小声说着话,阳光很好,二人神态也很明晰,但她们并没有太多情绪外露,就是很认真的在说话。   郑夫人的神态里,看不出对桃娘有什么疼爱,但她脚尖和桃娘离得很近,见风总是吹起桃娘裙角压襟,还往侧里进了一步,替她挡风……竟是真的很疼爱桃娘。   那她知不知道,桃娘并非是她的亲生女儿呢?   “我猜,她知道。”萧无咎突然道。   祝卿安:“为什么?”   萧无咎:“若是亲生母女,娘亲对女儿的疼爱,不会这么隐晦。”   会更加热烈,饱满,遮掩不了,也遮掩不住。   祝卿安懂了,再认真看桃娘姿态,她眼神很正,在郑夫人面前肃手恭立,是真的很尊敬。桃娘是葭茀教出来的,规矩于她们而言,是最没意义的东西,她们与人来往,论迹与心,若不是真心敬佩面前之人,哪怕有一丝不喜,桃娘都不会是这个模样。   所以郑夫人喜欢桃娘,却有意收着,不希望桃娘不自在,桃娘把郑夫人当做长辈尊敬,说的话也并不反抗……   难道她们其实是在彼此成全?   郑夫人知道桃娘是假的,但欣赏桃娘脾性作为,愿为她指路,助她完成心愿,桃娘尊敬郑夫人为人,理解她想走的路,愿为薪火燃尽,点亮她想要的光。   这里的人……那些世家,怎么就看不穿呢?   这么明显的情感,这么明亮的眼……他们都瞎了么?   祝卿安心绪翻涌。   就在昨日,他看过了郑夫的命盘。   命宫武曲独坐,武曲这颗星曜,五行属金,赋性两个方向,一为刀兵,一为钱财,刀兵向,它是武将,是继七杀破军贪狼之后的将星,强悍性刚,遇事绝不会委曲求全,敢于亮剑;钱财向,它是正财星,财星坐命,命主财运必然不错,有没有祖业,自己都能赚钱。   遂郑夫人,是一个能力强悍,性格也尖锐,眼里不容沙子的人。   这样烈的性子,对男人来说还行,算是利好,可对要求女子柔顺依附的社会形态里,女人此命,便是大大不利了,妻必夺夫权,郑夫人夫妻宫又落了七杀星,七杀星也刚,夫妻二人都是战斗力强的人,那必然要一决雌雄,一山容不下二虎,哪怕是一公一母。   祝卿安不知道郑夫人的亡夫什么样,单看郑夫人命盘,应当是个脾气很犟的人,刚愎自用,不服任何人管,身体还不好,略推大限,活不过而立之年。   武曲星对女人来说是颗寡宿星,入了命宫,感情都会比较坎坷,郑夫人夫妻宫不太好,子女宫也不行,三方四正会的凶星太多,子女缘分不佳,祝卿安看到的结果,她的孩子……在出生时就已夭折,可看她面相命盘,又有点’移花接子桂花香‘的意思,她晚年运数不错,是有小辈照顾的。   命主武曲,性刚寡宿,官禄宫落紫微帝星,财帛宫落廉贞,郑夫人只要不在意男女情爱,别太执着子女,命盘其实很不错,事业运财运俱旺,身体也健康少命,她最苦的,应该是少女时期,这样的女子命盘,成长过程必然经过多次阵痛,蜕变,甚至生命之险,吃很多很多的苦,才能走到现在。   萧无咎查到的消息里,郑夫人是个充满矛盾反差的人,她有非常狠辣的一面,内宅倾轧,朝堂算计,甚至商业侵吞,一点都不留手,手下人命无数,也有很柔软善良的一面,赈灾放粮,敬老怜弱,她从来走在第一线。   有时候,她表面看起来势力极了,所有行为皆为名声,实则并非如此,她办事尽心尽力,暗处藏了他人看不穿的真心;有时候,她的表现真诚极了,和善极了,实则是铺满鲜花的陷阱,你信了,就会被她坑的底裤都没。   你永远看不透她表面的凶是否是真的凶,表现柔软时是否就真的能占便宜,你只能认识到,她是个非常豁得出去的人,而豁得出去的人,一般都更敢拼。   几日前,祝卿安看不透,郑夫人分明玩转了世家,接受规则,利用规则走到了尊位,为什么要回头砸自己的锅,看了这个命盘就知道了……因为她不喜欢,她不认可,就要打破,就要毁掉。   这点上,其实和萧无咎理念很相似,萧无咎也觉得世家是颗毒瘤,很该被除去。   他没有立刻试图接近,也是因为郑夫人身上的矛盾锋利,必须得找到一个切入点。作为一个完全的陌生人,当你不了解一个人的真正性格底色,心中最渴望的东西时,很难立刻被取信。   但祝卿安在郑夫人的命盘里,找到了。   命盘星曜不会撒谎,它们构建出命主的性格底色,过往遭遇,特殊节点的选择,以及未来偏向。   郑夫人的命盘注定,她的成长觉醒过程很早,也很辛苦,尤其十五岁这年,流年大凶,她应该走丢过一段时间,不在本家。这个年纪,’走丢‘必不是个人意愿,她遇到了很极端的事,家族的保护于她而言,未必是保护。   她在这段时间里,吃了太多苦,想象得到的,想象不到的,认知范围里的,认知范围外的,短短这段时间,她全部尝了一遍,任何厄运都会发生,所有不好的事,抗拒的事,都会降临。   但她仍然很幸运,在这段期间,她有一个贵人,这个贵人保护着她,安抚着她,甚至替她扛下了很多,她原本应该遭受的磨难。   这个贵人是女性,她们的羁绊很深。   郑夫人与丈夫子女,缘分都不深,本身态度也看不出执念,但这段经历对她一生而言,应该是最有分量的时光,她不可能不在意,那是她破茧成蝶,甚至死而后生的,特殊成长时期。   不管从命理学,还是心理学分析,少年时期的创伤和成长阵痛都很重要,祝卿安认定,郑夫人心底深处最记挂最在意的,必然是那段时光,那段时光里的人。   可萧无咎查遍她生平,都没有这个人的存在迹象。   她有意藏了起来。   她藏这些,甚至可能不是为了她自己,观她行事,对世家规矩嗤之以鼻,就算有什么影响自己名声的事,她只要想,有各种各样的法子遮掩揭过,遂……她是为了对方。   她对这个’贵人‘,太在乎,太珍视,不欲任何人轻贱,哪怕一点点灰尘,她都不愿让她沾上。   祝卿安忽然想起一件事,问萧无咎:“你说,郑夫人在大相寺点了长明灯?有些灯,是要求写生辰八字的……”   “她的灯很特殊,混在灯群里,不知哪盏是她的,只她自己能认出。”   萧无咎想,这大约也是郑夫人的警惕,她对那个人的保护,已然到这种地步,想也知道,此人在她心里,有多重要:“十日后是大相寺一年一度的福日,会有祭典,郑夫人做为大香客,必要去,也必会拜祭亡人。”   遂到时,他们一定能知道哪盏灯是她点的,灯上八字是什么。   祝卿安倒是不着急这个:“我们同她聊聊?”   萧无咎看着桃娘离去的背影:“你的意思是……”   祝卿安眨了下右眼:“不是还有小白?”   工具人,就是在这个时候用的嘛。   二人对视一笑,见郑夫人身影也消失了,慢悠悠回到主会场。   琴会场面宏大,来往的人无不华裔雍容,礼态雅谦,男人都是君子,女人都是淑女,上台抚的琴,奏的乐,全部高雅悦耳,高山流水。   祝卿安对此道实在不太懂,倒是对席间食水点心很感兴趣。   西平侯在角落里,目光阴沉地看着二人背影,低声问手下:“我让你准备的焚情呢?”   “主公……真的要给祝卿安下?”   “今日是最好时机,”西平侯眯眼,“若在这种场合,他丢了这样的脸,天底下谁还敢尊他敬他信他,哪个世家想跟他接触?”   祝卿安名声臭了,萧无咎也就臭了,再也没脸,没能力在丽都搞事。   他不是不想搞萧无咎本人,实在是此人本事太高,不好搞,只能委屈一下祝卿安了。   谁叫你跟他呢?   “不用你递,你就把药下在稍后那个方位的碗盏里,”西平侯指了个方向,“祝卿安会自己取。”   命师批的卦,错不了。   你祝卿安是能算,我服气,别人也服气,可每个命师都不可能随时随地在算,只要没有性命之忧,大多数不会有气机感应,非要算一卦……   白子垣收到了指示。   他虽不知主公怎么知道的,但主公给他指了桃娘方向……有危险?那肯定得去帮忙!   桃娘果然遇到了事,她被堵在一处游廊拐角。   “王家妹妹别怕,你那个新郎不敢出面,定是知道自己不配,这婚嫁之事,门当户对,你该多看看眼前人……”   拦住他的年轻公子华服玉冠,衣带飘飘,一看就知是世家子弟。   桃娘眼神静极了:“君子不欺暗室,不逼妇幼,十八公子今日此举,谢家主可知晓?”   风有些大,谢十八执起桃娘发间垂落,被吹荡在风里的桃粉发带,低头轻嗅,笑意风流:“一看你就是才回来,规矩还没摸透,世家是出不了丑的,只要你我成了事——所有来往,不过是郎才女貌,佳偶天成。”   他敛笑欺近:“你虽粗野,还算有点颜色,你的娘亲虽不疼你,但不会不管你,我谢十八虽是庶子,但极得家主欢心,只要有一点点姻亲助力,必会飞黄腾达,让所有人侧目——我会疼你,只看你那娘亲面子,都会以正室之礼待你。”   “你可想好了,除了我,不会有任何世家子想要你,否则你娘也不用搞那套丢人的抛绣球招亲。”   桃娘扯断那截桃粉发带,转身就走。   谢十八冷冷一笑:“来人——给我把她衣裳扒了!”   除了今日,他怕再没机会接触这位王家嫡姑娘,既然来了,捅破窗户纸放了话,必是要成事的,否则她出去告状了怎么办?   他当然带了人,若这女人听话便也罢了,不听话,呵,这些事,她一个村妇,应该都尝过?他不介意她脏,已是他大度,这女人还敢给脸不要脸!   桃娘装做慌乱挣扎,实则很有技巧的逃脱,跑得非常快。   可今日打这主意的并非谢十八一个,她很快遇到了另外一个人,同样是世家子弟,同样的话术打算。   桃娘对此似乎并不很意外,白子垣气的不行,压不住脾气出来揍人。   他也知道自己身份特殊,还顺手拿帕子蒙了脸。   把人一顿猛揍,拉着桃娘跑到安全地方,才扯了面巾,恨铁不成钢磨牙:“你看看你,遇到的都是什么糟心玩意儿!你……你何至于受这样的委屈!那个围着你转的小白脸呢?还有你那堂哥王简呢,都死哪去了,关键时刻一个都靠不上!”   桃娘:“他们……”   白子垣眼睛都瞪圆了:“你还要护着他们是不是!他们凭什么!你做什么非要嫁人,一个人自由自在的不好么?”   桃娘:“我……”   白子垣:“我娶你总行了吧!我把你那绣球找出来!我同你成亲,入洞房,我不怕他们世家!”   桃娘眯了眼:“你想娶我?”   白子垣脸一红,这回没抢话了,还有点结巴:“这,这不是你非要嫁人……”   桃娘:“我不嫁你。”   白子垣:……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说话不算数!”   桃娘直直看他:“我又不是君子,我是女子。”   白子垣气的跳脚,他就知道,这女人之前是在诳他!他就知道,她不想嫁他,之前是逗他玩呢!这种人生大事竟然也拿来开玩笑!   “你就气我吧!把我气跑了,他们不更得欺负你!算了,跟你说不清,你要真折在这里,谁会心疼,别人都不认识你!”   他很想凶桃娘一顿,可这女人是能凶的?一不高兴鞭子就要抽过来的,他又不好还手……最后烦躁地原地转了几圈,大声道:“不嫁就不嫁!你乖乖的别闹,要做事就做事,我帮你,保你性命无忧,但你不能跟别人成亲知道么!不、可、以、成、亲!这里根本就没好人!”   这一幕,被郑夫人看到了。   她本不应该在这里,可莫名的,她突然发现有世家子跟踪桃娘,就追了过来,刚好看到小白带走桃娘,说了这些话。   郑夫人有些讶然,眼底也渐渐从警惕,到探究,到略有笑意。   她不认识白子垣,丽都没有这么澄澈干净,一身清正之气,生机勃勃,又俊逸无双的少年郎。   “他是我的前锋将,叫白子垣。”   萧无咎带着祝卿安现身,没有自称本侯,声音徐缓,像聊家常。   “原来是他。”   郑夫人不认识中州人,但中州四将的名号,如雷贯耳,萧无咎这个主公也是。   她看了看萧无咎的脸,又看向祝卿安,立刻知道了他是谁,是天命命师,也是军师,两个人一向焦不离孟,孟不离焦。   “两位入城几日,方才寻我,是查了我生平,还是面相批命……我之过往,知道了多少?”   “夫人果然聪慧,智谋无双,消息灵通。”祝卿安不由赞赏。   郑夫人微笑:“倒也没有刻意打听,良县一战,四野闻名,西平侯早早来了丽都,世家们看着他到处转,其他几个诸侯也低调进了城,偏你们没动……来的这么晚,不知事情处理的如何,百姓可都安置好了,河道理顺了?”   “我方才好像还看到了暮行云暮大人,他状态看起来不错,无有枷锁负累,若情况堪忧,他不会如此,遂我大胆猜测,中州侯过处,应无灾祸。”   这话信息量微妙,展示自己和小捧别人,都很富技巧,让人听着顺耳。   祝卿安对她认识暮行云最为意外:“夫人认识暮大人?”   “挺好的孩子,就是运道不好……也不能说不好,或许就是这些不好,造就了今日的好,”郑夫人笑看面前二人,意味深长,“我为暮大人高兴。”   寻到良主,人生终得绽放,怎不是幸事?   萧无咎倒没被捧飘,视线淡淡看着郑夫人:“夫人看得清朝局,理的顺人心,因何一直未入局?若夫人愿意,西平侯许看不上谢家主。”   郑夫人:“萧侯应该看得出来?”   萧无咎目光锐利:“你看不上他。”   “聪明没聪明在正道,心机也使歪了方向,心奸,伪善,也就是手段够狠,”郑夫人就连骂人,都娓娓道来,温婉柔善,很像在聊家常,“亏的谢家主当个宝贝,又是欲拒还迎,又是极限拉扯,果然话本子里说的对,蚊蝇成聚,蛇鼠一窝。”   她坦然,萧无咎便尊敬:“容我冒犯,想问一句,夫人可是不喜世家今日模样,想要毁掉?”   郑夫人倏然看向祝卿安:“你算出来的?”   “不全是,”祝卿安也很坦然,“我只是觉得,殊途同归的事,何不合作双赢?既然我家主公注定要用人,为何这个人,不能是郑夫人你?”   郑夫人笑了:“这般看重我?”   祝卿安:“郑夫人之能,我认为别人看到的不足十中之一,您想做之事,远非一日之功,您也不是贪一时之利,没有耐心之人,漫长道路上,您并非不需要帮手,若有人理念契合,愿意相助,帮您缩短这个时间,又有何不可?”   “我倒没说不行,只是——”   郑夫人遥望远方,桃娘和白子垣还在说话,几乎吵架不和,但气氛很是圆融,画面极其美好:“这个不太够。”   言下之意,还想看看他们的价值?   祝卿安讶然:“我家主公能力还不够?”   郑夫人:“我若与你们合作,谋事开启,是在大朝稳定后——萧侯获取那个位置,是前提。”   祝卿安和萧无咎对视了一眼。   朝局,世家,天下各势,这些他们知道,郑夫人需要,也能探到,说一些她暂时不知道的消息,最多是帮她节省了时间,但若她心里在意的……   萧无咎:“骨器。”   祝卿安:“你想知其根源,如何拔除,且一直在为此努力,是也不是?”    第95章   初夏的风越过东方楼亭, 拂过檐下柳枝,牵动少男少女的发梢裙角,卷起一片残叶, 落到湖中,激起小小涟漪。   郑夫人讶然:“你们连这都知道?”   “这并不难。”   祝卿安眨眨眼, 带着只有少年才有的蓬勃与调皮:“您很疼爱桃娘,知道她不是您女儿, 仍然对她关照有加……但感情肯定不是最初就有的,是之后的日日相处,是警惕交锋中的慢慢靠近,您欣赏她, 看重她, 信任她, 知道她想做什么,也愿意助她实现, 她来丽都, 为的就是搞清楚骨器根源,您既知道, 怎会不在意?”   郑夫人反应很快,立刻想到了:“你们知道她是哪的人?”   祝卿安意外:“她没同你说?”   “想同我说的, 但她们那里应该有规矩, 做这种事, 哪有不难,不危险的,最忌被别人发现,”郑夫人浅浅叹息,“我不欲她为难, 也不需要尽知,我只知道,我们前路相类,我想助她。”   遂她没问过。   祝卿安想,可以给葭茀姐姐写封信,看她是否允许此事让郑夫人知道,他内心觉得,以葭茀性子,应该会很欣赏郑夫人,郑夫人既能喜欢桃娘,对世家规矩嗤之以鼻,应该也不会对葭茀有异样目光,二人若是有来往,许会引为友人。   桃娘定也会将任务相关定期上报,葭茀对郑夫人,许现在就已经不陌生。   “骨器,”提起这两个字,郑夫人眉梢眼角都浮起了厌恶,“是毒瘤,也是王朝悲剧,奈何男人们看不到,女子一向被他们踩在脚下,被他们规训,被他们驱使,被他们揉捏成各种模样,可……若天下所有女子都陷入此绝境,男人又如何独活?”   她垂睫喟叹:“近几十年人口锐减,是连绵不断的天灾,是处处战乱的人祸,可丽都这样的地方,被保护的中心腹地,也减了人口,为何?究其根由,不过是女人们不想活了,百姓们也不想再要女儿……骨器已积疾成灾,再不制止,后果远比想象中的更严重。”   祝卿安:“遂你们想,斩其源头?”   被选为骨器的,男女都有,从男童女童,到少男少女,可男人的比率非常小,绝大多数都是女人,而购买者,享用者,都是位置很高的男人,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但——   “这非常难。”   基于人心欲望滋养的怪兽,最不会停下。   而且这一切,都有阎国师这个命师加持,他多年来催发促进这个庞大体系,从利用自己的名声推广,倒让这些事反哺自己的名声,直到今日,他变成几乎天下所有人仰望的存在,他的信众几近疯狂,他说什么就信什么,若有人贸然挑战此权威,对阎国师发起攻击,面对的将不只是阎国师这个厉害命师,而是所有产业链的既得利益者,疯狂信众的围攻。   “但也不是没有法子。”   郑夫人很清楚祝卿安在说什么,她既然想做这件事,就不会毫无准备:“其实早在二十年前,丽都就曾传出风声,说是只有泡过甘枝玉露,用过红粟果泥,双重调养过的骨器,才是真正的上乘骨器,用了能延年益寿,其它的,并无甚效果……我猜,可能是阎国师伺候不了那么多客人,自己本事不够,又不想让别人认为他本事不够,遂提出这个概念,把所谓的真正骨器定了向,使之变得资源稀少,而物以稀为贵,他手上的,不就更值钱了?至于用完发现不对,没效果的,他也可以推说,你用的根本不是真正的骨器。”   “我呢,这些年慢慢操作,加剧了这个信息,让其成为所有人的共识。”   萧无咎:“欲使其灭亡……先使其疯狂。”   史书上,兵法里,到处都有这样的例子。   祝卿安也瞬间明白了:“所以现在,大部分’享受骨器‘的人都是揣着明白装胡涂,不过是色欲熏心,完全可以归类于青楼楚馆?”   现在怎么管制应对青楼楚馆,将来事发时,就可以怎么管制应对这些男人和骨器关系,淡化一层后,再行其它手段,并非难事!   真正难的,是所谓的’上乘骨器‘。   郑夫人颌首:“阎国师并不在乎我私下推动的这些传言,他连问都没问一声,可见他非常自信,圈子已经养成,他只要抓住最关窍之处,就可永远获利,遂他对这些藏得很严实,尤其甘枝玉露的配方,红栗果泥又从何而来。”   她都白隐藏了,那些一层层遮掩自己身份痕迹的手段,白白花了不少银子。   “阎国师是命师,有得天独厚的优势,敏锐善察的感知,我曾数次接近真相,但都遗憾错过,他对女人的防备很深,尤其看不惯我这种性格叛逆,不服管的女人,任我如何努力,都查不到。桃娘来后,我同她明暗配合,也只圈定了一个大概范围,弄到了甘枝玉露配方,那红粟果泥是什么,是哪几种水果或粮食混成,哪里出产,至今不知。”   祝卿安讶然,进行了这么多年……郑夫人并不是因为桃娘,才关注骨器之事,她是早就在进行,就像看不惯世家规矩一样,她也看不惯这个骨器,桃娘的到来,对她来说恰逢其会,所以才有了这些警惕试探过后的信任与喜爱,共谋和并肩同行。   他和萧无咎以桃娘为突破口,还真撞对了!   而今收获,也非常不错,郑夫人肯这般告知,就是在表态,她愿意和萧无咎合作!   郑夫人话还没完:“还有最近陈国舅之事——”   祝卿安感觉她此刻提起这个人,颇有些意味深长:“他不是在北山避暑?”   郑夫人微笑:“说是避暑,但谁知道呢?”   祝卿安沉吟:“夫人觉得,这里面有猫腻?”   “中州侯可去一查,若能助我与桃娘寻出那红粟果泥,有彻底摧毁骨器的机会,我郑盈甘为驱使!”   郑夫人扬起眉梢,气势飞扬:“我本事或许不大,但定不会让你们失望,世家……呵,我死之时,必皆败寂! ”   她现在看起来四十多岁,眼角有些许细纹,但气血丰盈,精神不错,身体也很好,祝卿安看过她命盘,觉得这姐姐还是太保守,把自己寿命看的太短了。   萧无咎:“夫人坦率,本侯自当不遗余力。”   郑夫人眼神就更复杂了:“侯爷还是早些拿到那个位置,不然……生灵涂炭,处处焦土,我向来不愿将就,认为不破不立,腐朽肮脏的东西,留着做甚,全亡了才好,可百姓总是无辜的。”   祝卿安忽然松了口气。   郑夫人看过来:“怎么了?”   祝卿安笑了下,没说话。   郑夫人看他表情,竟也懂了,微微一笑:“见我性子刚烈,总想着拼个鱼死网破,以为如遇绝境,我会轻生?”   祝卿安清咳一声:“……也没有。”   “我还没有那么蠢,”郑夫人遥望远方,那里已经没了桃娘和白子垣身影,二人不知去了何处,“我还有想看的画面,想守护的东西,夙愿未了。”   她声音渐渐低轻:“哪怕到了绝境,凡有一线生机,我都不会放弃,耗尽一切也要挣扎翻身……我得认真活着,也希望别人认真活着,生命只有一次,是最公平,也最宝贵的东西,怎可轻言放弃?”   祝卿安感觉她此刻情绪涌动,有些不同寻常。   “这是别人同我说的,我觉得很有道理,不想忘却,便一直奉行了,”郑夫人收回思绪,一如既往温婉柔善,“年轻人都不爱听长者唠叨,今日事已毕,便先告辞——若来日未有进展,我们不必再见。”   “夫人慢走。”   祝卿安和萧无咎目送郑夫人离开,才转过身,走向正厅方向。   “怎么样,我拽你过来主动出击,没错吧?”   今日交谈还算成功,祝卿安有些小骄傲,胸脯挺的高高。   “卿卿真厉害,”萧无咎对他从来不吝夸奖,“吾有卿卿,如虎添翼。”   糟,糟糕,又玩过了!   祝卿安察觉到萧无咎过近的距离,灼灼似火的眼神,就知道又不对劲了,他还拉他的手了!   近来行路,加上事忙,人多眼杂,萧无咎很少再这样,祝卿安都没搞清楚自己是不习惯还是庆幸,总之,情绪没那么起伏,也不再变的不像自己,可这个瞬间,他又开始不对劲了,心跳怦怦,快的不象话,耳根也热了!   这怎么行!这还在琴会上呢!   他甩开萧无咎的手,提起袍角就往前跑:“我有点渴,要去饮碗甜汤!”   世家联名办的琴会,食水供应几乎都翻出花来了,处处都是讲究,名字雅致,摆盘精致,甜汤都别具一格,祝卿安是真喜欢。   但他现在有点紧张,就没仔细选,随手在桌上端了一盏饮了。   萧无咎过来时,他下意识看了眼四周,没发现有人特别注意他们俩,倒是意外,看到了不远处白子垣,白子垣正在朝这边打手势,是希望他们过去帮忙?   “主公去呗?”祝卿安立刻推萧无咎,“我先去上个官房,马上过去找你们!”   萧无咎抬眉:“你确定?”   不是确定他是否在撒谎,需不需要去官房,而是问他,确定要一个人去,不需要陪?   祝卿安:“当然!”   放水这种小事还让人陪,他是小朋友么!   萧无咎不为所动。   祝卿安无奈:“真没事!”   要有生命危险,他会有感应,就算今天翻了车,没感应到,真发生了什么意外,他还能立刻当场掐卦,还能走不了怎的?而且白子垣那位置,距离官房并不远,他喊一嗓子,萧无咎就能听到!   别人家谈恋爱都有隐私呢,怎么他自己去放个水都不行?   祝卿安真的觉得不会出事,没必要上纲上线,若是一般时候,也的确不会出事,但此刻,还真就有人揣着坏心思。   西平侯看到了祝卿安独自离开的背影,眼底异光闪动,很快转身,隐没于人群间。   祝卿安到了官房。   不愧是琴会场所,世家配置,官房也是高档单间,不但没任何味道,还足够私密。   今天水喝的是有点多,祝卿安解决的很顺畅,但很快,腰带还没整理好,他就觉得不对劲了,突如其来的燥热,不知从哪里烧起,瞬间燎原,明明才饮过甜汤,口舌却无比干燥,五感变得尤其敏感,浑身发软,有些地方却开始亢奋……   他很快意识到,他大概走不出官房门了。   而且脑子也开始混沌,视野不清晰,心念也不清晰,似乎失去了思考能力,行为举止都开始往本能找。   他再傻,也知道现在是怎么个情况,肯定是不小心中了什么药……难道是刚刚那盏甜汤?   他闭了眼,狠狠咬了下舌尖——   他知道萧无咎和白子垣距离并不远,一喊就能听到,可张开嘴,却发现喊不出来,他的声音……低哑暧昧,太过离谱,自己都不想听!   命师就是这点不好,因为能掐会算,习惯了,没办法不自信,认为永远也着不了别人的道,可世间事阴阳相生,怎么可能只让你占便宜,不让你吃亏,要是学了命师就能真能随心所欲,未来只有好事发生,那全天下的人都去学了!   祝卿安倒没有后悔不让萧无咎跟,他是真的认为自己该有一点点隐私,上厕所这种小事要也让人跟,他心里过不去,而且也没性命之忧,不就是中、个、药、么!   你爹忍了!   然而很快发现,忍不了,这药劲……也太大了!   而且耳边隐隐听到远处传来的声音,好像有人来了,越来越近……这药,许就是专门给他下的?若那人真有害他的心,必有后招,比如——请来八卦群众入场见证。   那肯定不行,他不能再待在这里。   祝卿安手指哆嗦着,掐了个卦,计算利好方位……西!   正好西边有个窗子,翻出去,再往西跑就是!   计划很好,奈何腿脚不给力,窗子是翻出去了,但走不了太远,视野晃动的,也基本认不出哪边是西了,祝卿安抖着手,随便推开一间厢房门,走进去,落闩,紧紧咬住下唇,不发出任何声音。   只要不让人看到……一会儿就好了,他只要忍一会儿……   一曲琵琶闭,尾弦颤动,音绕余梁,如泣如诉。   萧无咎突然感觉不对劲,祝卿安还没回来。   白子垣一眼就看出主公在想什么:“许是刚才水饮多了?”   比平时晚那么一两息,应该不是问题?   萧无咎却皱了眉:“他需要隐私,但绝不会让我担心。”   他的卿卿,其实很懂事,哪怕偶尔耍些小脾气,也会顾念他的心情,从不让他担心不安。   “不对!”   萧无咎立刻转身。   “小漂亮一向有分寸,说没生命危险,就一定没危险,不可能有事还不同主公说,”白子垣立刻追上,“主公切莫着急,关心则乱!”   萧无咎眯了眼,脚步越来越快:“没生命危险,未必不会被欺负。”   白子垣也不敢怠慢,那可是祝卿安,中州的大宝贝,真要出了事,别说他,所有人都会着急!   他立刻找到桃娘。   “你别说话,先听我说——我知你在这里经营很久,必有路子,我家军师现在好像出了点事,你能否帮忙找人?”   “祝卿安?他也来了?在哪?”桃娘立刻肃容。   白子垣皱眉:“我只知是去了官房,很久都没回来……”   他把所有知道的情况说了一遍。   桃娘眯了眼。   她向来敏锐,尤其这种场合,阴私之事:“你先莫动,等我两息!”   桃娘迅速离开,又迅速回来,让白子垣带路,找到萧无咎,萧无咎果然没在官房找到祝卿安,表情非常可怕。   “小先生聪慧,不可能任由别人算计,发现不对,一定会躲,他一定知道哪个方向逃走最有利,正西,西南,西北……”桃娘迅速分析形势,道,“这几处方位小路多厢房多,易藏易跑,侯爷和小白将军且先分头行动,每人择一路,剩下的,我会安排人。 ”   白子垣:“那你自己呢?”   桃娘冷笑一声,锐利目光看向廊外前厅:“自然是把这热闹给小先生挡住!”   葭茀姐姐认下的弟弟,又是实打实帮过自己的人,上次恩情,她至今未能相报,若在她的场子里,让祝卿安出了事,她还有什么脸出去见人?   她这样的人,被轻视,被看乐子多了,她并不介意,也知怎么游走,保全自己,可小先生不行!   那么干净纯澈,那么心地善良的人,凭什么要被脏心烂肺的恶臭玩意欺负!   ……   房间里,祝卿安起初还能坚持,把自己右手虎口都咬破了,后来疼痛也压制不住浑身燥热,理智一点点退去,本能占了上风。   好难受……想出去……   外面声音越来越听不到,眼瞳渐渐失焦,祝卿安盯着门闩,慢慢扶着门站起,颤抖的手指拔开门闩……   他不知道为什么想出去,到底想找什么,反正不想在这个房间里,不想自己这么难受。   门打开,阳光瞬间倾泻,眼瞳一紧,他撞到了一个人怀里。   来人个子很高,逆着光,看不到脸,扣住了他的腰,很用力,很用力。   “你走……放……放开我……不然我给你改……改命……让你活不过今晚……”   祝卿安本能挣扎,挣扎的太用力,虎口咬破了的伤处鲜血溢出,蹭在来人衣袖。   “嘘……卿卿别怕,是我……萧无咎。”萧无咎把人拥在怀里,进屋,关了门,心疼的执起他的手,舔去刺目鲜血。   “萧……无咎?”   祝卿安抬起头,却看不清萧无咎的脸。   怀中人唇被咬的发白,颊畔却染出绯色,眸底一片水光,单纯懵懂,薄泪破碎,可怜极了,委屈极了。   萧无咎将人抱得更紧:“不怕,我来了。”   祝卿安认出萧无咎声音,更委屈了:“萧无咎……他们……有人……欺负我!”   他太难受了,踮脚搂住萧无咎脖子,无意识的在对方身上蹭,像小狗似的,往他肩窝里拱。   萧无咎捏揉他后颈:“我给卿卿报仇……好不好?”   “好……”   只是拥抱,皮肤相贴,还是不够,祝卿安开始追逐萧无咎的唇。   萧无咎躲开,声音暗哑:“我先带卿卿出去,好不好?”   “阿咎哥哥……”祝卿安不想出去,他只想亲吻这个人。   贴一贴,舒服多了。   萧无咎原本还能拒绝,可心上人的吻,如何拒绝得了?   他忍不住回吻,将祝卿安按在墙上,撬开他唇舌,吻的很深很深。   太刺激了……祝卿安喘不过气,红着脸推开了萧无咎。   萧无咎却忍不住,再次覆了过来。   抗拒过,克制过,二人都不想沉沦,又忍不住沉沦,一起看过的月,一起赏过的景,甚至一起淋过的雨,都在此刻氤氲朦胧,化为催发情愫的旖念。   想要他,想要拥有他,想不管不顾就这样开始,锁定对方的终生。   “卿卿……别躲……不许躲我。”   暗室里的喘息声,和越过窗槅的碎金阳光一样明显,无法忽视。   萧无咎清楚的看到了祝卿安的脸,他颊边的颜色,唇间的润泽,眸底的水光,动情的神态,哪一样,都足够让他疯狂。   他现在也不想出去了,他不想任何人,看到祝卿安现在的模样。   “难受……”暂时的安抚过后,是更强烈的野望,祝卿安仍然燥热难安,又不知道怎么办,本能紧紧抱住萧无咎,贴着他的皮肤,拉他的手,“我好难受……”   萧无咎按住他的手,顿了片刻,慢慢往下,再次深深吻住他:“很快就好了……很快……”   祝卿安挣扎。   “卿卿听我的,好不好?”   萧无咎低眸,深深睫羽下,眸眸炙热如火。    第96章   炽阳热烈, 掀起暖风,融化了棉花似的云朵,徐徐的风拂过花瓣娇蕊, 催发夏花灿烂,于摇曳中盛放华年。   风从窗槅掠过, 拂动情人发丝,却拂不去额角汗滴。   萧无咎把祝卿安亲的唇色嫣红, 眼底水光破碎,身体不住颤抖,根本支撑不住,软在他怀里, 不停小声唤他的名字:“萧无咎……”   “嘘……我知道, 我都知道, 卿卿会没事。”   萧无咎指尖还残留着濡湿,拽出帕子擦了, 却舍不得扔掉, 重新揣回怀里。   “主公——主公——你可是在这里——”   门外传来白子垣的声音,急切, 又不得不压低声音。   萧无咎低头看怀里的人,眸色深浓。   “小白……”祝卿安有种难以言喻的羞耻感, 觉得自己实在没脸见人, 身体短暂平息过后, 竟又一轮热潮开启,他要咬紧牙齿,才能忍住不发出声音。   萧无咎把外裳解下,兜头把祝卿安罩住,将他环膝抱起:“卿卿不怕, 主公在。”   黑暗顿时多了安全感,祝卿安搂紧萧无咎脖子,哪怕知道别人看不见,仍然把自己的脸藏在他胸前。   萧无咎推门出去。   “主公!”白子垣终于松了口气,焦急的跳过来,“桃娘说——我去,安安果然出事了!到底怎么回事,他现在怎么样了,哪个蠢东西敢欺负我们中州人——”   “闭嘴。”   萧无咎一个凌厉眼色横过来,制止了白子垣欲掀祝卿安身上衣服的动作,也让白子垣立刻捂了嘴。   白子垣此刻也发现了祝卿安状态不太对,暗骂了句什么,立刻指了个方向:“桃娘同我说,为防意外,她已备下稳妥房间,给安安用。”   “不必。”萧无咎拢了拢祝卿安身上衣裳,决定回去。   他们落脚的地方离此并不远,元参最近一直在研究应对虫子的方法,连暮行云都没赖着要跟,世家热闹也没看,此刻也必不会出门,他的医术,定可以帮到祝卿安。   萧无咎心下着急,连正经路都不想走了,直接跳墙:“你盯着这里,有事来报。”   “主公放心,”白子垣眯了眼,指节捏的咔咔响,“我必查出此事因由!”   通往官房的庑廊转角处,果然有大热闹。   西平侯干事,不方便自己露脸,鼓动着别人闹,扬言这个方向出了点什么事,一个个起哄要过去看,谁要挡,那必然是要遮挡丑事,不可原谅!   桃娘拦在庑廊前,心内冷笑,看来她还是装的太过了,一个个真当她胆小可怜,软弱可欺,丝毫不把她放在眼里,明火执仗欺上门,这可真是,万花阁被口碑最惨的一次!   “怎么着,前番强掳不成,而今又换了花样?”她直接点了人群里,谢十八的名字,“带这么多人来,是要污我与你私相授受?”   谢十八根本没料到会碰到桃娘,前番算计未成,他正在思考怎么收尾,见这边有热闹,顺便过来瞧一眼而已,谁知竟被点名?他可是在人群最后面,怎会是他带人来的?桃娘不知道这样做对她自己更不好么,她怎么敢的!   当着这么多人,自家家主都在前方,视线凌厉地看了过来,他当然不会认,还手负背后,一派君子端雅,微微蹙了眉:“王姑娘在说什么,怎的我听不懂?我不知你因何有此言语,但我幼承庭训,时时自省,提醒自己切不可行差踏错一步,给家族蒙羞,勿说失礼之事,便是失仪之言,都不可出于我口。”   言下之意,你这满口污言秽语的山野村妇,也配我私相授受?   “我倒不知,你谢家的幼承庭训,竟是如此?”   桃娘冷笑一声,将一样东西扔在地上。那东西所有人都认识,是一枚质地不错的玉环,玉环上刻有谢家徽记,且非常特殊,唯世家记入谱系的男丁才能有,大家族特有的工匠师傅打造,极难仿制。   “谢家数百年传承下的规矩,是教子孙掳掠攀污,事后却又不承认?”   谢十八立刻去摸自己腰间,随身玉环竟真丢了!什么时候丢的,为何没察觉,身边人都没有发现!   他愤愤盯着桃娘,原还以为这是个烈性女子,没想到是有些事……想自己主动?怕他说话不算数,占了便宜就跑么?世家利益交换无小事,怎会有这么蠢的女人!   他更不可能承认了,目光鄙夷:“原以为你只是个村妇,所有无理,不过是未经过世家教育,学段时间会慢慢好,终有一日,会成为世家贵女的样子,没想到你是根子上就烂了,竟还是个小偷!”   他要是认下,桃娘还得换个方式说,他不认,就更方便了,她又扔出一样东西:“所以这个,也是我偷的?”   这个就更私密了。   是谢十八生母的遗物,所有人都知道,他绝不会轻易送人。   谢十八自己都懵了,怎么连这东西……都被偷去了?这一年前才寻回来的王姑娘,到底怎么长大的,学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立刻捡起来,眼珠子都红了:“我从未想过要送你!”   “那正好,”桃娘看都不看地上的东西一眼,“我的绣球,早已有人接了,我如今是有夫之妇,便是乡下村户,也知他人妻子,不可惦记,你如此行径,我不知你家规矩如何,反正在我这里——可是要被我丈夫杀掉的。”   谢十八:……   他很想骂你血口喷人,但现在好像根本说不清了,没人会信他对桃娘没想法。   他恼怒至极:“你这贱人——不知廉耻!无才无德,不淑不贤,还有脸赖在世家!你可知你为何沦落到抛绣球招亲,因为门当户对的世家里,根本没人想娶你!”   “我以为世家风华,是和光同尘,与时舒卷,是山不让尘,川不辞盈,将谦逊雅顺刻到了骨子里,山外有山,云外有云,三人行,必有我师,我这女儿虽内秀,时间长了,总会有人知道她的好,未料还是太看得起你们了。”   郑夫人缓缓走来,将桃娘护在身后,看都没看谢十八一眼,目光直直对上谢家主:“谢家培养出来的子弟,竟是如此模样?”   谢家主就很稳的住了:“庶子而已,今日失礼,谢家有责,稍后必奉上歉礼,带回严加管教,但你王家这女儿——”   他看了眼桃娘:“总是内秀,怕是不够,为恐以后类似事件再次发生,郑夫人还是拿个主意的好。”   郑夫人才不受这拿捏,当即温婉一笑:“我本就想让她在琴会上献曲,未料大家都这般急切……囡囡,他们都等不及了,你可敢现在就上场?”   “有何不敢?”   桃娘目的本就是吸引所有人视线,把所有人聚在这里,就没有人关注祝卿安,寻找祝卿安,某些人的计划,便也就打了水漂。   弹奏一曲而已,不就是她们万花阁的基本功?   她气势昂扬,让人拿了她的琵琶来,提起裙角,一步一步,站上高台。   从王家这位的姑娘被寻回,大家就对她充满好奇,尤其抛绣球之后,现在竟敢上台奏曲,一个村妇,也敢在关公面前耍大刀?   现场没一个人离开,全部抬眸看着她,看她怎么弹这琵琶,别是弹棉花那么弹吧!   桃娘坐定,四下寂静,她低下眸子,试了试弦,平息片刻,素指一划——   清澈饱满,富有故事感的乐声响起,很快有人听出:“是《霸王卸甲》!”   世人皆知,史书上有一场垓下之战,说的是刘邦和项羽,琵琶也有两首曲子,分别刻画了这段对立故事,《十面埋伏》,讲的是刘邦,这《霸王卸甲》,讲的便是项羽。   同是琵琶曲,前者高亢激昂,气势磅礴,后者则沉闷悲壮,情愁入扣,又是悲剧结局,世人里,听过前者的多,知道后者的少。   琵琶音域广阔,弹奏起来极有韵味,这首《霸王卸甲》,先以低沉音弦,模拟战鼓声声的苍凉悲壮,以紧张警示感,预示其悲剧结局,紧接着,激烈战争到来,兵戈杀伐,刀光剑影,直到四面楚歌,虞兮虞兮奈若何……凄凉悲切,摧人心肝,与前方战场形成鲜明对比。   琵琶曲如泣如诉,将人物命运展现的淋漓尽致,项羽历四面楚歌,悲愤欲绝,诀别虞姬,意欲自刎,柔情和战鼓交织出华彩,催人泪下。   而最后的鼓声,甲声,众军归里,是故事的结局,是楚军的心情,曲调委婉,却不算哀伤,军人在变故和麻木中苏醒,怀念英雄,佩服英雄,思考以后的路,要继承英雄什么品质。   这是一首琵琶曲,是对英雄的赞歌,也是挽歌。   凡习艺者,练习久了,整首曲子弹下来不难,难的是里面的情感,怎么理解,怎么抒发,怎么重现,你在里面看到了什么,带着大家感受到了什么……   战争的激烈残酷,人性的不屈铿锵,情感的缠绵悱恻,一切归于尘土的荡气回肠——   有人能把这曲子弹到如此地步!   这一刻,所有人齐齐看向桃娘,眼底满是难以言喻的惊艳。   君子如珩,羽衣昱耀。   哪里是什么山野村妇!她的光彩,合该让所有人看到!若这样的女子,都不配当世家贵女,那这世间,也没必要有什么世家贵女了!   “今日魁首,该当是王姑娘!”   “此曲《霸王卸甲》,荡气回肠,老夫竟从未听人弹至这等境界!”   “敢问在场世家女,不,连同世家子,谁敢同王姑娘一战!”   无有人应声,无有人不服。   众人赞赏目光里,桃娘低眉,纤长手指轻轻抚过琵琶木。   这琵琶,是葭茀教她的,这首《霸王卸甲》,是葭茀的最爱,她也最喜欢,练了这么多年,这一首仍是她最为喜欢擅长,无出其右的存在,她第一次在暗室弹给郑夫人听时,郑夫人就说,以后的琴课免了,她不必再学。   她不知自己弹的到底有多好,但肯定,不如葭茀。   世家……呵,也不过如此。   人群里,郑夫人眼角微湿。   这首曲子,她一共就听了两次,每一次,都让她想起往昔,想过过往时光里的人。   那么热烈,那么璀璨……怎么能忘记呢?怎么忘得了!   她微微阖眸,转过身,眸底灼灼如火:“如何,我女儿这首《霸王卸甲》,可还能入大家的耳?”   话语说的淡定,但如此意味深长,打脸打的明确,暗意什么,再明显不过——   你们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是不是可以收一收了?   现场一片静寂,无人说话。   郑夫人视线找到一个方向,定住:“谢家主,是不是该给我王家,我这女儿一个交代?”   谢家主:……   谁能料到,一个村妇竟能有如此技艺!郑夫人藏着掖着直到今日,心里到底盘算着什么!   “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女,郑家风华,谢某钦佩,稍后必亲自携子登门致歉。”   他一面自己说,一面看向之前也惹了事的别家世家子,暗示帮忙圆场,否则……别怪他不留情,大家一起丢人。   未料郑夫人并未抓着不放:“致歉就不必了,只是下次,谁再敢打我女儿主意——我是个女人,可没那么多包袱,以血还血,以牙还牙,从不怕丢人。”   至此,无人再敢提那个至今未出现的抢绣球新郎官。   各世家未婚子弟一边羡慕这个人,一边期待着,此人最好识点眼色,永远别出现,这样三年后,自己未必没有机会。   白子垣则呆呆看着桃娘,他知道她出色,没想到这么厉害,这首什么曲子?讲霸王项羽的?为什么那么悲,他都要听哭了。   宽宽爱抚琴,总骂他山猪吃不了细糠,品不懂曲中味,他的确不懂,可桃娘这曲子,他莫名其妙竟能听出几分情思,桃娘分明懂得情爱,不排斥世间男女情缠,为何不肯嫁给他?   他知道自己当时说话有些突然,可话赶话出来的,未必不是真心,他真的想了,认真思考了,连以后日子怎么过,孩子怎么分家,养老怎么养都想过了,桃娘却不愿意,真的不想嫁给他。   第一次,他心里感受到一种钝钝的痛,和战场受伤,命悬一线不一样,和淘气惹祸,挨主公罚打军棍不一样,是那种有事时察觉不到,一旦无事,晚上做梦醒来都会找上的闷痛。   他不想桃娘不理他,揍他也好,打他也行,别不让他过来找她。   他想一直一直,看着她。   现场更有心的,听出了不一样。项羽是末路英雄,世家不也是?有过灿烂华年,有过华章绽放,可事易时移,总归走到了终点,曲终人散,一切早已注定,其实也可以不摔的那么难看是不是?为何不再好好想想,有没有别的路走?   更有人,比如西平侯,要气疯了。   他精心准备的戏码,预想中要一击即中,搞臭祝卿安和萧无咎,以利自己大事,为此,他还给足了祝卿安药物反应时间,提前安排了一个男人等着,准备在适当的时机揭开一切,让大家看一出好戏,谁知时间还没到,安排好的男人还没找到祝卿安,竟然王家嫡姑娘出现了,紧接着是郑夫人,所有人被她们母女俩牵着鼻子,齐聚到这里,带都带不走,还听了这么一首曲子,成就了王家嫡姑娘的光彩!   “废物……都是废物!”   萧无咎抱着祝卿安,一路跃轻功飞掠墙头屋檐,身形在阳光下划出残影,速度快的,竟无人察觉。   很快,回到了自己院子。   “元参——元参!”   元参这几日一直在忙着配药,各种试验,此时午后日光融融,新配的药尚在炮制,需要等候,他趴在桌子上打盹,忽闻唤声震耳,登的惊醒,以为天塌地陷了:“怎么了怎么了?”   他抹了下嘴边口水印,撩袍往外跑。   一看果然天塌了!   “小宝!这是怎么了?”   见人被抱着回来,他就知道不对,再一看,登时大怒:“谁干的!”   萧无咎:“在查。”   “你进屋,把他放到床上,快!”   衣袍掀开,看到祝卿安不同寻常的脸色,元参气的手都抖了,迅速掏出腰间荷包里的鼻烟壶,凑到祝卿安鼻前,让他嗅一嗅,随即拿出随身针灸包,往桌上一甩一铺展开,甩了甩手,手指快速滑过选针,扎上祝卿安不同穴位。   “唔……疼……”   祝卿安脑门渗汗,似乎清醒了,又没完全清醒,随着身上针扎的越来越多,他开始颤抖,挣扎,非常难受的样子。   萧无咎心疼的不行,见元参针未行头脸上半身,干脆坐到床边,抱住祝卿安头肩,轻轻亲吻他眉心:“没事……我在……很快就不疼了……”   祝卿安突然疼的扭动。   元参:“按住他!”   萧无咎有点下不去手。   元参厉声:“按住他!不然他会更难受!”   萧无咎环紧了祝卿安,控制住他的胳膊。   元参拿了只茶碗过来,刺破祝卿安左手中指,用力挤——   血液渐渐滴下,落进茶碗,竟非普通鲜血殷红,而是带着浓紫,有些妖异。   “竟是焚情!”   祝卿安疼的浑身颤抖。   元参丝毫不留手,依旧用力挤,直到那血色不再泛紫,重归殷红,才放开祝卿安的手,松了口气。   萧无咎也松了口气:“这是什么?”   “催1情药,其性刚猛,无药可解,乃是皇室专用,”元参眯眼,“分量把探稍有不慎,便会伤及性命。”   皇室专用……伤及性命……   想也知道,是跟哪里勾结的了。   萧无咎眸底染着戾气:“——我要他们死。”   “必须死!”元参气的把血茶碗扔在桌上,“如果查到了,务必告诉我,不能叫这人死便宜了!”   “二师兄……”祝卿安意识已然清醒,但身子仍然发软,没什么力气,委屈巴巴看过来,像是要哭了。   萧无咎握住他的手,问元参:“他现在……”   “没事了,小宝乖,”元参过来,微笑安抚祝卿安,“稍后睡一觉就好了。”   见祝卿安唇色浅淡,没什么精神,下一刻就能昏睡过去的样子,元参不敢再耽误,同萧无咎道:“我现在立刻出去给他煎药,他必须得吃了药再睡,睡个整的,中间不许人打扰,最少八个时辰,醒来才会真的没事!”   萧无咎:“多谢。”   “是我要谢谢你,”元参抿着唇,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房间,“把小宝护的这么好。”   焚情是种什么药,元参比谁都清楚,祝卿安身上痕迹,他也看得出来,萧无咎并没有欺负祝卿安,只是亲了,用了手……   他知道,这两个人早已互生情愫,也知还没发展到更深的地步,可他没想到,萧无咎诸侯之身,平时狂妄霸道,随心所欲,这种时候,竟如此君子,对祝卿安这般尊重……   此前他还在想,怎么着,他也算个大舅哥,得好好品评品评萧无咎这个人,考验考验他,让他知道,他们家的小宝,可不是那么好求得的,现在看,似乎没什么必要了。   他自己也是男人,什么忍不了,心里最清楚,这种时候能忍,必然是爱意之深浓,不想怀中之人受哪怕一点委屈。   萧无咎看着祝卿安,眸底墨色渐深。   不是不想,是不可以。   他的卿卿,本该拥有世间所有美好的一切,第一次的体验,也该完美无暇,充满心动和欢愉,他不想日后祝卿安回想起来,是那种糟糕的药物,充斥着灰尘味道的房间,随时不安的环境。   他本来已有想法,着手安排……却被人破坏了!   这、人、怎、么、敢!   祝卿安感觉指尖发麻,没那么疼了,身上仍然没力气,坐不起来,干脆闭上眼睛,握住萧无咎的手:“你别气……”   萧无咎:“那你别睡,睁开眼睛看我,好不好?”   祝卿安睁开眼,看到对方表情,就这样子,能是不气?   “反正这事,稍后咱们慢慢查……总有时间报仇,现在不可以乱……时机还未到。”   都这种时候了,祝卿安记得的,仍然是征伐天下的大事!   萧无咎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祝卿安:“我有点困……”   “不许,二师兄去煎药了,马上好,卿卿再等一等,嗯?”萧无咎认输,“……我听你的话就是。”   祝卿安笑了:“那你守着我,不然我会怕。”   是担心他出去大闹,故意这么说的吧?   萧无咎抱住了他,紧紧的:“……好。”    第97章   晨间阳光挥洒, 落满庭院,有小鸟收起翅膀,跳过来啄食米渣, 小小的影子欢快极了。   一个四岁多的小孩坐在台阶上,八个肉坑坑的小手托着腮, 并没有被小鸟们逗开心,反而时不时皱着小眉毛看向房间:“娘, 祝哥哥怎么还不醒呀?”   素娘忙完手里的事,过来轻轻揉了下小孩的头:“哥哥生病了,很难受,小黎病时, 也很难受是不是?吃了药总是会睡的久久。 ”   小黎挑起小眉毛, 一脸无奈:“娘又骗我, 祝哥哥分明是被欺负了!”   “嗯?”   “昨日上午还好好的,祝哥哥还给我塞了颗糖, 回来却是被侯爷抱回来的, 还让元叔叔立刻过去,扎了针, ”小黎握紧了小拳头,言之凿凿, “定是有人打了祝哥哥!”   素娘:……   她生的儿子, 她最清楚, 打小就聪慧,跟着她吃了不少苦,别的小孩没心没肺,调皮玩闹的时候,他已经在想怎么帮她的忙, 想保护她,他学东西,尤其为人处事,比所有小孩都快。   可这种事,未到知事年纪,又怎会明白?   她不好跟儿子解释,祝卿安这是中了药。   “……娘?娘亲!”   “嗯?”素娘回了神。   小黎严肃正:“祝哥哥是好人!”   素娘:“嗯。”   “娘你认真些,听我说!我好好看过了,祝哥哥是好人!我好好看过的人,从没出过错的!”   “是是,我们小黎聪明着呢,从没看错过人,”素娘轻轻捏了下儿子的小鼻子,“那侯爷呢,你没一起认真看看?”   小黎眉毛就皱起来了,有点为难:“好像也……也是?就是他好像,不大想让别人知道这件事。”   素娘一怔。   她平素喜欢逗儿子,这也算他们母子俩特有的交流方式,她能透过孩子的眼睛,重新观察体会世界,孩子也从来不气她质疑,他觉得他是少有被长辈这么信任重视的小孩,每次表达都很认真,左证自己观点,说服她,如果自己真的错了,也并不气馁。   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儿子竟成长至此,这般敏锐,这都看出来了?   中州侯不就是人很好,心很善,却并不在意别人知不知道?   别的诸侯恨不得扬名天下,没事也要搞出点小事抢风头,好叫别人知晓他多伟大,中州侯却非常低调,做好事都不张扬……   阳光落在眼睛上,暖暖的,有点痒。   祝卿安醒了,没看到房间里有人,动了动手脚,发现力气恢复了许多,便撑手坐起。   “哥哥你醒啦!”   小黎先听到声音,噔噔噔跑了进来,小大人似的,知道生病醒了的人会口干,迅速爬上凳子,双手拎起桌上茶壶,倒了盏水端过来:“哥哥喝水!侯爷守了哥哥一夜,都不让人进来看,这茶都是他方才亲手沏的药茶!他刚刚被白哥哥叫出去啦,好像有什么大大的事,专门派了我来看着哥哥,哥哥你要乖!喝点水,润润喉,再吃一顿我娘做的饭,病马上就好啦!”   看得出来,被派了一个这么重要的任务,小孩骄傲极了,说着话,小胸脯都挺得高高,眼睛亮亮的看着祝卿安,等着他把水喝完,再拿走空杯。   祝卿安哪能让一个小孩这么照顾自己,但只是端个水,小孩非常乐意,他便也不打消积极性,认真谢过他,喝了药茶,把空杯给他。   “哥哥乖乖的!”   小黎满意极了,跑到桌边,重新把空杯子放好,再噔噔噔跑回来,忧心忡忡看着祝卿安:“哥哥你可得长点心,别再被别人欺负了!”   祝卿安:……   你个小破孩懂什么?   小黎爬上床,拽住祝卿安袖子,认真同他说悄悄话:“不然侯爷好吓人的,他有这么凶——”   小孩还做鬼脸,学昨日萧无咎脸色,是有点凶。   祝卿安都被逗笑了。   “哥哥就是人太好了,心也软,”小孩有模有样的叮嘱,“别人看见我娘和我,经常是有多远走多远的,怕被我们娘俩缠上,有那过来想帮忙的,也都是坏心思,要么是见我娘长得好看,要么是想把我骗去卖了,哪里有像哥哥这样子的,真真正正就是想帮忙,还一点不要我们谢……”   “哥哥要学会凶一点呀!外面坏人好多的,你凶一点,才不会被欺负,你要是不会,小黎教你!小黎会的可多了,你看我娘都这么大了,还傻乎乎的,在外面全靠我照顾!”   小孩皮肤白净,软软糯糯的,挺胸抬眉的样子也可可爱爱,干净清澈的大眼睛里,满满都是真心。   祝卿安忍笑,轻轻摸了下他的头:“小黎很棒,但娘亲也很棒,不可以小看她哦。”   “小黎知道,娘亲最好了! ”小孩用力点头,“我小时候爱生病,还跑不了多久就会累,娘亲就背着我,护着我,可疼可疼我了,谁想欺负我,娘亲就挡着,谁要骂我,娘亲就骂回去,若是我不小心生病了,娘亲觉都不睡,整日整夜照顾我……”   “其实我知道的,娘亲脾气最好最好了,她很不喜欢跟人吵架,也不会骂人,她自己也会生病,从来不会因为自己的事,对别人很凶,可只要是小黎的事,她都会很重视,别人凶小黎,她会更凶,连最不喜欢的骂人的话,捂住小黎耳朵不让听,也要骂回去……”   小孩抬起头,眼睛黑黑亮亮:“所以小黎不能哭,要好好吃饭,长得壮壮,认真偷学主家少爷们的课,认字读书,把自己养好了,才能更好的照顾娘亲!祝哥哥也是,要先长心眼,照顾好自己,才能有旁的力气,照顾别人!”   祝卿安没想到,这么大点的孩子,竟能说出这样一番透彻话语:“这些谁教你的?你娘亲?”   小孩摆摆手:“我娘只会陪我傻玩,哪会教我这些,她自己都不懂,我可太聪明了,根本不需要有爹爹,也不会再问娘亲为什么别人都有我没有,我只要有娘亲就够啦!”   祝卿安心中微动,这么小的孩子,怎会不贪恋父母?他不是不需要,是舍不得娘亲难过。   “在聊什么?哥哥刚醒,小黎不能缠人,知不知道?”   素娘过来了。   她方才没和小孩一起进屋,是去灶上端吃的了,见祝卿安状态不错,心下微松:“先生是在床上吃,还是桌上?”   床上有小几,也是方便的。   祝卿安坐这一会儿,感觉身体更好了,除了手上的伤口有点疼,一切跟平时,没什么两样:“桌上吧。”   素娘便把托盘放到桌上,纤长手指掀开小砂锅,拿了圆白小碗,舀了碗粥。   “先生这种时候,吃不下大鱼大肉,会想吃点清淡的,带咸口的东西,我试着做了点,先生尝尝?”   祝卿安的确没什么胃口,但看着面前这碗粥,好像还不错的样子……   是姜丝瘦肉粥,熬的很稠,姜丝不多,切得很细,瘦肉挑选的很精,一点肥肉都没有,遂粥里没有什么油花,瘦肉应该用特殊手法腌制过,在粥里闻不出来,只有稠稠米香,吃到嘴里,就发现不一样了,鲜香滑嫩,似乎腌制时还放了酒,熬煮过后,最后残留的这一点点酒香,丝毫都不会让人反感,反而更增了风味,若吃的不仔细,都很难发现。   “好吃!”他大赞。   素娘还准备了几道小菜,也都是不油腻,清淡爽口的,配粥再合适不过,祝卿安这一碗粥吃完,疲惫尽去,精神更好了。   “辛苦素娘。”   “哪里,先生喜欢就好。”素娘是真的很喜欢厨艺,享受做饭,也享受别人喜欢她做的饭。   祝卿安看着素娘手脚麻利的收拾碗筷,若有所思。   他昨日听到元参的话,他中的,是一种叫’焚情‘的药,药性非常特殊,且极难获得,多出现在皇室……   可听素娘方才的话,怎么好像对此药有了解似的?   祝卿安不确定自己是否多心,素娘的确厨艺非凡,在揣摩人口味方向也极有天赋,可刚刚那句随口而出的话,’这种时候‘,’带点咸口‘,似乎很有指向性。   为什么?难道她……   祝卿安抓了把松子给小黎,让他剥着玩,微笑问素娘:“你厨艺这么好,不知师承何人? ”   素娘笑:“ 哪有什么师承,不过学了几分我干娘的本事。”   “干娘?”   “嗯,我是个孤儿,好像是生下来就被父母扔了的,干娘捡到我,把我养大……”素娘收拾好桌子,给祝卿安倒了杯茶,“就像现在小黎跟着我过日子一样,我打小,就跟着干娘在在一户户人家签短契长契,以厨谋生,干娘疼我宠我,学艺上却管得很严格,我长的还没锅台高,就已经学会了食材挑选搭配,调味几许。”   祝卿安:“原来如此,是你干娘教会了你厨艺。”   素娘:“何止,她还教会我怎样做人。她说漫漫人生,就如同这桌上五味,酸甜苦辣咸,吃过苦,更尝得甜,用辣和咸,能激出更多的鲜,每道菜的不同属性,撞出的味道,下锅的顺序,都像人生前行的路,遇到岔路口怎么选择,先往左还是先往右,年龄和火候,什么时间适合开怎样的窍,激怎样的味,人要怎样经历成长,卤料要怎样熬煮圆融,都需要功夫和智慧。”   “她连教我包饺子,都会说人生就像这饺子,圆圆的皮,包尽世间馅,包的是圆满,也是祝福。在她眼里,所有的人生,都如桌上餐盘,桌子无限大,菜品无限多,人生滋味,便也无垠广阔,遇到苦不怕,添点咸,遇到酸不怕,加点辣,太甜了,给点酸……”   素娘说着往昔,想起往昔里的人,眼底有些湿,深呼吸一口,去了泪意:“想通了,便什么都不惧,什么都不怕,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能从容面对。”   祝卿安听的肃然。   酸甜苦辣咸五味,其实也对应着木土火金水五味,水克火,遂遇到苦,添咸最增味,金克木,遂遇到酸,加辣更香,木克土,遂遇到甜,加酸更润。   五行合五味,人生,的确亦如此。   “你有一位好干娘。”   人生态度如此通透,积极向上,很让人敬佩。   “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遇到了干娘,可惜她身子不好,说是年轻时伤了,不仅不能生育,还不能太操劳,偏偏她养了我,我幼时不大懂事,害她劳累非常,还不到四十,人就没了。”   素娘垂眸:“不过她肯定不会怪我……她就是那么好。”   “外婆?”小黎包出了小半碟松子,分出三分之一给祝卿安,三分之一给自己,剩下的,全部推给素娘,让她吃,“可惜小黎没见过。”   素娘摸了摸孩子的头,儿子打小懂事,比她小时候乖多了,自己终是比干娘有福气。   祝卿安:“我观小黎眉眼,长得更像你,不大像他父亲?”   “……或许吧。”   之前聊天,素娘还很自在,一提小黎父亲,立刻讳莫如深,有些紧张。   祝卿安并不是想探人隐私,只是有些好奇,素娘不欲说,他便不再问,换了话题:“主公出去时,可有交待何时回来?”   “说是很快,叫我和小黎过来陪着说会儿话……”   素娘收拾好桌子,抬眼看窗外:“一碗粥顶不了太久,正好现在可以准备晌午饭,先生可有什么想吃的?我看有没有办法做的开胃些。”   祝卿安想了想:“你刚刚说到饺子……突然有点想吃,可这天气,是不是不大合适?”   今天这太阳,有点太大,午后肯定会热。   “哪有什么不合适?既然想吃,咱们就吃!”素娘说起吃食,眼睛就亮了,“酸汤饺子,先生尝过没有?与北方做法不同,倒是极开胃。”   祝卿安没吃过:“好啊,今天就尝尝。”   “那我现在就去包!”   “娘——等等我,我也去!”小黎从凳子上爬下来,朝祝卿安告别,为防素娘听到,他小小声叮嘱,“祝哥哥别怕,回头我再来教你怎么欺负别人!”   祝卿安:……   素娘等在前面,伸出手,等儿子牵:“娘亲正好缺个人聊天,小黎去也可以,背书给娘听好不好?”   小黎:……   “好!娘亲怎么知道,小黎又偷偷学会了一本!”   祝卿安笑的差点拍桌子,这小孩太有意思了!   他慢吞吞喝着茶,吃完松子,看着窗外阳光,忽然心念牵动。   昨日药劲应该都泄完了,他现在没任何不舒服的地方,精神和体力都非常足,正该卜一卦!   骨器,世家,王座,前路……   祝卿安捏着铜钱,清空心念,于微风袭来时,往前一掷——   咦?这卦不错啊!   “什么时候起来的?”   萧无咎回来了。   他果然离开并没有很久,回房间后,第一时间把祝卿安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大步走近,伸手过来,探向祝卿安的额:“感觉怎么样了?有没有好一点?”   他距离有点太近,阳光跳跃在他指尖,映照在他眼眸,将里面的关切爱意展现的淋漓尽致。   祝卿安耳根立刻红透,躲开了他的手。   萧无咎手顿住。   二人几乎同时想起昨日,隐秘的房间,濡湿的吻,燥热的空气,难以控制的呼吸和心跳……   祝卿安:“我,我没事了!”   萧无咎看着他红透的耳根,很想象昨日一样做点什么,最后还是没舍得,收回手:“渴不渴?要不要喝水?”   祝卿安:“不,不用,我不渴,素娘说一会给我做酸汤水饺,我有点想吃……”   紧张的话都多了。   萧无咎坐到他对面,倒了盏茶给自己:“好,我陪你。”   祝卿安松了口气。   他偷眼瞧了瞧萧无咎:“你……去哪里了?可是出了什么事?昨天后来……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怎会?”   萧无咎将琴会会场后来发生的事,慢慢说与祝卿安听,比如郑夫人的护短,桃娘的《霸王卸甲》。   “哇……小姐姐这么帅的么!”   祝卿安越听越精神,他就说嘛,他可是命师,既然没有心念牵动,就必不会有危险,闹出收拾不了的烂摊子,果然平时行善积德是对的,关键时候就是能这么幸运,小伙伴们也个个给力!   萧无咎见他眼睛重新亮起来,腰板越来越直,暗自低笑:“就是小白有些不争气……”   祝卿安摆摆手:“给年轻人一点时间嘛,郑夫人不都看到了他,也没反对?”   他心中思忖,怪不得桃娘和郑夫人要避开别人见面,大约早料到此次琴会必有人作妖,太多可能性,在家中无法安排完备,现场遇到意外消息,怎么也得沟通下,调整计划。   “还有呢?”他问萧无咎。   “给你下药的,极大可能是西平侯,”萧无咎面无表情,“我会杀了他。”   祝卿安怔了下,很快不再在意,会算计他的人,这世上也没几个,西平侯迟早会死,他感觉现在自己恨这个人,都是给这个人脸。   “暮行云呢?郑夫人昨天说,他也去了?”他比较关心小伙伴,“这么多年,到底是谁一直看他不顺眼?”   萧无咎:“他拒绝了所有世家的橄榄枝,遂……”   祝卿安讶异:“竟然所有世家都朝他动了手?”   萧无咎:“他之相貌才华,周身气质,都极出色,是世家最喜欢的样子,现在归来,只要稍稍表示出一点善意,就会……”   “就会什么?”   祝卿安没发现,因为越来越愉快的聊天气氛,他已经和萧无咎越靠越近,不知什么时候,二人已坐在桌边一侧,肩抵着肩。   萧无咎有多坏呢,他故意靠过来,故意压低声音,让祝卿安听不清,为了听清楚,不得不越靠越近,衣角相迭,气息交缠。   “就会很容易,从对方身上套出点什么……咱们这位暮大人,浑身都是心眼呢。”   “哇……”   “他打探出一条重要消息……”   “什么消息?”   “陈国舅……有可能已经没了,密不发丧。”   “啊?”这可真是大消息!祝卿安快贴到萧无咎身上,“是谁干的?不,是谁故意藏着?这种事一旦爆出,很容易摧枯拉朽……”   萧无咎低眸看近在咫尺的人:“遂,我们得去亲自确认这个消息。”   祝卿安:“北山?”   “嗯,”萧无咎颌首,“卿卿可想去?”   祝卿安:“当然要!”   萧无咎声音更低:“大相寺……”   祝卿安瞬间明白:“郑夫人去的那日,咱们可以一并把事情给办了?”   他猛然抬头,未料和萧无咎距离太近,这一抬头,嘴巴正好蹭过萧无咎下巴,就像是……吻了他。   萧无咎声音瞬间哑下来:“卿卿……”   眼神也很不对劲,太炙热,太浓烈。   祝卿安知道他想干什么,自己也有点……可昨天真的太羞耻,他在萧无咎手上……手上……   “那什么,我刚刚谱了一卦!”他瞬间后退,噌噌噌远离萧无咎。   萧无咎:……   “嗯?”   “天火同人卦,上卦为干为健为天为君王,下卦为离为明为火为臣民,外健内明,明烛天地,意志和同,乃是大同之道,将行大事,吉利,”祝卿安大声道,“主公想要之大事,最多半个月,必有结果!”   萧无咎倾身过去,捏住祝卿安下巴:“你家主公想要什么……卿卿当真不知晓?”   “不就是……盛世大同。”祝卿安轻轻的,避开了他的手。   萧无咎:……   行,就继续给你点时间,让你消化。   他收回手,换了话题:“不是说吃酸汤水饺?”   祝卿安怎会看不出他的宽容?这男人有时候真的太好,好的他一点都不想放手。   “那我们……一起去厨房看看?”   “好。”    第98章   大相寺福日还有几天, 祝卿安积极调养身体,在萧无咎各种男色手段下,不知道被哄着喝了多少碗元参熬的苦药汤子。   看二师兄和暮行云纠缠耍赖也很有意思, 二师兄段位越来越高,说出的话, 做出的事,越来越羞耻, 让人恨不得遮着眼睛看,可恨小白是一点没学到,他最近神龙见首不见尾,跟当时在逍遥十八寨的翟以朝一个样, 去找谁了, 再明显不过。   萧无咎则在收集归拢各种消息, 任何细节都不放过,保证自己所有计划, 预案全部顺利详备, 不会误判,尤其世家那边的消息, 过于繁琐,细节很多, 很需要精力。   原本的打算里, 找不到盟友也没关系, 将世家力量分化,打击族内一方,重新扶植另一方,让各世家内部重新洗牌,局面自也会随之更迭, 强变弱弱变强,世家人多,心思就多,能利用的矛盾不要太好找,现在有了郑夫人,一切倒是方便了很多,省时省力。   郑夫人那日意味深长的提及陈国舅,就是有了些许猜测,还未确定,最近双方消息互通,倒是大概确定了这一点,可证据仍然不足,这件事非常重要,能不能爆出来,什么时候爆出来,利好的人不一定,最好是自己掌握这个时机。   遂大相寺一行,非常关键。   陈国舅去的北山避暑胜地,乃是皇家行宫,非世家势力范围,他们的人分布在朝堂上下,做的是官,干的是政令,而皇宫之内,能插手的就有限了,那里是宫人的地盘,大家职责不同,多少有壁,很忌讳对方捞过界,若想更精准的把控时局,将所有事捋得清清楚楚,顺顺当当,他们最好找一个内宫之人做帮手,女官,或者太监。   信息到这里,就绕不过一个人了——大内总管,太监头子容无涯。   此人经历颇为传奇,七八岁入宫,少时不显,数次惹祸,差点被打死,到了十四五岁,突然崭露头角,行事颇有章法,多麻烦的事到他手里都能解决,日渐经营出自己的小圈子,此后十数年,从冷宫妃嫔到太后,到小皇帝,又得陈国舅信任,现在还未及而立,已然大权在握,宫中所有事,都要经他的手,有些政事他若不点头,朝堂上下办事的官员都会很头疼。   但凡想要走内廷路子,都绕不开他。   容无涯屹立内廷这么多年,宫人一茬茬换,他永远伫立,野心能力可见一斑,南朝什么样子,他想必比任何人都清楚,不可能对自己前路没任何想法,可迄今为止,所有人都探不出他心思,也不敢多探。   举凡走到这位置的太监,能是什么脾气温和的好人?这个容无涯,接触过的人都暗骂他疯子,心思阴暗,手段狠辣,没有底线,偶尔无缘无故也会发作人,他曾在宫墙侧堆起一座尸山,全部是他杀的人。   若想与他接触,得做好各种不容易的心理准备。   “这么厉害啊……”   祝卿安看到有关这位太监头子的信息,啧啧称奇,不过很快,他想起了自己卜出的卦象,没事,不怕!虽然不是一点险都没有,但好运气在自己这边,不可能出事!   大相寺福日当天,萧无咎捋顺了所有计划,带祝卿安上山。   祝卿安坐在马车上的时候,再一次与萧无咎重申——   此次目的有三,一是郑夫人,他想再多了解,之前提到的那盏长明灯,他想看看,若能得到郑夫人那位贵人的八字,就更好了,虽说郑夫人人品可信,说合作就合作,但那日不知为何想到了这点,这事就在心间萦绕不去,他觉得这不是件可有可无的事,得去了解一下,若真尽力了,找不到,也没关系,万一是什么非常重要的信息呢,主动错过,总是不智。   其二,探北山。因容无涯把的牢,皇家避暑行宫没人能进得去,想走正常通道打探陈国舅的事,那是痴人说梦,大相寺这边便不一样了,其山势连绵,峰奇雾秀,又正好与北山相接,虽说距离远了点,山路崎岖了点,崖壁陡了点……但大约可以找到路过去?   其三嘛,就更重要了,桃娘这边千辛万苦抽丝剥茧得到了消息,极品骨器的秘密养地,就在这附近,具体是哪里,暂时不知道,但范围就在这山中圈子里,只要能探到……   遂此次上山,非常关键!   山路悠长,深入云间,拾阶而上,满目青翠,连空气都变得幽静清新,越往上走,越觉凉幽,比起山下市井已然盛放的夏日炎热,不知舒服多少。   脚下台阶皆以青石铺就,每块长石看上去都极有分量,中间部分比起两端要凹陷很多,光滑可鉴,一看就是来往人群踩出来的,踩到这么平,可见大相寺的香火人气。   上山的路蜿蜿蜒蜒,搭建了多处凉亭,供香客途中歇息,考虑到香客们不同的身份地位,凉亭搭建别有景观风格,也较隐秘,甚至为此分出了不同小路,很是周到。   一切都很好,景色很美,空气很清新,爬山体验好极,就是……有点太累人。   祝卿安不知道有没有爬到一半,他只知道,自己快不行了。   肯定不是自己的原因,他平时身体很棒的,一定是那个什么焚情闹的,现在还没养好!   萧无咎一眼看透:“要不要背?”   祝卿安一僵。   他抬眼往石阶远处看了看,又往下看了看:“这里就没个滑轿么? ”   “原来卿卿想坐花轿,”萧无咎垂眼看他,“只是还未成亲……”   “谁说花轿了!我说的是滑轿!”祝卿安急急解释,用手比划,“那种用竹子编搭,像个椅子被架起来,上面没顶,左右没帘,前后两个人抬的那种!”   “哦那个啊。”   “对就是那个!”   “没有,”萧无咎指了指自己,“只有你家主公的背。”   祝卿安:……   他不太想,那天的事,后劲实在太大,他现在一靠近萧无咎,就没办法不联想,太羞耻了。   可他又真的累……   “如果不是很累的话,就再坚持一下。”   萧无咎倒是没有直接下令,替祝卿安决定,他只是转了身,继续朝前走,越发身轻如燕,如履平地,身材背影……完美的让人流口水。   祝卿安满腔羡慕嫉妒恨,越看越不爽,正好前方是转弯路段,更高更陡,他看一眼就不行了,叫住萧无咎:“你背我!”   萧无咎脚步一顿,唇角勾起,转身时立刻平复,没人看到。   “上来。”他走到祝卿安身前,蹲下。   祝卿安哪知道萧无咎在算计什么,直接往前一扑——   然后他就发现,自己好像路走偏了。   过于羞耻,一直羞耻,就是因为一直在回避,身体再次接触,距离再次靠近后,脑子里绷着的弦一松,好像又能放开了,连对方的气息都不再那么敏感,他们本就……从未排斥过彼此。   他们都……那样过了,再丢脸又怎样呢?萧无咎敢笑话他!   祝卿安心神一松,觉得自己就可以了,放松的伏在萧无咎背上,还指景色给萧无咎看:“你看那棵树,竟然从山缝里长出来,好野好美!”   萧无咎:“喜欢?”   “嗯!好看的!”祝卿安又看到一颗,“你看那边,那棵树那么粗,年岁肯定很长,竟然还能这么茂密,好厉害!”   不仅仅是树,他看到花看到草,看到空中掠过的飞鸟,但凡有点特殊的,都会同萧无咎分享,萧无咎竟也不会觉得无聊,一边稳稳背着他往上走,一边煞有其事的点评,相同看法,不同看法,还指了其它特色景致,分享给祝卿安。   一切都很惬意,景是,人也是,逐渐柔软旖1旎的心思情感,就像这山间的风,不知从何而起,缓缓在彼此之间流动。   但一刻钟后,祝卿安就不说话了,结束的很突兀。   萧无咎:“怎么了?”   祝卿安狠狠捶了下他的肩,手指指向高处台阶:“是谁说,这里没有滑轿的!”   根本就是有!   十来个健壮汉子抬着空空的滑轿往山下走,腰腿有力,脚步如飞,一看就是常年做这生意的!   萧无咎低笑一声,并没有放下祝卿安:“主公背,不好么?”   祝卿安气的臂弯用力,勒住萧无咎脖子,咬牙切齿:“好啊,主公最适合干这种活儿,最好给我背到山顶,一口气都别喘!”   萧无咎:“那不行。”   祝卿安睁大眼睛:“嗯?”   “不喘气,岂不是死了?”萧无咎慢条斯理,“我的夫人,可不能守寡。”   还夫人,你成亲了么就夫人!   祝卿安勒的更紧:“你说谁呢!”   萧无咎:“那就要看谁答应了。”   祝卿安:……   哪里还敢再勒人,耳根都红了。   这狗男人到底从哪学的花花肠子!   “娘亲……”   山路下方,距离祝卿安和萧无咎有点远,又不太远的路上,小黎坐着滑轿,问旁边步行的素娘,“祝哥哥累了,为什么不坐轿轿呀?”   素娘:“因为当时没有呀,小黎的滑轿,也是等了一会儿才有的,是不是?”   小孩一想也是,背背嘛,很正常,他累的时候,娘亲也总背他的,还好这里有滑轿:“娘累不累?要不要歇一歇,再等一个轿轿?”   “娘还不累,谢谢小黎。”素娘从荷包里掏出松子糖,给儿子吃。   丽都风云诡谲,中州侯有大事要办,萧无咎和祝卿安救了她们母子,她们本不该多添麻烦,今日也不该跟来,可大相寺素菜口碑极好,今日又是福日,是菜色准备最齐全的时候,她有想学的东西……   她并未说出口,可祝卿安看出来了,问她要不要一起来,但也认真提醒,说人多眼杂,他和主公未必能分得开身保护她们,她自己得多加小心。   机会难得,她不想放弃,犹豫了良久,还是决定跟来,她的行动路线非常简单,不拜佛,不取签,直接去食素斋的地方等候,不去任何热闹场所。   尽管如此,祝卿安仍然给她们母子两个安排了护卫,专门保护照顾,若遇意外,也能及时示警,等他们来援,还特意叮嘱她,说不管任何事,都可以求助。   她知道,祝卿安一定看出来了,他是命师,她就算什么都不说,他又怎么猜不到?   自打进了丽都,她就一直很紧张,很怕遇到那个男人……但应该,遇不到吧?   五年多了,那些过往,她自己都觉得淡了,那个男人,应该没想过找她?更不会知道……   “……娘?娘亲?”   “嗯?怎么了?”素娘看向儿子。   小黎小手指着旁边小路,兴奋极了:“娘你快看,那里是不是笋!山上竟然有竹子,还长笋了诶!昨天祝哥哥还嘴馋,说想吃笋,他病了这些天,喝了那么多碗苦苦的药,好可怜的,咱们要好好照顾他呀!”   素娘一看,还真是笋,怪嫩的。   她看了眼低调跟在后面的护卫,护卫没反对的意思,今日出门前祝卿安就发了令,说是难得出来玩,开心为上……   素娘就笑了:“好啊,那娘带小黎过去看看,只是现在不能挖哦,上山会累,咱们记准位置,下山的时候再挖,好不好?”   “好!”   母子俩绕过大路,走向小道。   一路之隔,山林遮挡处,一个男人,从另一条路拾阶而来。   男人看上去二十七八岁,未及而立之年,气势却非常盛,眉目凌厉,腰身劲瘦,因过于不茍言笑的气场,冷白的肤色,让他整个人有些阴郁感,穿着一身藏蓝宝象花直裰,腰间配象牙雕,脚踩玄云靴……   这样的装扮特点,外人可能不知道,但丽都,有身份见识的人会很清楚,这是内廷太监,偏好选用的私服搭配。   可这男人腰身笔挺,眉目间并无谄媚卑微之相,反有几分倨傲狷狂,若说像太监,也只有眼底凌厉狠劲有点像。   走着走着,他突然一顿,眼角似掠过一女子倩影,裙角翻飞,身形纤细……   他立刻紧追而去,还运了功轻,掠过树梢石崖——   什么都没看到。   隐隐只听到一个小孩在说话,声声唤着娘亲,粘粘乎乎,软软糥糥……   不是她。   他的阿素,不可能同别人成亲……她知道的,若被他发现,会杀了那个男人全族。   重新落在地面,男人眉目凛冽,眼角泛起欲杀人嗜血的红。   “容总管,可是发现了什么踪迹?”有护卫大着胆子上前。   容无涯睨了他一眼。   那护卫立刻单膝跪下:“总管但有驱使,愿效鞍前马后!”   容无涯淡淡:“今日大相寺福会,人多眼杂,尔等需处处警惕留心,唯独抓人,要慎之又慎,若北山之事走漏一点风声——咱家看这裂谷崖深,倒是处处风水好穴。”   那护卫一凛:“是!”   ……   祝卿安到了山顶,萧无咎也没有气喘如牛,呼吸一如既往匀静,不见疲色,最多面色红润了几分,看上去气色更好了。   大相寺古朴清幽,梵音静宁,果然气场不俗,不负盛名。   但他们来的太早了,纵香客如织,他们想见的人,都还没到,比如郑夫人,比如桃娘。   祝卿安提议:“要不……咱们先到处逛逛?”   正好熟悉熟悉环境,若遇意外,也能多几分把握。   萧无咎也是这么想的:“好。”   他们真就围着大相寺,逛了几圈。   方便进出的地方,做意趣同游状,认认真真’游玩‘,不方便的地方,就飞——萧无咎的武功干什么吃的,不就这种时候用?   祝卿安并未察觉,每次他主动扑向萧无咎,搂萧无咎脖子,靠萧无咎肩窝时,萧无咎表情都有片刻变化,他是真的在看环境,记地形。   “这里好像很有意思……”   往北走,是连绵山峰,险峻非常,难以涉过,就是这个方向,与北山皇家行宫相连;东西两侧,是上来的路,所有香客都从这两个方向过来,上山的路设相似,曲折蜿蜒,小亭错落其间,中间岔道无数;唯最南端,是悬崖,终年云雾缭绕,深不见底,据说天最晴朗的时候,也仅能看到十丈远的对面崖端,巨石嶙峋,荒蛮苍凉。   祝卿安找了块石头扔下去,都没听到响声,可见这崖有多深。   “……桃娘说范围就在这山附近,会是哪里呢?”   大相寺,一看气势就很盛,祝卿安认真品评了寺中气场,不像作恶之处,那便是山中,这里是群山,也就大相寺所在,开发了这处山头,其它仍然险峻,山深林密,往哪里找?   祝卿安和萧无咎转到山后,又绕到山前,若有所思。   “咦?”祝卿安拽着萧无咎藏到门侧,“那里好像有人来了。”   萧无咎:“是他?”   “谁?”祝卿安看着那人,“你认识他?”   “容无涯,”萧无咎摇头,“算不上认识,看过他的画像。”   容无涯?那个太监头子?   祝卿安相当意外:“他现在……不是应该守着陈国舅? ”   密不发丧,尸体也得守着啊,这要是叫别人知道了,岂不麻烦了?   还是陈国舅根本没死,外面抛出的信息是烟雾弹?   或者……这就是容无涯的目的?他想做什么?身处权力漩涡,不可能对形势没有判断,他心里怎么想的,对未来有什么预判,想规避什么,想得到什么?   虽然距离有些远,但眼下阳光不错,祝卿安略看了看容无涯的面相。   很有意思的一个人。   眼睛很出彩,神足,神藏,内眼角往下勾,对人性体察入微,鼻颧下颌骨搭配不错,骨相强,是个强势的人,应也极擅解谜围猎,鼻高眸冷,他本身性格高冷疏远,很难亲近,可眼底有微波,眉长唇丰,此人又极重情义,渴望情感羁绊,唇角自然略下,性子略悲观,又渴望被他人温暖照亮……他的人生,一定会因为本身性格精彩曲折,轰轰烈烈,但他内心想要追逐的,却是普通人的平凡与温暖。   容无涯身上,有种强烈的矛盾和真实感,气场也是,亦正亦邪,他心里在想什么,外人恐很难猜到。   更有意思的是,他人中深长,耳朵也长大肉厚,这两处都代表人的身体素质,这种相,很明显,身体非常好,精力旺盛,寿数也足,可耳相除了看福寿,还有一点,耳主肾,一个太监,阳气能这么足?   “他真的是太监?”祝卿安拽了下萧无咎袖子。   萧无咎顿了下:“我看过此人详细卷宗资料,过往并无甚可疑,他七岁进宫……”   “等等,郑夫人来了!”祝卿安看到郑夫人,捂住萧无咎的嘴,“他们两个说话了!”   同在丽都,又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纵使见面场合并不多,二人还是认识彼此的。   容无涯略颌首,算是打招呼:“听闻郑夫人在此供了长明灯,今日专程过来,整灯添油?”   “今日天气不错,正宜游耍一番,”郑夫人看似答了对方的话,又看似没答,状似不经意回问,“总管也是?”   容无涯淡淡:“郑夫人是好奇,如我这般之人,竟也有故人?”   “怎会?人又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谁能没几个故人?”郑夫人微笑,“朝事繁杂,多事之秋,容总管辛苦了。”   容无涯:“夫人共勉。”   二人讳莫如深间,来了一场别人看不懂的交锋。   南朝之所以到现在还能转,一是世家官员班子得力,二是总管太监给力,别人看不透,他们彼此却最清楚不过。   祝卿安现在觉得,他不仅得关注郑夫人,还得看看这容无涯想做什么。   也是奇了怪了,他怎么觉得……同谁都有缘呢?    第99章   大相寺福日, 会有法会祭典,会有素斋品鉴,会有免费福饼发放, 每年的这一天,都很热闹, 听经的,解签的, 开光的,还愿捐金身的……   应有尽有,到处都是人。   祝卿安在人群中看到了很多熟悉的不熟悉的脸,在这里想要跟踪什么人, 恐很有难度, 想要掩饰目的做点什么……却似乎很容易。   比如他和萧无咎, 就迅速摸清楚了这里的底,平素都做什么事, 布什么施, 寺里有几个高僧师傅,真本事几何, 小沙弥们多呆板,还是灵性, 亦或心眼子多……   祝卿安越发笃定, 这里就是一个寺庙, 很干净的地方,师父们大多有几分本事,慈悲谦逊,本事不高者,也并不倨傲装腔, 解签的摊位说话也是可圈可点,言之有物,香火旺盛,也是大相寺该得的。   那他们今天的收获……在哪里?   不仅他和萧无咎在寻找,桃娘也在找,骨器之事,查了这么多年,从葭茀,整个万花阁,到她如今的任务,捋出来的线索,她从头到尾最清楚,那个没找到的配方,阎国师藏得最深的,终极骨器培养之地,必在这附近,她圈出来的范围里,这群山之间!   大相寺也在她查探辨别的范围内,她的结论与祝卿安相似,大相寺本身,不太像有问题,可大相寺香客太多,僧人绝无可能管得了,遂有问题的不是地方,是人。   她调动所有资源与智慧,用各种方式寻找排除,甚至连王简和手下小姐妹,都拉来帮了忙。   不同情况,不同分析应对,她一会儿让王简装做来缠她的样子,一会儿让小姐妹过来争风吃醋……这尘世情缘,痴男怨女,就是最吸晴,最调动注意力的所在。   寺庙倒也不是不喜见红尘缘,尘世万般,都是修行,白子垣就不行了,恨的牙痒痒——   过分,太过分了!这么闹腾,竟也没人来管一管么!   那个叫王简的堂兄太过分了!你可还记得你是堂兄,怎么可以给妹妹送花呢!妹妹是你能送花的身份么!你还帮她理衣,她袖子好好的,用得着你帮忙理!   还有那个过于俊秀的小白脸!你就更过分了,你还敢帮桃娘簪花?知不知道什么叫男女授受不亲!拿开你的爪子,不许搭桃娘身上!   啊啊啊啊——太过分了!这两个人竟然还牵了手!他们竟然背着桃娘,牵、了、手!   咦?背着桃娘?   白子垣蹲在大树繁茂枝叶里,遥望躲在假山后说话的两个人。   那个叫王简的’堂兄‘,攥着俊秀小白脸的手不放,脸有些红,声音压的再低,都掩不住他的紧张:“就这点小事,你也要找她?她那么聪明,见微知着,哪里需要你事事汇报?你出现的太频繁,才会坏了她的计划,不若她唤,你再去,不唤,你就别去……”   俊秀小白脸咬了唇,垂了睫,眼睛不知道看哪里,声音更低:“我只是担心她……”   “担心担心担心,天天都担心她,你就这么喜欢她么!”王简还急了,“可知我为了你,为了你……”   “为了……我?”小白脸抬头,圆杏眼里像泛出了雾气,似乎有点小委屈,又有点难以置信,“怎会,你不是喜欢……喜欢桃姐姐?”   王简咬牙切齿:“谁会喜欢她!又凶又狠,鞭子那么毒,一言不合就要动手,不可爱,也不乖,更不贤淑,哪个男人会喜欢她!”   白子垣:……   他算是瞧出来了,两个人在这搞断袖呢?这平时装的也太严实了,他竟半点没看出来!   还有这是什么话,他不同意!桃娘怎么了,就是凶一点才可爱,鞭子狠是本事,你打不过就嫌弃,心胸也太狭窄了!怎么就没有男人喜欢桃娘了,这样的姑娘才最值得喜欢,他就喜欢……   不,不对,他可说不得这话!绝不能让桃娘知道!省的她得意翘尾巴!   “你可愿嫁我?”王简似是横了心,哪怕手抖声音也抖,也诉明了心意,“可允我,照顾你一生?”   “可你们世家……”   “我家和其它世家不同!”王简声音都高了,“只要姑娘答应,我去求了郑夫人做主,必能娶你为正妻! ”   姑,姑娘?   白子垣终于发现自己眼瘸,这个俊秀小白脸,原来不是什么小白脸,是个姑娘!怪不得她敢和桃娘那般亲近,桃娘也允许……原来如此,他就说,桃娘怎么可能会看上别人,分明他更优秀!   圆杏眼姑娘显然仍有顾虑,拽回自己的手,红着脸:“我……我得问问桃姐姐……”   “你的终身大事,为何要问她!”王简明显对桃娘阴影很重,像被欺负多了,生出的忌惮和畏惧感,“我们的日子自己经营,只要夫妻同心,什么都不是困难……我的真心,可剖与你看,你……你便也心疼心疼我,好不好?”   噫……肉麻死了。   白子垣决定不再偷看,既然这二人自己成堆,不再是威胁,他也别打扰人家私会了。   刚转身,一颗石子就打了过来,很明显,是冲着他后脑勺打的,可他偏偏转了身,小石子就打在了他额角,好在力道并不大,红都红不了——此非暗器,而是玩笑。   是桃娘。   白子垣立刻跳下树:“你怎么来了?”   桃娘抱臂而站:“看明白了?”   白子垣可太明白了:“他俩是一对!”   “凡尘酷冷,真心不易,她们能走到今日,很不容易,我倒不好使唤她们了,”桃娘看着白子垣,明媚一笑,“所以接下来,你帮我个忙呗?”   她笑得这么好看,白子垣怎会不答应:“好!”   他甚至心弦震颤,心脏怦怦跳,她竟然没打他,也没拿鞭子抽他!   桃娘:……   突然觉得骗傻子,有点良心不安。   “还是不用了。”   “别啊!”白子垣跳到她面前,挡住她的路,又是秀肌肉,又是拗姿势,“你看看我这胳膊,这腰,这腿,谁比我好使?你现去找人,能找到比我优秀的?”   桃娘:……   倒也是。   白子垣可不想她再思考:“说吧,帮什么忙?”   桃娘:“偷东西?敢么?”   她以为白子垣会迟疑,毕竟中州兵都正派,未料白子垣竟睨了她一眼:“瞧不起谁呢?”   白子垣也的确非常出色,桃娘原本担心他没干过这种事,会迟疑,难堪,下不了手,甚至露出破绽被发现,中州军的将军,走的一向是堂堂正正的路,何曾这般偷偷摸摸过?   她甚至准备了多种方法,比如精准望风,制造动静,帮忙引开视线,创造辅助机会……却发现根本用不着,她都还没来得及出手,白子垣就得手了!   那两个黄牙男人仍然在往前走,一边吹牛一边大笑,完全没发现身上东西被取走了。   青石小径转弯,偏僻花墙下。   白子垣手里抛接着桃娘要的东西,下巴抬的高高,得意极了:“知道我小时候干什么的?”   看在他效率极高的份上,桃娘忍了:“干什么的?”   “做乞丐啊,”白子垣笑眯眯,“这在街上讨生活的招数,没人比我更懂,我什么没见过,什么没经过?勾栏瓦舍,赌坊从馆,男人怎么偷,女人怎么骗,都有窍门,要不是主公把我拎走,盯着改打着教,我可成不了如今这模样。”   桃娘有些怔忡。她确是不曾了解过,原来这位闻名天下的中州前锋,最年轻的将军,竟有这样的过往。   “原来你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是啊,主公带着老翟,谢盘宽和吴宿,一起养我,谁有空谁带,我听话,就好好教,不听话,就揍着教,他们又都没成家,没一个靠谱的,想什么时候教什么时候教,想起什么就教什么,结果把我教成了四不像,谁的东西都学了一点,又谁的东西都没学精,倒是这偷东西的本事,我从来没丢下!”   白子垣还越说越发愁:“你是不知道,这几个活爹个个愁人,谢盘宽懒虫转世,晚上不睡,早上不起,大夫叮嘱他必须吃早饭养身体的话,愣是一句不听;老翟天天藏酒,不管在中州,还是在外面,尝到了好酒必藏,也不看自己多大年纪了,再这么胡乱喝酒,有了媳妇也迟早被休掉;吴宿那张嘴,长了跟没长一样,吃了亏都不懂回一句的;主公更糟糕,心眼坏透了,就会欺负人,给人挖坑埋,还不怕别人知道,这名声要真传坏了,还谋什么将来?”   “我这一天天的,都快忙死了,日日同他们斗智斗勇,偷老翟的酒,偷宽宽的枕头,偷吴宿给宽宽准备的东西让他学骂人,偷……偷偷作妖闯祸,让主公训一顿,巩固巩固他伟光正的气场身份……我容易么我,他们高低得挨个给我磕个头,响亮叫一声义父!”   桃娘:……   白子垣清了清嗓子:“你说说,我不会偷能行么!奈何我这么大本事,外面人竟谁都不知道,就会夸我打架好,年纪轻,胆量足,还得是你,叫我有机会露了这一手,怎么样,厉不厉害?服不服气?”   有风吹散天边云朵,拂过四野繁花,轻惹柳枝微晃,也惹了心湖涟漪。   桃娘静静看着白子垣:“嗯,很厉害。”   白子垣就有点飘,这可是桃娘第一次夸他,这么专注的看着他,这双眼睛美的,就像有什么话想同他说一样。   不知为何,白子垣就想起了自家那位不靠谱的大夫元参,缠着暮大人时的样子,下意识就跟着学:“那我帮了你忙,你是不是得谢一下?”   “你想怎么谢?”桃娘扬起了鞭子。   白子垣:……   他就知道,元参的招不靠谱!   “正经的谢!鞭子肯定不行!”   桃娘讶然,她只是想把鞭子收起来,没想到误会了,误会了也就误会了,她轻抚鞭子:“哦,不想被我打啊。”   “也,也不是不行……”白子垣倒也不怕,反正他会躲,听说打是情,骂是爱,好朋友不打不相识。   桃娘:……   这傻子到底知不知道,女人抽鞭子是什么意思?还敢狂言说自己什么都见过,勾栏瓦舍,男男女女?   可这样……也好,她方才,不该开这个玩笑的,过线了。   白子垣拉住她袖子,晃了下:“你给我弹首曲子呗。”   桃娘知道,她弹《霸王卸甲》时,白子垣在现场:“你听得懂?”   “倒也没那么懂,”白子垣皱眉,“谢盘宽说我心里没长那根弦,学不来雅意温情,他好像什么曲子都会弹,但我一首没听懂过,可你弹……我好像能懂点,想听,可以么?”   桃娘大大方方点头:“好啊。”   竟然真的奏效了!   白子垣想起元参的话,说追求心上人要什么脸,自己的脸能有对方重要?   那当然没有!   白子垣舔了舔唇,得寸进尺:“那我能否附加要求?”   桃娘:“什么?”   “我请你吃饭,就两个人,你同我,”白子垣目光热切,“吃完饭,你给我弹曲……”   桃娘撩睫:“想得美。”   白子垣:……   “唔,倒也不是不行,”桃娘想起一事,故意为难,“除非你帮我找到——我那日抛出去的绣球。”   绣球没了,接绣球的人也不在,可见那人憋着坏呢,不知什么时候会过来要挟她,白子垣肯定找不到。   白子垣心里笑开了花,面上却绷得一本正经:“这可是你说的!”   桃娘未察觉有什么不对:“一言为定!”   白子垣这才把顺来的东西给了桃娘。   桃娘打开一看,神色瞬间严肃:“快!赶紧找你家主公!”   白子垣:……   他这话还没说完呢!   桃娘却很着急,他只得先按下,带她去找萧无咎和祝卿安。   “……就是这个,好像是一道门的钥匙,我见过类似的花纹,必是经行那骨器秘地的通道,”桃娘话说的又急又快,“我听过那二人吹牛聊天,这个地方似在南边,我们现在偷了这把钥匙,他二人反应慢些还好,若不怕被追责,立刻告知上级,我们便抓不住这先机了!”   必须得快,快点拿着东西,去这个秘地!   “南边?”祝卿安若有所思,“你确定?”   南边可是悬崖。   桃娘也探过附近地形,怎会不知:“我原本也疑,可我确定,我没听错他们的谈话。”   祝卿安心念一动,指尖掐算:“咦?”   这南边悬崖,好像的确有点东西,只是怎么过去……得自己找。   萧无咎见状,立刻有了决定:“你二人拿到此物,想来会引起他们的注意,反倒不太方便,这南边,我带祝卿安去,小白带着桃娘,去北方探一看,看能否接近行宫——”   祝卿安也叮嘱:“那边山高路险,你们首要当珍重自身,若能至行宫边缘,必会有容无涯的人阻拦,我们这边会帮忙想办法,牵制容无涯一会儿,只要他命令过不去,那边就不会追迫你们太紧。”   说完,他看看小白,再看看桃娘,还加了一句:“你们这年纪,扮成闹别扭的野鸳鸯,倒是方便。”   白子垣高兴的恨不得飞起来:“好啊好啊,我们这就去!”   桃娘:……   但方法的确适宜,她并未推脱,而且,中州侯和祝卿安,也的确信得过。   二人很快离开。   祝卿安和萧无咎,就得稍稍慢一步,既然说了,怎么也得去扰一扰容无涯的视线。   找到容无涯时,他竟然真的在上香,为故去之人?   “总不能是陈国舅吧……”   这般虔诚,可一点都不像。   大殿内光线并不更好,但距离更近,祝卿安看容无涯面相,便更清楚,尤其子女宫——   他越发好奇一件事:“你真确定,容无涯是个太监?”   萧无咎:“为何这般问?”   祝卿安就靠近,凑到他耳边,说了句什么。   萧无咎相当意外:“怎么可能?容无涯七岁就入了宫,不可能娶妻,且在他十三岁那年,因太后私通之事,宫中有一次大排查,对底层太监,是扒了裤子检查的,他若身体未有残缺,不可能活到现在。 ”   容无涯卷宗资料,他全部看过,不可能记错,一一说与祝卿安安。   祝卿安认真听完,他不会不信萧无咎的记忆,但他同样相信自己的能力:“我感觉他不对劲,得试一下,主公可有法子?”   萧无咎:……   “你让我,去试一个人,是不是男人?”   祝卿安奇怪,平时没看出来萧无咎有这个忌讳:“那我去吧。”   他自以为很体贴,却被萧无咎一把拽回来,脸拉的那叫一个长:“乖乖待着。”   “那你去?”祝卿安更意外了,突然又不忌讳了?   萧无咎:……   “且待时机。”   二人跟了容无涯一会儿,然后就发现,不用他们确定了,因为容无涯好像在找人,一个女人……他当真有妻子?   完蛋!   祝卿安往萧无咎身后一躲,他刚刚声音太大,好像被发现了!   容无涯直直朝着萧无咎走过来:“久仰,中州侯。”   然后微微侧身,看向萧无咎背后的祝卿安:“以及——天命命师,祝小先生。”   祝卿安:……   不愧是大内总管,这招呼打的,信息量,警惕度,杀心,尤其是后者,都快满溢出来了!   “彼此彼此。”祝卿安尴尬回应。   萧无咎将他拉到身后:“不知容总管前来,有何见教?”   容无涯眼神凛冽,他并不想自己的事被任何人知晓,萧无咎也不遑多让,任何人胆敢越过他,威胁祝卿安,必死!   二人气势相撞,那叫一个风云际会,危险激荡。   祝卿安觉得不对劲,赶紧站出来:“相逢便是缘,我观容总管眉心郁结,似有难解之题,不知我同我家主公,可能帮忙?”   开玩笑,有什么好怕,他卜出的卦可是天火同人,讲的就是广泛团结,同于他人,其初九爻,同人于门,无咎。   卦之初始,阳居阳位,当位,君王与国人打成一片,怎么会有灾祸呢?只要胸怀宽广,恳切刚正,心怀善念与人交往,不带门户之见,一定不会有问题!   大同之道,不就是交朋友?虽然现在还不是,或许来往一下,就是了呢?   祝卿安很有信心!   萧无咎却把他拉到了背后,至于容无涯,表情阴诡难辨,反正不是什么亲切向好就是了。   祝卿安:……   他看错了?不可能啊!   远处,知野隐于门侧树影,看过来的眼神兴奋又疯狂。   一年了……   一年多过去,祝卿安,你可知我有多挂念你?   上一次,我不怎么光彩的逃回来,这一次,我要你死——你呢?可准备好了?   喉头腥甜,他伸手捂唇,咳出一口血,鲜红。    第100章   山风猎猎, 二人对峙,一人阴戾,一人狂霸。   祝卿安被萧无咎按在背后, 没看到远处快速出现,又快速消失的知野, 对面前容无涯和萧无咎的对峙大为震撼,这两个人的敌对态势, 是不是太快了点?   他不觉得自己错了,卜出的卦不可能有错,他小力气扒拉着萧无咎的胳膊……扒拉不开,就悄悄掰开那只按着他的手, 在对方掌心写字:卦。   提醒萧无咎, 他卜过卦的, 忘记了?不要反应过度。   可萧无咎不为所动,还紧紧扣了他的手。   祝卿安:……   难道是那日……把萧无咎吓着了?而今萧无咎本人就在他身边, 绝对能保护, 还担心出现意外?   萧无咎手负背后,紧攥祝卿安的手, 看向容无涯:“总管之事若很紧要,不欲为人知, 该当更谨慎才是。”   也没那么锋利?   祝卿安略满意, 看来还是听劝的, 也相信他卜的卦,虽然听起来有些阴阳怪气……总也算展现了一二善意。   然而这点少的可怜,看不出有多友好的善意,并不能打动容无涯,他甚至更警惕, 杀意更甚:“看来是听到了不少。”   “容总管是想抓人,还是——想杀人?”萧无咎别有深意。   容无涯视线霜寒掠过二人:“我这个位置,寻人抓捕缉杀,不是很正常?”   祝卿安:……   抓谁杀谁,是我们俩么!你们能不能别上升引申!   这样下去不行,两个人气势都太强,未建立信任的情况下,聊天能聊死。   他拽了下萧无咎袖子,小声说:“你帮我看下,这周围有没有人?”   萧无咎轻轻摇头。   祝卿安就从他背后绕了出来,看向容无涯,神情肃正:“若当真是秘密抓捕要犯,容总管语气可能低,不可能轻,话音可能冷,不可能柔,记忆可能精准,但不会有感情,比如描述身上的特点时,不会说她因为喜欢利落,做事方便,袖子总会比常人短上两分,或挽高些……时机不对,时间也有限,请恕我直言,容总管找的这个女子,可是对你很重要?她可是你的……妻?”   容无涯眼神立刻锋锐,比之方才戾气更深,眸底甚至翻涌出血色。   祝卿安却胆子更大了:“容总管寻了数年,都未有结果,就没考虑过,找友人帮忙? ”   容无涯视线掠过他二人,嘲讽出声:“友人?”   祝卿安稍稍有点虚:“这人生际遇……谁说得清呢?昨日的陌生人,许就是今日的友人。”   容无涯眯了眼,指节似捏的更紧。   祝卿安叹气:“我劝容总管冷静,别想杀人灭口那种不靠谱的事,你杀不了我。”   容无涯看向萧无咎:“——萧侯的人,胆气可嘉啊。”   萧无咎:“容总管谬赞。”   竟然没有半点紧张,还略有得意?   气氛瞬间更紧绷了。   祝卿安叹气:“事既如此,僵持解决不了问题,容总管不若静下心,听我说几句?若我通通说错了,于你而言不足为惧,你有的是方法应对,若我说对了——我刚才提醒过,一人做不成这事,有人助,未必不成。”   容无涯沉默片刻:“你说。”   祝卿安便道:“你的面相,眉毛,人中,下巴,耳相,所有与精力寿数有关的地方,都长得很好,阳气足,肾水旺,再观你体态……请恕我大胆,容总管并非残缺之人,是也不是?”   容无涯没说话。   祝卿安也不需要他说话,继续往下:“你额头高度宽度都够,你很聪明,可以说有智慧,但额有凹坑,山根过于低矮,鼻子却高直,气势很好,命宫到鼻势因山根承接不好,你的早年运,不可能好,必会吃很多很多苦。你这面相,十一岁左右,身体必有灾殃,可能是骨折?右腿?可我家主公查过你,你在内廷之中,遭罪的应该是十三岁那年,十一二岁反而没事……遂你并不是原来的容无涯?你换了他?在十三岁之后?”   他知道这个猜测非常大胆,可面相就是这么表现的,与查到的事实不同,那事实,就有可能不是他的人生,而是另一个人的。   还有这位总管太监的经历,不管在萧无咎查到的消息里,还是在世人的传言里,都可称传奇,十三岁之前,频频被人欺辱,身上处处都是伤,如蝼蚁般茍活,低贱到尘埃里,十三岁之后,突然崛起,不动声色侵润内廷关键渠道,从上司到宫妃到太后到小皇帝,最后到陈国舅阎国师,简直一路开挂,多少次刀光剑影生死危机,都顺利度过,直到走到现在。   而且刚刚他在殿中燃香,告慰故去之人,神情相当虔诚……   能让他这种情感不多,又重情的人惦念——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他还在寻找,肯定不是,那只能是亲人或手足了。   “你替代的……是你的兄长?还是弟弟?”祝卿安问的有些小心,“他是不是……死在宫里?”   容无涯没说话,但他的表情,已然说明了一切。   祝卿安就知道自己没看错,眉毛是情缘宫,也是兄弟宫,容无涯这眉,必有兄弟,且兄弟早亡,算算年纪,兄弟二人年龄应该很相近,能达到冒名顶替,也能理假乱真的地步,或许长得也很像?莫不成是双胞胎?   没有命盘,只看面相,稍稍有点吃力,手心渗了汗,祝卿安却不得不继续认真看:“你大约是六年,或是七年前,遇到了一个姑娘?你们应该开始的很美好……呃,也不美好,你那时受了伤,她救了你,是不是?”   有些经历,在面相上能看出来,有些不能,但可以从看出来的性格特点推测。   “你不会信任她,你的成长环境,如若那么简单便相信一个人,你早死了,我猜你无数次试探她,甚至想杀了她,但你又的确需要一个任何人都不知道的地方养伤……”   祝卿安猜测着:“这姑娘应该很温柔,又有点傻气,没发现你的不对劲,真心实意照顾你,你或许喜欢她的温柔,或许欣赏她的纯粹,或者珍视她的善良,总之,你没杀她,慢慢的,开始舍不得动她,不想任何人看到她……你此生第一次心动,想要娶她,可你之身份,危险太多,无奈太多,她应该是不理解的,她可能对你有好感,也可能仅仅是救一个陌生人,但她定不喜欢你的环境,你过的日子……遂,你骗了她?还是囚了她?”   “起初便源于欺骗的感情,最后也会破碎于欺骗,姑娘与你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多,她越想离开,你管的便越严,矛盾不断堆积,于是某一天……爆了。”   “她的确很温柔,但并不失聪明,初时不提防,是因心中善念,不会第一面就把人往恶里想,可经历种种过后,她有自己的判断和决定,筹谋良久,她终于抓到机会逃跑,抛弃了你,你,便独自一人到现在,不停的寻找,不停的悔恨,不停的期待……我说的可对?”   容无涯咬牙切齿,明显情绪涌动:“我就知道,得离命师远点。”   祝卿安松了口气,微微一笑:“人的八字命盘,面相骨肉五官,决定了性格底色,性格底色,决定了与他人的相处方式,遇事的偏好选择,上天赋予每个人的命运考验,缘分深浅,亦同样有玄机,我观你你夫妻宫饱满,下庭长的最好,该是福运绵泽,若有心做事,是可以同心爱之人携手一生的。”   “你是说……我同她有夫妻缘分?可恩爱白头?”容无涯瞬间激动了,眼睛都亮了,哪里还有总管大太监的高冷阴戾,甚至往前走了两步。   “那就要看容总管怎么选,怎么做了。”   祝卿安也是真的想点想他:“强者的爱,不该是控制,而该是允许。什么时候,容总管能卸掉心中包袱,为自己,为爱人搭建安全空间,什么时候可以毫无保留的拥抱她,什么时候,就可以得偿所愿。”   卸掉心中包袱,搭建安全空间,毫无保留的拥抱她……   “怎么可能?”容无涯微微阖眸,“世间险处,唯内廷最丰。”   他周身之处,没有安全之地。   祝卿安跃跃欲试:“所以啊,考虑不考虑我们主公?人都是需要伙伴的,一个人不好成的事,一个团队就很容易,你若不习惯,理解成利益交换也可以,只要底线定好,规矩言好……”   容无涯:“你能帮我找到她?”   祝卿安顿了下,认真看着他:“容总管现在问这一句,可是真心?卜卦问迹,需至诚至信,但凡心中有一点疑问,对卜卦者不信任,对天道不信任,卦象都会不准。”   容无涯:“是我唐突了,此事,不敢劳烦先生。”   祝卿安:……   行吧,刚刚也算没白表现一番,容无涯没这么容易全然信任,仍然想自己去找,但也没有那么多敌意了,毕竟表情比之前软化了不止一点点。   不过下一刻,祝卿安就发现,太监头子果然不好惹。   因为容无涯说:“听闻萧侯和军师在良县,修田筑渠,为百姓民生,天下大势亦可放弃不争,大好的先机送给了别人,军师更不止一次,为救他人,损及自身安全利益……丽都与它处不同,二位该当要小心,谨言慎行,祸从口出,有时巢卵倾覆,不过就在一念之间。 ”   他在威胁他们!   因为他们知道了他的秘密,捏住了软肋,容无涯产生了巨大的不安全感,所以也得找一点东西拿捏,坏人的短处可能不那么好找,好人的可拿捏处,却非常非常多,随便一点东西,都有可能是他们的不得不为之。   就比如祝卿安,萧无咎,身边人的性命危险,管不管?亲眼看到的百姓灾祸,管不管?街上偶然经过,无辜小童即将丧失在马蹄下的性命,管不管?   能让他们必须得管的东西,不要太多。   见祝卿安听懂了,容无涯垂了眸:“君子可欺之以方,小人更容易得志猖狂,你越想做一个好人,就越会被世事裹挟,妥协…… ”   他表情不大对,明显是想起了什么。   他的那个姑娘,都被他干了什么不是人的事?   祝卿安:“那便等容总管决定好了,再来寻我们,告辞。”   他总觉得,他们有缘。   “等等——”   容无涯叫住了他们。他会成事,一路走到今日,就是善取舍,能屈能伸,非常清楚,什么时候必须得做人留一线:“我知你们想找哪里。”   祝卿安意外:“你知道?”   容无涯眉目肃凛:“你们一路行来做过的事,布下的局,诸多痕迹,并不难,但那里,我都进不去。”   祝卿安:“你知道在哪?”   “只在此山中,”容无涯讳莫如深,“并未仔细查探过,那里有阎国师倾尽所有本事,布下的大阵,也因这厉害阵法,他才一直很放心,不担心任何人闯,误闯之人,必会留下性命,其友人亲族,都会被清算。”   祝卿安了悟:“你忌惮阎国师?”   他是命师,阎国师也是命师,他知道自己本事,阎国师能有如今地位,心机深善钻营是其一,命师本领也并不低,他能看出来的东西,阎国师未必不能。   “阎国师要挟了你?”   他看出东西,大部分时间是不会说的,最多像今日这样,求同存异,就算容无涯不愿意进入他们的阵营,他也在命师角度,给予点拨和建议,至于之后立场矛盾,大家各凭本事,阎国师大概率不会,他会利用获知到的信息,要挟别人为他做事,若这个人太强硬,难以把控,至少也要要挟这个人在某个方向或某件事上,为他提供便利。   祝卿安很快有了猜测:“他要挟你,你不得不虚与委蛇,做些你不喜欢,也没必要的事,但你其实很厌恶他,是希望他死的,对不对?”   容无涯没说话,但眼神很深。   祝卿安就懂了,还真就是这样!   容无涯:“阎国师所有看重的地方都会布阵,包括丽都城,无论你们要去哪里,要做什么事,都需格外注意自身安全,且,速度要快。”   他说完就走,没再停留。   祝卿安目送他背影离开:“他怎么有点怪怪的……”   萧无咎:“总得看到点什么,才好抉择——猎人,总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   祝卿安:“你的意思是,他在做选择?他考虑我们了?”   “这不是理所当然?”萧无咎垂眸,替他轻拢被风吹散的发丝,“容无涯是’太监‘,这么多年一直在做的,究其根本,不过是保全自己,他心有牵绊,若想连心中之人一起保全,且之后还有路走,要做的就更多——你以为他为什么,对诸侯之事了如指掌?”   就是在观察,在比较,在择主。   祝卿安听懂了,但萧无咎的手太温柔,眼神也是,灼灼炙热,那么耀眼……   他有点受不了,别过头,拽着萧无咎的手就往前走:“走走,快点的,还有那么多正事没办呢!”   萧无咎目光掠过他紧握的手,声音融在风里,很轻:“好。”   只是往南没走几步,萧无咎就停了。   “怎么了?”祝卿安回头,看到萧无咎意外的眼神。   萧无咎:“盯着郑夫人的人,传信号了。”   祝卿安不知道他派谁盯着那边,但有信号,就是:“有动静了?我们许能看到郑夫人那个贵人的八字?”   萧无咎看了眼侧前方:“正好路过,要不顺便看看?”   祝卿安自无不可:“好啊!”   萧无咎于是再次运起轻功,抱着祝卿安在墙头屋檐下翻飞,很快进入一间大殿。   大殿很空旷,四周神像下方,环绕出一个流动小渠,水上放着很多盏莲花灯,中空薄浅琉璃质地,颜色五彩纷呈,煞是好看,又不怕水,只要添了油在灯芯位置,便可以燃很久。   每盏灯颜色都不同,放着祈福八字的花瓣位置也不同,不明就理的,需要拿下灯盏,一一辨别,经常挂念的,看一圈,就能在一堆灯盏中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一个。   郑夫人就找到的很轻松,她正要给琉璃莲花灯添油。   祝卿安一看这架势,就催萧无咎:“快快,她添完油,肯定会把灯放回去,这造型颜色的差不多,咱们怎么找!”   “莫急——”   萧无咎突然打出掌风,侧边窗户大开,像是忽然一阵疾风过来,卷入殿内,风吹灯动,没放好的灯盏,就淹进了水里。   郑夫人本心善顺,推己及人,她不愿自己的长明灯,牵挂的故人受罪,也不会希望别人的灯就这么毁了,然距离太远,她一介妇人,气力终究不及,赶紧去了外面叫人。   萧无咎当机立断,跳下去,捞出郑夫人那盏灯,迅速从花瓣间取出了一张纸。   但纸落水已湿,字迹难辨。   祝卿安:……   萧无咎却毫不在意,胸有成竹,从旁边顺了卷薄竹篾,将纸片平整贴上,压好,折迭,放进怀里:“大相寺所用砂墨极为特殊,湿水过后,字迹洇乱,痕迹不去,只消耐心等上一日,纸张全部干透,我便可描出原本字形。”   怪不得敢让这些灯湿水……   祝卿安:“那不能去外面暴晒?今日阳光这么好……”   “不可,暴晒过后,痕迹反倒难寻,”萧无咎重新抱起祝卿安,飞出大殿,“乖乖等一日,嗯?”   祝卿安:……   “好吧。”   至于郑夫人会不会发现,他们倒并不担心,那么多灯盏淹入水,花瓣中八字纸洇坏消失的不会只有一盏,大相寺今日本就有祭典,添油换字,再正常不过。   萧无咎和祝卿安继续往南走,未至悬崖处,祝卿安突然停了脚。   “怎么了?”   “风水阵……”   祝卿安从察觉到破阵,根本没用多长时间,但这布阵的法门,类型,间距,莫名有一种熟悉感……像一瞬间回到了定城。   “知野?”   又是这个名字。   萧无咎很讨厌这两个字,将祝卿安拽到身后,警惕扫视四周。   “不用看,他肯定早离开了,这几个阵法更像是打招呼,”祝卿安思忖片刻,“现在没时间跟他玩,先不管这些,我们赶紧去崖边找线索!”   而且破解这阵法,看到小石子在阵风过程中滴溜溜乱转滚动,将地面尘土都扫干净了,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山间石阶磨损的那么平整光亮,来往必然不只是香客,我知道在哪里了! ”   他拉着萧无咎找到另一处悬崖时,寺钟敲响,浑厚悠长。    第101章   大相寺坐北朝南, 北接群山,东西两侧往下是山路,南临悬崖。   但这悬崖, 不是仅仅一点,它也随山势连绵成线, 从大相寺墙西到东,人们经常看到的, 是随寺内侧门过来的一处,就是之前祝卿安和萧无咎去的那处。   现在,他们来的是另一个地方,更陡峭, 更偏僻, 表面看无任何穷奇特殊之处, 远远看着,就没有让人想过来看一眼的欲望。   萧无咎:“你确定是这里?”   祝卿安看着他的脸, 分明在笑, 分明也想到了,还故意逗他。   “行吧, 就让你家军师教教你,”祝卿安清咳两声, 有模有样的背着手, 朝远处山下指点, “你看那些上山下山的路,密密麻麻,亭多,小路多,的确足够给人们歇息, 也足够隐私,但它会保护的,并不都是香客贵人的隐私吧?若有人熟悉路径地形,想要做什么秘密之事,欲绕过别人视线上下山……是不是也更方便?”   香客们的确感恩这些巧思方便了他们,可更多人,却可以混水摸鱼,甚至隐藏自己的存在。   “一些磨损的青石台阶也很巧妙,越在下面,磨损的越多,越往上,磨损的越少,尤其近寺门处,那里可是所有小路交汇之处,入寺门必经,竟然还不及山底,难道所有的香客都是游玩完半山腰就回去了?”   肯定不是,有一大部分脚步痕迹,并未进入大相寺。   “从山下往上,经由各条小路,可以画出不同行动路线轨迹,而所有路线的尽头,就在此处!”   祝卿安指着脚下地面。   再说了,他会算,就算以上所有推测不成立,错了方向,他还可以掐卦,然而现在他心念无比坚定,必错不了。   萧无咎:“吾之军师,天下无双。”   祝卿安:……   你夸就夸,那么看着我作甚!还笑!谁家主公笑得像个傻子!   “可是怎么过去呢……”   祝卿安瞪了萧无咎一眼,提醒这男人该办正事了!   崖这么深,秘密地方总不可能是谷底,真要是最底下,都不用上山,在下面绕就是了,他直觉应该在对面,可这里气候与山下不同,终年云雾不散,甚至寺庙临这边的门都立了牌子,专门提醒香客不要太过往前,以防意外跌落崖底,而且门还只有晴天会开,但凡天有一丝阴,云雾更多,寺里往这边的门会全部关掉,生怕人们出什么事。   这一道悬崖,似一条大裂谷,把两边山峰隔开,连距离多远都看不到,怎么过去?真的有通道么?   “要不——你等等。”   祝卿安想卜个卦,看看有没有什么指引。   萧无咎却按住他的手:“不用。”   “嗯?”   祝卿安一个字还没说完,萧无咎就不见了,他突然往前走两步,跳了下去!   竟然这么直直的跳下去了!他就不怕摔死?   祝卿安心瞬间跳到了嗓子眼,赶紧往前两步,又不敢走了,滑下去怎么办?萧无咎虽然爱行险,却不是个会找死的人,平时也没看出有什么心理问题,应该死不了?   “萧无咎……”   他想喊,又觉得不行,声音太大,把别人招来了怎么办?他们今天可是带着目的过来的!   祝卿安想了想,往前一趴。   他小心点,爬几步过去看,应该没事?   云雾太大,眼前视野朦胧,他看不到任何东西,包括人,但他听到了声音,很滞涩的声响,像是移动崖石,又似什么锐利金属摩擦。   到底怎么回事,萧无咎在搞什么?   没多久,萧无咎重新跳了上来。   祝卿安抬眼:……   萧无咎低眸:……   “你在做什么?”   “还不是担心你!”祝卿安瞬间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怎么回事,你这跳上跳下的,难道这崖下有坑——”   又是话还没说完,就被扣住了腰,耳边风声掠过,视野陡转,他被萧无咎抱着,往崖下跳去。   祝卿安差点惊叫出声,就差一点点,因为他很快发现,抱着他的萧无咎突然顿了一下,一个拧腰纵跃,跳到了一处平台。   原来这里有一处很巧妙的,凹槽似的小平台,熟悉地形,稍微有点功夫的人,往下跳时注意下角度,按一把崖石借力,就能平稳降落到这里。   小平台天然形成,很是结实,崖壁上的石头有些是天然的,有些是人工镶助上去的,很有规律——显然,他们找对地方了。   祝卿安很快看到,面前云雾深处,小平台延伸出去的地方,竟然有一条长长的绳桥!   绳桥以铁铸就,以布包裹,几乎没有声响。   祝卿安抬头往上看了看,这个距离,离崖顶不算远,也不太近,以现在的云雾程度,不易察觉,但太阳再大一点,就不一定了,可这里从未被人发现过,而且这绳桥相当晃动,不像始终这么悬着的,想起刚刚的声音……   “这是你拉上来的?”   “有机关。”萧无咎指了指山壁处。   祝卿安懂了:“也就是说,平时不用时,这绳桥自然垂落,没有人能看见,就算上面有人扔东西也不怕,细细绳桥接不住,不会发出任何异响,需要用时,便跳到这里,打开机关,绞升绳桥,人就能过去。”   只要不恐高,有一定的功夫。   没有武功也不要紧,只要体力足够,用力扣住绳,紧紧拽着溜过去,也可以,就是使用的时候,大约得有人手帮忙把风,不然就会有被发现的风险。   萧无咎:“过去看看?”   祝卿安有些犹豫,不是不想,是觉得有点危险,萧无咎再有武功傍身,也是血肉之躯的普通人,谁知道这绳桥有多长,如果在这种时候遇到万一,可真就是生死未卜。   萧无咎扣住他的腰:“不信我?嗯?”   “倒不是不信,你等我掐一卦——”   又是话没说完,就被萧无咎紧紧抱住,拉着绳梯,冲滑向远方!   山风猎猎,吹的睁不开眼睛,碎发打在脸上,微疼,祝卿安这次是真的喊都喊不出来,呼吸都跟着紧绷局促,萧无咎到底在干什么,知不知道很危险!   不知过了多久,一息,两息,或是四五息,更久,当身体适应了危险后,他缓缓睁开眼睛,见天地广阔,云雾缭绕周身,目之所及只有飞鸟同度,仿佛天地浩瀚,山川壮美,任我遨游。   “哇……”   祝卿安忍不住心跳加速,他知道很危险,但他也知道,身后胸膛足够温暖安全,不管前方有任何危险,都不足以撼动对方为他搭建的天空,他将永远可以自由自在遨游,不管何时何地。   也不用害怕,因为……总有他在。   “萧无咎——”   “嗯?”   “我好欢喜——”   “那就永远,都不要放开我的手。”   这一路似乎很漫长,又似乎短的只有一瞬间,祝卿安双脚重新落到地面时,都不知自己是该遗憾,还是该松一口气。   但他可以从容直面萧无咎了,他可以拉他的手,看他的眼睛,哪怕再想起那日之事,都不会觉得羞耻或不自在。   果然身体……比心诚实很多。   萧无咎替他将碎发拢到耳后:“我说过的,你永远可以相信我。”   祝卿安顿了下,微微一笑:“那你以后,可要继续保持。”   这边也是个山壁,但建造,就比刚刚过来的方向精心多了,竟然有个滑车!造型精致小巧,有卡扣机关,明显是在绳桥上使用的,哪里用得着自己攀绳子,两边以暗号约定准备,是可以直接使用它来往的!   再往上看,也不用那么惊险的跳上跳下,这里建造了缓坡,直接就可以走上去的!   可见大相寺那边需要隐秘,这里则是完全把控住的,势力范围。   “咱们这就上——”   “嘘,有人!”   萧无咎捂住祝卿安的嘴,带他贴在崖壁上。   像是这里日常设定的巡逻队,脚步无声又规律,期间没有人交谈。   待脚步声过后,萧无咎带着祝卿安无声掠上崖顶,朝明显有建筑物的方向前进——   他们很快发现,这里巡查队伍非常多,布防相当严密,每条线路,每一道墙,都有监视点,而且这些人都没有声音,他们不聊天,不说话,哪怕换防,也不交流,氛围寂静到诡异。   萧无咎艺高人胆大,以超绝轻功带着祝卿安,一路遇过惊险时分,但一次都没被抓到。   祝卿安则只管聚精会神,掐算利好方位,二人配合默契,以最短时间,直直进入了这个建筑群的最中心部位。   这里的布防明显是外紧内松,外面密密麻麻的布防,寻常人难以避过,到了这里,便四下无人,只有无声蔓延的寂静,静到诡异。   此处是一条长长通道,干净整洁,别无它物,但不管左右两侧墙壁,还是头顶高壁,都画满了壁画。   壁画内容,几乎全部都是欢喜佛,佛头上或有冠或无冠,或坐,或站,但不管什么造型,什么姿势,面前一定挂着一个身材曼妙,衣着暴露的女子,女子或抱挂在他身上,双腿绕到他腰后交缠,或被他制住,卡在腰间,佛陀若是站姿,脚下必定踩着婴孩或人骨。   所有的壁画颜色瑰丽,诡异,稠密,淫邪……   到了让人不适的地步。   及至通道尽头,门口两边出现了人骨,倒扣的头骨,大小不同的腿骨,还有一架人皮小鼓,以特殊的方位摆放,让人看一眼,就头皮发麻。   “这是……骨器。”   祝卿安就知道,找到最后一定会找到这个,命师觅天地气机,能知命推命,便也能改命换阵,还有各种风水局,有助人方向,便有害人方向,而骨器,就是一种法器。   并不是所有命师都要用到这种东西,但在某个方向,这种东西用处非比寻常。   萧无咎:“他们真的杀人取骨?”   祝卿安眉目肃凛,话语间透着不喜:“世间有密宗一道,号称集佛道两家之所长,两家有的,会的,他们都有,都会,却没有佛家道家讲究的那些戒律忌讳,比如酒肉色戒,他们都没有,他们不禁尘世任何享乐,也会劫掠女子,行房之事,且不认为这是在犯淫邪罪业,他们认为男女交1合,甚至一切物种交1合,这种表达方式是世界创造的源头,能量最甚,通过这个过程可以激发体内最根本的创造源,认为在达到高1潮的那一瞬间,虚无至空,可得灵机灌顶,天授气机,由此领悟飞升……”   “但他们没有家的概念,也不认为自己在欺辱女子,他们会用各种话术哄骗她们,让她们自愿奉献,比如世间凡杂气多,她们需要净化,她们心中肯定有所求,欲念越多,越高,越需要更高频次的净化,这个所谓的’净化‘,就是壁画上这样……听话的女子,就这么被消耗,哄骗,驯服,不听话的,就进行打压,强欺,最后做骨器……法器。”   而这种线路,最容易产生链条,以话术哄骗蒙味的人群,让他们拜服拥护;主动帮忙找各种’羊‘,以权色交易,修炼长生蛊惑掌权者,让他们加入团体,庇护团体利益……   阎国师所为,就是这样。   “他就不担心,哪日被揭穿?”萧无咎皱眉,“他确实厉害,本领不错,可他并不能助人长生。”   这些话术不是没风险,掌权者信或不信,蒙昧者终会觉醒,而且他是大师,天下大师何其多,终有一日,他的所作所为会被知晓,会被清算。   祝卿安:“命师,也是普通人啊,先是人,才是命师。是人,就会有自己的私欲,有自己的选择取舍,为善为恶,功德业果,我相信阎国师什么都知道,他不选择天道所向,是因为天道所向,他自己无法放纵享受,他想要至高无上的权力,连上位者都会屈从的信仰,众生匍匐……他喜欢那种感觉,并尽所能维护,直到死的那一天。”   “他应该很清楚,他玩的这一套迟早会崩塌,密宗行事,也不像他这么招摇放肆,遂他要的并不是什么口碑,名声,来世,他只要小心些,延长这个过程,延长他的享受时间,最好能持续到他死那一刻,就最好了。”   这种人,才是真正不修行的人。   萧无咎:……   祝卿安转头看他,快速眨了下右眼:“不是所有命师,都像我这般有追求的。”   “是我障了,”萧无咎垂眸,“吾之卿卿,独一无二。”   说话就说话,搞这么暧昧……   祝卿安清咳一声:“这道门好像需要机关开启,桃娘给的钥匙,大约就是?”   “嗯。”   萧无咎拿出那个东西,放到一边凹槽,竟然严丝合缝,使力往下一按——   门无声滑开。   再往里走,就看到姑娘们了。   不同年纪的姑娘,在不同房间里关着,小的七八岁,大的十三四岁,不交流,不说话,没有什么表情,像一尊尊泥塑,分明是鲜妍花朵的年龄,却没有任何生命力,四周充斥着诡异的安静。   这个年纪的孩子,怎么会对世界没有好奇,不爱说话,也不关注门外有没有人来,看都不看一眼?   必定是被打压狠了,在一次次充满痛苦的训诫中,知道有些事不能做,被打怕了,限制狠了,便不再敢了,一日日活在麻木里,不再关心周围任何事,任何人。   规训出乖巧听话的模样,再灌输其它东西,就容易得多,不管她们喜不喜欢,愿不愿意,都不会反抗——她们已经失去了,反抗的勇气和能力。   “畜生……”   祝卿安气的眼角都红了,阎国师怎么敢的!他就不怕承受不了这业果么!   “嘘——看那边。”   萧无咎突然把祝卿安拉到一个角落。   远处有人过来了,像是送茶点饮品?   祝卿安看着小姑娘们排队去取,静无声息,又乖乖吃喝下,没半点意见……送东西的人盯的很紧,保证任何一个人都得吃下去。   难道这就是……专门养骨器的药方?   “甘枝玉露……红粟果泥?”   祝卿安急切小声:“我们去看看!”   萧无咎正有此意,很快潜伏在明暗光影里,跟着那些送东西的人,一路弯弯绕绕,找到一个巨大房间。   房间里放的,全都是配好的同样东西,贴好了字条:甘枝玉露,红栗果泥。   果然就是这些!   祝卿安:“我们要找到红栗果泥的配方!”   甘枝玉露的方子,桃娘已经到手了,这红栗果泥到底是什么呢?看起来好像混合的水果泥,或者加了一点粮食?   萧无咎:“这么多……你觉得,是别处配好运过来的,还是这东西,就是在这里配的?”   “我觉得,就是在这里配的。”   祝卿安眉目净澈**:“外面山路有多难行,你我皆知,悄悄运人已是不易,天天搬运这么多东西,更不容易遮掩,而且你闻闻……这两样东西的味道,都很新鲜,不像放了太久。”   萧无咎沉吟:“若不想让人轻易得到方子,将采买的原料混放在一处——我们已经知道,甘枝玉露的方子了。”   祝卿安眉心一跳:“所以把所有材料都记下不就好了?刨去甘枝玉露的,不就是做红栗果泥的?”   萧无咎:“现在好像是他们的休息时间,我们得去外面探一探,是否真有混合原料储藏处。”   “好!”   祝卿安跟着萧无咎往外走,找了几个方向,很快锁定了原料储藏的方位。   一切都很顺利,祝卿安却突然有了点不好的预感,这一路走来……是不是有点太顺利了?想穿越悬崖就穿越悬崖,想进来房子就进来房子,想找到姑娘们就看到了姑娘们,想找药方就线索齐备,而且他们躲避的并不怎么惊险,这里那么多人守卫,愣是谁都没发现他们?   容无涯都特意提醒过,这里有阎国师布下的大阵,外人难进,怎么他们没遇到?   地面突然颤抖,四周更加寂静——   完蛋,说什么来什么,阵法被启动了?   “果然小小风水阵拦不住你,我就知道,你会找来。 ”   晃动视野中,一道不算陌生的声音,伴着不算陌生的身影出现,是知野。他看着前面两个人,确切的说,是看着祝卿安,眼神复杂极了。   祝卿安:“你做了什么?”   知野微笑:“你不是猜到了?”   祝卿安皱眉:“大阵开启,所有人都会死,你也不例外。”   “所以我不亏啊,一个天下人吹捧觊觎,得天授命的命师,一个所有人忌惮提防,最有望窃取龙位的诸侯,今日都要为我陪葬——”   碎石尘烟中,知野看向萧无咎,笑容阴诡,语气轻佻:“不如中州侯也做个选择?我其实比你身边的祝卿安更有用,他会的,有些东西我可能比不上,可我有的,他也够不着,比如今日——我可以让你死不了,也可为你提供南朝更多情报,阎国师的弱处,让你迅速登基,我也没那么高的架子,相貌也算尚可,至少比祝卿安解风情……如何,中州侯考虑下?”   祝卿安瞪了眼,这狗东西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竟然当着他的面,挖他的墙角!   知野不仅知道,还继续:“上次定城一别,我到如今,都很思念侯爷,侯爷同我说过的话——想必还没忘?”   祝卿安瞬间有了决定,他看向萧无咎:“你出去找方子,救人,这里,我来搞定。”   萧无咎不赞同:“他是命师,还对此处——”   “他是,我就不是了?”   祝卿安一脸’你敢不信我‘的威胁,萧无咎皱眉,以眼色表达自己的担忧——知野擅驱虫。   “我又不是没有……”祝卿安肃着脸,眼色提醒出门前的事——二师兄神神秘秘给我塞了东西,你没看到?   萧无咎:……   如果他没记错,元参塞东西时说,保证有用,但不保证效果范围,有虫放心用,出事自己背。   祝卿安表情相当倔强。   地面还在震颤,外面已经乱了起来,他们没有时间,萧无咎知道怎样选择最好,拉过祝卿安,轻吻他眉心:“那你自己小心,我尽快把外面的事办完,立刻回来寻你。”   萧无咎动作非常快,一旦做了决定,绝不拖泥带水,身影很快消失不见。   祝卿安迅速掐指计算方位,找到利好位置站定,遥遥看向知野:“行了,别玩你那套谁都不信的花花肠子了,现在没别人,不如你我也来个坦白局——”   “人之将死,其念万千,知野,你可想在这世间留下点什么?不会觉得不甘心么?”    第102章   碎石烟尘中, 祝卿安和知野对面而站。   他们并非站在固定地点,头顶碎石在落,地面在震颤, 墙面壁画在开裂,桌上残骨在往下掉, 天地气机随时都在变幻,他们也需要随时掐指, 重新计算利好方位。   只是不管怎么步法走动,二人都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也都没有受伤。   “怎么不说话?”   一打照面,祝卿安看到知野面相, 就知今日极为特殊, 这是死相, 知野活不过今天了。   他更为谨慎:“我知你有很多困惑,想在我这里找到答案, 不然想杀我直接下手就是, 何必这般弯弯绕? ”   “原来你这么好啊,”知野微微笑着, 张嘴就是不中听的话,“若我想说, 我想要你选中的人呢?你也会给我?”   祝卿安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知野大笑, 他笑的更为放肆张扬, 眼底都闪现着疯狂,过往见面时的温雅端仪,哪里还有半分?   “你不是不喜欢萧无咎?上次在定城,我就看出他对你心思不同,我哄骗你, 欲与你亲近,他会吃醋,而你,则装作看不见;你天天说那些暧昧的话,哄萧无咎对你更上心,自己却装作普通朋友——那么会装,那么轻贱别人真心,怎么,现在突然舍不得了?”   祝卿安一怔。   是这样……么?原来从那时起,萧无咎就对他…… 他是真的没意识到,那时的相处,也都是随心而发,对朋友好,或生朋友的气,他坦坦荡荡,问心无愧。   他没问过萧无咎,什么时候喜欢他,喜欢他哪里,他连自己怎么变到今日心境都说不清,怎么动心的,什么时候开始离不开萧无咎,想独占萧无咎……一切莫名其妙的,就发展到了现在。   但知野的话,真的很刺耳。   “你不想知道,他同我说过些什么?”知野紧紧盯着祝卿安,眸底异光闪烁,“他说……”   祝卿安:“不要试图骗我,我不会信。”   知野眯了眼:“那他可有说过同你成亲?你也知他志向所在,现在是诸侯主,将来是天下主,那个位置……怎容得了一点错?他现在年轻力壮,子嗣不着急,年纪大了身体不济,也可寻个嗣子,独独现在,此刻,他若走到那个位置,皇后不可以是男人,天会掀翻的,才得到的江山,立刻会不稳。”   “这些话,他是不是从来没跟你说过?那你猜,他心里有没有想过?心里想过,却憋着不说,也不跟你讨论,你觉得是为什么?”   知野笑的眼梢弯弯,像见不得别人好的狐狸:“男人啊,都是贱的,能骗就骗,能占便宜就占便宜,我猜萧无咎不仅仅没同你讨论过这些……他可曾同你诉情表白,说喜欢你?说此生至死不渝,心独系你一人?”   祝卿安皱眉沉默,没有说话。   知野更兴奋了:“我不否认,萧无咎肯定对你有意,毕竟你生的这么好看,身负才华,还是天命命师,得到你,益处无限,可喜欢是喜欢,利益是利益,你们心心相印又如何,不会有未来的,他不会放弃他的功业,你亦终会为他痛心难过……遂,何不现在放手?”   “我们这一行,你明白的,万事讲究缘分,山河破碎又如何?合久必分,分久必合,阴极阳生,阳尽阴盛,死地而后生,原本就是天道恢复活力秩序的规则,你又何必想不开? ”   知野盯着他,语重心长:“知止则止,功业情爱,不过都是过眼烟云。”   祝卿安:“所以,这就是你的问题?”   知野怔住,这个表情……似乎和他预想中不一样。   祝卿安清澈瞳眸看过来,微微一笑:“我与你不同,从不会将自己看的那么高,命师又如何,也不过是个普通人,逃不开生老病死。学易经命理,得以开悟,是机缘,该当如何感恩回馈,你我心里各有各的见解,不必非要说服彼此,但我平日所行所为,都构建在普通人的思维理解上,我从不轻视情感,相反,我认为世间很多情感都很可贵,愿意去体验,去珍惜,红尘万千,皆是课业,也是功业。”   “可他不一定真心喜欢你!只是在利用你!”知野似耐不住,弹指往墙面一砸——   “轰——”   一声巨响,地面震颤更甚。   他加剧了机关大阵。   “他不喜欢我,喜欢谁?难道你? ”祝卿安早就心有所感,避的干净利落,脚步轻灵,神态自信,镇定自若的样子,都有点狂了,“你是本领比我出色,相貌比我好看,还是心里比我对他更有情? ”   他慢条斯理,又神采飞扬:“我样样优秀,世无其二,还有一颗真心,他怎会罔顾我,去喜欢你?他是眼瞎了,还是心瞎了?”   知野眯眼:“我刚刚的问题,你是装作没听到么! ”   他再次弹指,震开了不同机关,可见有多气愤。   这次的机关有点不一样,是暗器,雨点般袭来,一波又一波。   祝卿安不会武功,但他会料敌先机,心间早有准备,气机一变,自然一一提前避过,步态身姿行云流水,舒展自如。   “人生在世,谁不会遇到点问题?碰上了,沉下心解决就是,你说的这些,我和他终会谈到,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你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若真什么都没想过,什么都没提防,你们现在在做什——”   “自然是享受当下!”   祝卿安袖袍翻飞,乌发如瀑,在空中荡出水墨画般的涟漪:“享受时光赋予的缱绻,品尝情爱带来的滋味,酸甜蜜涩,牵肠挂肚,珍惜每一刻心灵的柔软,视线的交迭……若此刻当下,就为未来所有焦虑担忧,那岂不是人生每一刻,都过得不开心?”   “知野,你障了。”   不知是不是墙上机关不够用了,知野开始自己布阵,他身上零零碎碎带了很多东西,看来早有准备:“我用不着你教!”   祝卿安倒也不惧,奇门遁甲,阵法灭象,他也算擅长,这是他用来保命的手段,平日里练的最熟悉。   “你上次来定城,我便看过你面相,还曾同我家主公认真辩过,我笃定你虽是早亡之相,却并非沉溺情1欲之人,我家主公却说你必懂,我还笑他看不懂别乱说,我当时笃定自己不可能看错,你对情感相当淡漠,并无任何羁绊追求,也不会耽于欲爱,现在看,好像是我错了,你师父——阎国师,他是不是,净化了你?”   ’净化‘两个字,就很灵性,是只有这里的人哄骗小姑娘,要做那种事时才会用的话术,也是只有了解内情的同行才能听懂的字眼。   知野瞬间身体僵硬,被祝卿安抓到机会,还击了个大的,他仓促扑滚,才免于一死,喉头腥甜,吐了一口血。   “啊,猜对了。”   祝卿安甩袖站定:“我原本从未往这个方向想,可你方才在萧无咎面前说的那些话,想换了我……知野,你路走偏了。”   知野抹去唇角血迹,眼神很深:“是么?”   祝卿安视线锐利,似看透所有:“你是不是小时候被骗了?你童年似乎过的不太好,不被看见,很苦很苦,可突然出现了那么一段时间,你被看到,被宠爱,被夸赞,被说有天赋,前路充满阳光……心智未成的孩子,少有能扛住这些’善待‘的,你当真以为遇到了好人,真的就很听话,很乖巧,照这个人说的去学习,去做事……直到,被净化。”   其实并不是所有,都是从知野面相看出来的,祝卿安看面相,总不如看八字命盘信息获知的那么精准,但一路走来经过这么多的事,这么多的信息量,有些事,结合面相性命,便也不难推测。   “你当时可能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可你并不真正知晓那意味着什么,而且你是真的学到了东西,慢慢在得人尊敬,得人看重,画面未来很美好,遂你忍了下来……但你并不喜欢,觉醒之后,会更憎恨这些事,是不是还很想报复?”   知野眼底杀意翻涌:“少在那里悲天悯人,你以为你看到的相,就是对的?我告诉你不是!你远远没你想的那么厉害!”   “唔让我猜猜,这个停止大阵的机关在哪里,是在东边?西边?”   祝卿安嘴里说着猜测,实则眼睛一眨不眨的看向知野,分析他的表情变化,用以判断。   知野冷笑一声:“去死吧!”   他又开始重新起阵。   “此前,我一直不知你想要什么,现在,好像明白了,”祝卿安则继续灭象,变阵,守身,“你对此处的熟悉程度非比寻常,年少时候,你是从这里出去的?”   “你好像对这里的感情很复杂,憎恨这里,也怀念这里?怀念什么呢?曾经最开心最轻松的日子,是在这里?”   知野眯眼:“你少揣测我!”   祝卿安浅浅一叹:“我倒觉得,未必是最开心最轻松,该是最无知,最可怜。我猜你恨你师父,你想报复他,想超越他,替代他,可世间有些事,就是这么残忍,他的权利,他的心计,他的贪婪,他的本领,你抗衡不了,你尝试过很多次,每一次,都被发现,被压制,被惩罚,你超越不了他,也报不了仇,你努力了很久,但好像什么都没得到……”   “你住口!”知野状似疯狂,“不许再说!”   祝卿安当然不可能住口,还更锋利:“你之前,是在找成长,找强大的路,认识到天赋有限,无力反抗,就开始找解脱,找释然…… ”   “你回不去那个年少的自己,便把自己困在了仇恨的时光里,无法感知任何正面情绪,无法冲破困境,只能为难自己……日复一日重复为难自己,是也不是?你知道我与我家主要来,故意在这里等着我们,不是要杀死我们,是希望我们——杀死你。”   知野紧咬牙关,没有说话。   祝卿安眉目凛冽:“他做了什么?你那个师父,对你做了什么?”   知野:“我用不着你同情!”   “我没时间同情你,”祝卿安眯眼,“若我是你,现在就去找帮手,比如找我和我家主公这样的人连手——杀了阎国师,唯有他死了,你才有可能得到真正的解脱。”   “你又是什么好人!”   知野咬破了舌尖。   没错,他的确在求死,他死了,师父也一定元气大伤,既然他注定要死,那便死在毁灭的路上,死在这里,摧毁这里,师父一定很不开心,但他自己,好像也并没有多开心。   活这一世,到底为了什么呢?好像什么都没有得到……   他不意外祝卿安能猜到,命师本领,想要知道一件事,就能通晓细节关窍,可他未料到,祝卿安会说这样一番话,好像是天底下最懂他的人……   为什么料不到呢?本就该是如此啊,他本就期待着如此,不然,为什么会在此时此刻,找上祝卿安?   他的确满腔愤恨,想要对阎国师复仇,超越他,替代他,搞死他,但他没有做到,还出了意外,活不长了,既然活不久,得不了好,那就所有人都别想好,他不在乎自己生死,更不在乎别人生死,他刚刚的确没有对祝卿安撒谎,真就是在为自己找殉葬人,他觉得祝卿安有这个资格,他想杀了他。   可现在,他突然有一点不确定,真的,要让祝卿安死么?   这是世间唯一一个,真正懂他的人,或许以后也是唯一一个,会记得他的人,如果祝卿安死了,那他……在这世间,真的就没有任何东西留下了。   祝卿安叹气:“真的,我劝你讲究点,告诉我哪个方向,机关能停,你若愿意配合,我和我家主公帮你把阎国师杀了,不愿意也没关系,反正阎国师,我早晚要杀,你快点的,我时间不多,解机关往哪,西,还是北?”   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人!上一刻让你感动,下一刻就想让你升天!   “你去死!”   知野气的连阵都不想摆了,直接拿刀冲了过来:“为什么!为什么你运气那么好,天赋那么好,连师门都那么好!为什么上天如此不公——”   祝卿安已经从他刚才的表情变化里,获知了关键信息:“原来是北边?坎位,坎为险,你师父还真是不讲究。”   他躲过知野的刀,跑到北面墙壁,立刻找到一出颜色与其它处不同的小坑,用力一按——   地面不再震颤,碎石不再落下,大阵,停了。   知野眯眼,手腕一翻,放了虫雾出来:“我不会输给你!”   “放心,输给我不丢人,毕竟你师父——也是要输给我的!”   祝卿安知道早晚会有这一遭,把二师兄塞给他的东西,一张符篆,扔了出来。   符篆遇虫雾,无声激出黑云,所有虫子竟然全部被困在一方天地,不得出,不得飞,好像被精准锁定范围,如太极阴阳鱼一般,顺着专线游动,慢慢圆融,然后啪一声,炸成了焦灰。   一个都没活。   祝卿安都震惊了,这么好用?二师兄说过,五峰山现在,只有大师兄精通’山‘之道,擅各种符篆,大师兄这么厉害的么!   虫子,已经是知野最后手段,除非遇到生死危机,不会拿出来用。   它们炸成焦灰的时候,知野也瞬间扑倒,口吐鲜血,别说继续对轰了,他连站,都已经站不起来。   祝卿安走过来,眉心蹙起:“你怎么回事,这伤——”   也太重了,短时间内,他绝对不只伤了这一次!   知野敛着眸,恨恨的,不愿看他:“你不是说了,我超越不了阎国师?这便是代价。”   救不活了。   祝卿安心中叹气,蹲下来,面色认真肃正:“我最后问你一次,你当真,不需要我帮你杀你阎国师?”   “我托不托,你不是也要杀?”   知野冷嗤一声,沉默良久后,才又说话,语气艰涩:“不要以为你赢了我,就能赢他,他养的虫子,比我厉害百倍。”   “没关系,我会赢。”   祝卿安不喜欢知野,但也好像做不到,让人这么破破烂烂的,死在他面前。   他看看左右,算过方位,用力把知野拖到东面墙壁角落:“我知道有些话现在说,已经晚了,可是知野,能把你从低谷拖出来的,从来不是时间,是你内心的格局与释怀——你在这个时间决定会我,是个正确的选择。”   知野看了眼祝卿安。   他自己也觉得很奇怪,为什么生命走到尽头,他想见的,竟然是这个人?   分明大家彼此看不惯,分明立场对立,分明前番也结了仇,分明他真的想杀祝卿安……可心里,似乎并不这么想。   他现在,的确感觉到了一种平静,前所未有的安静,似乎所有不甘愤怒发泄过,认识到自己的平凡和无力后,也没什么不好。   “我得去外面看看,刚刚那一番震颤,不知会招来什么事,”祝卿安认真看着知野,“稍后,我勉为其难寻处穴地葬你,你交代遗言的时间不多,可想好了,有什么要求?”   知野挣扎一生,不甘很多,夙愿很多,可此刻,竟觉都没那么重要:“我好像很喜欢梨花春的味道……在我坟前,移株梨树吧。”   梨花开的样子,也很美,像极了幼年时听到的歌谣。   很奇怪,天灾人祸,父母亲族早早离散,谁的脸都不记得,却忘不了那哄睡歌谣。   祝卿安认真答应:“好。”   知野勉力伸手,看到自己单薄枯瘦,苍白泛青的手指,笑的咳出了血。   真的要死了么……好像也挺好,所有愤慨,悲鸣,不甘,全都尘归尘土归土,挺好。   生命的最后一刻,选择祝卿安见证,好像也挺好,不管看到谁,他都觉得脏,都不服气,不甘心,可这个人,是他内心唯一接受的人。   他似乎内心在呼唤,想让他看到,想让他知道,想看看他能不能懂自己……   原来,他本心是这样希望的。   “好可惜……”   没能与你好好认识,我们原本……是可以成为朋友的,彼此可以理解,可以互怼,可以欺负对方,也可以在脆弱的时候给予指引支撑。   知野看着祝卿安,眸底光彩渐渐淡去:“待我赎清罪业,再来认识你。”   山风掠过深崖峰弯,拂过飞鸟翅膀,呼啸而入,不知何时,吹散了房间里的闭塞,沉腐,空气一点点变的清润起来。   祝卿安沉默良久,伸出手,拂闭知野的眼睛。    第103章   风声陡然呼啸, 吹落了屋檐风铃。   阎国师蓦的惊醒。   他不记得自己怎么伏在案上睡着了,还做了个莫名其妙的预知梦。   有多久……没做过预知梦了?   也只有年轻的时候,有这种灵性, 心念尚未沾惹尘埃,天地气息愿意靠近, 什么时候开始……再也没这种运气了呢?   阎国师其实知道,他很清楚, 自己是怎么一步一步,走到现在的,失去了什么,得到了什么, 他全部都很清楚。   “噗——”   他捂住胸口, 吐了口血, 额角汗如雨下。   这个预知梦太凶,他很不喜欢, 没人想知道自己的末路结局, 可他太久太久,没有做过预知梦了, 终于能有一次,他竟很不想错过, 甚至想拉长这个时间, 哪怕它很凶, 因为……恐没有下一次了。   他可是命师,不为天地气机钟爱,终是遗憾。   “知野……”   怎么回事?为什么就是想不开?   他说过多少次,承诺过多少次,只要这个关门弟子乖乖听话, 他就会把他捧起来,给他铺路,给他搭桥,传授他所有本事,所有人脉,他对他寄予厚望,他甚至把他的血都给他饮了,他们师徒本该携手大杀四方,永远高高在上,永远得人敬仰,只要控制住手里的骨器……骨器不灭,朝堂改天换地又如何,他们会永远岿然不动!   而骨器,怎么可能会灭?人类肮脏的本性,没有人能够抵挡。   不就是被他净化训诫,之前不是一贯如此?知野并不是很在意这个的人,如果在意,当年不会主动求他,这些年过来也不会这么乖顺,到底哪里长了反骨,怎么就突然一发不可收拾,一次又一次反抗,他屡次警告调1教都没有用?   这次的确玩大了些,伤了知野,可他也承诺了,马上就教他看家本领……他怎么就背叛了?   阎国师眸色阴郁。   上次的事有点过火,知野确曾命在旦夕,为了安抚住这个徒弟……这个徒弟也的确很重要,手里握着他绝对不可以错过的东西,他只能用密技,跟他换了些血,保他平安。   自此,稍微有点连命的意思,他若死,知野必死,知野若死,他当然死不了,但必会元气大伤。   “世间果然无可信之人……唯有利益,最为牢固。”   阎国师跌跌撞撞走到柜子边,艰难拉开翻找,盒子对象摔掉一地,才终于找到藏在最深处的棕色小瓷瓶,他颤抖着手打开,取出里面鲜红丹丸,送到嘴里……   没关系,他输不了的。   陈国舅死了又怎样,他手里还有小皇帝;诸侯皆已进城,中州侯萧无咎没找他又如何,天下诸侯又不止他一个;世家不听管教,郑夫人再强横又如何,不过是个女人;太监总管容无涯……也不过是个太监。   每个人都有致命短处,只有他,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惧。   “来人——”   阎国师剧烈的喘息停住,再次直起身,与平日一般无二:“通知宫里,我要面圣!”   ……   祝卿安暂时把知野安置在安全范围,迅速出门去看。   大阵已经停住,地面不再震颤,可方才因为这一切引起的骚乱,不可能立刻停止,他担心消息太快走露,有些事来不及做,那个什么红栗果泥的方子,他们还没拿到呢!   然而跑出去,找到萧无咎时,发现自己毫无担心的必要。   虽然这里乱了,从骨器到护卫,全部惊慌失措,可萧无咎不是一个人,不知何时,已有亲卫聚集到他身边……不止中州军里的亲卫,还有一看就是万花阁的人,郑夫人的世家部曲……   原来大家都没有袖手旁观,没出现,只是隐在暗处,只要一得号令,立刻听从调派。   萧无咎最擅指挥,调动不同的人,做各自擅长的事,短短时间内力压,竟成功控制住了场面,此处消息,未有半点向外泄露,至于后续处理收尾,护卫怎么管,骨器怎么救,亦都有章法。   祝卿安最惊讶的是,这么短的时间,这么乱的环境,萧无咎竟能一心数用,找到了红栗果泥的配方!   “好厉害……不愧是主公!”他拿着配方单子,眼睛亮亮,恨不得亲萧无咎一口。   萧无咎却相当淡定:“只是可惜,不如我们想象的那般好用。”   因为这个方子太简单了,山楂苹果红枣杏,加点高粱当归茯苓白术,用料普通平常,易买易找,随便谁都能做得出来,若公布出去,说是骨器精养必用贵方,大概没人相信。   祝卿安怎会不懂,深深叹了口气:“阎国师故意搞的神神秘秘,是为了让别人相信他,什么补元气增寿命,他做不到,又要骗人,当然要扯一个特殊的幌子,但真用什么珍贵药物,估计他自己也舍不得……”   所以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我们得想个法子……”   必须得给骨器这件事安排个结局。   视女子如玩物,民间青楼妓馆,这个封建时代存在的东西,祝卿安解决不了,需要足够的文明发展和集体认知架构,到现代,这种事都杜绝不了,他只能尽力,但带有宗教意味的’骨器‘,危害太大,绝不可以留任何隐患,所以’甘枝玉露‘和’红栗果泥‘这两个方子,必须得有一个’很遗憾,但没办法,永远也做不出来了‘的结局,并让所有人都知道。   而永远也做不出来的东西……   祝卿安和萧无咎突然对视。   “你想到了?”   “你不也是?”   那就行了!   祝卿安又开心起来:“主公你好好努力!”   萧无咎:……   现场一片忙碌,根本用不到自己,祝卿安想了想,转回处理知野的尸体,虽然谈不上什么情分,但答应的事,他向来会做到。   萧无咎安排好一切,便也去帮他。   踏山选穴,挖坑,抬人过来……光做好这些,就已经是夕阳西下。   萧无咎替祝卿安擦去额角汗水:“为什么选这里?”   他不懂风水,也粗略看得出,这个地方,似乎不太像有讲究的洞天福地。   “他又没有后代,不必为子孙积福,自然选个喜欢的地方,此处安静,偏僻,高度够,无人打扰,能看到很好的风景,而且地势稳固,未来遇自然灾害的概率非常小,每天看着旭日东升,夕阳西落,吹山风,听鸟鸣,他应该会很宁静,很满足……”   祝卿安准备好一切,开始给知野整理衣服,起码擦个脸,干干净净,整整洁洁的上路:“他也算有福了,竟能得你这个中州侯亲自为他送葬,也不知我到时候有没有这个运气……”   萧无咎颇为无奈:“祝卿安。”   “好好知道了,不说了不说了,咦?”   祝卿安突然在知野怀里,衣襟最底下,摸出一张纸,很薄的纸,很柔软,但韧性很足,随便怎么贴肤搓揉,都依然完整,上面的字清晰可见。   “这是……故意留给我的?”   祝卿安见过知野的字,这些,一看就是他亲笔。   上面写了很多,朝廷形势,丽都现状,从内宫到国师,很多信息都是隐秘非常,别人查不到。   还说了自身境遇,数次和阎国师对抗,双方矛盾越来越深,下手越来越狠,上上次,他一时不慎,受了很重的伤,醒来后认了命,决定鱼死网破,杀不了阎国师,也得扒阎国师一层皮,遂上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对撞,是他故意干的,他掌握了阎国师最为在意的东西,又故意设局,飞蛾扑火般,让阎国师重伤了他,这一次,是真的濒死,他料准了,阎国师不可能不救他。   阎国师不在意任何人,但手上的利益,绝不会随意舍掉。   遂他提前服了毒。他太清楚,生死关头,时间有限,阎国师没太多方法救他的命,换血,是阎国师最擅长的,他会活过来,而阎国师,也会因为换过去的血,中上这种毒。   自己命不久矣,但阎国师也别想好,他刻意挑选,特殊配置的毒,只要一点点剂量,就会在不经意间,慢慢摧毁阎国师的身体,等阎国师发现时,必已来不及。   他说,以上这些,是送给有缘人的礼物。   这个有缘人是谁呢?   祝卿安愤愤:“不就是我这个大冤种!”   知野这人也够阴的,都要死了,还藏着这样的心眼,如果他不给知野收尸,就不会得到这份信息,如果没有人给知野收尸,这算是信又不算是信的东西,就会淹没在尘埃里,不为人知。   这人还把纸条贴肤藏着,在衣服的最里面,收敛尸体时没那么尊重,不帮忙擦身整理,同样看不到!   “你说他狗不狗!”祝卿安相当气愤。   萧无咎:“要不咱不埋了,让他烂在外面?”   “算了,坑都挖了。”   祝卿安长长叹口气,继续做被赖上帮忙的大冤种。   其实今天的事,还是顺利了非常多,容无涯那般警告,定然不是空穴来风,这里的大阵一定很危险,因为知野的存在,矛盾又别扭的心思,才让他猜到许多,抓住了机会。   “你说这个人……到底是想让我陪他死呢,还是不想我死?”   行为真的很矛盾。   萧无咎:“或许,他只是想和你相处久一点。”   时光总是无情,能得到丝缕偏爱,都是幸运。   在坟头洒上最后一捧土,祝卿安轻轻拍了拍:“梨树是来不及移了,稍后吧,等我空了,就帮你如愿。”   暮色渐染,倦鸟归家,微风低吟,孤坟独望,慢慢的,有一种别样情绪侵扰心头。   祝卿安声音有些低:“你说……先前那几个风水阵,他是不是,故意引我们过来?”   “不算,”萧无咎大手搭上他的肩,“他引不引,我们都要过来。”   祝卿安:“那他许是猜到了,才想要过来撞一撞,想要遇到我。 ”   萧无咎:“或许。”   祝卿安垂眸:“也是个可怜人,孤活一世,没有任何交托身后事的亲朋,也无知己,临死还要同对头干架,不知道对头愿不愿意相送一程。”   “能遇到你,他已足够幸运。”   萧无咎眼眸融在暗色里,隐有微光。   “何止, ”祝卿安笑着转头看他,慢条斯理,“他不是还遇到了主公?他可是很欣赏主公你呢,非要跟我换换位置,说心仪你良久,愿奉献所有一切与你——”   萧无咎立刻如临大敌,退后好几步,好像人死了,坟里的魂都能沾到他似的:“别听他瞎说,你主公是那么随便的人?”   祝卿安笑不可遏:“对啊,所以我没信。”   萧无咎:……   这一刻,他有些说不清心中情绪,该心虚还是得意,卿卿他……有没有为他吃醋?   祝卿安却已然转身往外走:“还不走,等着给他守灵呢?”   吃醋了!   萧无咎立刻脚步轻快的跟上:“你还没告诉我,他的虫子,怎么解决的? ”   “二师兄给了符篆,说是下山时从大师兄那里顺的,可知野说阎国师养的虫更厉害,我有些担心……”   祝卿安说着话,发现萧无咎停了:“怎么了?”   萧无咎:“路似乎不太好走。”   祝卿安四下一望,直接懵了。   他们现在在一片山谷之中,也就周围这一圈,有溪水有平地,往外四周全是高山密林,天色暗的这么快,肉眼已经什么都看不清,还怎么走?   倒也不算完全辨不出方向,今夜天晴,天上有北斗星,萧无咎不乏野外生存技巧,他也会卜卦,真要想硬冲,未必出不去,可夜路不好走,山势又险峻,万一不小心摔一跤,不也得受罪?   他此刻心情有点微妙,怎么那么多亲兵手下,没一个来接应的?许是萧无咎平日太过自由散漫,哪怕一时看不到,手下们也都习惯了?   这可不兴习惯啊!你们倒是睁大眼睛看看清楚,这是你们主公,可能很快也会是天下之主,真出了事怎么办,谁赔得起!   祝卿安狠狠瞪了一眼萧无咎,都怪你!你平时但凡注意些言行呢!   夜色太暗,萧无咎全当没看见这记眼刀:“走吧。”   祝卿安:“嗯?”   “折腾这么久,肚子不会饿的?”萧无咎拉着他往前,“给你烤鱼吃。”   祝卿安摸了摸扁扁的肚子:“……也好。”   他认真回想了下此次行动的计划和预案,来了这么多人,事情做得很顺利,每一路办事手下都靠谱,大约也出不了什么意外,偷懒一晚上……应该也可以?   外面到处都是心眼子,处处都是紧急的不得了的状况,所有人都在被巨大洪流裹挟,停不下来,他和萧无咎,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自由放松过了。   祝卿安知道,萧无咎很厉害,却不知他这么厉害。   找柴,生火,抓鱼,烤鱼,还搞了个小石锅做菌子汤。   篝火燃得很旺,周边地面铺上柔软的干草,晚上休息不会硬,也不会冷,山野外人罕至,晴朗的天空星子璀璨,林里有萤火虫起舞翩翩。   还怪浪漫的。   祝卿安抱膝坐在柔软干草上,偏头看正在烤鱼的萧无咎,男人侧颜硬朗,火光跳跃映照下,显的无比性感。   “尝尝?”一只烤鱼递到了眼前。   祝卿安眼睛大亮:“可以吃了?”   萧无咎颌首:“嗯。”   “很香!”祝卿安有点意外,这男人手艺竟然也这么好!   一条鱼吃完,燃烧的干柴’哔剥‘,火光更加热烈,菌子汤升腾着热气,咕噜咕噜响。   萧无咎看着祝卿安:“我不在时,知野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   祝卿安:“没有啊。”   萧无咎知道一定有,跟自己有关,能引动祝卿安情绪,还吃了小醋的,想也就是那些。   “你有没有想过……什么时候成亲?”   “嗯?”祝卿安被吓到,被这突然大胆的话,对方过于灼热的眼神,“你……想成亲了?”   萧无咎:“我问的是你。”   “我没有这个想法,”祝卿安立刻道,“从来没有,现在也没有。”   萧无咎看了他一会儿,突然捡了根树枝,在地上写了个八字:“你看看,本侯是不是这辈子都成不了亲?”   祝卿安狠抽一口气。   他怎会不知……这男人在暗示什么?   但不可以紧张,不可以叫对方看出来,他煞有其事低眸解盘:“不是啊,侯爷的红鸾星早被引动了,正缘,良缘,一辈子走到白头的那种……建议侯爷尽快求娶心上人,此人带财带印带禄带库,娶了打天下速度都能快两倍!”   萧无咎看着他,目光炙烈:“你曾说过,天命不可违。”   祝卿安耳根渐染绯色:“一般来说……最好不要。”   “所以,什么时候同我成亲?”萧无咎缠上祝卿安的手,与他十指相扣,执到唇前,轻轻一吻,“我想再快一点,得天下——拥卿入怀。”   火光映照脸庞,头顶繁星闪耀,林深萤虫漫舞,而他们,好像在这么浪漫的时候……做着最浪漫的事。   祝卿安觉得手背有些痒,心也是:“不……”   “不许说不。”萧无咎欺过来,灼灼视线锁定他,“你分明知我心意。”   祝卿安紧张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你……什么心意?”   萧无咎:“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祝卿安没说话,因为他发现,自己嗓子不知道怎么了,一张嘴声音就很怪。   他刚动了下手,萧无咎就握的更紧:“不准逃。我已给了你足够的时间,答应,还是不答应?”   祝卿安:“若我不答应……”   萧无咎:“那咱们就在这里过,什么时候答应了,什么时候带你走。”   祝卿安:……   这不是耍赖么!   “若我……答应呢?”   “那我就是你的了,一辈子受你管,听你话,此志不渝,此情不悔,”萧无咎拥住他,寻到他的唇,轻吻如喟叹,“卿卿……答应我,嗯?”   祝卿安从未想过,一个吻,能如此动人。   从心尖漫出的欢喜,在脑海写就的鸣奏曲,好像整个生命都在骨血催发下生根发芽,开出花来。   他很难拒绝萧无咎的吻,更难拒绝萧无咎这个人。   他伸手,环住萧无咎脖子:“什么时候开始的,为什么我不知道?”   “不清楚,”萧无咎被鼓励到,吻的更深,更克制不住,“可能是第一面,可能是定城点滴,意识不到时,已然落入你的网,离不开,也逃不掉。”   祝卿安同样难耐,勉力控制着呼吸:“那你知不知道,与我成亲,会面对着什么?新君,新朝,新天下,容不得犯错,一旦危发,恐万劫不复……你若自己一人,就会简单很多。”   萧无咎轻吮他耳后:“……那又如何?天下与你,我都势在必得。”   祝卿安:“你好像……一直在选一条更难的路,别人会笑你傻的。”   “我却感恩这条更难的路,”萧无咎低眸,大手轻抚他的脸,眼底欲渴再难藏住,“否则,你不会看上我,是不是? ”   这个倒是。   祝卿安任对方埋头轻吻,抬眼看到天空繁星,总觉良辰美景不可辜负:“所以我也喜欢你啊,喜欢你凌云壮志,英武不凡,也喜欢你记仇护短,满肚子心眼,喜欢你胸有乾坤,也喜欢你心有底线,喜欢你眉如山峦,眸映星繁,也喜欢你嘴唇柔软,吻却滚烫……”   心上人如此诉情,萧无咎怎还忍得住,狠狠吮过对方唇瓣:“可以习惯我么……从今夜开始。”   祝卿安笑:“我不是早就习惯了?”   “我说的不是这个。”   萧无咎的手,探到祝卿安的腰:“卿卿……能否允许我,拥有你?”   祝卿安目光迷离,呼吸急促,已经说不出话,只双手环住他脖颈,缓缓往下拉,**他喉结。   这个吻,已然变了味道。   夜,还很漫长。    第104章   祝卿安是被风吹醒的。   很柔, 不太凉,轻轻拂过脸庞,温柔缱绻, 像情人的手,似很盼望你醒来, 却没有催,在耐心等待。   这个觉睡得实在太温暖, 连赖床都无比享受,祝卿安一点都不想醒,朝温暖的地方靠了靠,窝了窝, 又睡着了。   这个过程可能不是很长, 因为意识自然清醒时, 风和之前一样,一点都没变。   睁开眼睛, 他得到了一个早安吻。   “睡的可好?”   祝卿安看到萧无咎眼睛里的自己, 慵懒,松弛, 也看到了萧无咎眼底情绪,柔软, 珍爱, 好像他是什么宝贝, 这男人想找个地方藏起来,只自己拥有,爱不释手,不让别人瞧一眼。   他凑过去,亲到萧无咎下巴:“睡得很好。”   萧无咎把他抱的更紧。   祝卿安这才发现, 他睡的’被窝‘,就是萧无咎的怀抱,这人用披风把他裹得严严实实,抱的密不透风,用自己身体背对着风来的方向,为他挡着,其实山风本没有那么柔,这么高的山,风怎么可能轻柔?   山……   祝卿安想起身,萧无咎却不允许,他只能在他怀里调整了个姿势,半坐在他身上,然后就看到了——一望无际的山峦。   “你来带我看日出?”   “嗯,”萧无咎下巴抵着他发顶,“觉得你会喜欢。”   祝卿安遥望天色,云浅天晴,山风干燥,此刻的确很适合看日出,错过了,会很遗憾。   而他醒来的很及时,天色渐渐明亮,四野慢慢清晰,他便不再说话,安静窝在萧无咎怀里,等待红色跃出那一瞬间。   很快,那抹红色冲破山峦,跳了出来,从温暖的红彤彤,慢慢变成灿烂耀眼的金。   方才静如水墨画的山林,光影随之变幻,像天地间灵气构筑墨线,随着阳光渐染,明暗线条转换分界,如涟漪水波扩散,一点点褪去暗色,一片片随光影平移,变得明亮起来。   鸟儿开始鸣叫,山风簇拥着它们盘旋飞舞,密林万物相应,所有一切,都随着阳光召唤而鲜活,新的一天,新的热闹喧嚣,由此开始。   只这一瞬,太阳已经明耀炽亮,不可直视,光影美轮美奂,云海聚散翻涌。   祝卿安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清新空气充盈肺腑,这一刻,前所未有的满足。   “你知道么,萧无咎。”   “嗯?”   “有人说人活世间,不是一辈子,是一瞬间,”祝卿安转过头,看萧无咎的眼睛,“我觉得,我好像就是为了这个瞬间。”   萧无咎眼底墨色涌动,低头亲吻他的眉眼:“卿卿总是知道……怎么哄我。”   太阳已经升起,祝卿安懒懒的,不想动,萧无咎便也纵着他,同样没动。   祝卿安想起昨夜未尽话题:“我能不能问个问题?”   “嗯?”   “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萧无咎沉默很久,才道:“我也不清楚。”   祝卿安轻笑:“不清楚啊。”   萧无咎拥着怀中人,看远处云海翻涌聚散,如梦似幻,聚了又散,散了又聚,似人生说不得的缘分,唯有当事人,心中执念,清楚的知道该怎样珍惜,该抱着哪一朵不放。   “你在我心中,一直很特别,可能初见很特殊,接下来每一面都很特殊,南朝特遣团境况危险,你胆子却很大,什么都敢撞,什么都敢试……你让我对你很好奇。”   “可我记得,”祝卿安低笑,“你那时,似并不相信命师?”   萧无咎捏着他手指把玩:“也不是不相信,是世间骗子太多,不得不提防。”   “所以你根本就不会放我走?”   “想再看看你,也想看看我的心。”到底为何这般放不下,突然变得犹豫不决,一点都不果断。   “于是在定城里……”   “嗯,我越来越觉得你很有趣,偶尔会同我非常默契,”萧无咎捏了下他的手,“你还记不记得?”   祝卿安怎会不记得,那段时间他在定城搞了很多事,大事小事,似乎都与萧无咎做的事契合,不着边际的地方也会莫名其妙撞到一处:“……我好像帮了你很多次,有几回你觉得我会坏事,但事实证明并不会,我还促成了你解决麻烦。”   萧无咎:“那时我们不算熟悉,只知对方名姓,不知对方过往,喜好习惯脾性,皆不算了解,却莫名其妙笃定,如果发生一件事,彼此会怎样看待,怎样取舍,怎样处理,不喜欢哪个部分,欲逃避哪个部分,喜欢哪个部分,想挑战哪个部分,你愿意成全我,我也愿意为你搭建更大平台,随你纵情去玩去闹……人生若能如此珠联璧合,畅快淋漓,岂不是乐趣无边?”   想起那段时间,他眼神莫名柔软:“我那时便想,懂一个人,是这般轻易的?这就是书中说的,倾盖如故?若如此,我更不能放过你了。”   最初可能只是合眼缘,到这里,便是情钟之始。   在他眼里,祝卿安不是会算命,不只是会算命,天之道,人间道,祝卿安的领悟通透极了,甚至与他的兵法见解相辅相和,他知道,如果错过祝卿安,他将不会再遇到一个这样契合的人。   祝卿安笑:“原来你考虑了这么多。”   萧无咎亲吻他的手:“我还想,我该给你时间……你还小,还没开窍,岁月悠长,我们有足够的时间相伴,不必急于一时。”   “就不怕我跑了?”祝卿安回头看他。   萧无咎的满眉:“跑?往哪里跑?别人谁有我英武不凡,满肚子心眼,谁有我眉如山峦,眸映星繁,谁有我壮志凌云,心有底线……你怎么可能舍我,选别人?你又不瞎。”   祝卿安:……   你能不能别这么狂!   想起自己之前和知野说过的话——唔,怪不得他们能是一对。   他清咳一声:“那你就没考虑过别人?”   “看过你,钟情你,眼里怎么可能看得上别人?”萧无咎吻上他唇角,“卿卿,你到底什么时候才明白……我们是天生一对这个事实?”   祝卿安被亲的说不出话,算了,不说正好,不能叫这个男人再得意了。   一吻毕,发丝纠缠,他的头发勾到了他的袢扣。   “别动。”   再一次,萧无咎按住祝卿安,给他顺发。   “你好像……很喜欢为我梳发?”祝卿安莫名觉得,这件事似乎对萧无咎很重要。   萧无咎却没正面回答:“你不喜欢?”   祝卿安立刻大声:“喜欢的!”   开玩笑,能偷懒的事,谁愿意自己动啊!   头发梳好,祝卿安站起来:“我们该走了。”   一夜过去,不知外面怎么样了,懒觉也睡了,头发也梳了,得干正事了。   萧无咎环住他的腰:“好。”   ……   皇宫。   因陈国舅’出去避暑‘,容无涯也不在,宫防弱了很多,进出很容易,阎国师一路畅通,很快找到了小皇帝。   小皇帝见宫女们全部穿好衣服跑了出去,狂怒尖叫:“你怎么来了,谁叫你来的,朕不见你——”   阎国师眯眼:“我有没有说过,你才十二,玩这个还太早?”   “可你们都玩,凭什么不让我玩!我有精了,能出来的!”小皇帝身材滚圆,跑的倒很灵活,随手抓过东西就往阎国师身上扔,“容无涯呢,叫他过来,把这个老头给朕赶出去!”   阎国师不可能被砸到,但这个境况仍然有些打脸,他森冷一笑:“要找容无涯?皇上不记得是谁,把他支出去了?”   小皇帝一僵,之后便是更加肆无忌惮的谩骂:“你还有脸说!一个两个都不让朕玩,说是为了朕好,龙体金贵,得好好养,可不想朕坏事,折腾你们的时候,全部拿这些东西来哄朕!你们当朕是什么,一时拘着,一时又纵着,朕是你们的玩具么!还是傀儡!这天下到底是你们的天下,还是朕的天下,这丽都女人到底是你们的,还是朕的!”   阎国师手抄在袖子里,老神在在:“自然是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那你现在跪下磕一个给我看看!”小皇帝瞪着站的比他还直的阎国师,“我告诉你,顺我的心,如我的意,我才会帮你,否则,别指望我配合,当我不懂么?这天下谁死,我都死不了,只要新君想坐稳皇位,彰显名声,就必须得待我这个’旧帝‘好,少说得我封个爵,够我快活一辈子了!”   他跑的太快,阎国师竟一时没能抓得住他。   小皇帝长成如今模样,不仅仅是他一人引导默许,这宫廷,权力争抢的处处,都在这么干,小皇帝说的没错,他就是傀儡,还是被大家一起喂出来的傀儡,教成蠢货,痴愚之人,不就好拿捏了?   阎国师只是没想到,教的太蠢,也有不方便之处。   当然,这也难不倒他,掐算,布阵……不过三息,他就捏住了小皇帝的后脖颈:“再敢放肆不听话,就杀了你。”   小皇帝梗着脖子,躲不开,也使劲挣扎:“你敢!你这是大不敬!”   阎国师眯眼:“看来你是想知道知道——真正的不敬是什么样子。”   小皇帝突然停了挣扎,不敢再动。   阎国师拍了拍小皇帝的脸:“乖乖的,国师疼你,不乖——”   他往旁边一看,站着的侍卫上前,刷一声亮出了刀。   小皇帝浑身发抖,竟然瞬间湿了裤子……他尿了!   “你怎么这样……你平日最好说话了,从来不对朕如此的……”   不但尿了,他还委屈的哭了!   阎国师瞬间嫌弃,把他扔到了地上。   这就是南朝之主……他们捧出来的玩意。   可他不得不走这一趟。   在他做的预知梦里,中州侯萧无咎会杀了他,祝卿安当时就站在旁边,面无波澜,看着他死……他当然不会这么死,既然上天已经提示,他必然会想到办法应对——挟持小皇帝,就很好。   小皇帝蠢是蠢,但有句话说的很对,举凡想坐上龙椅的,不可能不考虑名声,至少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四下平静之中,杀了小皇帝。   只要将小皇帝扣在身边,那小皇帝安全,他就安全。   至于这段时间……自然是交给别人,他不方便动,总有人愿意对付萧无咎不是?   阎国师安排好小皇帝,开始分别写信,递与其他几个诸侯——局势已混乱至此,你们还稳住钓鱼台呢?知道慢一步,会被多少人抢先么?关于中州侯欲谋之事,我这里有一二三点密报,拿去不谢,如若你能赢,我在皇宫恭迎,若这样都赢不了,就别玩了,抢天下这游戏不适合你。   不同的人,不同的性格,不同的话术,加之自己的本事承诺,阎国师玩的很溜。   这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环,当然是不能让萧无咎和祝卿安顺利,他把留了很久的杀手锏用上了。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异世之魂,安敢称天命命师?   丽都,可是他的地盘,以为在这里能轻易扳倒他?别太天真了。他经营了这么多年,利益网络盘根错节,信众无数,打下的烙印根深蒂固,一个外来的,空有虚名,不确定能不能带来真实好处的命师,以为谁会相信?   很快,这句话传遍了大街小巷。   “……想要永生福寿,唯有国师!这么多年,国师从未辜负我们,这个天命命师是谁,怎么敢这么大口气?他还才将及冠!这么年轻,能有几年修行,还是回家吃几年奶再来吧!”   “就是,大家不要忘了,今天的太平日子是谁带来的!这个什么天命命师,一看就是过来抢地盘的,是欺负咱们阎国师老了啊!”   “命师诶,同别的行当能一样?就是越老才越金贵,越老才越有本事,年轻的除了嘴花花会骗,还会什么?”   “就是!还是什么异世之魂,非我族类,必是过来搅弄风云乱世的!该要加起火把把他烧死! ”   “没错!若是我们谁大意,被他诓骗住了,就会被他吸食掠夺,全家死光的!你看看我们丽都现在,是不是莫名其妙很危险,马上要沦陷了!”   “看来早就有人苦心孤诣,要搞丽都了,咱们老百姓可得擦亮眼睛,好生分辨到底谁好谁坏,谁忠谁奸!”   “支持阎国师!支持阎国师!支持阎国师!”   谣言煽动,快速席卷,很快,’祝卿安‘这个名字,就成了丽都最不受欢迎的存在。   “你丫才异世之魂!魂你爹!”   城门处,几个素衣宽袍,身无饰物,一看就很穷,但气质莫名干净通透的人走了过来,闲言碎语没听几句,走在最前面的人就开始骂街——   最后面的年轻人赶紧上前几步按住。   “师父——”此人十分不服气,回头就喊人群里年纪最大,胡子花白的那位老者,奈何老者袍角翻飞,竟然要跑!   他急的一把拽住:“师父您要去哪儿!您听听这些污言秽语,小宝要出事了!有人要欺负他,您就不担心么!”   老者捋着白胡须,身姿高洁清雅,鹤发比身姿更高洁清雅:“老三吶,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学会稳重,你学学你大师兄——”   老三朝大师兄看去,大师兄正拖了一个人进暗巷,一息后独自出来,那人想来没嘴胡说八道了。   老者手一顿,清咳:“你学学你四师弟——”   老三朝四师弟看过去。   四师弟不知什么时候,偷拿了大师兄的符篆,扔到一个人身上,那人立刻从胡说八道,变的屁声连天,还捂着肚子痛苦难忍,四师弟极为慈悲的过去,不知怎么的,就成了人家的救命恩人,那人哪里还敢胡说八道,就差跪下磕头说以后只信四师弟了。   老者胡子揪下来一根,生疼:“你学学你五师弟——”   老三看向刚刚拉住自己的五师弟,五师弟脾气有些怪,笑得越灿烂越好看时,扔出去的毒越凶残越狠。   “等等——这可不兴扔啊!”老三赶紧过去按住老五,“擅自制造孽缘业果,你不要命了?”   他转回头就跟老者告状:“师父!你看他们!”   老者转头就走:“你……还是联络你二师兄吧。”   老三:……   “小宝就在这城里呢,您不见他了?”   “不急,出来这么久,也不知吃了多少苦,这街上也没点好吃的,我得给咱们小宝准备点礼物。”   “可这里这么乱,有人坑小宝呢!万人小宝被欺负了——”   “不是还有你们呢?”   老者声音随远去脚步越发飘渺,却不容置疑:“连小师弟都护不住,要你们何用?”    第105章   祝卿安不知道城中发生的一切, 他刚刚随萧无咎往回走。   山间藏的骨器蕴养之所,如今已经尽在掌握,不知阎国师有没有听到这个噩耗, 总之一切已经控制住了,后续计划也在有序进行, 阎国师知不知道都没关系,反正早晚要知道, 早晚要对上。   认真检查过细节,捋过线索,确定并无疏漏后,祝卿安和萧无咎顺着来路, 回到了大相寺, 当然, 这一次他们坐的小滑车,没让萧无咎那么累。   刚到崖边落下, 走到寺庙侧门, 巧了,白子垣和桃娘正好赶到。   “咦?主公——”   白子垣兴奋的蹿了过来, 正好,不用再找, 可以直接禀报:“那个陈国舅, 他果然死了!这一路崇山峻岭, 果然如军师所言,一点都不好走,桃娘摔了好几跤,差点把脸都磕破了!”   桃娘踹了他一脚,咬着牙:“说、正、事!”   白子垣清咳一声, 快速扫了一下四周,见安静无人,这才继续禀报:“山路虽然难行,倒也顺利,避暑行宫也不难找,但想进去却不太行,那边守卫很是森严,我们俩便照军师建议,扮成迷失了方向的猎户夫妻,反正桃娘这一路跤摔的,灰头土脸还挺像回事……”   桃娘踢了他一脚,干脆自己说:“那里守卫警惕心很重,给我们指的是下山路,正面混不进去,我们便尝试悄悄潜入,的确遇到了一些阻力,可他们的防卫路数非常死板,未得容无涯命令,不会擅自更改路径规矩,倒让我们有了空子可钻。”   白子垣更佩服祝卿安了:“你竟都算对了,还把容无涯给拖住了,那边跟无头苍蝇似的,没有上峰命令,就不会玩了,蠢的可以……”   行宫很大,很空,就一小片地方划出来,正在使用,想也知道是陈国舅所在,布防很紧密,但不太像在保护人,好像里面有没有人,是死是活,都没关系,防卫防的,是外人窥探。   白子垣话音很快:“……我觉得他们应该都知道里面的事,早晚是会爆出来的,所以用心防了,但也没那么用心,有意外也没关系,总之还算顺利,我们还是进去了房间,看到了陈国舅的尸体,就在那里,还非常费心的用了冰棺!”   桃娘补充:“七窍流血,色黑且浓,必死于毒。”   祝卿安相当意外,竟是死于毒杀?谁要杀他?   萧无咎:“下手之人,可有线索?”   “就等着你问呢!”白子垣挺胸,骄傲极了,“我们在那边忙了整夜,一刻没合眼,自不是白白浪费,那些守卫是皇城禁卫,陈国舅死的时候,有好些人正在值班,咱们想办法问出些线索,推出事实并不难,你们猜怎的?竟是小皇帝杀了陈国舅!容无涯是奉小皇帝之命,把尸体带到那边处理的!密不发丧,也是小皇帝命令,据说宫里太后还不知道呢……”   祝卿安抬眉:“也就是说,今年还未满十三岁的小皇帝,毒杀了自己的亲舅舅,还不让母后知道,让容无涯替他擦屁股,秘密处理,容无涯竟也没二话,直接听了,顺从去做?”   白子垣:“没错,就是这样!”   祝卿安:“小皇帝十二岁,不是两岁,应该有一定的判断力,他不知道这样不妥么?纸里包不住火,这事早晚会被发现,他的后续计划呢?一点都没有? ”   萧无咎:“或许是知道,但没能力做合适的计划应对,便想先拖着,瞒着,能过一天是一天。”   祝卿安看过中州军在南朝收集到的情报,小皇帝的确有点拉,但他没想到会这么拉:“小皇帝为什么毒杀亲舅舅?陈国舅对他不好?”   “倒也没那么不好,毕竟他们两个利益一致,陈国舅可能不希望小皇帝太过聪明,不利掌控,但其它方面,还是很疼小皇帝的,”白子垣偷偷看了一眼桃娘,离她远点,往祝卿安和萧无咎门前凑了凑,才低下声音,“说是……陈国舅扣了他最喜欢的女人,不给他。”   祝卿安:……   “我们的信息好像没错?他今年是未满十三吧?”   才十二,就找女人,还跟亲舅舅抢女人?   他怎么读的书,三公怎么教的他,太后和陈国舅给他做了什么样的榜样,宫里的太监,外面的朝臣,是怎么引导他教他的?   这孩子分明是废了啊,还当皇帝?   桃娘谨慎提醒:“这样的小皇帝,恐好事帮不了,拖后腿很在行,若有什么场合要撞上,侯爷当要小心。”   萧无咎颌首:“此事辛苦你们,骨器之事,我与军师也已解决,今日暂时无旁的计划,你们各自休息调整,稍后再沟通共享,调整计划细则。”   “行,那我们先走了!”   熬个夜而已,白子垣并没有多累,但能休息总是好的,而且桃娘昨天摔了几跤,又熬一宿,都成小可怜了,他立刻招呼桃娘:“快点的啊,你看你这眼睛眯的,困成什么样了,回去我给你打洗澡水!”   桃娘离他远了点:“不必,我自己会。”   白子垣凑过去:“那我给你送干净衣服?”   桃娘:“我有手。”   白子垣:“我给你洗脏衣服!”   “滚!”   这一次,桃娘不仅字正腔圆,还抽出腰间软鞭,非常凶的朝白子垣抽过去。   白子垣一个小侧身拧腰小跃,成功躲避,灵活的游鱼一样,一副久经战场,习惯了的样子。   祝卿安:……   行,小白算是学到二师兄精髓了。   “看来一切落定后,府里要办的喜事,不止一桩。”   “他要能办上,才是本事。”萧无咎拉祝卿安往前走。   祝卿安还在想陈国舅之事:“有点不对啊,容无涯那么大本事,为什么会听小皇帝的话?”   他不可能这么乖顺,更不可能是小皇帝的人,就他那个面相,不是非常强大,能力心性手腕都镇得住他的人,根本没那个本事驱使他,所以……   萧无咎:“顺便罢了,给自己真正想办的事一个理由。”   祝卿安便想起,昨日容无涯来了大相寺,并未在行宫看管陈国舅尸体……或许,在带陈国舅尸体去往行宫的时候,他本人就不在队伍里了,什么紧密的防卫,绝对不可以露出消息的重视,都是装的,他的目的……在昨日,在大相寺。   “可这里有什么,难道他想找的姑娘……会在寺里出现?”   萧无咎若有所思:“或许。”   祝卿安眯眼:“那他既然有备而来,知道那姑娘会在这里出现,为什么不立刻撒网式寻找,而是跟我们纠缠……是不想让我们坏他的事,还是,觉得这才是问题关键?”   “不对,我心里感觉不对劲,”祝卿安话越说越快,握紧萧无咎的手,“小白和桃娘,我们见到了,没什么事,主公派人问一下郑夫人和素娘母子安危,我怕她们出事!”   萧无咎立刻以密令,召了这两边派的护卫过来。   郑夫人很安全,昨日续了长明灯,参与祭典法会后,已顺利下山,并无异样,也未遇到危险,素娘母子……应该也很安全。   祝卿安有点急:“’应该‘是什么意思?”   “素娘母子,昨日并未下山。”   “没下山是什么意思?”祝卿安追问,“她们住这里了?”   “是,说是晚上还有素菜特斋,有些菜式中午没有,她想再品鉴看看,正好大相寺早就预备了福日繁忙,寺内有为停滞香客备好的厢房,素娘说是暂住一晚,今晨再归,还特意致歉说任性所为,请我们包涵,言一路辛苦,请我们务必好好休息,不必挂心她们母子,今晨睡醒再汇合……”   祝卿安眯了眼:“所以到现在,你们还未见到她们母子?”   “对……对啊!素娘一向勤快,平日早起惯了,怎的今天到现在还未开门出来?”   祝卿安一听这话就知道坏了,一边问她们院子在哪里,一边往那边跑,萧无咎则直接的多,直接捞起他,运轻功在墙头上飞。   护卫也直接飞着带路:“这边!”   很快到了地方,院子不大,门也好好关着,过去敲门,没有人应,一脚踹开,房间里果然已经没有人。   房间里没留下任何东西,床上甚至没有睡过的痕迹,不,也不是完全没有,但只一小片,应该只有小孩睡过,被子迭的很整齐,桌上的茶只有半盏,看上去像是第一泡,放到现在明显太久,已经有了一圈痕迹。   这哪里是想尝素斋,分明是在借这个房间躲避,或要逃开什么人。   萧无咎迅速查看房间内外痕迹:“除了她们母子,没有旁人来过。”   也就是说,就算是容无涯,也并未发现这里,没有找到素娘母子。   祝卿安和萧无咎对视了一眼。   他们已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显然,素娘这么多年一直在躲的人,就是容无涯,昨日,她应该是发现了这个人的存在,且她先发现,并立刻决定了要躲,故意误导护卫,估计是不想连累他们。   她应该是带着孩子,趁夜色悄悄走了。   萧无咎:“她很聪明,成长过程中吃过很多苦,也因寻找食材,常去山间,遂这里的环境对她来说不算陌生艰难,这两日天气不错,昨夜温度也尚可,没有雨水浓雾,至此时间也不算很长,她们应该没事。 ”   祝卿安懂,他听过素娘聊往事,知道素娘对山林并不陌生,但还是放心不下:“得立刻去找她们!”   就容无涯那面相,那疯劲,谁知情绪上头会做出什么事,他并未见过这二人的相处模式,不确定容无涯会不会伤她,就算他们过往有感情,如今也还没忘,那也得素娘说愿意,才能跟他走!   祝卿安立刻指尖掐算方位:“……往西!走下山路!”   萧无咎再次带着他飞。   山路崎岖蜿蜒,视野总遇遮挡,不怎么好,但往下走是没那么累的,还能很快,尤其知道确定方向的时候,会比别人更快。   但祝卿安仍然觉得,不会太顺利。   果然,在快要成功的时候,他们遇到了容无涯。   容无涯显也是一夜未归,不知道忙了些什么,在哪里忙,精神看着还行,不算萎靡,身上衣服就不行了,衣角皱巴巴,靴边都是泥,心情更明显,一眼可见的糟糕:“两位因何一而再,再而三的坏我的事!”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祝卿安眯了眼:“昨日你故意前来纠缠,是知道我和我家主公这里,有你的人?”   容无涯绷紧了脸,良久,才道:“先前并不知晓,只知昨日我必有缘,会遇到她。”   祝卿安将他之过往,言说的那么清楚,难道不是早有准备,故意隐瞒?此事于他而言太过重要,堪比生命,但凡有一点疑点,他都不可能放过。   “你是哪根葱,我值得算计你?”   祝卿安怎会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冷笑一声:“你若不信我命师本领,自可扬长而去,我若知你要找的人是素娘,我都不会同你说一个字!”   他知道容无涯关心则乱,脑子怕是进了水,可也真的有点生气,什么天火同人,交什么朋友!   “所以昨日你也不是有什么线索,循着什么痕迹过来,是之前同阎国师有过交易,他帮你算过?你信了他的本事,却不信我?”祝卿安越想越生气,“主公,揍他!”   萧无咎竟真上了。   容无涯竟也有胆气,旋身一拧,迎了上来。   二人很快交上了手。   萧无咎招式大开大合,似旷野千军万马交战,刚正,直率,别人看得懂他的阳谋,却无法破解,无法抵挡,他不可能输;容无涯武功不错,但透着野路子,正面无法力敌,贵在耐性足,韧性足,他最擅在潜藏间寻找机会,或制造机会,寻到自己的一线生机,他可能赢不了,但只要对方有一点掉以轻心,他就能生机绵延,潺潺不断!   不得不说,这场架打的很好看。   但祝卿安只看了两眼,就悄悄走了。   他是有点生气,但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多,他知道容无涯有小心思,犯不着跟这个人计较,方才所言所行,更多的,是想激发出此刻效果,让萧无咎把人拖住……好有机会赶紧跑,他必须得提前一步找到素娘!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路要走,有不同的选择和遗憾,他不会替别人做决定,可既然遇到了,不能撒手不管,他得问一问素娘自己的意思。   他看得出,容无涯对素娘执念很深,比起囚禁伤害,他更想要的,似乎是找回来,继续往日难得可贵的,那一点点温存。   容无涯可能还不知道,小黎的存在……   总之,素娘的感受很重要,小黎又那么可爱,祝卿安舍不得孩子受伤,既然当初救了,现在就帮人帮到底,若素娘不愿再过之前的日子,他就把母子俩保护起来,坚决不让容无涯得逞,他不行,不还是有主公?若素娘愿意再试一次,容无涯又没有那么坏,克制得住很多东西,他也不介意顺水推舟……   近了……近了……马上到了!   祝卿安几乎是拎着袍角跑,终于,循着卦象方位指引,找到了母子俩所在,听到了小黎的声音。   “哇……娘你快看,这个笋好大!我要挖给祝哥哥吃!”   小孩声音欢快,满是愉悦和兴奋,没一点紧张害怕,看来素娘很懂得怎么哄孩子,并没有让孩子察觉到有任何危机。   只是她自己……   祝卿安绕过青石小径,看到了繁花掩映中,素娘的侧颜,她一直是很漂亮的女子,眉眼如画,皓腕赛雪,可此刻她眉宇间结着清愁,唇角不再勾起温暖治愈的笑意,整个人显得非常不安。   “素娘。”   祝卿安微微笑着,从山路上转出来。   “祝哥哥!”小黎欢快的跑过来,像一只快乐小狗,也不顾手上泥巴会不会弄脏哥哥衣角,兴奋的同他说,“你快看快看!这是我和娘给你挖的笋,晚上就做给你吃!你上次不是说鲜笋很嫩?我娘还会做一道笋汤,可好吃可好吃了,又香又甜,你病才好,小黎把这只最大的留给你,只给你吃!”   祝卿安蹲下来,轻轻揉了下他的头:“那小黎可觉得挖够了?”   小孩眼睛一亮,平时哪有这种好事,玩一会儿就要被娘叫回来的,说万事得知道节制,今天竟然没人拦,那还不得挖个够?   他当即背着小手,严肃大声:“当然不够!祝哥哥要吃,娘亲要吃,小黎要吃,侯爷也要吃……府里那么多人,不能厚此薄彼的!”   祝卿安轻笑:“那娘亲累了,让护卫哥哥陪你去挖好不好?”   “好!”小黎干脆利落的应了一声,就拉着护卫的手跑了,看都没看娘亲一眼,好像怕多看一眼,娘亲就不允许了似的。   素娘看着祝卿安走过来,忽然泪如雨下。   祝卿安低眸:“你看到他了,是不是?”    第106章   “对不起……”   素娘不想哭, 但她控制不住,自己一个人时尚能坚持,还能有模有样哄孩子, 可看到了熟悉的人,一直以来待她宽厚温和, 照顾有加的祝卿安,她就停不住。   她背过身子, 不看祝卿安,拿帕子狠狠擦了眼睛,深呼吸几口,才又转身:“对不起……给先生和侯爷添麻烦了。”   祝卿安:“你可还记得, 我当初救你时, 说过的话?”   素娘一怔。   怎么可能不记得?他说她只是流年不顺, 过去会好的,说没必要考虑太多, 不想给别人添麻烦, 那时不跟他们走,才会有更大的麻烦, 跟他们走,可能也会遇风雨, 但风雨过后, 蔫知没有彩虹?   “我天天先生先生的叫着, 怎么自己倒忘了,先生是命师?”   素娘捂脸,眼泪顺着指缝流下:“先生是不是,知道我的事?”   “隐约猜出几分,”祝卿安指了指远处方向, “看到容无涯……就更清楚了。”   素娘咬白了唇,控制住情绪,擦去泪水,郑重起身,朝祝卿安行了个礼:“我本以为先生只是心善,怜我母子孱弱,可先生分明看出我麻烦沾身,还愿相救……先生何止是心善。”   祝卿安扶起她:“你应当知道,他找过来了?恕我冒昧问一句,你对他,可有情在?”   素娘脸色一白,指尖绞紧:“他在外面……名声不太好,但我,我们……他其实也是个得用之人,若侯爷想用……”   “不必想那么多,”祝卿安看着她,“你现在只需回答我的话,素娘,你可想见他?”   素娘下唇咬出白痕,犹豫片刻,摇了头。   祝卿安:“那我再问你,他可会伤害你?”   “不会,”这一次,素娘非常笃定,“他永远都不会伤害我。”   祝卿安便懂了:“那小黎……”   素娘闭眼:“是他的。”   山间微风轻柔,拂起松涛阵阵,也拂过了过往时光。   素娘声音融在风里,很轻:“遇到他,是六年前。秋日的一个清晨,我看到他浑身是血躺在溪边,快要死了……”   那时干娘去世满一年,她收起麻衣,开始安排自己的生计,独自走干娘带她走过的路,在外接活儿帮厨,干娘生前为她费了不少心思,积攒下善良人脉,她并没有因为年轻经验少,吃太多苦头,但难免孤独。   新的环境,陌生的人际关系,没有朋友,也没有人说贴心话,她看到浑身是血的伤者,其实是害怕的,但还是一时心软,救了容无涯。   那时她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他伤的很重,花了她很多钱看大夫吃药,他还防备心很重,好不容易醒来,睁眼的那一刻,就紧紧掐住了她的脖子。   但看清楚她的脸,知道她不是仇人,才放开了她。   他的伤太重,醒来不代表好了,还需要照顾,她也没钱请小厮,只能自己来,男人死倔,非常要脸,有什么需求不会开口说,好在她学了干娘的细心敏锐,很懂得观察,看个几天,就摸出了他大概的习惯,性子,什么表情举止是哪里不太舒服……   再有就是……她是脱掉他衣服,给他上药的。   这个过程他觉得丢脸,她也非常害羞,可互相察觉到了对方情绪,反倒能放开些,生病受伤,特殊情况,谁都不想,大防规矩不是这个时候这么用的。   许是她精心,他伤好的比一般人快些,偶尔见她忙不过来,也会帮忙搭把手。   她那时年轻,虽然跟着干娘学了很多本事,厨艺自信不输,为人处事却不算练达圆融,有做不到位的地方,也会不小心惹到别人,有人会针对她,欺负她,她那时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是签了短契而已,日子到了就会走,何必结怨,可他看不顺眼她窝囊废的样子,总会帮她欺负回去。   “……他武功很高,也极擅害人,总打算着了无痕迹把人杀了,我拽住他胳膊说不行,他真就没杀,他……不是什么好人,但也没那么坏……”   素娘言说过往,说到这种事时,就会突然很紧张:“总之那段时间,现在想想,很是奇妙,不太正常的样子,他不正常,我也不正常,他伤彻底痊愈,我签的短契也做完了,他问我,要不要跟他走。”   她知道他对她有好感,她也……但她没有答应。   他就换了个提议,说先同路一段,她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就没拒绝,可这条路似乎没想象中那么平顺,他再次遇到了危机,好像是追杀他的人,他没办法,就找了个地方,把她藏起来。   “后来……”   素娘讲述到这里,缓缓闭了闭眼:“先生大概也猜出来了,我想走,也走不了了。他的性格,太强硬,太多疑,太想把控住所有,他觉得我需要安全感,必须要为我搭建绝对安全的空间,可我不想这样,缺乏安全感的其实是他,但当时我和他都不清楚这一点,他的身份和环境……”   “我那时很怕他,我亲眼见过他杀人,很多,我怕他哪日杀红了眼,也会杀了我,因为我本性并不那么乖巧听话,我干娘教过的恭顺谦柔,是与人交往的礼貌,并没有教我遇事要跪,要服从,要奴颜婢膝,要认命,我不可能听他的话,任他关起来,哪怕我知道,当时他身边的确处处凶险,想害他,想通过害我害他的人不少……我还是不想那样过。”   “我想逃离。我越想逃,他管的越凶,关我关的越牢,他威胁我,说我只能是他的女人,这辈子都别想逃开,若我生了异心,跟了别的男人,他必会将那个男人找出来,杀他全族…… ”   “我很害怕,后来干脆拒绝同他说话,他也是,任何我需要的,不需要的东西,他都会为我准备妥帖,想尽办法哄我多吃点饭,能高兴一点就更好了,反正就不让我走,可我还是逃了。”   “其实他很好骗……或许别人很难做到,但我起心想骗,他就会中招。”   素娘眼泪又落了下来:“也是逃出来后,我才意识到,他杀人,杀那么多,也不过是为了自保,是别人先针对他,他才不得不还击,他那样的位置,不狠一点,威慑一点,自己会先没命,他其实从未杀过无辜之人,他不是那种莫名其妙,脾气一来,就胡乱杀人,老弱妇孺都不放过的人,他那般威胁我,也只是想在我口中讨一句话,一个承诺……”   “——他想听我说,我只喜欢他,再看不上别的男人。若有那一日,我逃开他身边,同别的男人成了亲,他追找到,大约也不会杀了那男人,估计会以他们为胁,或引诱他们变坏,迫我回到他身边……他心眼那么多,手段那么狠,怎么会只有杀人结仇这种方法?”   “我说不清他杀人是狠,还是不杀人更狠,但他人性命,他其实不太会放在眼里,也不会那么执着刚烈,他想要的,只是我同他走,心甘情愿被他圈禁。”   祝卿安思忖:“你从未想过到丽都来找他?”   素娘点头:“是,我原本……的确不想再见他,他看我的眼神……总是滚烫又疯狂,我也会变得不像我自己,总是犹豫,难安,我怕了那样的日子,也不想被关在空荡荡的房子里。”   祝卿安看出来了:“可你也忘不了他。”   “我很想的,不想再想起他,不想再记挂他,我很努力很努力,让自己变得很忙,让日子尽量平静,我也以为自己做到了,可谁知一看到他的脸……”   素娘眼泪不止:“我知我对他的看法可能很偏颇,他的名声……他从不是什么好人,可我控制不住,就比如现在,同先生聊起他,我还是会想帮他说好话,我就是觉得……他没那么坏,如果有一天,他要为做过的事,付出生命的代价,我可能无法眼睁睁看着……”   “可能就像干娘说的,我可能还没有足够长大,学会坚韧顽强,我还需要时间,还需要磨砺,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她咬着唇,所有无力无助,最后变成懊悔:“我昨日并不知他会来,若我知道,我一定不会来大相寺,给先生和侯爷添麻烦。”   昨日午后在后山,偶然在人群中看到容无涯的脸,她就知道,人不能心存侥幸,有些事就是会发生,后悔也没有用,她知祝卿安和萧无咎有大事要忙,很危险,她不想添麻烦,便和护卫说,要在寺里过夜。   她知道,容无涯会找她,她想赌赌看,自己能不能带着小黎逃开,反正这么多年过来,也不是第一次了,或许,她还能拥有之前的好运气呢?   “素娘,你不必如此,害怕连累谁,都不该害怕连累我和主公,我们能力几何,你该知晓,”祝卿安低声劝慰,“而且小黎那么乖,我和主公都很喜欢,你做娘亲的,怎么舍得他吃苦?”   “你现在不必有任何压力,我只问你一句——你可要见他?”   “可我见了,会被他……”   “你若不愿意,没人能带你走,”祝卿安目光笃定肃正,“我和主公,不至于连你和小黎都护不住。”   素娘眼圈微红,看得出挣扎:“我……我有些……”   祝卿安:“物是人非,山河沧海会变,人也是,或许你和他,也需要重新认识了解的机会?”   这么多年过去,大家都在经历,在成长,在变化,他是,她也是,连小黎都是,孩子已经越来越聪明,越来越知人事……   “那我见他,但不同他走,可以么?”素娘有了决定,眼神期盼的看向祝卿安。   祝卿安微笑:“当然可以,我和主公尊重你任何选择,你如今,可是我们签了短契的厨娘,契约存续期间,我和主公有义务保证你的安危,不是么?”   素娘脸上终于出现了笑意,虽然仍然紧张,还是放松了很多,她郑重敛裙,给祝卿安行了个礼:“多谢先生和侯爷成全,干娘以前总同我说,世间还是好人多,让我勿忘本心,行自己的善事,结自己的善缘,也不必推却别人的善意,害怕还不上人情……”   祝卿安:“你干娘说的对,遇事多想想她说的话。”   素娘脸微红:“希望有朝一日,我也能像干娘那样,不管人生遭遇如何,身体病痛如何,永远都那么洒脱通透,只是现在还做不到……先生放心,就算见到了容无涯,事情朝不可控的方向发展,我也会努力,不会让一切发展到无可挽回。”   “好啊,”祝卿安微笑鼓励,“你就照自己的想法来,所有都不用勉强,我救你,本也没有其它原由,只是缘分而已。”   “那我们现在就过去吧。”   素娘本是爽利之人,既然有了决定,就不会再躲,走到水边净脸整理自己,祝卿安则去叫小黎回来。   山路上,萧无咎和容无涯的打斗还未停止,前者慢条斯理,后者情绪不明。   “……涯哥。”   忽然青石小径旁出现一抹倩影,裙角随风微扬,皓腕欺霜赛雪。   “阿素!”   容无涯瞬间就冲了过去,那么谨慎的人,刚才还防守密不透风的人,竟然把后背亮给了萧无咎,可能一击就被会斩杀也在所不惜,他看着素娘,目光灼灼,眼底有一种坚韧绵长,疯狂滋长,所有人都不透的执。   素娘往后退了两步。   容无涯伸出的手顿在空中,整个人变得僵硬,眼角都有些猩红:“阿素……”   素娘白着脸:“你……别跟着我,我不会同你走。”   容无涯目光瞬间凛冽,脸上也没了血色,声音喑哑:“你可知……我找了你多久?”   “我知道,”素娘抬头,对上他的眼睛,“可这么久都找不到,涯哥该知道我什么意思。”   容无涯:“那你如今在这里……”   素娘:“不是为你。”   这边的山路有点难走,祝卿安是抱着小黎过来的,小孩耐不住,到了平路,就蹭着下来,抱着自己挖的笋,给萧无咎看:“侯爷你看!快看!这是我给祝哥哥挖的笋,可嫩可鲜了,今天晚上就让他喝上我娘做的汤,那个药药太苦了,祝哥哥每回都愁眉苦脸要吐,又想着侯爷辛苦,没敢吐,小黎觉得该好好奖一奖祝哥哥,所以要挖最大最鲜的给他!”   萧无咎蹲下来,揉了把小孩的圆脑门:“乖了。”   小黎犹豫片刻,看起来有点发愁:“可怎么办呢,只能给侯爷分一点,一点点哦,祝哥哥现在在生病,咱们要多疼他一点,多给他吃一点,不是不公平,侯爷可不能耍小性子不高兴。”   “那小黎有没有给自己准备?”萧无咎将他手上的笋递给护卫收着,拿帕子帮他擦小手,“若是只有祝哥哥能吃,连小黎都没份,侯爷就不高兴了。”   小黎瞬间挺胸脯:“那自然是有的!我娘说大家一起吃才香,带着小黎挖了很多很多,只是最好最鲜的那一个,要给祝哥哥!”   萧无咎:“这么乖,前天你想看的书,送你了。”   “哇——”   小孩高兴的不得了,跑到素娘身边,小脸红扑扑:“娘亲!侯爷又送我东西啦!”   只是娇还没撒完,他就看到了容无涯的脸,凶巴巴,直愣愣的往这边看。   “娘……”小孩吓的,直往素娘身后躲,“这个凶凶的叔叔是谁,好可怕……”   素娘摸儿子发顶:“不怕,他不敢过来。”   “娘亲抱……”小孩窝到素娘怀里,小屁股对着人,脸藏在她肩窝。   容无涯瞳眸震颤,指尖微抖,脸色变的,那叫一个精彩纷呈,根本藏不住。   他昨日听到过这个孩子的声音,原本以为是不相干的旁人,可现在……哪怕是如此短促的一个照面,他也看清楚了孩子的脸,像素娘,但轮廓眉眼,也有几分像他。   “他是……”   素娘颌首:“是。”   不想见面是不想见面,但见了,她也从没想过要瞒着谁,这种事,如何能瞒得过?   “涯哥,就这样吧,孩子……从未见过你,无所适从,我们……也太久了,回不去的。往后,你若想见孩子,想必侯爷不会阻拦,其它的……以后一切随缘,行么?”   容无涯想说不行,想说我寻了你这么久,想说你分明也忘不掉我,想说我永不会负你,可看着素娘的眼睛,看着背对着他,不想看他一眼的孩子,他说不出来。   素娘福身一礼:“时局混乱,前方多艰,容总管万勿保重自身,前程似锦。”   她抱着孩子,和萧无咎祝卿安一起走了,头都没回。   “噗——”   容无涯吐了口血。   胸口没那么闷了,心中苦涩却难以言喻,好像心被整整挖空了一块。   他突然想起祝卿安之前说过的话,强者的爱不该是控制,而该是允许,他……可是做错了?   但很快,他又想起祝卿安别的话,说他面相不错,若未走偏,是会得享晚年,与妻白头偕老的……   他好像,知道该怎么做了。   不愧是太监头子,容无涯心智坚韧非寻常人能比,很快就调整好了状态,事情跟他想象的不太一样,但……其实更好了不是么?只要他走对了路,没什么困难是解决不了的。   他已经等了这么多年,不在乎,再多等一段时间。   短短时间内,他的眸色从痛心,到感动,慢慢变回冷戾果断,运筹帷幄……   他现在不是一个人了,有妻有子,他不能再孤注一掷,毫无准备的开始,形势已然险峻,大朝将要倾覆,他要拼一把,为自己,为妻儿,拼一个好的未来。   还得准备置办宅子……阿素回来了,带着他们的孩子,原来备的那些,已经不够用了。    第107章   回去的路上, 素娘把和祝卿安说起的过往,又和萧无咎说了一遍。   因前番情绪得以宣泄,她这一次讲述平静了很多, 很多细节也做了补充,可能也是想把自己, 尤其把容无涯,真实性格作为表达的更清楚。   虽然没跟容无涯走, 她仍然很关心他,有些方面,她不想他被误会。   说完后神情很是忐忑不安,眉眼间还有一夜未睡的疲惫。   “不必多想。”   萧无咎和祝卿安把她送到院门前:“我家军师的承诺, 永远有效, 你只需好好照顾自己, 随心而为。”   素娘眼圈微红,郑重福身行礼:“多谢侯爷和先生。”   小黎早就撑不住, 已经在护卫怀里睡着, 她接过孩子,回房间休息。   祝卿安和萧无咎回了主院:“主公真不准备利用一下?”   拿捏住素娘, 就能拿捏住宫中总管大太监,大好良机呢。   “卿卿不是说, 喜欢向来爱择难路的我?”萧无咎将人扣在怀里, 亲了一下, 强极,傲极,“你家主公,何时需要用这种下作伎俩才能赢?”   祝卿安手抵住对方胸膛:“错了错了,我错了……”   萧无咎却不放开他, 把他嘴唇亲的嫣红,才拉到桌边,给他倒了盏茶。   祝卿安瞪了萧无咎一眼。   不过这两个人挺有意思的,素娘善良真挚,行事有章法底线,像是一把锁,能牢牢扣住容无涯心弦,容无涯亦正亦邪,很多时候在各种危险边缘游走,难以管束,若有天豁出去,路走歪了,便再难拽回,现在看,还有机会。   “你会用他么?”祝卿安有点好奇。   萧无咎:“那就得看他自己怎么想了。”   他从不怕用人,也相信自己能用,用得了,更怕这个的应该是对方,该当知道在他手下是个什么规矩,胆敢越线,会是怎样下场。   “主公——”   门外有人禀事,祝卿安挥挥手,让萧无咎自顾去忙,他则开始摆弄自己的小石头。   他的确喜欢收集漂亮的小石头,颜色质地不挑,只要好看,他都喜欢,这一路过来没时间整理,现在刚好合适,他把小箱子搬出来,按照五行属性颜色分类,大小再分……   这一个个的,随身带着,都可以随时布阵了!   二人这一忙,就忙到了晚上。   萧无咎回来时,已经掌灯,似是看不过眼祝卿安把自己折腾的乱糟糟的头发,先把他拽到镜子前,给他梳了发,才叫晚饭。   祝卿安仍然觉得他这个梳头动作很微妙,但萧无咎不说,他也没问。   晚饭吃完,仍然没多晚,怎么说,都不到睡觉的时间,可灯影摇曳,私密房间,二人对坐,又是刚刚互诉钟情,内心最渴望亲密的时候……   不能让这种旖旎气氛这么快,起码……别这么早。   祝卿安便找话题:“那什么,二师兄和暮大人呢?我今日好像都未见到他们。”   “都出去了,不在。”   “现在都没回来?”   “暮行云出门前留了口信,说是去会友,交流积年心得,不一定能回来,”萧无咎倒了盏茶,推给祝卿安,“元参,我倒是不清楚,下面人说他出去的很急,像是看到,或想起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只说叫咱们别担心。”   “哦……”   祝卿安看着跳跃烛光下,萧无咎越发俊逸的脸:“宽宽呢?我知你们行军规矩,并非想打探他路线,只想知道他现在好不好,上次良县之战,他被外界挑刺,骂了挺久,也不知心里难不难受,还有小老虎跟着他呢,乖不乖,有没有想我?”   萧无咎挑眉:“你是军师,他们所在,为什么不能问?他在——”   “停,”祝卿安头疼,“带兵打仗的事,你自己管就好了,我知道了,还要被赖着分析学习。”   什么破兵法,他一点都不想学,闹的人头疼,他倒恨不得直接卜卦,但萧无咎不太想他总是触碰天机,那些很明了的局势,很明显的胜负趋势,根本没必要,比起遇事就卜算,不如多学点用兵之法,熟练了,很多情况看一眼,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萧无咎看着犯懒的祝卿安,唇角勾了下,握住他的手:“他很好,再归来时,必带胜仗凯旋,小老虎也很听话,你别太惦念。”   “吴宿和他一起?”   “那倒没有,”萧无咎摇头,“吴宿是整个中州的中军将,负责联络调配后方所有,大约没时间去看谢盘宽,但无论他在哪里,哪处有事,都能及时驰援。”   “翟将军……”   “你男人在这,”萧无咎捏住祝卿安下巴,迫他看自己,“你却只知道问别人?”   祝卿安:……   “都是你手下,也都是我朋友。”   瞎吃什么飞醋!   萧无咎不管,抱着祝卿安不撒手。   祝卿安突然想起一件事,倒是真的很重要:“那个八字,可干透了?”   萧无咎一顿。   祝卿安催他:“快快,快打开看看!”   萧无咎只能拿出小竹篾,板板正正打开,露出里面纸张,干是干透了,可墨迹也仍然不清楚。   “把烛台拿过来。”   给祝卿安派了事,萧无咎去拿毛笔和笔洗,比洗里放上水,人坐到桌边,笔尖沾水,一点点观察,勾勒。   灯下观美人,古人诚不欺我。   祝卿安一边提醒自己,这么严肃的时候,就别走神了,一边由着灯影帅脸蛊惑,不由自主走神。   “看什么呢?”萧无咎自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   祝卿安:“看我家主公,容姿过人,一眼难忘。”   萧无咎手中毛笔顿住,侧眼看过来,眼底浓浓暗色翻涌:“你若现在不想看这八字,明日也可以。”   “明什么明日,当然现在就要看!”祝卿安又一脸正色了。   萧无咎啧了声,便又低头去描。   不多久,字迹描好边,已然十分清晰。   “哇……”祝卿安不由轻呼出声。   萧无咎:“怎么了?”   “府相朝垣格,很漂亮的格局,迁移宫落贪狼红鸾,这个姐姐一定是个大美人!”   祝卿安看着八字,迅速在纸上画出了紫微命盘:“命宫三方会廉贞天相,紫薇天府,府相会命之人,天生聪慧,且这种星曜搭配,命主必外柔内刚,还对自己要求很高,律己严谨,持心守正,高道德感,骨子里就带着正义……命主对亲人朋友很舍得付出,情感羁绊很深,她身上,人情味很浓,女子得此命格,必子贵夫贤。”   萧无咎:“所以,这是一个很好的命格?”   “不好说,”祝卿安遗憾叹息,“原本是该不错,但此命盘四煞劫空化忌逢冲破格,又遇日月反背,大运流年六煞星会齐时,会很凶,比如二十五到三十四这步十年大运,二十七岁流年刚好迭到命宫,凶上加凶,她很可能……走不过去。”   萧无咎静静听着,没说话。   祝卿安继续分析:“早年经历的话……命主相貌性格都很讨人喜欢,好人喜欢,坏人也会喜欢,若有领导上峰,也会愿意提携她。”   若遇到的是贵人,能得提携善意,自然是好,若遇到的是心怀鬼胎的长者,会把姑娘’提携‘到什么样的场子里,也可想而知。   “她……那时过得并不好,身边环境复杂,”祝卿安说的很隐晦,很谨慎,“她人又长得太好看,会吃很多苦头,可纵使这样,她也并没有向命运屈服,你看这里,这一年交友宫,是值年重点宫位,她应该交了不少朋友,救了不少人,不只郑夫人一个,但她应该也因此受了伤,我看看,应该是……左臂?左小臂,看起来像是火刑,大约会留疤。”   “还有这里,这个月,有逃亡象,和友人聚散很明显,她似乎在逃避什么很凶险的东西,疾厄宫状态不太好,应该也受了伤,是手……手指?看上去像右手小手指,会留下隐患的样子,此次之后,这根手指应该不太活动,残倒是不会,流年虽凶,但有化禄星来解,会逢凶化吉,想做成的事一定能做成,身上即便有伤痛,也不会留下太多不利痕迹。”   这个命盘,祝卿安越看越惋惜:“虽然子贵夫贤,但福德宫和夫妻宫并不算太好,夫妻缘分不深……这个缘分不深的意思,不是说夫妻情浅,是缘分浅,比如总会有什么原因分隔两地,不能厮守……”   见不到,不能照顾对方,不能被对方照顾,还注定早逝,情浓又如何,可不就缘分浅?   “她应该是十八岁以后成的亲,比一般姑娘晚些,二十诞子,去世时,孩子才七岁?这一年流年大凶,又是四马地,她会很操劳,奔波,看上去像是和孩子一起遇险,照她的性格处事,应该是为保护孩子,受了重伤……”   从方才开始,萧无咎就突然不对,嘴唇绷紧,眸色越来越沉,连拳头都攥了起来。   祝卿安没注意到,仍然在低头分析命盘:“她的丈夫……应该是个武人,不,不是一般的武人,应该是个武将,很厉害的那种,怪不得聚少离多,不能厮守,她的丈夫好像总是在战场。”   手腕突然被攥住,力道很大。   祝卿安这才抬头,看到了萧无咎的脸,表情也很不对劲!   “怎么了?”祝卿安帮忙站起,想要给萧无咎倒杯水。   萧无咎却拉住了他,眉眼低沉,声音晦涩:“我好像……从未和你提起过我娘?”   祝卿安只能坐下,坐到萧无咎身边:“……嗯。”   其实他在中州军里,听过很多过往故事,流传最多的是老侯爷,和萧无咎自己,他们打了太多胜仗,开创了太多功业,萧无咎的父母,则被提起很少。   可祝卿安还是多多少少听说过,这个男人也极为出色,曾是中州军最闪耀的那颗星,少年时和老侯爷并称父子双雄,打过不知道多少胜仗,娶妻后更为英姿勃发,战绩处处,他的妻子与他伉俪情深,每逢他在外征战,不在城中,定城几乎可以直接交给妻子,后方战备,物资筹转,百姓安抚,甚至不明敌方的突然袭城,她都能从容应对。   如今定城百姓里的老人,都记得这对夫妻,丈夫战场杀伐,不知力挽狂澜多少次,妻子更是整个定城的主心骨,只要这位夫人在,哪怕外边烽火连天,百姓们都不带怕的。   夫妻二人也是奇了,哪怕经常分隔两地,不得相聚,也始终默契非常,分明战势来的突然,互相没有写信沟通过,仍然会猜准对方想法,莫名其妙就会打上配合,攻守皆在掌握。   尤其一场大战,丈夫战马长戟,夫人红裙擂鼓,北风猎猎,战火绵延百里……至今仍然是定城流传最为广泛的说书段子,说书先生每次一说,叫好声无数,如果商家不知场子怎么热起来,如果想搞一个独一无二的好开场,不知选择什么合适,讲这段故事,必定高朋满座。   只是那段时光太短,像是流星划过寂暗夜空,虽然璀璨,虽然绚烂,在人们眸底映照的太有限,才会让很多人都不记得,甚至连故事的蓝本都忘记了。   那是一段非常混乱的战争岁月,祝卿安也不知详情,听说到的是,夫人在一次突发城危时,死于意外,萧无咎的父亲大受打击,虽未沉溺悲伤不可自拔,但性格显而易见的受到了影响,之后再上战场,打法更刚烈,更拼命,还总不让自己闲下来,好像闲下来就会痛苦,后来干脆把自己绑在战场上,根本就不回家,自也……不适合带孩子,遂老侯爷才把几岁的萧无咎带在身边,亲自教导。   其后果然,没过几年,老侯爷再次白发人送黑发人,萧无咎的父亲,牺牲在一场大战里,马革裹尸,再也回不来。   这段过往,想来伤痛非常深。   并不是大家不喜欢这对夫妻,是他们太过耀眼,才最让人遗憾,每每想起总是伤心不已,不敢提及,怕还未开口,心酸和眼泪先来了。   祝卿安看着这个八字,指尖开始颤抖,已然明白萧无咎为何情绪激动。   “这是……你娘?”   萧无咎要很努力克制,才能让声音很像平静:“她离开太早,太多事没来得及告诉我,她的生辰八字,我并不知晓,但你方才所言经历……与她一般无二。”   “她不是中州人,是父亲在外结识,娶回家的,少女时期经历从未提及,我爹站在她身边,也没人敢问,她很温柔,也很果断,的确外柔内刚,很重情义,不管外面战势如何,定城亲朋,百姓,她从未言放弃任何一个,她还很喜欢照顾人,没有我时,我爹的家,就是她的家,她很乐于融入人群,很快就喜欢上了定城,连我祖父都一起管了,有了我,我就是她的牵挂,我身边所有一切,都是她准备安排……她左小臂外侧,有一处烧伤疤痕,不大,但落了疤,永远也好不了,什么药都不管用,右手小指,也的确僵直,不太灵活。”   “她也……的确没活过二十七岁。”   “那年是个荒年,到处都没有粮食,夷狄犯边,发了狠劲,竟掏空大军,数路齐下,因前方信息有误,我爹未能及时回援定城,定城凶险,能用的人手又太少,我娘带着我去寻援军……回来途中遭遇狼群,她为了保护我……”   萧无咎眉目隐在灯烛暗影里,看不清眼底情绪,只声音有些抖:“我只知她有多好,却从来不知,她在未遇到父亲之前……过着怎样的日子,之于过往,她从未透露半分,我原本以为只是伤心往事,从不敢问,父亲也从不提,祖父从不介意,原来……竟是如此。”   祝卿安的心跟着揪起来:“你娘她……她是……”   萧无咎没再说话,只是把头埋在祝卿安肩膀,深深的,紧紧的,抱住了他。    第108章   骨器最初出现, 照时间推算,大约是三十年前。   那时的阎国师,已是中年, 过了年少时期的意气风发,自傲轻狂, 发现了自己的无力之处,有永远到达不了的地方, 也确认了自己的欲望,渴望得到的东西,他会在放纵与克制之间,做出自己的选择。   很多人都会面临这样的人生瞬间, 选择各不相同, 阎国师选的, 是前者。   他那时就已经决定了这辈子要怎么活,道德和危机感约束不了他, 甚至让他更兴奋, 他开始构建骨器链条,宣扬他的特殊宗教意识, 他必定在潜移默化中做过很多尝试,调整, 然后慢慢启动……   萧无咎的母亲, 很可能就是第一批受害者。   祝卿安浅浅叹息, 轻拍萧无咎肩膀:“这不是你的错……”   萧无咎的情绪似乎很难过去,很久,才又开口说话:“我小时候比较没心没肺,好像树上的鸟儿,河里的鱼, 地上的蚂蚁都是无比重要的事,眼睛里根本看不到别的……”   “这么调皮呢?那你跟我说说呗,都怎么气你爹娘的?”祝卿安觉得,萧无咎的情绪需要整理,重温过往,讲述片段,就是一个不错的方法。   萧无咎心里也清楚,深呼吸一口,缓缓道:“我爹起初给我打磨筋骨,教我习武兵法,我是不肯学的,那时我才三岁多,记忆模糊,但有些事记得很清楚,他让我扎马步,我就跑,他教我拳法,我比划着糊弄,时不时就找理由骗他,比如说要小解,马上回来,其实跑了就不回头,外面爬树捉鸟摸鱼去了……”   “别人家的爹疼孩子,可能会怜惜年龄还小,不懂事,我爹不会,哪怕我才三岁,也敢上手真打的,我既知道回来要挨揍,肯定不回来……父子俩处的,像隔世仇人。我再淘气,玩小心眼,到底是个小孩,哪里敌得过他,回回都被逮住揍屁股,回回都是我娘救我,还凶我爹,说他不会教。”   “我娘从来都不凶我,只是在那之后,她突然变得不忙了,每天有大把的时间陪我,带着我玩。我虽不喜欢习武,对我爹的强压手段抵触,但还挺喜欢玩将军打仗游戏,连捉迷藏都讲究规划路线,我娘很耐心的听我那些规矩,还翻花样的提建议,加难度,搞什么阵营,对垒,卧底……我哪里玩的过她,每天每天输,天天晚上咬着被子角跟自己发脾气,她分明知道,却从来不放水。”   “那天我爹打完仗回来,带着我玩,很快赢了我娘,同我说她这点心眼哪里够用,还得是兵法,随便一计不就赢了?我就突然间对兵法感兴趣了,又不想让我爹得意,就偷偷去书房翻书,发现我娘竟然扯着我爹耳朵,逼他教她兵法……若我娘都学会了,我还怎么赢得了?”   祝卿安:“然后你就去学了? ”   萧无咎沉默。   祝卿安笑出声:“被你娘骗了吧?”   一府主母,中州军的后盾运转官,定城人人称道的夫人,怎么可能不忙?她应该是放下所有事,专门去调1教儿子了,开蒙很重要,培养儿子兴趣更重要,自己喜欢了,想学了,才会出更好的成就。   萧无咎声音很轻:“我那时……不懂她的计划,只知道和她玩很开心,好像什么都有趣了起来,她从不暴躁,从来不凶,不骂人,不嘲讽,唯独赢了会高兴的不得了,我莫名其妙的,就很想看看她输了是什么样子,兵法我看不懂,字都不识几个呢,就赖着我爹教我,我爹也有条件,说得同时熬筋骨,还说我若学了武,跑跳会更灵活,能更快赢了我娘……”   “我娘此前和我说,喜不喜欢,不能看着别人,做武断判断,得自己去试,去体验,万一会喜欢呢?她说,她觉得我会喜欢,事实证明她没错,习武学兵法,开蒙认字,的确有点难,每天都很累,但我好像并不排斥,还挺喜欢的,我当初排斥的只是我爹的态度……”   “后来,我不再满足于只和我娘一个人玩,开始挑战我父亲祖父……才几岁,就立下雄心壮志,说日后要超越我祖父和我爹,做他们都服气的大将军。”   萧无咎声音微哑:“我祖父很喜欢我娘,说能得这样的儿媳,是萧家祖坟冒青烟了,中州军和百姓也都很喜欢我娘,她好像永远微笑从容,非常善于处理调和转圜的事,就像……”   “就像我们所有人,每个人都是一个点,她是那条线,可以连接所有的点,网罗成片,成群,成山,成海,有了她,一切变得生动起来,从此战争不再艰难,守护不再悲惨,人心不再凋零,只要有她在,我们就再不怕苦难,不怕失去,敢于面对所有风雨。”   “她永远都那么有活力,精神十足,也愿意去处理这些琐碎的事,从未有抱怨,还很乐意尝试新鲜事物,外面没有人知道,我第一次上战场,其实是跟着她,我当时太小,不知道那是真正危机,还以为在同她玩游戏,她用裹孩子的布兜将我背在背上,于惊心动魄中,带着守城军赢下了那场战争。”   “我至今仍然不知她是怎么做到的,那么惊险,命悬一线,她竟然一边做着了不得的大事,一边温柔轻声哄我,音调容色都未有紧张,没让我感觉到一点害怕……那次我爹回来,同她吵了架,那是我第一次见他们吵架。”   空气静默良久。   祝卿安喟叹:“他们感情那么好,也会吵架?”   “怎会不吵?”萧无咎低眸,掩住内里沉墨水色,“都是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主张,哪怕预期目标相同,站的位置不一样,就会有不同的冲突矛盾,我娘说,她们其实总吵架的,我爹气她时,她恨不得拿棍子把他腿打折,可看他长得那么好看,腿又长又帅,就觉得……要不还是再等等,等他哪日老了,不好看了,就休了他,可他们都还没来得及老……”   祝卿安心痛,抱紧了萧无咎。   萧无咎:“我娘曾偷偷同我说,好喜欢我爹那样的男儿,俯仰天地,英勇无双,智计百出,一身正气,我可能记住了她当时的话,懂得了她的期盼,后来不管遇到多少事,多么难,多么脏,我都未曾移志……我想成为我爹那样的英伟男子,让她欣慰,让她骄傲。”   他不想有朝一日地下见到,娘亲会哭,会不想看到他,不想有个混账儿子。   祝卿安眼眶都跟着湿润了。   他头微歪,发丝滑下,扫到了萧无咎手腕。   萧无咎顺手抓住这些发丝,指尖轻缠,感受它们丝绸般的光滑触感:“我娘她……头发很美,多且直,厚而滑,和你的很像。但她小指僵硬,那些漂亮细致的女子发式,她梳不了,我爹便总给她梳,还学会了很多种妇人头,把她衬的更漂亮,每每我爹在家时,我娘就很美很美,外面走一圈,人人夸奖,我爹不在,我娘发式就很简单了,草草一扎,草草一编,其实也不丑,她人长得好看,头发又好,底子在那里,就是有点太素了,不像侯府夫人,像乡间淳朴村妇,我娘自己并不在意,可旁人一看她发式,就知我爹在不在家……”   祝卿安终于懂了。   原来如此,原来梳发,是父母唯一留给萧无咎的,对爱情的理解,相处太短,时光太浅,他们还没来及教他更多,而他,也没来得及体会长大的滋味,就这么突然间,被逼着一夜成长。   “那一年,我七岁,天灾人祸,饥民遍野,夷狄大军叩边,南朝不管,周边束手旁观,中州军只能靠自己,不知夷狄同谁勾结,前方信息有误,我爹生死不明,定城遇险,人手也安排不过来,派不出合适的人出城请援军,而且夷狄过来的是精兵线,不好骗,我娘和我因身份特殊,都在对方悬赏人头之列,定城若破,百姓皆苦,我娘干脆行险,带着我出城,去找祖父的援军。”   说到这里,萧无咎声音再无法平静:“她其实只是人聪明,心思玲珑,本身没有什么武功,信息足够,人手足够时,她可以做成很多事,可只能靠自己体力时,她……女子之身,远不敌武夫。”   “她种种艰难都提前想到了,带着我险而又险地完成了任务,以近距离烟火信号,通知到了援军,而之所以用烟火信号,非本人亲至……是因为我们突然遇到了狼群。”   “狼群和夷狄小队士兵,一起发现了我们,不管哪样,我们都逃不掉,我娘便喂我吃了一颗丸药,她也吞了一颗,藏到了狼群里,我不知那是什么药,但狼群竟真的忽略了我们,没把我们当敌人,而是扑向了夷狄小队。”   “夷狼小队全军覆灭,可我们也并不是就安全了,因为药物作用有限,药效很快会消失,狼群来追我们……我们很难脱离它们的视线,必须得快,很快,我娘在狼群扑向夷狄时就带着我跑了,竭尽全力,可到底还是不如狼群兽性速度,终是……”   萧无咎闭了眼睛:“我们看到了援军,祖父来的很快,直接张弓射箭,狼群不会有好下场,全部都得死在那,可祖父冲的再快,也只是一马当先,因为太担心引发的爆发力,带的兵还在后面,他只有一个人,如何能同时射死那么多狼?”   “只需一两息……只要我们能扛过这一两息,只要运气好一点,我和我娘都能获救,可头狼实在太快,扑向了我……我娘狠力把我扔了出去,我摔进雪地,只是很疼,哪里都没伤到,我娘却被咬中了侧腰……”   “虽也获救,还是伤的太重,没扛多久,就去世了。”   夜色寂凉,烛火跳跃,似未尽岁月的伤痛,在此刻盈满。   祝卿安轻抚着萧无咎的背:“你的名字,是夫人给你取的?”   “是,”萧无咎无声点头,“我原本也不知,为什么给我起这个名字,直到遇见你,知道易经……”   祝卿安垂了眸。   无咎,是易经爻辞里,最好的状态,给萧无咎取名的人,必然对他饱含着无数期冀。她经受过苦楚,心地始终善良玲珑,知道阎国师是命师,同他本人有仇,却并未仇恨与他有关的命理知识,正确理解这个世间,以本心看待《易经》……   多么难能可贵。   萧无咎:“也是那时,我才开始怀疑这个方向。”   骨器之事,这么多年,断断续续听说过很多,但他从未往自己身上想过,娘亲的过往,祖父和父亲,中州军,定城百姓,没一个在意,他们爱护的,敬仰的,保护的,怀念的,都是她本人,她过往是不是很坏,有什么名声,都不重要,她若有什么心愿,只要说一声,大家都会帮忙,助她实现。   她自己并未看重,阎国师所为又都在南朝,中州形势焦灼,仗都打不过来,实在没多的精力管别的,这些陈年旧怨,就这样被搁置了。   祝卿安也想起来:“怪不得你带我回定城后就很忙,经常看不到人影,原来不只是军情,查找叛徒,还在怀疑这个方向……”   萧无咎:“我从不知,她这般苦过……”   那么难,还救了那么多人,他痛恨自己为什么没早一点知道,早一点……   “此仇不报,我枉为人子!”   “我会帮你……”   祝卿安问萧无咎:“我能否知道,夫人的名字?”   “桑闲,”萧无咎声音有点低,“她说她原本没有名字,这个,也是她给自己起的,中州皆喊她夫人,除却自己家人,无人知她名姓。”   “十亩之间兮,桑者闲闲兮,行与子还兮……”   祝卿安很难不动容,这两个字取自诗经《十亩之间》,描绘的是夕阳西下,忙完一日采桑工作,未失活力的姑娘们互相呼朋唤友,一起离开,夕阳中留下欢声笑语,袅袅不绝的画面,引申为偕友归隐,田园生活脉脉。   桑闲足够聪慧,也敏锐多思,她心地善良,也有锋利尖刺,她很清楚自己能做到多少,便在能力范围内做到极致,那些过往一直不说,是不想那段经历成为绑缚,是知道时机不成熟,没有抵抗除掉的条件,哪怕痛心,也要暂时斩断来往——如若不能救更多的人,至少不要成为彼此负担,为彼此添更多麻烦。   然她从未想过放弃,心志从未移变,她救了很多人,也许出了自己的心念,承诺,她所作所为,不过是想留下火种,以期日后能——   行与子还兮。    第109章   夜色沉晦, 暗云卷动,墨色流淌。   某不知名的院子,齐束收到了两封信, 一封来自封地,他的母亲, 提醒他快点行动,入丽都这么久, 也没个回音,莫非无所事事,在偷懒?若他不想干,可交出侯爷印信, 他有的是兄弟愿意帮他干。   另一封, 来自阎国师, 说南朝风云际会,大势已不可挡, 言子时将开启护国大阵, 但可为他留一道后门,若愿领这个情, 则直接去皇宫见他,夺取传国玉玺, 日后天下共治之。   为表诚意, 阎国师还奉上了一卦, 说是近来算出的事,将齐束过往所为,现在计划,包括如今手上收到的母亲的信,全部算到了。   齐束眉目晦暗不明, 良久,才将两封信纸递到烛边,看着火苗舔燃,低低笑出了声。   丽都相反方向,冯留英也收到了两封信,一封是来自凉州的家书,他那一堆妻妾嘘寒问暖,鞭策他上进,可得打更多江山回来,不然你那么多儿子怎么办,以后连口吃的都吃不上,还是跟你一块死了?   另一封,也是阎国师的,内容和齐束收到的类似,只是他们彼此并不知道,冯留英确定的是,阎国师不知为什么突然、发疯,要搞把大的,那别人都箭在弦上了,他要不抓住这个机会,还玩什么群雄逐鹿?   “来人——”   时间还不够,世家还没完全拿下,不过也没关系,他这边这样,别人那里也是半斤八两,反正基础打的不错,只要这次仗打赢了,走到那个位置,一切将不成问题——   说到底,江山都是要靠打的,这一次,他必要抢占先机,先于所有人走到那里!   “同本侯去西门!”   西平侯也收到了信,但与此同时,他也截获了别的消息,这信并不独他一人有!   “老匹夫!”   西平侯把信扔到马桶里,怒不可遏,阎国师怎么敢的?大局还未布好,说好的东西还未兑现,突然就来这一出,不商量也不提前通知,把他放到哪里了!   还有把东门留给他什么意思?他叫西平侯,喜欢的方位一直都是西,连自己的兵驻守在城外西边,为什么不给他留西门!   对啊,他的大军,就在城外,比任何人来的都早,既然如此,玩突然袭击也算是利好他,他甚至不需要阎国师襄助多少,只要抓住这个机会……   为什么不干?   他咬了牙,一口干掉碗里的药,很快派了人出去。   夜色之下,暗影无数,夜鸟惊飞。   萧无咎是唯一没有收到信的诸侯,也并不知它处变动。   祝卿安提起郑夫人:“我们好像……都想错了。”   他们以为郑夫人的愤怒和野心,是在世家,骨器只是顺便,只是因为遇到了桃娘,多年前那个对于药材的引导对抗,也仅仅是看不顺眼这些事,现在想,并不是。   于她而言,世家才是其次,骨器之危,当居首位。   她在及笈那一年出事,被掳获为骨器胚子,是桑闲救了她,桑闲挡在她面前,为她免去了很多羞辱和磨难……   祝卿安仍然记得,郑夫人说过的话,她说哪怕到了绝境,凡有一线生机,她都不会放弃,耗尽一切也要挣扎翻身……她说她得认真活着,也希望别人认真活着,生命只有一次,是最公平,也最宝贵的东西,怎可轻言放弃?   她说这话是别人同她说的,她觉得很有道理,不想言弃,便一直奉行……这个’别人‘,许就是桑闲。   她们之间的邂逅并不久,情感却非常深,彼此郑夫人正在挣扎成长,缺一个契机破茧成蝶,世家的糟污给了她机会,桑闲的守护则教会了她,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她们的相处时光,是希望渺茫时仍然背靠背的守护,是目光触及的相同远方,是心念不移的一诺。   桑闲分开之后不提往事,是想保护郑夫人,才十五岁的世家姑娘,不应该被这样的过往困住,她该要拥有更好的未来,最好忘记这一切带给她的伤痛,桑闲不只救了郑夫人一人,她对别人,许也是这样保护的。   在没有能力翻江倒海,改天换地的时候,能让自己少受些委屈磨难,也是好的。   郑夫人懂桑闲心意,或许她本身并不在意这些,过往十几年,她已被世家各种规矩伤透,但她很珍惜救她的姐姐,对她的这份爱惜,这种纯粹的关爱保护。   她会破茧成蝶,未来忠于自己,做自己想做的事,也会成全姐姐心意,她们,都会走在更好的路上。   只是很遗憾……没能再见到。   祝卿安猜测,桑闲应该在离开后和所有人斩断了联络,或者和所有人一起约定好,暂时都不联络,不然不可能一点痕迹都查不到,连萧无咎这个亲子,都未得到半点线索。   “桑夫人……也是为了她们好。”   那时天下大乱,南朝阎国师独大,骨器链条一定会维持很久,而姑娘们好不容易逃出魔窟,在无力对抗时,联络越多,线索就会越多,被重新抓住的几率就越大,桑闲寻到了爱人,嫁了,郑夫人是世家女,有学识和心气,能挣出不错的未来,可其他人呢?其他姑娘,若再被抓到,就白逃了,这辈子全毁了。   萧无咎如何不知:“也是……为了我和我爹。”   桑闲有了家,有了新的牵挂,她那般温暖纯良,重情重义,会想保护自己的伙伴,自也会想保护自己的家人,她不想姑娘们再受苦,也不会想让丈夫孩子遭受没必要的指责,所以才一直没说。   可能祖父和父亲知道,但他们都不在意,桑闲的考虑和珍视,他们同样尊重珍惜,愿意维护她的决定。   遂直到今日,他这个当儿子的,才看到全部。   桑闲这一生,命贵寿短,受了太多伤,吃了太多苦,男人都难做到的两全,她竟全都做到了,对夫情贞,对子疼爱,对友不负,对过往不悔,对中州百姓无愧……她未辜负任何人。   祝卿安猜测:“她应该对未来也有计划,当时天下战乱,实在无暇,但心中种子已然埋下,待时机成熟之时,她定要将这事给平了,把养骨器的地方给掀了,可惜时光太短,未来得及……”   就如郑夫人一样,桑闲若能活到今日,不就等到了机会,万千筹谋下,做成这件未竟之事?   她从未想过,永远不联系朋友,不然,怎会有名字里的那个约定?   “萧无咎,”祝卿安叫萧无咎的名字,“要不别拖了,就这两日吧,我们圆了她这个愿。”   萧无咎到现在,情绪已然稳定:“我——”   一句话还没说出口,就被白子垣打断了。   “坏了坏了——主公,外面乱套了,好像要干仗了!”   小白突然冲进房间,神态前所未有的郑重,姿势也是,直接屈膝半跪:“启禀主公,亲卫监查发现异动,东西北门侧,皆有动静,凉州侯冯留英快速出城,西平侯用了调兵虎符,蕲州侯齐束—— ”   他的话也没说完,因为地面突然震颤,窗外远处华光忽现,又片刻恢复平静,好似从未发生。   祝卿安登时眯眼:“大阵!”   白子垣:“没错,消息说,大阵会在子时开启!”   “阎、国、师!”   祝卿安咬牙切齿,丽都大阵,他和萧无咎昨日才确定真的有,但自布成后从未开启过,他们还没时间查找线索,又如何破解!   “一般这种大阵,不过两个方向,守护,或攻击,目的若是前者,防御为先,所有人进出都会很难,但不会伤了百姓,若是为了攻击,则会像一个绞肉机一样,凡入阵者,别想活着出去!”   而阎国师一点都不像好人,遂……   丽教危险了,百姓尤是!   若祝卿安猜的没错,阎国师想守的,想护的,只有他自己的性命利益,若有需要,他甚至会促成百姓生命献祭,护佑大阵,好利他自己!   萧无咎根本不会考虑其它:“先救助百姓!”   这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夜晚,安静之处,隐含躁动,城中忽然有灯升起,是孔明灯,很大很亮,一盏之后,数盏升空,每一盏,上面都写着两行字,一边是桑者,一边是闲闲。   桑和闲两个字,都写的无比醒目,巨大。   郑夫人伫立院中,目送灯盏升空,眼泪簌簌落下:“桑姐姐……终于到这一日了,你看到了么?”   城中许多人在不安中惊醒,披衣走到院子里,还未察觉到异状,先看到空中灯盏,瞬间泪流满面,之后立刻回屋穿衣,也未马上做什么事,只预备着,准备着,心气一刻不松……这些人,多是女子。   有一位,就在萧无咎和祝卿安的院子,是素娘。   她换利落衣裙时,小黎醒了,揉了揉眼睛:“娘……怎么了?”   “小黎不怕,接着睡,没事。”   她哄睡了孩子,才又走到院中,看着那一盏盏暖灯。   桑闲……   她不知叫这个名字的人是谁,从未见过,她只知道,这个人,救了干娘。干娘懂的很多东西,都是这个恩人教的,性命,也是恩人救下,如若没有这个人,就没有干娘通透,舒展的一辈子,更不会有她,她在被父母丢弃那晚,就会死在荒野。   干娘很尊重这个恩人,连名字都不敢多提,只悄悄让她记住,说此生无怨,无憾,唯恩人未能报答,未能如约再见,临死前紧紧握着她的手,说不盼她记着她这个干娘,愿日后不立坟,无有碑,永无香火祭纸,只要求她,日后若见到这个名字,一定替她报恩。   城外有商队正在卸货,是中州大商关芨,亲送中军物资而来。   她本没打算进城,她的任务也不是打仗,可暗夜遥遥,她看到了空中灯盏,也看清楚了’桑闲‘两个字,眼睫瞬间眯起。   她这一身经商本事……起家资本,都来自于一个恩人,那女人生了很重的病,不良于行,寿数有限,骂人也很狠,在她颓废欲死之际,救了她,也差点把她骂死,但也教了她很多,如何从商,如何做人,怎么放过自己,自如舒展……若不是那个女人,她早钻牛角尖,死在不知哪个角落了。   她唤她师父,她气鼓鼓说没她这么没用的徒弟,但嘴上毒,还是把人脉资本都给了她,不然她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怎么数年经营,就变成巨贾了?   她和师父的缘分不算深,遇见的太晚,师父已然病入膏肓,陪了她几年,看着她一步步成长,终能独当一面后,就撒手去了。师父不要她任何回报,说聚散都是缘,此生早已无憾,只是传她的这身本事,也不是自己所悟,全部来自于年少时的恩人……   那些过往,师父没再说,只将恩人名字告诉了她,让她无论何时何地,见这个名字如见她,她对她有多少尊重感恩,便要对这个名字有多少尊重感恩,若觉不能为师父养老送终遗憾,就倾尽所有心意,报答这位恩人。   可这位恩人一直未曾出现。   而今终于有机会,她怎么可能不为师父圆梦!   不就是丽都,这半年多她刚好打通了商路……原来就是为了今日!   “驾!”   关芨催马转向,并未照计划回去,而是直直奔向了丽都!   将至城门时,她一支队伍擦肩而过。   这支车队华丽讲究,金漆缠枝,暗香浮动,连窗纱都坠了精致的银色小铃铛。   一只纤纤素手挑开车帘,露出美人面,桃李秾夭,正是葭茀。   她美眸微眯,神色静肃的看向空中灯盏:“含霜,我应当没看错?”   “没有,桑闲,正是姑姑提过的名字。”含霜神情也不平静。   她们万花阁能有今日,全因姑姑当年辛苦操劳,游走于各方势力之间,葭茀的确很厉害,坚韧勇敢,心性不俗,多智近妖,可若没有当年姑姑的照拂,辛苦打下的基础,她们根本起不来,早在弱小时候就被人摁死了。   “姑姑生前,只惦念一位恩人,她们曾经约好,若有机会,采桑于南,共赏夕阳照晚……”   葭茀这几年梦到姑姑,都是她临窗远眺的侧影,像是在等什么人,可惜时不我待,她等的人从未出现,她的身体,也等不起了。   姑姑说,人生得过知己,已无遗憾,只是还未曾报恩,就身先远离,不能赴约,实是愧疚,若阁中姑娘有机会,就帮她寻一寻恩人踪迹,年祭时勿忘告知。   “这丽都,咱们是真来着了!”   葭茀做事,向来恩怨分明,结仇者,必还击,有恩者,岂能不报?   既然丽都风云际会,她便来助,掀它个天翻地覆!    第110章   房间里, 灯烛如豆,桌子上,摊开着丽都舆图, 周边山脉都很详尽。   祝卿安快速看过,问:“我们有多少人?”   白子垣也急:“只亲兵在城内, 为防暴露,人数不足三百!”   “忠够了, ”萧无咎很快有了想法,“如今暗夜城闭,百姓们大都在家中,倒是不用我们大街上拉人, 叫我们的人准备响锣, 挨个街道通知, 让百姓全部居家,不要外出, 否则必会遇险——”   白子垣:“可这里是丽都, 百姓未必会听我们的……”   “尽人事,听天命, 我们尽力做自己能做的,他们听与不听, 由他们自己选择。”   萧无咎知道这一招有点行险, 但不通知不行, 没有人引领,百姓必会大乱,他也知道,肯定有不信任他的人会走出来,但这个人的下场, 一定不会好,其他百姓看到,就会引以为戒,会试着相信他们。   他指尖沿着舆图,描画丽都周围:“其他诸侯虽也入了丽都,却也和我们一样,低调行事,没有大张旗鼓,他们的兵同样,也都在城外,城内人并不多,只要在这几处——让我们的大军拦住他们,他们便也过不来。 ”   丽都虽是南朝都城,也是个完整城池,这里的百姓也是人,如果能救,为什么非要打的满目疮痍?   他迅速锁定了两个点:“这里,这里,让谢盘宽和翟以朝给我守住,不管哪儿来的兵力,不管谁的队伍,通通拦住!”   白子垣立刻应声:“没问题,我这就去传讯!可其他方向呢,不用管么?”   “不用,”萧无咎眯眼,“其他影响不大,最多是小打小闹的遭遇战,只要我这里局势落定,小小纷乱不会再敢继续。”   白子垣这回认真看了一眼舆图,直接沉默。   好家伙,他以为只是两个点,谁知那两个点是所有道路的枢纽关键,老翟和宽宽要是想守住,根本没精力管别处,也管不了啊!   “真的……要如此么?”   他们中州军,竟然要守丽都?   别的诸侯恨不得把这里打烂,打穿,给足教训,他们却要守?   萧无咎没说话,他也不擅长解释,剖析自己的心给别人听,但他看了祝卿安一眼。   祝卿安懂这个眼神,他是在说,这就是他的坚守,他的本心,卿卿看清楚了,日后可要更喜欢我。   这种时候都没忘了耍无赖!   祝卿安瞪他一眼:“所以你呢?去哪里?你想在哪里’局势落定‘?”   萧无咎翻出自己的轻甲穿上:“自然是罪魁祸首。”   阎国师都开始突然袭击,赌上一切搞大招了,想来已是穷途末路,再没别的方法应对,既然大阵这么重要,解决掉布大阵的人,直接稳住朝堂,一切便可迎刃而解,至于那大阵,可以稍后慢慢破。   祝卿安:“我跟你一起。”   “嗯?”萧无咎手一顿。   “那个大阵,我得看看有没有办法破解,命师花费心血布的阵,或与命数相连,就算不知阎国师在哪里,许也能伤到他,只要他伤了……他那个年纪,经得起几下?”   祝卿安挺直的胸膛透着年轻人的骄傲,他还想说这两日就会一会这老东西,没想到这老东西胆子这么小,见都不敢见,直接放大招!   呸!不要脸!   萧无咎:“你……”   “你闭嘴,”祝卿安知道他要说什么,“你干你的事,我有我的活儿,大家都有美好的未来,咱们俩才好,你别逼我跟你吵架。”   萧无咎:……   二人一起出门。   白子垣已经安排亲卫取锣,大声敲响,今夜,注定无眠。   百姓们一个个从梦中惊醒,吓的不行。   “怎么回事……城门被破了么!哪个诸侯的人进来了!”   “好像不是,城门还没破,但外面乱了,丽都城乱了!”   “我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我早知道会,苍天保佑,老天爷有眼,阎国师保护我……”   “国师个屁!你再说一声我听听!”   不知为何,各家各户的女人们突然强硬了起来:“这种时候了,你们还信他?他若真有本事,真能担国师之名,助佑朝野,南朝能亡?”   “你们天天说什么挟天子以令诸侯,小皇帝是傀儡,嘴上比谁都能叭叭,一个个慧眼独具,怎么没人看清楚那老东西?他若真是有本事的人,如何能让一切走到这种地步!”   男人们一愣,感觉好像有点道理,这个角度他们之前从未看到过,可是……   “可信国师,愿意跟随的教众,的确都过上了好日子,还有了女人……”   “好日子,呵,”女人们冷笑,“本来只要你们勤勉干活,怎会没有平顺安康日子过?可你们不,你们非要入教,听那老东西的话,最初的确惊喜,能得到些好处,不劳而获,可之后呢?你们有没有想一想,最初之后,你们需要付出什么,付出多少,才能拿到那一点点’奖励‘?那些东西,原本凭借你们双手,就可以轻松挣到的!”   “还女人,那些’骨器‘哪儿来的?还不是你们的女儿,侄女,外甥女,连世家贵女,那老东西都敢祸祸!你们信他,到底得到了什么,除了成日做梦,人也懒散,没了筋骨,到底得到了什么!”   “睁开你们的狗眼看看,外面丽都大阵已经开了!阎国师布的大阵,不是要保护你们,他根本不在意谁攻进来,他只想要赢,久久活着,你们的鲜血正好可以给他祭阵,让他增元益寿,就算是飞升,他也独自一人,不会带你们中间的任何谁!”   “什么南朝,早就该亡了!什么国师,早就该死了!”   男人们不知道女人们哪来的主心骨,也不知天上的孔明灯是什么意思,有那不信邪的跑出来,莫名其妙挨到阵法,突然就死了……   百姓们再不敢轻视,没谁也不要命的往外冲了。   今夜的他们,受到了巨大震撼,好像什么东西……就要变了。   祝卿安听到了来自百姓人家的各种动静,但他没管,亲兵们在看着,小白在盯着,他让萧无咎帮他一把,直接运起轻功,围着整个丽都城墙转了一圈,好方便他把整个大阵看完。   这个大阵,闪了那一下后,直接静寂,也不是哪里都害人,入阵容易,进去就会丢失视野,不容易走出,若误入死门,必死。   阵基似以丽都街道为蓝本,划出十二宫方向,以正中心立太极点,使阴阳气息流动,旋转交互,而阴阳鱼的两个眼睛,分别在皇宫,和市集,前者,乃帝气最旺处,后者,乃人气最旺处。   至于入阵法器,除了特殊雕刻镇石,街道青石树木商铺店面前摆设……甚至房屋本身,都可以是。   这个阵看起来布了很久,应该在数年前,花了很多功夫,以很多小阵迭加,一环套一环,环环相扣,最终形成大阵。   阎国师当年布阵,绝非一日之功,他今日想解开,也并不简单,他能做到,就是耗费时间……可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此阵是杀阵,会随气机变换,阵中法器若遇意外,也会让阵生变,或是更凶,或是更杀,但若想破阵,必须把相关法器一并处理了。   祝卿安考虑好一切,沉心静气往前——   “此阵我已了解,主公不必管我,有事自去处理,你知道的,我不会有事。”   萧无咎拉住他的手。   祝卿安侧首微笑:“我不会骗你,我答应过你,一切以自身性命为重,你忘了?”   他太笃定,太勇敢,太骄傲,就和他眼中的自己一样。   萧无咎不想放手,但祝卿安拂开了他,一步步走向阵中。   风牵动少年衣角,月华倾洒少年肩头,他看着他挚爱的少年,一步一步远去。   祝卿安好像长大了,一年过去,长高了些,可仍然那么瘦,身上仍然少年气未去,但眉眼间的坚毅,脚步里的从容,已然与往日不同。   萧无咎没有立刻离开,看着祝卿安步伐飘逸,闲庭信步般,穿越街道,摸出出门前挂在腰间的荷包,从里面出一把小石子,往哪儿一扔,哪儿就感觉莫名暗了一瞬……   这似乎就是阵法关窍。   但只是一点点,还是小阵的一点点,组成大阵的小阵何其多?不知得走到什么时候,手里的小石子够不够用……   “主公——”有亲兵过来了。   萧无咎:“说!”   “我们的人一直在监视四外,大概能确定,阎国师如今在皇宫,北苑离殿……”   “可确定?”   “八成把握。”   萧无咎最后看了一眼祝卿安,接过长戟,轻功飞掠夜空:“保护军师安全,北苑,我亲自去!”   只要杀了阎国师……所有人都不会再被困住!   祝卿安不知道萧无咎什么时候走的,他根本没注意它处,心念全部被大阵牵动,忘了时间,甚至忘了自己,聚精会神解阵,直到……有人打断,并从这里拉出了他。   “小宝!你怎么来这里了!”   祝卿安懵了一瞬,才认出元参的脸:“二……师兄?”   然后他就发现,来的好像不只二师兄,还有好几个?   一个方脸,看起来年纪最大,最稳重,年近而立的人走过来,塞给他一兜符篆,语重心长叮嘱:“拿好,大师兄专门给你攒的,别被他们偷骗了去。”   “你看看你这脸!都脏成小花猫了,也不知道歇一歇,洗一洗,还有这衣服,袖口都破了,怎么搞的,那什么中州侯这么穷么,都没钱给你做衣裳? ”   一个照面就暴躁骂人,长了对斜飞眉的年轻人走过来,操心的给他擦手:“咱们小宝最重要的,是好好照顾自己,知不知道?不就是小石头,你之前攒的那些,三师兄都给你带来了,你瞧?”   一兜子指腹大的漂亮玉石籽,塞到了祝卿安怀里。   这些玉石不但小巧玲珑,竟还做了简单雕刻,一个个憨态可掬,全部是十二生肖,加持了五行属性!   祝卿安还没来得及’哇‘出声,一个相貌尤其出色,一脸慈悲相,几乎把’悲天悯人‘四个字刻脸上的人推开三师兄,塞过来更厚重的一个袋子:“师父做的东西最好,小宝知道的,这是这么多年四师兄偷……攒的,小宝放心用,日后不够,四师兄再给小宝攒。”   最后是一个笑眼笑唇,娃娃脸,看起来年纪跟他差不多的人挤开人群,塞给他几个小瓶子:“你二师兄白习了医道,只会救人,不会防人,若论以毒攻毒,还得是五师兄我,小宝乖,什么都别怕,遇到谁欺负你,就把这小瓶子里的东西往外扔,知道么?胆敢欺负你,想来已经明白自己会有怎样的业果。”   祝卿安:……   不要笑眯眯说这么可怕的话啊!   “小五你说什么呢!胆敢对师兄不敬——”二师兄不干了,撸着袖子过来。   五师兄侧眸一笑,站的可直可乖,乖的都有点诡异,二师兄突然就改了方向,去拽最后面老头的袖子:“师父你看他!”   祝卿安这才看到了最后面的老者。   须发皆白,精神矍铄,一双眼睛似落满沧海桑田,看尽天地辽阔。   这是……师父。   老者甩开元参扒拉他袖子的手,走向祝卿安,随着他的动作,几位师兄自动让开道路,分侍两侧,老者谁都没看,从袖袋里掏出一小包糖,递给祝卿安:“这么晚还要干活,也不怕身子累着,师父原本想给你做你喜欢的饼,可来得太急,这里气息不对,蜂蜜不甜,槐花也早落完了,还是先给你吃几颗山上做的糖甜甜嘴。”   祝卿安视野瞬间模糊:“师父……”   这一刻,脑海里那些闪现过的画面,突然有了实质,那些只存在在午夜梦回里的人,也都有了脸。   大师兄定贞,二师兄元参,三师兄穆平,四师兄善图,五师兄苍厚……还有师父,万元道长。   万元归一,一生万物,阴阳相长,人与自然和谐统一,此乃五峰山世代传承遵守的理念。   天火同人卦……原来也提醒了他这个么?   “别哭啊,小宝乖,不怕,师父这不是来看你了?谁都欺负不了咱们小宝……”   万元道长伸出手,想拍拍徒儿的肩,哪知祝卿安一下子扑到他怀里:“师父……”   “没事了没事了……”   万元道长轻拍宝贝徒弟的背,就像小时候一样,低声哄他。   祝卿安也只是一时控制不住,眼下状况容不得任性,狠狠擦了把眼泪,就开始告状:“那个姓阎的老东西坏透了,他欺负我,欺负我家主公,还在丽都布了个大杀阵,我一个个破得破到明天晚上去,太欺负人了!”   告完状才发现自己有撒娇嫌疑,这么肆无忌惮……是不是有点太熟练了?   万元道长却很欣慰,果然小宝就是小宝,长大了,魂归了,也还是那个眼熟的宝贝蛋。   “他算个什么东西,再凶,能凶得过你师兄们?要不是为师狠狠拘住了你这几个师兄,山底下能有他姓阎的扑腾的份?”万元道长袖子一挥,“小宝放心,这里交给我们了!”   祝卿安:……   这个师父说话怎么有点不正经……但好像原本就是这样的?师兄们也的确不太正常,跟普通人不大一样……可那些不多的闪回片段,那么温馨善良……   原来脑子坏了,是有点影响的。   “愣着做什么?赶紧去啊。”万元道长还催祝卿安。   祝卿安:“去……哪?”   “找你家主公啊,还去哪,小宝这是又傻了?”万元道长不由担忧,“姓萧的那小子该不会要退货吧……”   “他敢!”几个师兄表情不一,却异口同声。   祝卿安:……   万元道长看着这群徒弟们表情,哈哈大笑,笑完,才提点祝卿安:“去吧,去找中州侯,你们一起,才能正天道,若他独自前行,恐受大伤。”   什么?还有这种事!   祝卿安检讨自己怎么没算出来,立刻转身,抬脚就跑:“那我先走了,师父再见,师兄们再见!”   众师兄:……   “师父,小宝这是……”   “一个个叹什么气,”万元道长吹胡子瞪眼,“他有人照顾,你们不该高兴?成天跟着你们,能学出什么好来?这是小宝以后要待的地方,你们一个个,都给我注意着点,不许坏他的事!”   五峰山的宝贝蛋,用最纯挚的赤子之心,帮他找回了道心,帮这些坏脾气师兄们找到了本真,得以开悟向善,五峰山能有今日,天下没有更加祸乱,皆是小宝功德。   如今小宝要往前走,改变世间更多,他们怎么可以不帮忙?   “不就是破阵?”   “不就是四面八方十二宫?”   “不就是个小小的连环套?”   “敢欺负我家小宝——”   “这狗东西是踢到铁板了!”   师兄们站成一排,并肩往前——   破了它!让背后的人付出代价!    第111章   丑时, 夜色深浓,皇城静寂。   萧无咎轻身翻越宫墙,疾速纵跃在各处雕梁画柱, 飞角屋檐,直直去往北苑离殿的方向。   皇宫守卫森严, 高处有弓箭手坐镇,地面有巡逻小队, 别人既做了这个局,必有事先准备,除了有意针对的布防,机关暗器, 还会布下特殊阵法。   萧无咎都知道, 不管他从哪个方向来, 这条前往离殿的路都注定不会平静,但他丝毫未惧。   走到今日, 这么多年过来, 他一直是在对抗凶险,每每生死关头游走, 都赢了,又怎么可能在此刻失了心气?本领, 信心, 气运, 他自认全都有,他不会拖任何人后腿,他是要带领所有人往前冲的那一个!   身形腾挪纵跃,长戟在夜空划出流光,身如蛟龙, 杀伐刚果,所向披靡,高处箭矢压制不住他,平地护卫没一个打得过他,暗器阵法全部伤不了他,困不住他……   这么长的路,这么多的狭路相逢,萧无咎不说死,竟然连伤都没有受!   “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   离殿高台上,阎国师暗暗心惊。   这里的确是他精心布下的局,所有通道全都布了防,下了阵,甚至为了能看得更清楚,此处昏暗,过来的通道却灯影分明,足够明亮,他甚至可以看清萧无咎的脸。   那张脸上波澜不惊,连一丝的犹豫紧张都没有!   天命真的……会如此么?   阎国师胸腔气血翻腾。   “我杀了你——”   就在此刻,心绪不宁的这个瞬间,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是小皇帝。   阎国师把这张牌放在身边,是认为终会用到,关键时候挟持,定能有出奇效果,小皇帝太蠢太弱,他也并没有太当回事,利用的工具而已,还能拿捏不住?   谁知小皇帝的确蠢,底子早教坏了,没什么出息,可他也有自己的鬼心眼,胆子又小又大的,极不稳定,他日常被容无涯和陈国舅哄惯了,遇到阎国师这种只一味压着他,一句好话不给,尤其还让他玩任何东西的,就受不了了,情绪积攒,又熬不下去,干脆豁出去,拿着匕首冲过来,想着杀不了阎国师,至少伤一点,让他知道知道皇帝的厉害,满足他一些要求,他真的很讨厌这老东西!   他打算的是挺好,阎国师不觉得他有任何威胁,反而对手更重要,将身边所有手下都派了出去,眼下空档,容易得手,阎国师还要用他,也不会伤了他,但他忽略了意外的可能性。   阎国师本性多疑,再觉得场面控制得住,也不会随便让陌生人近身,他也的确制得住小皇帝,可危险来临的那个瞬间,他当即回身反制——   控制不住,手下的有点重。   小皇帝死了。   鲜血从他衣上洇出来,很快聚成血泊,他眼睛睁的大大,保持着临死前的表情,满是惊惧。   阎国师气得咬牙切齿。   今日他费心做局,死的竟然不是萧无咎,是小皇帝!   反制的底牌就这么废了,他难道真的要死在萧无咎手里么!   绝、无、可、能!   阎国师手上结印,催发自身血气,激发杀阵气息,要更危险,更浩大——   他狠狠盯着穿越黑暗走过来的人影,萧无咎今日必要死在这里,只要他死了,只要他能死,所有一切都不再是问题!   萧无咎很快感觉到不对,前路更危险,杀意更浓。   人总是在翻身无望,茍延残喘的时候,更加疯狂……   萧无咎非但未惧,反而勾唇笑了。   他再次往前冲,行路更加险峻,身姿更为鬼魅,手中长戟大开大合,凡经行处,刀光剑影,血花处处!   只是对方人数太多,偶尔总有那么几个看似非常危险的瞬间,萧无咎知道自己冲的过去,他也不怕受伤,只要选择对了位置,血也不会流很多——   “你敢!”   正当萧无咎准备拼着左臂受伤,越过前方杀阵暗器时,祝卿安过来了!   他由亲卫运轻功背来,速度很快,算着距离差不多,又刚好看到这一幕,他气的不轻,拍了下亲卫肩膀,让亲卫就这么放开他,一边从空中往下掉,一边手里扔出一堆石子——   石子砸到前方阵眼,激出噼里啪啦的火花,杀阵随之寂灭,再也发不出什么暗器。   而他本人,则直直落到冲过来的萧无咎怀里。   萧无咎的心,前所未有跳的很快,刚刚这么惊险都没这么跳:“你知不知——”   祝卿安知道他要说什么:“反正你会接住我,又不是一回两回了。”   萧无咎:……   的确只是看着惊险,其实没那么险,他练出来的亲卫,怎么可能连这点警戒眼力都没有,若预计危险,不会就这么空中放人,祝卿安偶尔脾气急,但从不乱来,而他自己,又怎么可能连’接住他‘这点小事,都做不到?   他只是……不想看到祝卿安有任何受伤的可能。   祝卿安还凶他:“你刚刚想干什么?敢伤你自己的胳膊?这胳膊要废了,还怎么抱我!”   萧无咎:……   他知道这是关心,祝卿安在提醒他,要珍重自己,没什么比身体更重要。   “卿卿……”   萧无咎埋头在他发间深吸了一口,不肯把人放下来。   祝卿安叹气,推了下他:“反正……不能故意受伤。”   “好,”萧无咎闭眼,“再不会了。”   一个拥抱,片刻即止。   萧无咎知道这是什么时候,放开了祝卿安:“你怎么来了?”   “我师父和师兄们来了,外面大阵有他们破,”祝卿安眼睛亮亮的,“今日你我不用管别的,一鼓作气,除了这姓阎老东西,让他再也做不了怪!”   萧无咎帮他把耳边发缕顺手:“军师可敢跟我走,寸步不离?”   祝卿安:“主公可敢为我开路,风雨无阻?”   二人相视一笑,所有一切,尽在不言中。   萧无咎很快转身,手握长戟,开路前行,什么护卫死卫明刀暗箭,通通伏诛!   祝卿安则在他背后,察看多方气机,手里小石子一颗一颗往外扔,或是打乱,或是引破,什么奇门阵风水阵,让那姓阎的老东西睁开眼睛看好了,这些烂手段全部都没用,有多少,他破多少!   阎国师派到这里拦杀的人,全是他最信任,最用力培养的死忠,一看就是被洗过脑的,不是教众也是脑残粉,萧无咎和祝卿安都省了嘴皮子功夫,根本没想过劝,就是一个字,杀!   前行速度越来越快,祝卿安就发现,师兄们给的东西真好使,小石子能摆阵能破阵,符篆引动天地气息最快,不行还能直接爆破,干脆全毁了,毒丸应对这里的坑人毒阵不要太有用,还有师父的法器……竟然能反复使用,根本坏不了!   祝卿安玩了个爽,节奏带的飞起,还时常指点萧无咎方向,喊一声主公,左右前后分别几步,主公就听,主公身形如鬼魅飘逸,把对方杀了,人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二人一前一后,配合无比默契,有时萧无咎冲的太远,都不用祝卿安叫,自己就回来,抱起祝卿安往前飞一段,再放下他,二人继续配合向前。   越来越近,越来越快,两个人竟杀到了离殿前!   阎国师在干什么呢?   他当然是在随时调整,加强杀阵,祝卿安快,他要比祝卿安更快!等他发现不对劲,被对手节奏带飞,没留意时,二人距离已然太近,已经晚了,想再搞别的局,哪怕是逃跑,都已经来不及。   祝卿安跟着萧无咎脚步,拾阶而上,看到阎国师的脸,感受到高台上的风,微微阖眸——   “——同人于宗,吝。”   阎国师一愣,很明显,他知道这是什么,天火同人卦爻辞。   “一味与拥有权势者相亲,与本派利益者相合同,逢迎巴结,聚谋私欲,对它处众人置之不理,不能打破宗族观念,不能团结世人,不能博爱,必招怨恨灾祸——”   祝卿安话音微缓:“我以为,阎国师懂得这个道理。”   深陷泥潭到这一步,天道在我,你必死!   阎国师怎会不懂,但这是他的选择,他不可能认,也不会让祝卿安牵着鼻子走,伸手指向不远处地上尸体:“竟敢深夜造反,闯宫杀害天子性命,中州侯,你可知罪!”   祝卿安这才看清楚那具尸体,脸他不认识,但身上衣服很明显,明黄绣龙,是皇帝常服,年纪也对得上,至于现场么……就更明显了,分明是阎国师不小心错杀!   萧无咎这次是真的有点意外:“原来国师连皇上都敢杀,本侯还真有点小看你了。”   祝卿安则看着阎国师的脸,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这里光线还不错,能看清楚面相,他只淡淡一扫,就看到了对方脸上尤为明显的死相:“阎国师何必呢?你有没有照过镜子,认真看一眼自己的脸?这样的死相,只怕鬼神都难救。”   “死相又如何!我难道会怕死相?”阎国师眼底迸发着疯狂。   命师,最擅长解的就是死相!不怕看不出来,只怕本事不够解!   祝卿安:“所以,你成功了么?”   他视线掠过现场一地尸体,甚至狼狈的阎国师自己,很难不嘲讽。   萧无咎看到远处地上有一个木质小牌子,上面有字,他捡起来看了一眼:“——岁硕在阿,岂曰无安。”   这句话很熟,去年南朝特遣团搞小手段时,他就听过,   他对这些偈言不太敏感,当时也不算完全参透,今日却明白了,岁,指的不一定是太岁,许是新岁,新气象,在山里,也不一定说是太岁,长在山凹进去的地方,许是有个人,会出现在那里,岂曰无安,找到了这个人,怎会没有平安新日,或许也是,要找的这个人,名字里有安。   这不就说的祝卿安?   而这,似乎是阎国师两年前就算出来的岁卦,他也一直在为此布局,奈何天道如此,他撼不动,那些搞破坏的举止,故意曲解的谣言引导,暗地里对龙脉的破坏……显然全部都没得逞。   “天命如此,你竟到现在,还认为自己能赢?”   “天命,谁的天命?为什么不能是我的天命!”阎国师眯了眼,“我能改,我改得了!天道不眷顾我又如何,只要我略施小计,你们谁都赢不了!光凭我的骨器,你们就——”   萧无咎手中长戟一拍,直接把他拍翻在地:“你还敢说骨器!”   阎国师年纪大了,哪经得起这一拍,登时口吐鲜血,他知道萧无咎对他没好感,但他不知道他为何突然暴怒,他害过那么多人,早就不记得过往时光中那些年轻鲜活的脸,也忘了结下的那些恩怨,而萧无咎显然不可能说出来给他听,还要让娘亲再受一次屈辱。   “你觉得,你伤得了我?”阎国师从怀里掏出一颗命血丹服下,一拍掌站起来,迅速跑出去,快的别人都反应不及,“哈哈哈哈哈——真是笑话!”   祝卿安眯眼:“活人血祭的命血丹?”   “算你有两分眼力!”阎国师得意极了,“你以为我搞那么多骨器为什么?难道只是为了享乐?”   祝卿安:“恶行业果,多行不义必自毙,你为何如此自信?”   阎国师:“我为什么不自信!人性的自私与贪婪,没有人避得开,没有人!你也是!”   他笃定没人能破解他的局,只要骨器在,他的江山就在,龙椅上换了谁,他都能游刃有余,再居高位!   “可怎么办呢?你的养成体系,你的药方子,我们已经放出去了……”祝卿安似笑非笑,“你要不要猜猜,最重要的一味药,是什么?”   阎国师心中一跳,他自己做的配方,自是记得最清楚,哪有什么重要的一味药,那些都是他故意用来骗人的,护的那么紧,不过是要保持神秘卖关子罢了,真要有一天药方丢失,他也能有别的操作,但不管怎么操作,都不会有’最重要的一味药‘。   祝卿安:“是你的血哦。”   阎国师脸色大变。   祝卿安目光幽冷:“你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骨器时代,至此结束。”   阎国师怎会不明白,他利用了人性的贪婪与私欲,故意营造神秘东西,让别人崇拜,执着,疯魔,深受蛊惑的人已经停不下来,如果真的信了这味特殊药材,他的血,以后便是所有人追逐争抢的存在,他活着,会有不同目的的人想杀他,想控制他,就为了取血,他死了,骨器缺乏珍药,再没办法重养,链条终将消失,与外面做皮肉生意的青楼没什么区别。   是谁想出来的,到底是谁想出这么损的主意,这是要彻底掀翻他的锅!   阎国师恨恨瞪着祝卿安:“你又能好得到哪去,如若被误会,非得是高等命师的血入药,你以为他们不会觊觎你——”   “你怎么到现在还不明白呢?”祝卿安浅浅叹了口气,“人和人千差万别,你自己都在外面无尽宣扬,天下唯你至伟,独一无二,旁的人,谁敢同你比呢?”   “不可能……”   阎国师不愿相信,神情越来越诡异:“你才几岁,毛都还没长齐呢,我耗费心力,一路走到今日,得权贵尊敬,得信众拜服,得福寿长生……你怎么可能赢得了我!”   祝卿安啧了一声,怜悯的看了阎国师一眼:“真可怜。”   他没具体说到底什么可怜,但阎国师很快懂了,因为他突然吐血不止,再服什么丹药都不管用,根本无法前行……   就说这两个人为什么没追上来,原是知道他会如此!   祝卿安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我不是说了,多行不义必自毙,你算计别人,蔫知别人没算计你?”   阎国师瞳孔骤然紧缩:“知野……我对他那么好,他怎么敢的!”   居然到死都不忘了算计他一把!   “你对他真的好么?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会信?”祝卿安目光如炬,“他若真觉得自己得了善待,怎么不算计别人,非要算计你?”   阎国师呕出一口黑血。   他做过的事,他秉持的信念,他自认疼爱过的人,全部被否定,巨大心神震颤下,别说站起来打架,他已经爬都爬起来了,而萧无咎正在靠近,手中长戟,几乎已指到他咽喉,祝卿安,也亦如他预知梦里那样,侧立旁观。   “为什么……”   阎国师不服,为什么命运无法改变,他已经这么努力了,他已经用尽所有手段了!   祝卿安看他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尤其顶着这张死相脸:“命运都告诉你会怎么死了,你还偏偏撞上来,做这般选择,你不死谁死?”   “呵呵……哈哈哈哈哈——”   阎国师突然笑了,笑得疯狂:“你们杀了我又如何!战势已经停不下来了!他们都在争,外面诸侯,世家,百姓,所有人都在争,不只我一个!”   萧无咎长戟一挥,面无无情:“那便杀了你,再杀他们。”   阎国师却诡异勾唇:“那你敢不敢,再走近些?”   光影太暗,别人看不太清,但他自己知道,有黑雾虫网,已自背后渗出。    第112章   四更天, 至暗时分,夜色深浓,旷野无边。   本该是人们最疲惫的时刻, 本该万籁俱静,所有人都入梦乡休息, 然而丽都城外,刀光剑影, 兵戈铁马,仗打的如火如荼。   翟以朝一如既往不慌不忙,兵法用的四平八稳,左翼兵怎么打, 右翼兵怎么掩护, 冲锋兵往哪冲, 后冀怎么见缝插针绞杀……他的指挥风格非常稳,很多手法心思甚至不怕你看出来, 就是兵书里最基础最常见的, 但他就是能把所有兵指挥的十分丝滑,如臂指使, 风雷不惊,云雨不惧。   这支队伍, 往这里一挡, 就似山岳厚土, 岿然不动,不管谁的兵,多少兵,都别想过去,多少人都能挡, 多大的浪都能扛,对面来人少,那简单,蚂蚁撼树,怎么可能撼的动,来的多,更不怕,勇者无敌,兵策千里,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而翟以朝本人,则像定海神针一般,伫立在军阵最中央,四外视野在望,哪哪的形势都不耽误。   “姓翟的——”   冯留英一时半刻打不赢,也冲不过去,气的直吼:“你他娘不是号称老前锋,浑身是胆么!不是见天跟你们中州那条小白龙比冲锋本事,回回抢着当前锋冲阵么!怎么今天装孙子,学那乌龟王八不动了?连兵器都拿不起,是怕了本侯,还是——你丫卵蛋子没了,硬不起来了!”   打仗骂阵,但凡当兵的,都经历过,谁认真谁就输了。   翟以朝骂阵的时候,比这可脏多了,就这点东西,还激不动他:“你爹硬不硬,你娘不是试过?怎么,她没告诉你?”   冯留英磨牙:“给我上!这狗东西不敢动,必定有异!随我拿下他的人头,只要冲过去,丽都就是咱们的了!”   他原本打算的不错,隐藏的也很好,自以为步步走在前,这次必能占个先机,没想到还是被拦住了,萧无咎这个狗东西,他还以为自己瞒的最紧,没想到这狗心才最黑,把外面所有人的消息放的满天飞,谁都提防谁,就他因为落在最后面,大家都没第一时间关注,谁曾想这人的兵这么快就赶过来了!   可你来就来了,你帮丽都守什么!大家都是诸侯,难道不是该攻打丽都么!   翟以朝看着前方战势变化,示意令旗变阵。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个暴脾气,冲动好斗,一把年纪了,还喜欢抢做前锋……倒也没错,他的确喜欢战场,就爱打架,也擅长,可……这些人怎么就记不住呢?   他起家,做的可是斥侯,别说白子垣是他教的,谢盘宽吴宿也经他指点成长,连主公萧无咎,都是他亲手传带的本领,当年最被老侯爷看中,当亲孙子养的石定,也得叫他一声前辈。   斥侯,最重要的是什么?不是牺牲精神,是得沉得住气。聪明机灵当然是必要的,和别人打成一团的本事也很重要,最重要的却是随时随地稳住心弦,认清当下最该做的是什么。斥侯的任务不是牺牲,不是赴死,是保全,保全自己,继而保全家国,他们得带着得到的消息回去,如果意气用事,沉不住气,人折在途中,消息也丢了,让你的家国怎么办?   所以他怎么可能怕激将法?而且现在的他,已经不只是他自己,他背后有中州军,有定城百姓,有主公,有兄弟朋友,还有……想要娶的姑娘。   葭茀说要来看他,他怎么能脏兮兮的去见她?要衣襟整洁,手脚干干净净,不受伤,没有血腥味,带着凯旋,带着礼物去见她。   他当然也会出手,但不是现在——   “数日不见,冯侯怎么这么拉了?我不出手,你都打不过,我要再出手,你可怎么办?朝我家主公跪地求饶么?”   冯留英是个真的暴脾气,一般的激将法扰不了他的心神,但对方这么说,他真有点受不了,而且时间啊,时间多重要!也不知丽都现在是个什么情形,慢一步,很可能就慢了一辈子!   他不再留手,开始变阵,进攻更加锋利。   翟以朝看到,立刻调整阵营,迎接对方强攻,一刻钟后,他翻身上马:“刀来!”   副将递上长柄**,他抄手夺过,驱马往前,一出手,就精准斩杀了对方一名副将!   不愧是老将,稳极,凶极!   “今日我翟以朝在此,莫说凉州侯大军,但是所有诸侯大军齐聚,也别想越过此地分毫!”   ……   据此十里地外,与翟以朝的兵互为犄角处,谢盘宽也在酣战。   他遇到的,是蕲州侯齐束。   与翟以朝不同,谢盘宽阵仗可算不得稳重,他一改往日懒散,亲持长矛入阵冲杀,明光甲映照星辉,战马长嘶为助,他整个人帅出了新高度,与战场所有人都不同,好像星空为他打了层柔光,清风对他都格外爱怜,一招一式透着清灵飘逸,窄腰长腿,舒展有力的手臂,每一次动作都有种特殊韵律,俊逸非凡。   他的兵也和他的人一样,讲究一个字,灵,灵活如游鱼入水,什么弯都能转,什么深浅都能玩;灵巧如长蛇,变长变短,疾速咬杀还是盘绕绞杀,甚至可以由对方选……   他用兵诡谲,变幻莫测,每一个细小安排都让你意料不到,但你的心眼子,他全部能看穿,看透,你织的网,他永远都能精准找到缝隙,或穿过,或反拿捏。   战局瞬息万变又如何,他谢盘宽最擅长的,就是变!天色暗又如何,够暗,才能给他提供足够的掩护!往常想这么打仗,都没机会呢!   蕲州侯齐束冷眼旁观良久,才眯了眼,扬声高喊:“君身尊玉贵,何苦给萧无咎卖命?你可知他把你派到这里,打的是什么主意? ”   他气沉丹田,语重心长:“即便你在这里打了胜仗,拦了本侯,又如何?你不会在丽都露脸,外面不知你功业,而以你之出身,本也是有机会坐到那个位置的!你究竟懂不懂,你在为他人做嫁衣!”   “所以我说你们,才是真的蠢么。”   谢盘宽怜悯极了:“到底要坐到那个位置干什么?有天天睡懒觉来的痛快?坐到那张椅子上,便一日懒觉都睡不得,天天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每天一睁眼,就是一堆折子等着,想偷个懒,折子加倍,还是你的事,你还得点灯熬油批,大好河山不能游览,美食美酒享用不了,连最喜欢的美人,都没时间哄,就这日子,你们还哭天抢地争呢? ”   一段话,把齐束干懵了:“你……你就这点追求?”   谢盘宽一笑,眉眼飞扬,洒脱优雅,一如当年的少年模样:“那我问你——齐侯,你是什么追求,到底想要什么?”   齐束:“自然是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   “掌天下权,是想要至高无上的威严,对所有人的生杀大权,而不是想要劳累,天天只能埋头批折子吧?醉卧美人膝,也得有时间,有精力吧?若想做千秋一帝,史书留名,能享受你说的这两样么?昏君倒是可以,只管任性就行了,可过不了多久,就会被拽下去,史书只有骂名——”   谢盘宽笑眯了眼:“哪如我现在逍遥自在?我可以随便问我家主公要东西,想不干就不干,想偷懒就偷懒,哪怕外面洪水滔天,都有主公顶着,我不用操半点心,至于美人——只要我想,不管多远,他都得立刻跑过来伺候。你看,你想要的,我不是都有了?为何还要跟你们这群想不通的抢?”   “你——”   “所以齐侯,看开点,别那么急,别那么傲,今天这场仗多好玩,光线,时机,连天上的云都那么独一无二,过了今天,可能以后再没有了!”谢盘宽越来越兴奋,“来来,咱们畅快淋漓的打一场!”   “比起冯侯那种一根筋,动不动就硬拼硬刚的汉子,我还挺喜欢你这种阴暗蔫坏,玩心眼子的,来别客气,今天谁输了谁是孙子,给对方磕头叫爷爷!”   ……   与这两处战场拱立,呈三角态势的远处,吴宿的中军非常安静。   四方战况,战损几何,伤兵几何,物资耗费,军马兵器……所有细节调动,全部是吴宿安排,不止这些,他手下的后也得随时准备好,随时预备支持各处战场。   遂所有地方的情报,他这里是最齐的,斥侯,前探,甚至飞鸽,接连不断,主公的遭遇,丽都的状况,翟以朝仗怎么打的,甚至谢盘宽说过的话,他都第一时间知晓了。   喜欢玩心眼子的?谁?齐束?   报信亲兵看着自家将军,一直安静,一直没等到回音,有点提心吊胆。   他们底下所有人,其实真的,不怕任何前方战场有意外,反正他们随时都能支持,摘取凯旋胜果,但吴将军这里不能有任何意外,如果中州军的中军受创,遇到解不开的难题,那这场仗……真的就很难打,大概率要败了。   “将军……吴将军?”   亲兵大骇,这张纸上写的,难道是什么了不得的军情!   “无事,”吴宿一如既往冷面冷眼,“前方持续关注,留意西边动静,另——”   他看着亲兵,直接下令:“你去送小乖。”   亲兵松了一口气,这应当是没发生什么掌控不了的意外?不过继续关注前方战场他懂,留意西边他也懂,外面还有个西平侯没动静呢,还有其它诸侯集结凑热闹的兵力,总不能让他们坏了事,得提防,但送小乖……送谁?到哪?   “吼!”   白老虎突然跳了出来,慢条斯理,踩着优雅猫步,一步一步,越靠近,越威慑十足。   亲兵吓了一跳。   白老虎又冲他吼了一声。   它想主人了,特别特别想!帮谢盘宽办完事后,它就想跑了,奈何谢盘宽很会哄它,它才给面子多待了两天,可今天不对劲,天上的光不对劲,地上的草不对劲,连风里的味道都不对劲,它非常焦躁,老想往外边跑。   谢盘宽平时还能管着它,今日实在没空,就把它送到了吴宿这,吴宿能管它一时,时间长了,也压不住,这小老虎太聪明,不定什么时候就能自己偷偷跑了,可外面局势实在危险,让它偷偷跑掉,再受了伤,不如送它去找祝卿安。   ……   寅时,丽都大阵,一处处亮,又一处处灭,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大师兄名字叫定贞,看起来也稳重,做起事来意外的暴躁直接,破阵也不讲究什么特殊手法,就拿自己的符篆去炸,他见天写这玩意,囤了一堆,平时也没什么机会用,眼下倒省事了,符篆刚猛,经常爆炸,他也不怕,山之一道,练的最好的其实是体术,武功,爆炸出现前,他就知道自己的符篆是什么效果,往哪崩,躲的不要再灵活及时。   二师兄元参一边叹气一边往前走,嘴里嘟囔着天地气息如此混乱,不好,君药臣药得相符,上来第一手就要调阴阳,阴阳二气平衡,不打架了,不需要向外汲取对抗了,小阵自然也就破了。   三师兄穆平一点也不平和,嘴里骂骂咧咧,骂这个训那个,你自己检讨检讨,该在这种地方出现么?你就不是这个命!到这就得死知道么,还想出来……呵,前世因今生果,造孽啊!一边骂脏话,一边破阵。   四师兄善图一脸悲天悯人的慈悲相,说话都格外轻柔,拉家长般劝说,勾陈腾蛇不应该在这里,此阵不宜,会受委屈,实则脚步过处,阵就破了,阵眼都没来得及反应,还以为被谆谆教导了一顿,感激都未表达……还好是个阵法,如果是个人,恐怕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五师兄笑眼笑唇,观之可亲,令人如沐春风,但最狠的就是他,他那都不仅仅是以毒攻毒了,研究出来的什么玩意,一洒一泼,阵中法器竟然瞬间化成水了……还有什么阵法?不就是寻常街道么?   几个人看起来没什么紧迫感,悠哉悠哉的,可速度也不慢,走着路就把事给办了。   他们分别在不同方向,彼此互为犄角,遥遥守望,城中心的太极点,阴阳鱼鱼眼,集市广场的部分,是万元道长。   所有人都在走动,归元道长却一步未动,就站在鱼眼,随着徒弟们在外侧一点点破阵,手指偶尔结印,打破引动阵眼气机,阴阳二气流转。   这里是丽都人气最旺之地,也是气息最驳杂之处,每日无数人往来,贵人商者庶民乞丐,形形色色的人都有,最容易借气,也最容易一并接厄,用以细化做阵,或破阵,都非常有难度。   万元道长却举重若轻,从容的很。   他须发皆白,人却精神矍铄,五官呈一种蓬勃之势,连皱纹都不怎么深,丝毫不见老相,随着动作,袖袍无风自动,衣摆翩然,很有种飘飘欲仙的韵律感,分明是天色至暗之时,他却如受漫天星辉青睐,周身蒙着莹光。   “说的那么严重,好像也没什么危险……”   “可之前死人了……”   “那现在不是没事?”   “诶你看,那里有个白胡子老头,好像很厉害的样子……是在破阵?”   “厉害,能比得过阎国师?”   慢慢的,有人跑出来围观,多是胆子大点的百姓,以及提心吊胆,藏头露尾,又不得不出来看看情况的利益相关者……哪怕与阎国师链条主体离得很远,只能吃上一口汤,都得看看,更别说世家的人。   更有阎国师的死忠教众,看着没什么危险,这白胡子老头还只一个人,就更大胆了,彼此互相使着眼色,就要一起上前打断万元道长破阵。   “鼠辈尔敢——”   几个师兄弟已经从边缘走到近中心,见此直接飞了过来,踩墙头的,踏屋顶的,站树梢的,三师兄脾气最大,掌风一道,愣是把几个人给掀了出去!   “你,你们……”   人群里有害怕的,就更有忌惮的,尤其心怀鬼胎者,不会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立刻就出来骂。   “我知道了,你们是来丽都捣乱的!你们是那’异世之魂‘祝卿安的帮手,是来毁了我们丽都的是不是!”   “对普通百姓都敢下这样的死手,你们是要造反么!”   “高高在上的贵人们我们管不了,朝局我们也不懂,但我们普通百姓造了什么孽,凭什么要被你们这样对待!”   “那个祝卿安在哪,他为什么藏头露尾还不出来?你们是在为他做嫁衣,想要掀翻丽都……对百姓如此,你们这是要屠城么!”   这话说的,这节奏带的,普通百姓哪里知道这路数,只觉得这话好像很严重,很危险,跟着惶惶不安,心生恐惧。   “什么叫异世之魂?谁提出的,谁确定的?”   万元道长一说话,师兄弟们自动分侍两侧,相当有牌面,他其实不必任何人保护,己身就能应对一切,只身上引动的这天地气息,淡淡辉光,就知道他不是一般人。   “什么标准,什么证据,可有举证,还是谁说是就是?那我说你才是异世之魂——”   他手指点向带节奏的那个人,那人头一缩,明显不敢冒头。   万元道长又随机点了几个人,有带节奏的,有世家的,也有普通百姓:“你,你,你,都是,你们待如何?”   被点到的脸色发白,没被点到的全部后退一步。   “我……我们怎么可能是……你这不是胡说八道么!”被点到的气愤的不行。   万元道长:“对啊,没有大众认可的定义,拿不出任何举证的东西,就是胡说八道,我还说这异世之魂是最好的灵魂呢,你们要不要追捧?”   “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既是异世之魂,其心念与我们高山沧海,定不相同,不能融入,不能同乐,必是祸患啊!”有人是真的在担心。   万元道长微微一笑:“那我问你,你的魂魄,是哪里来的?”   “我,我,”那人哪里懂这个,“我投胎来的!”   万元道长:“那你投胎之前呢?是哪里人,在哪里活着,做着怎样的事?前世因果,今生经历,三千大世界,三千小世界,你本真是谁,从哪里来,又要到何处去? ”   “我……我不知道。”   这人震惊,若非要从源头找,世上所有人……岂不都是异世之魂?   只要相信人有魂魄,有转世投胎这一说,那此间天地所有人,普通百姓,贵族世家,兵者,道人,所有人,全都是异世之魂,只是喝了孟婆汤,自己忘了而已,死了去奈何桥,全都会重新想起来的!   若是不相信人有魂魄,那还有什么异世之魂,所有人都不是,连那个被这么多人声讨的祝卿安都不是。   “我倒不知,竟有人这般利用话术操控人心,”万元道长点了个人,“来,你同我说说,谁提的异世之魂,你们又是为什么,觉得此人说的对?”   “自然是阎国师!”   “那祝卿安是修习命师之人,年纪轻轻却那般厉害,屡立奇功,算无遗策,名扬天下……”   说起这,人们就很有的说了,七嘴八舌各种补充,几乎将祝卿安做过的大事全部数了一遍,天马行空的政策推行也好,救一城百姓也好,逍遥十八寨的事也好……   他们竟如数家珍,末了还不免感叹:“……这难道不邪门么!”   万元道长哈哈大笑:“这就叫邪门?那曹冲五岁称象,蔡文姬六岁辨弦音,项橐七岁被孔子尊称一声老师,甘罗十二岁拜相,在你们眼里又叫什么?不提远的,只说你南朝丽都,谢盘宽十二岁崭露头角,清谈会怼的众朝臣哑口无言,开国皇帝一身神力,六岁起打架就没输过,百步穿杨——哪一个不是惊天地之能?”   “不跟普通人一样平庸,就是异世之魂了?那举凡世间枭雄,大能力者,都是异世之魂,如今有幸看到,是大才,是祥瑞啊,你们不应该更拥护?”   众人一愣。   好像……是这样子?他们不敢说这些人,是因为史书记载,是因为人人皆知,敢说祝卿安,是打量他年纪小,好欺负么?   “可万一有鬼……怎么分辨?”   “我看你才是心里有鬼吧!”万元道长盯着这个人,“祝卿安是同你有仇么,你非要欺负?莫说每个人的灵魂独一无二,就是外显的本人,也有好坏,坏人没做坏事前,你怎么分?随便指一个,说他将来可能要杀人放火,现在就把他关进牢里杖杀么?律法是干什么用的,疑罪从无,作恶重罚,只有无能之人,才会嫉妒他人,提防他人,真正有才之士,向来宽容,知三人行,必有我师——若有造大孽之人,亦必有身负大功德之人来收拾他!”   “你们脑子是被狗吃了么,看不清眼前?我等为何出现,为何在此时出现,是无聊了出来玩么?”   天边现出鱼肚白,正是黎明时分,旭日将出,微白光线映在老者脸上,风在此刻低吟,灵台在此时清明。   所有人这才发现,自己的说法,好像不大站得住脚。   万元道长眼底似装了沧海桑田,声音也凝满时光的智慧:“你们不若问问自己的心,信奉这位阎国师时,可得到了安宁?”   “你们想过怎样的日子,想要这丽都,天下百姓,变成什么样子?你们为何走到这里来?难道不是觉得不再危险?若认为危险,谁会来?这个’不危险‘,是谁带给你们的?”   “做这丽都杀阵的是谁,真心想救你们的,又是谁?”   一句一句,力如千钧,叩问心门。   对啊……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百姓们回过味来,他们是不是做了什么蠢事?被人当了刀使?    第113章   萧无咎和祝卿安解决了阎国师, 非常顺利。   这老东西的确有点本事,这么多年积累不是白活,养的虫子的确比知野强多了, 可祝卿安今天也不是普通的命师,他是收了师父师兄弟们礼物的小宝!   大师兄的符篆, 三师兄带来的五行属性玉石籽,四师兄悄悄积攒的, 从师父和大师兄那里’顺‘来的好东西,还有很擅长以毒攻毒的五师兄的礼物……完全够用好么!   什么破虫子,会飞的不会飞的,长的短的带壳的不带壳的, 无论有多少种, 无论多么多, 把这些宝贝一股脑砸出去,通通化为飞烟!   你还敢把这里做丽都大阵阵眼?一把给你炸平了!   阎国师死前的眼神简直了, 不甘, 愤怒,威胁, 怨毒……   大部分情绪,都是冲着祝卿安来的。   祝卿安淡然处之, 这老头活着他都不怕, 难道死了会怕?他只是有一点点遗憾, 自己方才和萧无咎配合的英姿,简直帅极酷极,可惜没有人看到。   “这尸体……”   祝卿安有点小烦恼,一点都不想管,他觉得自己不鞭尸都已经是大度, 非得管的话……   “要不一把火烧了?”   萧无咎却按住了他的手:“你刚才不是说,师父他老人家在帮忙破阵?丽都大阵是阎国师做的,肯定用足了心血,也不知有没有什么坏招,他的尸身……或可有用?”   “对哦!”   祝卿安想起来,自家师门肯定瞧不上这些邪门歪道,但阎国师这阴暗性子,真就没准,万一呢?万一他把自己身体也做成了机关一环呢?   “那走吧,把尸体一块带过去。”   “可能我去不了了,”萧无咎眼梢眯起,看了一眼天边,那边有新的信号弹,“阎国师死了,诸侯们可没死……卿卿和亲卫们一起回师父身边,好不好?”   祝卿安皱了眉:“我与你一起。”   他可没忘师父说过的话,不和萧无咎一起,萧无咎可能会有危险,至于阎国师尸体,他又没那么执着,让亲卫们送过去就是了。   萧无咎:“那——”   “主公!我可找到你了! ”白子垣飞纵翻越宫墙墙头,直直冲过来,“外面街上有大热闹,阵法好像不用担心了,城外打的也凶,但好像有单骑横穿战场过来了——”   随他脚步往前的,还有一路飞奔的白老虎。   “吼!”   白老虎身子矫健,皮毛被风吹拂,颤动出水一样的波纹,可谓又野又美。   它嗷一嗓子就朝祝卿安扑过来——在他脚尖前顺利剎车,卸不掉的力气往侧,它干脆绕着他转了好几圈,又是贴贴又是蹭蹭,一个凶猛威武的大老虎,撒起娇来竟然粘粘乎乎,让人没眼看。   “小乖!”祝卿安使劲揉白老虎脖子,把手按进它毛毛里,感受许久不见的油光水滑,“我可想死你了!你想不想我?”   “吼!”   白老虎含住他的手,不咬,也不松嘴,用吊睛圆眼表达自己的不满——   虎想死主人了!主人都不叫人来接!坏!   “好了好了,我错啦——”   祝卿安又是道歉,又是贴贴揉揉,都不管用,干脆往下按它的圆脑袋:“那之后都由你来带我跑,好不好?”   “吼!”   白老虎这下高兴了,头一顶,把祝卿安拱到背上,四爪焦躁挠着地,看向萧无咎,那意思——   咱们跑去哪儿,你倒是给指下啊!   萧无咎:……   “你来的正好,把尸体带过去,同时保护解阵的师父和师兄弟,”他只能快速吩咐白子垣,同时转身跳上宫墙,“我去会会老朋友。”   白老虎一看他动作,仿佛听到了出征号角,立刻往那个方向冲——   一人一虎,不,两人一虎迅速消失在视野,徒留白子垣风中凌乱。   啊这……   来了,但来了个寂寞,跟不了主公,还得带个尸体回去,刚才的小伙伴小白也见异思迁,跟人跑了。   “这叫什么事啊!”   白子垣一跺脚,扛起尸体就往集市方向跑,再晚热闹都看不上新鲜的了!   ……   萧无咎跟着信号弹指引,来到西门,果然,等到了冯留英。   冯留英是单骑来的,翟以朝在外面守着,他的大军过不来,但若集大军掩护,他只身穿过,倒是没问题,正低调暗潜,吭哧吭哧爬墙头呢,突然觉得不对劲,抬头一看——   萧无咎坐在墙头上,很礼貌的伸手打招呼:“来了?”   冯留英:……   这狗东西还不是一个人来的,冯留英默默翻上墙头,刚坐下,就看到墙根底下的祝卿安,骑着白老虎,白老虎警惕抬眼看他,虎视眈眈,好像他一动,它就要扑过来咬死他似的。   你们是不是太不讲究了点!   冯留英瞪向萧无咎。   萧无咎脸皮厚的很,根本不觉得有问题,还啧了一声:“冯侯怎么这么有空,自己一个人来了?”   冯留英:……   讽刺我是吧,踩脸骂是吧!   “别以为你这样就能赢了我,只要我——”   “只要什么?”萧无咎话音慢条斯理,“没有兵,掌不到权,一切都会是空中楼阁,纵使冯侯一身孤勇,单枪匹马杀到皇城又如何,这般出风头,是想被谁杀了?齐侯,西平侯,还是——本侯?”   冯留英怎会不知?但也得进城努努力,反正不能在城外干看着,他知道自己或许已经输了,但不太想承认,他不想屈居人下,不想跪着讨生活,他才四十多,远远不到老的时候,还有那么多仗等着他打,还有那么多儿子要养,还有那么多那么多……   他如何甘心?   萧无咎:“我这里有个建议,要不要听?”   冯留英心烦的很:“有屁放!”   “边城再往西,有沙漠,也有无垠疆域,阔辽壮美,那里有无穷土地,无尽金银……”萧无咎点到为止,“若说距离,那里离冯侯更近,冯侯为何偏偏盯着此处不放?你有精力,有能力,比任何人都熟知境况,为何不开创一番伟业?”   冯留英愣住,对啊,为什么从来没想过这个方向呢?   所有人都争抢的东西才香,所有人都觉得江南富庶,得咬一口,谁咬到了谁就是真英雄,所以他也必须得抢一抢,可若往西……也不是不行。   那边的情报,各部落,小国,谁和谁有恩怨,谁悄悄和谁结了盟,谁偷偷睡了谁老婆,他知道的一清二楚,往日也不是没在那边搅弄过风雨,占占小便宜,可那边的人太野蛮,不通教化,他这个大老粗都嫌弃。   现在想想,那边资源虽然不如这边多,但地方大啊,穷的都是下层的奴隶,所有资源供养的贵族,可都是富的流油,他要是一不小心,打成了那边的王……底下所有部落进贡,他会穷才怪!他的儿子们也能个个有安排!   这怎么说不是另一种大好机会?   可若真这样去做,他就得投入全付身心精力,凉州都没办法认真经营沁润,相当于是抛弃了这边所有,要是他真的在西边发展的好,成了王,不能常回来,凉州这个封地也会名存实亡,渐渐回归这边的新朝。   冯留英目光复杂的看向萧无咎,这狗东西可真是黑心肠,还没坐上那个位置呢,就连这个都想好了?   “我的确可以,可凭什么呢?我为什么要帮你做嫁衣?”   冯留英目光微移,看墙下面,祝卿安一点都不觉得这边有危险,已经和白老虎玩起来了,白老虎也是,那么大一个子,那么凶的长相,那么矫健的肌肉骨骼,竟然跟个大猫似的,随便祝卿安玩,随便祝卿安撸。   真是越看越不甘心,如果这天命命师归了自己,如果当时先遇到祝卿安的是他……   萧无咎很不喜欢他看向自家军师的眼神,声音凉下来:“你若不愿,只想打架,本侯奉陪,反正当时掳走我中州军师的帐账——本侯还未跟你清算。”   冯留英心弦一震。   他怎么忘了,萧狗心眼最小,睚眦必报!他们同为诸侯,能说得上话,性格里的确有相似的部分,但也的确,是结了仇的,萧狗没当上皇帝还好,当了,自己绝对没好日子过!   真打的话……怎么打得过!他那外面大军还被翟以朝拦着呢,拦的死死的,根本过不来!   到底凭什么啊!凭什么天底下所有好处,都让他萧无咎得了?凭这狗东西长得帅么!   不过好像也不是没有退路……比如之前那个赌约,他可以放出话去,说是自己守信用,敢赌,就敢接受结果,让萧狗去登基,这样里子面子全能保住,何乐而不为?   冯留英转着心眼子,很快有了决定,但决定是一回事,好处是一回事,他清咳两声,开口道:“我这人你知道的,向来大方仗义——”   同是诸侯,交道打了这么久,谁不知道谁?他一张嘴,萧无咎就知道他要说什么,直接阻了他的话:“好处没有,你且自己好好想想,考虑清楚了,就滚蛋。”   说完还转身就走,墙根底下的祝卿安和白老虎也是,都没跟他打个招呼,也没让他摸一下毛毛!   冯留英顾自坐在墙头生了半晌闷气,最后磨着牙道:“别以为你能得得了好!又不是我一个人来了,还有那么多人,你最好全赢了!”   他原本想跳下墙头往回走,手刚一动,又停了下来,站直转身,看向繁华的丽都城。   若真那样决定……这只怕是最后一眼了。   打是不想打了,热闹总能看看吧?   冯留英非但没走,还眼珠咕噜噜转,盯准一家食肆,跑过去偷了一坛酒,几包卤味,朝声音最响的方向走,寻了片最安静宽敞的屋顶高处,一边喝酒,一边看热闹。   丽都大阵太极点,大阵已经破的差不多了,对峙却没停。   原本百姓们已经被万元道长说服,没人再提异世之魂的事,但仍然有人抗拒他们的存在,抗拒他们解阎国师布下的大阵,吵闹的很。   “——我算是听明白了,没理也得硬搅和,怎么着,是怕以后骨器好处沾不着了,心里知道姓阎的是垃圾,也得护着?”   人群中,葭茀慢条斯理扬声:“可我怎么听说,姓阎的完蛋了,这链条以后再也没有了,你们便是再惋惜,再不服,也没用了呢?”   “啪啪啪——”   有人鼓着掌走出来,雍容贵雅,长眉入鬓,正是郑夫人:“姑娘好一颗玲珑心,可不就是如此?”   “原是真的啊,”葭茀捂唇笑,“我才来丽都,只是听闻,夫人这般笃定,可是有了证据?”   “自然。”郑夫人直接拍出两张纸,“这是阎国师用来养骨器,就是诸位所知道的’极品骨器‘,用的方子——你们且看清楚!”   极品骨器养在哪里是秘密,本身的金贵却不是,阎国师指着这链条赚钱,稳住地位,早就有意发散,传的人尽皆知,其中甘枝玉露和红粟果泥尤为传的奇妙,是所有秘密的重中之重,多少人趋之若鹜,却打听不出一丁点线索,现在看到了,怎会不一哄而上?   上面写的药材,百姓们大多不知道,但百姓里有大夫,大夫们一看便知,这不就是个普通方子,还搭配的略奇怪,莫说治病,用来养生效果都差了点,方子里唯一特殊的,就是阎国师的血。   “……啊这,那阎国师要是死了,岂不是再也没血了……那骨器再也不会有了?”   “阎国师私底下说过,普通的骨器没什么用,跟自己回家抱婆娘差不多,必须得是这极品骨器,两个方子养出来的才能益寿延……”   “没准这味药是假的!是这女人故意混淆—— ”   “哟,你这话说的,”葭茀话音讽刺,“你意思是根本用不着阎国师的血,用这方子上其它药材就能配出来?我看看,山楂红枣当归茯苓……就这东西,你们谁家没吃过用过?这东西能养成骨器,那岂不是天底下人人都是骨器了?你们都是?”   “我才不是!”   “你哪来的,别乱说话!”   这下带节奏的人是真的慌了,而且,普通百姓开始看他们笑话了。   “你们有时间在这闹事,不如赶紧去找到阎国师,把他抓起来,好饭好菜伺候着,天天给你放血,只要他活着,你们不就有骨器了?”   “去呀,快去!就是得小心些,别让人给弄死了!”   “怎么不动?是害怕了?刚才对别人是不是硬气着呢么?”   “可别怪我们没提醒,阎国师可老了,活不了几天了,再不去找,没准这最后的机会都没有了哦。”   “已经没有了!”   白子垣正好赶到,把扛着的尸体往下一扔——   尸体砸在地上,激起灰尘。   阎国师的脸,丽都百姓都认识,往日总是高高在上,倨傲,冷漠,疏离,好像世外高人都该是这样子,遂大家都没注意到,什么时候,这人这样老了?   头发花白干枯,脸上沟壑丛生,眼底青黑,整个人丑的没法看。   这就是他们过往一直追捧着的国师,一线可登天的仙人?就这样子,能说服得了谁?   这不就是……普通人?跟他们一样,会老会死的普通人?大家都是人,凭什么我要怕你,敬畏你,真正该尊敬的,好像不应该是谁的本事,而是谁的善良,本事这种事,想学谁都能有,善良去未必。   ——就比如现在最后破解阵法的那个老头。   人家也是须发皆白,但人家的白发亮如银丝,光泽闪耀,人家脸上也不是没有皱纹,可人家精神矍铄,面色红润有光,人家还被卷进这破事里,认都不认识丽都的人,看到大杀阵不对劲,就热心肠过来帮忙。   里里外外一比,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死的好!”   “这老东西早该死了!”   第一句出来,紧接着是第二句,第三句,声讨阎国师的声音成为浪潮,有那不同意的,也瞬间被怼回去了。   女人们的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大。   百姓群里,有以素娘为首的问题:“为什么一定要去信那飘渺无形,哪日就会崩塌的劳什子教?自己双手挣来的日子不是最踏实么?到底什么才是生活,是三餐四季,亲人在侧,平安和乐,还是不知哪天会消失的不劳而获,损人利己,享受攀比?”   商人堆里,有关芨为首的质问:“这样丧良心的钱,挣得真的爽么?为商者,锱铢必较,谈判争利,难道不是这个完成生意的过程爽?我们开商路,闯名声,为天南地北的百姓带来新鲜商品,为国家创造巨大财富,扬国名,立人威,这样得到的赞誉,这样得到的尊敬名声,难道不爽?”   “没错!我们走过的路,谈下的生意,最终成就的是自己,搞什么骨器,玩这种阴私东西,好意思抬头跟人说自己是干什么的么?有本事的人,根本没必要这般折辱自己!”   丽都大商商家,商言也站出来帮腔,一边说着话,还一边偷偷看含霜,眼睛亮亮,小狗似的,想要姐姐看他一眼,夸夸他。   也有基层小吏,比如暮行云和他的朋友们:“我等寒窗苦读,孜孜以求的,是报效家国,为百姓谋福祉,为家国盛世永昌,立不世之功,留青史之名,腐朽糟污的东西,怎配我等效力!”   一声声,一句句,所有声音凝成浪潮,击打拍岸,从百姓到读书人,从商者,到有识之士,最后拧成了一个声音——骨器邪道,该当要灭!   不是没人想反对,可不知为什么,家里的女人们突然挺直了腰,变得特别狠,敢说一句,她们真敢揍过来!往常也不是这样的啊……   大势已去,不如就……从了。   所有人里里外外的经营,年年月月的浸润,在此刻,成果全部显现,一堆一堆的人,站到葭茀身后,关芨身后,郑夫人身后,素娘身后,形成人墙,形成更大的势——   骨器便从今日绝迹,这世道也该变了!   天上的人……你们看到没有,你们的叮嘱,你们的期盼,你们的牺牲……全都没有白费!   我们可以做到,我们做到了!   几个世家家主看着眼前一切,心弦颤动。   时移世易,有些糟粕,好像是斩断的时候了……这就是……天命所归么?   “虫,虫子!”   “诈,诈尸了!”   有人突然惊悚尖叫,阎国师的尸体动了!   再一看,并不是人诈尸,活过来了,而是他的身体化成了虫子,除了衣服,头发,皮肤,骨血,全部变成了虫子,从衣服里钻出来,瞬间炸开,数量密密麻麻,遮天蔽日。   萧无咎还真没看错,阎国师心思阴毒,死也要拉人陪葬,他的尸身,就是最后手段,倘若敌不过,大阵要被破了,就会化为万千毒虫,对旁边人群进行无差别攻击,死谁都行,皇亲国戚可以,世家贵人可以,寻常百姓也可以!   但是没关系,万事有师父在!   万元道长当然要替自家小宝兜住:“老大老二老三老四老五,都给我过来——”   师父一声号令,众人齐聚,指尖结印,法器扔出——   天地气息陡变,天边惊雷如灵蛇划过,阵中阴阳鱼首尾衔接,旋转不停,雾气不知从何汇聚,瞬间壮阔,凝成各种动物形象,扑跃而来……   区区虫子,安敢放肆!   虫雾被驱赶,被吞噬,一只都飞不出来,也莫妄想伤一个百姓。   此一幕,惊掉了所有人的下巴。   聪明人也看出来了,万元道长根本没怎么使力,他破阵都举重若轻,何况几只虫子?他故意把徒弟们叫到身边,并不是想偷懒,而是想让几个徒弟被看到。   他们的优秀,他们的善良,他们的功德……   他们帮的人,是祝卿安和萧无咎!   冯留英手里的鸡腿都掉了,这……他怎么觉得有点熟悉?莫非是五峰山!   这个山头,他不算熟,但他的父辈,祖辈,但凡信一点命,信一点天道的,都知道,什么阎国师,搞的那个什么献祭教,一点都不正派,真正的正统道教,怎么可能是那种肮脏玩意?五峰山,才是千年传承的峰头,避世而居,寻常人根本没机缘见得到……   原来祝卿安是从这里出来的,怪不得是天命命师!   ……   祝卿安和萧无咎和没找到齐束,更没找到西平侯,两个人去哪儿了?   “我来算算……”   祝卿安一边掐算卜卦,一边指点方向,分别该往哪里:“小乖快,右边!”   “吼!”   白老虎带着他跑,穿越城中街道小巷,萧无咎在墙头屋顶运轻功跟着,很快,找到了西平侯。   “哦,找到我了,又怎么样呢?”西平侯冷笑,“看到我这些兵没?你们所有诸侯加在一起,进来丽都的兵,都不如我多!你单个人,武功再厉害又怎样,双拳难敌四手,你既然过来找死,就和齐束一起死在这里吧!”   祝卿安立刻警惕:“你杀了齐束?”   萧无咎却摇头,拆穿了西平假:“他杀不了,齐束再拉,也不至于死在他手下。”   “是没死,但也离死差不多了!”西平侯的眼神很奇怪,像是不甘,又有几分得意,“你说他怎么那么想不开,大好的机会,他不去找你打架,反而要来对付我,怕是成天吃那些家乡菜吃傻了!注定下场凄惨,无人送终……和你一样!”   萧无咎:“你、找、死!”   二话不说,拎起长戟上去就干。   西平侯的话,祝卿安只信一小半,照他的卦象看,齐束也的确与这个人有过纠缠,以齐束性格,应该会想和萧无咎打架,他这一年多看得很清楚,齐束,冯留英,萧无咎,他们三个才是彼此看得上的对手。   在齐束眼里,最终能坐上那个位置的,只能是他们三个中的一个,西平侯还不配,他却非得找过去……是不想争这个天下了?   为什么?   祝卿安认真回想,想起了萧无咎跟他说过的话,齐束的成长环境,家族背景,狠心的养母,养蛊似的兄弟们……或许在齐束眼里,这些人也不配,他不想夺下天下后,又和这群人继续窝里斗?   可齐束自来傲气,心眼又多,应该不怕这些斗争才是,那就是……发生了什么意外,这条路已然看到了尽头?   祝卿安看着远处刀光剑影,又觉得有点不对劲,西平侯的人的确多,但好像有点拉,西平侯本人也很怂,武器都没拿,根本没打算和同是诸侯的萧无咎打一场,就这个样子,怎么提升士气,让底下的兵信自己能赢。   他哪里知道,二师兄今天干了个大事,去给西平侯下了药。   自打上次琴会意外,元参知道是西平侯干的,就琢磨着得报个仇,准备良久,今天终于找到了机会,一大早就出了门,实施计划,不然怎么祝卿安和萧无咎回院子没见着他,连师父师兄弟们进城,找他都用了很长的时间?   西平侯好歹是诸侯,身边防卫严格,对于毒物,警惕性很敏锐,但二师兄下的不是剧毒,而是让人亢奋又萎靡,各种效果混合一体的东西,比如会让人很兴奋,很想找女人做色色的事,又坚持不了太久,还没真刀真枪干事,就会一泄如注,同时会憋不住,很想拉肚子,立刻就要去茅房……   总之,这几个时辰下来,可把西平侯折腾的不轻,也所以,他在接到阎国师信的时候,异常愤怒,时至如今,他都还拿不起刀!   祝卿安没有怜悯众生的想法:“主公打死他!”   这狗东西,早就和阎老狗勾搭上了,不然前番怎么会有那么多便利,他那个仇还没报呢!   萧无咎正有此意,招式更加锋利铿锵。   连白老虎都大声助威:“吼!”   你行不行,不行虎上!欺负主人的狗东西,都得死!   到处换位置角度看热闹的冯留英:……   齐束好像伟大了一把,不想坐那个位置,还想以己身清除道路,西平侯没力气瞎使,萧无咎也没干正事,先前对付阎国师去了,就他好像是个大冤种,傻子似的,真心在打仗夺天下呢!   西平侯很不想被萧无咎咬住,奈何运气就是差了那么一点,没能暗度陈仓成功,只能命令手下大开杀戒,务必要让萧无咎丧身于此!   他现在有点疯,过往已经不可追,那便抢一抢传国玉玺吧,谁拿到它,谁就是名正言顺,反正所有人都在打,为什么最后这个赢的不能是自己!   双方打的激烈无比,一路从边墙,打到了城里最热闹的地方。   “快看!白老虎!”   “白虎啊啊啊啊!西方战神!”   “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白老虎,它还让人骑!”   很快,有人看到了祝卿安。   祝卿安也看到了师父师兄们,以及冲过来的白子垣。   师父师兄们很好,没一个人受伤,大阵也破的很顺利,百姓们都很安全,就是白子垣……这孩子好像有点应激,上来就挡在了自己身前?   你家主公,萧无咎,他可是一个人在往前冲,打西平侯所有兵呢!别说本身职责了,哪怕人情世故呢,你是一点都不在乎啊!   “小白。”   祝卿安叹气:“我这没事,你去帮主公吧。”   白子垣愤愤回头:“我才不受你的骗!”   他还记得上次在白沙岛,被小漂亮骗的多惨,这次他坚决不会听他的话!管小漂亮怎么说,他就不走,就守在他身边!   祝卿安:……   孩子大了,不好骗了。   “那若我拿你的绣球……同你换呢?”他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那颗红绣球,也不是故意去拿的,是刚才正好路过,又心念一动,感觉会用得着,现在果然。   白子垣登时气的跳脚:“我就说我的绣球怎么找不到了!原是被你偷走了!那我上回找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你是不是就看着我着急呢! ”   祝卿安摸了下鼻子,目光躲闪。   白子垣更气:“我告诉你不行!换不了!只一个绣球哪里够,除非你叫爹! ”   祝卿安干脆极了:“义父。”   白子垣:……   祝卿安低声哄:“去吧,快点的,我这回是真没事,你看,小白虎在呢,我师父和师兄们都在,我能出什么意外?”   白子垣狠狠瞪着他:“看好我的绣球!”   高处屋顶,冯留英抄着手,看着小白龙一骑绝尘,冲向敌人,忍不住叹气。   同是在命师手上吃过亏的人,他真的很懂白子垣心情,就像当初,祝卿安不也成功骗过了他和齐束?命师的事,只要命师自己不愿意,谁说什么都没用。   不过小白龙有点急了,你的观察呢,哪边有危险,你睁大眼睛好好看清楚啊!   “铮——”   忽有琵琶响,琴弦抡指扫过,琴音明亮高亢,描述的是沙场对阵,从列营点将,倒走队埋伏……   是了,这琴曲,正是《十面埋伏》!   阁楼之上,有一女子抱着琵琶,低眉垂首,轻捻慢拢,正是桃娘。   白子垣听到琴声,心间一动,看到桃娘,战意更胜!   桃娘答应给他弹曲子听,而今听到了,他又怎会辜负她的提醒!   要战,漂亮的打,小心的打,赢的好看,也不可以受伤!   他与萧无咎在战场不知配合过多少次,根本不必说话,有时甚至连眼神都不用有,只看对方冲出去的方向,接下来的动作,就知道该怎样做。   他们也的确在赢,一步一步赢,西平侯的人越来越少,速度也越来越慢,西平侯也被萧无咎伤到了,马上就能擒住!   可西平侯,竟也有阎国师的虫子。   千钧一发之际,萧无咎撞上那些虫子的时候,突然斜刺里冲出来一个人,撞开了萧无咎,手中刀刃扎进了西平侯胸膛——   “敢伤我的人,我必手刃之!”   西平侯登时口吐鲜血,但濒死之际,他手里的刀,同时也扎进了齐束小腹:“你觉得,你就赢了么?”   齐束当然没赢,他也倒在了地上。   萧无咎紧紧按住他伤处:“你这是……何苦。”   齐束声音虚弱,他知道自己要死了:“我不是……为了你。”   萧无咎没说话。   “先前我胸口的伤……没人知道,只你知……”齐束笑了,“你知道,我活不了的……我这条烂命……没什么紧要,我那个家族,你也最好都杀了,以后……统一天下,繁荣永昌,你也算对得起我。”   他眉间终年挤成川字,今日突然舒展,想要释然一切。   “给我找处坟茔吧,哪里都行,只要不在蕲州。”   他闭上了眼睛。   一切发生的太快,祝卿安都没看清,他跑过来时,齐束已经没了呼吸。   “这是怎么回事!”   “他被种了母子蛊,”萧无咎把齐束放平,大手拂过他的眼睛,“血祭凶绝,最无可解的那种,好像是十一二岁被种上的,他自己都不知道,直到去年受伤才发现,已积重难返,无方可救。”   去年,受伤……   祝卿安想起来,那是他刚刚到定城的时候,齐束掳过他一回,那时这人身上就有隐伤,原来是那个时候发现的?   母子蛊,最残忍凶戾,是他的养母,一直在控制他么?   他不想被控制了,也看到了死期,所以这一年多越来越疯,越爱搅弄风云,可胸中豪情又放不下,遂一直倍受折磨,今日做这个选择……是看不惯西平侯的虫子,还是……早就认可了萧无咎?   远处屋顶,冯留英放下酒肉,擦手起身,为以往的对手,也是伙伴,默哀。   百姓们看着这一幕发生,今天的丽都,发生了很多事。   有人慈悲温暖,有人慷慨激昂,有人悍勇无畏,有人视死如归……   可所有一切,都在推着中州侯往前走,他是所有人认可的主公,所有人都愿意为他赴死,为他倾尽心力,乃至性命。   连蕲州侯,这个一直以来的对手都是。   中州……   丽都百姓这一年来,对这个地方并不陌生,天下大乱,民不聊生,所有地方都很苦,唯有中州似方沃土,在那里的人,不管百姓还是流民,都能过上自己想要的日子,心往一处聚,劲往一处使,有人说定城如今,比丽都都还要热闹繁华……这简直是奇迹。   中州侯从来不曾标榜自己什么,可这么多人,都愿意追随他,投奔他,辅佐他——   日出东方,灿烂耀金,萧无咎眉眼沐着旭日金光,威严湟湟。   “吼——”   白虎仰天长啸,似为其增威。   或许这……就是天命所归?   他们苦了太久太久了,就盼着有朝一日明主出现,带领大家重新走向盛世安平,繁荣昌盛。   人群中也不知谁,喊了一句:“请中州侯入主皇城!”   “请我主入主皇城!”   “请我主入主皇城!”   一声出,声声众,所有人簇拥着萧无咎,往皇城方向走。   郑夫人看着这一幕,泪如雨下。   她也是刚刚才知道,萧无咎是桑姐姐的儿子。   自十五岁那年别后,她再未见过姐姐,只知她模样,不知她去处,那人心竟那么狠,从未捎过只言半语,只在数年前,她收到一封由商队掌柜寄来的陈年旧信,才知她已不在人世。   她连她是否有家,有没有寻个好男人嫁了,可有一男半女承欢膝下,过得开不开心,坟茔何处,所有一切,都不知道,连香烛拜祭都寻不到方向,只能在寺里点一盏长明灯。   原来她的儿子……已经这么大了,和她当年一样出色。   姐姐,这世间一切,终归会如你我所愿,山河壮美,海晏河清,人人的家都很温暖,孩子们会好好长大,连山风都会温柔,一如当年,你替我拭过眼泪的手。   所有人簇拥着萧无咎往前走,所有未尽之事,都有人替他办好,清出道路也好,料理各方人员尸体也好,维持秩序也好,总之萧无咎什么都不用管,只需要往前走。   祝卿安当然骑着白虎跟着。   白虎没那么稳当,时不时就要跑一阵,祝卿安也没喝止它,还随时指点它方向,就当帮忙维护人群秩序了。   也还好他仔细,很快发现人群里有个小孩,不知怎么突然被挤了出来——   “危险——”   祝卿安一拍白老虎,白老虎当即改了方向,冲祝卿安指示的位置冲了过去,看到是个小崽子,白老虎大嘴一叼,咬住人后脖领,往后一扔——   正正好被祝卿安接到了怀里。   “小黎?”他意外极了,“怎么是你?”   小黎遭遇这番惊险,竟然没害怕,吓得哭出来,还兴奋摸白老虎的毛毛,有一点点心虚,不敢看祝哥哥眼睛:“我就……突然睡醒了,娘亲不在,护卫哥哥说不用怕,有人跟着娘亲保护呢,我缠着护卫哥哥抱我出来看一眼,我看到大白虎,好喜欢,就跑了过来……”   “我知道是我不对,可我看到祝哥哥了,祝哥哥身边也有很多眼熟的护卫哥哥,我跑过来肯定没事,这才……”   祝卿安拍了下他的小屁股:“以后不许了,知道么?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么多人,这么危险,哪有绝对的安全没事?”   “我知道了……我稍后也会同娘亲认错的,可是白老虎太漂亮了,好厉害!”   “吼!”白老虎似是知道人在夸它,骄傲极了,跑得更快,根本没发现跑到萧无咎这个主公前面了。   人情事故那些东西,虎不懂,虎只管开心!   然后两人一虎,就这么直直冲到了皇宫门前。   门口站着的,是容无涯。   白老虎一个急剎,祝卿安一把没捞住,怀里小孩打着滚飞了出去——   容无涯稳稳接住。   这……   祝卿安往后看,瞪向才走过来的萧无咎,你怎么也不帮个忙!   萧无咎回了个眼神,那意思:容无涯不是在?他敢不接?亲爹都护不住儿子,要来何用?   容无涯哪里敢不接,手里温温软软的小崽子,是他的儿子,一双眼睛清澈又明亮,一半像她,一半像自己。   他知道,这是萧无咎给的机会,让他和儿子亲近。   这种人性细节都能察觉体恤……天下之主,这个人的确堪配。   容无涯一点不带犹豫,抱着孩子就跪了下去——   “奉太后懿旨,迎新帝入宫!”   所有人无比震惊,怎么太后也……   容无涯扬声道:“太后自知己身不堪用,愿替子禅位,将江山托付中州侯萧无咎,自此退守皇家寺庙,了度余生——”   随着他的话,宫门打开,是卸去钗环,素面静婉的太后。   祝卿安顿时明白,怎么这一夜刀光剑影,这么关键的时候,这位总管太监不在,原来是去干别的去了?   昨日应当是阎国师趁着容无涯这个总管太监不在,闯宫挟持了小皇帝,容无涯回来,皇城已经不能进,但容无涯作为太监头子,怎么可能一点杀手锏都没留,遂他应该是接到了太后,以情理劝之,以利益诱之,让她更知晓当下境况怎么选……好让萧无咎这个登顶过程变得更加名正言顺?   祝卿安猜,大概不久前巷战,容无涯也有功劳。   这可真是……送了份大礼啊。   容无涯不管别人有没有猜到,阎国师背着他搞什么鬼,他都不怕,他们本就不是同盟,互相留着一手,他暗中培养的势力,足够他接出太后,在这个最合适的时间,献上最完美的结果。   太后低眉,满面哀痛:“国舅被毒死,密不发丧,我儿被杀,皆是阎国师所为,这个畜生眼里无君父,无天下,无百姓,人人得以诛之!”   百姓们一愣,原来如此,原来发生了这么多事……原来都是阎国师所为!他们之前还真是瞎了眼!   太后眼睛微红:“哀家替亡夫,替列祖列宗,谢过中州侯,中州侯之勇武善战,治下之能,仁德之功,天下诸侯无人能及,江山社稷交给你,哀家信得过!”   “请我主登基——”   “国不可一日无君哪!”   “请我主登基——”   “请我主登基——”   街道上,百姓齐跪,声声呼喊。   然而这还不够,天光似也想凑个热闹,正好丽都大阵整个破完,天边突然云蒸霞蔚,映出粼粼波光,山川龙脉历历在目,有青玄二龙腾云之上,与旭日缠绕相戏,金红辉光洒满天地,似有龙吟赫鸣……   “天哪……是龙……”   “真龙保佑……”   “这……这是祥瑞!天降祥瑞,求我主登基,赐万民福祉!”   所有人跪的整整齐齐,用渴盼的眼睛看向萧无咎。   萧无咎却没立刻动作,而是看向自家军师:“两条龙……是什么意思?”   走过来的万元道长回答了他:“自然是双龙戏珠。”   双龙戏珠?   的确是有两条龙,但国不能二主,所以……   “天降祥瑞,恩爱美满,”万元道长拱手,“老道恭喜新君了。”   对啊,双龙不是两个主子,还可以是对夫妻!   所有人都知道,中州军里有个军师,就是祝卿安,萧无咎这个中州侯,和军师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好像晚上都是睡一间屋子的,感情尤其好,原来他们早就是这种关系了?   所以这祥瑞的意思是,国将出男后?   可这未来传承……   不,可不能想那么远呢,现在要是不认下,不支持,那这祥瑞没有了,太平盛世也别想要了,以后继续四处征战,烽火处处,民不聊生么?   那肯定不行!这个男后,必须得认下!   双龙祥瑞呢,只有一条龙,形单影只的,伤心难过了,不愿成事怎么办?   而且你现在看看,这位军师,就站在新君身侧,新君身边好像有意留了他的位置,而且军师也是命师啊,还不像阎国师那样作恶多端,他心地善良,平了很多事,连丽都大阵,都叫了师门过来帮忙,保下了所有百姓!   还有那白虎!战神白虎啊,这么凶的虎,竟然愿意做他的坐骑!这能是一般人么!   “请我主携皇后入主皇城!”   “请我主携皇后入主皇城!”   “请我主携皇后入主皇城!”   这么厉害的人,当然要划拉到自己这边,丽都已经陈腐太久,丧失了活力,只要皇后愿意帮忙,这里就能和定城一样重新焕发,再次繁华!   祝卿安:……   他有点傻眼,怎,怎么就突然这样了?他什么都没干,就要做皇后了?   往侧边看,师父带着师兄们,正在悄悄朝他眨眼,傻小宝,快点答应啊!   原来他们早就料到了?还是有意推动……要送他这个礼物?   再看萧无咎,萧无咎已经微笑伸手:“吾之军师,正该伴吾左右,长长久久。”   祝卿安不知道该不该把手放上去,萧无咎的确求过婚,但这个场景……多少让人有点害怕。   萧无咎已经抓住他的手,牢牢的,不给任何放开的机会:“前方路长,卿卿陪我,可好?”   “别看他们了!”   白子垣抱着绣球,悄悄走近桃娘,小声问:“嫁给我,好不好?”   桃娘看着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绣球,又看了眼白子垣。   白子垣由她看,厚着脸皮盯着她,非要一个答案。   桃娘咬了唇,有点不知所措,看向郑夫人——   郑夫人眼里噙着泪:“看我做甚?我早就说过,把你当亲女儿了,你的所有决定,我都支持。”   桃娘敛裙,郑重朝她行了个礼:“桃娘愿侍奉母亲左右,替母亲遮风挡雨。”   白子垣倒机灵,直接对姑娘绽开一个爽朗的笑:“娘你就答应了吧!”   桃娘踹了他一脚:“瞎叫什么呢!”   郑夫人哈哈大笑:“好好,我便替我的女儿做主了,你既拿着绣球来,咱们马上就操办婚事!”   葭茀看着这一幕,大怀欣慰,拒绝桃娘回阁里来,就是想她以后好好过日子,她们以前所有努力,不就是为了这个?她的狠心,桃娘想是懂了。   她看到人群里,默默走过来的翟以朝,莞尔一笑,她的未来,不也在这里?   站在她身边的含霜,一如既往没什么表情,她知道商言在哪里,但看都没回头看一眼,她知道他在想什么,终于回到了故乡,他一定在盘算着成亲怎么操办,用什么样的红灯笼,什么样的喜饼。   而关芨,则摸了摸怀里的信,王昂要来了……这里,此间,将会是她们新的开始。   二师兄元参悄悄离开师父师兄弟们,摸到暮行云身边,偷偷拉过他的手,在他掌心藏了一块糖,他们山门独有,师父独门秘方,可甜可甜了。   容无涯,则把小黎还给了素娘。   素娘轻轻拍了下儿子的小屁股,低头垂睫时那一抹温柔,再次让容无涯无比心动。   他看着前方携手的两人,认为自己做了一个无比正确的决定,未来,他还会继续正确下去。   所有人目光之下,萧无咎携着祝卿安,一路走到正殿,受百官朝拜,一路顺顺利利,通畅无比。   祝卿安看着萧无咎俊朗侧脸,看着高处往下的肃静阔澜,天空高远,飞鸟徘徊。   ——迈迈时运,穆穆良朝。萧无咎,愿你永远如今日,志向得展,豪情不负。   萧无咎牵着祝卿安的手,眸底温柔一如往昔。   愿我的卿卿,朝朝有伴,岁岁华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