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的小太监》作者:日暮为安【完结】   晋江VIP2025-03-02完结   总书评数:3704 当前被收藏数:6325 营养液数:4131 文章积分:177,666,336   简介:   千尧睁开眼。   面前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大殿,只是地上满是尸体,华丽的地毯几乎被血浸满。   而他穿着一身太监的衣服,瑟瑟地跪在柱子后面。   还没等他弄清楚眼前的情况,就听“刺啦”一声,刀剑划过地面。   千尧抬起头,然后就见一个穿着龙袍的男人提剑向他走了过来,剑身反射着冷冽的光,他脸上沾着还未干涸的血。   千尧愣了一下,闭上眼睛使劲儿掐起了自己。   这一定是一场梦。   只要睁开眼......   还是这场梦!救命QAQ   -   岐岸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能听到别人的心声,只是每一次听完都会难受很久,因此他决定把这个能力放到最关键的时刻,比如.....   杀人的时候。   看着那些将死之人在他面前痛哭流涕,苦苦哀求,心底却疯狂唾骂自己不得好死,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那天他的皇弟谋反,被他斩于剑下,然后他血洗了整个大殿。   整个宫殿只剩下了一个倒霉催的,在他皇弟谋反前来送茶的小太监。   这人无辜,却也不能留。   然而他提剑来到小太监身前,却发现他和自己以前杀过的人都不同。   没有痛哭流涕,没有跪地求饶,没有抖似筛糠。   只是闭着眼睛,薄薄的嘴唇微微张合,不知在念些什么?   是在给我下咒吗?岐岸心想。   于是难得地把能力用在了一个太监的身上。   只是他听了一会儿,眉头微微皱起。   然后用剑挑起千尧的下巴,语气中带着几分好奇,“什么是……民主?”   -   宫中所有人都知道那个容色绝姝的小太监是陛下心尖尖上的人,朝夕相对,昼夜不离身畔。   只有皇帝不这么认为。   用得再顺手,也不过是一个低贱的太监,他随时可以再换。   可是没想到有一天,那个被他把玩于掌心的人却没了。   他怎么都找不见。   岐岸这才知道,那是自己的心肝。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穿越时空 成长 读心术   主角视角:千尧 岐岸   其它:追爱火葬场,双洁,1v1,he,地位差,含强制爱   一句话简介:陛下饶命TvT   立意:爱是良药,可医陈伤。    第1章 穿越   “噗嗤!”   千尧在睁开眼睛之前,先听见了一道有些奇怪的声音。   像是……尖刀没过血肉的声音。   这声音一下子就让他想到了很小的时候跟着父母一起回老家过年时偶然看见过的一次杀猪。   男人们齐心协力地把要杀的猪从猪圈捉出来,然后按在长条凳上杀掉。   这种血腥的场景自然会避着不让小孩子看到,但千尧好奇心重,偷偷跑过去看过一次,虽然没有靠得太近,但还是看到有人一边抽烟一边提着尖刀,被绑着的猪似有所感,哀哀地悲鸣,但并无用处,很快便听“噗嗤”一声,然后就见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紧接着便是一声尖锐的哀嚎。   那声音痛苦又低亢的,持续许久后才重新归于一片平静。   不过无人在意猪的痛苦,很快那股安静很快就被人们的声音打破,男人们围在一起放血割肉,女人们则讨论每个部分的做法,年纪稍小的一点的则在开心要有猪肉吃了。   那道声音莫名勾起了千尧的回忆,但他明白这应该不是在杀猪。   因为周围实在有些太静了,静得简直有些诡异。   嗅觉是第二复苏的器官,千尧刚有了些感知,便感觉到一股浓郁的气味钻进他的鼻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充斥了他整个身体。   很浓郁的血腥气。   ……血。   他这是把头磕破了吗?   千尧一边想一边努力睁开眼睛,然而刚一动作便是一阵头晕,紧接着一股痛意自头顶蔓延开来,疼得他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倒霉。”千尧一边睁开眼睛一边努力撑着身体爬了起来,旁边似乎是一个柱子,他就这么靠了上去。   头依旧很晕,因此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反应得很迟钝。   连睁眼这一个小小的动作都花了他很大的力气。   终于,千尧睁开了眼睛。   睁开眼睛后的第一感觉是暗,屋内的光线看起来昏昏沉沉的,而且还是暖黄色的灯光。   怎么回事?   浴室的灯不是白的吗?   而且,他们浴室的预屋顶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高了?   大概是摔倒时磕到头的缘故,千尧的头脑运行得十分迟缓,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感觉到手中黏黏糊糊地沾着什么东西,触感粘腻,味道也不好闻,因为太过浓郁,甚至有些令人作呕。   千尧缓了缓,这才有劲儿低头看去,因为光线太暗,因此他花了片刻才终于看清,等他看清那是什么,后背倏然生出一丝凉意。   随即好像一道闪电劈过脑子,整个人瞬间清醒。   这是……血。   地上铺着厚重的暗金色地毯,而此时地毯上渗透了一块又一块的血迹,大部分血迹已经干涸,但仍有不少仍在流淌,一条条血水小溪一般流动,汇聚在他面前,沾湿了他的手心。   千尧愣愣地看了片刻自己的手心后,这才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一般抬头向四周看去,随即瞳孔瞬间放大。   尸体,周围全都是尸体。   他们身上穿着古人的衣服,侍卫太监官员歪歪斜斜地躺在地上,姿态各异,唯一相同的是面上都无一例外地透着惊惧。   我……去。   恐惧像是一只手,用力地攥紧了他的心脏,千尧还以为自己会尖叫,然而并没有,喉咙像是缺水一般发紧,根本发不出一丝声音。   不用照镜子千尧都知道自己现在的面色应该和地上的这些人一样惊恐。   这是什么情况?   他不是在宿舍洗澡?怎么一睁眼就到这儿了?这是哪儿?室友是联系了什么节目组整蛊他吗?   千尧一边想一边低头看去,然后就见自己穿着一身青色的古人服饰,身旁还有一套碎了的茶盏,整个人正无力地靠着一根很粗的柱子。   暗红色的柱身足足有一人宽,刚好将他挡住。   这里不是他宿舍的卫生间,而是一个巨大的,装饰奢华的宫殿。   殿宇两侧放着电视剧里才看见过的矮桌,似乎正在举行什么宴会。   但此时,只剩下一具具姿态各异的尸体横陈于桌前。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千尧只觉得自己的世界观遭受了巨大的冲击,作为一个从小生在和平年代的人来说,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一时间只觉得两股战战,差点又晕了过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他不是在宿舍洗澡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还有为什么这里这么多尸体?他是不是得赶紧报警?   想到这儿千尧赶紧摸兜,然而找了一圈也没找到手机。   也是,他衣服都被人换了哪儿来的手机?所以这到底是不是整蛊?   整蛊是千尧此时此刻唯一能想到的合理的解释。   但很快这唯一的答案也被他自己否定。   怎么可能是整蛊?谁会为了整蛊他而弄出这么大的阵仗,更何况这实在是没有道理。   冷静,冷静。   千尧一边继续找手机一边回忆之前的事,晚上的时候他去卫生间洗澡,洗到一半因为地滑不小心摔了。   然后一醒来就这儿了。   所以肯定不会是整蛊,他那一下摔得不轻,直接眼前就黑了,这种情况就算被室友发现也是先打120而不是整蛊他吧。   难道是……   在摸遍全身上下都没有找到手机后,一个更加荒谬的念头就这么闯进了他的脑子里。   他难道是……穿越了?   当所有的合理解释都无法解释通之后,这个想法再荒谬他也只能只能认了,毕竟除此之外他实在是再也想不出任何理由了。   可是为什么他会穿越啊?他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男大学生啊。   虽然有时候也会口嗨穿成谁谁谁建功立业,但苍天明鉴,他只是口嗨啊。   所以他这是穿成谁了?   千尧低头看起了自己身上的衣服,看模样有点像是太监,但这也看不出什么,于是强忍着恐惧去看一旁穿着官服的尸体,试图辨认出这是哪个朝代的衣服。   然而看了半天才发现根本认不出,简直丢文科生的脸。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重要的是他穿进了新的身体,那他以前的身体怎么办呢?他晕倒的时候还光着呢。   会被室友看光的吧。   看光的无所谓,重要的是他们把他从浴室抬出去的时候应该会给他穿件衣服吧。   应该……会吧?   千尧突然有些不确定。   算了,别想了。   还是先搞清楚这是什么情况吧。   虽然不知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千尧也能明白此地不宜久留,因此扶着柱子想要爬起来先观察一下四周的情况,如果安全的话先逃离这里。   谁知刚一动作就听见了一道略带嘲弄的笑声。   只是极低的一道气音,但因为四周实在是太过安静,因此足够千尧听清,像是一道男声。   想到这儿千尧偷偷探出了一点脑袋,原本想观察一下情况,谁知刚探出头去,便不偏不倚地正对上了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很特别的眼睛。   眼形极美,纤长流畅,像是名家水墨一气呵成的一笔,只是瞳仁奇特,一红一黑,看起来有些诡异,然而却不损其美貌,反而更添几分异域之美,原本上挑的眼尾因笑微弯,然而虽是在笑,眼中却没有任何笑意,看人时眸色冷凝,犹如煞神。   千尧只是看了一眼,便被那人身上的气势压得差点腿软下跪。   这是谁?   千尧直觉自己现在应该离他远一点,但在场似乎只剩下了他们两个活人,因此千尧还是大着胆子又看了他一眼。   然后就见男人头戴冕冠,穿着黑红长袍,衣摆用金线绣以五爪龙纹,高坐于不远处的金椅之上,因为衣服过暗,所以一开始千尧并没有发现他身上的血,直到看见了他撑着侧颊的手,上面满是鲜血,像是一尊杀神。   而他面前跪着一个人。   刚才千尧整个人都被金椅上的男人所吸引,因此并没有仔细看,现在才发现他面前的人并不是跪着,而是被一把长剑从喉间贯穿,硬生生被钉进了地面。   千尧突然想起了还没睁眼时所听到的那声,“噗嗤。”   像是尖刀没过血肉,然而他却没有听到任何叫喊声。   “咕咚。”   耳边的声音似乎突然放大,千尧清清楚楚地听见了自己咽口水的声音,明明那把剑没有穿过自己,他却依旧感觉到了喉咙一痛。   那人似乎也没想到还有人活着,异瞳的眸子静静地望了他片刻,然后突然冲着他笑了。   只是一个简单的笑,千尧却从他身上感受到了比周围满是尸体还恐怖的气息。   身体像是在给他发出预警,不断释放着快点逃走的信息。   千尧接受到信号,手脚并用地想要从地上爬起来,然而浑身上下的力气仿佛在一瞬间被人抽走,他像是被定在了原地。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人起身,抬起沾满鲜血的手从跪着的人的喉咙里拔出那把长剑,鲜血再没了阻拦,瞬间喷涌而出,早已冰冷的尸体这才软趴趴地倒地。   “刺啦——”   只有矮桌两侧铺了地毯,而正中间处没有,只是铺以红砖,因此千尧可以很清楚地听见刀尖划过地面时那令人胆寒的声音。   “刺啦——”   “刺啦——”   一步步向他靠近。   千尧觉得自己快碎了,理智告诉他现在爬也要赶紧往外爬,然而不知是那人身上的气势太强还是周围的一切太过骇人,远远超过了他能承受的范围,千尧只能软塌塌地跪在原地,手脚软到没有一丝力气。   别说逃跑,他甚至无法挪动一分一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男人一步步向他走了过来。   不是,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和小说里写的不一样,他怎么一开局就是地狱。   怎么办?身体动不了只能靠大脑飞速运转。   他可是现代人,要运用现代人的智慧,冷静,冷静。   怎么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给出一个让他不杀自己的理由啊?   眼睛,从他眼睛入手,正常的中国人怎么会有红眼睛?肯定是有病,红眼病?说出来会被打死吧,直接想治疗方案,对治疗方案。   但他哪儿会治啊,他又不学医。   这种情况就应该让医学生来穿啊。   他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中文生。   那用他的专业该怎么自救呢?   写诗?   根本不会。   用修辞手法赞美一下他的眼睛?   感觉他会多给自己几剑的样子。   还没等他想到对策,就听见那道令人胆寒的“刺啦”声已经到了他的面前。   千尧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肝胆俱裂,头都不敢抬起,只是死死闭着眼睛。   算了,等死吧,认命。   但能不能别从喉咙刺啊,看起来真的很疼。   然而下一秒便事与愿违,有什么抵住了他的喉咙。   那冰凉的触感直接把千尧的大脑激得一片空白。   灵魂好像短暂地远离了身体,有一瞬间他甚至意识不到自己的存在。   脑子死机一般不会运转,只剩下了……   富强、民主、文明、和谐……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生命的最后一刻脑子里想的居然是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但背了一下居然感觉好像真的好了些。   然而下一秒,他就感觉到抵在他脖子上的长剑向前进了一寸,似乎划破了肌肤,剑身上有什么正在缓缓低落,和他的血混在了一起。   这下千尧的大脑彻底宕机,连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也没了。   “英雄……”千尧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才从喉咙中挤出这两个字。   原本想要说“英雄饶命”求饶。   然而不知是声音太小英雄没听见,还是英雄不想听,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抵在他脖子上的剑又向前进了一寸,紧接着一道不含任何感情的声音从他头顶响起。   “什么是……民主?”   千尧:……嗯?    第2章 你去   千尧闻言悄悄睁开眼睛,入眼处是一把被鲜血染红的长剑,正抵着自己的脖颈。   他抬起头,然后就见面前的人正垂眸望着自己。   那双异瞳的眸子太过凌厉,像是能直接透过眼睛看进他的心里,因此千尧根本不敢与他对视,立刻重新低下头去。   近乎停滞的大脑因他的话而重新运转。   他问了什么?   民主,对,什么是民主?   这个词不是《尚书》就有了吗?只不过那个时候的民主和现在的民主含义不同,是君主应以民为本的意思。   现在则是人民拥有主权。   但现在好像说哪个都不太合适。   毕竟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人就算是皇帝也应该是暴君昏君之类的君主,应该不会喜欢什么以民为本的解释。   要是说人民拥有主权,感觉下一秒脖子上的剑就能直接穿过去。   但为什么会突然问自己这个?   千尧的目光略过周围的尸体,一个更加荒谬的想法不受控制地涌出。   根据他纵览网文多年的经验,或许这其实不是什么穿越,而是他被拉进了一个无限流游戏?   面前的人就是副本的大boss。   他会对每个人提出问题,一旦答不出就会被残忍地杀死。   而且他问的还是和国学有关的知识,所以才挑了中文系的自己过来答题吗?   还挺合理。   大概是他太久不说话,面前的人似乎等得有些不耐烦,头顶突然传来一声低低的,“嗯?”   紧接着颈侧的剑又进一寸,血肉被毫不留情地戳破,温热的液体开始流出。   疼疼疼疼疼……   千尧差点没忍住喊出声,不敢再拖延,大脑飞速运转,给出了一个他目前能想到的最完美的答案。   “民之主,是民之主的意思。”   千尧一边说一边抬起头来,努力让自己的答案听起来合理。   “君乃天之子,乃人间地位至高者,亦是民之主,简称,民主。”   千尧一边说一边大着胆子抬头,目光再次落在了面前人身上的五爪龙纹上,虽然和他在电视上看过的不同,但这应该就是龙袍无疑,所以面前人的身份应该就是皇帝。   既然是皇帝的话,他这个回答应该能让他满意吧。   然而不知为何,面前的人听了他的话后不知为何眉头微拧,像是痛到了极致一般突然抬起左手按上了太阳穴。   不满意吗?   千尧一颗心直接坠到了谷底,正想着自己肯定死定了的时候,却见面前之人握剑的手不知为何一颤,紧接着剑身跟随着他一起微微颤抖。   千尧看着面前的场景只觉得一颗心跟着抖了起来,生怕下一秒面前的剑就刺进了他的身体。   好在并没有,相反,只听“哐当”一声,一直抵在自己脖颈上的剑不知为何突然掉在了地上。   紧接着那人再次抬手按住了太阳穴,虽然极力隐忍,但千尧还是在他的脸上看到了痛苦的表情。   “你没事儿吧?”千尧吓了一跳,连忙开口问道。   然而面前的男人并没有回答,像是陷入了什么梦魇。   许久,才回了神,额间已经全是冷汗。   直到这时那男人似乎终于听见他说了什么一般,抵着太阳穴的重新手垂下,紧接着低头看向他,淡漠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嘴角露出一抹古怪的笑意,“不是都希望我死吗?”   “什么?”千尧有些不解。   “没什么。”那男人不知为何像是突然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再也支撑不住一般转身向外走去。   很快,宫殿的大门被打开。   新鲜的空气涌入,一点点驱散着宫殿里的血腥气。   紧接着,无数宫女侍卫打扮的人鱼贯而入。   他们似乎对于殿内的一切都已经习以为常,没有人发出声音,也没有人表现出任何异样,只是安静地将地上的尸体搬运出去,然后将大殿打扫干净。   一盆盆的清水泼在地上,将满地的血水一点点冲刷干净。   没有人和他说话,甚至没有人看他,就像他根本不存在一样。   如果不是咬了一下舌尖还会疼,千尧甚至还以为自己刚才已经死了。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现在又是什么情况?实在是太诡异了。   千尧不知道该去哪儿?但潜意识不想呆在这里,于是起身向外走去。   外面的建筑更加明显,一看就是古代皇族所居住的宫殿,再加上周围宫女侍卫的打扮,所以这里应该就是皇宫无疑。   这也更加印证了他的猜测,刚才那个人就是皇帝。   所以现在到底是什么朝代?他到底是穿越了还是在无限流世界里闯副本呢?   千尧想不明白,只是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的衣服,所以他真的是太监吗?   还没等他想清楚,手腕便被人扣住,千尧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被一个人拉到旁边的僻静处。   紧接着,一个人便扑进了他的怀里。   “太好了,你还活着,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死了……”   怀中人的声音让他不由一愣,迅速明白了过来这应该是认识自己的人,于是立刻低头看去。   然后看见了一个圆溜溜的脑袋埋在他的怀里。   怀里的人比他矮一点,看起来只有十几岁的模样,穿着和他一样的青绿色太监服,一双眼睛哭得通红,眼中对于他劫后余生的惊喜藏都藏不住。   这种反应看起来关系应该不是一般的熟悉,但千尧穿过来后并没有继承原主的记忆,因此根本认不出面前的人是谁。   这种情况也不等直接问,因此只能少说话,毕竟说多错多。   因此他只说了句“万幸”就沉默了。   “确实万幸!”怀里的人简直像个小npc一样,立刻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他想知道全部说了出来,“谁能想到七皇子会突然谋反啊!真是不要命,带那么点人就敢刺杀陛下,当今陛下可是从刀山血海中拼过来的,更何况身边还有寒刃司,就凭七皇子也想把陛下从皇位上拉下来,简直自不量力,果不其然陛下连禁军都没调就解决了,听说乾明殿已经血流成河了,你怎么逃出来的?我听说今日殿中所有人都被陛下处决了。”   千尧听完了他的话大概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怪不得那么多尸体,原来是谋反啊。   难怪所有人都死了,想起刚才殿中的画面,千尧忍不住又打了个寒颤。   “我……”千尧不知道该怎么说,因为他也不明白为什么那个人突然放过了他,他原本以为自己也要死了。   “怎么了?”面前的小太监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一脸担心地望着他。   “没什么。”两人的关系看起来实在是太熟了,如果不想个借口糊弄过去以后肯定会被发现这具身体里的灵魂已经换人了。   但是该怎么说呢?   千尧脑子里立刻开始回忆自己看过的无数网文,只能先装失忆了。   于是“嘶”了一声,突然抬手捂住了额头。   “怎么了?”面前的小太监见状更加担心。   “没什么,就是……我好像被人推了一下,然后撞到了柱子上晕了过去,等醒过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千尧努力编了个不那么离谱的理由,本来还有些担心,没想到面前的小太监立刻信了。   “是吗?有没有伤到哪儿了?”   “没有,就是撞到头了,好多事情想不起来了。”   “啊?”小太监更加担心,“那你现在还记得什么?”   千尧摇了摇头,“什么都不记得了。”   “什么都不记得了。”小太监望着他,眼中更加担心,“你这种情况是不是要看看大夫啊,只是……”   虽然不是原身,但千尧也能明白,他现在的身份是太监,哪儿有资格看什么大夫。   于是连忙宽慰道:“没事,可能只是一时撞狠了,说不定过段时间就好了。”   小太监依旧担心,但也没什么办法,因此只能说道:“但愿如此吧。”   “但没了记忆总归不便,所以你能不能先大概给我讲讲有关我的事。”   “好啊,你想知道什么?”   “我……叫什么名字?”   -   千尧跟着小穗子来到了御茶房。   “这儿就是你待的地方。”小穗子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小包点心,“宫里不能随便走动,我就不陪你进去了,你自己回去吧,这是我师父偷偷给我的,我没吃,全给你带来了,结果就听说你去了乾明殿当值。”   小穗子说到这儿眼眶又红了,“我还以为你吃不到了,还好,你还活着。”   千尧没有之前的记忆,因此对于面前的人没有那么多的感情,但也能感觉到他对自己的真情实意,心中不免动容,于是伸手接过糕点,真心说了句,“多谢。”   “跟我还客气什么,时候不早了,我也先回去了,你有空去御膳房找我,我偷偷给你拿好吃的。”   “好。”   小穗子说完便一步三回头地向御膳房走去,千尧则站在御茶房门口,看着他的背影彻底消失,这才转身向内走去。   手中的糕点被他收到了袖子里,倒不是怀疑什么,而是刚才在乾明殿内看见了太多尸体。   鼻腔里的血腥气似乎还没散去,如有实质一般从喉咙堆进了他的身体,让他不受控制地感到恐惧和恶心,根本吃不下任何东西。   “千尧。”   千尧刚进来,就见一个小太监匆匆朝着他走了过来,看着他的眼神十分怪异,半是嫉妒半是惊疑,“马公公叫你过去。”   千尧自然认不出他是谁,但还是乖乖应了一声,“好。”   毕竟通过小穗子刚才的话,他也明白自己现在不过是御茶房里一个低等小太监。   只是名字和他一样,依旧叫千尧,因此千尧没有任何违和感。   “快点。”小太监似乎很着急,脚步匆匆地把他带到了一处厢房里。   到了门口,小太监轻轻敲了敲门,然后恭敬道:“公公,千尧带来了。”   “进。”里面很快传来一道尖细的声音。   小太监这才推门把他带了进去。   进门后是一间不大的正厅,一个白面中年太监坐在正中间的椅子上,他身上的太监服比千尧身上精致了许多,像是有品级,花纹也更加繁复。   千尧不知道他为什么找自己,但也只能既来之则安之,于是学着旁边的小太监对着马公公行了个礼,然后静静地等着他吩咐。   “你先下去。”马公公对着给他引路的小太监道。   “是。”小太监闻言立刻退了出去,还帮他们带上了门。   千尧看到这个架势心中莫名有些慌乱,更加不明所以。   为什么要关门啊?有什么重要的话要和他说吗?他一个小太监能有什么重要的话?   “千尧啊千尧。”下一秒就见马公公突然露出一个笑,然后起身走向他,“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有能耐呢?”   这话怎么听起来有些不妙?   原主又干什么了?   千尧只觉得自从醒来之后自己的心就一直悬在嗓子眼没有下来过。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傻兮兮地陪了个笑。   “今日乾明殿发生了那样的事,所有入内的人都死了,偏偏只有你活了下来,你不仅活了下来,还被调到了御前,这可是陛下亲下的口谕。”   千尧听到这儿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刚才用剑抵着他脖子的那个暴君把他调到了御前,也就是说他以后得去伺候暴君。   明明还是白天,有一瞬间千尧却觉得有一瞬间眼前黑了下去。   马公公并没有发现他的异常,还在继续,“御前伺候,那可是上上荣宠,别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你去了之后可要好好伺候陛下,别丢了我们御茶房的脸,自然……若是将来飞黄腾达也别忘恩啊。”   千尧真的很想把这福气让给他,但也明白这根本不是自己能拒绝的,更明白马公公的意思。   因此强忍着崩溃道:“公公大恩大德,自是不会忘的。”   “那就好,快回去准备准备吧,一会儿就有人接你去御前。”   “是。”千尧说完便退了出去。   这个消息的惊吓实在太大,因此刚出了马公公的房门便有些绷不住,扶着墙才没有让自己倒下去。   刚才的小太监还守在门口,见他出来了,语气半是嫉妒半是酸,“高兴疯了吧,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种好事还真落到你身上了。”   千尧想起刚才那个男人就会想起乾明殿中的景象,而自己现在还要去他身边伺候,想到这儿千尧便觉得气短腿软。   “你怎么了?”小太监本以为千尧会得意,没想到他却只是扶着墙站着一动不动,面色苍白如纸,反而看着像是生了病。   “没什么。”千尧摇了摇头,抬头看着不远处的小太监,这才想起来马公公还让他去收拾东西,可他连自己住的地方在哪儿都不知道,原本还有些一筹莫展,但现在看见他却突然有了主意。   于是冲他招了招手。   小太监看见他的动作心中立刻来了火气,今天之前他们还是一样的,短短一天时间,千尧竟然已经可以伸手招呼自己。   但想到他马上就要去御前了,还是强忍了火气,走过去粗声粗气地问道:“干什么!”   下一秒就见千尧搭着他的肩膀,整个人靠在了他的身上。   “我有点不舒服,你能不能扶我回房?”   “你……”   小太监有点想骂人,大家都是伺候人的太监装什么娇气,但转头一看千尧的面色,又觉得他不像是在说谎。   于是勉强道:“行吧,你怎么了?”   “头疼。”千尧回道。   “好端端的怎么会头疼?”小太监一边扶着他向后院的庑房走一边问道。   “不小心磕柱子上了。”   “不小心?”   小太监刚想嘲讽他怎么这么不小心,但转念一想今日乾明殿的事,正常情况下怎么可能磕到柱子上,一想到这儿瞬间明白了什么,没再问下去。   之后的一路小太监都没再说话,把他送回了房间,又把他扶到了床上。   小太监送完他原本是想要离开的,但看他实在不舒服,干脆帮他把行李收拾了。   千尧住的是通铺,拥有的东西一目了然,根本没什么好收拾的,因此就装了一下被褥。   尽管如此,千尧还是很感谢他。   “谢谢。”   小太监依旧没什么好脸,十分傲娇地回了句,“嗯。”   然后便走了出去。   千尧则坐在原地,盯着自己的行李愣神。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突然被人打开,紧接着又一个小太监走了进来。   他穿的太监服制和他们都不同,是红色的。   小太监看起来年纪不大,气势却很足,望着他道:“你就是千尧?”   这应该就是来接他的人,因此千尧点了点头回道:“是。”   “那就跟我走吧。”   千尧想到一会儿要面对的人,只觉得腿又开始软。   但还是强撑着站起身来,提起行李跟他一起向外走去。   皇宫的路弯弯绕绕,不知走了多久前面的小太监才终于停了下来。   把他带到了一个房间,“这里以后就是你的住所,你睡最右。”   这里和刚才他在御茶房住的地方差不多,依旧是通铺,只是人数明显少了很多,看样子一个屋子只有三个人住。   千尧听话地把行李放到最右侧的床铺铺好。   然后就听小太监说道:“走吧。”   “去哪儿?”千尧连忙问道。   然而小太监并没有回答他,只是带着他不断向前,又绕过许多宫殿后,他们在一处殿宇前停下。   千尧抬头看了一眼,门上挂着一副气势恢宏的牌匾,上面刻着三个字繁体的字样。   思明殿。   这是哪儿?   还没等千尧想明白,那个小太监便走了进去,里面几乎每走几步就守着一个宫人或太监。   一直走到最里面,最里面看起来是一间书房,而今日乾明殿内见过的那个男人正坐于御案前。   他身前跪着一个穿着朝服的男人,正在汇报着什么,但因为距离太远,所以听不清具体的内容。   千尧还没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带到这儿,就见带他来的那个小太监从旁边宫人的手里端过一个茶船放到了他的手里,茶船上还放着一盏冒着热气的茶。   然后对着他说了一声,“你去。”   千尧十分茫然,去哪儿啊?   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身后有人微微用力,把他推进了书房里。   千尧:“……”    第3章 完了   千尧端着茶进了书房。   他真的很想骂人,这儿真的是皇宫吗?也太随便了吧,员工不培训一下就直接上岗吗?   虽然只是奉个茶,但应该也有奉茶的规矩吧,可他什么都不知道啊。   今日崩溃的事实在太多,因此千尧惊觉自己似乎已经习惯了,内心没了刚发现自己穿越时的风起云涌,只是很平静地回忆起以前看的古装剧,然后学着里面太监奉茶的样子走上前去,半躬着身子把茶递到了皇帝面前。   然后……他没接。   甚至没有看他一眼,只是一边继续低头批着奏折,一边听大臣汇报事情。   因为离得近的缘故,千尧终于听清了大臣在说什么。   “明面上与七……谋逆之人有关者皆已入狱,其余相关者也已经在调查中……”   是在说今日的谋逆之事。   千尧不禁又想起了大殿上血流成河的场景。   以及……眼前的男人。   他已经换了一身衣服,比起在大殿时的正式,此时穿的更像常服,但依旧是黑红之色,衣摆处以金线绣以五爪龙纹,无一处不在凸显着身份的贵重。   他看起来神色比在乾明殿内好了许多,面色没有那么难看,只是眉头依旧微蹙,左手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轻抵着太阳穴。   “谋逆乃是极刑之罪,罪无可恕,但此事光是主要牵涉之人已经成百,更遑论再加上其余,若全部株连,人数不下上千,不知陛下之意是……”   大臣说完后就沉默了下来,似乎在等待着面前人的定夺。   可他并没有出声,只是依旧批着面前的奏折。   鲜红的朱砂落于纸上,让人无端联想起暗红的血。   皇帝没有出声,大臣自然不敢说话,一时间书房内安静得没有一丝声音。   然而就在这时,千尧却突然听见了几声极快的振翅声。   千尧循声望去,这才发现不远处竟然挂着一只纯金的鸟笼。   一只小鸟正在里面扑腾,只是脚上挂着一只小巧的锁链,无论怎么也飞不出去。   千尧本以为这里是皇宫,养的定然是什么名贵的鸟,然而细看过去才发现并不是,里面关着的竟是一只灰扑扑的麻雀。   麻雀?居然有人养麻雀?   还没等他想明白就听“啪”得一声。   周围太过安静,因此即使声音并不大,但还是足够屋内的所有人听清。   千尧回过神,然后就见面前的男人不知何时将手中的朱笔放回了笔架。   然而手却没有收回去,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白玉的笔身,像是正在思考着什么问题。   跪在地上的大臣似有所感,略带悲悯地喊了句,“陛下……”   下一秒,一直沉默的男人终于有了声音。   “杀。”   虽然早已经见识过了面前人的暴戾,但千尧还是再次被他的残忍震撼到了。   毕竟谁都明白,这轻飘飘的一个字下蕴涵着多少生命。   千尧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   茶盏与杯身随着他的动作轻碰,发出了一声极细碎的响,紧接着一滴茶水从里面落了出去,在茶船上氤氲出一小片浅淡的痕迹。   千尧几乎是在下一秒便立刻重新端稳了茶船,但还是引起了面前人的注意。   一道目光转了过来。   明明没有学过任何这里的规矩,但千尧竟近乎本能一般立刻跪了下来。   然而跪下之后才发现这一步做得有多错。   因为他的动作,茶水洒得更多。   原本一小片的痕迹不断扩大,哪怕千尧拼命控制,但手还是抖得更狠了。   “扑通。”   “扑通。”   外面的宫女太监不知为何比赛一般也跟着跪了一地。   不远处的麻雀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停了了所有的动作待在笼子里一动不动。   整个书房彻底安静了下来。   完了。   千尧看着自己控制不住一直抖的胳膊,脑海里只剩下了这两个字。   当然也怪不得他的胳膊,因为他很快发现并不止胳膊,自己全身上下都在抖。   手中的茶已经洒得不成样子。   千尧自暴自弃地闭上眼睛,生怕下一秒就听见一句“杀”出现在耳朵里。   然而没有想到的是,他想象中的事并没有发生,一只素白的手出现在他的视野里,然后端起了面前的茶。   这是一双很好看的手,手指修长却不文气,大概是常年习武的缘故,手上落了很多陈年的旧疤,然而却并不破坏美感,反而更添了几分英武之气。   这是……   千尧有些惊讶地抬起头。   然后就见面前的男人端起茶盏喝了一口,随即眸子向下,眼神落在了他的身上。   “凉了。”   千尧这次反应得快了一点,连忙道:“我……不,奴才再去给您换一杯。”   说着便想起身,但站起身后发现周围其他人都没动,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动,犹豫了一下又重新跪下。   然而刚跪下就听一道声音从头顶传来,“好。”   紧接着,凉透了的茶又被放了回来。   杯身落在茶船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千尧端着茶船的手又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但还是努力克制着起身换了茶。   等他换了新茶回来,刚才书房里的大臣已经退下。   只剩下龙椅前的那人在批奏折。   千尧连忙走过去,一时间不知道该跪还是该站,犹豫片刻还是跪下,然后双手举高奉着茶。   然而这次面前的人却没有再喝,也没有理他,像是没有看见他,又像是故意折磨他。   很快,茶又凉了。   胳膊举到酸麻,可是千尧却不敢放下,只能咬牙硬撑。   一直撑到最后实在撑不下去快哭了的时候,面前的男人才终于有了动作。   一边放下手中的朱笔,一边端起茶船上的茶。   然后看了过来。   被打量的感觉并不好,更何况打量他的还是刚一穿过来就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暴君。   虽然千尧一直低着头,但还是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如有实质地一寸寸略过他的肌肤,像是毒蛇吐着信子,在挑选最适合攻击的时机。   千尧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看着自己,只是更加低下了头去。   颈侧被划破的肌肤还来得及包扎,好不容易刚刚结痂,然而此时却又随着他的动作又渗出了丝丝缕缕的血,蜿蜒向下,没进了还没来得及换下的青绿色太监服里。   岐岸的目光随着那道血痕不断向下。   他放下手中已经凉透了的茶盏,静静地望着面前的人。   一个太监而已。   皇宫里的太监如同地面终日蝇营狗苟的蚂蚁,多到数不尽,因此除了贴身的几个太监外,岐岸根本不会记得其他太监的脸。   因为这宫里所有人都是一样的,奴颜媚骨,卑躬屈膝,低眉顺眼,明明都是不同的人,却像是拥有同一张脸。   可是今日,他却在一个太监的身上感受到了不同。   彼时寒刃司刚血洗过乾明殿,按理说不该有活口,可是他一抬头就看见了这个小太监。   小太监看起来十几岁的模样,白嫩瘦弱,干净漂亮,和周围的血腥格格不入,眼中满是惊慌,像一只兔子误入了猎场,看起来还没弄清楚周围的状况。   很可爱,但注定不能留下。   虽然他那个废物弟弟谋反之事迟早天下皆知,但这也并不意味着他希望这世上还留有亲眼见证过今日之事的证据。   毕竟皇家……最重颜面。   于是他抽出面前的剑,提剑向他走去。   虽然说出来定然无人相信,但岐岸不喜欢杀人,他只是享受濒死之人的恐惧。   看着那些人跪地求饶,抖似筛糠,涕泗横流,求起饶来一个比一个拼命,一个比一个真心,可是只要听到他们的心声,就会发现都是假象。   嘴上求得有多可怜,心中骂得便有多疯狂。   如此心口不一,如此腌臜恶心。   是的,他会读心。   这是他自出生起就拥有的能力,只是他并不喜欢用。   因为听到的大多是肮脏污秽,而且每次用完后头都会疼,那不是一般的疼痛,而是如有千万根银针同时刺入脑中。   但今日他又用了。   他的弟弟私下联络大臣,与他母妃里应外合,将侍卫混于宫人内带入朝宴,想要取他性命。   那么点人,根本不足为惧,他甚至连禁军都没动便一网打尽。   岐岸有些不明白,用剑挑起他的下巴,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曾经总是跟在他屁股后面叫他皇兄的孩童已经长成了俊秀的青年。   眼中再也没了崇拜和尊敬,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愤怒和恨意。   “为什么?你目无君父,设计夺位,逼父皇退位,害得他郁郁而终,你还是乱臣贼子,暴虐无度,残害手足,如果我不反,下一个就是我,反正横竖都是一死。”   岐岸没有说话,只是静静望着面前满目恨意的青年人。   许久,才问了一句,“你觉得朕会杀了你?”   “你当然会杀了我!大皇兄,三皇兄,四皇兄,五皇兄,六皇兄都死了,下一个不就是我,事到如今,你还装什么好人,你迟早会杀了我,现在正好有了理由,你刚好可以动手。”   岐岸没有回答,只是依旧望着他。   有一秒,他手中的剑微抖,但很快便被他克制住,因此并没有人发觉。   更没有人发现他的脸色因突如其来的痛苦而苍白了起来。   脑海中似有千万根针扎过,紧接着他听到弟弟的心声。   是难得心口一致的声音。   “你会杀了我!你当初怎么不死在北朔!”   岐岸闭上眼睛,只觉得脑海中的那些针似乎正在不断下移,移至胸口,万箭穿心。   “是。”不知过了多久,岐岸再次睁开眼睛,握剑的手微微用力,“你说得对,朕会杀了你。”   -   血气弥漫,殿内几乎不能呼吸。   可岐岸并不受任何影响,脚步依旧平稳,提着滴血的剑向不远处的小太监走去。   小太监不知是不是吓软了腿脚,竟然没有乱跑,只是安静地跪在那里,一双杏眼睁得极圆,满目惊讶地望着自己。   还真是大胆。   岐岸已经不记得有多年都没见过敢这样直视自己的眼睛。   很多年前似乎有过,或俯视或仰视,或打量或鄙夷。   而这双眼睛中什么都没有,他只是望着自己。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他从前是皇子,如今是帝王,因此很少有人会这样望着自己,与自己对视,即使偶有对视也会迅速避开,眼中不是敬畏便是恐惧。   还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目光,就像他们平等地站在一起。   这对一个帝王来说,并不是好事,因为这意味着不受控制。   于是岐岸把沾着血的长剑抵上了他的脖颈,这才终于如愿在小太监的眼中看到了恐惧。   但不知为何,岐岸依旧觉得有些不对劲。   刀剑之下,面前的人和他杀过的那些人似乎没什么不同,一样害怕,一样惊恐。   但岐岸还是觉得有些不同,一时之间他很难说清楚这种不同是什么,但凭借那一抹不可言说的直觉,岐岸还是敏锐地感觉到,他和这里的人都不同。   有什么不同呢?   因为没有求饶吗?岐岸心想。   或许是,因为面前的人真的很安静。   他杀过那么多人,死亡降临时的恐惧一般人根本无法承受,因此总会试图说些什么来缓解恐惧,比如求饶,比如骂人。   可是面前的人都没有。   他只是安安静静地跪在自己的面前,薄薄的嘴唇不停地念着什么?   这个小太监实在太过异常,因此千尧难得生出了几分好奇,好奇他此时的内心,好奇他是不是在给自己下咒。   毕竟西疆多巫蛊,在这宫中渗透一些会巫蛊的小太监并非不可能,多防备些总没坏处。   因此岐岸第一次将读心的能力用在了一个小太监的身上。   然后他就听到了,“富强,民主,文明,和谐……”   反反复复。   这是什么?   其实这些单拎出来也能明白,但放在一起便让他有些不懂。   难道是西疆新出的蛊咒?   头痛很快袭来,今日连用了两次能力,岐岸难受得厉害,懒得和他虚与委蛇,直接将小太监颈侧剑刺了一寸进去。   “什么是民主?”   岐岸并没有全部问出,毕竟他不想直接暴露自己会读心。   同时也想继续听他的心声。   然后就听见什么穿越,无限流,副本,国学,中文……   岐岸一句也没听懂。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很想让小太监说些他能听懂的话,但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加上头疼失去了耐心,因此握着剑的手一紧,剑刃又进了一寸。   然后小太监的莹白如玉的脖颈便被破开,温热的血液流了出来,和剑身上的血融在了一起。   然后他就听到了,“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   有很长一段时间,岐岸脑子里都是那要命的疼。   岐岸有些沉默。   宫中的太监多来自穷苦之地,从小吃过的苦不知几何,进宫的日子也不会好过,挨打都是常事,竟还有这样忍不住疼的。   不过话虽如此,岐岸还是把剑移开了些许。   太吵了,吵得他头疼。   移开剑后,小太监那吵闹的心声终于安静。   紧接着就是极尽谄媚的话语。   “民之主,是民之主的意思。”   “君乃天之子,乃人间地位至高者,亦是民之主,简称,民主。”   岐岸想说他想听的不是这个,然而不知是不是今日使用能力太过频繁的缘故,太阳穴猛得一疼。   这股痛意来得太过突然,来势汹汹,饶是岐岸也差点没忍住,眼前黑了一瞬。   下一秒就听见一道关切的声音,“你没事儿吧?”   是那个小太监。   岐岸闻言有些想冷笑,自己已经把剑架到了他脖子上,居然还能装得如此关切,心里一定恨不得他赶紧死吧。   于是他忍痛又听了一次,然而没想到听到的确实,“怎么回事儿?他怎么看起来突然这么难受?我要不要扶一下?还是帮他叫太医啊?但我哪儿知道太医在哪儿……”   痛意似乎消散了些许,岐岸缓缓睁开眼睛,有些复杂地看向他。   “不是都希望我死吗?”   “什么?”小太监有些不解地问他。   岐岸没有回答。   只是觉得有意思。   这个小太监实在是太奇怪了,因此岐岸难得生出了几分兴趣。   待头疼退去后便下了口谕把他调到了身边。   不管他到底是什么人,留在身边久了,总会露出马脚吧。   -   千尧从书房出来时天已经黑了。   双手又酸又疼,千尧合理怀疑自己的胳膊已经废了。   也是,毕竟谁举一下午东西胳膊应该都会废吧。   不愧是封建社会,是真的没有一点人权啊。   那个茶明明可以直接放在桌子上,为什么非要他一直举着啊?   但其实千尧也不知道一直举着对不对?他很想问问奉茶的时候可不可以把茶放在御案上就离开。   但等皇帝好不容易大发慈悲让他退下,他想问问周围的宫女太监时才发现根本没人和他说话。   最后只有今日领他过来的那个红衣小太监回答了他。   他说:“陛下吩咐,不必教你任何事。”   千尧不太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然后那人就不肯说了,只说:“陛下圣意,岂容我们揣度。”   千尧:“……”   千尧出来之后想了一路到底是什么意思。   最后还是决定放过自己,先去小解,他一下午没上过厕所,差点憋死。   因此一回到太监院就迅速问了太监的净房在哪里?   太监院里的太监还挺好说话,给他指了路。   千尧进去的时候里面并没有人,只是放着几个类似马桶的恭桶。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椅子,椅子上铺了一层白布,上面放着几根芦苇管。   千尧见状,视线立刻被吸引了过去。   刚开始还有些茫然,但很快想到太监的身份,稍一思索便明白了这东西的用途。   这也太羞耻了吧。   还好他用不上。   千尧一边想一边开始解裤子,但解到一半才反应过来他现在也是太监。   想到这儿,千尧解裤子的手瞬间停了下来。   大概是从穿过来到现在每一刻都过得太提心吊胆,根本没空想这些事,因此直到这一刻,千尧才对他也是一个太监这件事有了实感。   等等,他也是太监,所以他已经没有了……   想到这儿,千尧根本不敢去解自己的裤子。   所以他现在已经不是男人了吗?   他才十九岁!那他下半辈子的幸福可怎么办呢?   不过就现在这个工作环境,他还能不能活到下半辈子都不一定。   因为这个消息意识到得太过突然,千尧一时间实在接受不了自己痛失男性特征的打击,于是又把腰带绑了回去,然后蹲在椅子前,看着面前的芦苇管发呆。   以后真的要用这个了吗?   看起来很痛的样子。   千尧一直觉得自己还挺乐观的,但这一刻真的乐观不起来了。   毕竟痛,实在是太痛了。   不过千尧也没难受太长时间,毕竟忍了一下午实在忍不住了。   因此最后还是狠了狠心,咬了咬牙,把裤子解开。   然而就在他已经准备坐下尿尿时,却又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把裤子拉了回去,整个人钉在了原地。   许久,才终于反应过来一般拉开裤子低头向里看去。   不是,他不是太监吗?为什么他还有那个东西?   一时间大悲大喜又大悲,心情简直如过山车一样刺激。   千尧觉得要不是自己心理素质好,这会儿怕不是已经犯了心脏病。   按理说没有痛失宝贝应该是开心的,但想起今天的经历,千尧又觉得这似乎也不是什么喜事。   虽然没在古代生活过,但千尧也明白一个男的在古代皇宫乱跑是什么大罪。   更何况他还在御前伺候,以后说不定还会接触皇帝的后妃,这要是被发现……   千尧这次真的快尿了,吓尿了。   脖子上的伤口虽然已经结痂,但痛意未减,千尧莫名想起了今日那把剑抵在脖子上时的感觉。   凉凉的。   是完蛋的感觉。    第4章 绝望   千尧很绝望。   更绝望的是第二天天还没亮就被叫了起来,千尧分不清古代的时间,但被叫起来的时候目测没超过四点。   对于一个早八都觉得痛苦的人来说,这个时间点起床实在是太要命了。   更要命的是他还得去皇帝面前当差,伺候他漱口和喝茶。   好不容易等他去上了朝,千尧还以为自己能轻松点。   然而并没有,即使皇帝不在他们也要时刻准备着热茶和汤饮,以备皇帝随时回来时用。   千尧依旧什么都不会,因此试图询问周围的人,然而不知是不是皇帝下过命令的缘故,周围根本没有人理他。   所以千尧只能默默看别人是怎么做的,然后再跟着照做。   一天下来只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不行,他不能留在这儿了,他要回家。   无论付出任何代价他都要回家,封建社会太可怕了,他一秒都待不下去了。   于是千尧开始思考起回家的方法。   很快他就想起自己来到这儿是因为洗澡的时候不小心摔倒磕到了后脑勺。   所以想要回去是不是也得再磕一下?   想到这儿千尧决定先在台阶上试一试,于是趁着这日白天不当值的时候在院子里转了一圈,然后找到了最高的一处台阶站了上去。   然而等他上去后才发现,虽然是台阶,但似乎也有些太高了,他从小到大被保护得太好,皮都没怎么破过,因此刚一站上去就开始发怵,所以在台阶上站了快半个时辰都没倒下去。   吹了半个时辰的冷风,千尧也想通了很多事情,比如照这个情况来看,想要靠自己往下倒是不可能了,因此只能找人帮自己一把。   但他刚来,这里根本没有熟人,更何况就算认识了,一般人肯定也不会同意。   因此千尧思来想去只能去找小穗子。   毕竟这种事肯定要找信任的人,虽然不知道他和小穗子以前一起经历过什么,但千尧近乎是本能地相信他。   因此等他抽出了时间后立刻摸到了御膳房去找小穗子。   小穗子似乎很忙,好一会儿才出来,衣服还沾着面粉,但看见他还是很高兴,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惊喜道:“你怎么来了?”   说着偷偷给他手里塞了一块点心,“我做的,你快吃。”   千尧看着他,心中一阵感动,一时间有些犹豫,要是他真磕出了什么事,是不是会连累小穗子?   但转念一想古代又没有监控,一会儿只要找个没人的地方,让他推完赶紧走应该就没什么事。   想到这儿,千尧终于下定了决心,于是伸手把他拉到了一旁的角落处说道:“我想求你帮我个忙。”   “什么忙?你说。”小穗子立刻说道。   “就是……”千尧说着指了指一旁的台阶,“我一会儿站那儿,你能不能推我一把?把我推下去?”   “为何?”小穗子听得一脸懵,“你烧糊涂了?”   说着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也不烫啊。”   “我没有发烧。”千尧立刻说道,“我就是……”   千尧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因此干脆不解释了,只是问道:“你能帮我这个忙吗?”   “当然不能,我怎么能伤害你呢。”小穗子立刻拒绝道。   “不,这不是伤害,你是在帮我。”   小穗子闻言眼中的茫然更盛,“阿尧,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别管什么意思,你推我一下就好了。”   “你疯了吧,你现在可是御前的人,哪儿能随便受伤。”   “我知道,但……”   千尧的话还没说完,胳膊就被小穗子抓住,然后就见他一脸紧张地问道:“阿尧,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有。”   “真的没有吗?”小穗子看起来并不相信,“难道是……你想寻死?”   想到这儿小穗子立刻慌了,一把抓住了他。   “你可别想不开啊,我知道你现在肯定很痛苦,但若是你死了的话,所有人的心血可就全白费了,千家最后的血脉也就断了。”   千尧原本只是想让他推自己一把,磕到头赶紧回家,没想到竟然还有意外收获。   “千家最后的血脉?”   “这个也不记得了吗?”小穗子不知想到什么,眼眶一下子红了。   千尧有些庆幸自己那天用了失忆做借口,不然肯定早就穿帮了。   于是点了点头问道:“为什么是最后的血脉?我的家人都死了吗?”   对于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古代人来说,如果不是家里穷到揭不开锅,是绝对不会将孩子送到皇宫里当太监的。   因此千尧一开始还以为原身应该也和其他人一样出身于穷苦之家。   但昨晚看到自己竟然是个假太监,外加现在小穗子的反应,他突然意识到事情应该没有那么简单。   果不其然,小穗子的下一句话就是,“是。”   “什么意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小穗子眼中闪过一丝为难,因此纠结许久才开口道:“之前废太子一案千家牵扯其中,先皇下令,千家成年男子十六岁以上全部斩首,剩下的男子为宦官,女眷为官妓。”   因为这个消息得知得太过突然,因此千尧愣了一下才反应了过来。   “所以我还是罪臣之后?”   “嗯。”小穗子眼中瞬间蕴满了泪意,“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千大人不是会随意参与党争的人……”   小穗子还在说着什么,但千尧已经听不进去了。   他只觉得眼前一黑。   罪臣之后,假太监,伺候的还是一个暴君,怎么看都是命不久矣的命数。   这放在小说里不就是妥妥的炮灰?   几乎在同一时间,千尧脑海中闪过无数古代刑罚,弹琵琶,铁梳子,浇热油,剥皮,凌迟,腰斩……   以那个暴君的暴虐程度,千尧毫不怀疑他要是发现自己是假太监,肯定会在上面这些刑罚里替自己选一样。   如果是那样,千尧觉得不如自己了断。   “阿尧,你怎么了?”小穗子见他一瞬间仿佛魂魄被抽走的模样更加担心。   千尧在他的呼唤中重新回过神来,“没事,只是想开了。”   今天的打击实在太大,因此倒是没了之前的恐惧,甚至为了增加成功率,千尧直接放弃了台阶,挑了个半人高的台子从上往下摔。   只是虽然做足了心理准备,但身体的本能反应根本不是自己可以控制的,在摔倒的瞬间还是下意识地护住了自己,因此千尧虽然疼得两眼一黑,但其实并没有多大伤害。   因此这个方案也被他否了。   算了,要不直接自裁吧。   他只是灵魂穿过来了,要是死了的话,灵魂应该能再回去吧。   但万一回不去的话……   那也认命了,总比在这儿活受罪的强。   更何况还有随时被发现是假太监后被处以极刑的风险。   想到这儿,千尧便开始准备起了古代的死亡三件套。   首先是白绫。   但他根本没有白绫,于是找了根破布条趁着住的地方没人的时候试图勒死自己。   但刚一用力,脖子便疼得要命,而且不能呼吸的感觉实在太过难受,因此千尧试了三次之后就决定放弃。   既然勒死不行,那就只能试试匕首了。   但这个也不可能,首先他就弄不到匕首。   他们都是御前的人,身边根本不被允许有这种危险的东西,更何况他也实在没勇气用刀捅自己。   这个也不行的话那就只能试试毒酒了,但他根本买不到毒药。   千尧原本试图找找平替,看能不能在墙角之类的地方找到一些老鼠药什么的,但也没有,他只能死心。   自杀三件套都不行后千尧还尝试了一下投井。   但一靠近井边,看着里面幽幽的井水便立刻没了勇气。   这井水看起来很凉的样子,而且那么深,周围湿湿滑滑,说不定还有蛇……   因此只一眼千尧便立刻打消了投井的念头。   “哎。千尧站在幽幽的井口旁幽幽地叹了口气。   活又活不长,死又死不了,还有什么比这更绝望的事?   因为太过绝望,千尧站在井边难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收拾好心情回了太监院。   回去时正好到了吃饭的时间。   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然后千尧从膳房领到了一碗萝卜煮白菜。   千尧看到碗里菜的那一刻才发现刚才绝望早了。   竟然还真有更绝望的事,一时间人生无望之感到了巅峰,但他还是含泪吃了一口,没办法,他真的好饿。   结果吃完之后哭得更厉害了,实在是太难吃了。   但尽管如此千尧还是硬着头皮多吃了几口,因为吃完饭还得去上班。   他怕不吃点东西一会儿饿晕过去。   今晚他上夜,负责御前的茶水。   虽然没人教过他,但千尧这几天没事儿就看别人怎么做,因此也多少明白了点伺候的规矩。   比如上夜的时候每隔两刻钟就要换一壶茶水,要保证皇帝任何时候想喝时茶都是热的。   寝宫有一架西洋钟,因此千尧从进来起就时刻看着那架钟,生怕自己错过了换茶的时间。   刚换过第一遍茶,皇帝就进来了。   他似乎有些疲倦,一进来就道:“茶。”   千尧见状立刻倒了杯热茶递过去,然后乖乖地低下头,很快就见一只修长的手从他手中接过了茶盏。   千尧这些日子也悄悄学了些规矩,一直目不斜视,没有再像以前一样抬头看,全程垂眸,两只手恭恭敬敬地举在身前,等着面前的人喝完茶后把杯子放回去。   然而那人喝完后却没有把茶盏放下,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摩挲着茶杯,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茶盏。   紧接着头顶传来一声轻笑,像是……碰到了什么合心意的玩具。   千尧有些不明所以,伸着手想要去接他喝完的茶盏,然而他却没有把茶盏放下,反而冲他张开双臂,“更衣。”   虽然这些日子千尧已经明白了他们不能直视帝王,但这个突如其来的要求还是令他没忍住抬了一下眼。   御前职责分明,他只负责茶水,哪里会更衣?   但天子发话,他自然不能不听,因此只能硬着头皮冲他伸出手指。   结果果不其然,他连腰封都不知道从哪里解,因此脱了半天什么也没脱下来。   面前的人没有催促,也没有出声,然而千尧还是能感觉到一道目光如有实质一般盯着他的后脖颈,明明他连声音都没有发出,但千尧还是感觉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   这股压力过于迫人,因此千尧更想赶紧帮他更完衣赶紧离开。   但他本来就对古人的衣袍毫无头绪,面前之人穿的还是帝王的服饰,简直繁琐至极,千尧更解不开。   因此脱了半天什么也没脱下来。   正想着要不直接跪地请罪算了,谁知下一秒就听头顶传来一声略带疑问的,“嗯?”   千尧还没反应过来他在嗯什么?下一秒整个寝殿的宫女太监已经齐刷刷跪了一地。   千尧见状手一抖,也立刻跪了下去。   紧接着寝殿中便是死一般的寂静,明明殿内这么多人,然而却一丝呼吸声也没有。   面前的地毯突然晕湿了一块,千尧这才发现自己额头上不知何时淌出了汗。   若是在从前千尧肯定不会相信有人能用短短一个字就让他吓到五体投地,彻底臣服,但现在才发现自己以前只不过是没有生活在那个环境。   因为离自己的生活太过遥远,从前历史书上的一切于他而言更像是故事,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体会到那不是故事,而是真真实实发生过的事。   处于封建王朝顶端的君主手中的权力是如此恐怖。   一悲一喜,一嗔一怒,甚至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一个态度,就能令所有人恐惧地臣服。   千尧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让自己帮他更衣,但也明白根本不需要理由。   他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想杀自己也就杀了。   殿内肃杀一片,没有人出声,也没有人动作。   明明周围的环境还没那是刚穿过来时看到的血腥,可是千尧却在这一刻真实地感觉到了恐惧。   他不敢抬头,视线之内只能看到一片金线绣以云纹的衣摆。   下一秒,那片衣摆缓缓垂下,落到了地面。   然后一只手抬起来他的下巴,他被迫缓缓抬起头。   因为离得近,千尧终于近距离看到了面前帝王的脸。   第一印象是白,像是苍山上亘古不化的雪,眉眼浅淡,像是水墨画上最工整的一笔,然而那一红一黑的双瞳却又为他添了几分邪气凌厉。   这双眼睛的气势太过骇人,千尧竟不敢和他对视。   刚想低头,便感觉到挑起他下巴的手指轻轻动了动,像是在逗弄着小猫小狗。   “这才几日。”面前的人望着他,神色淡淡,没有一丝表情,连语气都没什么起伏,但千尧还是莫名从他的声音中听出了一丝并不真切的惋惜。   然而下一秒,他说话的话便让千尧的心直接坠到了谷底。   “就变得如此无趣。”    第5章 心声   有一瞬间千尧以为自己死定了。   然而没想到的是并没有,面前的男人说完后竟就这么放开了他,然后重新抬起胳膊,示意其他人给他更衣。   繁复的衣服被一件件脱下,悬挂于不远处的衣架。   紧接着明黄色的帷帐撒下,寝殿内的蜡烛被一一熄灭,周围的一切重新变得安静。   那股潮水一般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这才稍稍退去,千尧终于可以呼吸。   但周围实在太过安静,因此他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那人没有让他起来,因此千尧依旧跪着,一动也不敢动,下巴上的触感犹在,那人的手指纤长漂亮,然而指腹却粗粝,抚过他肌肤时像是刀剑一般锋利,带着隐隐的痛意。   到底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变得无趣?他以前很有趣吗?   千尧试图寻找答案,但实在想不明白,因此明知没有人会理他,但还是下意识向周围的人看去,看看能不能从他们的脸上看出些什么?   然而所有人都离他很远,没有人说话,只是安静地站在角落里,像是一樽樽泥人成了精。   千尧绝望地低下头,怎么办?感觉快死了。   其实也是一件好事,千尧努力安慰自己。   自己本来不也想死,只是……能不能让他自己选个死法?   想到这儿,千尧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开始回想起从前那些古装电视剧里太监宫女的死法,一时间只觉得更绝望了。   绝望似乎会膨胀,一点点将他包裹放大,膨胀到最后,整个寝殿似乎都放不下。   但绝望着绝望着千尧发现自己似乎也认命了。   算了,死就死吧。   总比现在天天在这儿心惊胆战的强。   争取早死早投胎,只希望他还能投生到现代。   周围实在太过安静,加上他起得太早,因此千尧很快就困了。   感觉到困意后千尧自己都很佩服自己,现在这种情况下他居然还能犯困,于是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虽然不知道值夜的时候睡着是什么罪,但千尧知道,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下场。   极有可能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脑袋已经不在头上了。   但砍头应该算是比较好一点的死法吧,虽然有些吓人,但胜在死得快。   不是,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后千尧立刻晃了晃脑袋。   大半夜的他为什么非要想这么吓人的东西啊?   想到这儿千尧立刻闭上眼睛给自己念起了大悲咒。   但这个东西实在太催眠了,加上他本来就困,因此硬撑到后半夜后竟然把自己给念睡着了。   千尧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浑身上下都是僵的。   只有脸上软绵绵的,他睁开眼睛,这才发现自己的脸不知何时正贴着地面。   地面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千尧的脸几乎整个陷进了里面。   整个身体因为长时间的紧绷和不动而变得僵硬,浑身上下的骨头像是生了锈的铁,每动一下都疼得要命。   所以他这是……跪着睡着了?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千尧的第一反应就是赶紧从地上爬起来。   然而大概是一个姿势保持了太久,浑身上下僵得厉害,他根本动不了一点。   大概是人倒霉久了就会逐渐开始习惯。   因此千尧竟然没有惊慌,只是默默祈祷此时还早,那个暴君还没起床。   但眼前的光线很打破了他的幻想,此时天光大亮,明显不可能还没起床,昨晚摆在龙床前的靴子已经不在了,看来那人已经去上朝了。   算了,千尧绝望地闭了一下眼睛。   反正迟早都是要死的。   但死之前他还是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果然,千尧看了一眼西洋钟,上面的指针已经快指向九点。   真幽默,穿过来的第一个懒觉居然是在这儿睡的。   不过这都不重要,他很快就能长眠了。   千尧不知道那个暴君什么时候会回来,毕竟经过这几日的相处,千尧也看出来了那人就是个工作狂,一天中绝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思明殿里批折子,只有晚上才会回寝殿。   但这也意味着他还得在着寝殿里跪上整整一天。   昨晚跪了一夜后千尧的两条腿已经没什么知觉了,若是再跪上一天,估计就彻底废了。   但虽然那暴君不在,寝殿内依旧处处都守着宫人。   因此千尧也不敢太明目张胆地起来,只能轻轻活动着自己的双腿。   然而还没活动多久,就听门外突然传来许多脚步声,最前面的那道脚步声最重。   千尧连忙向门口看去,然后就见那暴君走了进来。   他果然刚下朝,身着黑红色的朝服,头上还戴着冕冠,这黑红之色和他极配,衬得他周身的气势更加凌厉。   所到之处,宫人立刻纷纷行礼。   此时此刻千尧最不想看见他的人就是他,但他连躲都没地方躲,只能跟着磕了个头,俯身跪迎,一颗头低得不能再低,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地底。   千尧此时的心情矛盾至极,一方面希望赶紧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命运,毕竟等死的滋味真的不好受,另一方面也害怕以那暴君的性格,会给自己处以什么极刑。   但很快千尧就没心思想了,因为他的面前出现了一双靴子。   那是一双黑底的皂靴,鞋面用金线绣以龙身和云纹。   整个皇宫中能穿这样式鞋子的只有一人。   等千尧意识到面前的人是谁,只觉得整个心脏都停跳了一瞬。   周围再次变得安静了下来,明明寝殿内那么多人,然而竟没有一丝人声。   面前的人没有发话,没有动作,也没有出声。   但千尧能感觉到有一道目光正自上而下地望着自己。   他到底想干什么啊?千尧真的很想真诚发问。   有话不能直说吗?他又没有读心术,真的猜不透别人的心思,更何况还是帝王之心。   长久的静默让千尧再次感到窒息,周围的一切实在太压抑,连空气似乎都如有实质一般凝在一起,重重向他压去。   跪了一夜的双腿如有针刺,疼得他不受控制地抖动。   千尧从未有一刻如此迫切地希望面前的人能出声。   无论什么,只要他肯开口就好,这样的安静真的快要把他逼疯。   名为理智的那根弦大概是绷得太紧的缘故,突然断了一瞬。   千尧也不知怎么,竟然忘了御前不能直视君王的规矩,就这么抬起头来,然后对上了他的眼睛。   那人果然正在望着自己。   异瞳的双眸淡淡地向下扫视,里面没有一丝情绪,像是在看着一件死物一般。   直到看见千尧抬起了头,里面才终于有什么闪过,多了几分兴致。   千尧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连忙重新低下头了,求饶道:“陛下饶命。”   话音刚落,就听头顶传来一声极淡的笑。   千尧被这声笑笑得整颗心都揪了起来,以为下一句就是他让人把自己拖出去斩了或者打死。   然而没想到的是,他的下一句竟然是,“怎么还跪着?”   千尧闻言猛地抬起了头。   然后就见面前的人正望着自己。   千尧有些摸不准他的想法,这是放过自己了吗?   可是为什么?   千尧想不明白干脆不想,只是劫后余生一般迅速想要从地上爬起来。   但他跪了一夜,两条腿像是已经不是自己的了,疼到根本站不起来。   于是他只能先爬到旁边的凳子前,然后用两只手扶着旁边的凳子,借着旁边的凳子一点点把自己的身体撑起来。   但双腿根本站不住,很快手也没了力气,就这么狼狈地倒在了椅子上。   然后千尧又听见了一声笑,比刚才的要明晰。   千尧很想骂一句,“笑个屁。”   但想到笑的人是谁,只能硬生生地忍了回去。   “莫存。”那暴君突然叫道,紧接着一个颇为年轻的太监走上前来。   “陛下。”   “把他送回去。”   “是。”   那位名叫莫存的太监闻言轻轻拍了拍手,立刻有两个红衣小太监走了进来,将他抬了出去。   千尧平生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抬着走,还一路从寝殿抬到了太监院。   大概是造型太过奇特,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太监院不当值的太监许多都跑了过来。   但却没人敢靠近他,也没人敢询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千尧不太清楚是不是那狗皇帝有什么吩咐,所以周围才没人理他。   但此时觉得没人理也不错,他腿疼得要死,实在没空应付别人。   坐到床上后,千尧鼓了半天的勇气才敢掀开裤子。   然后就见两条腿上一片青紫,膝盖处最为严重,透出来的几乎是黑色。   看到两条腿上的模样,千尧的眼泪差点直接掉了出来。   虽然知道腿上肯定不会轻,但这也太严重了吧,他不会要截肢吧?古代截肢打不打麻药啊?   但很快他发现自己的担心很多余,以他现在的身份,根本没有大夫给他诊治。   好在腿上的都是外伤,虽然看着骇人,却没有真的伤到骨头,第二天就能下地走路了。   千尧本以为自己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应该可以休息几天,但很快就发现是他多想了。   第三天他就得去上班。   千尧:我恨封建社会。   不过好在他只需要奉茶,工作量不大,只是大部分时间都需要站着。   原本就没上过药的膝盖又被天天这么摧残,好得更慢。   因此千尧觉得自己真的快疯了,但连发泄都不敢,只能默默在心里吐槽。   这到底是什么苦逼的日子?   为什么让他穿越过来过这种日子?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有时候千尧甚至想他是不是其实已经死了,而这里是十八层地狱,上辈子没有好好做人,死了之后才被罚到这里受苦?   可是他虽然不够上进,但从小到大遵纪守法,老实本分也没干过什么坏事啊?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   千尧很想质问苍天,但苍天根本没空理他。   不得不说,人真的是一种适应性很强的动物。   虽然在这里每天起得比鸡早,过得比狗累,但慢慢的他竟然也已经习惯了。   那暴君虽然有点阴晴不定,但大部分时间根本没空理会他,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上朝,接见大臣,批折子,其余时间练习骑射武功书法,再有时间就是喂鸟。   没错,那种杀人如麻的暴君竟然会喜欢养小动物。   真是让人有些难以置信。   他养的动物也很单一,只养鸟,准确来说是麻雀。   寝殿和书房各养了一只。   千尧不理解,但尊重,毕竟他曾生活在现代社会,养更离谱的都有,因此养个麻雀似乎也并不值得稀奇。   这日狗皇帝在思明殿批完奏折已经是深夜,然而回来后却没有急着洗漱,喝了一盏茶后难得有兴致地喂起了寝殿鸟笼里的那只麻雀。   千尧今日不上夜,等他休息后就可以回去睡觉。   然而没想到的是那狗皇帝不知怎么,逗鸟逗上了瘾,足足站在鸟笼前看了半个时辰的麻雀。   他不睡觉千尧也不能走,只能站在不远处随时准备侍奉茶水。   茶水还要两刻钟换一遍。   千尧很快就觉得自己快疯了。   他真的很想睡觉。   谁懂,在现代的时候哪怕每天上早八他也没这么缺过觉。   但自从来到这儿,他就再也没睡饱过一次觉。   一次都没有,他真的好困好缺觉。   缺到有时候精神都会恍惚,想把从前在现代每天熬夜的自己吊起来抽。   一边抽一边骂,“让你熬夜,遭报应了吧。”   物理上的痛苦尚可以忍受,但精神上的疲倦根本无法弥补。   因此千尧常常觉得自己精神已经到了濒临疯癫的极限。   所以虽然他不是同性恋,但有时候他还是忍不住会想,为什么他穿的是个太监?而不是一个侍寝过一次就被抛之脑后的小主。   虽然这种人的日子估计过得也不会太好,但再怎么说也是小主,肯定比他一个太监过得好。   但现在再穿已经是不可能了,因此只能寄希望于狗皇帝哪天喝醉了酒,在不发现他是个假太监的情况下浅浅临幸他一下,第二天醒来后对此表示非常抱歉,给他一大笔钱把他放出宫,当然不出宫的话也可以把他塞到一个偏僻的宫殿,好吃好喝养着他,然后把他抛之脑后。   虽然知道这个想法有多荒谬,根本不可能,毕竟都上床了怎么可能不发现他是假太监的事。   但……反正想象又不犯法。   因为想象中的一切太过美好,因此千尧有些失神,又忘了御前的规矩,就这么直直望着不远处那人的背影。   直到那人似有所感,千尧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连忙重新低下了头去。   好在那人并没有转身,只是依旧抬手逗弄着面前的鸟。   千尧见状这才松了口气,继续幻想起了刚才的事情。   越想越觉得这种生活比起现在实在美好的过分,因此不免在心中叹了口气。   【要是真能这样就好了,我真的不想再早起了。】   【可惜……】   【也不知道陛下好不好男色?】   【算了,别想了,就算好男色又怎样,真把我临幸了我死得只会更快。】   【不过话说回来,皇帝不都是三宫六院吗?但陛下登基以来后宫还是空的,一个人都没有,他不会真好男色吧?】   【我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所以,陛下真……】   千尧还没想完,突然感觉到一道如有实质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   那目光实在太过熟悉,因此千尧几乎立刻便抬起了头,下意识向前看去,然后就见刚才还在喂鸟的帝王不知何时转过了身。   他的左手不知为何突然抬起,轻抵着头侧,修长的手指轻轻按揉着太阳穴。   狭长的眸子看了过来,正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    第6章 爬床   皇宫里的消息传得很快,没多久千尧就听说了前朝大臣不断提议立皇后和选妃的事情。   不过都被陛下以边疆不稳,暂无此意为由给按了下去。   宫人闻说此言,皆赞陛下心系天下,雄才大略。   但只有千尧觉得,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或许他那天的猜测才是答案,毕竟正常的男人谁会拒绝娶亲,而且那人还是坐拥天下皇帝。   肯定是生理上或者心理上有什么问题。   千尧目前还判断不出他是不喜欢女人还是不举,唯一能看出来的只有边疆真的不稳好像是真的。   千尧穿来的日子已经不算短,因此不再是刚来时的两眼一抹黑,他也渐渐摸清楚了有关这个朝代的一些事。   比如,他所处的这个朝代叫南鄢,倒不是完全因为地理位置偏南,而是因为鄢地之北还有一个朔国,因为身处极北之地,所以被称为北朔。   北朔与南鄢可谓多年的对头,北朔虽地薄人稀,但民风剽悍,全民善战,而南鄢虽地大物博,但兵力却较弱,不过近年来南鄢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一直加强兵防,推崇武治,因此从先帝起也出过几个名将,而其中最有名的便是先帝的二皇子,也就是当今陛下。   据说他十六岁入军营,十八岁便独率精兵深入北朔腹地,收复北地十城,此后多年,北朔再无进犯,保边地数载安宁。   除了北朔和南鄢外,还有最西边的西疆,不过西疆神秘,据说擅长毒虫巫蛊,但因为常年偏安一隅,不与其他两国来往,因此并不怎么引人注意。   所以南鄢的注意力依旧主要放在北朔身上。   当然,北朔亦如是。   近日新帝登基,皇位更替,新旧政权交替之间正易生事,果不其然,北朔最近便有了动作,于边境处不断派兵试探,蠢蠢欲动。   因为此事,最近皇帝上朝和接见大臣的次数都多了起来。   虽然千尧对于这些并不好奇,但因为日日跟在帝王身侧,还是知道了不少消息。   比如边地的消息日日都快马急送,然而陛下却始终没有给出任何反应。   而这也成为了最近的热门事件,因此千尧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听到有关这件事的讨论。   虽然周围的人不与他亲近,但千尧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多少也能听到一些风言风语。   比如陛下迟迟不肯出兵是因为当年得位不正,手中没有完整的虎符。   比如陛下因为曾经的事对北朔太子有余情。   更有甚者比较直白,说陛下已不复当年英勇,怕了北朔。   各种传言纷纷扰扰,千尧对此表示震惊。   为什么敢在皇宫里说这些,都不怕死吗?你们敢说我都不敢听。   果不其然,在三十三名太监宫女被当众割了舌头之后,整个皇宫瞬间安静。   千尧在穿过来时就见识过了当今皇帝的残暴,根本没敢去看,没想到小穗子居然去了,直接被吓出了心理阴影,跑过来找他的时候一直捂着自己的嘴巴,像是害怕嘴里的舌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没了。   “还好你没去看,太吓人了,血窟窿,全是血窟窿。”   千尧只能听他这句话都觉得自己冷汗要下来了,连忙说道:“你去看那个干嘛?不觉得害怕吗?”   “我也不是特意去看的,这不是刚好经过就看了一眼。”小穗子说着捂住了自己的眼,“感觉今晚要睡不着了。”   千尧见状拍了拍他的背,“别想了。”   小穗子不知想到什么,满眼敬佩地看向他,“阿尧,听说当初乾明殿的情形比今日血腥百倍,你当初竟然没事。”   “谁说我没事。”千尧立刻否认道,“我快吓死了。”   说到这儿千尧被迫回忆起了刚穿过来时的场景,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   小穗子见状立刻转移了话题,“对了,你知道这次的事是怎么被发现的吗?”   “不知道。”千尧摇了摇头。   然后就听小穗子道:“是寒刃司。”   “寒刃司?”这是千尧第二次听见小穗子提起这个地方。   “对,是陛下的私兵,只听陛下一人的命令,里面所有的人都是层层选拔,精挑细选出来的死侍,没有人知道寒刃司共有多少人,只知道他们遍布全国各地,有着严密的信息网,为陛下探听消息。”   千尧听完后只觉得后背有些发凉,若真如小穗子所说,那说不定现在在他们看不见的暗处,正有人在窥视。   想到这儿千尧一句话也不敢再多说,还告诫了小穗子今后一定要更加谨言慎行。   千尧原本是个话痨,但自从穿过来后除了小穗子外根本没人理他,因此他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所以久而久之他学会了自己和自己说话。   但原本没事儿还会和自己聊聊天,现在听了小穗子的话之后连自言自语也戒了。   想说话的时候就在心里默默说,虽然这个方法很安全,但实在是太憋闷了,因此千尧很快就觉得自己快疯了。   这到底是什么日子啊!他想回家,一天都不想呆了。   为了让自己的精神不至于崩溃,于是千尧开始给自己找起了乐子。   比如充分发挥起中文系学生的专长,在心里编起了话本。   毕竟现在这个世界对于他来说不就是一个巨大的素材库。   只是刚想了个开头就卡住了。   毕竟一般网文的主角设定都是封建帝王和穿越者,但……   千尧抬眼看了一眼不远处正站在御案前练字的皇帝。   他实在想不到,得什么样的人才能让这样的人动心。   这种人真的会喜欢别人吗?   如果会,他喜欢的人会是什么样的呢?   因为想得太入神,因此千尧并没有发现不远处的帝王何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眸看了他一眼。   紧接着闭上眼睛,抬手按住了太阳穴,那股熟悉的,针扎一般的疼痛很快袭来。   然后他听到了不远处小太监的心声。   【陛下这种人喜欢的人应该是……】   【想不出来。】   【他喜欢的人会是什么样的呢?】   【也没有个宠妃让我参照一下。】   岐岸闭上眼睛,静静地等着脑海中那股痛意褪去。   再次睁开眼时才发现笔尖上的墨汁不知何时滴了下来,毁了他刚写好的一副字。   这张字他写得很满意,原本想让人裱起来,但现在正中间处多了一点墨,突兀不已,像是在惩罚他刚才的不专心。   那股要命的痛意已经褪去,但仍有余韵,因此岐岸没心思再写下去,就这么放下了笔。   “茶。”岐岸开口道。   听见他的声音,那个神游天外的小太监才终于回过了神,立刻捧了茶船过来。   虽然自己下令不许任何人教他规矩,但这些日子他看起来偷偷学了不少,奉茶的姿势很标准。   倒不算太笨。   岐岸伸手接过,喝了一口,是正好可以入口的温度。   然而却还是故意轻轻皱了皱眉。   果不其然,下一秒就见面前的小太监立刻跪在了地上。   这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换成是这皇宫中的任何一个太监都会这么做。   但不同的是,没有人会像他一样跪得这么不老实。   一边跪,一边自以为小心地偷偷抬眼向上看他。   敢这样直视天颜的奴才,他是第一个。   不过岐岸并不生气,甚至更喜欢逗弄他。   这一切实在太无聊,难得遇见个有趣的。   虽然岐岸一开始只是觉得他可疑,想要留在身边看看,因此还特意让人不许教他规矩,希望他能早日露出破绽。   但没想到这个小太监根本不会掩饰,浑身上下全是破绽。   他实在不像这皇宫里的人,也不像什么细作,毕竟没有细作会一举一动都如此笨拙。   因为破绽实在太多,反而让岐岸觉得有些看不透了。   这可真是……有趣。   若是从前岐岸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对一个太监产生兴趣。   因此总喜欢不经意地作弄他。   比如不接他的茶,比如突然让他给自己更衣,然后看他手忙脚乱的样子,比如说一些意味不明的话。   那夜岐岸说他变得无趣,看起来把他吓得不轻,头都快埋进了地里。   但岐岸却故意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本以为他会提心吊胆一整夜,谁知第二天醒来后才发现他竟然趴在地上睡着了。   岐岸坐在床边看他睡得一脸酣然的样子,突然笑了。   他有些庆幸当初在乾明殿时没有一剑杀了他,不然真的少了很多的乐趣。   从那之后小太监几乎日日伴他左右,只是不怎么专心,总是神游天外。   岐岸觉得更加有趣,在他身边当差的哪个不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只有他,一颗心不知道跑到哪里去?   在看着他又一次神游天外的时候,岐岸突然动了听一听他心声的想法。   但也只是一瞬,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毕竟这些年他听过太多腌臜不堪的心思,这世上每个人都不过空有一张皮,皮下皆是不可直视的内心。   而且他也讨厌听心声时那刺骨的痛意。   更何况,再有趣也不过是一个太监而已。   他为何要好奇一个太监的心思?   因此岐岸一直克制着自己的好奇心,直到那日他喂鸟时又感受到了身后那道目光。   那道目光盯了他很久,久到岐岸甚至以为他在谋划什么大计。   那一刻,好奇终究占了上风,于是他闭上眼睛,听见了小太监的声音。   【也不知道陛下好不好男色?】   【算了,别想了,就算好男色又怎样,真把我临幸了我死得只会更快。】   【不过话说回来,皇帝不都是三宫六院吗?但陛下登基以来后宫还是空的,一个人都没有,他不会真好男色吧?】   【我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岐岸:“……”   早该知道的,他能有什么大计。   原来是想爬床,岐岸觉得有些想笑,一个太监竟也想爬他的床。   真是……不自量力。   不过岐岸也更加好奇,这样每次面对自己都两股战战的人打算怎么爬他的龙床?一边哆嗦一边求自己临幸?   岐岸想到这个画面,近日心中的阴霾都扫去了些许。   然而小太监却一直没什么动静,依旧日日伺候的时候神游天外。   这日刚写完字岐岸就见他又在发呆,忍不住又忍着痛意听了一次他的心声。   然后就听见他心中满是疑问。   【陛下这种人喜欢的人应该是……】   【想不出来。】   【他喜欢的人会是什么样的呢?】   【也没有个宠妃让我参照一下。】   果然,还在肖想自己。   岐岸笑了一下,听完后揉了揉太阳穴,莫名觉得这次似乎没有以前听人心声时那么疼了。   再次睁开眼时刚写完的字因为墨汁已经毁了,不过岐岸心情不错,倒也没在意。   只是对着不远处还在发呆的小太监道:“茶。”   小太监很快端了过来。   岐岸慢悠悠地喝了一口,然后轻轻皱了皱眉。   下一秒小太监立刻跪在了地上。   一边跪,一边自以为小心地偷偷抬眼向上看他。   然而岐岸刚一低头,他就把目光撤了回去。   “抬头。”岐岸对他说道。   听见他的声音,小太监那薄薄的,裹在红色太监服里的身体立刻抖了一下。   不知为何,岐岸觉得他身上这件衣服没有之前青绿色的那件好看。   还是青绿色更衬他。   “主动的。”岐岸终于将手中的茶放了回去。   “什么?”小太监明显没有听懂。   因此岐岸又耐心地重复了一遍。   “朕喜欢主动的。”    第7章 沐浴   千尧闻言大脑开始高速运转,但还是有些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什么叫喜欢主动的?   是让他奉茶的时候主动一点吗?   他还不够主动吗?他一喊自己立刻就把茶送过来了,还要怎么主动?   难道是要提前预判他什么时候想喝茶吗?   不过也是,根据千尧这段时间的观察,御前的人似乎都有这样的本事,所以他这是被警告了?   想到这儿千尧立刻磕了个头,连忙摆出了良好的认错态度,“多谢陛下教诲,奴才谨记在心。”   “嗯。”面前的人似乎对他的态度很满意,淡淡地应了一声便示意他下去。   千尧见状连忙起身退了回去,之后的一整天时间里千尧都在偷偷观察不远处的人,试图预判出他什么时候想要喝茶?   觉得差不多的时候就会把准备好的热茶送过去。   但千尧和他相处的时间实在太短,因此把握得并不精准,主动送过去的茶十次有八次他都没碰过,而是放在那里任由它凉了,因此千尧只能一遍遍给他再换成热的。   一整天下来,千尧觉得自己快垮了,累得倒不是奉茶,而是时时刻刻都要被迫观察一个人的动静,判断他的心意,大脑一刻也得不到空闲,因此等天黑下来的时候千尧的大脑几乎不会转了。   只期盼着狗皇帝能早点去睡觉,然后他也可以回太监院休息。   然而事与愿违,最近大概是因为北朔的缘故,他每日要批阅的奏折几乎都能堆满御案。   今日更是从思明殿一直批到寝殿,但还是到现在还没批完。   直到皇帝身旁的大太监提醒了一句,“陛下,时辰不早了,明日还得上朝呢。”   那人这才抬起头来,看了眼不远处的西洋钟。   “是不早了。”他说着放下手中的朱笔,然后抬了抬手。   千尧见状立刻端起茶船把茶水送了过去。   然后就见他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后便起身向不远处的床榻走去。   接下来便是宫女过来替他更衣。   千尧见状暗暗松了口气,终于可以下班了。   然而刚开心了一下,就听见一道声音突然传来,“你来。”   千尧闻言一愣,有些茫然地转过身,然后就见不远处的年轻帝王正望着自己,一双异色的眸子很淡,看不出什么情绪。   千尧没想到他又来。   上次因为不会脱他的衣服,千尧在寝殿整整跪了一夜,对这件事简直留了阴影。   因此虽然千尧觉得他当时应该是一时兴起,大概不会再这么对他,但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从那天起开始特意观察给陛下更衣的宫女是怎么做的,到如今已经学的差不多了。   所以即使突然被点名,他也没了上次的害怕。   果然机会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千尧对自己的先见之明感到无比庆幸,于是并不怎么心虚地放下手中的茶盏向他走去。   然而刚一靠近他,千尧便开始怂了。   或许真有帝王之气这种东西,面前的人明明看起来也是很年轻的年纪,然而不知为何身上的气势却这样凌厉,像是一把锋芒外漏的剑,让人根本不敢靠近。   但毕竟皇帝都发话了,因此千尧再怂也只能硬着头皮来到他身前,低头替他更衣。   先解腰封。   千尧回忆着之前看来的步骤伸出手,向他腰后伸去,因为手上的动作,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简直像是要主动扑进他怀里。   当然,千尧不敢真的贴住他,因此他们中间还是隔了一段距离。   但哪怕如此,终究还是离得太近,因此一股清幽的香气就这么钻进鼻里,这是陛下经常焚的龙涎香,寝殿和思明殿都有,但都没有他身上这样来得浓郁。   不知为何,明明都是一样的香,然而到了他的身上便开始变得强势,原本殿内日日焚着也没什么感觉,但现在大抵是离得太近的缘故,那香气简直如同活的一般,不由分说地往他鼻子里钻,毫不讲理地进入他的身体。   这种被迫侵入的感觉并不好,因此千尧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面前的人显然就没有这样的烦恼,一边伸出双臂让小太监更衣,一边低头望着小太监雪白的后颈。   从前没怎么细看过,因此岐岸也是今日才发现,面前的小太监皮肤倒是意外得细腻,而且很白,像是一捧怎么也化不了的雪,让人很想伸手摸了摸,看一看是不是冷的?   千尧的心思全在他身上的衣服上,因此并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只是努力脱着面前人的衣服。   但皇帝的服饰实在太过繁复,加上千尧也只是偷偷看过,并没有什么机会亲自动手,因此脱得很慢,花了跟多长时间才脱掉了他的外衣和中衣。   “陛下,好了。”千尧为他脱到只剩里衣后便自动躬身向后退去。   本以为今天的工作终于结束,然而没想到的时面前的人并没有放过他,而是继续说道:“伺候朕沐浴。”   千尧闻言立刻抬起了头,但很快便想起了自己的身份,于是又立刻重新把头低了下去。   心中的绝望喷涌而出。   怎么还要伺候沐浴啊?这个他还没学过,不会又要像那天一样跪一夜吧?   千尧的内心一阵崩溃,但面前的人根本没给他反应的机会,已经先一步转身向小内室走去。   寝殿的内室中还有一个稍小的内室,据说里面是一个浴池,宫人花费许久才引入了温泉水,供陛下沐浴。   千尧知道他会在那里沐浴,但他只是个奉茶的小太监,因此从没伺候过他沐浴,自然也没进去过。   今日终于可以进来一观,但千尧表示并不开心。   可无论他开不开心都改变不了目前已成的事实。   刚一进去就见那狗皇帝再次张开双臂,然后看向他。   千尧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连忙低头走过去,然后伸手帮他解里衣。   里衣是最后一层,随着里衣的落下,很快便露出了里面的身体。   面前人肩宽窄腰,看起来不算健硕,然而脱下后才发现衣服下竟是一副极其俊美的身躯,肌肉紧实健壮,线条流畅分明,甚至还有腹肌,简直像是被人精心捏就的杰作。   然而不知为何,原本应该是极其完美的一具躯体,却被无数伤疤破坏了美感。   有些疤痕看起来已经经年,有些看起来像是新伤,颜色还很浅,就这么层层叠叠地叠在他的身上,看得千尧莫名生出了一丝寒意。   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伤?   千尧家里虽然说不上大富大贵,但父母恩爱,也很爱他,从小将他保护得很好,因此从小到大受过最严重的伤也不过是跟着妈妈学做饭的时候切到了手指。   但那种疼痛已经让他难忘,因此千尧丝毫不敢想这些伤若是落在他身上会有多疼。   千尧见过的兵器有限,只能认出刀伤和箭伤,其他奇形怪状的伤口就认不出来了。   他听小穗子说过放今陛下是上过战场的,所以这些伤都是在战场上弄得吗?   “又在出什么神?”   一道声音自头顶传来,千尧这才回过了神。   他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对着面前人的身体愣住了,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千尧连忙想要下跪请罪,然而还没跪下一只手便从旁边伸了过来,握住他的胳膊将他提起。   千尧抬起头,然后就见陛下望着他,对他道:“继续。”   千尧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继续是什么意思,立刻点了点头,俯身帮他解开了腰上的系带。   千尧刚一解开,他的里裤便自动褪了下来。   然后整个人彻底暴露在了千尧的面前。   千尧见状立刻移开眼睛,虽然大家都是男人,但他从小就是自己洗澡,读了大学后宿舍也有单独的卫浴,因此从没体验过那种大澡堂子,所以也很不习惯看同性的裸体。   不知是不是他的反应太大,千尧突然听见面前的人轻笑了一下。   千尧有些不解,抬头看去,但他已经转身进了浴池。   到了这儿千尧以为自己的任务应该完成了,然而没想到一旁的宫人突然走过来递给了他一块棉布。   千尧看着手中的棉布有些不解,宫人见他没反应,给他递了个眼色。   千尧这才反应过来这是要自己给陛下擦身。   为什么?   千尧有些不解,他的工作为什么越来越多了?不会到最后所有伺候陛下的活都得自己一个人干吧?   不过不解归不解,他也没反抗的勇气,因此还是乖乖地过来跪在浴池边替里面的人擦起了身体。   平白加了这么多的班,千尧心中原本存了不少怨念,本想擦重一点,但真碰到那人的肌肤时还是有些下不去手。   哪怕穿过来有一段日子了,但从小生活在和平年代的他还是有些无法想象真正的战场和其中的刀光剑影。   因此擦过伤疤的时候还是不由把动作放轻。   然而没想到的是,刚擦了没多久就听面前的人突然冷冷出声,“没吃饭吗?”   千尧:“……”   我就多余心疼你。   但腹诽归腹诽,千尧还是立刻加重了手中的动作,当然,他也不敢太重。   毕竟面前的人实在太过阴晴不定,因此千尧很怕擦疼了他后他会直接下令砍了自己。   既不能轻,又不能重。   因此伺候他洗完一场澡后,千尧觉得这比自己亲自洗一场还累。   放下棉布时千尧的胳膊已经酸得快抬不起来,但狗皇帝却还是没有放过他,从浴池出来后便来到他面前,示意自己给他擦身体。   千尧已经崩溃到麻木,转头看了眼周围的宫人。   他实在不明白这里明明这么多人,为什么这人非要逮着他一个人使唤?   但谁让他是皇帝。   因此千尧只能认命地换了软布,开始兢兢业业地替他擦身。   擦上半身时还好,擦到下半身时便有些尴尬。   因为他得跪着擦,这个姿势实在是太糟糕了。   虽然千尧努力移开视线,但还是不可避免地看到了他的腿间。   好……大。   男人在这方面多少总有点那该死的好胜心,因此千尧没忍住把他的和自己的比了一下。   可真是……完败呢。   同样是男人,差距怎么这么大?   但很快千尧便收回了这个危险的想法,毕竟以他现在的身份来说,有这个东西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   要是被发现的话……   想到这儿,千尧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   本以为自己的动作轻微,面前的人应该没有发觉,然而下一秒他的幻想便狠狠破灭。   “抖什么?”   千尧原本就心虚,他一开口瞬间更加害怕,生怕被他看出来什么,于是连忙摇了摇头。   面前的人不置可否,只是静静地望着他。   千尧知道他这样的反应便是不满他的回答,那人的目光太过锐利,只是被他看着千尧便有些受不住,一时间竟觉得后背都有些湿了。   千尧生怕被他发现什么,连忙想要编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可是大脑一片空白,一时间竟什么也想不出来。   “嗯?”岐岸大概是等得有些不耐烦,冷冷淡淡地出了一声。   千尧闻言吓得连忙抬起头来观察他的神色,谁知一开头先看到的竟是……   千尧看着他的那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冒出一个诡异的对策。   于是连忙阿谀道:“就是觉得陛下实在……雄伟,奴才……没见过,所以才……被惊得抖了一下。”   千尧说完之后羞耻到恨不得直接一头磕死在旁边的浴池上。   毕竟在这之前,打死他也想不出自己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   但这样的回答应该能让他高兴吧,毕竟这天下的男人不管真假,谁不喜欢被这么夸。   然而面前的人却久久没有对他的奉承之言作出评价,而是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太静了。   千尧原本还在羞耻,但在这样的安静下,羞耻渐渐变得恐慌。   为什么不说话,是不满意自己的回答吗?   还是被他看出什么了?   虽然千尧努力想要保持冷静,但思绪根本不受控制,就在千尧觉得自己快被这如有实质的安静压垮时,面前的人终于出了声。   先是一声不明意味的轻笑。   然后是一个问题,“哦,那你喜欢吗?”    第8章 恶劣   千尧闻言只觉得面前的人简直是十足的恶劣。   居然问一个太监喜不喜欢他的这个东西。   所以这是在嘲讽他没有吗?   如果自己是个真太监,感觉真的会被气得背过气。   但还好他是个假太监。   不是,是假太监也没什么好的,说不定最后的下场会被没有那个东西更惨,因此千尧一时间的心情很是复杂。   今日所发生的一切太超过千尧的预期,这问题又实在羞耻,因此千尧根本不愿意回答。   但这里毕竟是古代,面前的人又完全主宰着他的命运,因此无论心中再不愿意,千尧还是努力逼着自己回了句。   “……喜欢。”   话音刚落就听面前的人突然轻笑了一下。   因为跪着的位置太过微妙,所以千尧根本不敢抬头。   只是在心里吐槽道:“笑什么笑,要是你知道我也有,不知道还会不会笑得那么开心?”   不知为何,刚吐槽完,头顶那道笑声便倏然散去。   明明周围的一切什么都没有变,然而不知为千尧却突然汗毛直立,像是危险来临之前身体本能给出的预警。   虽然没有抬头,但千尧还是感觉到一束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像是审视又像是打量,自头顶缓缓向下,一寸一寸略过他的身体。   那人目光的侵略性实在太强,明明隔着厚厚的衣服,但千尧在他的目光下却像是被脱光,身上的一切都无处遁形。   虽然千尧明白御前伺候时不可直视帝王,但他穿来的时间实在太短,这条规矩还没深入骨髓地刻进身体,因此每到这个时候便实在忍不住想要抬头观察面前人的反应。   克制,克制,千尧努力告诫自己。   但终究还是没忍住飞速抬头看了一眼,然后就见面前的人正垂眸望着他,左手微微抬起,轻轻抵着太阳穴。   在这飞速瞟过的一眼里,千尧本想从他的神情中推测一下他的反应,但他面上什么也没有,因此千尧根本猜不出他的情绪。   他总觉得似乎有些不对,但又根本想不出到底不对在了哪里。   因此只能跪得更加恭敬,鸵鸟一般头埋得越来越低。   就在他的头都快要低到地面的时候,面前的人终于有了声音,“里衣。”   “是。”千尧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在心里长长舒了一口气,立刻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接过旁边宫女呈上来的新里衣帮他换上。   换好后千尧便立刻按规矩向后退去,和他拉开距离。   本以为他洗完澡,换好里衣,接下来应该就是去睡觉了。   然而没想到的是他却依旧没有动作,而是继续站在原地静静地望着自己。   千尧不太明白,但也不敢催促,只能低着头任由他打量。   刚才因为跪着的缘故,因此他的目光只在上半身逡巡。   但此时一站起来,便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在不断下移。   从胸口到腹部再到……   感受到他的目光停在哪儿后千尧只觉得下身一凉。   不会是发现什么了吧?   应该不会吧,怎么可能?他自己都才发现不久,发现之后更是和所有人保持距离,上厕所都只挑没人的时候去,怎么可能发现?   那是……   一个之前就已经被他猜测过的念头再次从脑海中浮现。   所以……陛下真的是同性恋?   毕竟正常人谁会盯着同性的下身看。   但为什么要看我?   我真的不是同性恋啊。   -   明明困极,但等千尧真的躺到床上后却反而睡不着了。   脑海中反反复复浮现着刚才的场景。   自从自己伺候完陛下沐浴后他就一直很奇怪,倒不是他的神色和反应有什么异常,一切都还和往常一样。   但千尧却莫名从那看似平常的一切中感受到了一丝杀意。   有一瞬间千尧真的感觉到了他似乎要命不久矣。   但最后却什么都没发生,等到陛下睡着后他平安地回到了这里。   往日被自己嫌弃硌得要死的床在今日看起来突然亲切了一些,因此千尧难得迫不及待地躺了上去,刚一躺上去就裹紧了身上的虽破旧却干净的被子,被子上面散发着淡淡的皂角香气。   不知为何,这淡淡的香气莫名让他感到了一丝安心,因此千尧把自己裹得更紧。   算了,别想了,千尧努力安慰自己。   又活了一天,且活且珍惜。   -   之后的一段时间日子简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因为北朔连连来犯,那个男人一天大半时间都在议事,根本没空作践自己。   有了上次嚼舌根的人被割舌的前车之鉴,现在的皇宫格外安静,根本没有议论之声。   因此千尧并不太清楚两国之间的局势到底如何,只是认真当着自己的差事,不用当值的时候就去找小穗子。   一方面是这偌大的皇宫里除了小穗子根本没人和他说话,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小穗子在御膳房里当差,每次自己来的时候都会拿些糕点偷偷给自己吃,虽然只是几块糕点,但对于现在每天只能吃饭萝卜白菜的他来说已经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这日他来找小穗子,小穗子塞给他的是几块枣花酥。   “好吃。”千尧咬了一口幸福道。   谁知一转头却见小穗子正满目心疼地望着自己。   “怎么了?”千尧有些不解地问道。   小穗子闻言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于是连忙扭过头,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只是这些糕点放了好几天,已经有些硬了。”   “是有点,但还是很好吃,不过为什么放了好几天啊?”千尧有些不解。   “因为也不是每天都有剩下的,师父也只能隔几天给我几块糕点,我不太舍得吃,就想就给你,但你也不能每天来找我,我就只能先收着,等你来了再给你。”   千尧闻言,原本吃糕点的动作立刻停住,转头看向小穗子。   他还以为小穗子在御膳房当差肯定日日都能吃到好吃的点心。   原来并不是吗?   想到这儿千尧立刻把手中的枣花酥递了过去,“你也吃。”   小穗子闻言摇了摇头,“你吃吧。”   “你不吃我也不吃了。”千尧说着强硬地把手中的糕点塞给了他,小穗子见拗不过他,这才拿起一块吃了起来,然后把剩下的糕点又放回到了他手里。   “阿尧,你吃。”   “嗯。”千尧看了一眼手中的糕点,一共四块,他们俩每人吃了一块,还剩下两块,因此千尧又拿起一块后把剩下的一块给了他,“平分。”   “不可以。”小穗子见状立刻慌了,要推给他。   但千尧的态度很坚决,“不行,要么平分,要么我一口都不吃了,都给你。”   小穗子闻言急得快哭了,想让他把剩下的都吃了,但千尧实在太坚决,因此最后只好妥协了。   于是两人平分了剩下的糕点。   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一块糕点已经是不可多得的美味,因此千尧吃得很珍惜,但再珍惜毕竟也就那么小小的一块,还是很快吃完。   如果不是舔手指头太丢脸,他连一点碎屑都不想放过。   以前怎么没觉得点心这么好吃?   小穗子似乎也发现了他的变化,不知想到什么,眼眶一下子红了。   “你怎么了?”千尧见状连忙问道。   “没什么。”小穗子不想被发现连忙转过了头,但千尧哪儿有这么容易放过他。   “怎么可能没什么?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告诉我,我帮你想办法。”   “没有。”小穗子说着低头望着手中的糕点,“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你以前不爱吃糕点的,只有被大人罚了后不让吃饭,你饿狠了才会吃几块,所以现在每次看你吃得这么开心,就觉得你肯定受了很多苦,不过也是,怎么可能不受苦。”   这些日子千尧从小穗子哪儿已经了解到了不少原身过去的事。   但好像真的还没问过他和小穗子的关系。   也是,他怎么把这个忘了?   原身和小穗子的关系这么好,自己竟然没有好奇过这么好的原因。   “我们……”想到这儿,千尧试探着问道,“我们是不是认识了很久了?”   小穗子闻言转头看向他,眼神中满是苦意,“你还真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对不起。”千尧看着他的眼神,莫名有些心虚。   “不怪你,你定然也不想这样。”小穗子说着吸了吸鼻子,控制了一下情绪,这才笑着说道,“我们当然认识了很久了,我们从小一起长大。”   “一起长大?”千尧听到这儿心中瞬间解了惑,难怪他们关系这么好,同时心中也生出了一丝庆幸,还好他们现在在不同的地方当差,见面的时间不多,不然一起长大的关系,肯定能发现他和原身之间的差异。   想到这儿千尧甚至都有些后怕,如果不是当日乾明殿里的事给他提供了一个失忆的借口,说不定早就被看出来了。   “是啊,我是千大人捡回来的,我还记得是我六岁那年,那年不知怎么,收成极差,到处都是饿死的人,好多人都在卖儿卖女,还有人易子而食,我是家里最小的,他们本来都商量把我和隔壁的玲丫头换着吃,但最后爹娘还是不忍心,就把我送到了都城里,让我听天由命,后来在我差点饿死的时候遇到了千大人,他将我带了回去,他说他最小的孩子和我一样大,让我陪他,后来我就在千府住下了。”   “所以……我们在一起十多年了。”千尧道。   “是啊。”小穗子望着他,眼中满是笑意。   千尧一直以为小穗子和原身是进宫后才认识的,没想到竟然认识得这么早。   看小穗子平时一口一口阿尧的叫着,没什么主仆之分,看起来原身应该也是一个不错的人,想到这儿,千尧突然对原身有些好奇。   于是问道:“我以前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小穗子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但还是连忙认真回道:“你很好,从来没有把我当过下人,也不让我叫你少爷,总让我叫你阿尧,有好吃的总会分给我,唯一不好的是……”   “是什么?”   “总笑我长不高。”小穗子说着伸手在他们两个之间比了一下,“不过你确实比我高好多,所以我也只能任你笑。”   千尧听到这儿十分想跟原身科普一下,身高和营养获得也有很大关系,两个人生长环境不一样,身高不一样可太正常了,这有什么可笑的,但转念一想原身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孩子,肯定也没什么恶意,因此也没什么好苛责的,所以只是抬手摸了摸小穗子的头。   “以前是我不好,不该随便笑你,你以后肯定会长高的。”   小穗子虽然不信,但还是十分乖巧地点了点头。   千尧看着他,只觉得更加怜悯,多么可爱的小孩儿啊,在现代还在上学的年纪,却被阉割了在这儿伺候人,真是作孽。   不过……   想到这儿千尧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对了。”   “怎么了?”小穗子闻言立刻问道。   “所以当初我们家获罪,十六岁以下男子进宫为宦官,这个是包含了家中所有人吗?连奴仆也要入宫吗?”   “不是。”小穗子摇了摇头,“所有奴仆都被散了出去。”   “那你怎么在这儿?”千尧闻言有些不解。   然后就听小穗子说道:“我放心不下你,就求了……陆小少爷,是他安排我进宫的。”   “陆小少爷?”   “你也不记得了吗?”虽然已经习惯了,但小穗子闻言还是有些难过,“他是陆大人的公子,和你一起长大,你没有被真的……也是他想的办法。”   “是吗?不记得了,那你也是假太监吗?”比起来,千尧此时此刻更关心这个。   然而小穗子却摇了摇头,“自然不是,这若是被发现,可是拼上全族性命的事。”   这千尧自然明白,但他还是不明白这个陆公子为什么愿意为了他冒这么大的风险。   “那他为什么愿意帮我呢?”千尧有些不解。   “一来因为千家曾对陆家有恩,两家是故交,二来……”   小穗子说到这儿,不知为何突然顿了一下,脸上的笑容不受控制地掺杂了几分苦意,但很快就被他掩饰了下去。   “二来什么?”千尧见状更加好奇。   然后就听小穗子说道:“二来则是因为,他心悦你。”    第9章 竹马   千尧最近有些心神不宁。   一来是因为突然知道了原身竟然有一个自小一起长大的竹马,二来是因为那个竹马心悦原身,三来则是因为那个从小和原身一起长大,且心悦原身的竹马说是有要事相商,所以要见他。   虽然小穗子说他们已经两年没有见过面了,但千尧第一反应还是拒绝,毕竟这个buff叠得实在是太满了,因此千尧很怕自己会露出什么破绽。   虽然已经瞒过小穗子了,但千尧并不觉得自己一定能瞒过陆砚洲。   毕竟按小穗子的话来说他和陆砚洲的关系属于两情相悦,只差捅破一层窗户纸。   这种关系肯定比一般人要更加亲密。   毕竟在千家出事之前,陆砚洲甚至想冒天下之大不韪娶他为妻。   “窗户纸不是还没捅破吗?怎么就到嫁娶了?”千尧听到这儿有些奇怪。   然后就听小穗子回道:“陆小少爷原本已经准备告诉你他的心意了,还特意找了我帮忙。”   “怎么帮忙啊?”千尧闻言有些好奇。   “他那日白天偷偷找我,交给我许多练囊,里面全是照夜清,说他昨晚抓了一夜,让我晚上的时候放到你房间,你最喜欢照夜清,一定会喜欢的。”   作为一个文科生,千尧自然知道照夜清就是萤火虫,于是想了一下那个场景,确实还挺浪漫的。   “然后呢?”   “然后陆小少爷就会打开窗户,从外面递给你他一早折好的结香花。   “结香……”   千尧知道结香花,在传统文化中被视为爱情的象征,因为枝条可以打结,所以也有喜结连枝之意。   “他说要是你愿意的话,就把那枝结香打上结,他就明白了。”   千尧听到这儿不由笑了一下,原本还觉得有些幼稚,但转念一想,两年前他们也不过两个还未满十六岁的孩子,又觉得这样的表白方式确实是很符合他们这个年纪的事。   虽然稚嫩却也真挚。   思及此,千尧不禁想了一下那个场景。   夜色朦胧,满室的照夜清散发着幽明的光,这时窗户突然被人从外推开,少年人临窗而立,递进一枝结香。   即使不是同性恋,估计也很难抵挡。   “然后呢?”千尧继续问道,“原……我答应了吗?”   小穗子摇了摇头。   “没有答应?”   “不是,陆小少爷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他的心意,千家那日便出了事,再后来我们就到了宫里。”   “那陆砚洲呢?”   “陆家没事,我只知道千家出事后他想方设法地在保你,后来我去求他,他也帮忙把我送进了宫陪你,再后来……便没有了消息。”   小穗子说着叹了口气。   “再次有消息时他已经成了御前侍卫,我这才知道这两年来他拼命苦学诗书骑射,又借着陆家祖上的封荫,才被选入宫中,成为了御前侍卫。”   千尧听到这儿怎么会不明白他成为御前侍卫的原因。   一时间也有些为这命运多舛的小情侣唏嘘,但很快就想到了一个比较现实的问题。   “可是侍卫不是不能在后宫走动的吗?”   “不可以,但他说会想办法避开寒刃司的眼线和后宫的宫人。”   “这也太冒险了吧。”千尧一听,脑海中立刻回想起了之前那三十三名宫人被割舌的事,立刻想要阻止。   但小穗子却很放心,“陆小公子说有办法便一定有办法。”   “你就这么相信他?”千尧有些惊讶。   然后就被小穗子一句话堵住了接下来的话。   “阿尧,你以前也很相信他。”   -   小穗子的话让他无法推拒,因此千尧只能同意,但他实在太过担心暴露,所以问了小穗子许多他和陆砚洲从前相处时的事。   脑海中也逐渐对陆砚洲有了一些初步的认识。   他是提督九门步军巡捕五营统领陆丙的幼子,上面还有两个哥哥,皆是朝中重臣,父母恩爱和睦,对他最为疼惜,加上两个哥哥顶着家业,因此对他从小就很是娇纵。   陆家皆为武将,因此更希望他能走出和哥哥们不同的路,在诗书上更有进益,所以自他开蒙之日起便开始精挑细选,最终选了千老太师家的家塾。   千家书香门第,世代清流,虽然家中子侄不丰,但还是常年设立家塾,供子孙辈读书所用,其中所请的先生皆为大儒。   因此鄢都之中想将子孙送进去读书者数不胜数。   但千家家塾收人极为严苛   陆家备了厚礼,加上两家长辈的交情才将陆砚洲送了进去。   陆砚洲原本是不愿意去的,毕竟比起来读书他更乐意跟着哥哥们习武。   直到被父亲揍了一顿,这才老老实实地去了千家家塾。   本以为之后的人生无望,没想到却在这里碰到了和他一同上课的千尧。   两人都是不爱读书且从小被家里宠坏了的性子,因此第一天就对上了眼,堪称臭味相投,每天除了学习什么都干,常常把先生气得半死。   两人就这样每天招猫逗狗,不学无术,但奈何千家家塾的先生们太过强大,因此即使他们心思都不在读书上,最后也硬生生被培养得还像个样子。   长大后的两人不再像小时候那么调皮,终于静下来了些许。   一个风流倜傥,一个面如冠玉,因此尚未及冠便已得了不少姑娘的芳心。   随着年纪的增长,两人对于感情也开始于懵懵懂懂中生出了些不一样的情愫。   不知是谁先动了心,却没有人敢捅破那层窗户纸。   因此就两人都假装不觉,只是在拉扯和试探中试图窥见对方的心,直到陆砚洲再也忍不住。   或许原本他们可以在一起的,但只差一步,也永远差了那一步。   -   因为陆砚洲的事千尧日日提心吊胆,但不知是不是最近边地战事愈加频繁,宫内宫外肃杀一片的缘故,陆砚洲来找他的时间一推再推,已经过了半个月有余,他们依旧没有合适的见面时机。   千尧倒是不着急,甚至对此感到庆幸,毕竟虽然他们已经两年没见过面,再加上自己今非昔比,在宫中为奴为婢,又加上失忆,和以前有区别很正常。   但千尧毕竟不是同性恋,加上对原身从前的过往一无所知,真的很害怕从什么他察觉不到的细节里露出了马脚,被陆砚洲怀疑,因此能推一日是一日。   为了继续推下去,千尧甚至私心里希望边地的战事再稍稍拖久一点再解决。   然而一切并没有如他所愿。   这日宫内收到加急密报,三日前北朔夜袭位于边地的烨城,而烨城守卫中有叛徒,主动打开偏门,令他们从中进城,北朔士兵进城之后烧杀抢掠,甚至悬挂普通百姓头颅于城墙之上。   北朔此举一出,举国震怒,一时间群情激奋,甚至有人主动去官府捐款以望充作军费。   与此同时,城中数十富户被查出牵涉逆王一案,不仅皆被斩首,首级悬挂于菜市口,而且家中财产全部充公。   此事一出,城中富户纷纷慷慨解囊,大笔捐款以资军费,尤其是鄢都首富,更是直接捐了数百万钱。   朝中对此也是主战派多,纷纷上书陛下出兵。   很快,陛下便作出回应,从边地各城调兵,在极短的时间内抽调十万精兵,并派戍边多年的大将军乌明有率军出征。   因为北朔此次太过恶劣,加上民心所向,因此这一战很顺利地便将占领烨城的北朔军队全部剿灭。   消息传来,举国欢庆。   本以为接下来便是班师回朝,然而陛下却道:“今北朔先犯,岂有就此罢休之理,他犯我一城,我便屠他十城。”   随即下令。   很快乌朋有便率军连攻北朔十城。   北朔接连派兵增援,然而皆无力抵抗。   最后为了停战,主动送来降书,愿割五城以换安宁。   从前南鄢一直是递降书的一方,但自从二皇子率军掌权后,便接连获胜,如今更是大胜。   一时间举国欢庆,新帝的威望也达到了顶峰。   然而谁也没想到的是,这日陛下于猎场狩猎庆祝,却突然有人发难,一只长箭从陛下身侧穿过,差点取了陛下性命。   陛下对此震怒,立刻下令彻查,谁知查到最后竟查出与朝中大臣有关。   随着调查的继续,牵扯的人越来越多,然而陛下毫不手软,有关者皆斩杀。   最后,甚至牵扯到了当朝丞相。   虽然千尧一直在后宫,但因为这件事前朝几乎血流成河,他离得这么远,却似乎依旧闻到了浓浓的血腥。   这股血腥气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弥漫在鄢都的空气中。   朝中因此事换了一大批人,一时间人人自危,再无异声。   而千尧也终于再次看见了陛下悠然逗鸟的样子。   这些日子他太忙,千尧几乎看不见他人,但班还要上,即使见不到陛下的人,每日也要守在思明殿或寝宫。   因为太过无聊,所以千尧没事就喜欢看不远处鸟笼里的小鸟。   以前千尧一直以为鸟笼里的两只麻雀是陛下的心爱之鸟,但最近才发现并不是。   麻雀的寿命不长,因此没多久就死了一只。   千尧见状原本以为宫人会报给陛下,然而并没有,他们只是又换了一只。   因此等陛下逗鸟时鸟笼依旧是满的。   里面的麻雀蹦蹦跳跳,看不出和从前有什么不同。   千尧不知道不远处的男人知不知道笼子里原来的那只麻雀已经死了。   但看着他缓缓抬起受伤的那只手臂逗弄笼中鸟的样子,又觉得他知不知道根本不重要。   笼子里的麻雀是谁根本不重要。   只要能让他开心就好。   -   最近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别说陆砚洲,小穗子千尧都没空见。   即使偶尔见一面,他们也不敢再像从前一样无所不谈。   毕竟他如今是御前的人,很多话已不方便再说。   更何况这皇宫中还有那无时无刻不蛰伏在暗处的寒刃司。   这些日子宫内宫外的气氛实在太过紧张,因此很长一段时间小穗子都没再提过陆砚洲要和他见面的事。   因此千尧本以为这件事暂时已经过去。   然而没想到的是这日他不当值时小穗子却突然主动来太监院找了他。   “你怎么来了?”千尧看见他十分惊喜地迎了出来。   然后就被他拉到僻静处,接着小穗子偷偷往他手里塞了一张卷起来的纸。   千尧几乎立刻便明白了这是什么东西。   但却不敢打开,直到回到房间,确定四下无人后这才展开了手中的素笺。   然后就见上面写道:   【亥时一刻,听竹馆一见。】    第10章 求你   千尧穿过来的时间不算长,每日大部分时间又都在御前当值,因此知道的宫殿并不多,但听竹馆却是其中的一个。   倒不是因为进去过,而是因为这个地方实在太有名了。   以不祥而闻名。   其实听竹馆原本是个很雅致的地方,满院都是湘妃竹,加上整个宫殿的窗户皆以明纸糊成,因此每到黄昏时分或夜半,便能看到窗上竹影斜横,犹如水墨工笔。   因此这也曾是一宫主位的居所,只不过住在这里的历任妃子皆以不幸告终。   第一个住在这里的是世宗的辰妃,容貌极美,只是身体虚弱,因常年吃药的缘故,看起来弱柳扶风,眉间常含愁绪,但世宗爱极了她这幅神态,因此十分偏宠,可惜身体太弱,生产时难产而死,母子俱亡。   第二位便是先帝的容妃,也是当今陛下的生母,生前也是颇得宠爱,但最后也因难产而死。   而且虽然生下了当今陛下,但生产那日,天有异象,漫天赤光,犹如血污,再加上陛下天生异瞳,因此并不为陛下所喜。   两任宠妃皆居住于此,又都是同样的下场,因此从那之后听竹馆便被视为不祥之地。   当今陛下即位之后更是直接封了那里,再无人去。   千尧知道那里是因为有一次偶然经过,刚一靠近便觉得周围的温度突然低了下去,身体像是突然浸入了寒冰之中。   千尧觉得有些奇怪,明明此时艳阳高照,面前的宫殿也和周围并没有什么不同,但为何却会让人觉得如此阴冷?   正想上前一探究竟,却被一个小太监叫住,“不要去,你不要命了?”   那个小太监看着眼生,而且身上的太监服排最末等,应该没有见过他,所以才会主动和他说话。不仅好心劝阻了他,还告诉了他听竹馆的事,然后叮嘱他最好不要过去,那里阴气太重,靠得太近会沾染晦气。   千尧原本是不信这些乱七八糟的,但自从经历过穿越后就老实了,因此从那之后就离听竹馆远远的。   没想到陆砚洲竟然会选在哪里。   不过转念一想也是,毕竟这皇宫之中处处是人,步步是眼线,若说最能避开人群的地方,也确实只有这里。   但……   亥时就是现在的九点。   若是在现代这个点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大街上依旧纸醉金迷,灯火通明,但这里是古代,这个时候对于古人来说已是人定,加上皇宫已经下钥,到处都是漆黑一片,在这种情况下还要去那么邪门的宫殿,说不害怕是假的。   不过千尧也明白,这确实是最合适的时间和最合适的地点。   今夜他不当值,一般那个狗皇帝九点前肯定会睡觉,而他从寝殿回太监院的路上会经过听竹馆。   每日陛下休息的时间不定,因此稍微回去晚一点也说得过去。   只要他把握好时间,应该不会露出什么破绽。   因此虽然害怕,但千尧还是鼓起勇气,在伺候完陛下休息后来到了听竹馆。   这片本就偏僻,到了夜晚更是寂静,长长的宫道没有一丝光亮,也没有一丝人声,周围静得几乎能听见他的心跳声。   千尧本就胆小,见状只能不断加快脚步,来到了听竹馆的偏门。   这里的正门皆被封住,只留了偏门供宫人打扫时使用。   因为有皇帝的命令,再加上此地不详的名声,因此哪怕很多人都知道偏门开着,一般也不会有人来,所以千尧才得以从此处进入。   千尧抬手推开偏门,不知面前的大门是不是年久失修的缘故,刚一动便发出了“吱呀”的响声,吓得他立刻扭头向后看去,生怕这声音引来其他人的注意。   好在并没有。   但也因为此,之后每推一下千尧都十分小心,根本不敢把门完全推开,只推到可以供自己侧身过去就停了下来,然后走了进去。   夜晚的听竹馆比白日更加阴森,面前的宫殿被密密麻麻的竹子围起,没有一丝光亮,竹林影影绰绰,随风轻轻晃动,像是有人影在其间穿行。   千尧见状立刻停下了脚步,站在院中不敢再继续向前一步。   那素笺中只说了听竹馆,却并未说明具体位置,目前来看把他约在那竹林里看起来更加安全,但千尧胆气实在有限,实在不敢过去,因此只能在原地踟蹰。   好在他并没有等多久就见一道人影从竹林里缓缓走了出来。   因为周围太暗,所以千尧有些看不清来人的长相,只能看出来他高高瘦瘦,身形和身后的竹子一般挺拔修长。   按理说这是原身心仪之人,千尧怎么样都应该表现得热情一点。   但他不是原身,也不是同性恋,实在做不出直接扑到那人怀里的举动,因此只是直愣愣地挺在原地。   然而没想到的是对面的人竟然做出了和他一样的反应,没有立刻过来,而是在离他不远处停下,静静地望着自己。   离得近了些,借着头顶的月光,千尧终于看清了对方的脸。   和自己想象中的纨绔小公子不同,面上没有一丝轻浮之色,反而看起来端庄持重,明明也不过十八岁的年纪,然而身上却没有一丝稚气。   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小穗子描述中会抓一夜照夜清的人。   直到对上他的目光,千尧才终于在他身上感受到了一丝活气。   “阿……尧。”他叫道,像是因为太久没有唤过这个名字,叫得艰涩不已。   短短的两个字像是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原本挺直的背脊像是被突然抽走了骨头,微微塌下,连脚步也凌乱了些许。   “阿尧。”走到他面前时陆砚洲像是终于熟悉了这个称呼,再次开口叫道。   说着抬手轻轻抚上他的面颊,虽没碰实,但千尧还是感受到其中的颤意。   这一刻,甚至不用再多说什么,千尧就已经感受到了面前人对原身深深的情意。   如果他是原身,他大概会立刻扑进面前人的怀里,和他互诉衷肠。   可他不是。   他只是一抹暂居这里的游魂,因此千尧甚至不敢抬头,生怕对上陆砚洲的眼睛,他受不住这样的深情。   “你不记得我了,是吗?”陆砚洲看起来已经知道了他“失忆”的事,对他的反应并不意外。   千尧一时间愧疚得不知道该怎么说,低下了头不敢看他,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虽然已经知道在皇宫里的日子不会太好过,因此陆砚洲来之前做足了心理准备,但等他亲眼看到曾经明媚张扬的少年变成了如今的模样,心中还是犹如针扎一般痛到差点无法站立。   “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千尧闻言立刻摇了摇头,这些日子他已经充分了解到了皇权的恐怖。   封建社会真正的主人只有一个,其他人再位高权重,也不过是帝王可以随手捏碎的玩物。   更何况无论是保住他,还是把小穗子送进宫,亦或是用两年的时间成为御前侍卫。   陆砚洲已经为“他”付出了所有的能做的努力。   “不怪你,你已经为我做了很多了,我很感激。”   “别和我道谢。”陆砚洲立刻打断了他的话。   说完后犹疑着伸出了手,见他没有排斥,这才握住了他,“没关系,等带你离开后,我们重新开始。”   千尧原本的注意力都在被握住的手上,毕竟被男生这么牵着实在怪异,但代入原身,肯定不会拒绝,因此千尧只能由他牵着自己。   然而没想到陆砚洲的下句话就让他无暇顾及手被牵着的事。   “离开?”   “对。”陆砚洲望着他笑了一下,这一笑,脸上这才有了些少年人的活力。   陆砚洲很坚定地望着千尧,同时将他的手握得更紧。   “阿尧,我会带你离开这里。”   -   千尧一晚上都没睡着。   他与别人同住,因此自然不能在听竹馆待太久,不然一定会引起怀疑。   所以昨晚他和陆砚洲见面的时间并不长,因此两人并没有叙太久的旧,陆砚洲就和他全盘托出了自己的目的。   他要带千尧离开皇宫。   千尧觉得他一定是疯了。   要是原来他在御茶房的时候说不定还有可能,但现在他可是在御前伺候。   怎么可能说走就走。   况且他本来就是假太监,还是罪臣之后,每日已经是活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如今知道了陆砚洲的想法后更觉自己命不久矣,因此几乎立刻便拒绝了他的提议。   陆砚洲自然知道他的恐惧,因此连忙安慰道:“你放心,我知道这件事的危险,因此定不会贸然行事。”   “还是不了吧。”千尧试图打消他的念头。   “难道你要在这里当一辈子的宦官吗?”陆砚洲反问道。   千尧一下哑了声。   “宦官和宫女不同,不能到了年纪就出宫,因此只要入宫,一辈子都会断送在这里,阿尧,我舍不得你这样。”   他说的千尧自然也明白,但……   “你一开始就是这个打算是吗?”千尧突然想明白了为什么当初陆砚洲会想方设法让“自己”成为一个假太监。   “是。”陆砚洲毫不避讳,“我怎么可能让你一辈子呆在这里伺候别人。”   “可是……”千尧还是担心。   但陆砚洲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无论是让你成为假太监还是把小穗子送进宫陪你我都做到了,所以,能不能再相信我一次?”   “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千尧在御前当差这么久,自然了解当今陛下的秉性。   若是被他发现,千尧毫不怀疑他对用最狠厉的手段把他们都折磨死,因此还是想要再劝一劝陆砚洲。   可陆砚洲却已经听不进任何的劝告。   他像是终于忍不住一般直接把千尧拉进了怀中,紧紧抱住,像是要把千尧直接揉进身体。   他抱得太过用力,千尧被他勒得喘不过气,刚想伸手推开他。   就听耳边传来一道带着湿意的声音。   “求你。”   -   那日之后千尧心中又多了一桩心事。   他还以为假太监,罪臣之后已经是极限,没想到如今又突然出现了一个陆砚洲来挑战他的心理承受能力。   如果可以选择,千尧自然不想在这里当一辈子假太监,但陆砚洲的想法又实在冒险,因此千尧那日回答得很犹豫。   应该直接一口回绝他的,毕竟这件事一旦暴露,死的肯定不止他们俩,说不定会连累到陆家满族的性命。   可那日陆砚洲的哀求又确实让他狠不下心。   虽然千尧不是原身,但也能从小穗子的描述和陆砚洲的态度中感受到他对原主的感情。   因此千尧终究没有狠得下心,只是用沉默掩饰自己态度的犹疑。   好在那日时间太紧,加上陆砚洲也明白这件事的风险,因此并没有逼他立刻给出答案,只是让他先回去。   千尧那日太乱,又走得匆忙,因此回去之后才反应过来对于这件事他们还没有达成一致。   陆砚洲看起来对此事势在必行,让他考虑看起来也不过是安抚之意。   因此千尧总觉得无论他最后同不同意,陆砚洲都会想办法带他离开这里。   但这是在是太冒险了,简直是在找死。   虽然千尧知道自己不过是一个太监,是死是活对于帝王来说没有任何影响。   但这种行为无疑是在挑战帝王的权威,即使是为了面子,皇帝发现后也一定会把他们弄死。   想到这儿千尧便忍不住叹了口气,刚叹完气就到了吃饭的时间。   千尧去领饭,果不其然还是萝卜白菜。   千尧看着手中的饭菜,原本已经坚定的决心又动摇了。   要不就听陆砚洲的试一试,毕竟他也实在不想吃一辈子这种东西。   但难道就为了不吃萝卜白菜就要冒着把命搭上的风险逃跑吗?   走还是不走?真是一个两难的问题。   但千尧也没有纠结太久,因为他今晚还得值夜,所以吃完饭就要去上班。   今日陛下吃饭的时间很晚,千尧当值的时候御膳房才刚上晚膳。   因为不需要他布菜,所以千尧上了漱口的茶后便退到了一边。   原本千尧还在想陆砚洲的提议,但不远处的饭菜实在太香,因此千尧的心思很快跑偏。   虽然已经吃过了晚饭,但千尧对那清汤寡水的萝卜白菜实在已经吃腻,因此晚上只吃了几口。   现在看着满桌子的御膳,肚子差点叫了起来。   好羡慕,虽然知道自己不能乱看,但千尧还是有些忍不住。   毕竟和他吃的东西相比,供帝王享用的饭菜犹如精雕细琢的工艺品,每一道都精致无比。   因为陆砚洲的事,加上他们的饭菜太难吃,所以千尧这些日子的胃口一直不怎么好,吃的也少。   本来也没觉得有什么,但今日看着陛下用膳的样子,却突然感到了一股久违的饥饿感。   好饿,好想吃。   这么好吃的饭菜每道只吃一口,好浪费,剩下的能不能赏给我吃?   千尧觉得环境真是改变人,如果是以前,他哪里会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会想吃别人的剩饭。   但造化弄人,现在的他真的很想吃。   不知是不是他的目光太灼热的缘故,正在吃饭的帝王突然抬头看了过来。   千尧见状立刻意识到自己又错了规矩,于是连忙低下了头。   本以为自己头低得这么快那人应该没发现。   然而没想到的是下一秒便听一道略带玩味的声音传来。   “想吃?”   这句话没有指名道姓,但千尧却莫名笃定是在问自己。   于是悄悄抬了抬眼,果然看见陛下正望着自己。   千尧见状愣了一下,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回应,本想摇头,但又想起古代有一条罪名叫欺君之罪,身为帝王应该不喜欢下面的人撒谎,因此犹豫了片刻后还是点了点头。   虽然千尧没具体学过这里的规矩,但也知道自己实在有些不成体统,本以为会被罚,没想到并没有。   相反,年轻的帝王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放下手中的筷子,冲他勾了勾手指。   千尧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连忙快步走了过去。   本想问他有何吩咐?没想到下一秒却见他从桌上拿起一块糕点递给了自己。   千尧第一反应是糕点里有毒。   但转念一想皇帝的饭菜每一道都是由专人验过的,怎么可能被下毒?   那为什么要给自己?   千尧一时间觉得大脑有些宕机,因此就这么捧着糕点直愣愣地站在了这里。   直到面前帝王的声音传来,“怎么不吃?”   千尧这才回过神一般问道:“奴才可以吃吗?”   “嗯。”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既然皇帝都发话了,千尧也没了顾虑,于是拿起手中的糕点吃了起来。   糕点入口的那一刻,千尧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个感慨,不愧是给皇帝吃的点心,实在是太好吃了,入口细腻,口味清甜,这几乎是他穿越以来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因此千尧一时间竟舍不得咽。   一块糕点吃完后甚至还情不自禁地回味了半天。   面前的人似乎很喜欢他的反应,见状又让宫人给他布了一些菜放到小盘子里递给他。   千尧见状满眼都是受宠若惊,一时间被巨大的惊喜填满。   面前人的形象瞬间在他心中逆转。   不管,这一刻,在千尧心里他就是好人。   因为吃到了好吃的饭菜,千尧上了穿越以来最幸福的一个夜。   哪怕工作了一整晚,第二天回去的时候依旧元气满满。   他原来怎么没发现,原来吃好饭对于一个打工人来说竟然是这么重要的一件事。   但这也带来了明显的后遗症,比如第二天吃饭时面对碗里的萝卜白菜,千尧更加难以下咽。   以前硬着头皮还能吃一点,现在则是一点都吃不下去,说是味同嚼蜡也不为过。   果然,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因为实在吃不下太监院的饭菜,千尧又打起了陛下御膳的主意。   既然能给他吃一次,应该也能给他吃第二次吧。   于是千尧打算再试一试。   但天不遂人愿,之后的几天他都没有碰到过陛下用膳。   直到这日千尧值夜。   他刚当值不久就见陛下在寝殿传了膳。   千尧见状眼睛瞬间亮了,但也不敢太明显,因此只是不时抬起头,眼巴巴地看向正在用膳的皇帝。   然而今日不知为何,年轻的帝王却再没看过他一眼,只是安静地吃着宫人布的菜,慢悠悠地把每一道菜都尝了一遍。   千尧见状有些难过,却不敢表露得太明显,毕竟这本来也不是他能吃的饭菜,陛下给自己已经是恩赐,他怎么还能奢求第二次。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之后千尧瞬间愣住,这才穿过来多久,他怎么已经被同化到了这个地步?   居然把狗皇帝赏给他的饭菜当作恩赐。   想到这儿千尧的沮丧又多了一层,同时还有些心惊。   或许他应该答应陆砚洲逃离这里的提议。   如果一直留在这里,就算能活得更长一些,但这是怎样的一辈子?   日日吃着那些难以下咽的饭菜,心惊胆战地伺候阴晴不定的暴君,被同化,被毁灭,逐渐将这里的一切视为理所当然,直到彻底忘记自己原本的样子。   他要这样吗?千尧突然有些动摇了。   然而还没等他想清楚,就听见一声,“过来。”   千尧闻言下意识抬起头,然后就见不远处的帝王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筷子,正望着自己。   千尧见状这才意识到自己又跑神了,因此不敢耽搁,连忙快步走了过去。   “陛下。”千尧行至他面前叫道。   话音刚落就见面前的人拿起一块糕点递到他面前,千尧见状连忙伸手想要接过,然而那人却避开了他的动作。   千尧有些不解,抬头看向他。   然后就见面前的人几乎是堪称恶劣地笑了一下,然后将手中的糕点递到了他的唇边。   “就这么吃。”    第11章 好冷   千尧垂眸,看着唇边的糕点有些不解。   毕竟面前的人可是金尊玉贵的帝王,平日里东西掉了都不会自己弯腰去捡,现在却愿意纡尊降贵,亲手喂他吃一块糕点。   虽然有些怪异,但千尧明白自己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力,因此还是缓缓俯身,就着他的手吃了下去。   今日的糕点和那天吃到的不同,但还是那么好吃,好吃到千尧吃完后还忍不住回味地舔了一下唇瓣。   “这么喜欢?”一道声音传来。   千尧低下头,然后就见面前的帝王正望着他,眸色很黑,让人看不出其中的深浅。   他的手指还没有收回去,大概是上面残留有糕点碎渣的缘故,拇指和食指突然在一起捻了捻。   因为落差太大的缘故,千尧最近都没怎么好好吃过饭,所以这几日腹中都是空的,今日好不容易又吃到了好吃的食物,一块糕点实在不够,因此千尧希望他能再多给自己一点。   于是连忙用力点了点头,努力让面前的人相信他是真的喜欢。   大概是他的目光太过真切,面前的人很快便信了,于是再次拿起了一块糕点递到了他面前。   千尧见状连忙张嘴吃了下去,两人一个喂一个吃,十分和谐。   一连吃了六块糕点后千尧终于饱了,面前的人似乎看出来了,没有再继续投喂。   而是接过一旁宫女递过来的软帕,细细地擦干净了手指。   千尧见状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做些什么表现一下,以此来讨得面前人的欢心,让他日后依旧愿意投喂自己。   但他的本职工作是奉茶,因此也没什么其他的表现形式,于是思来想去还是去沏了一杯热茶递了过去。   然而面前的人却没喝,而是放下手中的软帕,望着他道:“你喝吧。”   千尧闻言愣了一下,虽然觉得似乎有哪儿不太对,但这毕竟是皇帝的命令,因此还是立刻乖乖地喝了一口。   然后等他咽下去后才终于反应过来到底不对在哪儿,这是御用的茶盏。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后千尧一下子僵在了原地。   手中的茶自然是不敢再喝了,可无论他喝不喝都已经改变不了他用了皇帝的茶盏这一事实。   面前的人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看着他定在原地的模样突然笑了一下。   “真奇怪……”   他的声音很低,像是在和千尧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有时候觉得你胆子大到没边,有时候又觉得是高看了你,明明胆子只有一点。”   千尧有些不明白他的话,不过面前的帝王看起来并不在意,也没再继续逗弄他,而是放下了手中的软帕,起身离开了。   那天之后,皇帝似乎解锁了什么新的乐趣,十分喜欢投喂他。   无论是在批奏折,还是练字,甚至是逗鸟的时候,只要兴致来了,便会投喂他糕点,而且不允许千尧自己拿着,只能就着他的手吃。   千尧有些不明白他这古怪的癖好,但也不在意,只要能吃到好吃的糕点,他完全可以忽视这些形式。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人有点恶趣味。   一开始还会正常投喂,但渐渐的,便开始不许他直接把一整块咬走,而是要就着他的手一口一口地吃,哪怕最后快咬到他手指也不松手,还必须要求千尧吃完。   因此千尧要吃完的话只能碰到他的手指。   舌头第一次碰到那人手指的时候千尧吓了一跳,连忙跪了下去。   本以为面前的人会生气,然而他却没有,只是淡淡地说道:“继续吃。”   千尧闻言抬起头,看着他拇指与食指间夹着的,剩下的一小块点心,心中十分为难。   觉得这个人简直恶劣至极,简直是在把他当狗逗弄。   但又不敢违抗他的命令,最后还是仰头凑到他身前,用舌头卷走了剩下的糕点。   这人应该对他这样吃东西很满意,因为刚吃完千尧就在他眼中看到了一丝难以抑制的笑意。   恶趣味的狗东西。   不过千尧虽然天天在心里骂他不做人,但最近的饮食水平简直直线上升,因此总体过得还是比以前开心。   如果能不值夜的话,他会更开心。   但千尧知道这不可能,这日又是他当值。   还在现代的时候熬夜对于千尧来说可谓是家常便饭的事,即使每天都要早八,也抵挡不住他通宵的热情。   但现在却完全不行。   一来是因为他每天起得实在太早,二来是因为没有手机真的很无聊,三来则是因为在帝王身边伺候真是一件要命的差事,精神要时刻紧绷,一时一刻都不能松懈,因此这才短短几个月的功夫,千尧对熬夜这种事已经深恶痛绝。   但世上没有后悔药,他再后悔也已经没用。   今日狗皇帝依旧睡得很晚,千尧伺候他洗漱完后便累到瘫坐在他的小垫子上。   值夜的太监有个小垫子,主子睡着之后可以坐着伺候。   皇宫里的宫女太监完全没有人权,几乎从早忙到晚,因此刚一坐下千尧便感觉自己快要睡着。   但又不能真的直接睡过去,他还得隔半个时辰换一次茶水,以防陛下半夜醒来口渴的时候可以有热茶喝。   千尧第一次值夜的在心里骂了这个破规矩一夜。   但到了如今已经有些习惯了,甚至还练就了半个时辰一醒的本领。   于是刚坐到自己的小垫子上便打起了盹。   眯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后千尧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像往常一样重新换了一壶热的茶水,然后小心翼翼地进了内室想要看看陛下醒了没有?有没有什么需要?   谁知刚走到龙塌前就听里面似乎隐隐传来些什么声音。   千尧听见声音立刻清醒了几分,以为是里面的人在叫他,于是连忙走了过去,掀开龙床上的纱帐。   然而和他想象中的不同,龙床上的帝王并没有醒。   他还在睡着,只是睡得并不安稳,像是陷进了什么梦魇中,面色在暗金色被褥的映衬下显出不正常的白,身体微微蜷在一起,薄薄的唇瓣一张一合,像是在呢喃着什么。   千尧本以为他是想要什么,于是连忙俯身凑了过去,但他的声音实在太小,因此千尧好一会儿才听清。   他说的是,“好冷。”   “冷?”千尧有些不解,怎么会冷呢?虽然还没入冬,但寝殿已经烧起了碳火,而且用的是最好的碳,从早到晚都没停过,因此寝殿里说一句温暖如春也不为过。   千尧什么都没盖,坐在小垫子上守夜都没觉得冷,他还盖着这么厚的被子怎么会冷?   但看他的样子又不似作假,难道是生了病?   那他要不要禀告总管太监宣太医?   想到这儿千尧决定还是先确认一下,毕竟要是没事儿,自己贸然行事打扰了狗皇帝休息,以他的脾气说不定会直接砍了自己。   于是千尧用了最直接的判定方法,抬手轻轻摸了摸他的额头,想看看他是不是生了病?   但看起来并没有,一切都很正常,只是他的体温似乎确实比常人要低,摸起来冷冰冰的。   盖着这么厚的被子怎么身上还是这么冷?千尧一时间竟有些分辨不出他到底是生病了还是没生病?   千尧拿不准主意,权衡之后还是决定先不禀报了,毕竟他只是一个小太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因此千尧只是帮他掖了掖被角,便准备回去继续睡觉。   谁知刚掖好就见他一只手又伸了出来,千尧见状,连忙想要替他放回去。   然而没想到的是千尧刚碰到他的手就被冰得吓了一跳,这人的手怎么这么冷?有一瞬间千尧还以为碰到了一块冰。   他手上的温度让千尧一时间又犹豫了起来,不知道该不该禀告。   正踟蹰间,千尧突然感觉到了一瞬的寒意自下方传来。   千尧似有所觉,连忙低下了头,然后就见原本还在熟睡的帝王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正望着自己。   千尧见状愣了一下,连忙想要行礼。   然而刚一动作才发现有些不对劲,他低下头,然后就见自己还握着他的手。    第12章 暖手   冷汗瞬间顺着千尧的后背流了下来。   毕竟帝王疑心最为深重,自己大半夜跑到他床边还握着他的手,怎么看怎么怪异,若是现代或许还能解释,但现在是古代,面前的人是帝王,一般人可不敢触碰龙体。   万一以为他图谋不轨,肯定会杀了自己。   想到这儿千尧连忙想要把他的手放开,然而没想到下一秒却反被握住。   千尧的手不算小,但却能被面前的人整个包住。   他的手实在太冷,千尧的手像是被裹进了一块冰中。   因此下意识想要抽离,然而却没有抽动。   “别动。”   千尧的抗拒很快便被面前的人察觉,但他反而将千尧握得更紧。   千尧低下头,然后就见面前的人正望着自己,虽然屋内只留了几支蜡烛,光线并不算亮,但刚睁开眼依旧会不适应,因此他的眼睛闭了一下才又睁开,目光带着几分刚睡醒的朦胧。   千尧方才感受到的寒意已经不见踪影,似乎只是他的一场错觉而已。   “陛下?”千尧小心翼翼地叫道。   他原本想问一句您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叫太医?   然而面前的人却没给千尧提问的机会,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低声说了句,“很暖和。”   说完便重新睡了过去。   千尧见状有些懵,一时间有些分不清他刚才到底是醒了还是没醒。   但也不敢再惊动他,因此一动也不敢动,只能由他握着自己。   本以为他握一会儿就会松开,然而没想到的是这人即使睡着了也没再放开千尧的手。   千尧趁他睡着后试图把自己的手抽回来,但试了几次都没成功。   最后干脆算了,就这么靠在龙床旁的脚踏上坐下给他暖起了手。   千尧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再次醒来是因为耳边响起了莫存的声音。   “陛下,该起身了。”   千尧听见不是在叫自己,因此并没有理会,继续睡了过去。   只是还没睡多久便意识到了不对劲。   “陛下?”   大脑还没恢复运转,但身体已经先一步苏醒,千尧睁开眼睛,第一反应便是浑身上下都透着说不出的疼意。   整个人僵得根本不能动,好一会儿才缓了过来。   千尧这才发现自己竟然靠在床边睡了一整晚。   身旁已经站了满屋子的宫女太监,千尧愣了一下,终于反应了过来向右看去。   然后就见穿着明黄色寝衣的帝王已经起身,就坐在他的身侧,正好整以暇地望着自己。   手心传来一股说不出的热意,千尧低头看去,这才发现两人的手竟然还牵在一起。   皇帝似乎也是刚意识到了这一点,这才松开了他,缓缓站起身来。   不远处的宫女这才敢过来为他更衣。   千尧见状也从地上爬了起来,只是这么僵坐了一夜,浑身上下的关节仿佛锈住,每一个动作都透着说不出的费力。   陛下醒来是要喝茶的,于是千尧连忙想要去沏一杯茶。   然而刚站起来就见正在更衣的帝王突然叫住了他。   “不必伺候了,回去休息。”   千尧闻言愣了一下,一般都是要换班的人来了他才能回去,今天怎么突然发善心了?   但不管是因为什么,坐着睡了一晚根本没睡好,浑身疼得厉害,千尧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快垮了,因此自然不会推拒。   于是千恩万谢地说了声,“多谢陛下。”   然后便转身离开了。   走出寝殿的时候天还是黑的,刚才在寝殿里还没觉得有什么,此时一出来才发现外面竟然这么冷,于是连忙裹了裹衣襟,向太监院走去。   他回到太监院的时候同屋已经起了,见他回来得这么早不免有些惊讶,但因为上面的命令,也没人敢问他。   千尧自然也少了一桩解释的麻烦,一回来便脱了衣服爬上了床,然后裹着自己的被子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极好。   等他再次醒来时发现竟然已经是傍晚。   即使值夜,一般也只能休息半日,然后就要回去当差,他这样休息一整天并不合规矩,因此千尧本来有些心虚,但一来没有人叫他回去上班,二来总管太监也没苛责,因此千尧便也心安理得地偷了这个懒。   他们每日吃饭都有固定的时间,千尧起得太晚,已经过了吃饭的点,本以为会饿肚子,没想到的是他醒了之后却发现桌上竟然有一个食盒。   千尧见状有些好奇地打开看了一眼,然后就见里面放着两个馒头,两盘炒菜以及一碗热羹。   虽然比不上这些日子被皇帝投喂的饭菜,但和太监院的那些萝卜白菜比已经是不可多得的美食。   这是谁的?   千尧有些好奇,他们屋里竟然还有人能有这种待遇?   虽然这些日子同屋的人并不怎么和他说话,但大家每日朝夕相对,因此千尧自然也知道他们的差事,一个负责洒扫,一个负责烧热水,和他一样都是最普通的太监,按理说应该吃不到这样的饭菜,所以这是?   千尧想不明白也没敢乱动,把食盒的盖子盖回去后就想出门打水洗脸,谁知刚走到门口就见和他同屋的小福子走了进来。   “你醒了。”小福子见他醒了连忙说道。   千尧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吓得一愣,毕竟那狗皇帝下过命令,因此这皇宫里除了小穗子外根本没人跟他说话。   小福子这还是第一次主动问他。   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久违地有人愿意和他说话,因此千尧十分惊喜,连忙点头道:“嗯,我正要去打热水,你要吗?我也帮你一起打。”   千尧原本是想借着这些小事和小福子拉近一些距离,然而没想到的是他听完却是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连忙摆了摆手,“不用,不用。”   “……好。”千尧被他的反应弄得更加奇怪,但也没说什么,只是冲他笑了笑便准备出去打热水。   然而没想到小福子却主动向他走了过来,“我帮你打吧。”   千尧因他的反应而愣怔了一瞬,一个没注意,手中的盆便被接了过去。   千尧见状只觉得更加懵,怎么睡了一觉整个世界都变了?   很快小福子就替他打回来了热水。   千尧接过水盆后没有急着洗脸,而是想要揭开自己心中的疑问,问问这到底是怎么了?但一时之间却又不知道该从何处问起。   小福子似乎也看出来了什么,问道:“你怎么了?”   “啊……就是。”   千尧挠了挠头,干脆先问起了桌上的饭,“这是谁的啊?”   “自然是你的。”小福子立刻回道。   “我的?”千尧更加惊讶。   “嗯。傍晚时分安公公送来的。”小福子说到这儿时眼中是说不出的艳羡。   毕竟谁不知道安公公是莫总管的徒弟,而莫总管的一言一行身后都是陛下的心意。   自从千尧来到太监院后大家便知陛下对他的不一般。   毕竟当日乾明殿内血流成河,独独只有他生还,后来还被陛下口谕调至御前。   然而不知为何,明明陛下看起来对他如此看中,却又不许任何人和他靠近。   诚然陛下没这么说过,但底层人有底层人的生存法则,大家近乎心照不宣地这么做,甚至会放大上面人所要求的。   比如莫总管只说不许教他规矩,但大家却不约而同地连话也不与他说。   后来千尧在御前当差,表面看起来和其他人一样,但在御前近身伺候过的都明白陛下对他有多宽容。   奉茶时出错没有罚过,上夜时睡着没有罚过,当值时出神没有罚过……   如今陛下更是会亲自喂他吃食。   本以为这已是无上的荣宠,没想到他昨日值夜回来后竟然直接倒头睡了一天,不仅没人管束,甚至临近傍晚时安公公还亲自过来了一趟,为他送来了吃食。   小福子看见安公公进来时差点吓傻,连忙行了个礼后便准备去叫还在熟睡中的千尧。   然而还没动作便被安公公阻止,“罢了,他昨日值夜辛苦,不必连起来了。”   说着让身后的一个小太监将一个食盒放下,然后对小福子道:“他醒后记得提醒他吃。”   小福子傻了一下,连忙应了。   锣鼓听声,说话听音,小福子瞬间明白这是允许大家和他说话了,因此这才敢在千尧醒后主动和他攀谈。   千尧听完后也很惊讶,不太明白狗皇帝葫芦里又卖了什么药。   难道是昨晚看他在地上睡了一夜感到愧疚,所以让人送来补偿吗?   这可真是稀奇,他居然还有愧疚这种东西。   但无论什么,只要能给他东西吃都是好人,因此千尧十分痛快地忘记了昨晚因为要给狗皇帝暖手而被迫坐在床边睡了一夜的事情。   千尧睡了一整天,早就饿了,因此见饭菜是给自己的也没有客气。   坐下来便准备吃,只是刚要动筷子,千尧便看见了不远处的小福子不甚明显地咽了咽口水。   对于每天吃糠咽菜的太监们来说,这确实是不可多得的美味,加上菜也够多,因此千尧十分大方地招呼他一起来吃。   小福子一开始还有些不敢,见千尧是真的在让他,这才走过来坐下。   “谢谢。”   “不客气。”   千尧说完便又找了双筷子给他,然后两人一起吃了起来,吃完后小福子主动去洗了碗筷,千尧则准备去洗漱。   虽然他睡了一天,但还是困,尤其刚吃饱就更困了,加上他今晚不必值夜,因此准备洗漱完继续睡觉。   然而没想到刚洗漱完,就见一个小太监从门外走了过来。   “千公公。”小太监对他叫道。   宫中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叫他,因此千尧刚听到时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后立刻感觉到了一阵怪异。   毕竟没有虽然他现在的身份是太监,但也不喜欢被人叫公公。   但现在也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因此千尧只是问道:“找我有事吗?”   “是,安公公让我来告诉您,今晚您和别人换班。”   “换班?”   千尧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小太监解释道:“是,今晚您继续上夜。”    第13章 要命   千尧听到这个消息内心的第一反应是拒绝的。   毕竟经过昨天晚上,千尧这才发现,原来自己这么讨厌熬夜。   但他再不愿意也得去,毕竟谁让这里是古代,他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力,只是一路上走得十分不情愿,等他磨磨唧唧赶到寝殿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今日狗皇帝休息得挺早,千尧到的时候他刚沐浴完。   千尧见状瞬间松了一口气,虽然不知道狗皇帝今晚又要怎么折腾自己,但至少不用再像之前那次一样伺候他沐浴。   狗皇帝见他来了,抬眸看了他一眼,然后在床上坐下,对着他道:“茶。”   千尧闻言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刚来就使唤他。   但心里再不高兴,动作却依旧很快,不一会儿就端着一杯七分烫的茶水走了进来。   狗皇帝接过,却没立刻喝,而是用杯盖轻轻地刮着浮沫,许久才喝了一口,然后就把茶杯递还给了他。   千尧见状更加确定他根本就不是想喝茶,只是单纯想使唤他一下。   但……他又能如何呢?   千尧把茶盏放了回去,心里只期盼着这个祖宗能赶紧睡觉,好让他也能多休息会儿。   没想到一切竟然真的如他所愿,千尧刚想完,他就准备睡了。   明黄色的帷幔被解开,靠近龙床的烛火被宫女们一一撤下,屋内的光线瞬间暗了下来。   千尧见状也准备跟着退出去,然而没想到的是刚一动作,就听狗皇帝又突然开口道:“把椅子上的软垫拿来。”   虽然不明白他要软垫做什么,但千尧还是立刻遵着他的意思去拿了椅子上那张金银丝线绣成的软垫。   本以为他是要靠着,然而没想到的是千尧刚拿到他面前,就听面前的人道:“放到地上。”   千尧闻言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因此一时间没敢动作,直到抬头看了一眼,见他的神色不似作假,这才小心翼翼地把手中的软垫放到了床边的地面。   放好之后千尧本想问一下下一步的指示,然而还没等他开口,右手便是一凉,那种熟悉的冷意很快将他包裹,千尧低下头,然后就见狗皇帝的手隔着明黄色的帷幔,像昨晚一样握住了他。   “……陛下?”   千尧有些不解,却不敢躲,因此只是小心翼翼地叫了他一声。   隔着帷幔,千尧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已经躺下。   他似乎很累,声音中透着一丝疲乏,“让我握一会儿。”   千尧闻言,脑海中瞬间浮现起了昨晚听到的那句话。   “很暖和。”   所以这是把他当成人形暖手宝了吗?   但为什么要非要握他的手?这皇宫里应该有很多人愿意让他握着吧。   千尧想了许久也想不明白,干脆不想了,也跟着在软垫上坐下。   虽然没有明说,但这个软垫明显是给他坐的。   不过他并不感激,如果不是狗皇帝非要给自己换班,他现在应该睡的是床,而不是地面。   但事已至此也改变不了什么,因此千尧只能认命。   有了软垫确实好了很多,而且因为被握着手,也不用半个时辰一起来,所以千尧睡得比昨晚上夜时好了一点。   但也只是一点而已,毕竟就算是再软的垫子,坐着睡一夜也不会舒服。   因此千尧一直祈祷狗皇帝只是一时兴起,但第二天一早幻想就狠狠破灭。   第二日卯时刚到,莫总管便来叫陛下起床。   千尧也跟着醒了过来,手被握了一夜,大概是血液不太流通的缘故,已经快没有知觉,缓了半天才恢复了过来。   千尧困得直打盹,满心都在等着狗皇帝让自己回去休息的命令。   好不容易等到了,刚准备谢恩离开,谁知他后面却又加了一句,“今后都由你上夜。”   千尧原本还在犯困,这下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了过来。   一句骂人的话差点脱口而出,但最后还是被理智死死拉了回来。   因此最终说出口的还是,“是。”   随即整个人就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沮丧得连头都快抬不起来。   千尧的情绪实在太明显,不必听心声岐岸也能看出来,因此故意问道:“不愿意?”   话音刚落,就见小太监这才想起自己的身份一般,连忙摇了摇头,然后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   “怎么会,能多伺候陛下是奴才的福气。”   岐岸从前最讨厌心口不一,可是看着这样口是心非的小太监却生不出一点的气。   原本还想再逗弄一会儿,但也知道那样坐着一夜绝对睡得不好,终究还是没有忍心,因此只是淡淡道:“回去吧。”   “是。”   小太监果然在等他的这句话,刚说完就像是离笼的鸟一般一步不停地退了出去。   -   因为昨天睡了太久,所以千尧其实并不怎么困,只睡了半日就醒了。   醒来的时候桌上依旧放着那个熟悉的食盒。   不过这次不再是安公公送来的,而是膳房的小太监。   小福子说今后他都可以不和大家一起吃饭,会有专人给他送来饭菜。   虽然不用再吃那些萝卜白菜,但想到以后天天都要上夜班,千尧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这狗皇帝还挺天赋异禀,居然能每天都想出不同的折磨人的法子来。   想到以后可能再也不能在晚上睡个好觉,千尧又冒出了实在不行拼一把,和陆砚洲一起离开这里的想法,但很快理智便又把他拉了回来。   冷静,还是再考虑考虑吧。   因为心中有事,千尧晚上的饭都吃得有些不香了,只吃了几口,剩下的全都给了同屋的小福子和小全子。   小福子看他闷闷不乐的样子,有些好奇地问道:“千尧,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千尧简直是满腹的心事,但自然不可能乱说,因此只是摇了摇头。   小福子见状也没有多问,只是宽慰他,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千尧听到这句话心中的苦意更甚。   真的会好起来吗?   今晚依旧是他上夜,刚一到寝殿,千尧便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同。   他低头看去,然后就见龙床前不知何时被铺上了一层褥子。   那褥子看起来还是新的,里面不知填充了多少棉花,看着很是绵软。   千尧一看便知道这是给自己准备的。   但他并不感到高兴,甚至有些想冷笑,这样的话自己和狗皇帝养的狗到底有什么区别?狗晚上不就这么睡在主人身边的。   万恶的封建社会,还真是一点都不把他当人看。   但无论心中再不情愿,狗皇帝睡觉的时候千尧还是乖乖坐了过去,还把手主动伸了出来。   皇帝刚躺下就看见了枕侧伸过来的手,心情莫名好了些,反手握住。   小太监的手很软,握起来像是捏着一个糯米团,一点也不像是奴才的手。   毕竟只有富贵人家平日里金尊玉贵才养的出来这样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指。   当然,岐岸也知道他原本就不是什么奴才。   这些日子小太监的过往已经原原本本地被搜罗到了他的面前,因此岐岸很清楚他的一切。   千尧,千家的小公子,后来千家获罪,因为年龄而免于一死,入宫为宦。   从小被捧着长大的公子哥很少能受得住这样的落差,但千小少爷看起来却已经习惯,即使为奴为宦,依旧怡然,哪怕只是吃一块糕点,也能开心一整天,活泼的像是冬日的暖阳一般。   岐岸想到这儿勾了勾唇角,觉得自己的联想十分贴切,他确实有点像太阳,看着便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取暖。   思及此,岐岸微微加重了手中的力气,然后便感觉到手心处传来源源不断的热意。   岐岸重新睁开眼睛,侧头看去,然后就见小太监正侧坐在地上,一只手递给他取暖,另一只手则撑着自己的下巴,看样子是在发呆。   因为他的动作,袖子顺着胳膊落下,露出一截又白又细的手腕。   小太监手腕处的曲线很好看,像是一笔勾勒而成的水墨画,只是到了腕骨处轻轻顿了一点。   真奇怪,其实也不是只有他的手可用,但不知为何,只有他的接触岐岸不觉得讨厌。   虽然他也知道这样小太监从此便不能再睡个好觉,但有什么关系,不过是一个太监。   想到这儿岐岸重新闭上了眼,可是今日不知为何,却丝毫不觉得困倦。   手心处的那股热意实在太过明显,无时无刻地不在给他昭示着面前人的存在感。   又在发呆,他身边还是第一次有这么爱出神的奴才。   那股奇怪的好奇再次油然而起,令岐岸自己都感到诧异。   不过是一个太监,到底有什么可好奇的。   他现在说不定只是看似发呆,心中应当在骂自己。   为了一个小太监而一次次地忍受疼痛浪费能力实在不是什么明智的事。   但不知为何,岐岸却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很快,熟悉的痛意便从脑海中传来,岐岸有些不适地闭上眼睛。   一边等着这犹如针扎的痛意退去,一边等着窥探小太监的心意。   终于,那道熟悉的声音自耳边传来。   【跑,命不久矣,不跑,感觉也命不久矣。】   【跑还是不跑?真是个要命的问题。】    第14章 千尧   千尧正在发呆,不知为何,突然感觉到脖颈处莫名生出一股凉意,这让他有些不明所以地转过头来,然后就见原本应该已经睡着的狗皇帝正望着自己。   “陛下,您还没睡吗?”   因为隔着明黄色的帷幔,千尧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不甚明亮的烛光下,那双异色的眸子黑红各一点。   被这样盯着实在有些瘆人,千尧不明白狗皇帝又在抽什么风?为什么不理他?   但皇帝有不理人的权力他却没有,因此只能忍着尴尬继续问道:“您要喝茶吗?”   “……嗯。”   里面的人终于有了声音,放开了他的手。   千尧闻言像是得了敕令一般连忙起身去倒了一杯茶,自从他不负责上夜的茶水后立刻便有新人顶上,因此他倒茶时茶水的温度依旧不温不烫,刚好可以入口。   千尧捧了茶船来到床边,然而里面却又没了动静。   直到千尧又叫了一声陛下,一只修长手这才掀开了帷幔,接过了他手中的茶盏。   然而端起茶杯后他却没有喝,只是用茶盏轻轻刮着面上的浮沫。   千尧不敢抬头,因此并不知道狗皇帝的所思所想,但却能很明显地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不知在打量着什么。   千尧莫名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但又实在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错了?   自己刚才一直乖乖给他暖手,连呼吸都不敢大声,生怕吵到他睡觉,所以到底哪里惹他不满了?   就在千尧拼命回顾刚才的一切时,一道声音突然打断了他的思索。   “千尧。”面前的人突然叫道。   千尧闻言,端着茶船的胳膊像是第一次奉茶时的那样突然一颤,好在此时上面没有茶盏,因此并没有茶水洒出,但千尧还是立刻跪了下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跪,但这还是面前的人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因此千尧不确定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事情?   能是什么呢?他是罪臣之后?他是假太监?还是他准备逃跑的事情?   应该……不能吧?   罪臣之后肯定瞒不过去,毕竟随便一查就知道,但自己已经入宫为宦,按理说也没有错处可揪。   因此比较要命的是后两件事,但后两件都是死罪,陆砚洲肯定会慎之又慎,一般情况下应该不会暴露。   想到这儿千尧努力逼着自己冷静下来,竖起耳朵等着他的下文。   然而面前的人简直像是故意一般,把他的一颗心吊的七上八下,许久都没有说话,只是不紧不慢地喝着手中的茶,似乎刚才叫他的名字只是一件一时兴起的事。   两人离得太近,因此千尧不敢再像之前那样抬头去看,只是默默地跪在地上等着他的下一句话,心脏因为他的沉默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偌大的内室几乎被他的心跳声填满。   就在千尧几乎快要承受不住的时候,只听“啪”的一声,茶盏被重新放回到了茶船。   紧接着,面前人终于有了声音,“千老太师的孙子。”   千尧一听悬着的心开始晃晃悠悠地颤,这是知道了他的身世?   所以呢?能不能一次性说完?到底是什么意思?   千尧被他的话吊得难受,却又不敢表现出丝毫不满,只是低着头回了句,“是。”   “从锦衣玉食的小公子到太监,不难受吗?”   千尧闻言嘴角微动,这人扎心挺有一手。   按理说应该回答不难受,但对于这个答案千尧自己都不相信,更何况面前的人还是皇帝,因此千尧犹豫了片刻,还是回道:“曾经有一点。”   “只是一点吗?”   “是,能伺候陛下是奴才的……福气。”   千尧用尽全身力气才说出了这么句违心话。   对面不知信了没信,再次沉默了下去。   许久,突然轻笑了一下,“是吗?”   “是。”千尧立刻开始表忠心,“陛下赏识奴才,奴才自当万死不辞。”   “奴才。”面前的人不知为何突然咬重了这个字,“当奴才这么辛苦,难道不想离开这里?”   “自然……”   千尧闻言下意识就想继续表忠心,然而不知为何刚一开口心中便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怪异。   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是发现了什么吗?按理说不可能,但也总不会是无缘无故地这么问吧?   千尧大脑飞速运转,可是脑中实在太乱,因此停下后久久没有出声,面前的人也没有再继续问下去,两人似乎是不约而同一般沉默了下去,寝殿内瞬间陷入一片寂静。   千尧被他态度弄得七上八下,不知为何总觉得他似乎已经知道了什么,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怎么可能,这些日子他和陆砚洲就见过那一次,还避开了所有的耳目,因此他怎么可能知道,又不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   那到底为什么会突然这么问呢?   周围实在太过安静,空气似乎突然如有实质一般凝固在一起,使得千尧的呼吸开始变得艰涩不已。   终于,千尧再也忍不住,偷偷抬头看了一眼。   然后就见年轻的帝王端坐于床边,一只手垂在腿侧,另一只手不知为何轻抵着太阳穴,正面无表情地望着自己。   -   因为狗皇帝那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千尧一晚上都没有睡好。   昨天虽然跪在他面前表了许久的忠心,但也不知道他到底信了没信。   不过他昨晚也没有再继续问下去,所以自己应该是蒙混过去了吧。   千尧有些不确定,因此一晚上格外心虚。   第二天甚至莫存还没来叫陛下起床就已经先一步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时狗皇帝还没醒,自己的手依旧被他握着,已经快没有知觉,但千尧依旧不敢乱动,直到他醒过来,这才把手抽了出去。   接下来就是和往日一样的更衣,洗漱。   往日里千尧已经在等着他让自己回去睡觉的命令,但因为昨晚的事,千尧今日很是乖觉,默默地退到角落里,观察着不远处帝王的神情。   可是这人喜怒不形于色惯了,千尧什么也看不出。   最后甚至还被他发现了自己的偷看,吓得千尧连忙把头低了下去。   “回去吧。”   “是。”   千尧听到这句话终于松了口气,连忙向外走去。   一切都和平日里一样,所以昨晚应该就是一时兴起。   可能就是刚好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所以才问了一句。   其实这么问也正常,毕竟皇帝大都生性多疑,一个罪臣之后日夜在身边伺候自然会感到不安心,毕竟古代真发生过宫人刺杀皇帝的事,所以他可能只是想试探一下自己老不老实。   毕竟要是真的发现了什么,以狗皇帝性子,自己的头应该已经不在头顶。   想通了之后千尧一颗心放下了不少,连回去的脚步都轻快了些许。   因为昨晚没睡好的缘故,千尧补了整整一天的觉。   再次醒来已经是傍晚。   因为睡得太久,千尧有些懵,洗了把脸这才清醒了些,然后又想起了昨晚的事情。   虽然昨晚什么也没发生,然而不知道是不是被狗皇帝折腾怕了,现在想到上夜千尧便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   但又不能不去,因此千尧上夜的脚步很是沉重。   可是无论再不情愿,千尧还是按照往常的时间来到皇帝的寝殿。   然而今日和往常不同,他到的时候寝殿内依旧灯火通明。   狗皇帝穿戴整齐,正站在窗下的鸟笼前喂鸟。   他不开口说就寝,自然没有人敢乱动,千尧也不外如是,默默站在不远处的角落里。   不知站了多久,直到腿都快麻了,不远处的帝王这才终于喂够了一般放下了手中的鸟食。   莫总管见状连忙上前一步,问道:“陛下,可要安置?”   “不急。”   狗皇帝说完不知为何突然抬步向外走去,其余的宫女太监见状也连忙跟了出去。   千尧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自然也得跟上。   虽然不明白狗皇帝为什么大晚上的不睡觉突然往外跑,但他的想法从来不重要,跟着就行。   殿外很冷,夜风寒凉,犹如刺骨刀一般无孔不入,狠狠扎进裸露在外的皮肤里,千尧被冻得连忙把手缩回了袖子里。   莫总管立刻着人拿了一件大氅想要给陛下披上,但被他摆手拒绝。   千尧觉得今晚的皇帝很怪,却又不知道怪在哪里。   只能跟着他一步步向前走去。   这里的皇宫很大,虽然已经来了有些日子,但千尧连十分之一都没走完。   因为实在太大,所以帝王出行多乘轿撵,可是今晚他却没有,只是闲庭信步,像是漫无目的一般向前走去。   不知是否已提前通传过,他们所行之处一人也没有,只有随行的侍卫和宫人随侍。   暗红色的宫墙像是已经干涸的血,明黄色的烛光迎风跳动,映照着投在墙上的倒影,使周围的一切显得影影幢幢。   似乎又降温了,千尧只觉得更冷。   他到底是要去哪儿?   千尧看着不远处皇帝的背影,心中的不安越来越重。   不知走了多久,面前的人终于停了下来。   所有的宫人紧随其后停下脚步,低眉垂目,只有千尧悄悄抬起了头。   然后就看到面前是一扇紧闭的,深红色的大门。   大门两旁立着身着黑衣的侍卫。   侍卫们见状,连忙迎上前来,跪下行礼接驾。   千尧则偷偷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牌匾。   然后就见上书两个暗金色的大字:暗狱。    第15章 听话   面前的暗狱和千尧从前在电视剧里看过的大牢一点也不一样。   没有窗户,没有铁门,甚至没有看见犯人,有的只是一望无际的黑暗和两边厚重到不正常的墙壁。   两边的墙看起来已经有了年头,但有些地方却沾染着明显新鲜的血迹,甚至还有零零散散的血手印。   千尧不敢想那是怎么留下来的,连忙收回目光,继续跟着向前走去。   两侧的过道很窄,堪堪只够两个人并行,且没有灯,全靠侍卫提灯照明。   不知是不是没有窗户的缘故,里面的空气极为浑浊,又沉又闷,还有一股无法摒除的血腥气,哪怕千尧捂住口鼻,也无法阻挡一星半点,只能尽量减少呼吸。   面前的通道一路向下,弯弯曲曲,像是进了什么迷宫,走起来永无止尽。   越往前走空气越稀薄,千尧很快便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他实在不明白狗皇帝为什么大半夜要来这里?还单独挑他跟着,但又不敢违逆他的命令,只能硬着头皮跟着他们继续向前走去。   还没走几步,就听“咣”的一声,有什么声音在他脚边响起。   千尧吓得差点跳起来,连忙低头看去,这才发现脚下竟有一扇还不到他小腿高的铁窗,里面黑乎乎的,似乎有什么东西。   千尧见状腿不由一软,连忙扶着身旁的墙面才没让自己倒下去。   还没缓过神,就见那铁窗里竟伸出了一截黑乎乎的“木棍,那“木棍”竟然还会动,在地上写着什么东西。   但那“木棍”能伸出来的距离实在有限,因此根本写不了什么,只能在地面上留下短短的一笔。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还没等千尧分辨清楚,身后提灯的黑衣侍卫便上前一步,还没等千尧看清,那截“木棍”就被砍断,咕噜噜地滚过千尧的脚面,留下一片红点。   紧接着千尧听到了这辈子最恐怖的声音。   那是一种痛苦至极的喊叫,却又像是没了舌头,根本喊不出声,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嗬呀嗬呀”的喘气声,那已经不像是人的声音,而像是濒死的野兽的哀鸣。   千尧也是在这一刻才反应了过来,那截黑黑的东西不是“木棍”,那是……手指。   那一扇还不足他小腿高的铁窗里,关着的是人。   想到这儿,千尧低头看去,然后在墙的两边看到了密密麻麻的,不足半米高的铁窗。   铁窗后……是关着的犯人。   哪怕有人持灯在前,里面的光线都不算亮,因此千尧根本不敢想被关在里面的犯人到底处于怎样的环境。   “公公,怎么不继续前行?”   刚才砍断那人手指的侍卫已经收回了刀,提着灯继续为他照路,见他久久没有动作,低声提醒。   千尧这才回过神一般想要继续向前,可是腿软到不听使唤,挪不动一步。   走在最前面的帝王似乎并没有发现刚发生完的小小意外,一步不停地继续向前,已与他们拉开不短的距离。   千尧很怕他看见自己磨磨唧唧会生气,一气之下把他留在这里。   可是那截瘦到已经不成人形的断指还在他脚边,那断指像是有什么结界,绊得他一步也迈不出去。   一开始只是腿软,但一想到两侧厚厚的墙下关着无数这样的犯人,千尧全身都开始发软。   最后还是持灯的侍卫扶着他,才勉强继续向前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前面的人终于停下。   面前再也不是狭窄的甬道,视野瞬间开阔了起来。   千尧抬起眼,面前的一切终于和电视剧里的地牢有了些类似的地方。   面前是一片很开阔的场地,但却因为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刑具而显得有些拥挤。   那些刑具看起来奇形怪状,但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上面沾着层层叠叠或新鲜或干涸的血迹。   “哗啦。”   突然一道沉闷的水声响起。   千尧循声望去,这才发现最右侧居然是一个不大的水池。   里面的水很脏,因此直到里面的人被绳子吊起,千尧这才发现里面居然还有一个人,但那或许已经不能称为是一个人。   那个“人”没有四肢,身上的衣服已经成了丝丝缕缕的破布,暴露出来的地方无一不是伤痕,整张脸不知为何高高肿起,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面目,整个人肉球一般绳子捆住,浸在水里,他像是已经死了,被泡在水里都没有什么反应,因为实在太安静,所以如果不是他被提出来千尧甚至没有发现水池里居然还有一个人。   不知是这里的空气太稀薄还是血腥味太浓重,千尧胃里不断翻涌,但又不敢吐,只能拼命压制自己。   手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浑身软的像面条一般,只能死死攥着衣摆才能勉强控制住自己。   太恐怖了。   千尧第一次真心实意地理解了平日里头都不敢抬的宫人,因为这一刻的他也是从未有过的乖觉,恨不得把头埋进地底,根本不敢抬起。   在他过去平稳的十九年人生里,见过最血腥的画面也不过是无意中看到过的杀猪。   平日里连小偷都没见过,更何况是这样虐杀一个人。   因此只要想起刚才的场面,千尧就觉得像是有人在往他的心脏里吹气,让他的心不受控制地变大,再变大,直到到达一个再也无法控制的临界点,一切都会被炸成灰烬。   大概是太过紧张,耳边不受控制地响起了杂乱的嗡鸣。   可饶是如此,千尧却还是依旧能听见周围的声音。   “死了吗?”   “回陛下,还活着。”有人回道。   “嗯。”   明明陛下只回了一个“嗯”,然而下面的人却像是都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很快他便听到那个“人”被解开扔在地上。   他竟然还能说话,只是大概是嘴里全是血的缘故,含含糊糊,全是水声,要很用力才能听清。   “错……了……臣……知错……”   剩下的话还没说完,千尧便听到了“滋啦”一声。   千尧还没弄明白那是什么声音,就先闻到了一股烧焦的气息。   紧接着,千尧听到了比方才被断指的囚犯更加凄厉的惨叫声。   像是尖锐的铁片狠狠划过墙面,千尧第一次从声音中听到了刺骨的痛意。   明明已经意识到了面前发生了什么,可是大脑却僵住了一般怎么也反应不过来,直到抬头看去,千尧这才发现有人正手持他不认识的器皿在那个“肉球”上浇热油。   “滋啦滋啦。”这是皮肉翻卷的声音,雾蒙蒙的烟从那人身上蔓开,千尧似乎闻到了肉被烫熟的气息。   哪怕千尧屏住呼吸,那股味道还是争前恐后地往他身体里钻,从喉咙一直附着到脏腑,霸道地占领了他体内的每一寸天地。   胃里翻江倒海地不断上涌,哪怕千尧拼命忍耐,但终究还是忍不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随即再也支撑不住地倒在了地上,腿软到根本支撑不住身体。   千尧晚上根本没吃什么东西,因此吐出来的只有一些酸水,可是哪怕胃里没有东西,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拼命地往外吐。   手虽然撑着地面,但两条胳膊抖得厉害,因此千尧总觉得自己下一秒就会倒进自己的呕吐物里,因此他想往旁边挪,可是根本没有力气。   哪怕刚穿越过来就见过血流成河的场面,但他来的时候那些人已经死了,千尧并没有看见他们被杀害的场景,因此那时他只有对死人的恐惧,尚且可以克服。   但现在却完完全全的是虐杀,是一个活人在他面前被虐待至此,哪怕到了如今的地步,那团已经不成人形的“人”依旧没有死,还在地上蠕动。   从小到大千尧连只鸡都没杀过,因此根本无法接受这样血腥场景。   这一刻,千尧好像才真正意识到了这里和他从前生活过的地方是多么不同。   不远处的帝王是如何主宰着这里所有人的命运。   他知道自己此时有多狼狈,他是御前的人,不能如此失态。   可是千尧根本控制不住自己身体的反应,哪怕胃里已经空空如也,但还是控制不住地干呕,眼前被生理性的眼泪浸润得一片模糊,因此许久之后千尧才发现他的面前不知何时多了一双鞋。   黑红色的缎面,以金线绣以云龙纹,只有一人可以穿这样的鞋。   意识似乎这才回笼,随即一股巨大的恐惧像是一只无形的手一般捏住了他的心口。   为什么突然带他来这里?是要给他警示?还是要把他留在这里?   他做错了什么吗?   之前做错了什么千尧暂时想不明白,但他很清楚现在的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实在是太失态了,御前的人代表的是帝王的颜面,而自己现在又跪又吐,可谓是毫无形象,所以他丢的是陛下的脸。   想到这儿千尧惊惧交加,拼命想要补救,可又不敢抬头。   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赶紧磕头,可是刚一动作才想起面前是他自己刚吐出来的东西,但千尧已经顾不上,继续重重向下磕去。   然而还没等他的头落下,一只手却突然掐住他下巴,止住了他的动作。   那是一只很凉的手,千尧被这只手握着睡过好几晚,因此甚至已经有些熟悉它上面的温度,冷的像是湖面上永远不会解冻的冰。   而现在这只手正掐着他的下巴,冷意瞬间从他的指尖开始蔓延。   千尧整个人几乎被他指尖传来的温度冻住,木头一般随着他的动作抬起了头,然后对上了那双异瞳的眼睛。   他的眼神很淡,像是在看着一件物件。   “知道他为什么会落得这样的下场吗?”   面前的帝王抬起左手,身旁立刻有人递过来一张软帕。   他伸手接过,动作堪称温柔地替千尧擦干净了嘴角的秽物。   千尧一动也不敢动,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没有生命的摆件,正在被面前的人擦去上面不合心意的灰尘。   “嗯?”没有听见他的回答,面前的人有些不满意地出了声。   千尧闻言连忙想要回答,可是整个人却像是僵住了一般,怎么也张不开嘴。   许久,他才终于在自我拉扯中发出了一丝声音。   只是那声音又干又哑,像是多年没有碰过的古琴。   “不……知道。”   “因为他不听话。”年轻的帝王说着扔掉了手中的软帕。   先是垂眸看了一眼地面,然后抬眸看向他。   “你呢。”   面前的人终于松开了钳制他的手,然而千尧却仿佛没了知觉的木偶,依旧一动不动地抬着头。   然后就见面前的人笑了一下。   “你听话吗?”    第16章 朋友   “千尧,千尧?”   千尧似乎听见有人在叫他,想要转过身去看看是谁,可是却没有力气。   只能感觉到有人把他扶了起来,然后喂他喝下去了什么东西。   千尧尝不出到底喝了什么,但还是乖乖地喝了下去。   听话,要听话。   可是没想到的是,他刚喝完了药,面前便出现了一支很长很长的针,眼看就要向他头上扎去。   千尧见状,不知从哪儿爆发出了力气,猛地坐起身来,然后抱着被子躲在墙边,把自己塞进了被子里。   “别扎我,听话,我听话……”   “千尧。”又有人在叫他。   那声音听起来很熟悉,可是千尧还是不敢把头从被子里伸出去,生怕刚一出去那根针就会突然从他头上扎下去。   好在耳边的声音并没有响多久便没了,周围重新安静了下去。   千尧缩在被子里,将自己裹得更紧。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坐了多久,久到觉得困倦,眼睛不受控制地闭上想要睡去,可是刚一闭上眼睛,眼前便浮现出了那长长的甬道,密密麻麻的铁窗,没有人四肢的“肉团”,以及热油浇在皮肤上的声音。   千尧猛地睁开眼睛。   面前是一方窄窄的黑暗,他抬手摸了摸,自己还在被子里,这才感到安心,于是蜷了蜷身体将自己裹得更紧。   他好像没有办法睡觉了,只要一闭上眼睛,眼前就会浮现出那天的事。   暗无天日的地牢,断掉的手指,不似人声的惨叫……   千尧甚至不记得自己到底是怎么出来的?   又或者他真的从里面出来了吗?想到这儿千尧连忙摸了摸周围,直到摸到被子,这才安心了些许。   他出来了,这里不是地牢,也没有陛下,更没有人问他,“你听话吗?”   千尧听到这句话时甚至以为陛下已经知道了自己想要逃跑。   他差点就开始磕头求饶,说自己不跑,再也不跑了,但好在仅存的理智拉住了他。   陛下并没有问他跑不跑?只是问他听不听话?   因此千尧连忙回道:“听话,我听话。”   然后呢?   陛下似乎满意地笑了一下。   再然后……他就不记得了。   再次清醒过来时他已经回到了太监院,可是回来的似乎只有他的身体,魂魄却被困在了那日的地牢里,因此千尧觉得自己似乎开始无法控制他的身体。   他知道自己应该赶紧回去当差,好好听话,毕竟皇宫里应该不会养没有价值的人,可是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连起身都不做不到。   直到小福子和小全子发现了他的不对劲,然后喂给他一碗又一碗看起来似乎是药的东西。   喝了几天后他终于可以起身,但意识还是不受控制地抽离。   身体和大脑像是什么货不对板的东西。   他很困,可是无法闭上眼睛,闭上眼睛又无法入睡,一睡着就会想起那天晚上的事情,然后被惊醒。   循环往复,因此哪怕困到了极致,千尧却还是睡不着。   千尧试着努力过,毕竟他还要赶紧回去当差,没有用的人不会被需要。   可是越是着急,千尧却好像越是好不了。   这可如何是好?   要是一直好不了,他会不会也被关进暗狱里去?   不行,他不要。   想到这儿千尧连忙拼尽全力掀开罩着自己的被子,可面前的黑暗依旧没有散去,外面依旧一片黑暗,天黑了,房间里空荡荡的,同屋的人都还在当值。   千尧想起他还得上夜,于是手脚并用地爬下了床。   可是刚走到门口便没了力气。   但他还是扶着墙逼着自己向外走去,不行,这里是皇宫,没有人会惯着自己。   他不能没用,不然一定会被丢弃。   可是不知为何大脑就是控制不了身体,刚走没几步就倒在了地上,紧接着他听见了一道满是担心的声音,“千尧。”   千尧抬起头,是小福子。   小福子似乎刚回来,见状连忙把他扶了回去。   “你怎么出来了?”小福子把他扶到床上,有些担心地问道。   “我……去上夜。”千尧说着抬眼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缓缓说道。   “不必去了,安公公交代你最近都不必上夜,让你好好养病。”   “养病?我没有生病。”   “还说没有生病,你这些日子把我们都吓坏了,整个人丢了魂一样,还说胡话,我们还以为你中邪了,好在太医来过,说你只是受了惊吓,本想替你施针,可你根本不让人靠近,就只能喝药了。”   千尧闻言又想起了那天睁眼时看到的细长的针,“原来是针灸吗?”   “是啊,你到底是怎么了?”小福子想要继续问,可是刚一开口,千尧便又不说话,重新恢复了那副丢了魂的模样,小福子见状叹了口气,连忙扶着他躺下,然后去外面端来了熬好的药喂他。   千尧茫茫然地喝着面前黑乎乎的东西,小福子说这是药,可是他竟尝不出苦意。   喝完药后他就困了,可是却怎么也睡不着,连眼睛都不敢闭,只能硬撑着抬头看着头顶。   头顶的房梁不知已经在这里架了多少年,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吊死在这里?   他又在胡思乱想了,不知为何,似乎从那天起,千尧的脑子里就只剩下了有关于死亡的东西。   或许是因为他知道这将是他注定的宿命。   他是假太监,这辈子都不可能离开皇宫,而太监都是混住,吃穿都在一起,他不敢保证自己能瞒一辈子,若是被发现一定会被陛下扔进暗狱。   可是若是离开,以皇宫的严密程度,也很难不被发现,更何况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又能跑到哪里去?   从前千尧只是纠结,可经历过那件事后纠结变成了恐惧。   毕竟从前最多只是想象一下被发现的结局,直到在那天晚上他才真实地面对了失败后的命运。   那一刻,千尧这些年所有的安全感和秩序感通通被打破。   他这才终于意识到,这里不是他生活了十九年的世界。   只要遵纪守法不犯罪就可以安稳地度过一生,而在这里,他的命运只掌握在一个人的手里。   捏死自己是真的可以如同捏死一只蚂蚁。   怎么办?   千尧有些疲倦地闭上了眼,下一秒,黑暗和恐惧瞬间袭来,于是千尧又连忙睁开了眼睛。   周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安静了下来,夜色静谧,小福子和小全子已经睡了过去。   千尧的右侧是墙,这让他不受控制地想起了暗狱的墙壁,于是向左挪了一些,又抓住了小福子的衣摆,这才稍稍得了些安心。   千尧依旧睡不着。   他已经有些记不清上次睡着到底是什么时候?长时间的清醒让他的大脑迟钝又紧绷,像是一根随时快要崩断的弦。   药依旧日日吃着,可是似乎并没有什么用,小福子和小全子对他更加担心,这担心中还夹杂着一丝恐惧。   千尧自然明白他们在恐惧什么。   虽然身为一个太监能有太医给他医治开药已经是殊荣,可是谁也不能保证这样的“宠爱”有没有期限。   如果千尧一直这么不好下去,说不定就会被陛下遗忘,毕竟他身边实在有太多的人,没有人不可以被代替。   而没有了优待,等待着千尧将是一眼望到头的命运。   是的,所以要好起来,千尧拼命告诉自己。   于是他逼着自己闭上眼睛睡觉,可是还是不行,一闭上眼睛他就会回到那个暗无天日的地牢。   怎么办?怎么办?   千尧试图想出对策,可是却无能为力,依旧日日枯坐熬到天明。   他的饭菜依旧每日都有人按时送来,样式也很是丰盛,可是千尧却吃不下去,尤其是荤腥。   只要看到肉,鼻腔里便会不受控制地闻到一股焦糊气,那是生肉被热油烫熟的气息,想到这儿,千尧胃里便开始翻江倒海。   大概给他送饭的小太监发现了什么,慢慢的,千尧吃的饭菜便只剩下了素菜。   素菜的味道吃起来好了不少,可是千尧依旧吃不下去。   在这种吃不好睡不好的煎熬下,千尧不出意外的以一种飞快的速度瘦了下去。   第一次发现自己似乎瘦了是穿衣服的时候,身上的衣服空荡荡,套在他身上竟然有些不合身,不过并不要紧,把腰带系紧就好。   穿好衣服后千尧想要出门,但还没有到门口就被小福子拦下。   “你去哪儿?外面下雪了,冷得很,我给你打了热水,快洗脸吧。”   “下雪了?”千尧闻言更想出去,但小福子不让。   毕竟他现在又不吃饭又不睡觉,身体脆得禁不起一点风浪,因此小福子很怕他冻一下再生了病就不好。   因此千尧只能来到窗边,试图向外看去。   小福子见他真的很想看雪,有些不忍心,于是将窗户打开了一点。   千尧见状连忙凑过去,透过那一点点缝隙向外看。   果然,外面下了好大的雪。   宫道上的宫人正在扫雪,厚厚的积雪已经没过了他们的脚踝,踩在上面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屋檐上的冰柱足足有他手指那么长,倒挂在梁上,像是透明的水晶。   红色的宫墙下映着满目的雪,像是画里的冬日小景。   冷冽的风顺着窗户的缝隙钻进他的喉咙,但千尧却并不觉得冷,反而觉得整个人都清爽了一些,这些日子积压在他呼吸里的那些如有实质的血腥气,似乎都被这风吹散了些许。   这一刻实在安宁,有一瞬间千尧还以为回到了很久远的过去。   从前他就喜欢像这样,隔着窗户看雪景。   “好了。”小福子不敢让他吹太久的风,连忙关了窗户,“快去洗脸吧,一会儿还要吃药呢。”   “嗯。”昨晚又是一夜没睡,千尧有些头疼,但还是乖乖地去洗了脸,然后等着御膳房的人来送饭。   可是让他没想到的是,今日来送早膳的竟然会是小穗子。   千尧看到他的时候还以为是做梦,皇宫里的规矩多,因此千尧本来就不能常常去找他,后来调到陛下身边后能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   再后来他被迫日日上夜,然后生了病,就更没有见过了,没想到今日竟会突然见到他。   小穗子看起来也很开心,但很快,那点开心便在见到了之后迅速散了。   “病还没好吗?怎么瘦了这么多?”小穗子看着他空荡荡的衣袍说道。   宫里的消息也不是时时都那么灵通的,譬如陛下不想让人知道的事,就一定不会有人知道。   因此没有人知道他那天晚上在暗狱经历了什么。   千尧不想让他担心,因此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   “到底生了什么病啊?”小穗子满眼担心地问道。   千尧没有回答,只是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生病了?”   “你可是陛下身边受宠的宫人,宫里谁不知道你的事。”   “最受宠……”千尧有些茫然地念着这几个字。   “是啊,宫里哪个太监有你这样的殊荣,饭菜有专人送来,不必和大家一起吃,生病了不仅可以休息,还能有太医治病,平日里若是有人生了病都是硬抗的,抗不过去就……”   小穗子说到这儿叹了口气。   千尧自然明白他后面还没说完的话是什么意思。   “是吗?”千尧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为这份殊荣感到开心。   “你到底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病了?听说你病了好些日子,我一直想来,昨日才终于争取到了给你送饭的机会过来看看你。”   “我……”   千尧太想倾吐,可是话到了嘴边终究还是咽了下去。   告诉小穗子也改变不了任何事,只会让两个人一起恐惧,因此只是说道:“可能是风寒吧。”   小穗子对他从来深信不疑,“冬日到了,就是更容易生病。”   小穗子说着打开了食盒,把里面的饭菜拿了出来,“快吃饭吧,多吃东西会好的快一点,你看你瘦的。”   千尧原本想要分他一双筷子让他和自己一起吃。   谁知下一秒就见小穗子向四周看了看,见周围没人,这才小心翼翼地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个油纸包着的东西,然后捧到千尧的面前展开。   千尧低头看去,里面是一只油汪汪的鸡腿,那鸡腿肉看起来很是肥美,表皮的油几乎要渗透暗黄色的油纸。   明明是很诱人的东西,可千尧看到的第一反应却是恶心。   胃里有什么在不受控制地向上翻涌,但他知道这是小穗子的好意,因此硬生生压制住了自己的生理反应。   “我送饭的时候看你的饭菜没什么油水,你还在生病,应该吃些滋补的东西,于是求了大师傅好久,他才给我偷偷拿了这个鸡腿,你吃,吃完后早点好起来。”   千尧知道在皇宫里这种东西不可能光凭人情就得到,更何况还是小穗子这种最普通的小太监,肯定得使钱,于是连忙问道:“你花了多少银子?”   “没多少。”小穗子说着献宝一样把鸡腿递给了他,“你快吃。”   千尧知道对于小穗子来说这个鸡腿有多来之不易,因此哪怕胃里翻江倒海,他还是逼着自己吃了下去。   可是无论他怎么努力,被咬下的鸡肉还是全部堵在了喉咙口,明明喉咙里根本没有东西,但千尧还是咽不下去。   “你怎么了?”小穗子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连忙问道。   千尧想要说话,可是嘴里塞得满满当当,什么也说不出来,因此只是摇了摇头。   虽然没有镜子,但千尧也知道自己的面色应该不会太好,于是低下头,不想让小穗子看见自己的表情。   但两人离得太近,千尧根本瞒不过去。   因此小穗子很快就发现了他的不对劲,“阿尧,你怎么了?”   “没……”千尧努力想要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后回答他,可是怎么也咽不下,因此只能拼命摇头。   小穗子见状怎么可能还发现不了他状态不对,于是连忙追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怎么了?”   “阿尧……”   千尧被这一个个问题问的紧张,更想赶紧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可是越拼命反而越适得其反,最后再也忍不住,猛地推开他,下一秒便不受控制地把嘴里的东西全部吐了出去。   他胃里根本没有东西,因此只吐出来了刚咬下的鸡肉。   可是哪怕吐不出来什么,但身体还是不受控制,恨不得把五脏六腑都吐出去。   可饶是如此,也吐不出那股无法除去的荤腥气。   荤腥,焦糊,腐肉,热油……   那日的一切不受控制地再次出现,千尧整个人如坠寒冰,恐惧几乎让他整个人分崩离析。   就在他快要再次崩溃的时候,有人抱住了他。   千尧抬起头,这才发现小穗子不知何时跪在他面前把他抱到了怀里。   他没再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把他抱得很紧,轻轻帮他顺着后背,说:“没事了,没事了……”   明明是一副比他还小的身板,却把他整个人抱在了怀里。   熟悉的气息将千尧整个人环绕,支离破碎的安全感这一刻被小穗子一声声重新建立。   像是漂浮的落叶终于落到了地面,有了归依。   千尧抵着小穗子的胸口,看到地面上不知何时多了一片滴滴答答的水迹。   他抬手摸了摸,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哭了,被落在暗狱里的魂魄仿佛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体,他终于重新有了人的七情六欲。   眼泪不受控制地越掉越凶,千尧紧紧抓着小穗子的衣襟,终于放声哭了起来。   哭到不受控制,上气不接下气,怎么也停不下来。   小穗子没再说话,只是抱着他,任由他终于哭出了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恐惧。    第17章 瘦了   那一场大哭耗尽了千尧所有的体力,当天晚上便发起了高烧,大病一场,但同时似乎也终于哭出了这些日子他心中压抑着的所有担心和恐惧。   在浑浑噩噩的高烧中,千尧反而睡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好觉。   大脑混沌一片,什么也想不起来,只是一味困倦,因此千尧几乎睡了个天昏地暗。   这一觉睡得格外漫长,仿佛彻底隔绝了外界的干扰,只是偶尔还是能隐隐约约感觉到有人在给他不断喂水喂药。   再次醒来的时候千尧觉得身上很沉,他睁开眼睛,这才发现身上竟被盖上了厚厚的好几床被子,又热又闷,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   浑身湿淋淋的,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被汗水浸透。   然而不知是不是终于睡了个好觉的缘故,精神却很好。   整个人是难得的神清气爽,四肢也有了力气。   于是他掀开了身上的被子坐了起来,长长舒了一口气。   盖在他身上的被子灰扑扑的,和他的被子一样,看起来就是太监用的。   因此千尧瞬间意识到了这是从哪儿来的,转头向左看去,果不其然,小福子和小全子的床铺上都只有一床褥子。   屋子里没有人,应该都在当值。   应该是怕他冷,所以他们两个人走之前都把被子盖在了他身上。   想到这儿,千尧摸了摸身上的被子,心中不由生出一股热融融的暖意。   虽然来到这里后一直很不适应,但遇到的人都很好。   小穗子就不说了,小福子、小全子和他非亲非故,自己得了那些赏赐他们也没有嫉妒过,甚至还在自己生病时这么照顾自己。   想到这儿千尧便觉得格外感激。   似乎真的应了那句话,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前段时间千尧一度觉得自己说不定会死在这里,可是今日醒来,却觉得整个人瞬间好了起来,身体是说不出的轻盈。   只是实在出了太多的汗,好想洗澡。   不过虽然太监也有专门洗澡的“混堂司”,可那是一个大澡堂子,千尧平日里都是专门给里面的人使银子,挑没人的时候才敢进去匆匆洗洗。   但现在天光大亮,里面肯定很多人,因此千尧只能暂且先忍着。   想到这儿千尧更加想念现代随时可以洗澡的日子。   正想着要不要先去专门烧热水的“惜薪司”接点热水擦擦,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千尧抬头看去,然后就见小福子推门走了进来。   他似乎被冻着,一进来就迅速关了门,然后拼命搓着手,看起来外面很冷。   “下雪了吗?”大门开合间千尧似乎看见了漫天飞舞的雪花,开口问道。   小福子听到声音,这才意识到他醒了,连忙看了过来,随即惊喜道:“你终于醒了。”   千尧闻言就知道自己睡了很久,于是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是不是睡了很久?”   “三天,整整三天啊,你把我们都吓死了。”   小福子说着摸了摸他的额头,“终于不烫了。”   小福子的手格外冰凉,冷的像一块冰,莫名让千尧想起了狗皇帝的手,似乎也是这么冷。   小福子似乎也意识到了,连忙收回了手,将被千尧掀开的被子重新给他盖了回去。   “被子盖好,别着凉了,今日特别冷。”   千尧知道他是好意,因此没有推拒,只是笑了一下,“也用不着三床被子吧。”   “谁让咱们屋里没有碳呢,只能给你多盖些了。”小福子说着扶他重新躺下。   “喝不喝水?我再给你倒些。”   千尧睡了太久,喉咙干干的,还真有些渴,于是点了点头。   小福子见状起身给他倒水,桌上的茶已经凉了,又出去给他换了壶热的。   太监能喝的茶都是些碎渣,味道很重,但千尧渴得厉害,也顾不上挑了,一连喝了三大杯才放下。   喝完水后,便感觉到了饿了。   刚有了饿的感觉,肚子便“咕噜噜”地叫了起来,小福子听见很是高兴,问道:“你是不是饿了?”   “嗯。”千尧连忙点了点头。   小福子看了一眼时间,“给你送饭的人应该快来了。”   千尧一听瞬间想起来现在给他送饭的是小穗子,一下子期待了起来,恨不得爬起来去接他。   但刚一动作就被小福子拦下来了,“别动,外面冷,你一会儿就坐在床上吃。”   “这会不会不太好?”   “这有什么,病人最大,而且你不知道看到你愿意吃东西我有多开心,你前段时间那个样子真的把我们吓死了。”   千尧望着他,一时间感动得不知该说什么好,千言万语最终还是只化为了一句,“谢谢你们这些日子的照顾。”   “客气什么呀。”小福子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而且我们也沾了不少你的光呀,每日送来的饭菜你不是也让我们一起吃嘛,而且这些日子你病着,那些菜都是我和小全子吃的,我们入宫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饭菜。”   千尧知道他这是宽慰自己,因此也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把一切在心里暗暗记下。   很快,房门再次被打开,是小穗子迎着风雪进来了。   他怀里抱着食盒,身上落满了雪花,小福子见状连忙上前帮他拍打。   “雪是不是又下大了?”   “是啊,宫道上的宫人一直在铲雪,但怎么也铲不完,一会儿就下满了。”   小穗子说着看了过来,见他醒了,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阿尧,你终于醒了。”   小穗子说着放下食盒跑了过来,伸手想要碰碰他,但想起自己刚从外面进来,身上全是凉意,又连忙把手收了回来。   “小穗子……”千尧软软地叫了他一声。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小穗子说着眼眶一点点红了,怕他看出来,连忙把头扭了过去。   “你睡了这么久,肯定饿了吧。”小穗子说着起身打开食盒,然后从里面端了一碗热粥出来。   “先喝点粥。”   “好。”千尧坐起身来,伸手接过,他这些日子都没好好吃过东西,胃里空空荡荡,但之前被心事压着还不觉得饿,如今有了胃口,一时间只觉得饿很了,端起碗就舀了一勺喝了起来,然后被烫了一下。   “你慢点,我喂你喝吧。”小穗子不放心道。   “不用不用。”千尧连忙拒绝道,他又不是从小在这里长大的小少爷,吃饭还得要人喂。   因为太饿,因此千尧喝了一整碗的粥,又吃了两个馒头才吃饱。   小穗子看得满眼欣慰,“吃得下东西就说明病快好了。”   “我也觉得。”   千尧吃完后觉得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终于不再像前段时间那样软绵绵的了,整个人都有了力气。   人有时候真的是一种很顽强的生物,明明前几天千尧还觉得自己要挺不过去了。   可是抱着小穗子哭了一场,狠狠睡了一觉,又饱饱吃了一顿,整个人瞬间便又重新生龙活虎了起来。   仿佛前段时间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梦,而现在他终于醒了过来。   地牢里的一切依旧存在于他的脑海里,但大脑似乎拥有特殊的自我保护机制,再想起来的时候千尧总觉得雾蒙蒙的隔了一层,因为不真切,所以连恐惧都被稀释了些许。   因此又睡了一觉后,千尧便彻底好了起来。   病好之后自然开心,但想到又要去狗皇帝那里上班,千尧又变得没那么开心了。   毕竟那天晚上他给自己留下的印象实在太过深刻,因此狗皇帝现在在他的脑海里和阎王无疑。   千尧真的很害怕他一个不高兴把自己也扔进暗狱,但又不得不去。   他病好的第三日,就有人来通知他去上夜。   经历过上次的事,千尧连在心里都不敢再轻易吐槽狗皇帝,连忙答应,到了点后便准时去寝殿上夜。   他到寝殿时狗皇帝已经沐浴完,正倚在床边看书。   千尧见他还没有要睡觉的样子,也不敢贸然上前打扰,只是默默地缩在了角落里。   现在的狗皇帝对于千尧来说无异于阎王罗刹,让他没了从前偷看的胆量,因此只是乖乖地站在角落里低头发呆,所以他并没有发现狗皇帝不知何时抬起了头,正望着他。   寝殿的碳火烧得很旺盛,整个宫殿暖洋洋的,是一个很适合睡觉的温度,加上他本就大病初愈,因此千尧很快就困了。   但如今的他已经不敢再像从前那样放肆,所以只是悄悄掐了掐手心,试图让自己保持清醒。   谁知刚掐完就听见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太暗了。”   千尧听见这个声音,整个人一个激灵,瞬间清醒。   他连忙抬起头来,然后就见狗皇帝的目光不知何时已经从书上离开,正望着自己。   千尧知道他这话是跟自己说的,于是连忙端了一盏烛台走了过去。   本想把烛台放下,可是周围放烛台的烛架已经满了,千尧一时间不知道该放在哪儿,于是抬眸向皇帝看去,然而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又低头继续看起了书,并不理他。   千尧见状只好就这么端着,端了一会儿后便意识到有些不对劲,皇帝坐着,他站着,所以他现在比皇帝高,这是大不敬。   意识到这点后千尧连忙跪了下去,手中的烛火随着他的动作在风中晃了一下,差点灭了。   他这样大的动作自然引起了面前人的注意,哪怕没有抬头,千尧也能感觉到面前人的目光从书上挪开,转向了他。   千尧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惹他生气了?想要抬头去观察他的神色,但又不敢再像从前一样放肆,因此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似乎只要看不见就不会怕了。   但这自然是不可能的,面前人的存在感实在太强,因此哪怕他只是看着自己,千尧便已经快要受不住了。   寝殿明明这么热,可后背渗出的汗却是冷的。   “抖什么。”   面前的帝王终于开了口,声音很平静,像只是在叙述一件事情。   千尧闻言这才敢稍稍抬起头,然后就见自己捧着烛台的胳膊确实在抖。   “我,不是,奴才……”   千尧见状连忙想要磕头请罪,可是还没来得及动作,他便感觉到有什么抵住了他的下巴。   千尧低头,是一本卷起来的书。   持书的人微微用力,很轻易便将他头抬起。   千尧被迫随着面前人的动作看向了他,然后就见年轻的帝王好似不认识他了一样,正很仔细地看着他。   这种感觉很不好,像是一件正被打量哪里破损了的物品。   但千尧不敢动,只能任由他看着。   借着千尧手中的烛光,年轻的帝王将他细细打量了个遍。   千尧不明所以,被这样的目光看得心惊胆战,拼命思索自己到底哪里又惹他不满,但却毫无头绪。   不知过了多久,面前的人终于收回了手中的书卷。   千尧见状还以为他是要睡觉了,然而并没有,面前的人依旧静静地望着他。   就在千尧已经快被他看到不自在的时候,面前的人终于再次开了口,像是不满又像是评价。   “瘦了。”    第18章 乖些   夜色又深又静,已至子时,可岐岸却还是没有睡着。   这是极少有的事,毕竟他每日要处理的政事实在太多,一天下来,哪怕年轻也会觉得疲累不已。   从前往往躺下便能睡去,可是今日却怎么也睡不着,于是他侧头向身边看去。   小太监一如既往的没心没肺,已经靠在床边沉沉睡了过去。   隔着明黄色的帷幔,岐岸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看到一截窄窄的手腕从外面伸了进来,被他握在手里。   岐岸微微用力,感觉到手中的手指细了不少,且透着淡淡的凉意。   从前小太监的手总是很热,握在手中像是能从中汲取源源不断的热意。   可是现在,却和他的手一样冷了。   岐岸原本就只是想拿他暖手,如今没了用,应该直接扔到一边去,可令他自己都意外的是,他却突然有些舍不得,容忍了下去。   思及此,岐岸侧过身,有一搭没一搭地继续把玩着手里的手指。   小太监的手指又细又长,像是上好的玉器,精致得有些不食人间烟火,可偏偏骨节处又透着淡淡的粉,这才增添了几分人气。   真是处处生的精致。   岐岸一边想一边抬眸向外看去,隔着厚厚的帷幔,看得不清,只能看到小太监薄薄的背骨和窄窄的肩。   身上的太监服宽宽大大,瘦得只剩下了一副骨架,根本撑不起来衣服。   真是瘦了许多。   刚才岐岸对他说:“瘦了。”   小太监说是因为生了病,还感激涕零地谢了他让人派的太医,以及允准他可以休息。   岐岸望着他没有说话,只觉得许久不见,他更谄媚了。   明知他说的不是心里话,但岐岸还是略过了这个话题,放下手中的书,让他伺候自己安置。   怎么可能感激他?毕竟谁造成的这一切他们二人心知肚明。   岐岸原本只是想让他乖一点。   罪臣之后他可以不在意,假太监也能不追究,他已经很宽仁了。   但没想到他竟然还想跑,这可就不太行了。   岐岸活到如今,身边有趣的东西实在太少,难得遇见一个,他不想丢掉,不然人生该有多无聊。   但他实在太忙了,也没有耐心去慢慢调教,因此干脆选了最简单粗暴的方式。   本来只是想让小太监明白不听话的下场,没想到这么不禁吓,竟然直接病倒了。   那天回去的时候小太监的魂都没了,岐岸便觉得有些不妙,果不其然,第二日他没来,莫存说太监院的总管来报,千尧突然病倒了。   岐岸彼时刚沐浴完,正准备就寝,闻言看了看床榻边已经给小太监备好的过夜的被褥,只说:“把那些撤下去。”   他的话音刚落,床边的被褥就被撤走了。   岐岸像往常一样躺下,左手下意识向床边伸去,却摸到了一场空。   对了,他病了,怎么刚听完就忘了?   岐岸蜷了蜷手指,收回了手。   “吩咐太医去看看。”岐岸躺了一会儿,突然说道。   他没说是谁,但外面立刻便有人回了句,“是。”   那天晚上岐岸难得有些没有睡好,第二日批奏折时有些烦躁。   给他奉茶的小太监比千尧更笨手笨脚,烫得他喝不下去。   岐岸有些不悦地重重放下茶盏,奉茶的小太监立刻跪了下去,十分标准地开始认罪。   岐岸垂眸看了过去,然后就见小太监的头标标准准地抵着地面,根本不敢抬头。   也是,敢那么天天自以为是偷偷打量他的也只有一个千尧。   莫存及时换了一新杯茶,然后示意那个小太监退下。   一边给他奉茶一边道:“太医说千尧是受到了惊吓,已经开了药。”   岐岸没说话,只是捧起了面前的茶盏喝了一口,温度适宜,入口刚刚好。   谁问他了?   岐岸觉得莫存有些多嘴,但也没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然后就听莫存继续说道:“只是……他同屋的人说他不知为何突然吃不了荤腥,闻到便会呕吐不止。”   岐岸依旧没有说话,放下了茶盏后继续批起了奏折。   然而莫存却还立在他旁边,像是在等着他的指示。   “这也要来问朕吗?”岐岸觉得他越来越不会办事,“吃不了今后就送素菜过去。”   莫存这才知道该怎么办一样,连忙应了声,“是。”   岐岸摇了摇头,真是高看他了,还是千老太师的孙子,结果这般胆小。   只是吓了吓而已,又病又闹,哪个太监像他一般娇气。   岐岸本以为他也就病个几天,没想到这一病竟然会这么久。   久到再看见他时岐岸竟觉得似已经年。   小太监看起来上次被吓得不轻,再回来时乖得简直不像话,不再像从前那样没事儿就四处乱看,只是默默地立在墙角。   岐岸有些好奇他在想什么,可是听过去却只有一片安静。   从前每次听他的心声都是热热闹闹,乱七八糟。   这突然的安静竟还让他有些不适应。   后来就寝时岐岸假装睡着,想要小太监放松警惕时再听听,可依旧是一片安静。   没了什么他听不懂的富强民主,没了那些不堪入目的话本,没了好奇他是不是断袖?也没了要不要逃跑……   一切都安安静静的。   真是……   岐岸也不知道自己对此到底是开心还是不开心,只是继续把玩着小太监的手指。   他的手指细了许多,骨头都凸了出来,硌得岐岸觉得有些疼。   不知为何,他竟第一次觉得自己似乎有些过了。   不过确实乖了,乖了就好。   只要他乖乖的,岐岸可以什么都不追究。   -   虽然日日都要上夜,但千尧的事反而比以前少了。   从前每日都要奉茶,有时候还要伺候狗皇帝洗澡,应付他心血来潮的更衣要求。   但现在这些都不用,他只需要每天傍晚去寝宫,乖乖把手递给狗皇帝,让他握一晚上就行。   虽然晚上睡不好,但白天回来还能补觉。   因此千尧也渐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甚至安逸到有些享受。   这日千尧醒来已是正午,刚洗了把脸,就看到了来给他送饭的小穗子。   现在给他送饭的人已经彻底变成了小穗子。   千尧很开心,因为食盒里的饭菜不知为何越来越多,他一个人根本吃不完,刚好可以和小穗子一起吃。   这日两人像往常一样一起坐下分吃了食盒里的饭菜,因为饭菜足够多,他们还留了一些给小福子和小全子。   虽然因为送饭两人现在日日都能见到,但小穗子也不能久留,吃完就得走。   千尧正想送他,就见小穗子突然握住了他的手,然后给他手心里塞了一张纸。   千尧自然知道这是什么,立刻收紧了手指,等到小穗子离开后才展开。   然后就见上面写着:【卯时听竹馆一见】   千尧看完字条后立刻把它浸到杯中,等到上面的字糊到看不清,这才出门把里面的东西倒到了泔水桶里。   可哪怕已经确定不会留下任何破绽,千尧一颗心还是控制不住地狂跳。   他自然知道陆砚洲找他的目的。   想到这儿,千尧便觉得痛苦得简直快要疯掉。   到底跑还是不跑?   他当然想离开这里,毕竟他身上全是炸弹,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炸掉。   可若是跑,万一没跑掉,他们绝对会被一起扔到暗狱。   想起暗狱,千尧便又不受控制地回想起那段记忆。   一颗心仿佛被掰成了两瓣,被分别向不同的方向扯去。   因为有心事,千尧一整天都有些心不在焉。   晚上去上夜的时候更是心惊胆战,根本睡不着,但为了不被发现,还是靠在床边假装睡着。   很快时间就到了卯时,莫存像往常一样来叫陛下起床。   陛下醒来后千尧就可以回去。   千尧出门时外面的天依旧是黑的,千尧不知陆砚洲是怎么做到这么早就能进宫的,但他现在日日都要值夜,现在确实是最适合见面的时候。   想到这儿,千尧鼓足勇气向听竹馆走去。   因为来过一次,所以千尧没了第一次来时的害怕,熟门熟路地走了进去。   刚一进去,就看见了等着他的陆砚洲。   陆砚洲一看见他就迎了过来,一眼便看出来他瘦了不少。   “听小穗子说你病了许久。”   “嗯,有点风寒。”   “如今都好了吗?”   “已经大好了。”   “那就好。”陆砚洲说着伸出手,似乎想要摸摸他。   但不知为何还没碰到却又收回了手,随即正色道:“阿尧,我已订好了计划,就在春猎。”   “春猎?”   “是。”   那就只有三个多月的时间了。   看起来似乎够了,但又觉得仿佛不太够。   “怎么了?是在担心吗?”陆砚洲看出了他的犹豫,连忙问道。   在他面前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因此千尧点了点头。   “阿尧,伴君如伴虎,当今圣上的狠辣你应该是见识过的,现在他未选妃还好,若是将来填充后宫后被他发现你是假太监的事,以他的手段,一定会将你折磨至死,你能保证一辈子不被人发现吗?”   陆砚洲的话瞬间将千尧拉回了那日暗狱。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后千尧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连忙问道:“暗狱,你知道暗狱吗?”   “我知道,是寒刃司的地盘,怎么突然提起那里?”   “那里关押的都是什么人?”   “朝廷的重犯,或者陛下授意故意折磨的人,你怎么知道那儿的?”   “我……”千尧一时间不知该不该说,犹豫片刻后还是含糊道,“我之前跟陛下去过一次,在里面看见了一个不成人形的人,一直说臣错了。”   陆砚洲闻言不知想到什么,面色瞬间冷了下来。   “那人或许与陛下之前遇刺的事有关。”   “遇刺?”千尧瞬间想起之前陛下在猎场受伤的事,“是那日的刺客吗?”   “刺客?”陆砚洲苦笑了一下,“哪儿有什么刺客,不过是借着这件事排除异己,当初丞相觉得他太过残暴,对于他即位一直颇有微词。”   千尧闻言觉得脑海中似乎有什么连在了一起,却并不明晰。   陆砚洲也没有多解释,只是道:“相信我,我会做出你出事的假象,然后将你带出去,只要离开了皇宫,我们便可以重新开始,阿尧,我会让你像以前一样无拘无束,永远开心。”   千尧因他的话再次动摇,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是的,陆砚洲说得没错,他保证不了永远不被发现,更何况他也实在不想在这里耗一辈子。   下定了决心后反而没那么纠结了,只是千尧开始不受控制地做噩梦。   梦里的场景来来回回都是那日暗狱的场景。   每次醒来后千尧都是浑身大汗,要许久才能重新平静。   再等三个月,千尧不知第多少次安慰自己。   再等三个月就好。   -   岐岸放下手中的朱笔。   批了一天的折子,实在是有些累了,于是他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抬眸向窗外看去。   原本是想看看景色,然而不知为何目光却渐渐偏移,看向了站在鸟笼下正在出神的千尧。   又在发呆了。   在他身边的人哪个不是时时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只有小太监这么爱出神,一点也不尽心。   不过岐岸并不讨厌,甚至隐隐有几分开心。   毕竟小太监最近实在是太乖了,而爱出神似乎成了他唯一还和之前相像的东西。   也不知又在想些什么?岐岸有些好奇,却也没去听他的心声,毕竟最近几次听什么都没听见,白白浪费了他的能力。   “过来。”   岐岸刚一开口,小太监便回过了神,连忙走了过来。   岐岸拿起一块糕点递了过去。   小太监很乖地俯身咬着吃。   岐岸很喜欢看他吃东西,乖乖巧巧的,很像从前七弟养的那只猫。   要是能一直像这样就好。   只是不知为何,千尧今日吃得很是不专心,舌头好几次碰到了他的手指。   若是旁人岐岸早已让人割了他的舌头,但对于千尧的触碰却不讨厌。   只是觉得有些奇怪,从前因为自己的故意逗弄,千尧吃到最后也会碰到,但那也只是万不得已才轻轻碰他一下,从他手中卷走剩下的点心。   可是今日……   不知为何,虽然前几次听心声都没听到什么,但今日岐岸莫名觉得能听到些东西。   于是他一边继续喂千尧,一边抬起右手轻轻抵住了太阳穴。   -   千尧张嘴咬下一口点心。   他其实不饿,但狗皇帝的投喂他自然不能拒绝,因此还是乖乖吃了起来。   也不知道狗皇帝到底是什么恶趣味,总喜欢喂他吃东西。   若是从前千尧肯定很高兴,但现在他不用再吃萝卜白菜,加上有心事,因此有些吃不下去。   所以千尧很想让他别喂了,但不敢说,而且今日他能明显感觉到皇帝似乎有些不对劲。   往日里狗皇帝投喂糕点最多也就几块,可是今日他却一块接着一块,一副想把整盘糕点都喂给他的架势。   吃到第十块的时候千尧实在吃不下了,干巴巴的糕点堵在喉咙里,他几乎要咽不下去。   可是皇帝却继续拿起了第十一块。   “陛下……”千尧被噎到眼泪都快出来了,小声说道,“吃不下了。”   然而面前的人却好似没有听见一般依旧把糕点递到了他的嘴边,不轻不重地按了按他的唇瓣。   “张嘴。”   千尧见状努力想把嘴张开,但刚才吃下去的糕点还没咽下,他实在害怕自己一张嘴就会吐出来。   “陛下……”   千尧原本还想再求一下,然而刚一抬眸就见面前的人正面无表情地望着自己。   “又不听话了,是吗?”    第19章 宠妃   皇帝出行是大事,因此离春猎还有两个月的时候,宫内外便准备了起来。   随着春猎的时间越来越近,千尧也越来越惴惴不安。   一颗心高高悬起,落不到地面,只能被迫等待着一个无法预知的结局。   因此有关春猎的事他都会格外注意。   这日狗皇帝睡得格外晚,已是深夜却还在批折子。   千尧不敢打扰,只能乖乖地在角落里等着,然而没想到就在这时却有一个身着黑衣的男人走了进来。   千尧看到这身衣服,瞬间想起了那日在暗狱门口看到的守卫。   这是……寒刃司。   寒刃司多在暗处,鲜少露面,因此跟在狗皇帝身边这些日子里,千尧还是第一次看到他们的人主动出现。   千尧一时间心中又怕又好奇,本想听点什么,但旁边的莫总管递了一个眼神,殿内的宫人立刻全部退了出去。   千尧也不例外,跟着一起退到了门口,大门很快合上,将所有的声音都隔绝在了寝殿里。   到底在说什么事?   千尧试图偷偷听点什么,但什么也听不见。   不知是不是因为之前暗狱的事给他留下了太过深刻的印象,千尧看到寒刃司的人总觉得不安。   不过他也明白大概率是因为他自己“做贼心虚”的缘故,因此只能努力安慰自己,相信陆砚洲,不会出什么事。   很快,寝殿的门便再次被打开,寒刃司的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千尧这才得以重新进入宫殿。   一进去就见狗皇帝正倚坐在椅子上,双目轻阖,像是在闭目养神。   千尧不敢打扰,只是默默地站在角落里,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然而哪怕这样也没躲过,狗皇帝刚一睁眼便示意他过去。   然后拿起桌上的银叉,挑起一块蜜瓜喂给他吃。   千尧对于他的投喂已经习惯,立刻顺从地张开了嘴巴。   心里暗暗庆幸,今日投喂的是水果而不是点心。   前几日狗皇帝不知道突然发的什么疯,逼着他吃了整整十一块点心,把千尧直接吃伤了,因此这几天一直不太吃得下饭,总觉得腻。   今日的水果倒是清爽,刚好解腻,因此千尧吃得很开心。   “还有两个月就是春猎。”   千尧正吃得开心,突然听到面前的人提起春猎一事,立刻愣在了原地,嘴里的东西一时间都忘了咽下去。   怎么突然提起这个?又为什么和他提起?   一颗心瞬间提起,千尧悄悄抬眸看了看他的神色,并没有看出什么异常,这才连忙咽下口中的蜜瓜,回了句,“是。”   “你随侍。”   千尧听到这句话更加有些捉摸不透面前人的意思。   狗皇帝日日都要握着他的手睡觉,自己随侍不是理所应当的事,为什么还要特意提醒?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做贼心虚的缘故,千尧自己先开始心虚,总觉得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但又觉得不可能。   他和陆砚洲就见过两次,还都是在没人的时候,更何况宫里严禁内外勾连,若是被狗皇帝发现,他和陆砚洲肯定早就受到了处置,怎么会容忍他们到今日?   思及此千尧原本想让自己硬气一点,表现得别那么心虚,然而一抬头对上面前人的眼睛,整个人便仿佛被扎破的气球,瞬间漏了气。   因此只喏喏地回了句,“是。”   说完后便是一阵泄气,从前穿越剧看多了,总觉得自己穿越之后肯定也可以建功立业,大杀四方。   结果真穿了才发现,在真正的封建统治者面前,他连大声说话都不敢。   明明什么都没被发现,但千尧已经快支撑不住,真的很想就这么跪下坦白一切求他饶命。   但好在理智还在,才没让他做出什么失智的事。   面前人身上的气势实在太强,因此千尧很怕自己在他面前撑不住,露出什么破绽,因此回答的都很简短。   本来还担心他生气,然而并没有,狗皇帝没有再继续问下去,而是专心喂起了自己。   不过这次他没再像上次一样逼着自己吃,只喂了几块就停下了。   然而停止投喂后却没有立刻放下手中的银叉,而是突然用银叉按了按他的唇瓣,千尧有些不解地抬眸看去,然后就见他正以一种很奇怪地眼神望着自己。   千尧不解却也不敢动,正想着自己是不是又让他不满意的时候?狗皇帝却突然回过神一般放下了手中的银叉,起身去沐浴。   千尧见状原本想跟过去伺候,然而刚跟上却听狗皇帝道:“你不必伺候。”   千尧闻言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立刻停下脚步,回了句,“是。”   -   之后的日子过得很平静。   每日上夜,然后回来补觉,醒来后和小穗子一起吃饭,偶尔去见陆砚洲,商讨逃跑的事。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唯一和之前不同的是,狗皇帝不知为何突然对他好了起来。   他吃的饭菜越来越丰盛,犯错了也不会被罚,狗皇帝投喂给他的东西越来越好,有些甚至是只有达官贵人才能吃到的贡品,晚上睡觉时还会和他聊天,虽然只是寥寥几句,但千尧能听出来其中的关切之意。   还真是……怪异。   宫里的人惯会见风使舵,即使千尧再迟钝也能感觉到周围人对自己态度的不同。   之前那不许和他说话的限制不知何时已经没了,因此千尧走到哪里都能听到周围人的阿谀奉承。   内务府甚至还给他送来了宫人一般情况下不能用的碳火,让千尧十分受宠若惊。   小福子和小全子对此同样感到不可思议,小福子还打趣他,“可以呀千尧,这可是宠妃的待遇,你说陛下是不是想纳了你?”   “别胡说了。”   千尧心中并没有多高兴,毕竟狗皇帝这个人实在太阴晴不定,千尧一点都摸不准他的心思。   前段时间还带他去暗狱看那些东西,现在又突然给他这么多的恩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千尧不理会,小福子也不觉得没趣,凑过来继续说道:“我是说真的,莫总管都没你这待遇吧,现在谁不知道你是陛下心里第一人,你说陛下是不是真的看上你了?”   “怎么可能。”   千尧立刻反驳道,虽然之前也猜测过狗皇帝是不是男同,但这些日子以来也没见他对哪个男人感过兴趣,当然他看起来似乎对女人也没什么兴趣,毕竟都登基这么久了,既没立皇后也没选妃,大臣们急得要死,但因为之前的事竟然也没一个人敢催。   “那陛下为什么对你这么好啊?”小福子问道。   千尧闻言一阵叹息,他也想知道。   这样的宠爱之下,千尧并不觉得开心,反而更加惊惧,毕竟宫中所有人都唯君是从。   狗皇帝这么看重他,关注他的人自然不少,而这无疑会影响他逃跑。   更何况这种情况下自己逃跑被发现后,狗皇帝会不会更生气?   只要想到这种可能,千尧便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快被淹死在这漫无边际的恐惧里。   但无论心中多害怕,面上却依旧要保持得镇定。   这日千尧照常去上夜。   他到时狗皇帝刚沐浴完准备睡觉,千尧见状连忙像往常一样走过去在床边跪下,然后隔着明黄色的帷幔把手递了进去。   然而没想到狗皇帝却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握住他的手,反而抬手掀开了面前的帷幔。   “陛下?”千尧见状有些不解地问道,还以为他是有什么需要。   然而没想到下一秒却见面前的人拍了拍身侧。   紧接着一道低低的声音传来,“上来。”    第20章 男同   千尧本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面前的人又重复了一遍。   “上来。”   千尧这才终于回过神来,他没有听错,狗皇帝是真的让他上去。   上去干什么?   千尧不明白,但也知道这可是龙床,哪里是他一个太监可以躺的,于是连忙磕头道:“奴才不敢。”   下一秒就听见一道略显不悦的声音传来,“抗旨?”   千尧听到这两个字冷汗立刻下来了,连忙抬起头道:“不,不是,奴才这就上来。”   说着便开始脱起了衣服,只是太过紧张,平日里脱习惯的衣服今日怎么也脱不下来。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回想起小福子的话,“这可是宠妃的待遇,你说陛下是不是想纳了你?”   不会被他说中了吧?   想到这儿,千尧的内心是崩溃的,狗皇帝怎么真是男同啊?   可他不是啊,他一点也不想被男人睡。   而且就算要睡他,他是男人啊,睡之前好歹提前通知让他清理一下,就这么直接睡吗?想到这儿千尧的内心更加拒绝。   但等他脱到裤子的时候,才突然意识到,他现在最应该担心的不是有没有清理,而是他是个假太监的事实。   意识到他身上还藏着一个这么大的秘密,千尧只觉得自己腿都软了。   假太监被发现会是什么罪?千尧不清楚,但也知道下场绝对不会好到哪里去。   好了,这下不用逃跑了,他马上就要死了,也好,不用再整日提心吊胆,担心拖累陆砚洲了。   但哪怕千尧给自己做足了心里建设,脱下中衣中裤那一刻整个人还是控制不住地浑身发软。   腿软到站都站不起来,满脑子都是那日在暗狱时看到的画面。   因为腿脚实在太软,因此千尧几乎是四肢并用爬上的龙床,姿势十分不雅观。   明黄色的帷幔下是一张很大的龙床,年轻的帝王躺在正中间,见他终于上来了,垂眸看了过来。   千尧跪在离他最远的角落里等着他的指令。   可是他却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他,像是在等着看他会怎么办?   千尧原本大脑还在飞速运转,上来之后是直接认罪求饶,还是被他脱了裤子发现是假太监之后再爬起来求饶。   还没等他想好,就对上了面前人的眼睛。   只是被他看着,千尧的大脑便瞬间一片空白。   整个人像是一樽木呆的泥塑,做不出任何反应。   大概是见他愣的太久,不远处的人等得有些不耐烦,于是拍了拍身侧。   千尧这才回过神一般,同手同脚地爬了过去,在他身边躺下,然后紧紧闭上眼睛,等待着那一刻的降临。   千尧其实是觉得主动坦白或许还能死得不那么惨,但他实在没有那个勇气,因此只能闭着眼睛等他脱下自己的裤子后发现了再求他饶命。   想到一会儿要面对什么,千尧只觉得整个人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指甲陷入手心,想让自己冷静一下,但一点用也没有,那点痛意根本挽救不了他快要崩溃的理智。   因为双眼紧闭,所以耳朵对于周围的动静听得更清。   他听到身旁的人安静许久后终于有了动作,紧接着面前突然暗了下去。   千尧不受控制地睁开了眼睛,和他想象中的不同,面前的人并不是要俯身吻他,而是翻身越过他在取什么东西。   因此千尧一睁眼看到的就是只有帝王才能穿的,明黄色的寝衣。   因为离得太近,千尧还闻到了他身上那浅淡的,龙涎香的香气。   还没反应过来他在做什么,便感觉到有什么压在了他身上,紧接着身侧的人便重新躺了回去。   千尧连忙向看去,这才发现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床被子。   千尧转过头,然后就见年轻的帝王已经重新躺下,闭上了眼睛。   心中的起落实在太大,因此千尧久久回不过神,好一会儿才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   真的只是睡觉啊。   想到这儿,千尧才终于活过来一般,抬手盖好了身上的被子。   盖上被子的那一刻,千尧像是从地狱回到了人间,呼吸重新变得顺畅,流失的力气也一点点回到了身体。   “手。”身旁的人说道。   千尧听见他的声音,立刻把手递了过去。   下一秒就感觉到手被握住,千尧很快便感觉到了那股熟悉的凉意。   平日里狗皇帝只是握着他而已,然而不知为何今日却轻轻摩挲了一下他的手心。   触觉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体,因此千尧突然感觉到了一阵痛意,很快他便反应了过来,是刚才被自己指甲抠出来的痕迹。   面前的人不知是不是故意的,不偏不倚地摩挲着那里,因此这痛意中很快便又掺杂了几分说不出的痒意。   痛痒交织在一起构成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让千尧想要把手收回去。   但理智很快回笼,他终于还是不敢,只能任由身侧的人握着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千尧才终于鼓起勇气转过了头,身旁的人双目闭着,然而不知为何,千尧却就是能感觉到他应该还没睡过去。   于是小声叫了一声,“……陛下。”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就听身侧回了一声,“嗯?”   “这不合规矩。”   今晚的一切实在是太超过了,一开始千尧还以为他要睡自己,那么在床上还没什么问题。   但既然他不睡,自己在这里睡就有些不合规矩,因此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然而下一秒就听他反问道:“你很喜欢坐在地上睡?”   “不是。”千尧连忙否认。   “那就闭嘴。”狗皇帝一句话堵了他的嘴。   千尧闻言不敢再吭声,悄悄扭过头去,逼着自己闭上了眼睛。   刚才一切发生的太匆忙,所以千尧根本没心思思考,现在才终于回过神来开始想刚才发生的事情。   所以只是不想让他在地上睡吗?   那也不用让他睡龙床吧,在旁边放个美人榻不就好了。   千尧想不明白,但也不敢再问,只能带着满脑子的疑惑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是第二日莫总管来叫起。   听到外面的声音,千尧立刻醒了过来,想要出去,但刚一动作才发现手还被身侧的人紧紧握着。   千尧见状想要轻轻把手抽出来,然而刚一动作身旁的人便醒了过来。   他看了千尧一眼,坐起身来,这才将他放开。   原本千尧是想要赶紧出去的,然而不知为何,如今陛下也醒了之后,千尧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去掀面前的帷幔。   但其实也根本不用他掀,见皇帝醒了,外面的宫女便主动上前卷起了帷幔。   御前伺候的人已经将谨言慎行刻在了骨子里,哪怕见千尧也在龙床上,也没有人乱看乱说,甚至还有人将他昨晚脱在地上的衣服捧起送了过来。   虽然昨晚什么也没发生,但面前的场景实在太容易引人误会,因此千尧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连忙接过宫女手中的衣服穿戴整齐。   本以为接下来就可以像往常一样离开,然而没想到的是今日狗皇帝不知为何,突然留他一起用早膳。   千尧本以为他说的用早膳是像往常一样给他投喂吃食。   然而没想到的是竟然是真的让他坐下来一起吃。   听到这儿,千尧只觉得迷幻,但又不敢抗旨,只能坐下,接过宫女递过来的筷子。   可即使如此,他也还是不敢动筷。   直到面前的人说了一声,“吃吧。”   千尧这才拿起筷子,夹起了面前宫人布的菜。   刚把菜夹到嘴里,就听见面前人的声音,“昨晚没睡好吗?”   千尧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问,但还是立刻回道:“没有,回陛下,奴才睡得很好。”   “是吗?”面前的人放下筷子,抬眸望着他,眼神很淡,看不出情绪,“那昨晚怎么说梦话了?”   千尧听到这儿十分惊讶,说梦话?他还会说梦话吗?无论是穿越前还是穿越后都没人说过啊。   他说什么了?没说什么不该说的吧?   想到这儿,千尧立刻紧张了起来,小心翼翼地问道:“奴才说了什么?”   “没听清。”面前的人说着端起手边的茶盏喝了一口。   千尧闻言这才松了口气。   然而一颗心还没落回原处,就听面前的人继续说道:“只听到什么……跑?”   千尧听到这儿,虽然知道他说的不过是自己的梦话,但他本就做贼心虚,还是被吓到,手中的筷子一个没拿稳,就这么掉在了地上。   身旁的宫人见状立刻将筷子捡起,然后换了一双新的给的他。   千尧刚想伸手去接,就听面前的人继续问道:“你想跑到哪里去?”    第21章 逃跑   千尧几乎被这句话吓傻。   如果不是知道面前的人不可能知道自己和陆砚洲的计划,千尧甚至以为他已经发现自己要逃跑了。   但怎么可能呢?   千尧苍白着脸抬头去看面前人的神色,看起来和平常一样,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所以应该只是随口一问吧。   因此千尧连忙回道:“没……”   刚一开口才意识到自己这样坐着回话不合规矩,于是连忙放下筷子跪下,这才继续回道:“没有要跑,那只是梦话,奴才哪里也不去,只想一生一世伺候陛下。”   “是吗?”面前的人似乎对他的回答很是满意,笑了一下。   然后像是真的只是随口一问一样,不甚在意地摆摆手示意他起身坐下。   “我只是随口一问。”面前的人说着甚至还亲自给他布菜,夹了一块豆腐放进他面前的盘子里,“吃吧。”   “是。”千尧连忙应声,小心翼翼地夹起盘子里的豆腐吃了起来。   口中的豆腐鲜美软嫩,入口即化,然而千尧却吃得有些食不知味,一整顿饭都在悄悄地观察面前人的神色。   但他并未表露出什么异常,之后也没再问过任何有关逃跑的话。   千尧一颗心这才渐渐放下,看来真的是他多心了。   原本漫长得看不到尽头的冬日在日复一日的重复中被消磨了过去。   天气开始变暖,各宫中的炭盆也被逐渐撤下。   宫内的树木似乎前几日还是光秃秃的一片,可再次抬起头看却已经生出了嫩嫩的绿芽,清清淡淡的绿色融在一起,像是一团被困住的雾气。   宫墙上也多了许多叽叽喳喳的声音,御花园的花也开了,花房的宫人忙碌了起来,为各宫送去鲜花,一切都生机勃勃,重新焕发出活力。   春天来了。   这也意味着春猎要来了。   离春猎的日子越近,千尧便越是紧张,两种不同的情绪日日在他体内拉扯,将他拉扯得分崩离析,因此他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但无论他是什么样的心情,时间都不会以他的意志为转移,依旧在不停地流逝。   终于,还是到了春猎的日子。   一大早,千尧便随着浩浩荡荡的人马一起出发,向春猎的地点赶去。   自从穿越过来后,千尧还是第一次离开皇宫,因此路上难免好奇。   原本以为路上可以看一看鄢都的环境,记一记宫外的路线。   可是出发时才发现他竟被分配在狗皇帝的銮驾里。   千尧听到这个消息内心的第一反应是拒绝的,但又不敢抗旨,只能硬着头皮和狗皇帝一起上了那车。   帝王乘坐的马车很宽敞,里面容纳十几个人都不成问题,甚至还放着茶具棋盘和点心。   狗皇帝一上去便施施然地坐在了最中间的位置。   千尧自然不敢,原本想跪着,可是还没跪下就见那人抬手敲了敲身侧的位置,示意他坐过去。   千尧见状自然是不敢的,但又不敢违抗他的命令,而且转念一想这些日子龙床都睡过了,也不好意思矫情,因此还是坐了过去,但屁股只坐了一点,并不敢坐实。   “会下棋吗?”   千尧刚坐定就听身旁的人问道。   这……   按理说原身是世家小公子应该是会这些东西的,但他又不是原身,自然不会。   且这种东西也不是靠自己猜就能蒙混过去的,因此千尧纠结了片刻,还是很诚实地摇了摇头。   “不会。”   面前的人似乎也因这个答案而有些意外,却没有说什么,只是摆好棋盘道:“朕教你。”   千尧有些意外,但还是乖乖回了句,“是。”   然后坐在他身边学了起来,老老实实学了半天,但还是什么都没学会。   一盘棋下的乱七八糟。   下完后千尧根本不敢抬头,生怕狗皇帝生气,然而和他想象中的不同,千尧反而听见了一声轻笑。   千尧抬起头,然后就见面前的人正用手抵着下巴静静地望着他,指间还捻着一枚白玉的棋子。   “确实没天分。”   狗皇帝说着将手中的白玉棋子放了回去。   “奴才该……”千尧刚想认罪,然而刚一开口就被一块点心堵住了嘴。   狗皇帝又开始投喂他吃东西。   千尧没去过围场,不知道那里离皇宫有多远,只感觉到这一路格外漫长,一直快天黑才到了地方。   千尧也被投喂了一路。   因为路上吃的太饱,他连晚膳都吃不下,狗皇帝也没逼他。   自己吃了点东西后便让人抬来热水开始沐浴。   沐浴完后便和千尧一起上床睡了过去。   这些日子以来千尧已经习惯了晚上和他睡在一起,原本已经能平稳入睡,可是今日不知是不是终于到了围场的缘故,千尧怎么也睡不着。   但他身侧就是皇帝,又不敢乱动,因此只能闭着眼睛假寐,一晚上似睡非睡。   因为没有睡好,所以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头脑有些昏沉,但还是强打起精神开始伺候狗皇帝。   自从晚上开始在龙床上睡觉后,千尧就没再像往常一样白天补觉,晚上再过来,而是日日待在狗皇帝身边。   这些日子以来两人几乎同吃同睡,寸步不离。   除了没有什么什么亲密接触外,现在的他诚如小福子所说的一样,确实很像宠妃。   这也让千尧更加看不懂狗皇帝的心思。   但最让他担心的不是这个,而是按照目前的情形,自己逃跑后是否真的能后顾无忧地和陆砚洲离开这里。   正想得入神,一道声音突然传来,“没睡好吗?”   千尧闻言连忙回过神,然后就见狗皇帝不知何时已经穿戴完毕,正望着自己。   千尧闻言下意识摸了摸脸,心想他的脸色很难看吗?这都能看出来?   但还是摇了摇头,回道:“没有。”   面前的人闻言眸色沉了一下,却也没有多问,而是示意他坐下一起吃饭。   千尧面前摆的依旧是素菜。   吃完后千尧和他一起向外走去,接见完大臣后便是围猎。   宫人伺候皇帝换上骑射的衣服,牵来御马,拿来弓箭。   皇帝一一接过,然后翻身上马。   身后的王公大臣,御前侍卫见状也纷纷上马,跟着皇帝骑射起来。   一时间各种猎物四散,林中惊鸟飞腾,沉寂的猎场瞬间活了起来。   千尧的目光也随之而去,然后在穿着侍卫服的御前侍卫中看见了陆砚洲。   而陆砚洲也正回头看着自己。   周围的人实在太多,因此两人并不敢明目张胆地对视,目光一触即分,但千尧的心还是不受控制地跳了起来。   一切都在按在陆砚洲所说的发展,所以逃跑就在明日。   皇帝这一夜收获颇丰,很是开心,于是令众人同聚,一起烤肉吃。   千尧原本也要跟在身边伺候,但狗皇帝似乎知道他现在见不得荤腥,于是让他先回去。   千尧求之不得,自然从命。   回去的路上千尧又一次遇到了巡视的陆砚洲,原本刚平静下来的心再次不受控制地高高悬起,千尧实在坐立不安,于是去找了小穗子。   小穗子这次也跟着随侍,不过他的随侍是给钱打点的效果,因为这次逃跑他也会参与其中。   千尧到的时候小穗子刚忙碌完,见他过来了,连忙洗了手和脸,又散了散身上烤肉的荤腥气,这才走了过来。   “你怎么过来了?不用随侍吗?”   “嗯,陛下让我先回来。”   “回来也好,今日前面宴饮吃的都是烤肉,我还担心你闻不惯。”   千尧闻言摇了摇头。   “怎么了?”小穗子也看出来了什么,连忙问道。   “没什么,就是……”千尧不安又不舍地握住他的手,“你真的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我走不了的,阿尧。”小穗子闻言冲他露出一个笑,“别为我担心,只要……你们幸福,我就会开心。”   “我舍不得你。”千尧一听眼眶立刻红了。   “我也舍不得你,但即使见不了面,只要知道彼此过得都好,就足够了,更何况陆少爷是御前侍卫,他今后也可以告诉我你的消息。”   “……好。”千尧知道事已至此不可能再感情用事,因此努力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不许哭。”小穗子说着头一次伸手捏了捏他的脸,“你马上就自由了,要开心。”   “嗯。”千尧重重点了点头。   因为有了小穗子的安慰,千尧的心里安定了不少,回去的时候整个人终于平静了下来。   他回来的时候狗皇帝还没回来,千尧原本想坐在椅子上等他,但是昨晚没睡好,今天又奔波了一天,刚坐下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是千尧感觉到有人抱起了自己。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然后看见了黑红色的龙袍。   千尧整个人瞬间清醒,抬起头就见自己正窝在狗皇帝的怀里。   “陛……陛下。”千尧连忙叫道。   “醒了?”面前的人闻言低下了头,见他醒了,将他在床上放下。   然后伸出了手,千尧见状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起身替他更衣。   现在千尧对这些已经得心应手,因此很快就脱了下来,然后伺候他就寝。   见狗皇帝躺下后,千尧也连忙脱了外衣和中衣,爬上床在他身边躺下,然后把手递了过去。   千尧困极,因此刚躺下就闭上了眼睛,然而狗皇帝今日不知为何格外精神,一直没有睡觉,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他的手指。   千尧困到眼睛都睁不开了,因此并没有理会,然而就在他快睡着的时候,却听身旁的人突然开口道:“千尧。”   狗皇帝很少叫他的名字,因此千尧骤然听到这个称呼很是怪异,浑身一激灵,连忙问道:“陛下?您有什么吩咐?”   然而身旁的人却并没有回答他,只是轻轻捏着他的手指,许久才道:“朕待你好吗?”   千尧听到这个问题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立刻回了句,“好。”   “真心的吗?”身旁的人继续问道。   “自然是真心,陛下对奴才真的很好。”千尧硬着头皮回道。   身旁的人闻言再次沉默了下去。   这次沉默的时间太久,久到千尧快要再次睡过去。   然而就在这时,又听身旁的人道:“那就永远留在朕的身边,好不好?”   “……好。”睡意朦胧间,千尧迷迷糊糊地回道。   -   第二日一早。   千尧醒来后便做出一副难受的样子。   皇帝很快发现了他的不对劲,问道:“怎么了?”   “有些难受。”千尧痛苦道。   “请太医。”皇帝闻言立刻吩咐道。   千尧一听连忙道:“陛下,不用劳烦太医,奴才休息一下就好。”   话音刚落就见面前的人沉默了下去。   千尧见他没了声音,有些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惹恼了他,连忙抬起头,然后就见面前的人正望着自己,异色的眸子淡淡的,看不出任何情绪。   许久,他才回了一句,“好。”   千尧这才松了口气,如愿以偿留在营帐里。   待皇帝走后,千尧这才低着头向外走去。   宫人无人不知他盛宠,因此虽然宫人不能随意走动,但并没有人敢拦他,因此千尧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随侍的膳司。   此时天色未亮,正是膳司第二波送菜和采买的时候。   即使是出游,随侍的人也极多,除了每日会有特定人的来送所需,膳司每日也要分几次出去采买,确保皇帝和大臣们享用的是最新鲜的食物,所以陆砚洲买通了其中一位送菜的马夫,让他可以随车出去。   千尧刚一过来就被小穗子拉到僻静处,脱下了身上扎眼的御前服侍,换上了最不起眼的一身布衣,然后来到了今日来送菜的马车前。   这会儿还没出发,因此马车前并没有人,只放了几个半人高的坛子,看起来又闷又沉,千尧瞬间明白了小穗子的意思。   刚准备上去,千尧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过身来最后一次抱了小穗子。   “保重。”   “你也是,你们一定要好好的,阿尧。”   “嗯。”   千尧说完便钻了进去,小穗子则帮他盖好了盖子。   这坛子也不知原来装的什么,一股怪味,尤其是盖上盖子后更加明显,因此千尧只能屏住呼吸,希望赶紧出去。   很快,他就感觉到马车晃晃悠悠地动了起来。   车上的东西重,因此马车走得很慢,坛子不算大,里面的氧气很快就要耗完,所以千尧只能拼命压缩着自己呼吸的次数,祈祷赶紧离开这里。   但马车依旧悠哉悠哉,千尧很快便觉得有些缺氧,想要打开罐子透气,但他也明白自己一旦这么做了,一切都会前功尽弃,因此只能逼着自己忍耐下去。   拼命想着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来转移注意力。   今日陆砚洲不当值,可以休息,会把他的衣服洒上鲜血和监牢里弄来的特意处理过的碎肉人骨扔进山林,做出被野兽掳走吃掉的假象。   毕竟虽然围场的野兽都被驯化过,但野兽毕竟是野兽,往年也发生过吃掉宫人的事。   接下来就是将自己先送离鄢都,等一切平静后陆砚洲会想办法辞去御前侍卫一职,和他彻底离开这里。   应该可行吧,千尧开始在脑海中复盘着他们的计划。   还没等他想完,就到了第一处可能暴露的位置,围场门口的守卫。   只要是皇帝周围,守卫都格外严格,进出皆会盘查。   虽然陆砚洲给了马夫足够的“过关”银子,但千尧听到守卫的声音,一颗心还是立刻悬起。   然而没想到的是下一秒却听侍卫道:“走走走,赶紧过去。”   “今日不盘查了吗?”   “几个破罐子有什么好查的,赶紧滚。”   “是是是。”马夫一听,立刻驾车。   千尧没想到这么顺利,重重呼吸了一口,但很快便意识到此时的处境,连忙捂住了口鼻。   过了关卡后便渐渐没了人声。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的盖子终于被打开了一条缝隙,新鲜的空气涌入,千尧仿佛溺水之人一般连忙把头凑到了罐口,拼命大口大口地呼吸。   马夫见状连忙小声道:“小公公,你再忍忍,等到了僻静处你就能出来了。”   马夫说完便回去继续赶车。   有了新鲜空气后千尧终于重新活了过来,也没那么急迫,借着头顶的那一道缝隙向外看去。   天亮了。   他居然真的就这么出来了,简直顺利得有些不可思议。   千尧很难描述这一刻的心情,灵魂仿佛被抽离,只是靠着身后的罐子,一瞬不瞬地望着头顶。   马车摇摇晃晃,走了很久很久,借着头顶的那一道缝隙,千尧可以看到外面的景色由明到暗。   天色再次黑了下来。   整整一天已经过去。   陛下应该已经发现他“死”了吧,千尧想。   他会是什么反应?   正想得入神,千尧突然感觉到摇摇晃晃的马车停了下来。   到了吗?   千尧抬手掀开罐子,微微探出头去。   然后他就见坐在最前面赶车的马夫泥塑一般僵在了原地,而不远处着火一般灯火通明。   千尧抬头看去,然后就见不远处不知何时多了一队身穿黑色侍卫服的人马,两侧是一排又一排的侍卫手持火把肃穆站立。   而所有人的最前面,是一匹红棕色的汗血宝马,马背上坐着身穿黑红色骑射服的年轻帝王,他的目光不偏不倚地看了过来,正望着自己。    第22章 一更 然后……用唇瓣贴住了他。   千尧根本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带回来的, 从看到皇帝的那一刻起,他的大脑便是一片空白,整个人像是一架停止运转的钟表, 时间就这么在他身上停止了流动。   等他回过神时已经被丢进了一个空无一人的房间里。   房间的正中间处放着一个浴桶, 里面盛满了冒着热气的水,而浴桶的旁边是一身暗红色的太监服。   迟钝的大脑终于开始运作,千尧这才反应过来了什么,脱下身下的衣服走进了浴桶中, 开始清洗自己。   蒙蒙的水雾升腾间, 他似乎听见了陛下的声音,“怎么弄得这么脏?”   想到这儿,千尧连忙加快了手里的动作,将自己清洗干净。   洗完后将自己擦干净,然后重新换上了他熟悉的太监服。   穿上的那一刻千尧突然有些恍惚,今天的一切真的发生了吗?还是一切只不过是他做的一场梦?   是梦吧,不然一切怎么都回去了?   这个想法似乎给了他一点安全感,于是千尧开始努力催眠自己,是的, 只是一场梦, 他没跑,他今天都老老实实地待在营帐里等陛下回来。   但这样的幻想在他被带进营帐的那一刻便瞬间被打破。   陆砚洲和小穗子跪在地上,身上捆着绳索。   千尧这一路的幻想终于破灭, 隐隐约约间他又想起自己被人从罐子里揪出来时的场景。   他被带到了陛下面前,面前的人坐在高高的马上, 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异瞳的眸子在漫天的火光下看起来带着几分嗜血的颜色。   他望着自己,一字一句地缓缓说道:“千尧,你的胡闹结束了。”   想到这儿, 千尧再也站不住,整个人仿佛一滩水一样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即使地上铺满了厚重的地毯,但还是发出了轻微的响动,这响声像是惊动了正在御案前和自己对弈的人,手执黑子的皇帝这才抬起头,目光扫过了他。   “都齐了。”   随着他话音的落下,手中的黑子被他扔在棋盘上。   棋子“咕噜噜”滚了几圈,这才落下。   千尧整个人已经彻底软了,连跪姿都保持不住,整个人就这么狼狈地趴在地上,脑海中不断浮现出那日在暗狱时看到的画面,长长的甬道,密密麻麻的铁窗,没有四肢的“肉团”……   那日的“肉团”已经血肉模糊到看不清脸,但此时此刻那张脸却在自己的面前浮现。   那是陆砚洲,是小穗子,是他的脸。   那会是他们的脸。   想到这儿千尧突然发现地上不知何时多了几片水迹,他愣愣地抬起手摸了摸,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哭了。   太害怕了。   这是更甚于那日在暗狱时的恐惧。   因为这次被惩罚的不止只有他自己,还有陆砚洲和小穗子。   他们都是为了帮自己。   想到这儿,千尧立刻逼着自己强忍恐惧,努力鼓起勇气想要跪过去,但腿脚根本没有力气,因此只能爬过去。   “陛……”千尧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哑到说不出话。   因此只能抬头起,满眼求饶地望着他。   面前的人并不急,只是垂眸望着他,等着他继续。   恐惧如有实质地积压在千尧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里,堵着他的喉咙,让他说不出话,喘不过气,因此千尧抬只能抬手掐住喉咙,拼命顺着气。   许久才终于断断续续地说出了话,“都是奴才……是奴才逼着他们……帮奴才的……所有的罪奴才一个人担着……都是奴才的错……求您罚奴才……一个人好不好?”   “阿尧……”陆砚洲闻言立刻想要说什么,但刚一开口身旁便有人上前一步卸了他的下巴,让他说不出话。   千尧见状浑身重重颤了一下,连忙惊慌地继续说道:“真的是奴才,他们只是……为了帮奴才,求陛下责罚奴才一个人,求您了。”   说完便重重磕起了头,可是在巨大恐惧包裹下,浑身上下都是软的,因此只磕了一个就没力气了。   千尧恨极了自己的无能为力,眼泪再也不受控制,很快就打湿了面前的地面。   就在这时,一根手指抬起了他的下巴。   千尧整个人都是软的,就这么被面前的人轻飘飘地抬起了头。   千尧看着面前人的眼睛,想要看出他有没有信自己的话?可是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千尧什么也看不出来。   他只是用拇指和食指掐着自己的下巴,指腹轻轻摩挲着他下颌的皮肤,反问道:“你的意思是你一个太监,逼得了朕的御前侍卫替你办事,是吗?”   千尧也知道自己的话听起来全是破绽,但大脑此时已经木了,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圆下去,因此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坚持自己的话。   “是,是奴才逼他们的,都是奴才逼他们的。”   “那你是怎么逼他们的?”面前的人继续问道。   “奴才……”千尧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又不敢不回,整个人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您很宠奴才,我是御前最受宠的奴才,所以……”   “所以你就用我的宠爱逼他们替你做事?”面前的人似乎有些不太满意他的回答,拇指微微用力,小太监薄薄的皮肤上立刻留下一道红印。   千尧也知道自己的理由太过胡扯,但事到如今他也实在想不到更合适的理由了,一时间更加着急,眼泪又掉了下来,但又想起自己还没答话,因此只能一边哭一边点头,麻木地重复着那几句话,“是,是奴才逼他们的,都是奴才逼他们的,真的是奴才逼他们的,求您只罚我,求您了……”   “千尧。”面前的人不知听到什么,声音瞬间冷了下去,掐着他的下巴逼他抬头看着自己。   “所以你也知道朕很宠你?”   “知道,知道,奴才知道……”千尧拼命点头道。   “那你就是这么利用朕的宠爱的吗?”   “对不起,对不起……奴才再也不敢了,真的不敢了,再也不跑了,您怎么罚奴才都可以,只求您饶了他们,求您了。”   “放了他们?”   面前的人嗤笑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你知道太监私自逃跑以及协助逃跑是什么罪吗?”   千尧不知道,只是又想起了暗狱里的地牢。   不似人声的惨叫再次在他耳边响起,凄厉到像是一把剑,直直插进他的骨髓里,千尧再也受不住,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发起抖来。   整个人失去了支点一般想要往下倒,身体本能地握住了身旁的东西支撑自己,只是刚握住,千尧便意识到了不对劲,他连忙低头,这才发现自己握住的竟然是面前人的小腿。   千尧愣了一下连忙想要松开,然而刚要动作却又突然想到了什么。   迟钝的大脑终于在这一刻灵光了一些。   陛下没有派兵去抓自己,而是亲自来抓的,不仅如此抓到后也没有直接把他扔进暗狱,而是全部抓到过来,还让他洗了澡换衣服,这并不像是单纯想要折磨他的样子。   所以其实是给了他一线生机的吗?   只是这一线生机是什么?   千尧其实并不确定他想得对不对,但这似乎是他们唯一的生路了,因此还是顺着这点拼命思索。   看着自己握着陛下小腿的手,千尧终于反应了过来,陛下从来没有排斥过他的接触,不仅如此甚至每晚还会握着他的手,允许他睡龙床,允许他一起吃饭,允许他同乘御撵……   所以陛下是不是对他也有那么一点意思?   千尧不敢求太多,只求他能有一点点就够了。   只要能让他放过陆砚洲和小穗子,自己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想到这儿,千尧强忍着恐惧没有松开他的腿,反而握得更紧,然后含泪抬起头来。   他在赌,而且似乎赌赢了。   面前的人果然没有踢开自己,甚至堪称纵容地望着自己,似乎想要看他接下来会做什么。   千尧好像明白了什么,然而刚一动作便想起了自己还是假太监的事,于是又停下了动作。   不可以,若是被发现了……   但如果不这么做,小穗子和陆砚洲说不定现在就会死。   两股不同的想法在他脑海中拼命拉扯,简直快把他的头扯破。   眼泪不受控制地流得更凶,千尧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面前的人见他突然停下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只是默默流泪,似乎有些不耐烦了,突然淡淡地开了口,“私自逃跑……”   “不要,不要。”千尧一听便知道他这是要下旨了,于是连忙直起身打断了他话,攀着他的腿哀求道,“不要罚他们,求您,陛下,求您了。”   “哦?”面前的人像是被气笑,握着他下巴的手指微微用力,让他感觉到到了一丝痛楚。   “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条件呢?”   “我……”千尧被他问住,下意识回了句我,但很快便意识到,连忙改回了奴才。   “奴才……”   他好像确实没什么能和他谈条件的,他现在不过是一个太监,还是一个逃跑失败被抓回来的太监,面前的人想怎么罚他都不为过。   他还有什么能谈条件的。   “说啊?”面前的人还在迫着他说。   千尧在这一声声的逼问中终于被彻底击碎了心理防线,只能去赌面前人那点可能对他存在的情意。   一时间也顾不上未来可能被发现的风险,攀着他腿努力仰起头望着面前的人,小声叫了声,“陛下。”   “嗯?”面前的人见他有话要说,微微俯下身来。   没想到下一秒就见面前的小太监突然闭上眼,献祭一样环着他的脖子松松把他抱住。   然后……用唇瓣贴住了他。   岐岸愣住了。    第23章 二更   小太监太过紧张, 闭眼得匆忙,因此并没有找好角度,只堪堪贴住了他的唇角。   碰到后便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般一动也不动, 整个人仿佛被定住。   岐岸愣了片刻, 垂眸看去,然后就见面前的人紧闭着双眼,鸦羽色的睫毛颤得厉害,眼尾红了一片, 像是抹了胭脂一般。   岐岸难得有这样不知该怎么做的时刻, 心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真是大胆。   紧接着便是,为什么一切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呢?   岐岸当然是生气的。   自从那日听到千尧心中的逃跑计划后,岐岸前前后后给了他无数次的机会。   原本只是用糕点警醒他,希望他还记得那日暗狱的事,乖乖听话。   但后来看到他被噎红的眼睛,可怜兮兮的神情,心又软了,于是决定换了种方式,采取怀柔政策。   这些几个月以来, 岐岸给了他前所未有的忍耐和宽容。   只希望他能乖一点, 早点放弃那个漏洞百出的计划。   但他还是不听话地跑了。   岐岸从他走出营帐那一刻便知道了他的动向,原本可以立刻抓回来,但总觉得这样不足以给他一个教训。   因此干脆让他跑, 给他希望再狠狠碾碎,让他明白这辈子也逃不出自己的手心。   原本岐岸看着他被侍卫带过来时是想嘲笑他的, 跑了一天就跑了这么点路吗?   但看到他脏兮兮的衣服,灰扑扑的脸,以及惨然惊恐的眼神, 说出的话却变成了,“怎么弄得这么脏?”   然后便不忍苛责了。   岐岸知道他害怕,因此并没有立刻发落他们,只是让人先带他去洗干净。   他就是要拉长千尧恐惧的时间,让他深深记住这份害怕,记到骨髓里,今后就不会再想着逃跑了。   在千尧过来之前,他正在和自己下棋。   这是从父皇那里学来的,棋盘为天下,他是执棋者,所要做的就是把每个人都放到自己该在的位置上。   这些年他一直都是这么做的,直到遇到了千尧。   岐岸在棋盘上挑挑拣拣,却还是不知该把他放到哪里才是合适的位置。   一个太监罢了,还是一个敢私自逃跑的太监。   没有任何一个帝王会容忍这样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奴才。   即使脾气好些,也该按规矩打六十杖,脾气不好的早已扔进了暗狱。   但……   岐岸想到他那薄薄的脊骨,总觉得连十杖都挨不到就被打断了。   因此第一条惩罚立刻被他排除。   至于扔暗狱,就更不行了,上次带他去看了一次就被吓成那样,真扔进去,肯定没多久就疯了。   疯了可就不好玩了。   因此岐岸难得觉得有些棘手,当初处理他的几个哥哥弟弟,岐岸都没这么困扰过。   真是,不就是……一个太监而已。   那就这么放过他吗?   有些便宜他,但也不是不行,只是在放过他之前岐岸需要保证自此之后他绝对的听话。   他每日这么忙,不可能总像这次一样抽出这么多时间和兵力来找他。   因此等千尧过来时他已经想好,今日必要给他留下一个无法磨灭的深刻印象,让他自己承诺以后会乖乖听话。   刚想到这儿就听“扑通”一声。   岐岸抬起头,然后就见不远处的小太监浑身没骨头一样软软地倒在了地上,整个人像是被恐惧击垮,抖得不成样子。   岐岸见状又垂眸看了一眼棋盘,还是没有想好放到哪儿,于是扔下了手中的棋子。   -   千尧的唇瓣刚一碰到面前的人便知道自己亲错了位置,但这个动作已经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因此千尧根本没力气去调整位置,只能硬着头皮就这么贴在了面前人的唇角上,希望他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可是面前人却好像并没有明白,既没有动作也没有反应。   千尧被他的态度弄得心中“咯噔”了一下,不会是会错了意吧?   想到这儿千尧连忙想要去看他的反应,然而两人离得太近,千尧根本不敢睁开眼睛,只能又耐心地等待了片刻。   然而面前的人依旧没有任何动作,事已至此,千尧简直心如死灰,但睁眼前还是抱着孤注一掷的心态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一下面前人的唇瓣,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千尧悬着的心终于彻底死了,私自逃跑就算了,这下还多加了一条轻薄皇帝的罪名。   想到这儿,千尧环着他的手臂一点点松开,刚准备睁开眼睛,突然感觉到一只有力的手突然扣住了他的脑袋,紧接着唇瓣一软,有什么顺着他的唇缝钻了进去。   千尧猛地睁开眼睛,然后就见面前的人正垂眸望着自己。   一双异瞳的眸子终于不再是往日沉静如水的模样,多了几分反应。   见自己望着他,年轻的帝王不知为何,突然抬起手盖住了自己的眼睛。   千尧的眼前就这么重新暗了下去,因为眼睛看不见,所以触感格外灵敏。   自己的后脑被一只手扣着,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贴住了面前人的胸膛,他身上穿的还是骑装,因此千尧感觉到有些硌,但很快千尧就顾不上这些了。   唇瓣被迫分开,容纳不属于自己的舌头,那人的舌头和他的人一样霸道,舔过他口腔里的每一寸空间,把他的呼吸全部霸占。   千尧被吻的喘不过气,不受控制地抬起手想要推拒,让他出去一点。   然而面前的人像是山一样根本推不动,反而被吻得更紧。   口中的空气很快便被掠夺殆尽,千尧被吻到眼前发黑,嘴里不受控制地发出声音。   面前的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这才松开了他,移开了盖着他眼睛的手,垂眸望着千尧通红的眼尾和被吻到红润的嘴巴,回味一般抬起拇指重重碾过他的唇瓣。   千尧原本就没力气,这下更是瘫软在他怀里,全靠面前的人抱着才没倒下去。   千尧被吻到发懵,作为一个单身十九年的母单,第一次接吻就这么刺激,直接被吻到回不过神。   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既然陛下吻他了,是不是就说明真的对他有意思?   于是千尧连忙抬起头来想要试探,然而刚一对上面前人的视线就怂了。   面前的人目光紧紧望着他,像是饿狼盯着觊觎已久的猎物,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的唇瓣。   “你这是……色。诱?”面前的人有些好笑似地问道。   千尧被问得哽住,虽然这个词听着有些难听,但他似乎确实是这个意思。   因此有些难为情地点了点头,哀哀地求道:“陛下,只要您放过他们,您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是吗?”面前的人闻言似乎真的来了兴致,抬手按了按他的唇瓣,“给我当男宠也可以?”   这个结果本就是他求来的,因此千尧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答应道:“我可以。”   -   千尧答应完之后立刻抬眸看向面前的人,好看的眸子里全是哀求,希望他能放过小穗子和陆砚洲。   然而面前的人却仿佛看不懂一般,只是垂眸望着他,用拇指摩挲着他的唇瓣和下巴。   直到千尧快被急哭了,面前的人才终于开口发了话,“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陛下……”千尧闻言连忙抓住他的袖子,想要继续求情,然而刚一开口唇瓣便被重重按住。   千尧抬起头,对上了他的眸子,瞬间明白了面前人的意思,不能得寸进尺。   想到这儿,千尧只能闭上了嘴巴。   然后就听面前的人对着不远处吩咐道:“陆砚洲,杖责六十,御膳房的太监,杖责三十。”   千尧听到这儿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下意识想要去看他们,却又不敢回头。   毕竟他知道陆砚洲对原身的感情,而自己刚才却用着原身的身体主动吻了面前的人。   不用去看就知道陆砚洲看到这一幕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想到这儿千尧心里更加难受。   “怎么,反悔了?”面前的人见他突然失神,掐着他的下巴道。   “没有。”千尧连忙摇头,“奴才只是……”   话音刚落,千尧就听到了一前一后两道重重的声音,那是木板落在肉。体上的声音。   只听木板带上的风声,千尧就能想象到那板子打到身上该会多么的疼。   可是外面的人不知道是不是怕他担心,竟然没有一个人吭声。   即使是那么瘦小的小穗子,也没有吭声。   明明那板子没有打在他身上,千尧却在板子落下的每一瞬间感觉到了切肤之痛,疼到他不受控制地发抖。   “抖什么?”面前的人感受到了他的颤抖,把他抱得更紧,摩挲着他的手指问道。   “别……”千尧刚一开口眼泪便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揪着他的袖子求道,“别打了,陛下,求您别打了,奴才替他们受好不好?”   “可是……”面前的人说着漫不经心地抬起手,用指腹擦干他脸上的泪水道,“打他们好像比打你更有用。”   千尧被他说得哑口无声,只能一遍遍重复,“奴才错了。”   面前的人并不理会,只是抱起他向外走去。   千尧隐隐意识到了什么,有些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但面前的人并不允许,掐着他的下巴逼着他睁眼看过去。   千尧被迫睁开眼,然后就看到小穗子趴在一人长的凳子上,腰上全是血,已经被打到奄奄一息,嘴唇已经被他咬破,硬生生没露出一声呻吟。   陆砚洲稍好,但身上也全是血迹,他没有像小穗子一样被打到头都抬不起,见他们出来,强撑着爬起来仰头向千尧看去,死死地望着他,像是有千言万语。   千尧被他的眼神看到快要崩溃,想要从面前人的怀里下来,然而身体被他的手臂死死锁住,根本动不了,因此只能试图扭过头,但下巴也被面前的人牢牢桎梏着,根本不能动。   “我不想看了。”千尧简直快要被眼前这一幕逼疯,不受控制地尖叫哭求道,“我不想看了,求你,我不想看了。”   然而面前的人并没有任何反应,千尧被折磨到几近崩溃,再也控制不住,抓着面前人的哭求道,“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求求你放过他们,放过我吧。”   然后就听面前的人问道:“还跑吗?”   “不跑了,再也不跑了,真的不跑了。”   千尧话音刚落,便感觉到下巴上的桎梏被松开,千尧连忙扭过头,他想把自己整个人埋进地下,却做不到,只能退而求其次,把自己整个人缩在了面前人的怀里。   然而面前的人并没有放过他,胸腔微微震动,问出了下一个问题,“听话吗?”   “我听话。”千尧立刻回道。   -   千尧根本不知道昨晚是怎么过去的,时间仿佛被拉长,像是做了一场漫长到没有尽头的梦。   梦里小穗子和陆砚洲被打到鲜血淋漓,千尧坐在皇帝的腿上,主动亲吻了好几次,才换来他宣太医给他们治疗。   千尧还想继续求情,但却被一根冰冷的手指抵住唇瓣。   面前的人望着他道:“千尧,要适可而止。”   千尧闻言不敢再动作,只是一动不动地坐在他怀里望着他。   似乎是知道自己把人吓到了,面前的人松开了抵着他唇瓣的手,转为把玩他的手指。   “我不会让他们死的。”   千尧闻言立刻抬起头,然后就听他继续说道:“但你要永远留在我身边。”   “好。”   “陆砚洲今生都不能再入宫了。”   “好。”   千尧连忙点了点头,不入宫也好,不然日日在御前,面前的人这么阴晴不定,哪天被翻旧账可不好。   只是……   “那小穗子呢?”千尧小心翼翼地问道。   “他是太监,自然得留在宫中,只是……”   千尧见状连忙凑过去贴住了他的唇瓣,生怕他说出令自己害怕的话。   皇帝似乎对他的举动有些无奈,但还是按着他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许久才放开。   望着千尧已经红肿的唇瓣,岐岸眸色微深,声音喑哑道:“他是你朋友,就让他继续留在膳房吧。”   千尧大脑太乱,根本没留心他怎么知道的小穗子是自己的朋友,只是连忙欣喜地谢他。   “谢陛下。”   话音刚落,就见面前的人笑了一下,然后抱起了他。   千尧吓了一跳,连忙抓住了他的衣襟。   然后就感觉到自己被放到了床榻上去。   刚松懈下来的大脑瞬间紧绷,千尧想起自己答应他的要求,生怕下一秒他就要自己给他侍寝,如果侍寝的话,自己肯定会被发现假太监的秘密,他才刚把今天逃跑的事蒙混过关,不可以。   想到这儿,千尧的手指下意识收紧,死死抓住身下的床单,   然而没想到的是面前的人并没有继续,而是掀开旁边的被子替他盖上,“睡吧。”   千尧闻言愣了一下,不由松了一口气,连忙问道:“陛下,您不就寝吗?”   “今日抓你耗了不少时间,还有不少事要处理。”   千尧闻言立刻闭上了嘴,不敢再问下去。   “睡吧。”面前的人再次说道。   千尧立刻闭上了眼睛。   千尧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然而不知是不是这一天经历了太多事的缘故,千尧竟然就这么睡了过去。   只是睡得并不好,一晚上做了无数的梦,每一个梦都是鲜血淋漓。   因此千尧一醒来立刻想到了陆砚洲和小穗子的伤。   陆砚洲是陆家的人必然能得到最好的医治,因此千尧倒不算担心,他担心的是小穗子。   当了这么久的太监,千尧自然知道底层宫人是什么待遇。   于是第二天醒来后便一直在想怎么才能去看看小穗子。   皇帝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却没有主动开口,只是安静地坐在御案前看刚送来的比较重要的折子。   千尧不敢打扰,直到见他要喝茶,才主动从宫人手中接过茶盏,递了过去。   “有事?”皇帝抿了一口茶水,明知故问道。   “嗯。”千尧连忙点了点头。   然后小心翼翼地蹭到了他的面前,俯身在他唇瓣上贴了贴。   根据昨天的经验,狗皇帝似乎很喜欢接吻,只要千尧亲过去,一般他提的要求就能被同意。   果然,下一秒腰间就多了一只手,把千尧带到了怀里。   千尧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坐在了他的腿上,接着,后脑勺被一只手扣住,唇缝被舔开,一根舌头熟门熟路地钻了进来,含住了他的舌头。   千尧很快就被吻到喘不过气,又不敢推开他,只能求救似地发出小声的嘤咛。   面前的人闻声这才松开了他,垂眸看着他水津津的唇瓣,眸色深深道:“下次求我要这样才可以。”   千尧被他说得脸红耳赤,但还是顺从地点了点头。   “说吧。”面前的人看着他的反应,很满意似地摸了摸他的头。   “我想去看看小穗子。”   “可以。”   “我还想……再请个太医为他医治。”   千尧知道宫里没有太医给太监治病的规矩,昨晚皇帝让太医去医治过,但估计也就随便看看,保住命就行,再精细的肯定就没有了,因此说得小心翼翼。   说完后便立刻抬眸看着他,果不其然,面前的人并没有反应。   “那让我……取些治外伤的药可不可以?”千尧只能退而求其次。   面前的人依旧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他。   千尧没想到这也不行,有些失望。   然而没想到下一秒就听面前的人道:“我刚才教你什么?”   千尧闻言愣了一下,连忙开始回想,然后就想起了那句,“下次求我要这样才可以。”   想到这儿千尧脸瞬间红了,但还是硬着头皮凑过去吻他。   贴住后本想进去,可面前的人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双唇紧闭,并没有张开唇瓣。   千尧犹豫了一下,只能自己伸出舌头舔开了他的唇瓣,谁知刚进去便失去了主动权,被吻了个昏天黑地。   最后千尧从营帐里出来的时候嘴巴都是麻的,他抬手摸了摸唇瓣,十分痛恨古代没有口罩,从昨天到现在实在接了太多回吻,因此千尧十分怕嘴巴肿得很明显。   不过一路上也没人说什么,千尧这才慢慢放下心来,来到随行的御药司,传陛下口谕找了个精通外伤的太医,和他一起去看小穗子。   他们来时小穗子正躺在营帐里睡觉。   千尧见状连忙走过去,见他昏昏沉沉的模样,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这才发现他在发烧。   “太医,他在发热。”千尧立刻道。   “好的,千公公,您别着急。”太医说着连忙为他医治起来,为他上了药,又开了方子让人去煮药,药端过来后千尧亲自喂小穗子喝下,小穗子这才悠悠转醒。   “阿尧。”小穗子虚弱地叫道。   “我在,对不起,都是我连累了你。”千尧见状再也忍不住,眼泪掉了下来,又很快被他抬手擦掉。   “不怪你。”小穗子摇了摇头,“我只是很担心你,你和陛下……”   昨晚的一切都是当着小穗子和陆砚洲的面进行的,因此千尧知道根本瞒不过去。   “我……”千尧有些难堪,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小穗子也明白,因此并没有逼问,只是握着他的手道:“你喜欢陛下吗?”   千尧闻言沉默了下来,许久才道:“我不知道。”   “哎。”小穗子闻言叹了口气,“伴君如伴虎,你今后要小心。”   “我知道,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小穗子点了点头,却并不开心。   “怎么了?”千尧见状连忙问道。   “没什么。”小穗子说着没什么,但表情明显不是,“我只是在替陆少爷难过,他肯定很伤心。”   千尧闻言也沉默了下来,“是我对不起他。”   “别这么说,你也是没办法。”   两人知道事已至此说再多也没用了。因此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下去。   -   千尧离开时皇帝正好有事出去,因此本以为他要很久才回来,没想到他回来时皇帝已经在了,正在营帐内逗鸟。   千尧被昨天的事吓怕,看见他后连忙向他禀报起了自己刚才出去后发生的所有事。   然而刚开口,就见皇帝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   千尧见状连忙闭上了嘴。   “不必汇报这些。”皇帝一边说着一边逗弄着笼中的麻雀。   “是,奴才只是想说明,奴才再也不会跑了。”   “朕知道。”皇帝缓缓道,“你也跑不了。”   千尧闻言立刻沉默了下去。   皇帝大概也看出了他心情不好,于是道:“随朕来。”   “是。”千尧闻言连忙跟了出去。   然后就见狗皇帝一路来到了马场,然后让他挑一匹。   “骑马?”千尧还真有些好奇,毕竟他还没骑过马,可是他不会骑。   “陛下,奴才不会。”   大概是经历过上次围棋的事,皇帝的脸上并没有任何意外,只是道:“你挑吧,朕教你。”   千尧闻言这才放心挑了起来,首先排除了昨天狗皇帝抓他时骑的那匹汗血宝马,他有阴影。   最后选了一匹看起来最温顺的白马。   皇帝见状,让马夫牵了出来,然后翻身上马,冲千尧伸出手,示意他上来。   千尧愣了一下,冲他伸出了手,然后被拉了上去,就这么坐在了皇帝的怀里。   这种感觉有些怪,千尧有些不适应,刚想和他拉开距离,身后的人一拉缰绳,面前的马立刻跑了起来。   千尧被吓了一跳,连忙抓住他的手臂,身体拼命向他怀里靠去。   直到靠到近无可近,千尧突然听见耳后传来一声轻笑,紧接着一只手从他腹部穿过,将他圈在了怀里,“别怕。”   有了支撑,千尧瞬间感觉好了点,连忙回道:“奴才不怕。”   习惯了一会儿,皇帝便开始教他骑马。   并不难,因此千尧很快就学会了。   学会后皇帝便把缰绳给了他,让他来骑,千尧伸手接过,大着胆子喊了一声,“驾!”   那马不知发的什么疯,缰绳在皇帝手里还好好的,一到他手里便突然狂跑起来,千尧吓得惊叫出声,可身后的人却十分冷静,环着他的那只手臂一动未动,只用一只手便接过了他手中的缰绳,勒停了他们身下的白马。   千尧吓得魂都没了,靠在皇帝的怀里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皇帝也没哄他,只是故意一般问他,“好玩吗?”   千尧都快吓哭了,但闻言还是立刻口是心非地陪了个笑,回道:“好玩。”   话音刚落就见狗皇帝垂眸望着他脸上的笑怔了片刻,千尧被他看得连忙噤了声,还以为自己说错话了。   然后没想到的是下一秒却见面前的人抬手捏了捏他的脸。   “笑得真假。”    第24章 调情   皇帝带他纵了半日的马。   虽然已经是初春, 但春寒料峭,因此下马之后千尧还是被冻得浑身冰凉,瑟瑟发抖。   狗皇帝似乎感觉到了什么, 摸了摸他的手, 然后让宫人替他准备了热水。   千尧泡了个澡,出来后又被灌了一碗姜汤,整个人这才重新暖和了起来。   他洗完澡的时候狗皇帝也刚好沐浴完,正坐在床边看书, 半湿的头发披散着, 正由身旁的宫人擦拭。   见他来了,狗皇帝立刻抬起了头,一边放下手中的书让身旁的宫人退下,一边冲他勾了勾手。   千尧见状连忙走了过去,想问他有什么需要?   然而还没开口,就被面前的人伸手拉进了怀里。   面前的人只穿着里衣,薄薄的衣料根本挡不住什么,因此千尧能很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坐在哪里。   一颗心瞬间提起,他还没坦白自己是假太监的事。   千尧很清楚这件事根本瞒不过去, 毕竟自己已经答应了给他当男宠, 既然是男宠,迟早都会做那种事。   但自己昨天才刚逃跑被抓回来,今天就告诉他自己其实是假太监的事, 千尧毫不怀疑他万一大发雷霆,一怒之下肯定会直接把自己丢进暗狱。   因此一时间纠结不已, 不知道现在到底是不是坦白的好时机?   “有话要和朕说吗?”面前的人似乎看出了什么,垂眸静静地望着他,抬手安抚一般抚弄着他薄薄的耳骨。   千尧闻言立刻抬眸看向面前的人, 他的眸色依旧浅淡,看起来很空,然而不知为何千尧在他面前却总觉得有些无处遁形。   “奴才……”   千尧不知为何总觉得面前的人似乎知道了什么,差点就把一切和盘托出,然而刚一开口便又很快冷静。   不可能,自己都入宫两年了,要是面前的人真的知道自己是假太监,肯定早就把自己杀了,怎么可能留他到现在?   因此话锋一转,回的依旧是,“没有。”   “真的没有吗?”面前人原本正在摩挲他的脖颈,闻言不知为何,手下突然微微用力,将他桎梏在原地,千尧有些难受,被迫把头抬起。   不知是不是他的手太过冰凉的缘故,千尧莫名感觉到了一股寒意。   刚才因为那碗姜汤而产生热意瞬间潮水一般褪去,千尧突然觉得周围似乎冷了些许。   面前的人实在太过阴晴不定,因此千尧真的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原本那一点想坦白的心思瞬间被吓了回去,还是再等等吧,等一个更合适的时机。   千尧知道逃避可耻,但他能感觉到面前的人心情似乎不太好,现在让他坦白,千尧实在没有这个勇气。   因此最终还是只挤出一个笑,小心翼翼地回道:“回陛下,真的没有。”   “是吗?”面前的人闻言没有再追问,而是撩起一绺他垂在身前的头发,放到鼻下嗅了嗅。   这个动作实在太像调情,因此千尧瞬间紧张了起来。   这是要和自己那个了吗?   还没等他确定,腰侧便传来一阵凉意,面前人的手顺着他的里衣钻了进去。   千尧被冰得一个激灵,下意识有些抗拒,但刚一动作便意识到了什么,连忙停下动作不敢再动,任由那只手从他的腰侧缓缓上移。   那人的手越来越放肆,千尧害怕到浑身发软,紧紧拽着面前人的衣襟才没有让自己倒下去。   “你很害怕?”面前的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手掌抵着小太监薄薄的后背微微用力,千尧身体便不受控制地前倾,被迫和面前的人贴得更紧。   因此千尧一抬头便碰到了面前人的下巴。   千尧见状连忙重新低下头,回了句,“奴才不怕。”   “撒谎。”面前的人说着用手指抬起了他的下巴,“知道欺君是什么罪吗?”   千尧听到这句话,面色瞬间更加惨白了。   “所以还是没有什么话要和朕说吗?”面前的人见他吓到了,抵着他后背的手从他衣服里伸了出来,另一只手则摩挲着他的下巴。   千尧抬眸看向面前的帝王,眼中俱是茫然,自己是真的猜不透狗皇帝的心思,到底要他说什么啊?   他要逃跑的事不是已经被发现了,自己还被抓了回来,小穗子和陆砚洲也已经被处罚了。   等等,想到这儿千尧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所以是……陆砚洲吗?   思及此千尧这才想起原身和陆砚洲是青梅竹马,两人还有过一段还没来得及言明的感情,所以是要自己坦白这个吗?   可是为什么呢?   “又在出神了。”   面前的人说着摩挲着他下巴的拇指突然重重按了一下,千尧感觉到痛意,立刻回过了神,然后就听面前的人继续说道:“再过段时间,便要选秀了。”   千尧闻言愣了一下,这些日子以来狗皇帝从来没有提起过选秀的事,因此千尧还以为他不好女色,没想到只是时机未到吗?   那自己呢?   他其实是男女通吃吗?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后千尧连忙摇了摇头,都什么时候了他居然还在想这个,现在更重要的难道不是要在他选秀之前坦白吗?   毕竟到时候秀女嫔妃进宫,自己一个假太监跟着皇帝到处跑,到时候被发现可就说不清了。   “还是没什么要同朕说的吗?”面前的人对他的屡屡出神似乎有些不满,掐着他的下巴逼他抬起头来。   “奴才……”   有一瞬间千尧差点就下定了决心,决定破釜沉舟地把一切都说出来。   但一对上面前人的眼睛便又怂了,终究还是不敢。   因此说出口的话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变成了,“奴才恭喜陛下。”   面前的闻言看不出喜怒,只是盯着他看,许久浅浅淡淡地笑了一下。   “好。”面前的人说着把他放到床上,“你的贺喜,朕收到了。”   被放到床上那一刻千尧的心差点从喉咙里飞出去,本以为狗皇帝肯定是要睡自己,然而并没有。   狗皇帝只是像往常一样在他身侧躺下。   唯一不同的是今日并不只握住了他的手,而是侧过身来将他整个人抱在了怀里。   一只手握着他的手指把玩,另一只手在他身上轻轻抚摸,从脖颈一直向下。   在他摸到小腹的时候千尧差点就起身坦白求饶了,然而不知为何,身侧的人却又突然停下,将手抽了出来,两只手将他紧紧抱在怀里,咬着他的耳朵道:“睡吧。”   千尧很庆幸烛台上的蜡烛已经被熄了,狗皇帝看不到他此时的面色。   不然以他满脸心虚的样子,肯定已经暴露了。   很快身后便传来了平稳的呼吸声,然而千尧经过刚才的事却毫无困意。   太煎熬了。   有一瞬间千尧其实真的想不顾一切和盘托出,但他昨天才刚逃跑被抓回来,如果现在就坦白,两件事实在挨得太近了,因此他只能耐着性子再等等。   再等等,一定会有更合适的时机。   千尧提心吊胆了一夜,第二天起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飘的。   狗皇帝很快注意到了他的状态,问道:“昨夜没睡好?”   千尧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自己此时的面色有多难看,就算撒谎面前的人也不会信,因此难得诚实地点了点头。   然后就听狗皇帝说道:“今日要接见重臣,身旁的人不宜太多,你不必随侍。”   千尧一听便明白这是让自己休息的意思,于是连忙回了句,“是。”   狗皇帝走后千尧原本想要补个觉,但心中有事根本睡不着,因此干脆不睡,爬起来去看小穗子。   因为有了陛下的口谕,所以太医对小穗子格外尽心,日日都来诊脉开药,因此虽然只有两三天的功夫,但小穗子看起来精神已经大好。   但千尧还是不放心,查看了他的伤口后亲自给他喂药。   “好苦。”小穗子趴着喝药不方便,因此只能一点点喝,喝了几口后实在有些受不住,皱了皱眉道。   虽然小穗子的年纪比他小,但一直少年老成,对他处处照顾,因此千尧难得看到他这么孩子气的一面,不由笑了一下,从袖子里摸出了一袋子糖递给他吃。   “你哪来的糖?”小穗子问道。   “从陛下那儿拿的,他那儿每日都有各种吃的。”   小穗子闻言脸上的笑容瞬间落下,换成了担心和难过,试探着问道:“阿尧,你和陛下……”   千尧见他有话要说,连忙低头听着。   然后就听小穗子支支吾吾道:“陛下知道你是假太监的事了吗?”   小穗子的担忧其实也是千尧的心事,因此不由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这可如何是好?”小穗子一听也担心了起来,“陛下若是发现了……”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他们二人都清楚。   “我会找个合适的时机坦白的。”千尧闷声道。   这件事小穗子帮不上忙,只能握了握他的手。   “算了,不想这些了,先喝药。”千尧说着继续给他喂药。   小穗子张嘴一一喝下,被苦得直皱眉头。   千尧见状想要再给他喂颗糖,然而小穗子却摇了摇头。   “怎么了?”千尧有些不解地问道。   然后就见小穗子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许久才道:“你若是跟了陛下,陆少爷该怎么办呢?”   千尧听到陆砚洲的名字也沉默了下来。   或许他应该告诉陆砚洲真实的情况,但一来陆砚洲已经被禁止入宫,他们今生都不可能再见面了,二来就算自己告诉了他,他会相信自己的话吗?   毕竟对于一个古人来说,灵魂穿越这种事也太荒谬了。   因为想着陆砚洲的事,千尧只觉得心中憋闷不已,一时间不想回去。   大概是想到昨日纵马时的畅快,千尧不知不觉间又来到了猎场。   然而刚到猎场,就听见一道划破天空的声响,紧接着“刷”的一声,千尧刚一回头便感觉到有什么从他耳侧飞了过去。   那种感觉实在太过凌厉,即使没有碰到他,千尧依旧感觉到脸上传来隐隐的痛意。   千尧低下头,然后就见一只鸟被长箭贯穿,狠狠被钉进了草地里。   千尧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抬头看去,然后就见一匹暗红色的高头大马在他不远处停下,而马上坐着一个身穿异族服饰的青年。   青年一身明红色的骑射服,手中拿着一把长弓,面容俊美,看起来年纪不大,然而神色却很骄矜,通身的气派看起来便不像是一般人。   果不其然,他身侧的小厮跑过来把被钉在地上的鸟捡起后,叫了一声,“世子。”   “世子?”千尧从穿来这儿后便一直在在后宫打转,根本没见过什么前朝的人,因此并不知道面前的人的具体身份。   但只凭一句“世子”就知道他是自己惹不起的人,因此千尧连忙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   “你是太监?”那人看了一眼他身上的服饰问道。   “回世子,是。”千尧点了点头。   “太监怎么在这里乱跑?你们的规矩不是很严?”那人继续问道。   “奴才没有乱跑。”千尧立刻回道。   被叫做世子的人闻言牵了一下手中的缰绳,他身下的马立刻向前了几步,鼻子里还发出“噗哼”的喷气声,眼看那匹马就要踩到他身上,千尧连忙向后退了一步。   下一秒,就见马上的人勒了一下缰绳,那马瞬间停住。   “放心,我骑术很好。”那人道。   千尧面上点了点头,但心里却忍不住腹诽道:“马都快骑我脸上了还敢说好。”   “你是不是在心里骂我?”面前的人突然问道。   千尧闻言一个激灵,吓得还以为自己刚才的腹诽出了声,但还是连忙否认道:“奴才不敢。”   “奴才?”面前的人闻言挑了挑眉,“你看起来可不像是一般的奴才。”   “是吗?”千尧有些好奇地问道。   “是啊。”世子俯身望着他道,“一般的奴才马踩到身上也不敢躲,哪里像你,还敢跑。”   千尧:“……”   他真的已经说累了,这万恶的封建社会。   千尧本以为今日的偶遇就是一个不重要的小插曲。   然而没想到晚上他却又再次遇到了那个世子。   晚上陛下设宴,宴请草原各部族的首领,今日千尧遇到的那个小世子赫然就在其中。   千尧对此并不意外,今日能来宴饮的都是草原各部的首领世子,以他的身份自然能参加。   但小世子看到千尧却似乎很惊讶,目光频频向他看过来。   千尧原本不想予以理会,但被他频繁的目光看得实在有些受不了,只能抬眸看了回去。   本想瞪他一眼让他别看了,然而那小世子却好像会错了意,不仅冲他笑了一下,还举起手中的酒杯遥遥冲他喝了杯酒。   千尧被他弄得一愣,他们之间有这么熟?   正有些搞不懂,千尧突然感觉到身侧也突然多了一道视线。   千尧回过头,然后就见狗皇帝不知何望了过来,正看着自己。   千尧见状立刻收回视线低下了头。   然而下一秒,就见视线里出现了一只修长的手,白玉一般的手指微微抬起,在酒杯上点了点。   千尧会意,立刻端起酒壶,凑近给他倒酒。   然而没想到刚一过去,就见面前的人不知为何突然微微俯身靠近,紧接着耳后一凉,面前的人和他离得太近,千尧甚至能感觉到他喷洒出来的呼吸。   这样的距离让千尧有些不适应,手抖了一下,差点倒洒了手中的酒。   “陛下……”千尧有些不解地回头小声叫他。   然后就见面前的人举起酒杯,视线在他和不远处世子的身上转了一圈后重新落回到他的身上,声音中听不出任何情绪。   “刚认识的新朋友?”    第25章 发现   朋友?   千尧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问?但还是立刻回了句, “奴才不敢。”   他不过是一个奴才,哪里敢和世子做朋友。   面前的人像是信了又像是没信,只是抬眸望着他, 慢慢饮尽了杯中的酒。   喝完后把酒杯放下, 示意他继续倒酒。   千尧连忙给他重新倒满,然后就见他又很快喝完,就这样一晚上几乎喝完了一整壶的酒。   千尧没想到他酒量这么好,喝了这么多酒意识依旧清醒。   回到营帐后甚至还又看了会儿折子, 这才传水洗漱沐浴。   热水很快备好, 千尧走过去小声提醒道:“陛下,可以沐浴了。”   面前的人闻言这才放下了手中的折子,起身走到他面前张开双臂。   千尧见状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连忙躬身替他更衣。   千尧现在对于给他更衣这件事已经驾轻就熟,很快就脱掉了外衣,但脱中衣时却有些麻烦,倒不是因为衣服繁琐,而是今日不知为何,面前的人一直垂眸望着自己。   千尧被他看得有些不适应, 悄悄抬眸, 没想到刚好对上了面前人的眼睛。   千尧见状吓了一跳,连忙重新低下头去,去解他的中衣。   因为要从后面解, 所以千尧的身体被迫向前倾去,像是主动在投怀送抱。   因为离得太近, 千尧似乎感觉到面前人的胸腔在隐隐震动,像是在笑。   但又有些不确定,毕竟千尧没有抬头, 看不见面前人的表情。   很快,中衣也脱下,只剩下了里衣。   以前千尧也替他更过衣,甚至看过他赤裸的身体,但那会儿他们的关系只是简单的上下级,千尧对他心无杂念,因此十分坦然。   但现在自己已经答应了做他的男宠,因此再看到这一幕时心情难免有些不同,尤其是看到那一处后,更是立刻垂眸转过了头。   然而面前的人却不允许他回避,掐着他的下巴逼他重新转过了头。   “害羞什么?不是答应了给我当男宠?”   千尧闻言害羞得几乎要烧起来,双颊不受控制地变得滚烫,然而面前的人却依旧一脸坦然,就好像此时赤身裸体的人不是他一样。   千尧对此表示十分佩服,不愧是能当皇帝的人,看起来也没比他大几岁,心理素质却强悍得令人震惊。   “奴才……”千尧努力想让自己放松下来,但却根本做不到,结结巴巴,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好在狗皇帝也没再继续折磨他,很快便松开了对他的桎梏,开始沐浴。   千尧则拿起旁边的棉布开始替他擦身。   “今日都做了什么?”千尧刚碰到他的身体,就听面前的人问道。   千尧闻言愣了一下,不是昨日才说不必汇报每日的行程吗?怎么这么快就出尔反尔了?   但他是皇帝,千尧也不敢反驳他,因此还是一五一十地汇报了自己今日的行程。   “早上您走后奴才小睡了一会儿,然后去看了小穗子,回来的时候去了猎场,再然后就回来了……”   千尧刚说到这儿便被面前的人打断,“去猎场做什么?”   千尧听到这儿,手中的动作不由顿了一下,他自然不可能说是因为心中烦闷不想回来,只能编了个谎话。   “您昨日带奴才纵马,奴才很喜欢,有些回味,所以……”   “喜欢骑马?”面前的人问道。   其实也谈不上喜欢,但话都说到这儿了,因此千尧还是点了点头,“喜欢。”   “除了骑马还喜欢什么?”面前的人说着抬起手,握住了千尧抵着浴桶的手指。   大概是正在沐浴的缘故,面前人的手终于不再似平常那么冷,反而透着几分融融的暖意,让千尧莫名放松了些警惕。   “没,没有了。”千尧回道。   “是吗?”面前的人依旧淡淡,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继续问道,“不喜欢骑马的人吗?”   千尧闻言立刻意识到了他问的是什么,手中的棉布差点掉进了浴桶,连忙回道:“没有,奴才和世子只是偶遇,说了几句话而已。”   千尧说完后立刻抬眸观察面前人的神色,然而他眉目淡淡,让人看不出任何情绪。   虽然不知道狗皇帝为什么会觉得自己和世子有关系,但有逃跑被罚在先,千尧一点也不敢再触他的霉头。   于是连忙开始表忠心,“奴才是陛下的人,心里只有陛下,除了陛下外,奴才心里再也装不下其他任何人了。”   千尧还是第一次和别人说这些表白心意的话,尴尬到整个人都烧了起来,恨不得原地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但为了活命还是不得不继续说下去。   虽然他没谈过恋爱,但他也是个男人,自然理解男人的占有欲。   因此什么肉麻说什么,“奴才知道陛下因为之前逃跑的事对奴才不放心,但自从那日陛下宽宥了奴才之后,奴才便在心里暗暗发誓,今后一定会死心塌地地伺候陛下,绝无二心。”   “哦,是吗?”面前的人似乎对他的话很受用,眸色终于不再像刚才一样浅淡,有了些反应。   千尧一看有用,连忙继续说道:“当然是真的,奴才对陛下的忠心天地可鉴,奴才一生一世都是陛下的人……”   千尧的话还没说完,便感觉到手腕处突然一股大力传来。   紧接着“噗通”一声,面前水花四溅,千尧就这么被拉进了浴桶里。   千尧没有任何准备,跌进来的时候头朝下,猛呛了几口水,但很快便被人拉了出来。   “噗咳咳……”千尧只觉得整个人都是懵的,咳嗽了好半天才终于缓过了神来,然后就见自己正坐在狗皇帝的腿上,手抵着他的胸膛,有什么正抵着他的腿心。   千尧几乎立刻便反应过来了那是什么,正想说不是吧……   下一秒就被人按着向前,紧接着便有什么抵住了他的唇瓣,千尧自然知道那是什么,下意识张开了嘴,然后便感觉到有什么钻了进来。   大概是狗皇帝今晚喝了太多酒的缘故,明明已经洗漱过,千尧却还是尝到了浅淡的酒意,也不知是什么酒这样烈,明明只是沾了一点,整个人却还是晕了起来。   面前的人吻得实在太凶,千尧很快就喘不过气,再加上从对方口中渡过来的酒意,千尧很快便有些受不住,伸出手想要把他推开,然而刚一动作却被扣着后脑勺吻得更深。   直到口腔中的最后一丝氧气也被掠夺殆尽,面前的人这才把他放开。   “不要忠心。”面前的人看着他被吻到溢出水气的眼睛,抬手抚了抚他通红的眼尾。   “什么?”千尧整个人都是懵的,趴在他的胸口茫茫然地问道。   然后就听面前的人继续说道:“朕要你的真心,要你心悦朕。”   “心悦……”   千尧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面前的人重重按住嘴唇,“说。”   千尧愣了一下,终于反应过来他要自己说什么,连忙说道:“奴才心悦陛下。”   “嗯。”面前的人闻言这才满意一般,放轻了手中的动作,“再说一次。”   “奴才心悦陛下。”   “很乖。”面前的人满意地把他抱到怀里,一边替他解开湿透了衣服,一边道,“朕明日会给他赐婚。”   千尧此时已经被他解衣服的动作吓傻,哪里还顾得上他给谁赐婚。   于是连忙点了点头,握着他的手想要阻止他,“陛下,水凉了。”   面前的人看着他突然苍白的面色,好似想起来了什么,突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那就让他们再换一桶水。”   “是。”   虽说皇帝用的浴桶足够大,但容纳两个成年男子终究还是勉强了。   因此第二次狗皇帝并没有和他一起洗澡,而是让他自己去另一个营帐里洗。   营帐里没有人,但千尧还是迅速洗完,穿好了衣服。   回去的时候陛下还在沐浴,见他来了这才起身,千尧连忙接过宫人递过来的软布替他擦干净身体,伺候他穿上里衣,然后和他一起就寝。   想起刚才在浴桶里的触感,千尧本来还有些担心他会要了自己,但大概是喝了酒的缘故,狗皇帝刚躺下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千尧这才松了口气,也跟着睡了过去。   第二天狗皇帝似乎有事,早早就起身出去了,千尧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竟然也没人叫自己。   外面守着的宫人见他醒了,这才送进来热水让他洗漱。   千尧洗漱完,桌上便已经摆好了吃食。   “千公公,这是陛下吩咐的,您请用。”宫人道。   “都是给我的吗?”千尧看着桌上林林总总数十样的东西,有些惊讶地问道。   然后就听宫人回道:“是。”   这些东西他肯定是吃不完的,因此千尧立刻便想到了小穗子。   反正都是给他的,那他打包一些也没什么吧,于是让人拿来食盒装了好几样菜,装好后自己才开始吃。   吃完饭后千尧便提着食盒去找小穗子。   小穗子看起来好了许多,已经能起身,只是不能坐,因此站着吃了那些饭菜,吃完后又重新躺了回去。   等他躺好后千尧看了看他的伤口,还是一片血淋淋。   三十大板就已经这样了,因此千尧根本不敢想陆砚洲的六十大板会是什么样子。   “阿尧。”小穗子看他又在自责,连忙安慰道,“真的不怪你,你别伤心。”   “嗯。”千尧知道小穗子说的是真心话,但还是有些不能原谅自己。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小穗子说着握住了他的手,“那天你明明那么害怕,却还是把一切都往自己身上揽。”   “你们本来就是为了我才……”   “是。”小穗子知道他要说什么,连忙打断了他的话,“但这也是我们自己的选择,你没有逼我们这么做,是我们自己选择帮的你,所以后果我们也应该自己担着。”   千尧知道这件事无解,也不想小穗子再难受,因此按住不提,只是转移话题道:“你想吃什么,我下次给你带。”   “想吃……”小穗子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沉默了下来,许久才说道,“糖葫芦。”   “糖葫芦?”千尧没想到他会提这个,猎场似乎没有这东西。   “嗯。”小穗子说着有些出神,像是陷入了什么回忆,“刚被父母丢弃的时候我一个人在大街上走,那会儿整个世界都像是暗的,直到听见有人叫卖糖葫芦,我抬头看了过去,觉得真好看,山楂那么红,像是小灯笼。那时的我还没吃过糖葫芦,只吃过野山楂,很酸,但听人说糖葫芦的山楂外面会裹一层厚厚的糖衣,吃起来又酸又甜,所以那会儿真的好想吃,现在也想。”   “好,等我回去之后想办法给你弄。”千尧立刻保证道。   然而不知为何小穗子却突然有些出神,许久才应道:“好。”   千尧不知道狗皇帝什么时候回来,因此并不敢久待,等小穗子吃完饭后便离开了。   本想直接回去,然而没想到刚出来便又碰到了昨日的那个世子。   千尧生怕狗皇帝再误会,连忙低头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然而还没走几步就被叫住,“站住!”   不用回头千尧都知道身后的人叫的是谁,因此只能停住,转身行了个礼,“世子。”   “你怎么见我就跑?”小世子走过来,有些不满道。   他今日没有骑马,也没有再穿那身亮的扎眼的骑射服,而是换成了一身墨绿色的衣服,看起来像是一株翠绿的长松。   “世子说笑了,奴才不敢。”   “不敢?你有什么不敢的。”世子说着让他抬起头,然后盯着他看了起来。   千尧被他看得有些不适,却又不敢躲开,只能微微皱了皱眉头。   “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千尧有些不解地问道。   然后就听他回道:“怪不得你是陛下眼前最得宠的奴才,确实有几分姿色。”   千尧听见他的话,瞬间沉默,他就不该多嘴。   虽然他现在确实是陛下的男宠,但被这么当众明面上挑破还是头一回,因此千尧有些难堪地低下了头。   “本世子就说昨天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与众不同,原来你就是千尧。”   “世子听说过奴才?”千尧总觉得他这话怪怪的。   “谁不知道你,陛下跟前那个被宠到无法无天的小太监,逃跑都是陛下亲自抽调兵马去抓回来的,不仅如此,甚至一点惩罚都没有。”   千尧其实很想说怎么没有惩罚?狗皇帝那日的惩罚能让他记一辈子。   但又觉得面前的人肯定无法理解他和小穗子他们之间的感情,因此也懒得解释。   小世子见他一副不愿提的样子也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而是换了个话题,“对了,本世子今日是特意来找你的。”   “特意来找奴才?”千尧闻言有些惊讶,难怪刚出来就撞见他了,果然哪儿有这么巧的事。   “是。”   “不知世子找奴才是有何事?”千尧问道。   然后就听面前的人一脸苦恼地问道:“你既然是陛下身边最受宠的宦官,那么想必知道不少事。”   千尧一听立刻回道:“御前有御前的规矩,奴才不能随意透露陛下的事。”   “不是想问你陛下的事,本世子是想问……”   小世子不知想到什么,有些犹豫。   “什么?”千尧见状也被他勾起了几分好奇。   然后就听小世子无奈道:“今日陛下突然下了旨。”   “什么旨?”   “赐婚。”   “赐婚?”   “是。”小世子说到这儿很苦恼,“本世子想问问你知不知道陛下为什么突然给我赐婚?本世子才刚满十六,还没玩够。”   千尧闻言瞬间想起昨晚狗皇帝在浴桶里突然说的那句,“朕明日会给他赐婚。”   千尧那会儿整个人都是懵的,根本没顾上这句话的意思,自然也没问是给谁赐的婚,没想到原来被赐婚的竟然是面前的人。   想到这儿千尧瞬间反应了过来世子被赐婚原来是因为自己。   想到这儿千尧自然不可能告诉他真实原因。   因此只能抱歉地笑了笑,努力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心虚,“奴才……不知道。”   -   赐婚一事似乎给了小世子很大的打击,之后再遇见他时,再没了之前的意气风发,整个人愁眉苦脸的,看起来很不开心。   但他却更喜欢来找千尧。   千尧想起之前的事,十分委婉地提醒他,最好还是别来找自己,但小世子大概是直来直去惯了,压根没听懂他的暗示,不仅依旧日日来找他,这日竟还拉着他一起喝酒。   “奴才不会喝酒。”千尧无奈道。   “怎么连酒也不会喝,你到底是怎么讨得陛下喜欢的?”   千尧:“……”   “喝一点吧,一醉解千愁。”小世子仿佛没看懂他的表情,拉着他找了个僻静处道。   千尧推拒不过,只能喝了一口。   千尧知道他被赐婚是因为自己,因此心中也有些负罪感,于是问道:“殿下真的那么不想成亲吗?”   “当然,难道你想啊?哦,我忘了你是太监,这辈子都娶不了亲了。”   很好,那点负罪感没了。   如果他们身份一样,千尧肯定拔腿就走,但面前的人是世子,虽然不知道是哪里的世子,但反正地位比他高,因此千尧只能逼着自己忍下去。   “那殿下有喜欢的人吗?”千尧继续问道。   “没有。”世子也摇了摇头。   “既然没有,那就也不必如此悲观,将来成亲后,你会喜欢上世子妃也不一定。”   “不可能。”小世子一听立刻悲愤道。   “为什么?”千尧闻言有些好奇,毕竟古人嫁娶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亲前连面都见不了,因此很多感情都是婚后培养出来的,所以先婚后爱的也不少,小世子怎么就这么笃定一定不会喜欢上对方。   然后就听小世子道:“因为陛下给我指的是草原上那个有名的悍妇。”   “悍妇?”千尧惊讶道。   “是啊,她十岁的时候就能单挑三个壮汉,还扬言这辈子只嫁给能打得过她的人。”   “那世子能打得过她吗?”   小世子闻言沉默地喝了口酒,千尧明白了。   “其实也不必太难过,世子妃听起来骁勇过人,将来一定可以保护世子。”   “谁要一个女人保护!”小世子立刻愤愤道。   说着又闷了一口酒,“你说陛下是不是讨厌我?所以才给我指这么个女人。”   千尧沉默,他自然知道原因,但不敢说,因此只能道:“奴才不知道。”   “你们御前的人嘴可真够严的,什么都不知道。”   小世子说着把手中的酒壶递给了他,“你也喝一口。”   千尧对他心中有愧,因此没再拒绝,低头喝了一口酒。   “这才像几分样子。”世子满意道,说着还突然把身上的玉佩解下来递给了他,“给你,就当交个朋友,以后在草原上遇上困难随时来找本世子,这个玉佩可以换一个请求。”   “这太贵重了……”千尧刚想拒绝,但小世子已经把玉佩塞进了他的手里,“行了,别来你们那套虚的了。”   千尧闻言也不好再拒绝,因此还是收下,回了句,“谢谢世子。”   “对了,你是不是还不知道本世子的名字?”   “奴才不知。”   “卡叶部的多罗,明日你们就要回去了,希望还能再见到你。”   千尧在宫里久了,难得见到这样爽快敞亮的人,很是喜欢他的性格,因此也真心实意地回道“奴才也是。”   -   第二日春猎结束,千尧随着皇帝一起回朝。   虽然在这里经历了一场难以忘记的逃跑,但总体而言千尧比起皇宫还是更喜欢这里,毕竟这里没有宫里那么严苛的规矩,难得让他体会到了些许的自由。   但这份自由实在太过短暂,因此在回去的路上千尧便开始怀念,并且一连怀念了许多天。   但很快千尧便没功夫怀念了,因为他们回去没多久,前朝便有人上表,商量起了选妃的事宜。   千尧听到后便知道自己没时间再继续逃避下去,必须得找时间尽快开口。   可是一连很长时间都没让他找到合适的时机。   很快,选妃的工作便开始推进。   虽然选妃是个浩大的工程,要持续很长的时间,但千尧还是焦虑不已,甚至开始吃不饭睡不好觉。   狗皇帝自然也发现了他的不对劲,问过很多次他到底怎么了?   千尧望着他几次想坦白,然而话都已经到了嘴边,却还是说不出来,他实在恐惧。   在这样日复一日的折磨下,千尧觉得自己真的快要撑不住了,然而没想到的是,先倒下的竟然会是狗皇帝。   狗皇帝生病了。   狗皇帝虽然年轻,但看起来总是运筹帷幄,仿佛山一般笼罩在所有人的头顶。   因为实在太过强大,所以千尧竟然从没想过他居然也会生病,看到他躺在床上时只觉得不可思议。   真的病了……   他也会生病?   想到这儿千尧便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狗皇帝再怎么说也是人,是人当然会生病。   只是千尧给他喂药时看着他虚弱的模样,总觉得有些不真实,但同时也松了口气。   因为生了病,狗皇帝没再像之前那样日日拉着他亲吻,以及做一些很过分的事情。   千尧倒不是讨厌和他接吻,只是怕他情动控制不住,就这么临幸了自己,毕竟千尧还没坦白他是假太监的事。   因此他生病这几日千尧难得感觉到了几分安宁。   因为最近的日子实在太过平静,千尧照顾的时候甚至故意有些不尽心,虽然有些不人道,但千尧私心里确实希望他不要这么快就好。   但狗皇帝身边伺候的人实在太多,因此其实也不怎么需要他伺候。   只是比以前更喜欢抱着千尧,尤其是睡觉的时候,双臂藤蔓一样死死缠着他,像是要把他直接勒进骨肉。   千尧被勒得难受,下意识想把他推开一些,可是刚一动就会被抱得更紧,狗皇帝的头喜欢埋进他的颈窝,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耳侧,像是抱着什么救命稻草一般,在他耳边一遍遍说道:“冷。”   千尧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冷?因为他生病的缘故,寝殿内的炭盆已经全部重新燃上,千尧只穿着里衣都觉得热,他怎么会觉得冷?   千尧不明白,自然也不可能问他,因此只能任由他把自己抱进怀里,从自己的身上汲取暖意。   如千尧所愿,狗皇帝这次毫无预兆的生病病了很久,但同时,他也衣不解带地照顾了狗皇帝许久。   简直比自己生了场病还难受。   这日千尧照例伺候狗皇帝吃药,不知是不是因为药性的缘故,狗皇帝刚吃完药后便困了。   千尧见状连忙扶着他躺下,给他盖好被子,本以为自己的任务终于完成了,然而没想到下一秒就见狗皇帝抬手拍了拍身侧,千尧见状立刻了然,脱了外衣在他身侧躺下,习惯性地被他抱进怀中。   很快,千尧的耳边便传来了平稳的呼吸声。   千尧累极,也跟着睡了过去。   这一觉难得睡得很好,只是殿内生着火,又被人抱着,因此千尧很热。   醒来后下意识想推开面前的人,然而却根本推不开,反而被抱得更紧。   千尧无奈,只能任由他抱着。   狗皇帝还没醒,因此即使千尧醒了也不能起,但又实在无聊,因此千尧干脆悄悄抬起头看起了面前的人。   从前千尧面对他时总是低着头,因此鲜有这样光明正大抬头看他的机会。   因此这好像还是千尧第一次这么仔细地看着面前的人。   大概是闭着眼睛的缘故,面前人少了几分不近人情的凌厉,脸上的线条都柔和了些许。   千尧的目光从他面上扫过,经过他宽阔饱满的额骨,停在了眉眼处。   他的眉眼线条极其优越流畅,即使闭着眼睛,也挡不住其中的俊美,鼻梁很高,高挺得像是异族人,只是唇瓣偏薄,唇形和他的人一样锋利,亲人时又狠又急,像是要把人吃掉。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后千尧突然有些脸红,他真是疯了,又不是男同,干嘛这么关注男人的长相?长得好看有什么用,性格又不好。   冷静冷静……   可是还没冷静三秒,千尧便突然愣住,因为他突然感觉到身下有什么正在不受控制地抬起。   千尧已经很久没有在早上起来过了,一时间直接愣在了原地。   虽然说这是正常反应,但现在确实不是什么好时机,毕竟自己还被狗皇帝抱在怀里。   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处境,千尧的冷汗立刻便下来了,他不知道面前的人什么时候会醒,因此连忙想要和他拉开一些距离。   然而狗皇帝把他抱得太紧,千尧根本动不了。   不行,只要想到面前的人随时会醒,千尧便什么也顾不上了,正想伸手把起来的东西掐下去。   然而刚一动作手腕便被人握住,千尧整个人瞬间僵在了原地。   许久,才敢缓缓抬起头。   然后就见面前的人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正望着自己。   对上面前人的眼睛那一刻,千尧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整个人被定住一般,完全忘了该作何反应。   只能感觉到自己的手腕被一点点松开,紧接着一只手轻轻握住了他的东西。   千尧的第一反应是立刻爬起来跪下坦白求饶,就像他在脑海中预演过很多次的那样,然而想象是想象,这一刻真正来临时千尧才发现自己根本就动不了。   整个人仿佛被死死钉在了原地,浑身上下都失去了力气。   好一会儿才终于回过神,然后就见面前的人正好整以暇地望着自己。   然后像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对着他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第26章 侍寝   千尧听到这句话的第一反应就是面前的人还真是一如既往得恶劣, 大家都是男人,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但很快便反应过来,狗皇帝不是在问他这个, 而是在问这种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他身上?毕竟他现在的身份可是太监。   “陛……”千尧想要解释, 然而不知是不是因为恐惧太盛的原因,嗓子干哑得不成样子,一时间竟发不出声音。   大脑一片空白,这些日子在心中酝酿了许久的解释瞬间全都忘了, 只能抬眸求饶地看着面前的皇帝。   “怎么不说话?”面前的人说着撑着身子坐起身来, 眸色淡淡地望着他,手中还微微用力捏了一下,“不打算给朕一个解释吗?”   虽然狗皇帝并没有用力,但千尧还是能感觉到自己立刻软了。   这种突然被中断的感觉很难受,但千尧已经顾不上了。   连忙软手软脚地从御榻上爬起来跪下,“奴才……”   然而刚一开口便卡住了,大脑纷乱一片,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因此只说了一句就停下了。   然后在原地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自己此时的举动有多不合规矩, 于是又连忙从床上下来, 在龙床前重新跪下。   “奴才,奴才……”   千尧一边回话一边拼命回忆着之前自己想的解释,可是好不容易想起来后才发现自己的解释还没有完善好, 只要皇帝有心去查,必然会牵扯到陆砚洲和陆家。   前段时间陆砚洲才刚刚因为帮他而被打了六十大板, 因此无论如何千尧都不愿意再牵连到他。   可是这样的话,他也实在想不到什么更合理的解释了。   毕竟能在皇宫大内里玩这样偷天换日的手段,肯定不是千尧一个罪臣之后所能做到的。   因此千尧结结巴巴了半天, 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了。   似乎只要把自己埋进地底,就可以暂时逃避掉所有的惩罚。   但他知道这不过是掩耳盗铃。   很快,面前的人便从龙床上坐起身来,垂眸看向他。   千尧一对上他的眼睛,只觉得肝都被吓得颤了一下。   之前他给过自己的“教训”还历历在目,因此千尧根本不敢去想这次狗皇帝又会用什么方式罚他。   “陛下饶命……奴才知错了陛下……”   千尧给不出任何合理解释,因此只能拼命地磕头。   然而还没磕几个,就被一只手抬起了下巴。   千尧被迫抬起头,眼前因为不受控制流出的泪水而变得雾蒙蒙的,怎么也看不清面前人的神情。   又或者是根本不敢看,因此千尧竭力避开面前人的眼睛。   可是和他预想的不同,面前的人并没有和他想象中的一样勃然大怒,大发雷霆,而是抬起手来,堪称温柔地用指腹擦干净了他脸上的泪水。   然而说出的话却让千尧不受控制地胆寒了一下。   他说:“朕已经饶过你一次了。”   “陛下。”千尧闻言一颗心重重沉了一下,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掉下,他想求饶,可是却连面前人的袖子都不敢碰。   “奴才,奴才……”千尧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满眼哀求地望着他,好半天才鼓起勇气抓住床沿,离面前的人近了一些,“千家血脉只剩下奴才一人了,奴才只是不想令家族绝后才行了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但奴才绝对没有在后宫中行过秽乱之事,绝对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不想令家族绝后?”   “所以你打算怎么不令你们千家绝后?”面前的人闻言勾了勾唇角,似乎觉得有些好笑,只是眼中却没有半分笑意。   “太监这辈子都出不了宫,所以你是打算在朕的后宫给朕戴绿帽,给你们千家复仇?”   “没有!奴才绝对没有。”千尧听到这儿连忙否认道,毕竟封建社会对于女子的贞洁有多看重千尧是知道的,一般男人都受不了不忠,更何况面前的人还是拥有最高权力的皇帝。   因此一时间也忘了忌讳,下意识握住了面前人的胳膊摇头道:“陛下,求您相信奴才,奴才真的没有这个想法。”   “是吗?可是你让朕怎么相信你呢?”面前的人任由他握着胳膊,垂眸望着他。   “奴才,奴才……”千尧也被问得愣住了。   他这些日子都在想该怎么解释,但却一直没有去想过被发现后的后果,又或者是他根本不敢想,毕竟整个后宫中只能有皇帝一个真正的男人,所以被发现后皇帝肯定会要么杀了他要么阉了他。   无论是哪种后果千尧都不敢面对,这也是他一拖再拖的原因之一。   皇帝见他呆呆愣愣的模样便知道这是被吓到了,有些不忍,于是把他拉了起来,重新拉进了怀里。   千尧一开始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还以为他要惩罚自己,没想到却被拉到了狗皇帝的怀里,一时间不由愣住。   迟缓的大脑似乎终于开始运转,千尧以为事情有了转机,于是连忙抬起哭得通红的眼睛,眼巴巴地望着他。   “奴才真的不敢,陛下再饶奴才这一次吧。”   “饶你?”面前的人闻言笑了一下。   不知为何,千尧看着他脸上的笑却更觉得害怕,因此十分心虚且讨好地又小声叫了句,“陛下……”   然而下一秒整个人便重新紧绷,他那处重新被人握住。   “你知道的,后宫真正的男人只能有朕一个。”皇帝一边说着,一边把他揽在怀里,下巴抵着他漂亮的脖颈,轻轻吻了一下。   千尧不明白他的意思,却又不敢动,只能靠在他怀里,很快身体便软了。   “舒服吗?”意识朦胧间,耳侧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千尧这才回过神,重新想起了自己此时的处境,身体下意识动了一下想要坐起,然而刚一动作一只手臂便从他腰间穿过,反而将他搂得更紧。   身体上的反应是最诚实的,狗皇帝的手法太好,因此哪怕这种情况下千尧还是有了反应,只能死死咬住嘴唇才没有泄出声音。   手指本想抓身下的床单,但却被身后的人拦住,因此千尧只能抓着他的袖子,把他明黄色的寝衣一点点收紧。   “陛下……”   千尧没谈过恋爱,欲望也不重,这种事自己弄的时候都很少,刚何况还是这样被别人帮忙,羞耻到整个人恨不得埋进他的怀里。   千尧无数次想用旁边的被子把自己遮起来,却又不敢,因此只能拼命往身后人的怀里钻。   身后的人似乎被他的行为取悦。   很快,千尧便脱了力一般倒在了身后人的怀里。   缓了片刻,被冲击到四散的理智才终于回笼。   千尧这才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于是连忙直起腰来看向面前的人,整个人瞬间红到几乎快烫起来。   这种情况又不能直接叫水,因此千尧只能先拿起不远处的软帕帮他擦拭起来,刚擦拭干净,就听面前的人问道:“知道方才朕为什么帮你吗?”   千尧的大脑还是迟缓的,根本想不出来,因此很是诚实地摇了摇头,然后小声试探道:“陛下,您是原谅奴才了吗?”   然而话音刚落就见面前的人像是在笑他的痴心妄想一样摇了摇头。   千尧见状,只觉得心都凉了。   刚才的快意如潮水一般褪去,此时此刻周身浸润的全是凉意。   “那,那陛下……的意思是?”   千尧的话音刚落,就听面前的人道:“按宫里的规矩处理,在那之前,让你最后快活一次。”   千尧听到这儿只觉得手一软,连软帕都没力气拿,整个人被抽走了骨头一般直接瘫软在了床上,随即脑海中便突然回想起他第一次在这里上厕所时在恭房里看见那几只芦苇管时的场景。   “不要。”千尧刚一想到这儿便再也忍不住,爬过去跪在他面前拽住了他的衣袖,还没开口,眼泪就先掉了下,“求求陛下,不要这样对奴才,奴才保证绝对不会做对不起您的事的,从今之后奴才一定半步不离您的身侧,如果您还是不放心,可以派人一步不落地跟着奴才,只要您别阉了奴才,您让奴才做什么都行。”   “……做什么都行吗?”面前的人闻言,突然问道。   千尧见他似有动摇,连忙拼命点头道:“是,什么都行。”   “那就……”   岐岸望着面前的千尧,故意拖长了音调。   果不其然,下一秒就看见了小太监受到惊吓的神情。   岐岸莫名心情大好。   他知道自己过分,但看着小太监小兔子一般张惶的模样,却还是忍不住逗弄。   他很早就知道了千尧是假太监的事情,当时的第一反应自然是立刻处死,但那时小太监一边跪在他身前一边悄悄抬眸打量他的神情实在太过灵动,因此岐岸想了想,终究还是饶了他一命。   毕竟这样可爱的小太监确实不常有。   无论是他身边还是整个皇宫,所有的宫人似乎都是一样的,和这个皇宫一样从根里透出沉沉的死气。   只有小太监不同,像是一株和周围所有人都不同的花草,灵动而又充满生机。   因此每次和他靠近,岐岸都觉得自己似乎能从身上这幅沉重的躯壳里离开一会儿,暂时喘一口气。   至于他是真太监还是假太监,岐岸并不在在意。   只要派些人暗中看着他就好,虽然他还没开始选秀,但也不希望后宫出现什么秽乱的事情。   好在小太监一直很乖巧。   因此岐岸一直容忍他隐瞒这些秘密。   在围场时岐岸几次情动,但看他那么害怕被发现,还是忍了下来。   但岐岸没想到他竟会这样暴露。   真是……   既然如此,岐岸也没必要再忍耐下去,因此望着他的眼睛继续说完了接下来话,“那就给朕侍寝。”   千尧闻言猛地抬起头,“侍寝?”   “是啊。”话音刚落就见面前的人正望着他,好整以暇地反问道:“不是答应了给朕当男宠?”   -   千尧抬眸看着不远处的人。   虽然狗皇帝的性格实在恶劣,但千尧也不得不承认,他对工作还挺尽心。   昨日才刚能起身,今日便开始上朝,回来后便坐在御案前看折子,一直看到了现在。   千尧抬眼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钟,已是亥时,平日这个时候狗皇帝已经该就寝,但今日他却还没动。   直到莫总管上前提醒,他这才沐浴更衣。   千尧伺候他洗漱完后像往常一样把手递给他,被他抱着睡觉。   可是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   大脑根本不受他管控,一遍遍回想那日的事情。   那天千尧已经做好了被狠狠惩罚的准备,可是没想到狗皇帝真就这么放过了他,甚至没有追问到底是谁帮他成为的假太监的事。   只说要他侍寝。   侍寝……   虽然从答应成为他男宠的那一刻起千尧就知道终究有这么一天。   可是当这一天真的要来临,千尧才发现他对于这种身份的转变其实并没有适应。   毕竟他真的不是男同,但似乎也不怎么喜欢女生。   他前十九年的人生中有十八年都献给了好好学习。   剩下的一年献给了游戏。   因此千尧还没考虑过谈恋爱和取向的事情。   他父母对他要求严格,因此千尧从小到大都没对什么人心动过,因此骤然让他去想,一时间也分不清自己到底对哪个性别更心动?   不过现在看起来心不心动似乎也不重要了,毕竟他马上就要和另一个男人上床了。   想到这儿千尧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然后抬眸看向面前正在熟睡中的人。   长得这么帅,怎么是男同?   但转念一想也幸好是男同,不然现在自己恐怕已经是一具尸体。   想到这儿千尧一时间竟不知是该悲还是该喜。   大概是看到自己那日被他的话吓到,狗皇帝难得有了一丝人性,并没有立刻让他侍奉,而是宽宥了他几日时间缓冲。   甚至还抱着他说出了一句类似保证的话语。   他说:“别怕,朕会好好待你。”   但千尧的恐惧自然不是他的一句话可以消弭的。   千尧依旧很害怕,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罪臣之子的事狗皇帝已经知道了,逃跑的事也知道,甚至他是假太监的事狗皇帝也知道了。   他所有的秘密狗皇帝都已经一览无余,且宽恕了他,按理说应该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   所以他只需要正常侍寝就好,那他究竟在怕什么呢?   怕和狗皇帝的亲密接触吗?   可是这些日子他们之间的亲密接触已经够多了,更亲密的也有过了,他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排斥,所以侍寝应该也没什么吧。   可是……为什么还是有些不甘心?   可是无论他甘不甘心,侍寝的日子终究还是来了。   这日天色刚暗,便有一个太监来教授了他男子行房的事宜。   千尧按着他说的做了准备,然后才重新穿好衣服来到寝殿里。   狗皇帝依旧在批折子,但却不似平日专心,刚听见门口的动静便抬眸看了过来,不知为何,今日的眸色似乎比往日要更深。   千尧一想到待会儿要做的事便尴尬到不敢看他,于是连忙低头避开了他的目光,然而没想到下一秒就见狗皇帝端起面前的茶盏把里面的茶水缓缓喝尽。   然后对着千尧道:“茶。”   千尧闻言连忙重新奉了一杯茶过去。   谁知刚一走近,便被面前的人拉着手腕扯进怀里。   千尧被他吓了一跳,但还好他的动作幅度不大,不然这茶肯定已经洒了面前人一身。   因此千尧第一反应是先查看有没有烫到他,见没有后连忙向身后看去,然后就见寝殿内的宫人不知何时已经退了出去。   千尧这才放了心,但很快便又意识到宫人这么主动肯定是知道一会儿会发生什么事情。   一想到上个床会被这么多人知道,千尧便尴尬到恨不得挖个地洞把自己埋进去。   然而面前的人并没有继续给他尴尬下去的时间,而是扣住他的腰,作出了一个禁锢的姿势,然后抬眸望着他道:“怎么不奉茶?”   千尧闻言这才想起来自己手里还有一杯茶,连忙想要递给他,可是面前的人却并不伸手接,只是一味地望着他。   这是还要自己喂吗?   真是的,他三岁的小侄子都不用他喂水喝了。   但吐槽归吐槽,千尧面上并不敢表露出不满,还是立刻端起茶杯准备喂他。   然而没想到刚抬起手就被面前的人止住了动作。   千尧有些不解,然后就见他颇具暗示意味地按了按自己的唇瓣。   很隐晦,然而千尧却莫名懂了。   随即整个人便不受控制地烫了起来,满脑子只剩下了一句话,你们男同玩得可真花。   有点羞耻,但他又能怎么办呢?因此纠结半天后千尧还是低头喝了一口水,然后对着面前人的唇瓣贴了上去。   千尧只喂了一口,因为很快便没有机会再喝第二口水了。   唇瓣刚一碰到便转化为了亲吻,紧接着连手里的茶盏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没了,再回过神时千尧已经被放到了床上,紧接着一只手沿着他的衣服钻了进去。   感受到不属于自己的触感后,千尧整个人瞬间紧绷了起来,下意识想要推拒。   “陛下,沐浴……”   然而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你来之前朕已经沐浴过了。”   狗皇帝平日里都是睡前才沐浴,没想到今日这么积极,千尧瞬间被他堵得没了话,抵着他胸口的手也一点点软了。   “学过怎么伺候人了吗?”面前的人问道。   千尧闻言睁开眼睛,床榻旁暖黄色的烛光轻轻晃动,在墙上留下斑驳的倒影,周围的一切雾雾蒙蒙,千尧恍惚了片刻,意识这才终于回来了几许,“学,学过了。”   千尧说完这才想起来今日那太监教的规矩,他才是侍寝的人,于是连忙想要起身去解面前人的衣服。   然而刚一动作便被重新压住,紧接着手指被面前的人拉到唇边亲了一下,然后微微含住。   面前人的声音暧昧而喑哑,“朕伺候你。”   千尧已经害羞到说不出话,因此只从喉咙里挤出了一个,“嗯。”   因为紧张,哪怕狗皇帝今日难得得温柔细致,千尧还是不受控制地抖。   狗皇帝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却没有停下,而是一边继续细细亲吻一边问他,“怎么,不愿意?”   “奴才不敢。”千尧闻言立刻睁眼回道,然后刚好对上了面前人的眼睛。   面前的人俯在他身上,一双异色的眸子望着他,像是能直接看透自己的内心。   “别对朕撒谎。”   面前人的眼睛实在太过锐利,像是能把他看到无处遁形,所以千尧不敢再撒谎,但也不敢完全说实话,因此折中道:“奴才只是有点害怕。”   “所以还是有点不愿意,是吗?”   千尧被问得不知该怎么回答,因此沉默了一下,本以为他这么问的意思是今晚打算放过自己,因此纠结了一下,还是大着胆子点了点头。   然而没想到面前的人下一句却是,“可惜,你没有不愿意的权力。”   千尧:“……”   狗皇帝。    第27章 小狗   狗皇帝的动作很温柔, 但千尧毕竟是第一次,那里也不是适合欢爱的地方,因此哪怕做足了准备, 千尧还是疼到浑身颤抖, 差点直接伸手把面前的人推出去。   然而手已经抵到了面前人的胸口,又突然想起了他的身份,因此只能又把手收了回去,转为死死攥住旁边的枕头。   狗皇帝见状难得有了一丝人性, 见他疼成这样也没有再继续, 而是俯身吻开他的唇瓣,望着他道:“疼就咬朕,别咬自己。”   千尧原本已经疼到意识模糊,闻言突然回了神,抬眸对上他的目光,小心翼翼地问道:“真的可以吗?”   “君无戏言。”   狗皇帝说着抬起手,一边用指腹抹净他额头上的汗水,一边回道。   千尧得了保证,这才拉过他的手腕, 对着他的胳膊轻轻咬了一口。   咬完后像是做错了事的小猫, 一边抬眸观察他的神色,一边在被咬的那处安抚似地轻轻舔了一口。   岐岸望着身下的人,很难描述这一刻的感觉。   只觉得整个人从未这么柔软过, 一颗心又绵又软,像是化成了怎么也聚不起来的奶油。   “可以再咬重一些。”岐岸含笑道。   千尧望着他面上的笑意便知他没有生气, 也是真的在纵着自己咬,因此再不客气,狠狠一口咬了下去。   自从被狗皇帝调到身边, 千尧便完全被他控制在了手心,整日被欺负戏弄,这还是第一次可以反击,因此一点力都没收,很快嘴里便尝到了浅淡的血腥气。   这血腥气终于让千尧回过了神,他居然真的就这么咬了皇帝。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千尧连忙松了口,向他胳膊上看去。   然后就看见了一个极深的,正在渗血的牙印。   看到这儿千尧立刻慌了,怎么一个没注意咬得这么狠?古人不比现代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能随意损伤,自己一下子给他咬出了血,也不知道面前的人会不会生气?   思及此千尧连忙悄悄抬起了头,然后就见面前的人也正望着手臂上的伤口。   千尧见状立刻慌了,连忙小心翼翼地抱住了他的手臂,讨好似地叫了声,“陛下……”   本想赶紧认错。   然而没想到的是下一秒却见面前人的脸突然放大。   千尧被吓得连忙闭上了眼,然而没想到鼻子上却突然传来了极轻微的痒意。   千尧悄悄睁开眼,然后就见面前的人正眸色深深地望着自己,先是轻轻吻了吻他的鼻尖,又蹭了蹭他的唇瓣,然后像是喜欢到不知所以一般轻咬了他一口。   紧接着凑到他耳边,对着他叫了一句。   “小狗。”   千尧其实很想反问一下我们现在这个样子到底谁更像狗?   但一来不敢,二来很快便说不出来话了,整个人像是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只能随波逐流。   因此最后也只是小声在心里骂了回去。   “你才是狗。”   -   狗皇帝拉着他做了三次,千尧快被他折腾死,做到最后甚至已经顾不上面前的人是皇帝,想要推开他逃跑,但很快便被握着脚踝拉了回去。   因为实在太累,千尧最后甚至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着的。   再次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千尧有些不舒服地皱了皱眉,刚想抬手遮光,然而一只手已经先一步伸了过来,轻轻盖住了他的眼睛。   千尧缓了一会儿,这才睁开眼睛,拂开了面前的手,然后就发现狗皇帝不知何时已经穿戴整齐坐在了他的身旁。   千尧看他身上穿的黑红朝服,问道:“陛下是要去上朝吗?”   “已经下朝了。”狗皇帝说着捏了捏他的脸,“要不要喝口水再睡?”   他这么一说千尧才感觉到自己的嗓子又干又哑,于是连忙点了点头。   然后就见有宫人端着茶船走了过来,狗皇帝则端起了上面的茶。   千尧见状连忙想要起来,然而身体却像是散了架,整个人疲累得厉害,身体软绵绵的,连被子都有点掀不开。   “不用起来。”面前的人见状拦住了他。   不起来怎么喝?千尧很想反问。   然而还没来得及开口,下一秒便被人抱进了怀中。   紧接着一只手把茶盏递到了他唇边,“喝吧。”   千尧见状连忙看向不远处端着茶盏的宫人,然后就见宫人连头都没有抬便直接退了出去。   千尧这才松了口气,放心地靠在了身后人的怀里,就着他的手喝起了茶来。   喝了一盏茶后千尧这才缓过来了些许。   然后就听身后的人继续问道:“饿不饿?”   昨晚体力消耗太多,因此经他这么一说,千尧确实感觉到了些饿,只是他才刚醒还没洗漱。   而且……   昨晚千尧累到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因此也没来得及清理,所以一动便能感觉到有什么正在流出。   因此比起吃东西,他更想先洗澡。   于是转过头对着面前人说道:“陛下,奴才想先洗漱。”   狗皇帝闻言这才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回道:“是朕疏忽,那就先洗漱。”   说着便将他打横抱起,向小内室走去。   千尧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连忙抓住了他的衣襟,紧张道:“陛下,奴才自己去就好。”   “哦,你还有力气?”   千尧闻言下意识想要反驳,虽然真的很累,但他好歹是个男人,不至于连洗澡的力气都没有,可是刚一对上面前人的目光,便下意识把想要拒绝的话咽了回去。   算了,抱就抱吧,又不会少一块肉。   可千尧没想到的是,狗皇帝并不是光把他抱进了浴池,甚至还主动帮他洗澡。   然后洗着洗着就……   如果不是狗皇帝提前喂了他几块糕点,千尧觉得自己大概会死在浴池里。   因此被洗干净抱出来的时候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连饭都是被狗皇帝抱坐在腿上喂着吃的。   千尧觉得很羞耻,毕竟虽然现在整个御前估计没有人不知道他和狗皇帝的关系。   但千尧还是受不了在这么多人面前做出如此亲密的举动。   狗皇帝身为皇子大概从小身边就是各种人环绕,因此很习惯这样被围观的生活,但千尧实在接受不了。   狗皇帝大概也感觉到了他的不自在,因此下令让周围的人都出去。   御前的人闻言立刻退了出去,甚至还贴心地关上了门。   千尧这才放松了些许。   “这下可以好好吃饭了吧。”狗皇帝说着端起面前的素烩汤喂他。   千尧饿到不行,也懒得继续劝他放下自己,就这么就着他的手喝了起来。   一边喝一边心满意足地想不愧是皇宫里的饭菜,素菜炖的汤也能这么好喝,于是一口气连喝了三碗,喝完后整个人才恢复了些力气。   狗皇帝本来就喜欢投喂他,见他这么喜欢,于是道:“晚上再让他们做。”   千尧闻言刚想点头,但又想起了以前看过的电视剧,于是问道:“陛下,你们不是食不过三?过了三口就不能再上这个菜了?”   然后就听狗皇帝在他耳边笑了一下,“不必理会,朕就是规矩。”   千尧这些日子以来对此已经深有体会,因此十分认同地点了点头。   狗皇帝似乎被他逗乐,摸了摸他的头把他放开。   “朕还有些折子要看,你呢?”   平日里千尧自然都是陪在他身侧,但今日实在累,因此试探着问道:“陛下,奴才还能去睡会儿吗?”   狗皇帝闻言看向他,眸色含趣,像是故意,“才四次就累成这样?”   千尧闻言很想反问他什么叫才?明明是都好吧。   但他自然不敢,因此只是十分狗腿子地夸了句,“奴才自然不比陛下威武。”   岐岸被他逗笑,道:“去吧。”   千尧闻言立刻转身爬到了床上,本以为狗皇帝会去书房。   然而没想到的是他却并没有走,桌上的饭菜被宫人收拾好后便有人送来了奏折。   狗皇帝则坐在了不远处的御案前批了起来。   千尧对此表示十分佩服,昨晚狗皇帝睡得应该比他还晚一些,但今日不仅能早早起来上朝,还能抱他洗澡,批阅奏折,体力和精神是真的不错。   自己比起他还真是差远了,但为什么要和他比?   千尧一边胡思乱想一边闭上眼睛,很快便睡着了。   这一觉千尧直接睡到了晚上。   他醒来的时候狗皇帝居然还在批折子。   狗皇帝听见动静,端起面前茶盏走了过来,喂他喝了一口。   “睡了好久。”   千尧不知道自己具体睡了多久,但看外面的天色也能大概猜出一些,因此也跟着点了点头。   “饿不饿?”   中午吃得太饱,因此千尧立刻摇了摇。   但狗皇帝却很坚持,“好歹吃一些,你中午喜欢的那道素烩汤我让御膳房又做了,做好后一直煨着。”   千尧听见是中午的那道汤,立刻改变了心意,重新点了点头。   很快便有人把汤送了过来。   狗皇帝伸手接过,然后便要喂他。   千尧见状连忙拒绝道:“陛下,奴才自己来吧。”   中午由着他喂自己吃饭是因为那会儿实在太累了,但现在睡了这么久,体力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因此千尧连忙想要自己来。   然而狗皇帝却并没有说话,只是慢悠悠地舀起一勺汤递了过去。   千尧知道他的性格,见状也不敢再继续推拒,连忙张嘴喝了下去,面前人这才满意。   吃完饭后狗皇帝去沐浴,千尧也爬起来洗漱。   洗漱完毕后便坐在床上发呆,今天实在睡了太久,因此这会儿格外精神,一会儿睡不着可怎么办?   还没等他想好,狗皇帝已经沐浴好出来。   他的头发还是湿的,古代没有吹风机,因此只能由宫人一遍遍擦干。   这些事原本是不用千尧做的,可是千尧此时实在无聊,因此自告奋勇地去帮狗皇帝擦头发。   狗皇帝见状问道:“今日怎么这么主动?”   千尧当然不可能说是因为太无聊了,因此十分谄媚道:“陛下待奴才好,奴才也想报答陛下。”   “哦?”面前的人闻言眉头微挑,转过来看他。   千尧对上他的目光瞬间心虚了,但还是硬撑着继续问道:“陛下不信吗?”   然而面前的人并没有回答信还是不信,而是抬手捏了捏他的面颊。   “不用你报答。”   “什么?”千尧听他这么说不由愣了一下。   然后就听他继续说道:“你好好待在朕身边就够了。”   -   狗皇帝的头发又黑又密,千尧光是帮他擦干便快花了快大半个时辰。   擦干头发后狗皇帝便准备睡觉。   千尧和他一同躺下,然后习惯性地把手递给了他。   身旁的人接过,把他的手整个握进手里。   “今日睡了那么久,还睡得着吗?”身侧的人一边伸手把他揽进怀里,一边问道。   这种无伤大雅的小问题千尧自然说了实话,“回陛下,睡不着了。”   “那就做点别的?”身侧的人闻言缓缓说道。   千尧一听大脑立刻回想起昨晚,瞬间怕了,连忙回道:“能睡着,奴才这就睡觉。”   说着还闭上了眼睛,结果下一秒就感觉到了身旁人胸腔的震动,他在笑。   千尧感觉到后悄悄抬起了头,然后就见面前的人正望着他。   “真能睡着?”面前的人好整以暇地问道。   “能!”千尧立刻保证道。   “是吗?欺君可是死罪。”面前的人说着抬起手指在他脖颈上轻轻划了一下。   他的手指很凉,因此触感很像一把刀。   千尧瞬间怂了,连忙堆出一个笑,“奴才又想了想,今日实在睡了太久,其实也没那么容易睡着,陛下要是想做什么就做吧。”   “真的?”面前的人说着手指从他脖颈上滑下,落到了胸口。   其实那件事除了刚开始外也不算是痛苦,千尧也有得趣的时候。   但从昨天到现在已经做了四次,现在又要做,是不是有些太频繁了?   但千尧不敢拒绝,因此还是视死如归地点了点头。   然后就感觉到狗皇帝的手在他胸口停顿了片刻,继续向下,落在了他的腰侧。   千尧见状连忙紧张地闭上了眼睛,然而没想到下一秒便感觉到扣在他腰上的手突然收紧,然后他就被面前的人重新抱进了怀中。   “陛下……”感受到他的动作后,千尧连忙睁开了眼睛,有些奇怪道。   然后就见面前的人俯身吻了吻他的额头,“睡觉。”   “您不做了吗?”千尧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他竟然真的就这么放过了自己。   然后就见面前的人闻言眉头微挑,“那就继续?”   “不要,不要。”千尧闻言立刻闭上眼睛把头埋进他怀里,“奴才睡觉。”   “好。”   面前的人似乎心情很好,因为千尧又听到了他胸膛颤动的声音。   -   之后的几天狗皇帝大概是良心发现,都没有再碰过他,千尧这才放下了心。   这日千尧跟着他去思明殿伺候,狗皇帝在御案前批折子,千尧则坐在不远处的软垫上看话本。   好像自从侍寝过后,狗皇帝对他的宽容便又多了一层。   伺候的时候不必再时时站着,可以坐着伺候,知道他过得无聊,甚至还让人从宫外买了些时兴的话本。   千尧在现代习惯了横着看,因此竖看很不适应。   但毕竟是难得可以消遣的东西,因此千尧还是耐着性子看了下去。   看了几天后也慢慢得了乐趣。   这日正看得入迷,就听狗皇帝突然对着他说道:“茶。”   千尧听见他的声音,这才想起自己的职责所以,于是连忙放下手中的话本,端了一杯茶过去。   奉好茶后千尧便想回去继续看书,然而手腕却被人扣住,紧接着就被面前人拉进了怀里。   千尧已经习惯了他的突然袭击,因此很顺从地在他腿上坐下,双手环住了他,小声叫了声,“陛下?”   刚想问他怎么了?就见面前的人握住了他的手指,一边把玩一边问道:“那些话本这么好看吗?”   “好看。”这话本可是狗皇帝送给他的,因此千尧十分上道地夸赞道,“每一本都引人入胜,精彩绝伦。”   然而面前的人却并没有他想象中的开心,而是似笑非笑道:“朕知道,你都看得入了神。”   “是陛下眼光好,买的都是好看的话本。”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因此千尧继续拍马屁道。   狗皇帝闻言望着他,许久还是笑了笑,然后抬手捏了捏他的脸道:“谁能想到,千老太师的孙子竟然这么会溜须拍马。”   “只拍陛下的马屁。”千尧望着他道。   面前的人闻言愣了一下,随即捏他脸的手微微用力,像是无奈一般突然叫了声,“千尧。”   面前的人很少叫他的名字,因此千尧听到后不由一怔,随即立刻应道:“奴才在这里。”   不知为何,面前的人闻言眸色突然一暗,然后就这么望了他许久。   “陛下?您……”   千尧被他看得有些不适应,刚想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事?然而话音刚落便被面前的人扣住后颈,身体不受控制地前倾,紧接着便被掠走了所有的呼吸。   这是一个很漫长的吻,吻到最后千尧已经快不能呼吸。   面前的人察觉到后这才放开了他,由他靠在怀里换气,然而手中的的动作却没停,有一下没一下地描摹着他的手心。   千尧手心痒痒的,却不敢动,只是垂眸看去,然后就见狗皇帝似乎并不是在单纯地把玩,而是在写着什么东西。   “陛下,您在写什么?”千尧有些好奇地问道。   “名字。”   “名字?”千尧还以为他在写自己的名字,然而看了一会儿后却发现并不是。   但到底是什么,因为角度的原因,千尧也看不清。   于是继续问道:“您在写谁的名字?”   面前的人并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把他抱得更紧,低头轻轻吻了吻他的脖颈。   许久,才轻声回道:“朕的名字。”   千尧闻言瞬间愣住,有些不明白面前人的意思。   然而下一秒面前的人就给了他解释。   他说:“千尧,你似乎还不知道朕的名字。”    第28章 名字   千尧闻言一愣, 随即反应过来他确实不知道。   若是在现代这其实是一件很匪夷所思的事情,毕竟千尧和他连床都上了,但却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但放在古代却又变得合理, 毕竟在这里根本没人敢直呼面前人的名讳。   他的身份又高到千尧甚至没有机会称呼他的名字。   因此哪怕穿过来这么久, 千尧依旧不知道他叫什么。   平日里不提也好,今日他突然提起,千尧也不由有些好奇道:“陛下愿意告诉奴才您的名字?”   面前人没有回答,只是取下笔架上的一只笔递给了他。   千尧有些不明所以, 但还是伸手接过, 然后握住了毛笔。   他们大一的时候开设过书法课,因此千尧也是跟着学过毛笔字的。   只是结果不怎么尽如人意,一个学期下来只学会了握笔,因此千尧很是心虚。   毕竟原身可是太师家的小公子,怎么可能不会写毛笔字。   若是身份没暴露还好,还能装一下文盲,毕竟在古代读书是一件奢侈的事,身为奴才不识字可太正常了。   可惜如今身份已经暴露,因此千尧想装文盲都不行。   好在面前的人并没有让他自己写, 而是握住了他的手。   千尧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原本紧绷的身体瞬间放松,被他带着在宣纸上开始写字。   千尧完全控不住手中的笔,刚一落笔手便有些抖。   好在身后的人很快用力, 握着他和手中的笔在宣纸上游走。   很快雪白的宣纸上便出现了两个字。   岐岸。   “岐岸……”千尧看着宣纸上的字无意识喃喃出声。   话音刚落就听身后的人凑到他耳边接了一句,“是, 这是朕的名。”   说着,握着他的手在这两个字旁又写下两个稍小的字。   远归。   “这是朕的字。”   岐岸,岐远归。   原来这就是狗皇帝的名字。   不知为何千尧看着宣纸上的名字有些发呆, 总觉得无法将宣纸上的名字和面前的人联系在一起。   毕竟狗皇帝这么残暴,因此千尧总觉得他的名字也一定很凶,没想到竟是这么温润的几个字。   “怎么了?”狗皇帝似乎也意识到了他的不专心,从他手中取走毛笔放了回去。   “没什么。”千尧闻言连忙摇了摇头,然后真心回道,“只是觉得陛下的名字很好听。”   “是吗?”面前的人闻言笑了一下,然后说道,“叫一下试试。”   千尧闻言瞬间回了神,然后连忙摇了摇头。   别说叫皇帝的名字,一般人取名都要避讳他的名字,生怕冲撞到,因此千尧哪里有这个胆子当着正主的面叫他名字。   所以连忙回道:“奴才不敢。”   然而面前的人却很坚持,“是朕让你叫的。”   千尧当然知道是他让自己叫的,但还是不敢,毕竟千尧虽然知道他很宠自己,但也还是不敢太逾矩。   毕竟世间宠爱大都如此,喜欢时可断袖,可分桃,厌恶时却又恨不得弃之如敝履。   更何况还是他们这样身份如此悬殊之人,因此千尧很怕今日的逾越会成为来日的罪名。   于是侧过头来,小心翼翼地求道:“陛下,奴才真的不敢。”   面前的人似乎明白他在想什么,却没有戳破,而是抬手摸了摸他薄薄的耳骨,轻飘飘道:“抗旨?”   千尧一听他这么说,便知道避不过去。   但还是忍不住试图最后挣扎道:“奴才没有,奴才只是真的不敢。”   千尧说着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拽了拽面前人的袖子,可怜巴巴道:“陛下别逼奴才了好不好?”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千尧知道狗皇帝很吃他服软这一套。   果然,他话音刚落,就见面前的人神色有了变化,伸出手轻轻摩挲着他的下巴,缓缓道:“这么不想叫?”   “不是不想,奴才只是不太敢。”千尧见似乎有转机,连忙说道。   然而没想到狗皇帝却很坚持地再次问道:“真的不叫吗?”   “奴才真的不敢。”千尧一边说一边抬眸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面前人的神情。   怕他生气,还十分乖巧地用脸蹭了蹭他的手心。   然后就见面前人神色一动,回了句,“好。”   千尧闻言以为这是混了过去,连忙抱着他的胳膊嘴甜道:“奴才多谢陛下。”   谁知话音刚落就见面前人勾了勾唇角,然后抬手用拇指按住了他的唇瓣。   声音淡淡道:“别谢得太早。”   “什么?”千尧有些不明白,但还是下意识感觉到了不妙。   果不其然,下一秒就见殿内的宫人突然依次退了出去,甚至还贴心地关上了思明殿的大门。   千尧愣了一下,随即反应了过来,想从他怀中挣脱出去,但还是晚一步,环在他腰上的手很快收紧,千尧就这么被禁锢在了面前人的怀里。   “陛下……”   千尧见状连忙想要求饶。   这里可是书房,而且还是白日,他可不想白日宣淫。   但很快便说不出话了。   千尧也又一次深刻体会到了狗皇帝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性子。   被他用各种方法从嘴里逼出了那个名字。   “岐岸,岐远归……”   千尧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忘掉狗皇帝的名字。   最后千尧是被抱出的思明殿。   彼时睡着也还好,但等他醒来后再回想到白日的事,整个人瞬间羞愤到恨不得重新晕过去。   该死,到底有没有人能管管狗皇帝?这么放纵难道真的没有问题?   但悲愤归悲愤,千尧很快便意识到,整个皇宫里不仅没有妃嫔,甚至没有太上皇和太后,前朝的大臣们也都被他治理得服帖,似乎还真没有人能管得住狗皇帝。   思及此千尧的脑海中不由又浮现出那句,“朕就是规矩。”   算了,想到这儿千尧瞬间妥协认命。   以后失不失宠的以后再说,他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好好听话,先活到以后。   因此从那以后千尧便不再抗拒叫他的名字。   狗皇帝的癖好很奇特,总喜欢自己在床上叫他的名字。   千尧不明白这有什么好叫的,但还是顺着他,但没想到哪怕如此,最后受罪的还是自己。   每次自己一叫他名字,狗皇帝都格外情动,有一段时间甚至日日都要。   最后千尧被折腾到受不了,百般求饶。   狗皇帝这才放过了他几日,但却又没完全放过,让他用别处伺候。   因此千尧那几日腿心都是红的。   最近做得太过,千尧腿都是软的,那些话本早已被他抛之脑后,得空的时间全都用来补觉。   狗皇帝大概也意识到最近把他折腾得太过,因此终于放过了他,给他放了几日的假。   千尧现在看见他就害怕,因此不用当值后立刻跑得离他远远的,去御膳房找了小穗子。   小穗子的伤已经好了,只是看起来并没有完全走出那件事的阴影,听到岐岸已经知道他是假太监的事,腿都吓得差点软掉。   “那陛下没有说如何处置这件事吗?”   当然处置了,只是方式比较特别,因此千尧有些不好意思向小穗子说明。   不过小穗子很快也明白了,毕竟什么情况下才能发现一个人是假太监是很明显的事。   因此也没有再继续追问,而是拉着他的手关切道:“阿尧,伴君如伴虎,你要小心。”   “我知道,你已经提醒过我很多次了。”   “可我实在不放心,毕竟……”小穗子不知是不是想到了那日在围场时的事,压低了声音道,“陛下从来狠心。”   “我知道。”千尧回道。   在岐岸身边待了这么久,千尧怎么可能还不了解他的秉性。   “那你……和陆少爷真的没可能了吗?我还是觉得他最适合你。”小穗子难过道。   千尧听他提起陆砚洲便觉得愧疚,他虽然对陆砚洲没什么感觉,但能感觉到他对原身的情意。   但也明白那情意是给原身的,而非自己。   因此还是摇了摇头,“我们不可能了,而且已经这么多年过去,就算我们重新在一起,或许他会失望也不一定。”   小穗子也知道再说这些没有意义,因此只是叹息道:“他肯定很伤心。”   “你似乎对他很在意?”千尧闻言有些好奇地问道。   小穗子一听仿佛被吓了一跳,连忙矢口否认道:“没有,我只是关心你而已。”   “好了。”千尧本就是开个玩笑,见状也不再拿他打趣,而是从怀里摸出了一袋银子递给他,“给你。”   小穗子看着那一袋子沉甸甸的银子,不由愣住了,“你哪儿来的这么多钱?”   “我的月例。”千尧说着把钱全部放到了他手里,“但我也没什么用钱的地方,不如给你,我知道在皇宫里处处都要使银子,不够了就找我要。”   小穗子闻言愣了一下,连忙把钱推了回去,“不行,我不能要,我的月例够用的阿尧,而且你总来找我,御膳房人人都知道我同你交好,平日里他们巴结我还来不及,没有人苛待我,放心。”   “不行,收下,不然我会生气。”千尧说着态度十分强硬地把钱又塞了回去。   小穗子推拒不过,这才收下,但眼中却并没有多少喜悦,反而更加担心。   “怎么了?”千尧见状摸了摸他的头,“这么小的年纪一天别想那么多,多想办法弄点好吃的,吃好睡好才能长高。”   “你又打趣我。”小穗子笑道。   但不知想到什么,小穗子很快便又笑不出来了,而是抬眸望向他道:“阿尧,这不是普通宫人的月例,看起来陛下真的很宠你,但你是这样的身份,又是男子,终究不可能和陛下长久,所以你一定要早日为往后考虑。”   小穗子所说也是千尧所想,因此他的情绪也跟着低落了下去。   “陛下已经在准备选妃了,到时候还会从选出来的妃子中再立出皇后,他身边的人会越来越多,我很怕他只是一时兴起,很快便会将你抛之脑后。”   “我知道。”千尧闻言沉默了片刻,然后挤出了一丝笑,“我会为自己做好打算的。”   “千万别对陛下交付真心。”小穗子还是有些不放心地叮嘱道。   “我不会的。”千尧回道。   -   不知是不是因为刚才小穗子提起陆砚洲的缘故,千尧从御膳房回去下意识绕路去了一趟听竹馆。   听竹馆依旧宫门紧闭,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静谧。   白日里的听竹馆并没有晚上看起来那么恐怖,因此千尧不再像之前来时表现得那么恐惧,甚至还站在门口发起了呆。   只要来到这里他便不受控制地想起陆砚洲。   想起两人在这里一起商讨逃跑的事,想起逃跑被抓回来时自己当着他的面讨好岐岸,想起他被打到浑身是血的身体。   千尧很清楚自己不是原主,对于陆砚洲也也没有那种感情。   因此心中对他更多的只是愧疚。   他对陆砚洲亏欠得实在太多,已经还不清。   但也没机会再还了,毕竟他们今生都不可能再见面了。   因此千尧现在唯一能做的似乎只有希望他可以放下对原身的执念,重新开始。   但这又谈何容易?   因此想到这儿千尧不由叹了口气。   正准备离开,千尧突然听见不远处隐隐似乎有什么声音传来。   这听竹馆偏僻,之前听那个好心的小太监说这里还不吉利,因此平日里根本没有人来,所以这是哪儿来的声音?   想到这儿千尧不免有些好奇,循声走了过去,走到前面的转弯处,悄悄探头看去。   然后就见两个高大的太监正在对着一个小太监拳打脚踢。   被打的小太监穿着最末等的太监服,抱着头蜷缩在墙角把身体蜷起,沉默地挨着打,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因为蜷着,千尧看不清他的脸,因此判断不出他多大,只能从他瘦骨伶仃的身形判断出应该是比小穗子还要小的年纪。   明明在现代还在上学的年纪,却被这样毒打,千尧瞬间看不过去。   虽然看了看自己的身板应该不是那两个太监的对手,但千尧犹豫了一下还是跑了过去。   “住手!”千尧喝止道。   本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气势,但千尧毕竟没经历过这种事情,因此脱口而出的声音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大,甚至还透着一丝颤音。   千尧刚一出声就知道完了,自己这一开口气势先软一截。   但看着地上蜷着的小太监,还是没有退缩,而是强忍着恐惧挡在了小太监的身前。   “你们怎么能在皇宫里打人呢!”千尧对着他们说道。   两个太监原本见千尧这么单薄,本想一起揍。   结果其中一个看见了他身上的暗红色太监服,立刻反应了过来他是御前的人。   因此瞬间怂了,连忙道:“原来是御前的公公,您误会了,小的们可不是故意打人,而是这小兔……小狗子先撞了我们还不道歉,我们才给他一点教训。”   千尧看见他们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这才想起自己是御前的人,因此瞬间硬气了一些。   “就算先撞了你们,也不至于这样大打出手吧!”   “是,您说得是,我们这就把他扶起来。”那两个太监的态度简直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连忙卑躬屈膝道。   说着便要去扶那个蜷在地上的小太监。   小太监大概是被他们打习惯了,见状身体立刻不受控制地一抖。   千尧见状连忙挡在小太监身前,道:“不必了,你们道歉就好。”   “好,实在抱歉。”两个太监连忙说道。   蜷在地上的小太监闻言愣了一下,然后木木地点了点头。   千尧不想和他们纠缠,见他们道歉了便也把这件事放了过去,示意他们赶紧走。   很快,那两个太监便不见了踪影。   千尧则连忙把地上的小太监扶了起来。   小太监一看便是宫里最末等的太监,身上的太监服又灰又暗,灰扑扑的,沾满了尘土。   千尧见状连忙俯身帮他把身上的土拍干净。   小太监一直低着头,因此千尧并没有看清他的脸。   只能感觉到面前的小太监大概只有十二三岁的模样,整个人又瘦又小,露在外面的地方全都是伤。   “怎么这么多伤?是不是总有人欺负你?”千尧握着他的手问道。   小太监见状似乎有些害羞,连忙抽回了手,“脏。”   千尧听到这个声音,莫名有些耳熟。   于是抬头看去,然后就见面前的小太监也跟着抬起了头。   千尧这才想起这个小太监他竟然认识。   那还是很久之前他偶然经过听竹馆的那次,那时的他还不知道听竹馆的事,想要凑近看看,却被一个提着恭桶的小太监拦住。   大概是因为手中提着恭桶的缘故,小太监并没有靠近,而是远远提醒道不要过去,还告诉了他听竹馆的事。   千尧本想道谢,然而那小太监说完便低着头离开了。   因此千尧只记住了他身上最末等的太监服。   “是你啊!”千尧闻言连忙说道,“你还记得我吗?之前在听竹馆门口,我见过你。”   小太监闻言愣了一下,也想了起来。   悄悄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迅速地低下了头,“记得。”   “我叫千尧,你叫什么名字?上次还没来得及和你道谢呢。”千尧问道。   “千尧……”小太监闻言又抬眸看了他一眼,似乎听过他的名字,但却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回了一句,“小狗子,我叫小狗子。”   千尧一听有些惊讶,怎么会有人叫这种名字?   但也没有表现出来,而是继续问道:“他们总欺负你吗?”   小狗子闻言沉默了下去,许久才轻轻点了点头,“我负责刷恭桶,大家都嫌我脏。”   千尧闻言瞬间反应了过来小太监刚才为什么对他的触碰这么敏感。   “你今年多大了?”千尧问道。   “十三。”   十三岁,还是正在上初中的年纪,想到这儿千尧更加心疼,很想帮一下他,可是又不确定自己能否帮的了,因此并没有立刻作出什么保证。   只是问清楚了他当值的地方,然后便离开了。   回去的时候千尧一直在想怎么和岐岸开口,因此有些心神不宁。   岐岸似乎总能在第一时间看出他的不同,于是趁他奉茶的时候把他拉到怀里问道:“怎么了?”   “陛下……”千尧有事相求,因此态度十分讨好,主动环着他的脖子道,“奴才今日去看了小穗子。”   “朕知道。”岐岸把玩着他的手指道。   千尧闻言愣了一下,很想问他是怎么知道的?难道是有派人跟着自己?   可是今天一天千尧都没发现过有谁跟着他。   “怎么了?”岐岸见他突然不说话,开口问道。   千尧闻言回过神,抬眸望向面前的人,很想问问他是不是在派人跟着自己?但一对上岐岸的眼睛便怂了,因此最终还是把还没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没什么……”千尧缓了片刻,决定继续说道,“奴才回来的时候碰到一个小太监正在被欺负,才十三岁,看起来很是可怜。”   岐岸听到这儿似乎已经明白了什么,但却没有说话,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继续把玩着他的手指。   千尧见他没有反应,突然想起从前他教自己求他的方式。   于是主动凑过去吻住了他。   岐岸这才终于有了反应,扣住他的后脑勺反吻住。   再次被放开时千尧已经没了力气,靠在他胸口喘气,但还没忘了正事。   于是连忙坐直了身体问道:“所以可不可以把他从净房调到别的地方去?”   岐岸望着他的唇瓣,心情不错,因此很快回应,“你想把他调到哪儿?”   “嗯……”千尧一下子被问住。   他光想着把他从净房调出来,至于调到哪儿还不知道。   岐岸被他的反应逗得轻笑了一下,“还没想好就来求朕?”   千尧闻言也有些不好意思,虽然穿过来的时间也不算短了,但大部分的时间都待在岐岸身边,因此连皇宫里的宫殿都还没认全,这些职能分配上的事儿就更是一窍不通了。   岐岸见他这么为难,主动帮他做了抉择,“那就让他跟着你吧。”   “跟着我?”   “嗯,让他伺候你吧。”   “陛下,这会不会有些不太合适?”千尧问道,毕竟他自己都是个奴才。   但岐岸却直接截断了他的话,“没什么不合适的。”   千尧想了想,觉得这样也好,在自己身边自己还能尽力庇护他,因此也同意了。   小狗子被带过来的时候已经被洗干净了,身上的衣服也换了一套新的。   千尧把他安置到了自己在太监院住的地方,毕竟虽然那里还有他的位置,但千尧已经很久没回去睡过了,反正空着也是空着,干脆就让他住了。   小福子和小全子也是好相处的,因此千尧很放心。   小狗子的东西不多,因此千尧很快就把他安置妥当。   唯一有些不满意的是他的名字。   “小狗子?怎么会叫这个名字?”   小狗子似乎不怎么爱说话,但对他还是有问必答,“我是被卖到宫里的,卖我的人也不知道我叫什么,随口叫的,就这么记上了。”   被送进宫的一般出身都是如此,因此千尧也不意外,只是问道:“那你喜欢这个名字吗?”   小狗子闻言愣了一下,不知想到了什么,垂眸向地上看去,然后摇了摇头。   “那就重新换个名字吧。”千尧提议道。   小狗子闻言抬头看向他,黯淡的眼神不由亮了一下。   千尧一看便知道他也乐意,于是问道:“你想叫什么名字?”   小狗子并没有说话,只是抬眸看向他。   千尧很快便反应了过来,指了指自己道:“你是要我取吗?”   话音刚落,就见小狗子重重点了点头。   千尧见状立刻坐直了身体,从小到大他连宠物都没养过,因此还是第一次获得取名的权力,所以很是郑重。   认真地想了半天后,千尧这才回答了他,“小麦子怎么样?我有个朋友叫小穗子,你叫小麦子,是不是很搭?”   小麦子不明白什么叫很搭,但还是立刻点了点头。   他喜欢这个名字。   虽然说名义上小麦子是伺候他的太监,但千尧日日都在御前,其实并不怎么需要他伺候。   因此小麦子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太监院。   他的身份特殊,所以也没人给他派过什么活,不过小麦子很勤快,每次千尧去太监院找他都能看到他在满院子洒扫。   这日千尧去的时候没有看到小麦子,一问才知道他在打扫后院。   千尧闻言走过去,果然看到小麦子正在后院扫地。   因为太过瘦小,他手中的扫帚看起来都快要比他高,这让千尧总有一种雇用童工的感觉,于是连忙跑过去帮他。   千尧想接过小麦子手中的扫把,但小麦子死活不肯,因此千尧只能又去拿了一把。   小麦子见状愣了一下,但也没劝阻,只是扫得更快了。   他们两个很快就扫完了后院。   此时正是初夏,但天气已经开始有些热了,因此大家几乎都在屋里,后院并没有什么人。   但千尧却并不想回去,用井水洗了把脸后便在院中的老槐树下坐下。   小麦子见状也连忙把自己洗干净,然后走过去轻轻在千尧身旁坐下。   此时刚有热意,阳光明亮却不猛烈,加上有树枝遮挡,因此落到他身上时是一个很舒服的温度。   晒着晒着,千尧便有些困了。   但却没有睡,而是和小麦子聊起了天。   他在宫里熟识的人不多,能说心里话的人就更少,只有一个小穗子,但又不能常常见到,因此千尧肚子里憋了一肚子话,如今终于有人可以说了。   小麦子虽然不爱说话,但却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只要千尧开口就会抬眸专注地望着他,然后不时给他附和。   千尧和他说得痛快,因此常常来找他。   今日也是如此。   千尧是来和他吐槽的,他不敢明目张胆地吐槽皇帝,因此便用我有一个朋友来代替。   古人果然不知道这个梗,因此小麦子一直真的以为他有这么个朋友。   “你说我朋友是不是应该生气?”千尧吐槽完狗皇帝对他做的事后转过头,然后就见小麦子一双漆黑的眸子正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听得专心,听见他的问题,立刻重重点了点头。   千尧看见他这个模样不由笑了一下,别说,小麦子在某些方面真的很像乡间的小土狗,笨拙,朴实,但真心。   千尧看得心软,决定从今之后都把他当弟弟。   千尧其实一直都想有个弟弟妹妹,可惜是独生子女,这个愿望从来没实现过,不过现在好了,他的愿望实现了,还是一个这么乖巧的弟弟。   千尧越想越开心,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包糖递给他吃。   小麦子到底是小孩子,看着他手里的糖瞬间瞪大了眼睛,但却没有伸手去接。   最后还是千尧主动塞到了他的手里。   “不行,我不能要。”小麦子见状立刻想要推拒。   但千尧却不容许他拒绝,直接从里面掏出一颗塞进了他嘴里,然后把剩下的放到了他的口袋里。   “吃吧,我有很多。”   小麦子似乎没有吃过糖,直接愣在了原地,一点也不敢咬,硬生生把那颗糖抿化在了嘴里。   “好吃吗?”千尧问道。   小麦子这才回过神一般重重点了点头,“好吃,谢谢千尧哥哥。”   “不用,而且别叫得这么生疏了,叫我哥哥就行。”   “哥哥?”小麦子一听眼睛立刻亮了起来,“我可以这么叫吗?”   千尧闻言揉了揉他的头发,“当然可以。”   话音刚落就见小麦子仰起头,冲着他叫了一声,“哥哥。”   千尧闻言笑了一下,回道:“哥哥在这里。”   -   今日陛下巡营,因此千尧并不用急着回去,难得悠闲地和小麦子一起靠在树下消磨时光。   因为太过惬意,让他恍惚了一瞬,还以为回到了曾经。   曾经……   千尧睁开眼,太阳光有些刺眼,大概是不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光亮,朦朦胧胧中看到了彩色的光圈。   千尧抬手挡住眼前的光。   有一瞬间像是回到了很多年前,那是高考结束后的暑假,也是人生中最难得悠闲的时候。   每日除了吃就是睡,要不就是打游戏。   爸爸妈妈知道他这些年辛苦,因此纵容着他的一切。   不仅不会叫他早起,还会端来切好的西瓜喂给他吃。   那是一个和今日一样的夏天。   天气已经热了起来,阳光很好,却并不猛烈,千尧睁开眼,发现妈妈坐在床边。   “妈妈。”千尧蹭到她身前,闷闷地叫道。   “怎么了?是不是昨晚没睡好?”妈妈说着爱怜地摸了摸他的头发。   “不是,只是有些渴。”   “睡了这么久当然渴了。”妈妈说着给他端了一杯温水,还有一盘西瓜。   见他喝完水,然后用叉子叉起一块西瓜喂他。   虽然父母在学习上对他要求严格,但生活中却堪称溺爱,因此千尧已经习惯了,乖乖张开了嘴。   但吃了一块后又觉得有些不合适,毕竟他都十八岁了。   于是接过叉子自己吃。   “妈,有时候我都觉得你和我爸太溺爱我了。”千尧一边吃一边说道。   然后就见妈妈含笑望着他,“那怎么办呢?谁让我和你爸爸只有你一个孩子呢。”   外面的太阳光突然耀眼,把妈妈照映得像天使一般。   “妈妈……”千尧突然不受控制地叫了一声。   “什么?”身旁立刻有声音问道。   千尧愣了一下,这才回过神,面前不是他熟悉的房间,也没有他的妈妈,而是红墙黛瓦,层层叠叠望不到头的宫院。   其实并不是很多年,明明只过去了两年,可是怎么已经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自从穿越到这个时代后,千尧每一天都在提心吊胆,被周围一点点驯化,根本没空去想以前的事。   因此他简直都快忘了他不是这儿的人,他是千尧,出生在二十一世纪,家里还有爸爸妈妈在等他。   想到这儿千尧突然有些忍不住,连忙闭上眼睛才没让眼泪落下。   但一旁的小麦子还是发现了他的不对劲,连忙问道:“哥哥,你怎么了?”   “没什么。”这些事不能向任何人说,因此千尧只是淡淡回道。   然而没想到的是小麦子却突然说道:“是想爹娘了吗?”   千尧没想到他这么敏锐,不由愣了一下,但随即便掩饰道:“是你在想吧……”   只是说完便沉默了下去,许久,才闷闷地问道:“你怎么知道?”   “哥哥,你都写在脸上了。”小麦子很诚实地回道。   “是吗?”千尧说着有些不服气地捏了捏他的脸,“难道你不想吗?”   “想。”小麦子坦诚道,“做梦都想,但我已经没有爹娘了。”   千尧闻言更加惊讶,“没有爹娘?”   “嗯。”小麦子摇了摇头,“他们都饿死了,我被卖到宫里才捡了一条命。”   千尧听到这话心中更加震惊,“外面的日子这么苦,那你还会想出宫吗?”   小麦子闻言沉默了许久,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只是等我们被放出宫,大概得几十年后了。”   “是啊。”   千尧说到这儿,不知为何心情有些低落。   小麦子看出来了,于是连忙说道:“但到那个时候我肯定已经攒了很多很多钱,等出去后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千尧因他朴素的愿望动容了一下,因此很配合地回道:“是啊,到时候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话音刚落,就听小麦子对着他道:“哥哥,等出宫了我们可以一起过日子,我会好好孝敬你的。”   千尧闻言愣了一下,转头向他看去,然后就见小麦子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里面的真诚满得快要溢出来了。   千尧不免动容,虽然不用他孝敬,但还是笑着回道:“好啊。”   因为气氛太好,小麦子的话都多了起来。和他畅享了一下午将来出宫后的事情。   明知是虚假的希望,但千尧还是很开心,一直到回寝殿时的心情都很不错。   本以为这个点岐岸肯定回来了,然而没想到回到寝殿后才发现并没有。   千尧有些奇怪,已经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来?平日里这个时候他们都已经睡了。   他不在千尧也不敢自己去睡,于是洗漱完后靠在床上一边看话本一边等他。   然而没想到岐岸却一直没有回来。   不知为何,千尧总觉得出了什么事,因此他很想问问,但又不知道该问谁。   直到已至深夜岐岸身边的安公公才赶过来对他说道:“千公公,陛下今夜不会回来了,还请您早些安置。”   千尧闻言更加奇怪,于是抓着他问道:“到底出什么事了?”   安公公似乎有些为难,因此沉吟了片刻后才回道:“是出了些事。”   “什么事?”千尧一听瞬间紧张了起来。   然后就听安公公道:“陛下昨日巡营,突然遇刺。”    第29章 哥哥   “遇刺?”千尧有些不可置信。   毕竟千尧虽然一直在后宫, 但也知道岐岸即位之后的手段有多狠厉。   无论假意还是真心,前朝无人敢不顺服。   因此谁这么不要命?敢刺杀皇帝?   于是连忙想要向安公公多打探一些消息,可是御前的人嘴巴都是一样的严, 无论他怎么问, 安公公都没有再向他多透露一丝消息,只是让他先安置。   事到如今千尧怎么可能睡得着,但又没有任何办法,因此只能继续坐在床上等消息。   这一等就是整整一晚, 一直到第二天千尧也没有听到有关岐岸的任何消息。   自从穿过来后千尧便入乡随俗,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因此少有这样熬整个通宵的时候,所以第二日头疼得厉害,浑身都是倦意。   理智告诉他应该休息,可是精神却还在活跃,根本没办法闭眼。   直到困到了极致才靠着软垫上睡了一会儿。   结果刚睡着没多久就感觉到脸上传来轻微的痒意,似乎有人在轻抚自己。   千尧努力睁开眼睛,然后就见面前不知何时坐了一个人。   看清那人的一瞬间千尧以为还在做梦, 因此并没有起身, 而是就这么呆呆地睁眼望着面前的人。   “醒了?”直到面前的人开口,千尧这才猛地坐起了身。   因为起来得太快,眼前还黑了一瞬。   面前的人见状连忙伸手把他扶住, 熟悉的触感传来,千尧这才终于确定, 原来眼前的一切并不是梦境。   “陛下,您回来了……”千尧说着,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的胳膊, 确实是岐岸,不是假的。   “嗯,怎么不在床上睡?”岐岸说着握了握他的手,似乎对上面的凉意有些不满,让人去取了一条毯子来。   “不冷,已经入夏了。”千尧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连忙拒绝道。   但面前的人并没有听,而是不由分说地将他裹进了毯子里。   千尧看着他的动作这才想起了什么似地向他身上看去。   可是面前的人表现得一切正常,根本看不出哪里有受过伤的痕迹。   “在看什么?”面前的人自然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开口问道。   “您昨日不是……遇刺?”   “想问我有没有受伤?”   “是。”千尧说着再次向他身上看去,可是依旧看不出他到底哪里受了伤?   “关心朕?”   岐岸说着抬眸望向他,目光一瞬不瞬,像是想从他眼中看出些什么。   自然是担心的,毕竟在这个社会以千尧现在的身份可以说是命如浮萍,面前的男人虽然恶劣,但似乎也是整个皇宫中唯一可以庇护他的人。   若是他真的出了什么事,千尧一时间竟还真的有些不知该怎么办?   更何况他现在的身份还是男宠,因此自然怎么讨他欢心怎么说:“担心,奴才担心死了。”   “是吗?”面前的人没说信也没说,只是突然拉起他的手贴到了胸口。   “陛下……”千尧因他的动作而有些不解,然后就听岐岸望着他道,“既然担心,就自己看。”   所以这是伤在胸口了吗?   想到这儿千尧连忙伸手解开了他的衣服,每解开一层千尧的心便提起来一点,生怕看到暗红色的血和伤口。   然而并没有。   直到解开最里面的里衣,依旧没有看见任何的伤痕。   千尧见状大脑一时间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抬手在他胸口处摸了摸,见确实一丝伤也没有,不禁有些疑惑地抬起头来。   然后就见面前的人正含笑望着自己。   千尧瞬间意识到自己被耍了。   “你没有受伤!”千尧白担心了一场,一晚上的等待瞬间化为了不可抑制的委屈。   “怎么?”岐岸闻言抬手捏了捏他的脸,“你很希望朕受伤?”   “奴才不是这个意思,奴才只是……”   千尧也不明白自己这突如其来的委屈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狗皇帝好好的,他在这皇宫里的庇护也还在,所以不应该是放心才是?   但还是控制不住地问道:“陛下,昨日到底出了什么事?”   千尧对于昨日到底发生了什么已经好奇到不行,然而面前的人却依旧不紧不慢,一边重新穿好衣服,一边把他裹着毯子抱到了怀里,下巴抵着他的肩膀问,“这么担心朕?”   千尧不明白他怎么又问这个问题?刚才不是已经回答过了?但还是又一次回答道:“奴才自然担心。”   话音刚落,千尧便感觉到面前人环着他腰的手瞬间收紧,千尧被他勒得有些喘不过气,于是下意识推了推,但反而却被抱得更紧。   千尧瞬间不敢再动了,只能任由他这样抱着自己。   “到底出什么事了?陛下。”   “无事,有人行刺罢了。”   千尧闻言只觉得他不愧是从刀山血海里过来的,有人行刺还只是无事吗?   “那您昨晚怎么没有回来?”千尧只觉得更加不解。   “在处理那些人。”岐岸淡淡地回道。   千尧听到这儿瞬间想起从前在暗狱中看到的那些人,不敢再问,只是回了句,“这样啊。”   千尧不欲再问,然而面前的人却没有放过他。   “怎么不问问朕是怎么处理的?”   千尧闻言环着他脖子的手瞬间紧了紧,然后像只鸵鸟一样把头埋进他的怀里,像是不想面对。   哪里还需要问,刺杀皇帝可是大罪,行刺者肯定必死无疑,况且以面前人的性格,必然不会轻易让人死掉,折磨人的手段只会更加残忍。   因此千尧一点都不想问,但岐岸都发话了,千尧又不得不问。   因此还是小声地问了一句,“陛下怎么处理的那些人?”   然而没想到的是,岐岸却没有回答他,而是有些犹疑地沉默了下去,许久,低头吻了吻他的脖颈。   “听人说你昨晚一夜没睡。”   千尧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岔开话题,但他本来也不想听那些。   因此干脆顺着他的话继续说了下去,“是。”   “不是派了人告诉你不必等朕?”   “奴才担心您。”   千尧一夜没睡,刚才也只眯了一会儿,本来就困,被他这么抱着只觉得更困。   岐岸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困意,把他抱到了床上,然后脱下身上的外衣和他一起躺了上去。   千尧感觉到他躺下,习惯性地手伸了过去。   然而今日岐岸却没有握他的手,而是把他抱到了怀里,然后轻轻摸了摸他的头,“睡吧。”   “嗯。”千尧很快闭上眼睛,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遇刺这件事就像是一滴水,融进海里后很快便不见了。   日子重新变得一成不变起来。   千尧每日除了陪岐岸外,要么去找小穗子,要么去找小麦子,日子过得倒也丰富多彩。   这日从太监院回来时千尧饿得不行,一坐下就吃了好几块点心。   岐岸正在批折子,见状吩咐宫人送些吃的过来。   还不到传膳的时间,因此千尧连忙想要拒绝。   但他自然拒绝不了岐岸,很快便有人端着吃的送了过来。   反正都已经送过来了,千尧见状也不再客气,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做什么了?这么饿?”   “小麦子见后院有一小块地荒着,想要翻一翻种点菜,他年纪太小了,我就帮了他一点。”   “胡……”岐岸闻言本想说他胡闹,但话已经到了嘴边,抬眸看见他脸上的笑,又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只是道:“过来。”   千尧闻言连忙跑了过去,刚一靠近就被面前人拉到了腿上。   “陛下……”   虽然已经习惯了,但现在总归是白日,因此千尧多少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然而岐岸并没有理会他,而是握着他的手看了看。   千尧的手从小金尊玉贵地养着,入宫后因为有陆砚洲的打点和小穗子的照顾,做的也不过是奉茶的活计,根本没干过重活,因此手指依旧柔软白嫩,所以一点变化都很明显。   果不其然,手心已经被磨红了。   岐岸见状立刻让人拿了药膏来。   千尧一听连忙想要把手收回去,却又不敢,因此只能看着岐岸低头为自己一点点抹上冰凉凉的药膏。   其实连疼都没有,因此千尧觉得没必要,但抹上去后确实舒服了些许。   “你不用做那些事。”岐岸给他上完药后说道。   千尧看他不太高兴,也不敢反驳,只是保证道:“奴才知道了,以后不会了。”   “嗯。”岐岸说着一边握着他的手帮他晾干药膏,一边抬眸问道,“最近似乎总去太监院和御膳房?”   千尧闻言立刻抬起头来,有些摸不准他的态度,但隐隐能感觉到这话似乎是对此有些不满,因此千尧连忙说道:“奴才以后会少去的。”   “朕不是这个意思。”岐岸看见他惊惶的模样,立刻回道,“朕的意思是你最近是不是很无聊?”   千尧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不由愣了一瞬。   自从上次岐岸遇刺后,他似乎就变得很忙,因此千尧看见他的时候并不多。   所以确实比以前闲了很多,也更无聊了,不然他也不会这么频繁地去找小穗子和小麦子。   因此还是点了点头,“回陛下,是有点。”   “想出去吗?”岐岸闻言问道。   出去?千尧在这里实在待得太久,因此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所说的出去是去哪里,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陛下,可以吗?”千尧连忙抱住他道。   岐岸既然提了自然是可以的,但看着千尧兴奋的模样,却还是又故意多加了一句。   “求朕。”   这个要求实在太过容易,因此千尧立刻毫无心理负担地对着他说道:“求您。”   说着还主动凑过去吻住了他。   岐岸见状眸色微深,立刻抬手扣住他反吻了回去。   实在是……长进。   -   千尧本来还担心狗皇帝只是在逗他,然而没想到刚入夜岐岸便着人送来了一身青绿色的常服让他换上。   千尧立刻换了衣服,刚一出去就见岐岸正站在殿外等他。   岐岸穿的是一身黑色常服,没了帝王冠服的宽大,很是修身,将他衬托得更加挺拔英俊。   千尧还是第一次看见他这样的打扮,不由愣了一下,停在了原地。   然后就见岐岸听见动静回过头来,见他突然停下,问道:“不认识了?”   “是有些。”千尧说着这才回过神一般向他走去。   “哪里不认识?”岐岸闻言继续问道。   千尧可是拍马屁的好手,此等问题自然不在话下,于是连忙说道:“比平日里更加英俊。”   狗皇帝闻言回了句,“惯会溜须拍马。”   但千尧还是看到,岐岸转身时笑了一下。   千尧一见便知道自己马屁拍对了地方,于是继续再接再厉,“陛下,您平日里的冠服太过繁复宽大,都没有显露您的身材,但这身衣服不同,衬得您宽肩窄腰,修长挺拔。”   岐岸闻言回头望了他一眼,似乎想要说什么,但他们此时已经走到了马车前,因此岐岸终究什么也没说,而是先上了马车。   千尧见状也连忙跟了上去,刚准备挨着他坐下,就被岐岸伸手拉到了腿上。   “陛下……”千尧被他的动作吓得叫出了声,但好在还记得压低声音,因此外面的人并没有听见。   但千尧还是生怕他在马车上做什么,于是连忙小声说道:“不可。”   话音刚落就见面前的人笑了一下,望着他好整以暇地问道:“不可什么?”   千尧被他问得面红耳赤,但也知道他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性格,因此十分努力想要让他打消这个念头,“马车上不可以的。”   “为何?”面前的人一边问一边握着他的手把玩着他的手指。   千尧真的很想反问他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吗?   这马车连门都没有,就一道薄薄的帘子,要是做点什么肯定会被发现的。   虽然车夫肯定不敢说什么,但这也太羞耻了。   因此千尧今天打定了主意宁死不从,“会被听到的,所以不要在这里好不好?”   “在这里做什么?”面前的人似有不解,继续问道。   千尧被问到语塞,狗皇帝还真是一如既往地恶劣。   “哦……”岐岸看他羞到耳朵都红了,这才反应过来一般道,“你似乎误会了。”   “误会?”   “是啊,朕其实只是想说……”岐岸说着扣着他的腰把他拉近,然后凑到他的耳边说道:“朕的身材如何,你不是应该最清楚的,还需要靠衣服才能看出来?”   岐岸话音刚落,就见千尧脸上的薄红一路蔓延,整个人彻底红透了。   -   马车很快出了皇宫,然后千尧便跟着岐岸一起下了马车。   虽然是微服出游,但为了安全起见,他们身后还是跟了不少的侍卫。   虽然有些不自在,但能出来千尧已经很满足了,一路上都格外兴奋。   今日似乎是什么节日,一路上人流如织,张灯结彩,河里还有一艘艘挂着彩灯的船游过,河水两岸聚集了不少男男女女,把一盏盏荷灯放进河里。   千尧顾不上那些,满心满眼都是街边贩卖的各种小吃。   但千尧并没有带钱,于是转头眼巴巴地看着岐岸。   岐岸见状给不远处的莫存递了个眼神,莫存立刻递过来一袋散碎银子。   千尧有了银子立刻开心起来,没一会儿便买了一堆零食。   因为买的太多,很快就拿不下了,好在身后还跟着侍卫,因此千尧留了一部分现吃,剩下的则全部让他们拿着。   因为吃得太专心,还差点和身旁的人走散了。   千尧发现后有些后怕,怕岐岸又以为他要跑,但岐岸却没责备,而是牵住了他的手,只给他留了一只手吃东西。   虽然再亲密的事都已经做过了,但现在毕竟是在外面,两个男人牵手也太怪了,因此千尧立刻便想要松开,但刚一动作却反而被握得更紧。   “陛……公子。”千尧和他挨得很紧,试图挡住他们牵在一起手,“我们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的?”岐岸丝毫不以为意。   “我们都是男子。”   “朕……我知道。”   “别人瞧着我们会很怪异。”   “不必理会,让他们瞧。”   “可是……”   千尧还没说完便感觉到右手又是一紧,“总比你丢了好。”   “什么?”   “你要是丢了,我去哪里找你?”   岐岸说着停下脚步,转头望着他,眸色很深,像是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   千尧望着他不由愣住,也跟着停下了脚步。   街上依旧人来人往,人们各有自己的前程要赴,似乎真的没什么人注意到他们牵在一起的手。   今夜不知为何,岐岸的眼神格外明亮,千尧被他看得有些受不住,先一步转过了头,最终还是妥协地任他牵着手继续向前走。   算了,牵就牵吧,反正这儿也没人认识自己,因此千尧很快便放宽了心。   “累吗?”走了一会儿后岐岸问道。   千尧刚想回答,突然听见不远处糖葫芦叫卖的声音。   千尧没想到这个时候居然有卖糖葫芦的,瞬间想起之前小穗子说过的他想吃糖葫芦,于是连忙牵着岐岸走了过去。   “小公子,来串糖葫芦?”卖糖葫芦的人见他们两人身上的打扮便知道他们肯定不是普通人,因此立刻热情道。   只是话音刚落就看见了他们牵在一起的手,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千尧见状连忙想要松开,然而狗皇帝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反而握得更紧。   千尧被摊主的目光看得实在有些受不住,于是灵机一动,转头对着岐岸道:“哥哥,我想吃糖葫芦。”   岐岸因这个称呼垂眸看向他,愣了片刻后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想吃就买。”   “你吃吗?”   “吃。”   “那就要四串。”千尧立刻对着摊主说道。   摊主一听立刻笑呵呵地说了句,“好。”   脸上诧异的表情也没了,笑吟吟道:“你们兄弟感情可真好,都这么大了,哥哥还是这么疼你。”   千尧闻言有些尴尬,但这本来就是他故意引导的,因此什么也没说,只是伸手先接过了一串糖葫芦。   千尧的另一只手还被牵着,剩下的他不方便拿,身后一直跟着的莫存见状立刻上前从摊主手中接过剩下的糖葫芦,然后付了钱。   “好嘞,二位公子常来。”   千尧闻言笑了笑,本想先吃一口,但想起身侧的人是皇帝,因此还是先把手中的那串糖葫芦递了过去,“您先吃。”   然而岐岸却没有伸手去接,而是对着他道:“你吃。”   千尧闻言还以为他要吃莫存手里的,因此也没客气,立刻张嘴咬下一个。   然而还没来得及吃下去,就见面前的人突然俯身,从他嘴里卷走了他刚咬下的那颗糖葫芦。   因为动作太快,千尧甚至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这么僵在了原地。   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一抬眸就见岐岸已经把那颗糖葫芦咽了下去,还舔了舔唇瓣,说了句,“很甜,好吃。”   千尧见状只感觉到自己整个人都快被烧红了,根本不敢回头去看糖葫芦摊主的脸色,拉着他就往前走。   一直走到完了一条街才终于停下了脚步。   “你怎么能这样!”千尧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没忍住,即使面前的人是皇帝,也依旧质问道。   然而面前的人却很坦然:“我说了我也吃。”   “我不是给你买了一串。”   “不想吃那个。”   千尧很想问问你是不是只想吃我嘴里的?但这话实在太羞耻,他问不出口,因此只能生气地咬了一口手中的糖葫芦,然后被酸到直皱眉头。   哪里甜了?明明酸得要死。   但秉持着不浪费的原则,千尧还是吃完了,然后连吃了好几块糖才缓过那股酸劲。   吃完糖葫芦后他们继续向前,也来到了河边。   河两岸处处都是卖荷灯的,他们刚一靠近就见有人热情地让他们买一盏。   “可以许愿,我们这儿用荷灯许愿很灵的。”   “真的吗?”千尧问道。   “自然是真的,无论是功名还是姻缘都能求,保准灵验。”   千尧闻言有些心动,于是要了一盏。   “再加一盏。”话音刚落就听身旁的岐岸道。   反正是他掏钱,千尧自然同意,于是他们一人一盏,一起把荷灯放到了河里。   把荷灯放到河里后千尧便开始闭着眼睛许愿。   “希望爸爸妈妈身体健康。”   “希望小穗子和小麦子在宫里可以永远平安。”   “希望陆砚洲可以放下过去的事,重新开始。”   “希望……”   千尧还想再许,但想到已经许了三个了,做人不能太贪心,因此只许了这三个愿。   许完愿后千尧睁开眼睛,然后就见岐岸已经许完了,正侧头望着自己,不知是不是头疼的缘故,正抬手轻轻揉着太阳穴。   千尧见状刚想问一下他怎么了,然而没想到面前的人却先一步开了口,“许完了?”   千尧闻言点了点头。   “许了什么愿?”   千尧不想说,于是借口道:“说出来就不灵了。”   “还有这个讲究?”   “有。”千尧怕他追问,十分郑重其事道。   然后就见岐岸挑了挑眉,“好吧,那朕……我只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   千尧话音刚落,就见岐岸望着他问道:“你的愿望中有我吗?”   千尧闻言不由一愣,刚才好像确实没想到岐岸。   可是这也不能怪他,毕竟岐岸都是皇帝了,因此千尧实在想不到有什么是他还没有的。   因此千尧本想实话实说,可是一对上他的眼睛便怂了。   要是让他知道自己想到了小麦子和小穗子都没想到他,说不定会生气吧。   可是千尧又不敢不回答。   只是要怎么回答才能不得罪他呢?   很快,千尧便想到了,于是反问道:“那您的愿望里有我吗?”   千尧本以为岐岸是一国之君,许的愿肯定都是什么国富民强,一统天下之类的,怎么可会专门为他一个小太监许一个愿,他的愿望里要是也没有自己,应该就不好意思再问他了吧。   然而没想到的是,话音刚落就见面前的人望着他回道:“有。”   千尧闻言瞬间愣住了,下意识便想要问他许了什么关于自己的愿?   但还没问出口便想起是自己先说的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因此只能把还没说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只是呆呆地望着他。   然后就见面前的人问道:“该你回答我的问题了。”   千尧霎时间骑虎难下,纠结了片刻,终究还是赔了个笑脸,回了句,“有。”   “是吗?”面前的人不知信了还是没信,只是重新握住了他。   “不早了,回去吧。”   -   刚一回去千尧便把那三串糖葫芦和小吃分成了两份,让人分别给小麦子和小穗子送了过去。   小穗子爱吃糖葫芦,因此千尧多分给了他一串。   小麦子还小,就少吃点甜的吧。   千尧对于自己的分配很满意,分完后便开心地去洗漱沐浴。   现在千尧也可以用小内室里的浴池沐浴,比以前用浴桶方便舒适了许多,但代价就是要和狗皇帝一起沐浴。   如果只是沐浴千尧倒是没意见的,但只要狗皇帝在,常常洗着洗着就会做起别的事。   今夜也是如此,本来也没什么可意外的,但狗皇帝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动作又狠又急,浴室本就闷热,因此千尧很快便喘不过气。   于是红着眼睛主动环着他的脖子求他。   狗皇帝见状果然慢了些许,然而却没有放过他,而是突然逼他叫起了自己哥哥。   再羞耻的千尧也叫过了,比起来这似乎也不算什么,因此千尧只犹豫了一下便凑过去,小声地对着他叫起了,“哥哥,哥哥……”   千尧知道岐岸在床上很喜欢这些称呼,本以为他听了会高兴。   然而似乎并没有。   面前的人只是垂眸望着他,眸色幽深,晦暗难明。   千尧被他看得有些心虚,脑子里迅速开始回忆自己到底哪里惹到了狗皇帝?   然而还没等他想清楚,就见面前的人抬起手指按住了他的唇瓣。   “回答朕一个问题。”   千尧没想到他这会儿还能玩问答游戏,但谁让他是皇帝,因此还是立刻问道,“什么问题?”   然后就见面前的人望着他,一双异色的眸子像是能直接看进他的心里。   “千尧,这个称呼你是只叫过朕,还是……也叫过别人?”    第30章 撒娇   别人?   千尧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如果是自己肯定没叫过, 毕竟他是独生子女,没有哥哥让他叫。   但如果是原身呢?   原身有没有哥哥他还真不知道,因此千尧回答得很是犹豫。   岐岸见状, 抵在他唇瓣上的手指微微用力, “怎么不说话?”   “奴才……”千尧闻言抬眸望着他,眼中满是心虚,这让他怎么回答?万一回错了算不算欺君?   想到这儿千尧更加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想办法转移面前人的注意力, 为了让岐岸不再纠结这个问题, 千尧甚至环着他的脖子主动动了一下,示意他想要继续。   然而面前的人却不为所动,甚至还按住了他的腰让他不能乱动。   “看起来是也这么叫过别人了。”岐岸继续说道。   千尧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一边沉默,一边稍稍抬眸打量面前人的神情。   然后就见他正垂眸望着自己,眼神很淡,看不出喜怒。   千尧直觉有些不对,可是又不明白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但这种时候僵着实在太过怪异,因此为了把这个问题赶紧掀过去, 千尧主动凑过去亲了亲岐岸的唇瓣, 然后撒娇道:“陛下,继续好不好?这样好难受。”   千尧说完后,面前的人终于有了反应, 原本抵在他唇瓣上的手一点点后移,摸住了他的耳骨, “叫朕的名字。”   千尧闻言便知道这是要翻篇了,于是连忙叫道:“远归。”   叫完后见他依旧不动,于是有些不满地在他怀里蹭了蹭, “远归,你疼疼我。”   话音刚落,就见面前的人终于有了反应,掐着他的腰动了起来,比刚才还凶。   千尧很快便受不住了,然而面前的人却怎么也不肯停,最后一直逼得他掉眼泪才终于肯罢休,把他揽在怀里睡了过去。   因为昨晚太激烈,所以千尧第二日醒来的时候腰酸背痛,躺在床上缓了半天才艰难爬起。   他醒来的时候岐岸已经去上朝了,因此千尧一个人用了早膳后便去了太监院找小麦子。   小麦子正在院子里忙活,看见他眼睛瞬间亮了,放下手中的东西便跑了过来,然后对着他叫了一声,“哥哥。”   千尧听到这两个字便想到昨晚,立刻尴尬地冲他摆了摆手,“今日先别这么叫我。”   “为何?”小麦子有些不解地问道。   千尧自然不可能和他解释,因此只是道:“反正先叫别的。”   “好。”小麦子闻言立刻应道,但似乎一时间也不知该叫他什么,因此干脆省略了称呼。   “……你腿怎么了?”小麦子见他走路有些僵硬,有些担心地问道。   千尧闻言不由一怔,随即意识到了什么,双颊瞬间滚烫起来。   但还是故作镇定道:“没什么。”   怕他继续追问,因此千尧迅速转移话题道:“昨日我让人给你送的糖葫芦吃了吗?”   “吃了,好吃!”小麦子闻言立刻回道,“除了糖葫芦还有好多吃的,我还分给了同屋的两个哥哥一起吃。”   千尧一听就知道他说的是小福子和小全子,有些欣慰地摸了摸他的头,“这么懂事。”   “因为两个哥哥对我也很好。”   “是吗?那我就放心了。”千尧其实本来就不担心,毕竟他和他们两个住过,自然知道他们的为人。   “嗯,不必担心我。”小麦子说着仰头看向他,声音中突然有些疑惑,“哥不是……你的脸怎么这么红?是生病了吗?”   千尧闻言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确实有些烫,应该是刚才那个问题留下的余热。   小麦子才十三岁,还是小朋友,因此那些成年人的事儿千尧在他面前想一下都觉得罪恶。   想到这儿千尧觉得今日实在是不适合来找他,因此匆匆敷衍了他几句就离开了,决定去找小穗子。   小穗子出来得很快,看见他很高兴,一坐下就塞给了他一小包点心。   如今千尧已经不缺点心吃了,但小穗子的习惯却还是没变过。   于是两人像往常一样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坐下,你一块我一块地分吃着这一小包点心吃。   “阿尧,怎么突然过来了?”小穗子刚一坐下便问道。   千尧正在吃点心,闻言终于想起了今日来的正事。   “对了,我有没有哥哥?”   “哥哥?”小穗子不明白他怎么突然问这个?但还是如实回道,“原来有一个,只是年纪不大便去世了。”   “真有啊。”千尧闻言心中暗暗松了口气,还好昨日没有乱答话,不然岂不是欺君了。   “是啊,怎么了?”小穗子问道。   “没什么。”千尧连忙摇了摇头,为了以防万一,他让小穗子把家里的情况都和自己说了一遍,省得下次岐岸再问他有没有叫过别人姐姐什么的。   小穗子以为他是想了解自己的过去,自然一五一十地说了起来。   然后千尧便知道了千家子嗣确实不丰,千老爷子一生就生育了一子一女,后来原身的父亲也只生了两个儿子,其中一个还早早夭折,只剩原身一个。   如果不是原身年纪小,千家现在已经绝后了。   “这样啊。”毕竟现在用的是原身的身体,因此虽然不认识那些人,但千尧听了还是觉得有些难过。   小穗子似乎也看出来了,连忙转移话题道:“对了,阿尧,你昨日差人送来的糖葫芦和吃食是从哪里来的?”   “从宫外买的。”   “宫外?你昨日出宫了!”小穗子闻言惊讶道。   千尧被他吓了一跳,连忙示意他低声些后才点了点头,“昨日我和陛下一起出了宫。”   小穗子也意识到他反应太大了,连忙捂住嘴巴,凑过来压低了声音问道:“你们出去做什么了?”   “也没做什么,就是转了转,然后买了很多吃的,还放了荷灯。”   “真好。”小穗子听得满眼羡慕,“以前我也常常跟着你出去,可惜自从入宫后就没再出去过了。”   千尧知道他是为了自己才入宫的,闻言立刻愧疚了起来,“都是因为我,不然你现在还是自由的。”   “不许胡说。”小穗子连忙捂住他的嘴巴,“我是自愿的。”   千尧知道说这些已经没意义,因此许诺道:“如果有机会再出宫我一定带着你。”   小穗子闻言瞬间想起了那个被打三十大板的晚上,因为那件事,他现在提起皇帝都觉得胆寒,于是连忙摇了摇头,“不必,下次再给我带一串糖葫芦就行。”   千尧见他眼中闪过的惧意,也反应了过来,连忙连忙活跃气氛道:“带三串。”   “好。”小穗子立刻应道,说完之后看着千尧面上的笑,突然有些担心道,“阿尧,你是不是真的对陛下动了心?”   千尧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问,被问得愣了一下,这才回道:“没有,怎么可能。”   “真的吗?”小穗子看着他问道。   “……真的,我知道我的身份,不会轻易动心的。”   “那就好。”小穗子闻言这才松了口气,“虽然陛下很宠爱你,但他又不会娶你,你要是动心吃亏的只会是自己。”   “我明白的。”千尧对于这些自然清楚,可是不知为何却还是突然觉得口中的点心变得干涩,怎么也咽不下去,因此干脆不吃了。   小穗子还在继续说:“而且选秀明日就要开始了……”   “明日?这么快……”虽然千尧早就知道了岐岸会选秀的事,可是骤然听到开始的消息,心中还是一惊。   “是,明日就要开始采选了,时间不是早就定下了,你不知道吗?”   千尧还真不知道,他一直避讳着这件事,从来没有主动打听过,自然也不会有人在他面前提,因此还是刚刚才知道明日采选开始的事。   “阿尧,你没事吧?”小穗子看他面色不好,连忙关切道。   “没事儿。”千尧说着摇了摇头,努力挤出一个笑,想让自己看起来风轻云淡一点,可他还是做不到。   倒不是对狗皇帝情根深种,而是他毕竟在现代长大,因此根本不可能就这么一下子彻底地融入这里。   所以虽然他现在的身份也不过是男宠,可是岐岸身边只有他一个,因此千尧还能骗自己是和他在谈一场身份不太平等的恋爱,逼自己忍下去。   可是之后呢?   虽然选秀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现在也只是第一阶段的采选,但迟早也会有结束的那一日。   到时候岐岸身边会有与他身份匹配的妻子,无数的妃子,甚至还会有很多孩子。   而他不过是其中的一个,甚至还不如她们,因为他连身份都没有,不过是一个随时可以拿来用的男宠。   只要想到自己马上就要和无数女人共同伺候一个男人,千尧在路上都差点吐出来。   他以为穿越了这么久,经历了这么多,自己已经什么都可以接受,什么都可以忍耐了,但现在才发现并不是。   他骨子里的东西并没有被磨灭掉,和周围人学得再像他也不是古代人。   因为实在太难受,所以千尧回去的时候面色很不好,岐岸想不发现都难,因此刚一进思明殿岐岸便让他过去。   “陛下。”   千尧刚一过去就被岐岸拉进了怀里,然后抬起他的下巴看了起来,“怎么了?面色这么难看?”   “没事。”原本这些触碰已经不算什么了,可是今日的千尧却很抗拒,下意识想要躲开他。   岐岸自然能感觉到他的抗拒,收回了手,却没把他松开,反而扣着他的腰将他按得更近。   “不舒服吗?朕找太医给你瞧瞧。”   “不是。”千尧闻言连忙摇头道。   “那是怎么了?”岐岸望着他道,眉头微蹙,眼中是显而易见的担心,“朕看你的样子可不像是没事。”   千尧闻言终于抬起了头看向眼前的人,看着他眼中不加掩饰的关心,突然有了那么一点底气,于是主动拉住了他。   岐岸因他的动作顿了一下,见他不再排斥自己,这才抬手摸了摸他。   “告诉朕,出什么事了?”   “陛下。”千尧深吸一口气,这才鼓起勇气问道,“您是要选秀了吗?”   岐岸闻言一愣,没想到是因为这个,不由笑了一下,抚摸他鬓发的动作也更加怜惜。   “怎么,吃醋了?”   “不是……”千尧刚想反驳,但转念一想这似乎也是个不错的理由,毕竟他又不能跟岐岸说自己其实来自现代,只能接受一夫一妻的关系,因此还是点了点头。   话音刚落,就见岐岸笑了一下,“别担心,朕说了会好好待你,将来也是。”   “奴才不是这个意思。”千尧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也知道自己大概率影响不了什么,可他真的接受不了和那么多女人伺候一个男人,因此还是决定最后试一试。   “陛下。”千尧说着主动伸手环住他的脖子,然后小猫一样蹭了蹭他的面颊,“可以不选秀吗?”   岐岸听到这话眉头微挑,本想让他别说胡说,可是一低头就见面前的人小猫一样眼巴巴地望着他,眼里全是水汽,像是只要他一开口就会从里面流下水滴,眼尾红彤彤的,像是被欺负了。   岐岸的心瞬间软了。   “千尧,选秀涉及宗庙,不是朕可以任性的,娶妻生子,繁衍子嗣,既是责任,也是义务,更何况前朝后宫,俱为一体,密不可分,这不仅是朕的婚事,也是政治,你明白吗?”岐岸像是教不懂事的孩子一般耐心地向他解释道。   千尧闻言便知道自己最后的一丝希望也破灭了,这件事肯定再无转圜的余地,整个人彻底心死。   这些道理他怎么可能不明白,可是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好了。”岐岸见他情绪这么低落,把他抱在怀里,俯身在他脖颈上亲了亲,然后一边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抚,一边在他耳边说道,“朕保证,无论将来后宫有多少人,你都是朕最宠爱的那一个。”   千尧依旧没有说话。   岐岸也不在意,继续和他说着自己的想法,“只是朕现在可以由着你四处乱跑,但等将来秀女入宫就不行了,你毕竟不是真太监,在后宫乱跑实在不妥。”   千尧听到这儿,终于有了回应,“那陛下到时候打算怎么安置奴才?奴才应该也不能时时跟在陛下身边了吧。”   “这个朕确实想了。”岐岸一边说一边把玩着他的手指,“朕把坤元殿赏给你,那里离朕的寝殿最近,方便朕去看你,虽然给你不了你名分,但朕会以妃位的份例拨人伺候你。”   千尧听到这儿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他刚穿越来的时候,那时他日日当值,被折腾得痛苦,因此最大的愿望不过就是成为一个只被临幸过一次就被抛之脑后的小主。   然后被塞到一个偏僻的宫殿,好吃好喝养着。   现在那时的梦想马上就要实现了,可是为什么却反而更难受了?   “不满意吗?”岐岸说完见怀中的人依旧没有反应,终于察觉到了一丝不对,俯身看向他。   然后就见怀里的人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哭了,只是哭得悄无声息,一丝声音也没有。   “怎么了?”岐岸见状连忙冲不远处的宫人伸手,很快手中便多了一块软帕。   岐岸接过后便连忙给怀中的人擦起了眼泪,一边擦一边哄道:“妃位不满意朕就给你继续抬,按皇贵妃的待遇来怎么样?千尧,这是朕能给你最多的东西,未来的皇后毕竟是六宫之主,朕不能太下她的面子……”   然而怀中人依旧没有开口,只是默默流泪。   千尧的皮肤很白,轻轻一碰就有红印,即使用软帕帮他拭泪都会留下一道道红痕,因此岐岸很快就不敢再碰,但也不想看他再哭,于是继续妥协道:“那你说好不好?你要什么?只要朕能给的都给。”   岐岸的话果然有了用,怀里哭得跟兔子一样的人终于有了反应,但却没有立刻说他想要什么,而是先伸出纤长的手指拽了拽他的衣袖,摆出一副求人的姿态。   岐岸只觉得整个人都被他这一下揪化了,爱怜地握住他的手,“好了,别撒娇了,说吧。”   话音刚落就见面前人抬起头,对着他小心翼翼地问道:“什么都可以吗?”   “只要朕能做到。”   然而没想到刚一说完就见面前的人抬起头,望着他求道:“如果有一天您对奴才腻了,就放奴才出宫好不好?”    第31章 置气   “出宫?”   岐岸似乎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 闻言怔了一下,然后垂眸望向他,眼中有什么瞬间变了。   千尧也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了话, 于是连忙抿住了嘴唇, 不敢再说。   但还是晚了。   手背突然一凉,千尧垂眸,然后就见面前的人伸手将自己揪着他袖子的手指一根根掰开,然后将他的手整个握住, 像是禁锢。   千尧被握得有些疼, 下意识动了一下,但却反而被握得更紧了。   “出宫?”岐岸的声音听起来依旧没什么情绪,但却不似刚才平静,像是蕴了淡淡的怒意。   千尧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满脑子只剩下了一个念头,这些日子的宠爱似乎确实让他有些昏了头,竟然什么话都敢和岐岸说。   于是连忙摇了摇头,想把这个话题掀过去。   然而岐岸根本没有给他机会,而是望着他的眼睛继续问道:“为何想要出宫?”   虽然岐岸面上依旧看不出什么,但千尧还是明白他这是生了气, 哪里还敢再继续说下去, 因此只是拼命地摇头。   然而岐岸哪里肯就这么放过,逼着他给一个原因。   千尧见躲不过,只能努力想了个相对合理的解释, “奴才毕竟不是真太监,总留在宫里不太合适。”   “朕不是说了会赐给你一座宫殿, 你住在那里。”   这个理由明显没有什么说服力,因此刚一出口就被岐岸驳了回去。   千尧很想说这和坐牢有什么区别?但又不敢,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解释, 因此只能有些自暴自弃地低下了头。   然而面前的人却并没有放过他,伸手抬起他的下巴逼他望着自己。   异色的眸子看起来很暗,透着说不出的威势,“你还想跑,是不是?”   千尧听到这句话立刻不受控制地回想起了上次在猎场逃跑被抓回来后的惩罚,整个人瞬间慌了,于是连忙摇头道:“没有,奴才真的没有这个想法。”   “是吗?”岐岸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像是在辨别他话中的真假。   “真的。”千尧生怕他又用陆砚洲和小穗子教训自己,连忙保证道,“真的没有,奴才真的没有这种想法,奴才再也不敢跑了……”   话音刚落,千尧便感觉到岐岸握着他的手一点点松了。   “好了。”岐岸说着,抬手摸了摸他的眼角。   千尧这才发现自己刚才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哭了。   “你是水做的吗?”   岐岸擦了半天也没把千尧的眼泪擦净,知道自己把人吓到了,于是重新把他搂进怀里,一边轻轻拍着他的背一边叮嘱道:“今后别再说这种话了。”   岐岸话音刚落就见缩在他怀里的人立刻点了点头。   岐岸见他这么乖,语气也和缓了下来。   一边把玩着他的手指一边告诉他,“伺候过朕的人是出不了宫的,所以这件事今后不许再想了,明白了吗?”   千尧没有说话,只是在他怀中沉默了下去。   许久,再次点了点头。   -   大概是今日情绪起伏太大,千尧总觉得累。   岐岸也看出来了,于是吩咐他去休息。   千尧也没推辞,回到寝殿后便上了床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很久,等他再次醒来时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岐岸还没回来,大概是还在处理政事。   不远处的宫人见他醒了问他要不要起来用膳?千尧一点胃口都没有,因此摇了摇头,重新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是因为额头上突然传来的一阵凉意,千尧睁开眼,然后就见岐岸不知什么时候坐在床边,正摸着他的额头。   “听他们说你一直睡到了现在,也没有用膳。”   “奴才不饿。”千尧回道。   若是平日里岐岸一定会把他抱起来,逼着他喝点水再吃一碗粥。   可是今日岐岸却没有,只是垂眸望着他道:“在因为早上的事和朕置气?”   “奴才不敢。”千尧立刻回道。   “是吗?”岐岸说着微微俯身,和他离得更近,“可你做得却全是置气的事。”   “奴才真的不敢。”千尧说着想要起身,可是不知为何,却没力气。   岐岸见状伸手按住了他,“困了就睡吧。”   千尧睡了一天,其实已经不困了,但他现在实在不想也不知该怎么面对岐岸,因此还是重新闭上了眼睛。   因为眼睛看不到,所以耳朵格外灵敏。   因此他能听到岐岸在他身边坐了一会儿后才起身去沐浴,沐浴完后换了寝衣,然后在他旁边躺下,原本离得他很远,但片刻后终究还是侧过身把他抱到了怀里。   千尧已经习惯了,因此并没有挣扎,任由他抱着。   一开始还好,可是后来不知怎么,岐岸抱着抱着便开始用力,几乎要把千尧勒进身体。   千尧快要喘不过气,但还是没有睁眼。   他能感觉到岐岸似乎想和他说什么,可是现在一点都不想听。   因此只是一味地闭着眼,闭得久了,竟真生出了几分困意。   就在他昏昏沉沉快要睡过去时,千尧终于听见了身旁人的声音。   岐岸先是极轻地叹了口气,然后俯身吻了吻他的脖颈。   像是无奈又像是生气,“朕可真是纵坏了你。”   -   之后的日子里千尧总是有些心不在焉。   即使在做那种事时也无法专心,总是想要逃避。   但他从来都逃不过岐岸的手心,那人有一千种方法让他专心。   “在想什么?”   岐岸垂眸望着身下的人,他实在不明白,千尧怎么能这种时候还如此不专心,于是有些不满地重重一顶。   身下的人这才有些吃痛地回了神,“回陛下,没想什么。”   岐岸闻言望着他,明明舒服到面色潮红,可是却没有回应,眼神也是散的,一看便知魂已经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去。   即使是这样,还敢说没想什么?   想到这儿岐岸面色冷了冷,第一次忍不住在床上用了能力。   可是没想到的是千尧心里确实空空荡荡,没有任何声音。   “陛下,您怎么了?”千尧见他突然蹙眉,以为他不高兴,这才终于回过神一般伸手抱住了他。   身下的人终于有了回应,可是岐岸却没了兴致。   匆匆继续了几下便退了出去,本来有些不悦,但叹了口气后还是伸手把他抱进了怀里。   千尧能感觉到好像是自己扫了兴,于是也连忙回抱住了他。   岐岸感受到他的动作,心里这才好受了些,本以为他至少会问问原因,然而并没有。   岐岸低下头,然后就见怀里的人虽然抱着他,可是头却侧着,正呆呆地望着不远处笼子里的麻雀,魂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   “在看什么?”最后还是岐岸先忍不住,开口问道。   怀里的人愣了一会儿,这才像是终于听见了他的话。   “陛下,为什么会喜欢麻雀?”   岐岸闻言愣了一下,没想到他问的居然是这个。   这个问题的答案实在太长,因此岐岸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回答。   千尧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回答的意思,这才反应过来一般连忙问道:“是奴才逾规了吗?”   “没有。”岐岸说着安抚似地拍了拍他。   然后想了许久,终究还是没有回答,只是道,“睡吧。”   千尧也没有再追问,闭上眼睛睡着了。   -   千尧觉得自己最近有些不对劲,但具体不对劲在哪儿却又感觉不出来,只是情绪一直不高,总是容易跑神。   岐岸自然也看了出来,最近一直想方设法地逗他开心。   不仅安排了外面的人进宫表演杂技给他看,还让人每日出宫为他买各种吃食,甚至还吩咐御膳房给他做了纯甜的糖葫芦。   也不知道御膳房是怎么做到的,竟然真的能没有一丝酸味,可是不知为何,千尧却还是觉得没有那日在宫外吃到的那串糖葫芦好吃。   但这毕竟是岐岸的心意,因此千尧还是吃完了一整串。   剩下的他原本想要让人去给小麦子和小穗子送去,可是转念一想自己似乎有些日子没去找他们了,因此最后还是决定自己去。   千尧先去找了小穗子。   小穗子看到糖葫芦很开心,但刚一接过便发现了他的不对,脸上的开心瞬间被担忧所代替。   “阿尧,你怎么了?怎么瘦了这么多?”   千尧闻言这才回了些神,反问道:“有吗?”   “怎么没有,你衣服都空了,是生病了吗?”小穗子更加担心。   “没有。”千尧连忙回道。   小穗子明显不信,但又无可奈何,只能小声地叫道:“阿尧……”   千尧不知道该怎么说,毕竟就算他们关系再好,终究也是两个时代的人,有些事他们根本无法理解彼此,因此千尧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努力挤出一个笑,“最近天气太热,有些吃不下东西而已。”   小穗子自然不相信原因会是这个,但千尧明显不愿意说,因此也没有再追问,只是顺着他的话叮嘱道:“再热也要好好吃饭啊。”   “我知道。”千尧知道再留下去两个人都难受,因此说完后就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千尧原本已经不想再去太监院了,毕竟他的状态实在太差,他不想再多一个小麦子替他担心。   可是转念一想自己确实有些日子没去看过小麦子了,而平日里小麦子也从不敢主动来找他,自己这么长时间不去小麦子说不定更担心,因此终究还是去了。   千尧去的时候小麦子正在后院的那一小块地里种菜,见他来了立刻小狗一样跑了过来,眼睛都亮了。   但很快,小麦子便像小穗子一样发现了他的不对劲。   “哥哥,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不舒服吗?”   千尧知道瞒不过,但也没有说实话,只是点了点头,“嗯,生了点病。”   “什么病啊?哥哥,那你快坐。”小麦子一听立刻顾不上手中的糖葫芦,把糖葫芦重新塞回千尧手里,连忙去屋里搬了个凳子让他坐下,然后又去洗了手,给他倒了杯茶。   “别忙活了。”千尧坐下后把拉到身边,然后把糖葫芦递给他。   “谢谢哥哥。”小麦子说着在他面前蹲下,满眼担心地望着他,“哥哥,你瘦了好多。”   “是吗?”   “嗯。”小麦子点了点头,伸手牵了牵他,“病得很严重吗?”   “不严重,已经……”   千尧说到这儿突然停住,目光落在他的胳膊上。   小麦子这才发现自己牵他的动作不小心让袖子落下,露出了里面的伤,于是连忙把手收了回去。   但千尧怎么可能当作没看见,于是连忙握住他的胳膊,拉开了他的袖子。   然后就看见他胳膊上不知何时多了许多伤。   “这是怎么回事?”千尧看到这些伤痕,整个人像是被点了一把火,瞬间怒了。   之前小麦子在净房时因为年纪最小加上干的活最脏,几乎是整个净房的出气筒,谁都可以拿他撒气,因此千尧刚把他救出来的时候小麦子脱掉衣服,身上简直是新伤叠旧伤。   那会儿千尧看到后心疼得不行,从太医那儿要了好多药给他抹,这些伤才慢慢淡了下去。   怎么现在又这么多伤?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千尧问道。   “没什么,是我自己不小心弄的。”小麦子一边说一边想要把手收回去。   然而刚一动作就被千尧握得更紧,“到底是怎么回事?”   “真的没事。”   小麦子不知是不是怕给他添麻烦,怎么也不肯说。   最后还是千尧要去找太监院的总管,小麦子这才拦住他道:“哥哥,别去。”   “那你就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麦子拗不过他,这才终于告诉了他,原来是小麦子自从来到这儿后便没被派过活,所以被一些人看不惯,刚开始只是言语贬损他出气,但后来大概是见小麦子实在太好欺负,被骂了也没找千尧告过状,然后便开始变本加厉,到后来甚至会故意欺负他。   身上的伤有的是让他爬到屋檐上取晾干的东西,结果却在他上去后故意把梯子搬走,小麦子只能从上面跳下来时摔的,有的是去膳房帮忙,被他们故意用滚烫的柴火烫的,还有被故意踹的淤青……   千尧听到这儿只觉得无比愤怒,拉着他便要去找那些人。   可是小麦子怕给他惹麻烦,死活也不肯说那些人到底是谁。   千尧无奈,只能去找了小福子。   小福子知道这件事也很惊讶,“怎么会这样?小麦子从来没和我们说过。”   “他被欺负惯了,一点也不知道反抗。”千尧想起他身上的伤便觉得憋闷,所以拜托道,“麻烦你今后多关注着点他,看到底是谁在欺负他,知道那些人后请务必告诉我。”   小福子也很心疼小麦子,对此自然没有二话,很痛快就答应了下来。   没几日就发现了欺负他的那几个小太监。   千尧知道后便气势汹汹地找了过去,可是没想到到了之后才发现,欺负小麦子的那几个小太监其实并没有比小麦子大多少,看起来也就十三四岁的年纪。   千尧看到他们后心情只觉更加复杂。   他还以为欺负小穗子的会是像之前那两个太监一样的成年人,可没想到竟会是几个看起来瘦瘦小小的小孩子。   因此虽然生气,但千尧的态度还是和缓了一些,试图和他们讲道理。   可是没想到那几个小太监却咬死不认,还反过来说他仗势欺人,说他仗着陛下的势力欺负他们几个小太监。   领头的那个小太监还有振振有词,说他仗着陛下的势,小麦子仗着他的势,大家都是太监,小麦子凭什么可以什么都不干?每日只扫扫地,做些轻松的活,而他们每日天不亮就要起来,砍柴,洒扫,做饭,送饭,烧水,一直忙到深夜才能休息。”   千尧闻言瞬间明白了他们欺负小麦子的原因。   “可是这也不是你们这样欺负他的理由啊!”   领头的小太监闻言再次否认,“我们真的没有欺负小麦子,你又没有证据,凭什么说是我们。”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另一个小太监道:“当然您若是非认定我们,那我们也没办法,谁让您是陛下面前的红人,去和陛下告个状,便能给我们定罪。”   那个“红人”他们还特意加了重音,听起来格外阴阳怪气。   千尧原本还想和他们讲道理,如今看来也不必,直接叫来了太监院的总管,总管罚了那几个小太监才罢休。   可是虽然他们被罚了,但千尧还是被气到不行,回去的时候连饭都吃不下,一个人坐在床上生闷气。   但还没气多久,就有人叫他去思明殿陪岐岸一起用膳。   千尧气都气饱了,但又不能拒绝,因此还是去了。   刚一进去就见岐岸正坐在御案前等他,见他来了这才起身,拉着他一起走到餐桌前坐下。   刚一坐定,便有人一道接一道地把饭菜送了过来。   待饭菜摆好,两旁的宫人便走过来开始为他们布菜。   千尧根本吃不下,因此吃了两口就饱了,刚想放下筷子,就见岐岸亲手夹了一块香蕈放到了他的面前。   千尧见状便知他是要自己继续吃下去的意思,只能勉强又拿起了筷子。   但他今天实在没胃口,因此吃得很慢,又勉强吃了几口便吃不下了。   “怎么了?还是没有胃口。”岐岸见状,缓缓开口问道。   千尧不想说他是被气着了,因此只是点了点头。   然而没想到的是岐岸却好似已经洞穿了一切,不紧不慢道:“被气着了?”   千尧闻言猛地抬起头。   今日的事他连小麦子都没有告诉,岐岸是怎么知道的?   还没等他想清楚,就听岐岸继续说道:“几个小太监而已,何必和他们置气,处置了就是。”   “已经处理过了。”千尧道,“太监院的总管罚了他们半年的例银,还警告他们今后不许欺负小麦子了。”   岐岸闻言对此不置可否,只是又给他夹了一筷子菜,“既然已经处置了,就别生气了,再吃一些。”   “嗯。”岐岸最近为了让他多吃东西顿顿都和他在一起吃,因此千尧也习惯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吃。   最后又被他逼着喝了一碗开胃的汤才算完。   其实千尧也就气了一晚,第二日便想开了,他和几个还在上初中的小屁孩儿生什么气,这个年龄段的小孩儿本来就叛逆,更何况千尧也能理解一点他们的不服气。   因此千尧想,只要今后他们不再欺负小麦子,千尧也懒得揪着他们。   只是……他们还没道歉。   想到这儿千尧觉得自己还是得去一趟,就算被罚了银子,但小麦子身上那么多伤,不道歉可不行。   因此千尧又去了一趟太监院,去找那几个小太监。   可是到了之后找了一圈也没找到那几个小太监的影子。   于是千尧只能去问小麦子。   小麦子还在地里种菜,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昨晚没睡好的缘故,看起来脸色有些苍白。   “小麦子。”千尧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然而没想到平日里做惯了的动作,小麦子今日却惊吓不已。   “你怎么了?”千尧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连忙问道。   小麦子见是他,这才回过神来,连忙道:“没事,哥哥,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顺便让那几个小屁孩给你道歉。”   小麦子一听见他提起那几个小太监,脸色立刻变了,连忙说道:“不用了。”   “那怎么行,他们那么欺负你,光扣钱可不行,总得给你道个歉,他们人呢?我刚才去膳房怎么没见他们。”   “他们……”小麦子不知怎么,面色更加苍白。   “他们去哪儿了?”千尧看着小麦子的脸,不知为何,心中突然一沉。   果然,下一秒就听小麦子说道:“没了,他们昨晚就已经没了。”    第32章 齿痕   “没了?”   千尧乍然听到这个有些没反应过来, 因此重复了一遍,“没了是什么意思?”   小麦子没有说话,只是抬眸望着他。   千尧反应了一会儿, 这才好似明白了。   “没了……”   “哥哥, 你没事儿吧?”小麦子看着千尧的面色几乎是骤然苍白了下去,被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扶住了他。   小麦子虽然只有十三岁,但八岁就已经入宫, 这么多年在宫里也算见惯了生死。   毕竟太监的命根本不算命, 因此虽然也有些意外,但也不至于为他们悲痛,只是难免有些兔死狐悲之感罢了。   因此他有些不明白哥哥的反应为什么会这么大?毕竟按理来说哥哥在宫里待的时间应该比他更长啊?   想到哥哥昨日说他生了病,小麦子觉得可能是因为这个的缘故,于是连忙扶他坐下,然后去倒了一杯茶递给他。   “哥哥,你没事儿吧?”   千尧恍惚间突然感觉到手心一热,他低头看去,这才发现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杯热茶。   茶杯是宫人所用的最普通不过的瓷杯, 里面飘着几根茶叶杆, 因为不是什么好茶叶,所以茶汤很浓,虽能解渴, 但肯定谈不上什么口味了。   他刚穿过来的时候喝的也是这样的茶,可是到底是什么滋味?千尧竟有些忘了, 于是他低头喝了一口。   温热的茶水滚过喉咙,又苦又涩。   他已经好久没喝过这样的茶了,就像他都已经快忘了, 他也不过是一个太监罢了。   思及此,千尧突然想起了昨日岐岸提起处置那几个小太监时语气中的漫不经心。   不知为何,明明正是夏日,手中还捧着热茶,但千尧却还是莫名感觉到身上的血好像凉了一下。   千尧有些不明白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只是突然生出了几分茫然。   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庆幸他在岐岸那里是有那么一点特别的存在。   不然的话,是不是自己有一天也会这样,被岐岸一句轻飘飘的话决定命运。   原来昨日岐岸口中的处置是这个意思。   虽然千尧也对他们很生气,但总觉得他们罪不至此,但千尧也无能为力。   他自己都不过是一樽正在过江的泥菩萨,不知何时就会沉进江里,因此千尧只能努力劝自己别想了。   明明已经来这里这么久了,怎么还是接受不了呢?   他早该知道,这里不是二十一世纪,没有人人平等,更没有什么民主人权。   有的只是君权至上,皇帝主宰着所有人的一切。   想到这儿千尧突然想起了许多天前自己求岐岸不要选秀的那件事。   那时岐岸望着他,心里想的是什么呢?   是在想自己一个奴才怎么敢置喙他的事?还是在想自己怎么敢如此放肆?   难怪他那日会在自己的耳边说纵坏了自己。   比起其他太监,他对自己确实堪称纵容了。   可是……   他为何还是会觉得恐惧?   恐惧什么呢?千尧也不知道,只是觉得有些冷。   千尧在太监院坐了很久才回去。   进寝殿之前他努力挤出一个笑,想让自己看起来一切正常,可惜从早上起身体便莫名冷得僵硬,连唇角都勾不起。   因此千尧只能抬手揉了揉脸,放松了一下脸部的肌肉,这才挤出一个笑向殿中走去。   岐岸正在批折子。   见他回来了,岐岸抬眸看了过来,千尧对上他的目光,连忙走了过去。   刚一走近,就见面前的人冲他伸出手。   千尧习惯性地把手递了过去,然后便被拉进了岐岸的怀里。   “又去太监院了?”岐岸问道。   “嗯。”千尧点了点头。   千尧本以为他是不满,刚想说自己今后不会再常去,然而面前的人却突然话锋一转,问道:“手怎么这么凉?”   千尧闻言身体这才恢复了些触觉一般,确实感觉到自己的手比岐岸的手还要冷上些许。   “生病了吗?”岐岸说着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千尧闻言连忙摇了摇头,“没有,奴才只是……有些累了。”   “是吗?那就早些休息。”   “是。”   “去睡吧,朕还有些折子要批。”   “是。”千尧闻言点了点头,本想直接离开,但想了想,还是又多加了一句,“不要太晚,陛下要注意身体。”   岐岸原本已经准备松手,闻言扣着他手腕的手瞬间再次收紧。   “今日怎么这么乖?还知道主动关心朕。”   千尧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此只是努力笑了一下。   只是刚一扯嘴角就被岐岸抬手按了下去。   “行了,不想笑就不笑了,笑得真假。”   千尧闻言很想照照镜子,看他是不是真得笑得这么假?   但很可惜周围没有镜子,因此只能抿了抿嘴唇,把笑压了回去。   千尧沐浴完后便躺到了床上,屋子里有冰鉴,因此很凉爽。   明明是很适宜睡觉的温度,可是千尧却睡不着,甚至觉得有些冷,于是一点点裹紧了身上的被子。   因此岐岸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裹得像蚕蛹一样的千尧。   岐岸怕他透不过气,于是把他从被子里捞了出来,问道:“怎么裹得这么厚?也不怕闷着。”   千尧听见声音,眼神这才聚焦到了一处,见是岐岸,连忙摇了摇头。   然后起身想要帮他更衣,只是刚一动作便被岐岸按住,“不必,让其他人来吧。”   说完张开双臂,立刻有人上前给他更衣。   换上轻薄的寝衣后岐岸这才上床把他抱住,刚一碰到便感觉到了些不对劲。   “你身上怎么这么冷?”岐岸说着将他直接带到了怀里。   千尧原本还没觉得,直到靠到岐岸怀里才感觉到似乎还真是。   岐岸的身体确实比他热了许多,因此千尧下意识又靠近了些许。   岐岸因他黏人的举动笑了一下,一只手扣着他的腰将他抱得更紧,另一只手握着他帮他暖起手来。   只是暖了许久,千尧的手还是凉的。   “怎么了?”岐岸终于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垂眸问道。   千尧原本正在发呆,突然听见了面前人的声音,连忙回过了神。   面前的人似乎跟他说了什么话,可是千尧刚才心思不在这儿,根本没听清,因此只是呆呆地望着他。   “千尧?”岐岸望着他,再次叫道。   “陛下……”千尧终于有了声音。   千尧原本想问他叫自己是有何吩咐?   可是话还没说完就被岐岸从被子里揪了出来。   离开了被子,千尧觉得更冷,立刻就想回去,但却不敢动,因此只是有些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岐岸见状,眼中的担心更盛,对着外面的人吩咐道:“去请太医。”   “是。”立刻有宫人应道。   千尧觉得没有必要,但他的话向来没什么用,因此干脆不再多言,由着他去。   很快,便有一个鬓发皆白,穿着太医服的老人匆匆提着药箱赶了过来,正是太医院的院正。   “陛下。”院正进来后立刻开始行礼。   岐岸似乎有些不耐烦,直接挥手打断了他。   “他有些不舒服,给他看一下。”   “是。”院正说着小心上前,示意千尧把胳膊伸出来,然后把起了脉。   “他怎么了?”岐岸见院正一直不说话,忍不住开口问道。   院正闻言移开了手,斟酌了一下,这才回道:“没什么大碍,只是有些惊惧过度,肝气瘀滞,从而导致气郁失畅,情志不舒、微臣会开一些疏肝理气的药,每日服下,过些日子应该就会好了。”   话音刚落,院正便感觉到整个寝殿似乎静了一下。   这静谧和着满室的凉意,莫名让院正的后背冷了一下。   于是迅速开始回忆起他刚才说过的话,是哪里说得不对了吗?   只是还没等他想清,便听面前的人终于开口说了话,“好,去开药吧。”   “是,微臣告退。”院正说着连忙退了出去。   殿内的宫人不知是不是察觉到气氛不对,也跟着出去了。   千尧并没有把太医的话放在心上,只是想着看来明天要开始喝中药了。   有点讨厌,因为以前在现代时他也喝过中药。   他小时候身体不太好,因此从小就是中西药不断。   吃西药的时候还好,中药的时候每次都得妈妈哄好久才肯喝一碗。   因为中药的味道实在太过令人印象深刻,因此哪怕后来已经很多年没喝过,但千尧一回忆起来还是有些受不了。   一不小心想得太入迷,千尧就这么陷进了回忆,因此好一会儿才发现岐岸正望着自己。   “陛下……”   千尧对上他的目光,莫名慌了一下,自己怎么又跑神了?他这样看了自己多久了?又为什么要这样看着他?   千尧有些不明白,只是下意识想要回避,于是牵了牵岐岸的袖口,道:“陛下,奴才困了,早些睡吧。”   说着便想躺下,然而刚一动作就被岐岸止住。   “千尧。”面前的人突然开口叫他。   “陛下?”千尧闻言连忙重新抬起头,然后就见岐岸正望着他,一字一句地问道,“惊惧过度,肝气瘀滞,你在惊惧什么呢?”   ……惊惧什么呢?   千尧其实也不知道,又或者是自从穿越来之后他惊惧的事实在太多了,一时间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怕被发现是罪臣之后,怕被发现是假太监,怕被发现逃跑,怕小穗子出事,怕陆砚洲被他牵连,再到……怕他自己其实也不过是一个可以被随时处置的小太监。   因为怕的太多,到了最后怕似乎已经成了一种本能。   他怕这里的一切,怕每一个看不清楚路的明天。   但却又什么都不能说。   因为没有人会理解他的恐惧,毕竟在这里是很多很多年前,每一个人都自己的轨迹上按部就班,只有他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四处乱窜。   “没有。”千尧抬头冲他露出一个笑,“真的没有。”   可是不知是不是他的笑容并不真,很快就被岐岸戳穿。   岐岸抬手压下的唇角,然后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问道:“你在怕朕吗?”   “没有。”千尧连忙摇了摇头,“真的没有,奴才怎么会怕您,您对奴才一直都很好,奴才……心悦于您。”   千尧知道他最爱听这些,可是今日岐岸听到后却并没有任何反应,连笑意都没有半分。   “陛下。”千尧望着他面无表情的脸,便知道他并没有信,心中不由多了几分忐忑与恐惧,于是一时间也顾不上困,凑过去主动想要亲吻。   可是还没碰到就被岐岸握住手腕,拉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千尧见状不由愣住。   这么久以来,这还是岐岸第一次拒绝他的亲近。   为什么?   千尧有些不明所以,只能感觉到一阵不受控制的恐惧。   很快,一个念头便升了起来。   岐岸是对他腻了吗?   他和这宫里的其他太监最大的不同就是有一副岐岸感兴趣的身体。   如果连这点特别的地方都不能再引起他的兴趣。   那自己还剩下什么呢?   千尧想到这儿更加恐惧,于是再次想要凑过去,但依旧被拒绝。   他们仿佛回到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面前的人又变回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让人无法靠近。   “千尧,告诉朕你到底恐惧什么?”岐岸望着他,一字一句地问道,像是要直接看进他的心里。   “没有,真的没有。”千尧连忙摇头。   然而他的掩饰实在太过拙劣,面前的人根本不信。   只是再次问道:“是朕吗?你在怕朕?”   “不是……”   千尧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反反复复问这个问题,他不想回答,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此只是再一次凑过去抱住了岐岸。   这一次岐岸终于没再推开他,任由他主动亲吻。   “陛下,别问了,奴才想要。”   岐岸闻言眉头微微蹙起,千尧以为他又要推开自己,于是连忙伸手环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抱得更紧,然后闭上了眼睛。   千尧觉得自己已经承受不住再一次被推开了。   好在这次岐岸没有再推开他,而是不知为何轻叹了口气,这才扣着他的脖子反吻住了他。   这几乎是岐岸有史以来做的最温柔的一次。   比第一次时还要温柔,一点点磨得千尧几乎快要疯掉。   因为太过磨人,所以千尧根本顾不上跑神,难得专注了起来。   因此也更容易发现岐岸今日的不一样。   他一直望着自己,眸色深深,一瞬不瞬,像是想要看进他的心里。   千尧被他看得受不住,下意识侧过了头。   岐岸也没像往常一样逼着自己,只是俯身将他抱得更紧。   “别怕朕。”快结束时岐岸突然俯在他耳边说道。   “奴才没有。”千尧立刻回道。   岐岸闻言像是有些生气,突然在他脖子上重重咬了一口,留下了一道不轻的齿痕。   千尧因他的动作疼得闷哼一声。   岐岸似乎也意识到咬得有些重,于是又在刚才咬过的地方吻了吻。   “小骗子。”岐岸道。   千尧知道自己根本骗不过他,干脆不再出声。   但自己的沉默显然让岐岸很不满意,因此简直故意一般重了一下。   千尧被他折磨得不行,但也不想扫兴,于是只能咬着唇瓣忍耐。   但岐岸似乎很不喜欢他忍着,很快便吻开了他的唇瓣,“千尧……”   千尧以为他又要像往常一样逼着自己叫出来。   然而并没有。   岐岸只是望了他许久,然后俯身吻了吻他的眼睛。   “别怕朕。”   “你根本不知道,朕对你有多么……宽仁。”   -   第二日千尧醒来时岐岸已经不在了。   千尧对此已经习以为常。   从前要伺候岐岸时千尧还能跟着他一起早起,但自从岐岸发现他爱睡懒觉后便许他不用早起伺候,因此千尧可以睡到自然醒。   昨晚睡了很久,可千尧还是觉得有些累,因此又在床上躺了会儿才起来。   刚一起来便用人送来了早膳。   千尧洗漱完后吃了些,吃完后便有人把他的药送了过来。   药旁还摆了一小碗蜜饯。   虽然中药只有一小碗,但千尧还是轻轻蹙了蹙眉,闻起来就很难喝,好想倒了。   但岐岸大概一早就猜到了他的想法,因此特意留了安公公看着他。   安公公虽然年纪小,但跟着莫存那么久,炼就了一身不怒自威的气势。   虽不说话,只是盯着千尧,但还是让千尧不敢把那药倒了,只能硬着头皮喝下去。   一口药一口蜜饯,喝了半天才终于喝完。   喝完后立刻有人送来了茶水给他漱口,千尧连漱了好几遍,这才觉得嘴里的苦味淡了些,于是又吃了一颗蜜饯。   安公公见他喝完了,这才安心地回去交差。   千尧则坐在椅子上发呆,百无聊赖地望着窗边笼子里的麻雀。   正看得入神,突然听见有宫人走了进来对他说道:“千公公,有人找您。”   千尧闻言这才回过神来,有些奇怪地问道:“找我?”   “是,是御膳房的人。”   千尧一听立刻反应过来应该是小穗子,于是连忙起身走了出去。   因为千尧现在几乎和岐岸同吃同住,所以小穗子很少会来找他。   今日突然来找他,应该是出了什么事。   想到这儿,千尧不由加快了脚步。   果不其然,刚到门口就见小穗子似有不安地来回踱步,刚一看见他,眼眶便红了。   “出什么事了?”千尧见状立刻走过去问道。   然而小穗子却并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拉着他的手不停向前走。   直到走到一处僻静无人的地方这才停下。   “到底怎么了?”千尧见状便知道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因此刚一停下便忍不住问道。   结果刚一开口就见小穗子再也忍不住一般低下了头,然后千尧就见有什么从他眼中掉下。   “怎么了?怎么哭了?”千尧见他突然哭了,一颗心瞬间提起。   毕竟小穗子有多坚强他是知道的。   如果不是出了什么大事,他绝不会这样,因此瞬间急了,“到底怎么了?你快告诉我,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不是。”小穗子哭了一会儿,这才终于控制住了情绪,用袖子擦了擦眼泪,抬起头道。   “不是我,是陆少爷,他出事了。”   -   陆砚洲?   千尧已经许久没有听过这个名字,因此骤然听见小穗子提起,不免有些惊讶。   自从围场逃跑那次,他们被发现后陆砚洲不是被打了六十大板永远不许入宫了吗?   怎么还会出事?陆砚洲可是陆家的人,不应该有陆家庇护吗?   于是连忙问道:“他怎么了?”   然后就听小穗子道:“自从围场之后我便没了陆少爷的消息,宫中有消息灵通之人,所以我一直在悄悄打听,但一直没什么收获,直到昨日才终于有了他的一些消息,阿尧,你还记得之前陛下遇刺之事吗?”   “遇刺?”他自然是记得的。   当时岐岸一夜未归,千尧担心了一整夜。   可是这和陆砚洲有什么关系,总不能是他去行刺的吧?   小穗子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连忙摇头道:“不是他,只是这件事干系重大,牵扯极广,所有和行刺者有关的人皆被调查。”   千尧听到这儿瞬间意识到了什么,心中闪过一丝不妙,“陆砚洲和行刺的人有关系吗?”   “没有。”小穗子一听立刻反驳。   随即不知想到了什么,愤愤道:“但不知为何,那刺客行刺前一日,特意去见过他。”   -   千尧来到思明殿的时候岐岸正在批折子。   “怎么这会儿过来了?”岐岸说着示意他过去。   千尧见状连忙走了过去,然后被他拉到身旁坐下。   今日的奏折似乎格外多,因此岐岸并没有像平日里那样逗弄他,而是一边批着奏折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说着话。   “喝完药好些了吗?”   “好多了,谢陛下。”   “嗯,中午想吃什么?自己去和小安子报,让御膳房做。”   “奴才想喝素烩汤。”   岐岸闻言,目光从面前的奏折上移开了片刻,转头看向他,“看来那药果然有用,有胃口了。”   “是。”千尧说着,立刻挤出一个笑。   “甚好,那就继续按时喝。”   “奴才知道了。”   “陛下。”千尧见他心情还不错,因此沉吟了片刻,试探着说,“您昨晚不是问奴才惊惧什么?”   岐岸闻言,正在批阅奏折的笔微微一顿,然后转过头看向他。   “愿意告诉朕了?”岐岸说着放下了手中的朱笔,伸手握住了他。   “嗯。”千尧点了点头,但神色明显还有些犹豫,“奴才说了您可以不要生气吗?”   岐岸见状笑了一下,把他拉到了怀里,想要让他放下顾虑。   因此故作轻松道:“怎么还讨价还价?是和朕有关吗?”   千尧闻言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然后就见岐岸正色了起来,和他保证道:“朕不生气,你说吧。”   “就是……从前有一次您突然带奴才去暗狱。”千尧说着不受控制地回忆起了那日暗狱中的所见,眼睛闭了一下。   “从那以后奴才就一直害怕。”   岐岸听到这儿也明白了什么,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怕朕会把你丢进去吗?”   “嗯。”千尧点了点头。   然后就听岐岸回道:“不会的。”   岐岸没想到症结居然在这儿,思及此也不免有些后悔,那会儿确实做得有些过。   若是现在岐岸自然不会那么做,但对于当时的他来说,千尧不过是一个有些趣味的小太监罢了。   想到这儿岐岸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安抚道:“只有罪大恶极者才会被关在那儿,你可没机会去。”   “比如之前刺杀陛下的人吗?”千尧问道。   千尧已经努力想要过渡得自然些,但他还是能明显感觉到,自己话音刚落,便有什么变了。   岐岸虽然还在笑,但眼中的笑意却淡了。   “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千尧望着岐岸的表情,总觉得他似乎已经看出了什么。   于是连忙摇了摇头,“没什么。”   “真的没什么吗?”岐岸说着向后靠去,他们之间的距离突然就远了。   千尧见状便明白岐岸估计已经猜到了,但事已至此也不可能就这么停下,因此还是硬着头皮道:“奴才只是听说与之前行刺有关的人都关在那里,所以有些好奇,陛下打算怎么处置他们?”   千尧说完便忍不住抬眸看向岐岸,然而岐岸却并没有回答他,而是反问道:“怎么突然关心起了这个?之前不是不想听吗?”   “之前奴才是害怕,可是现在更担心陛下。”   “是吗?”岐岸语气淡淡,“是他们还是他?”   “什么?”千尧有些没明白。   然后就听岐岸继续说道:“朕是问,你关心的到底是朕还陆砚洲呢?”   千尧没想到话题居然会扯到这里,于是连忙回道:“自然是陛下。”   “是吗?”岐岸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只是眸色淡淡,伸手抬起了他的下巴。   千尧闻言便知道他误会了,于是连忙想要解释,“陆千两家是世交,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只是竹马之谊。”   “竹马之谊?”岐岸闻言笑了一下,只是眼中并没有多少笑意,“只是这个吗?”   -   岐岸自然知道千尧和陆砚洲的关系不一般,从上次陆砚洲在围场帮千尧逃跑时便知道。   寒刃司搜集来的资料中明明白白写着他们二人的来往生平。   确实称得上一句竹马之谊。   一开始岐岸也是这么以为的,所以并未在意,直到数月前巡营时遭到刺杀。   彼时的岐岸对这件事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困惑。   那些反对的、不听话,早已被他清理干净,因此如今的朝堂上连明面上反对他的人都没有,竟还会有人如此急着送死,于是立刻命人调查。   很快他就拿到了刺客的所有资料。   行刺的人叫宋昭,孤儿出身,堪称孤臣,自言行刺是为了替前丞相鸣不平,所以才想杀了自己这个暴君。   岐岸自然不信,下令与他所有有关者全部彻查,调查幕后主使。   很快寒刃司便报上了与宋招有关之人的名单,令岐岸没想到的是,他竟在名单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陆砚洲,在宋招行刺的前一日,他们刚好见过面。   陆砚洲是提督九门步军巡捕五营统领陆丙的幼子,也是他从前的御前侍卫,上面还有两个哥哥,皆是朝中重臣。   因此岐岸自然不相信他是主使,毕竟行刺等同于谋逆,陆家上下百余口,他不至于拉上整个家族陪他一起殒命。   但说完全没有关系也不太对,毕竟他们见面的日子实在太巧,为何偏偏是宋招刺杀的前一日?   因为陆砚洲和这件事的关联实在太过巧妙,所以一时间并不能直接认定他和这件事有关,但也无法证明他与这件事无关。   因此最后也被一同关了暗狱。   陆丙知道后第二日一早便亲自求见,跪求到他面前。   对着他老泪纵横道:“这是老臣晚年才得的幼子,从小娇惯,疏于管教,才令他交友广泛,但行刺一事事关重大,他绝对不敢,更何况,他也没有理由。”   “理由?”   岐岸闻言不知为何,脑海中几乎是不受控制地立刻浮现出了一个念头,将陆砚洲和千尧联系在了一起。   真的没有理由吗?真的只是竹马之谊?   岐岸原本想要问千尧的,可是回去后却听宫人说他为了等自己一夜没睡,刚刚才靠在软垫上眯了一会儿。   岐岸闻言走进内室,看着蜷在塌上连被子都没有盖的千尧,攒了一肚子的话就这么被他全部咽了回去。   岐岸在原地站了许久,最终只是走过去在千尧身边坐下,然后抬起手指碰了碰他。   手指刚一碰到他的脸颊,千尧便如惊弓之鸟一般醒了。   “陛下,你回来了……”千尧一看见他立刻问道,眼中全是担心,这些做不了假。   岐岸原本是想旁敲侧击一下的。   可是刚说完,“怎么不问问朕是怎么处理的?”   就感觉到千尧环着自己脖子的手紧了紧,像只鸵鸟一样把头埋进他的怀里,像是在害怕。   岐岸感觉到后垂眸看着怀中缩成一团的人,脑海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算了。   就算陆砚洲觊觎他,但他的心在自己这里,这就够了。   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可是后来岐岸知道千尧在宫中待得烦闷,于是带他出宫。   那日正在过节,因此河两岸有许多人在放荷灯。   千尧明显想放,于是岐岸陪他放了一盏。   看着他满脸虔诚闭上眼的模样,岐岸突然有些好奇,他会许什么愿呢?   因为太过好奇,因此岐岸又一次对着千尧用了能力,然后他听到了:   【希望爸爸妈妈身体健康。】   【希望小穗子和小麦子在宫里可以永远平安。】   【希望陆砚洲可以放下过去的事,重新开始。】   岐岸不知道爸爸妈妈是什么意思?应当是什么远房的表亲,毕竟千家直系现在已经没有人了。   小麦子和小穗子他的朋友,岐岸也能不在意。   直到听到了陆砚洲。   放下过去的事?重新开始。   过去的什么事?   还不等他想清就见千尧没有再继续许下去。   岐岸很难说清楚那一瞬间的心情。   他转头看向千尧,千尧依旧笑意盈盈。   岐岸也不明白自己明明知道答案为什么还会问那个蠢问题?   “你的愿望中有我吗?”   然后就听千尧顾左右而言他了半天后回了句。   “有。”   -   岐岸有些生气。   原本岐岸在浴池中听着千尧一声声撒着娇叫他哥哥时气消下去了些许。   可是下一秒便又想起了刚才听到的那三个愿望。   于是岐岸便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去想,千尧是否也这么叫过陆砚洲?   想到这儿,岐岸抬手按住千尧的唇瓣,阻止了他继续叫下去。   转而问道:“千尧,这个称呼你是只叫过朕,还是……也叫过别人?”   千尧没有回答,甚至为了避开这个问题难得主动了一下。   这次他没有骗自己。   可是不知为何,岐岸却更不开心了。   也是,他们是竹马之谊。   所以会叫陆砚洲哥哥,所以陆砚洲能在他三个愿望中占掉一个,而他一个也没有。   其实也没什么好在意的,一个男宠而已,他从前就不在意。   如今……   大概是身边只有千尧一个人的缘故,所以岐岸才会被他这么影响心情。   等将来选秀结束就好。   真是……   最近实在太不理智,为了他破了这么多例。   提督九门步军巡捕五营统领的幼子又如何?父兄皆是重臣又如何?   行刺等同于谋逆,牵涉之人本就该全部赐死。   他又何必犹豫至今,真是荒谬至极。   只是不知为何,他还是亲自去了一趟暗狱,陆砚洲依旧被关着,咬死不认任何事情。   他看到岐岸,以为岐岸是来审他,因此立刻起身不卑不亢地跪下,开始陈情,“微臣虽与宋招是旧识,但确实未参与任何谋逆之事,还望陛下明查。”   陆砚洲说着便重重磕下了一个头,然而面前的人却没有说话,只是淡淡地望着他。   许久,他才终于开了口。   陆砚洲本以为他会问宋招的事,这些日子心中已经想好了滴水不漏的回答。   然而没想到的是,岐岸问出的却是一个陆砚洲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问题。   他问:“千尧从前……如何唤你?”    第33章 礼物   千尧闻言抬眸望着面前的人, 突然有些无措。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岐岸似乎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若是原身和陆砚洲,自然不只是竹马之谊。   但现在这具身体里住的是他, 他对陆砚洲的感情确实只是朋友而已。   更何况他如今还是岐岸的男宠, 实话实说简直和找死无异。   毕竟岐岸这样的人肯定无法容忍自己的男宠和别人有过关系。   因此千尧连忙否认道:“奴才和他确实只是从小一起长大,仅此而已。”   “是吗?”岐岸神色淡淡地望着他,突然问了一个有些奇怪的问题,“你从前是如何唤他的?”   千尧被问得有些不明所以。   怎么突然问这个?他又不是原身, 怎么可能知道。   但又不可能直接回答他不知道, 因此千尧犹豫了片刻,给了一个比较稳妥的回答,“奴才与他年岁相仿,所以皆以姓名称呼彼此。”   “是吗?”   话音刚落,千尧便见岐岸微微闭上了眼。   再次睁开眼时,眼中的神色已经变得极淡,他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只是回道:“朕知道了。”   千尧本想继续求情,但看着岐岸的面色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因此犹豫了片刻后终究还是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而是主动给他奉了一杯茶。   然而岐岸却没接, 只是冲他微微抬起手,示意他先出去。   千尧见状不由愣了一下。   平日里除非是有要事要谈需要千尧出去,其他时候千尧都是可以陪着他身边的。   这还是千尧第一次被岐岸要求出去。   千尧有些不明所以, 但还是点了点头,行了个礼后离开了。   千尧有些魂不守舍地走出思明殿, 不知为何,今日的岐岸莫名让他想起昨晚,对于他的亲近也是同样的抗拒。   所以……是真的腻了吗?   看来自己的宠爱比他想象中能持续的时间还要短。   不过现在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小穗子还在等着他。   于是千尧连忙收拾好心情,去了御膳房。   小穗子果然在等着他,刚一叫便立刻跑了出来。   “阿尧,怎么样?”小穗子满脸期待地问道。   千尧对上他的目光瞬间有些不忍,但还是摇了摇头。   “连你求情都没用吗?”小穗子见状,眼中立刻流露出不可抑制的沮丧,“阿尧,你能不能再想想办法,陛下那么疼你,你好好求求他,肯定有用的。”   “陛下似乎不太喜欢我提起他。”千尧说着,眉头微微皱起,“陛下似乎知道原……我和他的事。”   小穗子一听更加惊讶,“陛下怎么知道的?你们都还没有真的在一起,按理说应该查不出什么吧。”   千尧闻言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只是感觉不太妙。”   小穗子闻言也明白了,“所以你也不方便开口了。”   “嗯。”千尧点了点头,看着小穗子担忧的表情,努力安慰道,“他毕竟是陆家的人,且又不是主谋,只是被牵连到了,应该不会有事。”   小穗子闻言努力挤出一个笑,但明显还是担心,“我明白,只是以陛下的性子,我还是害怕……”   千尧自然明白他的顾虑,毕竟岐岸做事确实不留余地。   因此千尧也很难保证他不会把这些人全部处死。   毕竟刚穿来的时候千尧便见识过他的残暴。   当初七皇子谋反,牵涉上千人,那么多条人命都没令他动摇一下,全部处置了。   因此千尧终究还是放心不下,知道小穗子是用自己之前给他的钱打听的消息,所以一回去便把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积攒的所有积蓄都交给了他。   自己则开始思考怎么才能帮到陆砚洲?   他知道岐岸似乎很忌讳他和陆砚洲的事,一再求情说不定还会取得什么反效果,因此一直忍着什么都没说。   只是不时从小穗子那里得来一些消息。   宫中的消息网错综复杂,但小穗子毕竟只是一个小太监,即使用了不少的银子,得来的消息终究也是有限。   因此他们目前知道的也只是陆砚洲依旧被关在暗狱,其余的便不知道了。   暗狱。   只要想到那个地方,千尧身上便控制不住得发寒。   那种地方,即使不受任何刑罚一般人也受不了,更何况距离岐岸遇刺的时间已经不短,也就是说陆砚洲已经被关在那里很长时间。   因此千尧更加担心,但是却又无能为力。   再加上岐岸大概率派人监视着他,所以他连亲自去打探消息都不敢,只能不停地给小穗子钱让他去打探。   只是暗狱是寒刃司的地盘,只听命于岐岸,因此从那里打探出消息更是难上加难。   所以小穗子用了很久也才打听到了主犯宋招已被处决,被当街处以凌迟之刑,那场刑罚足足持续了三天。   其余从犯和有所牵连者,或被流放,或被问斩。   只是被处理的这些人中并没有陆砚洲。   千尧一时间有些猜不到这究竟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是因为无法证明他和这件事有关已经被放了?还是岐岸还没有想好对他的处置?   千尧猜不到,只能日复一日地提心吊胆。   最近的药依旧日日都喝,可是却好似并没有什么起色。   胸口总是感觉很憋闷,因此千尧更加吃不下饭。   但岐岸依旧日日和他吃饭,所以千尧不敢表现得很明显,每一顿都强迫自己多吃一点,但吃的东西依旧有限。   今日依旧如此,千尧只喝了一碗汤就吃不下了。   但还是努力逼着自己继续吃。   但只吃了几口便感觉到肚子里的饭菜似乎已经堵到了嗓子眼,再吃下去感觉就会吐出来,因此只能放下了筷子。   可是刚一放下筷子,就见岐岸亲手夹了一筷子菜放到了他的面前。   千尧见状只能重新拿起筷子夹起来继续吃。   好不容易咽了下去,就见岐岸又夹了一筷子菜。   千尧见状有些为难地抬眸看向他。   然后就见岐岸正望着他,脸上的神色很淡。   虽没有开口,但千尧还是感觉到了他身上的不容抗拒,因此最终还是夹起来逼自己吃了下去。   刚吃完,就见岐岸又夹起了一筷子菜。   千尧看着盘子里的菜,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夹起来放进了嘴里。   可是这次在嘴里嚼了半天,却怎么也咽不下去。   眼看岐岸又要给他夹菜,千尧连忙伸手握住了他的胳膊阻止,“陛下,真的吃不下了。”   嘴里吃着东西便回话是大不敬,因此千尧拼命想要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可是胃里实在太满,他怎么也咽不下去。   岐岸见状没有再给他夹菜,也没有让他吐出来,只是静静地望着他。   直到千尧终于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岐岸这才终于开口说了话,“真的饱了?才吃了这么点。”   “真的饱了。”千尧连忙回道,“奴才都吃撑了。”   “是吗?”岐岸说着也没有再继续吃下去,而是伸手接过身旁宫人递过来的软帕,一边擦手一边说道,“一碗汤,几口菜就饱了,千尧,朕记得你以前胃口可没这么小。”   “可能是最近天气太热了吧。”千尧回道。   “天气太热。”岐岸说着把手中的软帕放下,转头看向他,像是有些好奇,“你还要拿这个理由敷衍朕多久呢?”   千尧闻言愣了一下,不明白他怎么又生气了?但还是立刻回道,“奴才不敢,真的是最近天气太热,奴才才有些食欲不振的。”   “真的是因为天气太热吗?”岐岸说着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冰鉴上。   旁边的宫人立刻了然,从里面取出了冰好的西瓜和蜜瓜放到了桌上。   岐岸则拿起上面的银叉,挑起一块蜜瓜递给他。   “既然觉得热,就吃些凉的。”   在古代这样冰镇的水果其实是很奢侈的,因此岐岸从前每次喂千尧,千尧都吃得很开心。   可是今日他实在吃不下了,胃里的食物已经堵到了喉咙,感觉再吃一口就要吐出来了。   但千尧不敢拒绝,还是张嘴吃下。   一块蜜瓜在嘴里反复咀嚼了许久才终于咽了下去。   可是刚一咽下,就看到岐岸又挑起了一块西瓜。   千尧努力想要张嘴,但身体因为难受,本能地开始抗拒。   “陛下……”   千尧本来想说自己真的吃不下了。   可是刚一开口便又想起从前岐岸喂自己糕点的那一次。   自己也求过饶。   可是岐岸回答的却是,“又不听话了,是吗?”   所以不能求饶,要听话。   岐岸最近都没有再碰过他,千尧能明白自己的宠爱不比从前,因此更加不能不听话。   因此最终还是张开了嘴,一口一口地吃了下去。   一直吃到第五块蜜瓜,胃里的东西实在太满,无论千尧怎么咀嚼都咽不下去。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这盘水果太凉了的缘故,胃里突然开始翻涌。   千尧不想御前失仪,本想忍一下。   但很快便有些忍不住,因此千尧连忙站起身来,想在失仪之前出去,然而刚一起身便忍不住吐了出来。   刚才吃下去的东西就这么被重新吐了出来。   一旁的宫人见状连忙收拾了起来。   岐岸还没用完膳,因此千尧也知道自己吐得有多不合时宜。   因此连忙跪下想要认罪。   但刚一跪下就被岐岸拉了起来,紧接着岐岸端着一杯茶水递了过来,“漱口。”   “嗯。”千尧怕他嫌弃自己,连忙接过喝了一口,然后吐在了一旁宫人递过来的唾壶里。   等他漱完口,地上的东西也已经被清理干净。   岐岸让宫人重新换了一杯热茶,然后喂他喝了下去。   千尧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热茶,整个人这才舒服了一点。   虽然地上的东西已经被清理干净,但岐岸明显没有了食欲,没有再动筷子,而是让人去请太医。   太医很快过来,依旧是院正。   “微臣参见陛下。”院正过来后,立刻按规矩跪下开始行礼。   然而今日岐岸却没有立刻让他起来,而是道:“秦院正,你的药似乎没什么用。”   秦院正一听,只觉得两股战战,很想问问陛下那位心尖尖上的小公公又怎么了?但却不敢,只是一味地认罪,“是微臣无用,微臣该死。”   说着便把头重重磕到了地上,屋内摆满了冰鉴,明明很凉爽,然而秦院正却觉得自己额头上已经沁出了冷汗。   许久,高坐的帝王才终于发了话,“给他看看。”   “是。”秦院正闻言这才起身来到千尧面前开始把脉。   “他怎么了?总是吃不下饭,刚才多吃了一点便吐了。”岐岸问道。   秦院正知道千尧在陛下心中的地位,因此不敢说得太严重,只是道:“小公公最近大概是忧思过甚,思伤脾,所以情志不佳,食欲不振,气血两亏。”   “忧思过甚……”   “是,其实归根到底还是心病,心情舒畅,自然无病无灾。”   “所以不是你的药的问题。”岐岸问道。   秦院正虽然尽力撇清和自己的关系,但也明白不能太过,因此连忙说道:“是微臣无用,会重新给小公公开一副方子。”   “好。”岐岸说着摆了摆手。   秦院正见状连忙退了出去。   宫人见状,也十分有眼色地撤下了桌上的饭菜,然后一一离开。   很快,殿内便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千尧已经舒服了很多,刚想因为刚才的事道歉,就见岐岸抬眸看了过来。   “忧思过甚,最近在忧思什么?”   千尧闻言也跟着抬眸,对上了他的眼睛。   大概是这些日子都在想着陆砚洲的事,所以千尧都没有好好看过岐岸。   今日一看才突然发现,岐岸看他时的神情怎么变得这么淡?   虽然千尧很想给陆砚洲求情,但也明白自己越是着急岐岸只会越误会,因此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只回了句,“奴才没想什么。”   “真的没有吗?”岐岸望着他,再一次重复道。   岐岸的目光太过锐利,因此千尧下意识有些躲闪,“真的没有。”   本以为岐岸会继续问下去。   然而没想到的是他却并没有,只是喝了一口杯中的茶水,然后起身离开。   千尧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总觉得他们之间似乎出现了一些问题。   可是他根本想不明白症结在哪里?更不敢问。   只能隐隐感觉到,他离彻底失宠的那天,应该不会太远。   千结从未相信过岐岸会对他一生宠爱,因此倒也不觉得太难过,甚至还能主动安慰自己。   也好,若是他能在选秀结束前彻底厌倦自己,自己也不必再和那么多女人共同伺候一个男人。   也算是……一桩幸事。   从那以后千尧几乎没有再见过岐岸,听说他最近都宿在了思明殿。   从前他们日日同枕而眠,如今骤然独宿千尧难免有些不习惯。   不过比起不习惯更多的还是尴尬。   从前岐岸宠他,他住在这里倒还说得过去。   但现在岐岸态度明显得冷淡,他依旧住在岐岸的寝殿,日日有人送药送饭,便别扭了起来。   因此千尧思考起了自己要不要主动回到太监院?   可是岐岸最近避着他,他根本没机会主动提这件事。   直到这日夏至。   夏至在古代是一个重要的日子,因此岐岸今日会举行祭祀,带领群臣百官祭地,以祈求国泰民安。   祭祀完后还在宫中设了宴饮。   千尧自然没有参加的资格,更何况他也没心情关心这些事,因此喝完药后便准备洗漱睡觉。   谁知刚躺下就听寝殿的门被推开,紧接着一道熟悉的脚步声传来。   千尧听见动静连忙睁开眼睛爬了起来,然后就看见了许久未见的岐岸。   他看样子刚从宴席上回来,身上的礼服还没有换下去。   “陛下。”千尧看见他后连忙起身,刚想下来行礼,却被岐岸按住。   “免了。”   刚才离得远还没什么,现在一靠近千尧才发现他应该喝了不少的酒,身上沾着很浓重的酒气。   “您喝酒了?”千尧闻到酒味后问道,其实也不必问,毕竟岐岸身上的酒味实在太明显,因此想要下去吩咐送一碗醒酒汤过来。   然而刚一动作便被岐岸按住。   千尧因他的动作动弹不得,只能抬起头道:“奴才只是去让他们送一碗醒酒汤。”   “不必。”   “可是……”   千尧本来还想再劝,可是下一秒便不由愣住,岐岸不知为何突然抬起手,很温存地轻轻抚摸着他的脸。   两人已经许久没有这样亲密的举动,因此千尧一时间也没有再动,只是抬眸望着他。   两人的视线就这么无声地交缠。   许久,岐岸慢慢俯下身来,目光一点点向下,从他的眼睛一直看到唇瓣。   “朕喝酒了。”岐岸说着,原本轻抚着他脸颊的手一点点向后,移到了千尧的耳后。   千尧不明白这么明显的事为什么还要再强调一遍,但还是配合地回道:“奴才知道。”   下一秒就听岐岸说道:“你也喝一点。”   “什么?”   千尧还没反应过来,便感觉到有什么贴住了他的唇瓣。   岐岸不知喝的什么酒,真的很烈,千尧只是和他接了吻便觉得自己也跟着醉了一半。   许久没有温存过,因此千尧很快身体便有些软,于是习惯性地伸手环住他的脖子,叫了一声,“陛下……”   然而刚一开口唇瓣便被咬了一下,“叫朕的名字。”   “……岐岸。”   话音刚落,千尧便感觉到面前的人明显情动,而他也亦然。   千尧伸手想要帮他更衣,然而岐岸却先递给了他袖子。   千尧有些不明所以,伸手摸了摸,然后便感觉到了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千尧有些好奇道。   “自己拿出来看。”   千尧闻言便把手伸进了他的袖子,然后从里面掏出一个香囊来。   “香囊?”   “嗯。”岐岸把他搂到怀里,蹭了蹭他的脸,“今日夏至,民间会互送香囊,扇子。”   千尧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不免有些新奇,拿着手中的香囊看了又看。   手中的香囊是青绿色的,格外精致,只是图样老套了些,绣的是鸳鸯戏水的图案。   千尧有些想说他们两个用鸳鸯是不是有些不太合适?   可是再仔细一看却发现,图案上的两只鸳鸯竟然一模一样,只是体型一大一小,而且羽毛鲜艳,头部有明显的羽冠,明显都是公的。   千尧意识到后瞬间羞红了脸,“这个鸳鸯怎么……”   千尧有些说不出口,但岐岸却很自然,“怎么,不喜欢?”   “没有,奴才很喜欢。”   “是吗?”岐岸说着冲他伸出了手。   千尧见状有些不明所以,“陛下这是要奴才给钱?”   岐岸闻言气得伸手捏了捏他的脸,“朕的礼物呢?”   千尧都不知道这个习俗,自然是没有准备,于是只能用另一种方式来还。   于是主动仰头亲了亲岐岸的脸,“奴才下次一定准备,这次先用这个好不好?”   岐岸闻言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抬手捏了捏他的鼻子,“你惯会敷衍。”   千尧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主动伸手去解他的衣服。   “今晚奴才一定不敷衍。”   “哦?”岐岸因他的主动眉头微挑,却没着急,而是握住了他的手,“今日看着倒是好了许多。”   “秦院正医术高超,奴才已经大好了。”   “是吗?”岐岸说着把玩起了他的手指,“最近没有忧思过甚吗?”   千尧一听总觉得他在暗戳戳指向着什么,于是连忙说道:“奴才没什么可忧思的。”   “真的吗?”岐岸似乎不信。   “真的,奴才一心都在陛下身上。”千尧连忙开始表忠心。   然而没想到的是,岐岸的下一句却是,“那陆砚洲呢?也不在意了吗?”    第34章 晚了   千尧没想到岐岸会在这个时候主动提起陆砚洲。   这些日子以来千尧怕引起他的误会, 反而适得其反,因此一直忍着没有求过情,连消息也只是让小穗子偷偷去打听。   本以为岐岸应该已经能放下戒心, 然而没想到他却偏偏在这个时候提起。   因为太过突然, 所以千尧的身体僵硬了一瞬,但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努力放松了身体。   既然岐岸已经知道他们从前的关系并不一般,因此千尧自然不可能全盘否认, 只能先承认一点。   “若说一点都不在意是不可能的, 毕竟奴才和他从小一起长大,后来也一起在家塾里念书,师从同一个先生,多年同窗,不可能毫无情谊,但也只是同窗之情,除此之外奴才与他之间真的没有什么,仅此而已,求陛下相信奴才。”   岐岸没有说话, 只是静静地望着他, 像是在等他继续。   “而且自从成了陛下的人后,奴才心里便只有陛下,再也容不下第二个人。”   “是吗?”岐岸听到这儿终于有了些反应, 只是神色依旧淡淡,让人看不出他的情绪。   “是。”千尧闻言立刻点了点头, 试图让岐岸相信。   话音刚落千尧便见岐岸笑了笑。   千尧见状以为他这是终于信了自己,连忙也跟着讨好似地笑了一下。   然而没想到的是下一秒就见岐岸用手指抬起他的下巴,逼他看向自己。   “那朕若是让你在朕和他之间选一个, 你选谁呢?”   千尧闻言有些不明所以,“奴才不明白陛下的意思。”   “不必明白,朕要你选一个就行。”   这其实是一个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甚至不需要任何犹豫。   但千尧还是顿了片刻,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不能轻易做出这个决定。   岐岸似乎有些不满他的犹疑,抬着他下巴的手指微微用力。   千尧感觉到了轻微的痛意,这才回过了神,连忙说出了那个“正确”答案,“奴才自然选您。”   “是吗?”岐岸闻言瞬间放松了钳着他的力气。   千尧感觉到后连忙回了句,“是。”   然后就见岐岸面上的表情有所和缓。   “好。”岐岸说着松开了钳制他的手,“朕再信你一次。”   “谢陛下。”千尧闻言连忙说道。   岐岸没再说什么,只是抬起手。   千尧见状连忙跪过去给他更衣。   只是更衣时脑海中总是忍不住回想起刚才岐岸所说的那几句话,心中的不安越来越浓,岐岸到底是什么意思?   因为心中有事,所以千尧替岐岸更衣时难免有些心不在焉。   岐岸很快看了出来,“不是说今晚绝不敷衍吗?”   千尧闻言这才想起了刚才的保证,脸红了一下,连忙道:“奴才不会敷衍的,奴才只是在想陛下刚才的话。”   千尧说着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没有生气,这才继续问道:“陛下刚才给奴才的选择是什么意思?”   “你觉得呢?”岐岸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   千尧闻言摇了摇头,“奴才愚钝,猜不到,奴才只知道无论是什么选择,奴才都会永远选择陛下,奴才的心是陛下的。”   “是吗?”岐岸说着,抬手摸了摸他薄薄的耳骨,像是在把玩一件合心意的物件。   “是,奴才说的都是真的。”千尧说着还把他的手拉到了胸口处,“奴才之心,天地可鉴。”   千尧本以为自己都这么说了,岐岸总应该信了吧。   然而不知为何,却见岐岸突然头疼一般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陛下,您不舒服吗?”千尧连忙问道。   然而岐岸却没有回答,只是抬眸,静静地盯着他看。   千尧被他看得有些心虚,正想再多说几句,然而刚一开口,便听岐岸打断了他的话。   “那如果朕杀了他呢?”   “什么?”千尧闻言有些没反反应过来。   然后就听岐岸望着他,一字一顿道:“如果朕把陆砚洲杀了,你还会选朕吗?”   千尧听到这儿不由愣了一下,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努力挤出一个笑,“陛下别和奴才开玩笑了。”   “如果不是开玩笑呢。”   “可是……”千尧看着他面上的神色确实不似作假,心中的不安也逐渐浓重了起来,连忙祈求一般爬过去握住了他的手腕,“可是他并非主使,只是见过那刺客一面,而且还是那刺客主动找的他,说不定是有人在刻意构陷,比他牵涉更深者也不过是流放,他实在是罪不至死。”   千尧知道岐岸介意自己和陆砚洲的关系,因此努力想让自己的话显得公正客观,所以只陈述了事实。   然而没有想到的是,话音刚落便听岐岸道:“关于遇刺一事,你如何了解得这么清楚?”   千尧闻言便立刻意识到了不妙,他似乎说得有些太多了,于是连忙闭了嘴,但还是晚了。   “比他牵涉更深者也不过是流放,你是如何知道的?”   穿来这么久,千尧也能感觉到这里前朝和后宫的泾渭分明。   一般后宫很少会知道前朝的事。   所以千尧很快便明白自己暴露了主动打探的事。   但自然不能承认,因此连忙道:“奴才也是偶然听到有宫人在传才知道了一些。”   “宫人?”岐岸神色更淡,“你那个御膳房的朋友吗?”   千尧闻言瞬间怔住,心中的猜测也更加被验证,自己的一切果然都在他的监视之中。   想到这儿千尧只觉得遍体生寒,他不知道岐岸到底知道多少,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解释。   “小穗子从前是奴才的伴读,与奴才一起长大,也认识他,所以才……”   然而千尧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岐岸打断,“所以才掏空心思,拼命打探他的消息,是吗?”   “陛下……”千尧被堵得说不出话,毕竟岐岸说的都是事实。   “能忍这么些日子都没和朕开过口,真是难为你了。”   “陛下。”千尧连忙闻言连忙伸手抓住他的袖子,“求您相信奴才,奴才和他真的没有什么,奴才的心里真的只有您,奴才……”   千尧的话还没说完,手便被岐岸甩开。   下一秒,下巴便被岐岸钳住,被迫抬起,“千尧,还要继续骗朕吗?”   岐岸的手用了力,因此千尧有些疼,但却不敢动作,只能被迫抬头看向他。   千尧本想说自己没有撒谎,可是一对上岐岸的眼睛,便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刚才的温情早已散去,岐岸的眼中只有看透一切的凉意。   “朕赏你的东西呢,还剩几件?”面前人说着,钳着他下巴的手一点点下移,扣住了千尧的脖颈。   虽然岐岸并没有用力,但有一瞬间千尧还是觉得似乎有些有些喘不过气。   千尧以为自己已经够小心,但岐岸明显还是已经全部知道了。   千尧这些日子虽然没有去找岐岸求情,但把所有的银子都给了小穗子,让他用来打探消息。   虽然千尧的月例还算丰厚,但这种事使银子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因此最后千尧甚至把岐岸私下赏赐给他的几件东西也给了小穗子。   这些东西没有登记造册,所以即使流转也不会被人发现。   千尧本以为已经足够小心,没想到还是被岐岸发现。   “怎么不说话?”岐岸说着,扣着他脖子的手微微用力。   千尧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望着他,大脑已经空白一片。   只能隐隐感觉到,岐岸对他和陆砚洲的误会已经深到根本不是几句解释就能解开的地步了。   果然,岐岸见他不置一词,眼中的神色更淡,“难怪当初他会帮你逃跑,朕当时还在好奇你一个小太监竟然指使得了朕的御前侍卫,现在看来,当初的那场逃跑也并不一般,他并不只是帮你出宫,而是想和你双宿双飞,是吗?”   “甚至你是假太监的事都有他的手笔,为何让你成为假太监,因为从一开始他便谋算着要把你从朕的皇宫里带出去,千尧,你们两个可真是好大的胆。”   千尧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毕竟岐岸说得全是事实。   但也明白自己绝对不能承认,因此只是拼命摇头,极力否认,“不是,真的不是……”   岐岸不知为何,头似乎更疼了,连掐着他脖子的手都松开了一些,但很快便再次收紧。   “忧思过甚,惊惧过度也是为了他,就因为朕关着他,你就担心到连饭都吃不下。”   “……奴才没有。”   千尧还想反驳,然而面前的人已经根本不听他的解释,掐着他脖子的手骤然用力。   千尧很快便感觉到开始喘不上气,有一瞬间,千尧觉得面前的人似乎真的会杀了自己。   “还敢说不是,他帮你逃跑,你为他奔走,连朕赏你的东西都全部拿了出去,为他忧思过甚,为他吃不下饭,你就这么放不下他。”   千尧已经说不出话,只是拼命抓着他的手臂。   岐岸见他面色开始变得通红,这才卸了力。   千尧得了喘息,连忙趴在床上拼命喘着气,整个人惊惧不已。   可是岐岸依旧没有放过他,再次掐着他的下巴逼他抬起头来。   千尧眼前因为生理性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模糊了一下。   眼泪顺着眼角流下,但这次岐岸却没有帮他擦,只是用拇指重重摩挲着他的下巴。   “你也不必四处打听了,朕不妨告诉你,他已经死了。”   “什么?”千尧听到这句话,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应该只是在吓唬他吧,就像之前带他去暗狱一样,只是为了让他听话。毕竟陆砚洲可是陆家的人,更何况也不是主谋,再怎么说也要顾及一下陆家。   因此千尧满是不信地摇了摇头。   “不信吗?”岐岸见状淡淡地笑了一下,“朕允你明日去陆家一观,尸体已经送了回去,明日正好出殡。”   千尧听到这儿心已经彻底凉了,但还是有些不死心地攀着面前人的胳膊哀求道:“陛下,别骗奴才了,奴才知错了,可是奴才没有骗您,奴才真的只是把他当作朋友而已,您不要再吓唬奴才了,求求您了,奴才听话,奴才会想办法把您赏的东西弄回来,绝对不会再打听他的任何消息,也绝不会再想他,只求陛下留他一命。”   “晚了。”岐岸说着终于抬手像往常一样替他擦干净眼泪,可是说出的话却冷硬无比,“朕说了,他已经死了。”   “不会的,陛下如此宽仁,您知道的,他并非主谋,只是被牵连到了,罪不至死,更何况他父兄皆为朝中重臣,为陛下效力多年,陛下不能寒了他们的心。”   “就算这件事罪不至死,那之前呢?帮你躲过净身,帮你逃跑,哪件不是死罪?”   千尧被堵得说不出话,可是他还是不敢相信岐岸会真的杀了他。   只能拼命摇头,“可是……”   岐岸似乎已经不耐烦,千尧刚一开口便堵住了他的话。   “千尧,别忘了你的身份,朕对你已经够纵容了。”   岐岸的话像是一盆冷水,让千尧瞬间清醒了过来,不敢再继续说下去。   理智告诉自己岐岸没必要用假话骗他,但情感上还是无法相信。   虽然他和陆砚洲见面的次数并不算多,但陆砚洲一直在尽心尽力地帮他。   所以千尧实在做不到那么理智地一下子把他放下。   因此最后还是不死心地又确认了一下,“陛下,他真的死了吗?”   话音刚落便见面前的人淡淡地望了他片刻,这才轻描淡写地回道:“真的死了。”   -   其实应该已经习惯了。   毕竟自从穿过来后,千尧也算已经见惯了生死。   死人似乎已经成了平常事,所以他明白自己应该表现得克制一些。   毕竟岐岸还在怀疑他,要是再为陆砚洲伤心欲绝,他们之间的嫌疑就更洗不清了。   因此千尧想要努力表现得平淡些,至少不能哭。   是的,不能哭。   千尧努力告诫着自己,可是不知为何,眼泪却还是怎么也控制不住。   意识到自己在流眼泪后,千尧连忙死死咬住唇瓣,很快,嘴里便尝到了淡淡的血腥气。   下一秒,一只手分开了他的唇瓣。   千尧抬起头,然后就见岐岸的脸突然在他面前放大,狠狠吻住了他。   千尧现在实在没有心情,下意识想到推开他,但最终还是抑制住了自己的本能。   “哭什么?这么伤心吗?”这个吻很短,因为身下的人根本没有任何回应。   千尧已经没有力气再解释,因此只是摇了摇头。   面前的人见状,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只是一边伸手缓缓解开他的衣服一边问道:“你说以前与他以名字相称。”   千尧不明白他为何又突然问起了这个,但已经没有心力再去探究,因此只是点了点头,回了句,“是。”   谁知话音刚落就听岐岸继续开了口,“这个问题朕也问过他,你知道他是如何回朕的吗?”   千尧不知道,但凭感觉便知道自己肯定回答错了。   果不其然,紧接着便听岐岸说道:“他说你唤他哥哥。”   千尧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闭上了眼睛。   可岐岸依旧没有放过他,手指温柔地抚着他的脸庞,可是声音却无比冰冷。   “你也这么唤过朕,还记得吗?”   千尧自然记得,那还是上次出宫时千尧无意中叫出来的。   岐岸一开始很喜欢,可后来不知为何,却突然问自己有没有也这么叫过别人?   所以从那个时候便已经开始怀疑他们了吗?   千尧想不明白,岐岸也没给他时间去想,见千尧又跑神,直接抬手钳住了他的下巴,逼千尧看着他。   “所以你叫哥哥的时候,想的是谁呢?”    第35章 一更   千尧闻言张了张嘴, 想要回答,然而不知为何却有些说不出话。   只觉得一股无法言喻的疲惫从心底传来。   就算说了是岐岸,他又会信吗?   但千尧也明白自己不说话的后果只会更严重, 因此还是努力回道:“……是陛下。”   “是吗?”岐岸神色很淡, 不知信了还是没信,只是继续解开了他的衣服。   岐岸不知是因为喝了酒还是想故意让他疼一下,因此这次做得又凶又重。   千尧疼得像是回到了第一次的时候,整个人仿佛被撕成了两半。   虽然昨晚只做了一次, 但因为太疼, 所以第二日千尧起来得很是艰难。   千尧醒来时岐岸已经不在了,但常年寸步不离岐岸身畔的莫存却留在寝殿。   千尧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在这里?毕竟他是岐岸身边的总管太监,平日里只跟在岐岸身边。   莫存自然看出了他的疑惑,因此主动开口解释道:“陛下让我带您出宫一趟。”   千尧闻言瞬间回想起了岐岸昨日的话,陆砚洲今日出殡。   看来岐岸没有骗他,陆砚洲真的死了。   “千公公?”   似乎有人在叫他,千尧抬起头,这才发现莫存在他说话。   只是不知为何,他的声音似乎离自己很远, 要很努力才能听清。   “快去洗漱吧, 不然要误了时辰了。”   千尧闻言点了点头,然后开始洗漱。   刚洗漱完便有人送来饭菜,千尧实在有些吃不下, 因此只吃了一块点心。   莫存自然不会像岐岸一样逼他,只是让人端来他每日要喝的药, 药碗旁依旧放着一小碗蜜饯。   千尧没有像往常一样先吃蜜饯,而是直接端起了面前的药碗,晾了片刻后一口气喝下。   然后把药碗放下, 对着莫存说了句,“莫公公,走吧。”   这次出宫的马车和上次的那辆很像,只是小了一点。   可是千尧上去的时候却生出了几分恍如隔世之感。   上次出宫时他一路都很好奇地透过帘子往外看,岐岸似乎对于他这样频繁的动作有些不满,到了后面直接把他抱在怀里不许他看。   这次没有人再阻止他,可是千尧却也没了心情向外看。   只是望着窗口上的帘子随着马车的动作轻轻翻转。   千尧发了一路的呆,直到马车停下,莫存在他耳边说话千尧才回过神来。   莫存似乎说了什么,但千尧并没有听清,只能看见外面的的车夫抬手掀开了马车上的车帘。   千尧这才回过神一般抬起头,然后看见了不远处一座古香古色的老宅。   宅子外挂着一块厚重的牌匾,上面题着两个大字:陆府。   虽然装饰不多,但那宅子看起来低调又气派,只是今日有白事,所以挂满了白绸白缎。   千尧的身份并不适合过去,因此他们并没有久待。   很快,马夫便放下门口的帘子,挡住了外面的一切。   马车再次动了起来。   千尧始终未发一言,只是静静地望着身侧的车帘。   车帘随着马车的前进摇摇摆摆,不时露出一丝缝隙,这也使得千尧可以窥见一丝外面的烟火人间。   青白色的瓦墙边是无数的小摊小贩,来来往往的人群穿着粗布麻衣不断向前,穿着夏衣的小孩儿扯着父亲的手在面人摊前哭闹,卖莲蓬的小贩正在一颗颗认真挑着莲子,身着白色夏袍的青年人站在首饰摊前正在两枚珠钗中纠结,刚挑选好一只,就见两个小男孩儿正在追着一只小狗跑,差点撞掉了青年人刚选好的首饰,青年气得冲那两个小孩儿大喊,可小孩儿却只回头做了个鬼脸……   千尧看得入神,突然听见一道叫卖糖葫芦的声音传来。   街上处处都是叫卖声,然而不知为何,千尧却独独听清楚了这个。   于是千尧抬手掀开了车帘,果然不远处,正有一个老人在叫卖糖葫芦。   “莫公公。”千尧见状转头向莫存看去,“我想买一串糖葫芦。”   从早上起千尧便像是个木头人,莫存还以为他会一直这么下去,没想到一串糖葫芦竟能引起他的兴趣。   一串糖葫芦而已,莫存自然没有什么异议,因此直接叫停了马车,让车夫去买了一串。   车夫很快便买了回来,递给了千尧,然而千尧却并没有吃。   莫存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多问,只是按陛下的要求把他送了回去,然后便回去复命。   千尧则拿着那串糖葫芦来到了御膳房,让人去叫了小穗子。   小穗子很快便跑了出来。   大概是因为陆砚洲的事,小穗子看起来有些憔悴,但看见他手中的糖葫芦还是笑了一下,问道:“陛下又让人给你做的吗?”   千尧没有说话,只是把手中的糖葫芦递给了他。   小穗子接过吃了一口,眼睛瞬间亮了一下,“是宫外的。”   “你吃出来了。”   “嗯,陛下让御膳房给你做的是纯甜的,但宫外的糖葫芦是酸甜的。”   小穗子说着拉着他一起坐下,一边吃糖葫芦一边问道:“你又和陛下出宫了?”   千尧闻言顿了顿,还是回了一句,“嗯。”   “陛下可真疼你。”小穗子说着笑了一下。   千尧没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他。   “你吃过了吗?要不要再吃一个?”小穗子说着把糖葫芦递了过去。   千尧没有吃,但还是点了点头,拒绝了他,“吃过了。”   “也是。”小穗子也猜到了,因此没有再让,而是继续吃了起来。   千尧见他吃得这么开心,突然有些好奇,“你为何这么喜欢吃糖葫芦?”   小穗子闻言笑了一下,似有无奈,“你怎么了?我不是告诉过你吗?你忘了。”   “哦。”千尧这才想起,小穗子告诉过他原因。   “你怎么了?”不知为何,小穗子总觉得他有些不对劲。   然而千尧却并没有回答,只是问道:“只有那个原因吗?”   小穗子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这样问,但还真和他想得一样,确实不止是因为小时候的向往。   但另一个原因小穗子不好意思说,因此只是摇了摇头。   千尧看着他的表情,瞬间明白了什么,于是问道:“是不是和陆砚洲有关?”   小穗子闻言猛地抬起了头,但很快便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于是连忙又低下了头,咬了一口手里的糖葫芦。   这一颗山楂格外酸,哪怕有糖衣还是酸得他直皱眉头。   小穗子刚想赶紧把这颗咽下,就听千尧突然又开了口。   “小穗子,你是不是心悦陆砚洲?”   小穗子听到这句话时那颗糖葫芦正被他囫囵个地往下咽,差点就这么卡住了。   “咳……”小穗子猛地咳嗽了一下,连忙反问了回来,“怎么突然这么问?”   小穗子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因此千尧明白已经没必要再问下去了。   小穗子见状,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你看出来了,我还以为我瞒得很好呢。”   小穗子说到这儿似乎有些尴尬,“我知道你们两情相悦,所以我从来没想过介入你们,阿尧,这个你可以放心,我永远不会抢你的东西,不是,陆公子不是东西,反正就是这个意思。”   小穗子见他没有说话,更加尴尬,于是又咽下了一颗糖葫芦。   结果这个比刚才那个还酸,因此小穗子一边吃一边想,阿尧今日的运气看起来实在不好,买的一定是那垛糖葫芦里最酸的那一串。   实在太酸了,他也快吃不下去了,因此不由放慢了咀嚼的速度。   然后就听千尧问道:“既然你心悦他,又为何要进宫陪我?”   小穗子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原因有很多,只是其中有一些一般人肯定无法理解。   因此小穗子想了想,决定先从容易被理解的说起。   “一是因为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千家对我有恩,我舍不得让你一个人来这里,你肯定会害怕,我陪着你会好一些。”   “二是因为我明白陆公子对你的心意,他也一定不放心,所以我可以替他在这里照顾你。”   “三是……”   小穗子说到这儿突然停下,一时间有些不知该怎么说下去。   只是突然想起很多很多年前,陆少爷在家塾惹了阿尧生气,阿尧吩咐了下人不许让他进来,谁知傍晚时分陆砚洲却从墙外翻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两串糖葫芦。   阿尧从小被管得极严,不被允许吃外面的东西,但越是禁止越是渴望,因此陆砚洲很会投其所好,每次都会从外面买好吃的给他道歉。   千尧一见果然瞬间消了气,从他手中拿走了一串。   小穗子本以为另外的一串陆少爷会自己吃掉,然而没想到的是下一秒自己面前却出现了一串糖葫芦。   “给你。”   小穗子闻言抬起头。   然后就见陆砚洲望着他,笑意盈盈。   小穗子明白他不过是被捎带着的,可是依旧很开心。   隔着那么长的时光,他终于吃到了那串一直想吃的糖葫芦。   “三是什么?”千尧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小穗子这才回过神来,摇了摇头。   “没什么。”小穗子笑了笑,吃下了最后一颗糖葫芦。   “我明白我们是云泥之别,也从来没有生过妄想,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我所想的都只有照顾好你,阿尧,你知道这些就够了。”   小穗子说的都是真心话,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和陆砚洲绝无可能,因此从没生出过什么妄想,所想的也不过是尽自己所能照顾好千尧。   只要千尧好好的,陆砚洲便可以安心,当然也不全是因为陆砚洲,还因为千尧也是他的主子和朋友。   即使千尧落难,他也绝对不会背弃千尧。   虽然觉得千尧应该不会误会,但小穗子还是把一切都说了清楚。   可是没想到说着说着,却见千尧突然扭过了头。   虽然他扭得很快,但小穗子还是看到他眼眶红了。   “你怎么了?”小穗子连忙问道。   从前阿尧不会这么多愁善感,被千大人打手心都不会哭,但自从入宫之后却似乎变得很喜欢掉眼泪。   但小穗子也能理解,毕竟宫里的日子太过难熬,他穷苦出身,苦惯了都有些熬不住,更何况是金尊玉贵长大的阿尧。   因此连忙想要安慰他。   可是没想到自己刚一开口,就见千尧的眼眶红得更厉害了。   “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小穗子连忙问道。   然而没想到话音刚落就听千尧再也忍不住一般崩溃道:“不用再打听陆砚洲的消息了。”   “什么?”小穗子有些没明白他的意思。   然后就听千尧继续说道:“陆砚洲他已经……不在了。”    第36章 二更   自那日后千尧便没有再踏出过寝殿。   其实本来这偌大的皇宫里他也没什么地方可以去, 从前还能去御膳房和太监院找小穗子和小麦子。   可是现在去太监院千尧便会想起那几个被赐死的小太监,去御膳房找小穗子又会想起陆砚洲。   他谁也不愿意去想,因此干脆日日待在寝殿里。   岐岸对此并没有任何异议, 甚至似乎已经把他忘了。   那日之后便没有再回过寝殿, 也没有再见过他。   因此千尧每日的生活变得十分简单,睡觉,醒来后吃药用膳,然后再继续睡过去。   因为每日大部分时间都用来睡觉, 千尧已经开始有些分不清时间。   许久都没有算过日子, 因此难免生出些不知今夕是何年之感。   因此千尧也是很久之后才发现,宫里似乎出了什么事情。   首先是他每日服的药多了一碗。   千尧以为是他的病情加重,所以太医又多开了一副药,所以一开始并没有在意。   直到后来发现寝殿的人开始变少,而大门开始日常紧闭,进出都多了侍卫查问,这才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千尧问寝殿的宫人。   这些日子千尧一句话都没说过,整个人游魂一般,因此今日见他突然开口, 宫人不免有些惊讶, 立刻知无不言,“最近宫外突然爆发时疫,感染者不出一日便会水肿体虚, 全身疼痛,燥热咳喘, 极为厉害,已经死了不少人了,因为疫源还没查清, 所以陛下下令宫内外都要戒严,不得随意进出。”   “时疫?”千尧闻言不免有些惊讶,“这么严重。”   “是啊,最近陛下为了这件事已经焦头烂额,听闻好几日都未曾好好休息,已经下令寻找疫源,严禁出入,并下令各级州府设立安置点进行救治。”   千尧自然明白对于医疗资源严重紧缺的古代,爆发一场时疫意味着什么。   因此也顾不上再伤春悲秋,想要做些什么,但能力又有限,因此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利用一些现代的医学知识给岐岸提一些建议。   想到这儿,千尧便想要去见岐岸。   门口的侍卫似乎得过命令,倒是没有阻拦,只是让他用绢布蒙住口鼻再出去。   千尧明白现在的情形,自然照做,很快便来到了思明殿。   此时天色已经不早,但思明殿内依旧灯火通明。   千尧站在门口等着通传,没一会儿便有人来带他进去。   千尧进去的时候岐岸正坐在御案前看折子。   听见他的脚步声,抬眸看了他一眼。   自从上次之后两人已经许久未见,因此千尧很轻易便发现了他的变化,岐岸面上的神色很是疲惫,整个人也消瘦了一点。   大概是太久没有见面的缘故,因此两人之间弥漫着淡淡的陌生感。   岐岸没有像从前一样示意他过去,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他,从头到脚,像是不认识一般把他细细看了一遍。   “陛下。”千尧已经习惯了他的打量,因此并没有躲闪,行了个礼后主动叫道。   “嗯。”岐岸这才开了口,目光不再看他,而是拿起了手中的折子,一边看一边状似不在意地问道,“怎么突然过来了?”   “奴才……”   千尧刚想回话,就被岐岸打断,“听不清,近一点。”   千尧闻言愣了一下,但很快便反应了过来,他最近吃得少,声音似乎是小了一点,于是连忙向前走了几步。   但岐岸似乎还是不满意,抬起手指在桌上点了点。   千尧只能走到他身边。   “说吧。”岐岸这才满意道。   千尧则继续说了起来,“奴才听闻最近宫外爆发疫情,甚至蔓延宫内,所以有些担心。”   “不必担心,已经找到了疫源。”   “是吗?”千尧闻言心里这才松了口气,只要能找到疫源,接下来的事就容易了些许。   “奴才能不能问问疫源是什么?”千尧有些好奇地问道。   话音刚落就见岐岸递给他一份奏折。   千尧愣了一下,伸手接过,前些日子看的话本在这一刻有了效果,虽然有些勉强,但千尧还是看懂了上面写的什么。   原来是去岁浃县暴雨,河堤被冲毁,爆发洪灾,灾情并没有得到有效控制,当地百姓一时间流离失所,纷纷逃往别处避难。   最近的临县接收了数千灾民避难,将他们安置在郊外。   但一县的财力终究有限,因此有许多灾民去世,死后也没有得到很好的处理,被随意扔在了乱葬岗中。   而今年入夏之后天气过热,暑气蒸腾,尸气挥发而导致瘟疫。   这瘟疫最早在灾民中传染,因为传播速度过快,很快便传染当地,周边,甚至一直蔓延至鄢都。   看到最后,千尧发现岐岸已经对此做了批复。   将灾民分开安置,凡是灾民居住过的地方,以及发生过瘟疫的地方全部撒石灰消毒,严格控制各地人员流动,非必要不许外出,且在疫情严重的地方设立安置点,将重症病人安置在此处,令各州县组织大夫去集中诊治,并令太医院迅速研究治理时疫的方案……   千尧原本还想给岐岸提些建议,但如今看来他考虑的已经足够周全,因此千尧思来想去觉得自己似乎也没什么可说的。   所以只是放下了奏折,回了句,“陛下英明。”   岐岸闻言抬眸看向他,“来找朕只是为了说这个?”   千尧确实只是为了说这个,但岐岸明显还想听些别的。   因此千尧只好继续说道:“奴才听宫人说,陛下最近都没有好好休息过。”   “……嗯。”岐岸应道。   然后就听千尧继续说道:“奴才知道陛下心系天下,但也要顾念自己的身体,您的身体事关天下万民。”   “要朕关心自己的身体,你呢?”岐岸听到这儿直接打断了他这些套话。   “什么?”千尧有些不明所以。   然而岐岸并没有回答,而是伸手扣住了他的腰。   千尧见状还以为他又想像从前一样在书房做,身体瞬间僵硬了起来。   好在并没有,岐岸只是扣住他的腰后把他带到身侧,然后用手量了一下他的腰身,“瘦了不少,最近又没有好好用膳。”   千尧没有说话,毕竟事实摆在眼前,似乎也不必再说什么了。   千尧还以为他会像从前一样教训自己,然而并没有。   岐岸只是极轻地叹了口气,“朕最近很忙,没空看顾你,自己照顾好自己。”   千尧闻言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奴才知道了。”   “先回去吧。”   “是。”   千尧说着行了个礼,本想直接离开,但转头看着岐岸案牍劳形的模样,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陛下,奴才有什么能帮忙的地方吗?”   岐岸闻言抬起头,望了他片刻,似乎有很多话要说,但最后说出口的也只有一句,“照顾好自己。”   “……是。”   -   千尧其实很想帮忙,只是实在不知道能做些什么。   唯一能做的似乎只有好好在寝殿呆着,不要给岐岸添乱。   千尧本以为既然找到了疫源时疫应该很快便能得到控制,然而没想到的是并没有,甚至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宫内对于人员流动的把控更加严格,如非必要不许随意走动,且进出都要以绢布覆面。   宫内大部分非必要职能的宫人都被勒令待在一处不要随意走动。   现在唯二还能四处走动的只剩下了太医院和御膳房的小太监。   太医院最近一直在研制各种针对时疫的药,御膳房则按照太医院的吩咐,以鱼腥草为君药,熬制一些简单预防的汤药分给所有宫人。   鱼腥草入肺甘经,消水肿,去咽痛,且价廉易得,熬给宫人最适合不过。   因此御膳房每日一大早便开始大锅熬煮,然后分给各宫的宫人和太监。   千尧也是在这个时候再次碰见了小穗子。   小穗子蒙着绢布,正在给寝殿的宫人送汤药。   千尧彼时正在窗口发呆,一看见他,立刻跑了出去。   自从那日千尧告诉了小穗子陆砚洲的死讯后他们就没再见过面。   小穗子自然没有怪他,是千尧自己有愧,他总觉得陆砚洲的死和自己有关,更何况他明白小穗子对陆砚洲的感情,因此根本不敢看到他伤心欲绝的样子。   所以这些日子千尧一直避着他,算起来两人已经有许多日子没见。   因此再次看见他时千尧竟有些胆怯,哪怕已经跑到了外面,却没敢立刻靠近,而是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他给宫人分药的样子。   直到小穗子也看见了他,千尧这才走了过去。   “小穗子。”   “阿尧。”   小穗子明显瘦了许多,精神看起来也不好,但一看见他还是立刻挤出一个笑。   不过很快脸上的笑便落了下来,“你怎么没戴绢布就出来了?”   “我……”   “快回去。”小穗子直接打断了他,“最近宫里又传染了好几例,实在危险。”   “那你呢?你这样给各宫送药会不会有事?”千尧担心道。   “放心吧。”小穗子连忙安抚他道,“我每日都有好好戴着绢布,而且我是御膳房的,近水楼台先得月,每日熬好的药我都第一锅喝。”   “但……”   “好了,别担心我了,你快回去,阿尧,最近不要外出。”   “嗯。”千尧明白他担心自己,因此连忙点了点头,转身向回走去。   只是十分舍不得他,一步三回头,快走到门口时还是忍不住多叮嘱了几句,“你要小心,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放心,阿尧,你也是,好好照顾自己。”   “嗯。”千尧重重点了点头。   自从那日遇到小穗子后千尧终于想到了自己可以帮忙的地方。   他虽然不会熬药,但是可以和小穗子一样去给各宫送汤药。   千尧知道自己能起到的作用有限,但还是想贡献一份力量。   于是这日戴好绢布后便向外走去,可是刚走到门口便被侍卫拦着。   侍卫说岐岸有口谕,他最近不得外出。   千尧闻言只能让侍卫帮自己递个话,转达一下自己的意思。   侍卫知道他的身份,自然照办,很快便带回了岐岸的话。   只有两个字,“不行。”   千尧知道自己拗不过岐岸,只能死心,每日老老实实地待在寝殿内,等着这场祸事的平息。   可是没想到的是,这场时疫却一直持续了很久。   久到千尧开始为小麦子和小穗子提心吊胆。   现在各宫都是隔离的状态,又不被允许出去,因此千尧根本打听不到小穗子和小麦子的消息。   小麦子彻底没了音信,但他在太监院,千尧倒不怎么担心。   他更加担心的是小穗子,毕竟小穗子是御膳房的人,日日都要给各宫的宫人送药汤,见的人多,也更容易被传染。   所以千尧每日都早早起来,希望能在送汤药的宫人中看见小穗子。   可是他们就像被刻意隔开了一样,只见过那一次。   因此千尧更加担心,每日都会向御膳房的人打听小穗子。   但御膳房的人实在太多,并不是每个人都认识他,因此千尧打听了许久还是一无所获。   直到这日,他问到一个来送汤药的小太监时终于有了小穗子的消息。   “小穗子?”小太监一听见这个名字,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脸上闪过一丝不忍,“我知道他,是白案上的。”   “你认识他,太好了。”千尧听到这儿整个人瞬间激动了起来,“他还好吗?是不是还是每日在给各宫送汤药?你们是怎么排的班?他还能给这里送吗?”   小太监闻言摇了摇头。   “不能给这儿送了吗?”   “不是。”小太监说着面上闪过一丝兔死狐悲之感,“他前些日子给泠风堂送汤药的时候被传染了,当天晚上便开始不舒服,他们一屋子的人都已经被移出宫了。”   “移出宫?”   “是啊,感染严重的宫人都会被移出宫,安置在宫外的安置点。”   “他很严重吗?”千尧闻言只觉得一颗心瞬间沉了下去。   “自然,一般被送到安置点的就只剩下听天由命了,虽然也会有大夫去医治,但……”   小太监的话没有说完,但千尧怎么会不明白他的意思。   想到这儿,千尧只觉得身上的血瞬间凉了下去。   不可以,小穗子不能出事。   小穗子是他在这个陌生世界里认识的第一个人,也是第一个冲他伸出援手,毫无保留帮他的人。   虽然千尧明白他帮自己是因为原身,但在千尧心中他早已是朋友,因此小穗子绝对不可以有事。   想到这儿,千尧连忙戴上绢布想要去找岐岸。   侍卫依旧不放行,千尧只能求他们去通传,说他有很紧急的事。   岐岸大概很忙,因此侍卫去了很久才回来。   回来后便带他去了思明殿。   岐岸确实很忙,正和大臣在里面议事,千尧一直等到快傍晚才终于有人通传他进去。   千尧一进去,就见岐岸有些疲惫地坐在御案前。   “听说你有急事要见朕?”岐岸说着抬头看了过来。   千尧闻言连忙摘下脸上的绢布走到他面前,然后直接跪了下去。   “你这是做什么?”岐岸见状伸手把他扶起,神色也正色了起来,“到底出了什么事?”   “回陛下,奴才今日偶闻小穗子感染了时疫,已经被移出宫外,奴才实在担心他,所以求陛下能不能把他移回来,单独安置到一处,奴才愿意亲自照顾。”   岐岸听完,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你那个御膳房的朋友?”   “是。”千尧连忙点了点头。   “不行,宫人必然是感染严重才会被移出宫,哪里有再接回来的道理,宫里这么多人,朕不能不顾其他人。”   千尧自然也明白自己的要求不合理,不过他也只是试一试,见不行,立刻开始说起了第二套方案,“奴才明白陛下的顾虑,既然不能移回来,那能不能允准奴才亲自出去照顾?”   千尧话音刚落,就见岐岸的脸色更加难看。   “陛下……”   千尧还想再说些什么,然而还没说完就被岐岸直接伸手钳住他的下巴打断,“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千尧知道他是担心自己,因此连忙保证道:“陛下放心,奴才一定会照顾自己。”   但还是立刻被岐岸否决,“想都别想,你知不知道安置点是什么地方?”   “奴才知道,奴才会把他移到别处照顾,不会留在那……”   千尧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岐岸再次打断,“朕说了,不行。”   “陛下……”   千尧闻言还想继续再求,但岐岸已经不耐烦,直接甩开他,怒声道:“给朕回去。”   千尧明白他不同意是为自己好,但是事关小穗子的性命,千尧怎么可能就这么回去,怕他找人把自己拖走,于是千尧连忙抱住他的腿,“求陛下,奴才实在放心不下,就让奴才去看一眼行不行?奴才保证一定会保护好自己,陛下,求您了。”   千尧刚说完便感觉到胳膊一痛,整个人就这么被拽到了岐岸面前。   岐岸似乎被他气到,难得没了往日的冷静,眼角眉梢都是怒意,“为了一个太监连命都不要了!”   “他是太监,但也是奴才的朋友,他在奴才心里真的很重要。”千尧试图让他明白小穗子在自己心中的地位。   然而岐岸已经没有耐心再继续听下去,“太监,侍卫,在你心中都比朕重要,是不是?”   “不是。”千尧不明白他怎么又开始往那方面联系。   因此连忙想要反驳,然而岐岸却没有给他机会,而是继续问道:“若面对这种情况的是朕,你是否也会如此着急?”   千尧没想到他会说这么晦气的话,连忙道:“陛下万金之躯,福泽绵长,定然不会。”   岐岸闻言没有说话,只是垂眸望着他,握着他的手一点点松了力。   “行了,你回去吧。”   “那小穗子?”千尧闻言还是有些不死心。   “朕会派人看顾他。”岐岸说着便冲他摆了摆手,千尧知道他这是要自己退下,因此只能咽下了还没说完的话,乖乖行了礼后离开了思明殿。   之后的几日千尧日日提心吊胆。   岐岸手下的人办事效率很快,第二日便找到了小穗子,将他单独安置在了一处,并派了太医去照顾。   只是小穗子的情况并不好,哪怕如此还是一日比一日严重了下去。   千尧听着他们带回来的消息,只觉得心急如焚,恨不得亲自跑到小穗子身边照顾。   但也明白岐岸不可能同意,因此只能日日等着宫外传来的消息。   宫外的消息因为时疫并不是日日都有,隔三差五才能传来一些。   刚开始千尧听到的都是小穗子的情况很差,这几日才终于好了一点。   “好了就好。”千尧从前是很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现在也开始拜起了神佛。   只是他对这些实在了解不多,只能一通乱拜,把各家的神仙都拜了一遍。   他只希望那么多的神仙,至少有一个能灵验。   但很可惜,天不遂人愿,很快他就收到消息,小穗子快不行了。   千尧听到这儿只觉得魂魄都好似出窍了一刻。   他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样,明明前些日子还好好的,还在叮嘱他好好照顾自己,怎么一下子就要不行了?   千尧从前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很幸运的人,无论是父母还是身边的亲人,所有人都健康平安,因此他快二十年的人生中还没有经历过生死。   可是现在才穿过来不到一年,就要经历这么多人的离去。   不行,他不相信,他必须去见小穗子一面。   千尧知道自己已经给岐岸添了很多的麻烦,所以这是最后一次,只要让他见小穗子一面,从今之后要他做什么都行。   他保证听话,再也不反抗,不会再想陆砚洲,和其他女人一起伺候岐岸,做他的男宠。   千尧几乎在岐岸面前说尽了保证的话,可岐岸依旧没有松口,只是让他回去。   但千尧怎么可能回去,只是跪在他面前苦苦哀求,一直跪到了宫门下钥岐岸才终于同意。   只是说:“宫门已经下钥,你明日再去。”   千尧心急如焚,但也明白宫里的规矩,因此最终还是同意,只是一晚上都没睡着。   第二日天刚一亮便早早做好准备跟着岐岸帮他安排好的马车出了宫。   千尧从未觉得马车如此慢过,恨不得跳下马车自己跑。   但好在理智尚存,他根本不认识外面的路,也不知道小穗子到底在哪儿,因此只能逼着自己安安分分地坐在马车里。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下。   千尧还没等车夫停稳便已经掀开了车帘跳了下去。   面前是一座很普通的院子,周围清冷得根本没人。   但千尧已经顾不上奇怪,连忙推门跑了进去。   然而院子是空的,里里外外找了三圈都没有看见一个人。   千尧刚想出去问车夫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然而刚走到门口就见一个戴着绢布的年轻人走了进来,怀里还抱着一袋子石灰。   “你是?”年轻人看见他有些惊讶。   千尧已经来不及解释,连忙抓着他问,“小穗子是不是在这儿?”   “小穗子,你说的是穗公公吧?”   “是。”千尧连忙点了点头,“他人呢?我怎么没看见他。”   “你是他什么人?”年轻人看着他身上的衣服,试探着问道,“也是宫里的公公吗?”   “是,我是他朋友,他人呢?”其实千尧看到他怀里的石灰心中便已经有了些不好的预感,但还是不死心地继续问道。   然后就听面前的人回道:“他死了,昨晚就没了,你来晚了。”   千尧听到这儿,拽着面前人衣服的手瞬间松了,“没了。”   “是。”   “昨晚。”   “是啊。”   “就差了那么一点,他昨晚大概也知道自己快不行了,还给你留了句话呢。”   千尧只觉得魂魄好像离体了片刻,只能看到面前人的嘴一张一合,许久才回过神一般问道:“什么话?”   “照顾好自己,好好活下去。”   “……这样啊。”   “你没事儿吧?”年轻人看着面前的千尧,只觉得他好像在一瞬间魂便没了,有些不放心地问道。   千尧一直没说话,直到年轻人快要离开,这才突然想起什么似地问道:“尸体呢?他的尸体可以让我看一眼吗?”   “烧了,昨晚就烧了,这可是染了时疫的尸体,哪儿能留啊,我刚烧完,这不是领了石灰回来给这院子里洒洒,你也别久待,这儿现在可不安全呢,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千尧望着面前的人,他的嘴巴一张一合,可是千尧自从那个“烧了”之后就什么都听不清了。   面前的人不知为何突然抬手开始拽他,似乎是想让他赶紧走,可是千尧已经完全动不了了。   他整个人突然变得很轻,像是飘到了半空中,看着地上的年轻人向外拽着自己的身体。   他的身体踉踉跄跄,像是一只断了线的木偶,走路的时候很是滑稽,看得千尧有些想笑。   可是还没等他笑出声,眼前便彻底黑了下去。    第37章 道别   千尧这一觉似乎睡了很久, 久到他以为自己会醒不过来。   他还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到他在浴室摔倒,外面的室友听见后差点把浴室门敲烂。   千尧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裹上浴巾打开了浴室的门。   然后就被寝室的人团团围住, 纷纷拉着他看。   “你没事儿吧?是不是摔了?怎么那么大一声?”   “肯定是摔了啊, 你没听见千尧叫得那么惨。”   “摔到哪儿了?没摔到头吧?会不会脑震荡?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呸呸呸,别胡说,真摔到头千尧现在哪儿还能站起来。”   “所以你到底是摔到哪儿了?”   千尧听到这儿抬起头,看着面前熟悉的室友恍惚了一瞬。   “你没事儿吧?不会真摔到头了吧?没失忆吧?现在是公元2025年。”   “行了, 别开玩笑了, 千尧明显摔懵了你们还逗他。”   其中一个室友说着把他拉到椅子上坐下。   千尧看着他们和周围熟悉的环境还是没回过神。   “现在是2025年吗?”   “你真摔傻了?”   千尧闻言顾不上回答,连忙问道:“手机,我的手机呢?”   “不是在你床上吗?”   千尧闻言连忙起身爬到自己的床上,在枕边摸到了自己的手机。   然后颤抖着手指点开了微信,找到了一个熟悉的头像。   头像是一张卡通画,是千尧小学时美术课上画的简笔画,画的是他和妈妈。   虽然画得很差,只能堪堪看出是一个女人牵着一个小孩儿,但妈妈还是当头像用了十几年。   千尧看到这个头像眼睛立刻红了, 连忙点开视频想要拨过去。   可是不知为何, 千尧等了很久也始终无人接听。   为什么不接电话?   妈妈从来不会不接他的电话。   为什么不接电话啊?妈妈。   “千尧。”   似乎有人在叫他。   千尧闻言抬起头,这才发现周围的一切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变了。   原本熟悉的寝室和室友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手中的手机也没了踪影。   周围突然暗了下去, 千尧整个人像是掉进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只有一道声音在锲而不舍地一遍遍叫着他。   “千尧?千尧?怎么哭了?”   千尧猛地睁开眼睛。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头顶熟悉的明黄色帷幔,这不是他宿舍, 而是皇宫。   千尧坐起身来,连忙去看自己的手,手里空荡荡的, 根本没有手机。   千尧抬起头,面前是熟悉的摆设,这是岐岸的寝殿,不是他的宿舍,也没有他的室友。   是的,他穿越了,刚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梦。   “千尧?”一道声音从身侧传来。   千尧转过身,然后看到了坐在他身侧的岐岸。   岐岸不知在这里熬了多久,眼下覆着淡淡的青黑,满目的疲倦。   千尧看了他片刻,这才终于回过神一般,张嘴问道:“小穗子呢?”   千尧被送回来时岐岸便已经听了下人的回禀,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所以不免有些意外,他实在没想到那个小太监会对千尧这么重要。   因此一时间竟不敢在千尧面前提起他已经不在的事。   但千尧已经自己想起来了。   “他不在了。”   “千尧。”岐岸还以为他会哭,毕竟千尧一直都是水做的,刚才在梦里不知梦到什么都哭得厉害。   现在朋友没了,自然会狠狠哭一场,因此岐岸已经做好了安抚的准备,然而没想到的是却并没有,千尧只是有些冷一般把自己缩进了被子里。   “千尧。”   不知为何,岐岸看着他这样却只觉得更加担心,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因此只是又一次叫道:“千尧。”   千尧闻言终于有了反应,抬头看向他,只是眼中一片死寂。   岐岸看着他眼中的神情,只觉得整个人愈加烦躁,“你就这么伤心?”   千尧知道他不可能理解自己和小穗子之间的感情。   因此只是摇了摇头。   可是不知为何,岐岸却好似更加生气。   但也没有再说些什么,只是让宫人端来药,亲自喂给他喝。   千尧这些日子并没有吃过什么东西,但还是觉得整个人胀得厉害,即使是药也喝不下去。   只是这是岐岸亲手喂给他的,因此他还是逼着自己喝了下去。   但是刚喝完便见岐岸又让宫人端来了一碗粥。   千尧实在吃不下了,于是摇了摇头,可岐岸依旧不由分说地舀了一勺粥吹凉递到他的唇边。   千尧只能张嘴吃下,只是刚一咽下,就忍不住吐了出来。   千尧见状愣了一下,连忙从床上爬下来跪下。   岐岸因为他的动作也是一怔,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一般把手里的粥递给了旁边的宫人,然后伸手把他拉了起来。   “陛下,奴才真的吃不下了。”千尧连忙解释道。   岐岸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抚着他,“那就不吃了。”   从那之后岐岸便没有再强硬地逼过他吃东西,只是药必须按时吃。   岐岸依旧很忙,但每日都会抽出一小段时间来看看他,只是不能久待,有时候只是喂他喝一碗药就走了。   千尧明白他肩上的压力和重担,因此从没有说过什么。   甚至为了让他安心还会在他面前表演。   每次他来便装得正常吃药吃饭,但他走了之后便会忍不住把吃的东西再吐出来,要么就是把药倒了。   他没想着寻死,只是真的吃不下,什么都吃不下。   千尧自己也知道这样下去不行,因此很努力地想要振作起来,但实在没有心力,只能这么应付下去。   但他并没有应付多久便被岐岸发现了。   岐岸似乎还是第一次这么生气,当着他的面砸碎了空着的药碗,然后掐着他的下巴问他,“里面的药呢?”   里面的药在哪儿他们心知肚明,因此千尧根本不敢回答。   但他的沉默似乎让岐岸更加生气。   “千尧,你到底想怎样?你到底还要朕怎么纵着你?”   岐岸简直怒极。   从来没有一个人敢在他面前这样过,仗着他的底线为所欲为。   这么长时间以来,千尧求什么自己什么没有答应他?要什么自己不给?   他从来都没有这么掏心掏肺地疼过一个人,巴巴地把一颗心送过去,结果却被人这么践踏。   “朕知道上次弄疼了你,但那是因为你和陆砚洲不清不楚在先,朕难道不能生气?千尧,你知不知道身为朕的人,和别人有牵扯是什么下场?朕对你已经足够宽容了,你不想见朕,朕自己去思明殿,你担心那个小太监,朕也派人照顾了,你还要朕怎样?难道就因为他死了你就也不活了吗?从前有陆砚洲,现在有小太监,每一个人在你心中都比朕重要,你何曾为朕有过这样要死要活的模样?”   岐岸说着手指从千尧的下巴一直移到脖颈,似乎恨极,但却始终没有用力。   “你忘了你为了出宫见那个小太监和朕保证过什么了吗?你说你会听话,乖顺,对朕一心一意,这就是你履诺的方式吗?”   千尧知道是自己不对,连忙摇了摇头,想要解释他不是故意的,他是真的吃不下,可面前的人已经不想再听他说一句话,而是有些疲惫地放开了他。   他这是在干什么?岐岸都有些想笑话自己,他已经有多少年没这样发过火了。   一个太监而已,有必要这样在意吗?   想到这儿岐岸闭上眼睛,开始调整自己的语气,“朕最近有多忙你是知道的,但还是抽出时间来看你,就是希望你早日康复,可你呢?背着朕把药全部倒掉。”   “你实在是一点也没有一个身为男宠的自觉,侍奉君上,应该由你体察上意,而不是朕处处迁就着你。”   “千尧,朕实在是纵坏了你。”   岐岸说到这儿,顿了片刻,袖子下的手无意识蜷紧,但还是逼着自己狠下了心。   “从明日起你就搬去坤元殿,朕会派宫人去照顾你,如非必要不许外出,你自己好好反省反省。”   岐岸说完生怕自己反悔一般,立刻抬步走了出去。   随着岐岸的离开,整个寝殿迅速安静了下来,只有宫人沉默地过来将地上的碎瓷片打扫干净。   不一会儿,便有宫人端一碗新药送了过来。   千尧不敢再倒掉,只能逼着自己喝了下去。   虽然岐岸让他明日离开,但千尧喝完药后便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其实他的东西并不多,只有几件衣服而已。   收拾完便有人把他的东西送了过去,千尧原本今日就想过去,但宫人说坤元殿还要打扫,因此千尧只能明日再去。   自从搬到了坤元殿,岐岸便像是彻底把他抛到了脑后。   夏去秋来,自从上次见面已经隔了整整一季。   时疫终于被彻底解决,宫内宫外重新恢复了秩序,似乎一切都没有变,只有千尧一个人永远留在了那个满是燥热的夏季。   大概是为了敲打他,岐岸并没有按照当初说的给他什么皇贵妃的待遇,只派了两个小太监服侍。   饭菜也比不上从前在寝殿时的吃食,只有药依旧一天三顿地送着。   千尧不敢再随意把这些倒掉,因此每日都逼着自己尽力全部喝下去。   久而久之,身体似乎真的好了些许。   这里的日子很安静,千尧不怎么需要别人伺候,因此那两个小太监常常不见踪影。   千尧也无所谓,只是喜欢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像个老人一样发呆。   他发呆的时间越来越长,一天的时间似乎总是一眨眼便过去。   因为时间过得太快,所以千尧常常有些恍惚,不是才刚入秋,怎么再一醒来,外面的树上已经落了一层白?   到底是什么时候到了冬日?   千尧不知道,只是觉得有些冷。   从前在岐岸身边时千尧是没有这种感觉的,因为岐岸怕冷,所以常常还不到冬日,整个寝殿便已经烧上了碳火。   但如今岐岸已经大半年没有见过他,宫里的人最会见风使舵,因此那两个小太监从内务府回来时并没有要到太多的碳火。   “内务府那些狗仗人势的东西,说咱们宫里人少,只给了这么多。”   千尧看着那两筐碳火,沉吟了片刻,“只能省着些用了。”   那两个小太监经过这大半年的相处,对他的性格已经摸得差不多,见状也不意外,因此也没有多说什么。   只是尽力紧着他一个人用,毕竟千尧还病着。   千尧这场病一直病了很久,从夏天一直病到冬天。   太医隔几日就会来一次,把药方换了又换。   最后有些无奈地说:“千公公,您这是心病。”   “心病?”   “是啊。”太医无奈地摇了摇头,“心病还得心药医。”   千尧闻言觉得有些道理,但却有些想不明白自己的心病到底在哪里?   直到有一天晚上他梦到了小穗子。   这还是小穗子去世以来自己第一次梦到他。   千尧看到后整个人惊喜万分,连忙跑过去抱住了他。   “我终于梦到你了。”千尧有些生气,想要质问他,只是刚一开口眼泪就先掉下来了,“这些日子我一直都想梦到你,可是你一直都不来我的梦里,我怎么梦都梦不到你。”   “是我不好。”小穗子还是那样包容着他的一切,“是我没有来看你。”   “你去哪儿了?怎么这么忙?”千尧拉着他的手问道。   小穗子闻言笑了笑,没有回答,而是说道:“阿尧,我要投胎了。”   “投胎?”   “是啊,我要去投胎了,怎么哭了?不是应该为我高兴?”   小穗子说着伸手擦了擦他的眼泪。   千尧自然高兴,于是连忙抱住了他,“我当然高兴,你下辈子要好好的。”   “我知道了。”   小穗子说着也回抱住了他,“阿尧,别难过了,我和你道过别了。”   “道别……”   “是啊。”小穗子仰起头,又冲他笑了一下,“我和你道过别了,所以别遗憾了。”   千尧还想再说些什么。   可是一眨眼的功夫,面前的小穗子便已经不见了。   “小穗子?小穗子!”千尧猛地睁开眼睛坐起身来,想要伸手拽住什么。   可是面前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明明只是一场梦,可是耳边却好似还回荡着小穗子的话。   “我和你道过别了,所以别遗憾了。”   是的,他们道过别了。   想到这儿千尧再也忍不住,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他终于哭出来了。   -   不知为何,自从哭过那一场后,千尧整个人却反而好了起来。   不仅饭吃得多了些,这日甚至还有心情想要出去转一圈。   门口依旧有侍卫把守,但却没有阻拦。   于是千尧出来得很顺利。   他不知道去哪儿?因此只是漫无目的地四处乱转。   不知是不是快要过年的缘故,宫里处处张灯结彩,看起来热闹非凡。   千尧病得太久,已经分不清时间,于是问了一个宫人是不是快要过年才如此隆重?   “过年?还没有呢,现在才腊月,离过年还有一个多月。”   “那怎么这么早就开始准备了?”   “准备?现在可不是为新年做准备。”   “那是为什么?”千尧有些奇怪道。   然后就听宫人回道:“是为了未来的皇后娘娘在准备呢。”   “皇后?”千尧闻言不由一愣。   “是啊。”宫人有些奇怪道,“你这公公是哪个宫里的?消息怎么这般不灵通,选秀已经到了最后一步,陛下已经定下了皇后的人选。”   “是吗?”千尧有些恍惚地问道。   “是啊,估计很快就是立后大典了。”    第38章 一更   “立后大典……”   千尧听到这儿裹了裹身上的衣服, 这才想起已经被他忘了的选秀。   夏天的时候便已经开始采选,如今已经入冬,确实也该定下人选, 看来他病的这些日子一切都在按部就班。   想到这儿, 千尧抬起头看着眼前望不到头的宫殿。   很快,这里的宫殿便会被许多人住满。   千尧知道自己不是真的太监,而到时候后宫都是嫔妃,自己估计很难再像今日一样出来看看。   从那之后, 大概他所有能活动的范围便只剩下坤元殿。   然后便会和电视中寂寞的深闺女子一样, 等着岐岸想起他时来看他一眼。   可是若是这样的话,他和岐岸养的那两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麻雀有什么区别?   当然,也有区别。   麻雀不需要和许多人共同伺候一个男人。   千尧没有谈过恋爱,但从小的生活环境已经潜移默化地给他灌输了深入骨髓的一夫一妻的概念。   因此千尧坐在御花园的廊下想了半天,还是接受不了未来可能面对的一切。   虽然岐岸目前看样子已经快把他忘了。   但只要还在这里,说不定岐岸便会有想起自己的一天。   那时他该怎么办?   想到这儿千尧甚至感觉到自己精神都好了些,这些日子他实在浪费了太多时间,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了,他必须得为未来做打算。   他的未来不能是那个样子。   虽然他答应过岐岸会听话, 会妥协, 可是有些东西不是他逼着自己就可以做到的。   只要想到自己马上就要和许多人共侍一夫,千尧便难受得想吐,整个人简直生不如死。   可是他又能怎么做?   自尽?   千尧原本还担心连累别人, 可是如今似乎已经没有人会被他连累了。   但……   这个念头刚出现千尧脑海中便浮现出了小穗子的话。   “照顾好自己,好好活下去。”   因此这个念头几乎立刻便被他打消了。   是的, 不能这么轻易寻死,他要好好活下去,替小穗子的那份一起活下去。   可是除此之外他还能做什么呢?   千尧想着抬起头, 此时正是冬日,百花肃杀,一排排树上只剩光秃秃的枯枝。   就在这时,千尧的目光突然被一只鸟所吸引。   那是一只麻雀,正在树枝间蹦来蹦去,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千尧看着那只鸟不由有些发愣,脑海中有什么念头倏然闪过,只是还没等他想明白,就见那只麻雀像是受了惊一般突然展翅飞了出去。   千尧的目光不由跟随着它的身影,然后就见那只麻雀穿过一层又一层的宫墙,越飞越远,直到变成了一个看不清的黑点,然后彻底消失在了千尧的视野里。   千尧看得有些愣神,即使那只鸟已经彻底看不见却依旧没有收回视线,反而继续抬头向上看去。   然后……他看见了一望无垠的天。   一个念头就这么在他脑海中成型,且再也挥之不去。   他为什么不能离开这里?   之前因为在猎场时逃跑的教训太过惨烈,因此千尧从那之后就没敢再生出过逃跑的念头。   可是如今陆砚洲和小穗子都不在了,就算再被抓回来后果也只会由他一个人承担,没有人在再会被他牵连。   所以,为什么不试试?   上次逃跑并非千尧所愿,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但这次不一样,这次是他自己想要离开。   所以这个念头一旦生成便格外强烈,千尧根本压制不住,很快这个念头便把他的整个人占满。   到最后千尧的心里几乎只剩下了这一件事。   他要离开这里,哪怕被抓回来后会被处死,他也要试试。   因为重新有了想做的事,千尧觉得自己整个人几乎是脱胎换骨一般重新好了起来。   太医自然发现了他的变化,很是欣慰,不住地劝他保持。   很快,千尧每日喝的药便从三碗减少到了一碗。   照顾他的两个小太监自然也发现了他的变化。   虽然千尧一直对他们淡淡的,但从不苛责,也不追究他们偷懒,已经算是难得的好主子,因此两个小太监也是真心为他感到开心,脸上笑都多了一点。   千尧自然能感觉到他们的变化,但并没有和他们过多交谈。   这是他经历过小穗子的离开后得来的教训。   只要没有那么深的牵绊,分开的时候痛苦才能少一点。   更何况他们知道的越少越好,将来万一真出了什么事,他们也能不受牵连。   因此千尧每日依旧不怎么说话,只是像从前一样发呆,然后在心里计划着怎么才能离开这里?   首先,不能在宫里。   宫里的守卫实在太过森严,还有无处不在的寒刃司,而他连帮手都没有,因此在宫里逃出去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那就只能在宫外。   可是若是在宫外的话,肯定需要岐岸。   岐岸……   他和岐岸已经有大半年没见。   因此千尧并不清楚他现在对自己的感情。   他身边有新人了吗?是否已经把他忘了?千尧并不确定,因此只能试试。   于是,他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让门口的侍卫给莫公公递了一句话,说他想见岐岸。   千尧还记得他们分开那次岐岸有多生气,因此对于一次就能被召见并不抱什么希望,可是没想到侍卫很快便带回来了消息。   他说:“陛下现在在忙,让您今晚去寝殿。”   “今晚?”千尧没想到这么顺利。   “是啊,公公,您且早做准备。”侍卫隐晦地提示。   千尧自然明白是什么准备。   于是让两个小太监去要了些热水,沐浴完后又换了一身青绿色的太监服。   他知道岐岸喜欢他穿青色。   只是明明是从前的衣服,再穿起来却大了许多,只能把腰带又系紧了些许。   准备好后,千尧便向寝殿走去。   刚一到门口就见莫存迎了出来,把他带了进去。   寝殿和从前并没有什么变化,其实他并不怎么需要人带路,但千尧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跟在莫存身后走着。   不知走了多久,他前面的莫存突然停下。   千尧也跟着停下脚步,再一抬头,就看见了不远处正坐在御案前批折子的岐岸。   这一幕千尧曾看过无数次,实在太过熟悉,因此竟生出了几分恍惚,就像他们之间并没有分开过这么长的时间。   因此千尧差点下意识直接走了过去,但刚一动作便回过神来,跪下行了个礼。   “免了。”岐岸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   千尧这才重新站起身来。   只是行礼的片刻间,莫存已经带着寝殿内的宫人走了出去,甚至还带上了门,因此一时间殿内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太久没见,两人已经没有了之前的熟稔,像是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一般,只是静静地望着彼此。   最后还是岐岸先一步开口打破了这近乎凝滞的局面。   他抬起手指敲了敲桌上的茶盏,“换一盏。”   “是。”千尧闻言连忙走过去端起桌上的茶盏,重新换了一杯热茶过来。   放下后便准备退回去,然而刚一动作手腕便被人扣住。   千尧垂眸,然后就见岐岸正握着他,轻轻地摩挲着他的手腕。   “前些日子听太医说你病好了些。”   “回陛下,已经大好了。”   “那就好,太医说你是心病,看来心结已解。”   “是。”千尧回道。   “今日来找朕,看来是想通了些。”   “是。”   岐岸见他如此乖顺,终于满意了些。   手下微微用力,千尧便被他拉到了怀里。   两人已经许久没有这么亲近过,因此千尧的身体有些不适应地僵硬了一瞬,但很快便放松了下来,软软地靠在他的怀里。   “又瘦了。”岐岸搂着他的腰,只觉得不堪一握,“定然没有好好吃饭。”   “奴才知错。”千尧立刻回道。   岐岸并不相信,但也没有再苛责,只是伸手把他环得更紧,下巴抵着千尧消瘦的肩,半是无奈地在他耳边说:“你从来都是嘴上知错。”   千尧不敢说话了。   岐岸见状笑了一下,“算了,知不知错都好,今后朕日日看着你吃饭,不信不能将你养得胖一点。”   千尧闻言转过头。   然后就听岐岸问他,“坤元殿住得惯不惯?”   千尧点了点头。   “那就好,马上选秀就结束了,你今后也不方便再常常出来,不过不必担心,朕日日都会去看你。”   “谢陛下。”   “今日倒是客气。”   “手怎么这般凉?”岐岸一边问一边握住了他的手指。   “大概是方才来的时候吹了些风。”   “内务府的那些奴才有没有克扣你?”   “没有。”   “是吗?”岐岸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只是把他的手握在手心里暖。   许久,千尧的手终于被他暖热了些。   今日的奏折还没批完,但岐岸已经顾不上,只是抱着怀中的人,一瞬也舍不得放开。   岐岸没想到他会这么倔,竟然能足足避了他半年。   有许多次岐岸无意经过坤元殿时都想进去看看,但当初是自己先开口让千尧反省,因此实在拉不下脸。   本以为千尧要这么和他僵一辈子。   好在,小太监主动先放下了身段。   “这些日子可曾想过朕?”岐岸垂眸问道。   千尧闻言沉默了片刻,然后回道:“日日都想。”   虽然知道他在撒谎,但岐岸还是被这句话取悦,离他又近了点。   “那为何不来找朕?”   话音刚落,就见怀里的人伸手环住他的脖子,神情委屈了起来,“奴才一直病着,而且怕陛下已经忘了奴才。”   “怎么会……”   岐岸说着一点点向下,目光从他的眼睛到鼻梁再到唇瓣。   刚想靠近,却见千尧向后退了一点。   “陛下,这半年来您身边有新人吗?”千尧问道。   岐岸闻言勾了勾唇瓣,扣着他的腰将他拉得更近,让他不能动弹。   “醋劲还是这么大。”   岐岸说着便对着他的唇瓣吻了下去。   千尧似乎有些抗拒,但他从来都抗拒不过岐岸,很快便被吻到浑身瘫软。   岐岸存了坏心,想让他多醋一会儿,因此故意吻完才给了他答案,“没有,只有你。”   可是千尧听完却并没有多高兴,垂着头,有些蔫蔫。   “怎么了?”岐岸看见他这样便觉得心软,连忙问道。   然后就见千尧终于抬起头,眼尾红得厉害。   “奴才听说选秀快要结束了,陛下身边马上就不只有奴才了。”   岐岸虽然还未正式娶亲,但他见识过父皇曾经的后宫,因此对于后宫的第一条要求就是不得善妒。   可是不知为何,看到千尧吃醋,他却只觉得开心。   “醋坛子。”岐岸说着低头吻了吻他的鼻尖,“千尧,怎么这么爱吃醋?”   千尧本就委屈,见他还这么说,更加难受,把头埋在他的怀里,“陛下别欺负奴才。”   “好好好。”岐岸说着抬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不欺负你,只要你乖乖的,朕保证即使将来秀女进宫,朕最宠爱的也是你。”   岐岸是在认真和他许下无数人都求之不得的恩宠,可是怀里的人却依旧没有反应。   还是那个脾气。   岐岸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将他抱得更紧,一边轻轻拍着他薄薄的背脊,一边耐心地哄,“还不是都怪你,谁让你是男子,你若是能给朕生个孩子,朕何必费选秀这个功夫。”   可是怀里的人并不买账,闷闷道:“陛下骗奴才,哪个男人不想要三宫六院?”   “你可真是大胆……”岐岸听到这儿,忍不住把他从怀里拉出来,捏了捏他的脸,“竟然敢质疑朕。”   “奴才罪该万死。”千尧立刻说道。   “行了,不许说死。”岐岸说着垂眸望向他,目光一瞬不瞬,“刚才的话朕是真心的。”   岐岸说着抬手摸了摸他的小腹,像是有些遗憾,“千尧,你为何不是女子?”   千尧看着他抵在自己肚子上的手,觉得有些怪,却不敢躲,只是撇了撇嘴,觉得他明明就是个死男同还在嘴硬。   于是故意问道:“那奴才若是女子陛下还会如此宠爱奴才吗?”   岐岸闻言似乎真得思考起了这个问题,突然沉默了下去。   许久,才回道:“会。”   千尧闻言不由一愣,然后就见岐岸又抬手摸上了他的肚子,然后说道:“你若是女子,朕就让你给朕生许多个孩子,然后立我们的孩子当太子。”   千尧因他的话愣怔了一瞬,但很快便逼着自己清醒了过来。   男人的话最不可信,什么生孩子当太子,都是骗人的鬼话。   明明马上就要立后了,能给他生孩子的是另一个女人,将来也会是他们的孩子成为下一任皇帝。   而他若是不离开,只会成为史书上的一抹艳笔,一个得过宠的男宠而已。   但这些话千尧自然不可能说出来,因此只是很配合地靠在岐岸的怀里,回道:“奴才相信。”   千尧本来以为这个话题到这儿就该结束,可是不知岐岸发什么疯,突然凑到他的耳边,咬着他的耳朵道:“给朕生个孩子。”   千尧:“……”   他哪里有这个功能。   于是连忙说道:“陛下,别开玩笑了。”   “可是朕突然很想要一个和你的孩子怎么办?”岐岸一边说,唇瓣一边下移。   “奴才真的生不了。”千尧试图让他清醒。   可是面前的男人却像突然着了魔一般,一边解他的衣服一边诱哄着说:“试一试?”   “试一百次也生不出来。”千尧十分理智地提醒。   然而没想到话音刚落就听岐岸道:“那就试一百次。”   说着便将他抱起,向不远处的床榻走去。   -   千尧第二日醒来的时候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快散了。   昨日狗皇帝不知发了什么疯,像是真的想和他造出一个孩子,千尧简直快被他折腾死。   因此根本没有力气起,一直躺到岐岸下朝,才终于能起身。   岐岸对于自己昨晚的“杰作”没有一点愧疚之意,甚至看起来心情颇好,难得没有立刻处理政事,而是亲自帮千尧穿衣,洗漱,甚至连饭都是亲手一口口喂下去。   千尧这些日子胃口好了些,因此两人也没有就吃饭问题再产生什么分歧。   吃完饭后,岐岸又看着他喝了药这才让人送他回去。   千尧来的时候是步行,但走的时候乘坐的是轿辇。   寝殿与坤元殿并不远,再加上以他的身份还够不上坐轿辇,因此千尧连忙推拒,但却拗不过岐岸,最后只能坐着轿子回去。   好在如今是冬日,坐的是软轿,周围的人看不见里面,千尧才不至于一路挡着脸。   因为不远,所以千尧很快便到了。   刚一下轿,千尧便感觉到了些不对劲,坤元殿还是那个坤元殿,可是不知为何,千尧却还是觉得有什么变了。   果然,下一秒,宫门便被人从内打开。   千尧这才发现,原本冷冷清清的坤元殿此时此刻竟然跪满了人,原来伺候他的两个小太监跪在最前面。   “主子。”   两个小太监见他回来了,连忙迎了过来。   “这是怎么回事?”   千尧看着宫内突然多出的这么多人问道。   然后就听两个小太监你一语我一言地开始回禀。   “昨日陛下下令,令内务府新拨十二个太监,八个宫女过来伺候您。”   “这可是皇贵妃的待遇。”   “除此之外,还送来了不少东西。”   “那赏赐从昨晚到现在就没断。”   千尧闻言抬步向殿内走去。   果然,粗粗一看便知屋里多了不少的东西,有些已经放不下,摆在了地上,简直快没有下脚的地。   而且和他离开时不同,现在坤元殿简直温暖如春,和屋外的温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不用想都知道是谁的手笔。   千尧刚想让他们把这屋里的赏赐收拾收拾,就听屋外又是一阵动静。   千尧抬步走了出去,然后就见一个身着品级太监服的中年太监走了过来,向他行了个礼。   “主子。”那公公道,“奴才是内务府新的总管太监,这是陛下刚赏赐下来的东西,奴才给您送过来。”   千尧被他这恭敬的态度弄得有些不适应,但还是努力保持镇定,问道:“新总管?原来的呢?”   “已经被陛下革职。”   革职的原因他没说,但千尧能明白大概率是因为自己。   所以这位新总管才这么着急过来表忠心。   思及此千尧的脑海中不知为何突然浮现出岐岸的话,“内务府的那些奴才有没有克扣你?”   身上莫名生出一丝凉意。   所以岐岸其实什么都知道,但却没有管,只是在逼着自己低头,而现在的一切都是他终于听话的奖励。   “主子,您看这坤元殿还缺什么?奴才立刻就去给您取。”新总管的话打断了千尧的思绪。   千尧被他一口一个主子叫得有些实在不适应,于是道:“不需要了,还有别这么叫我。”   “这……”新总管闻言瞬间为难道,“您就别为难奴才了,这可是陛下吩咐的。”   “陛下?”   “是,陛下说了,您今后就是这坤元殿的主子,我们都得这么叫您。”   千尧闻言便知道拒绝不了,只能沉默了下去。   然而新总管还在喋喋不休地拍着马屁,“主子,如今后宫谁人不知您的恩宠,这声主子您实在当之无愧。”   千尧听得尴尬得不行,毕竟身为男子雌伏于另一个男子身下已有些难以启齿,如今还人尽皆知。   因此千尧连忙想让他住嘴,可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新总管继续道:“更何况陛下连这坤元殿都给了您,谁不知您才是这无冕之主。”   “什么意思?”千尧有些不明所以。   然后就听新总管继续道:“乾为天,坤为地,乾明殿和坤元殿分别为帝后所主,这陛下之意……”   新总管说到这儿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得有些多,毕竟将来这宫里还有位皇后,因此他也不敢吹捧一边太过,因此连忙收了声。   但千尧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里原本应该是皇后的居所,却给了他一个太监住。   千尧明白岐岸大概是想让他相信,即使将来嫔妃入宫,他也会是最受宠的那一个。   可千尧实在感觉不到受宠若惊,只觉得怪异。   新总管见千尧的表情不对,立刻转移了话题,让人把岐岸赏赐的东西抬进去,然后便退了出去。   千尧原本想要让宫人把这些赏赐收起来,但是转念一想自己的逃跑计划,于是决定自己先大概过一遍。   把所有的金银以及没有登记在册,方便出手的东西都收到了一起。   因为东西太多,所以千尧一直看到傍晚也没看完一遍。   还没等他整理完,就见有人进来通传,“陛下来了。”   千尧闻言吓了一跳,连忙把自己整理好的东西收了起来,然后匆匆迎了出去。   刚一出门,就撞见了正要进来的岐岸。   “陛下。”千尧连忙行了个礼。   岐岸看他匆匆忙忙的模样,有些奇怪地把他扶起,“忙什么呢?都不知道出来接驾,真是没规矩。”   虽然岐岸这样说,但千尧知道他没有生气,因此撒了个娇试图蒙混过去。   “还不是因为陛下给了太多赏赐,奴才正在收拾,但怎么也收拾不完。”   “不是给你拨了那么多宫人,怎么不知道用?还亲自收拾。”   岐岸说着伸手替他擦了擦汗,“快进来,别吹了风再生病。”   “是。”千尧说着和他一起进了殿内。   岐岸看着殿内的东西,冲莫存使了个眼色,莫存立刻叫了几个宫人让把这些全部抬到库房里。   “从今以后你就是主子,不必事必躬亲。”岐岸说着拉着他的手坐下。   千尧连忙点了点头,嘴甜道:“还不是因为这些是陛下赏的,奴才怕他们笨手笨脚地碰坏。”   “这么喜欢?”岐岸闻言果然笑了一下。   “自然,奴才不敢骗您。”   “那今后朕日日都赏你。”   “不必,其实陛下多陪陪奴才就好,奴才不敢贪心。”千尧道。   岐岸对这话看起来很是受用,立刻回了句,“好。”   岐岸说到做到,几乎每日都来坤元殿。   到了后来,千尧这里甚至都备了一张御案,奏折会直接送到这里。   因此虽然千尧不住在寝殿,但和从前似乎也没太大区别,日日都和岐岸在一起。   岐岸的偏宠实在太明显,所以千尧不必出门都知道外面怎么议论自己,因此更加不爱出去。   岐岸也纵着他,每次都是主动来他这里。   因为每日都和岐岸在一起,时间似乎都快了些许。   很快,最后一个月也过完,新年将至。   无论古今,新年都是大日子。   因此宫中早早就忙碌了起来,千尧想起之前宫女的话,于是问道:“陛下,是不是过完年您就要立后了?”   岐岸一听便知道他这是又吃醋了,于是放下手中的朱笔,把他拉到怀里,吻了吻他的脖颈。   “还早,立后是大事,会单独准备,前前后后得好几个月,立后结束秀女才会进宫,所以还有一段时间。”   “这样啊。”   “不开心?”岐岸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立刻问道。   “没有。”千尧立刻摇头。   虽然千尧否认,但岐岸怎么会看不出,自从冷了他半年后,千尧现在乖得厉害,因此岐岸反而不忍心。   于是把他抱得更紧,安抚道:“她们入宫之前,朕都只属于你。”   “奴才知道。”   岐岸说完见他神色还是淡淡的,于是继续哄道:“朕记得你生辰快到了。”   千尧闻言身体不由僵了一瞬,“是。”   “想要什么生辰礼物?只要朕能给,都给你。”   生辰礼物千尧自然是想好了的,他原本想借着生辰的时候再提出,没想到岐岸竟然会主动问。   怕岐岸看出什么,因此千尧并没有急着说,而是抱着他的脖子假装思索了片刻,这才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奴才想提三个请求。”   岐岸闻言笑了一下,“还挺贪心,说吧。”   “那奴才说了。”   “嗯。”   “第一个是可不可以把小麦子调到奴才身边。”   位份不同身边的伺候人数也不同,千尧身边的宫人已经满了,因此再加上小麦子肯定超标。   不过不是什么大事,因此岐岸没怎么犹豫便同意,“可以。”   “第二个是陛下可不可以再带奴才出一次宫?就像上次一样,奴才一直很怀念。”   岐岸闻言也不由想起上次出宫时的情形,眼中的神色瞬间柔软了些许。   “可以,第三个请求呢?”岐岸问道。   “陛下带奴才出宫的时候,奴才想带上小麦子。”    第39章 二更   “带上他?”   岐岸听到这个要求不免有些奇怪, 但毕竟不是什么为难的事,因此自然没有什么异议。   “可以。”   “多谢陛下。”千尧闻言立刻回道。   “只要这三个吗请求吗?”岐岸本以为千尧会提一些让他为难的事,可是没想到一个都没有, 因此主动问道。   “没有, 陛下能答应奴才这些,奴才就已经心满意足了。”千尧十分乖巧道。   “好。”岐岸闻言也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只是暗暗思忖起自己该送他个什么礼物?毕竟这三个请求在岐岸看来实在不算什么,根本显示不出他的心意。   千尧知道岐岸敏锐,见他突然沉默了下去, 生怕他发现什么, 于是主动在他怀里蹭了蹭,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在想什么?”   岐岸自然不可能告诉他自己正在想送他什么礼物,因此只是回道:“没什么。”   千尧明显不信,但也明白岐岸不想让他知道的事绝对问不出来,因此也没再继续问下去。   而是主动仰头吻住了他,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   果然,岐岸很快便没工夫再想别的了,扣住他的头回吻住了他。   唇齿交缠间,岐岸忍不住垂眸望着面前的人。   自从冷了他半年后, 千尧便仿佛变了一个人, 乖顺主动到不可思议,比起从前,确实多了几分身为男宠的自觉, 但不知为何,岐岸心中一时间却有些分不清自己对此到底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岐岸的目光实在太过炽热, 因此千尧很快也睁开了眼睛,然后见岐岸正望着自己。   千尧见状,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了唇瓣向后退去。   “陛下怎么这么看着奴才?”千尧问道。   “只是突然有些好奇。”岐岸一边说, 一边用拇指轻轻摩挲着他的脖颈。   岐岸的手指带着一层薄薄的茧,因此被他抚过的那片不受控制地泛起轻微的痒意。   千尧被痒得下意识动了一下,但却没有躲,反而侧过头,把脸贴在了他的手心,然后轻轻蹭了蹭,“陛下好奇什么?”   岐岸见状,手中的动作不由一停,眸色瞬间深了下去,一瞬不瞬地望着面前的千尧,像是野兽看到了合心意的猎物,恨不得把他连骨一起吞下去。   真是……   桌上的奏折还没有批完,可是岐岸却已经忍不住情动。   这是从前从未有过的事,但自从他几乎搬进坤元殿后却已经不是第一次。   从前岐岸对于史书上那些因贪图美色而误国的君主总是持以不解。   身为天下之主,怎可因美人而耽误国事?   可是如今看到千尧却似乎明白了原因。   毕竟谁能看着心爱之人如此而能无动于衷。   只是一瞬,岐岸多年来引以为傲的理智便忍不住土崩瓦解。   他再也控制不住,按着千尧吻了过去。   这个吻又凶又狠,简直像是恨不得把千尧吃下去。   因此千尧很快便喘不过气,想要推开他,却反而被吻得更狠,口中的呼吸被尽数掠夺,岐岸简直像是在攻城略地,千尧根本抵御不住他的侵袭,很快便丢盔弃甲,一败涂地。   就在他眼泪都快被吻出来时,岐岸终于放过了他。   但只放开了唇瓣,身体却被他搂得更紧。   岐岸简直像是一只没有驯化的野兽,一边给他时间换气,一边却还是忍不住一般轻咬着他的唇瓣。   千尧被他欺负到双眼通红,实在忍不住,一口反咬了回去,因为刚才被咬了太多口,所以气到完全没收力,一口下去立刻尝到了血腥气。   岐岸感觉到了疼,这才退开。   千尧这才意识到咬重了,抬眸看去,然后就见岐岸的唇角被他咬破了一块,正在往外缓缓渗着血。   千尧见状吓了一跳,生怕他会生气,然而没想到面前的人不仅没有生气,反而笑了一下。   千尧被他笑得更加心惊,毕竟狗皇帝一向睚眦必报。   果然,岐岸很快就用别的方式“报复”了回来。   没一会儿,千尧的身上便几乎没了一处好地。   到了最后,他几乎快累晕过去之际,岐岸终于回答了他的问题。   “朕只是在好奇,怎么能有人……这么合朕的心意。”   -   千尧第二日起得很晚。   他醒来的时候身旁已经空了,千尧对此并不意外,只是再次感慨岐岸那异于常人的身体素质和精力。   昨晚千尧几乎快被他折腾到晕过去。   半夜口渴醒来,竟发现岐岸正坐在不远处批折子。   岐岸实在太了解他,因此千尧还没开口,他便端了一盏茶过来喂他喝了下去。   千尧原本还想关心一下他,但实在太累,刚一喝完茶便重新睡了过去。   因此千尧根本不知道他昨晚到底什么时候睡的,又或者他昨晚真的睡了吗?   还没等他想明白,千尧就听见身旁传来了一道声音,“哥哥。”   千尧转过头,然后就见小麦子不知何时站在这里。   “小麦子,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千尧惊喜道。   “是陛下的意思,今日一早便有人带我过来了。”小麦子走到他身边道。   千尧见状,立刻让周围的宫人都出去。   待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这才拉着他坐下。   “你真的想好了?”虽然小麦子已经和他保证了无数次,但千尧还是有些不放心,毕竟自己要做的可是会掉脑袋的事,他也实在不想再连累任何人了。   因此千尧一开始并没有想带着小麦子,只是想在临走前给他送些银子,即使将来自己走后,他在宫里的日子也能好过一点。   千尧原本是想送金子的,但这实在太扎眼,因此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只拿了一大包银子。   小麦子已经许久没有见过他,因此看见他后整个人愣在了原地,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一般扑过来抱住了他。   千尧被他撞得向后退了一步,刚想笑他这是怎么了?就感觉到胸前的衣襟湿了。   千尧愣了一下,抬手抱住了他,“怎么了?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没有。”小麦子闻言立刻摇了摇头,一边抬手擦眼泪一边道,“哥哥,我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怎么会呢。”千尧说着连忙安抚道。   然而小麦子听了这话却反而哭得更加厉害,他一直是个内敛的性子,从前被欺负成那样都没在千尧面前掉过眼泪,没想到现在却会为自己哭得这么狠。   “宫里人都说你被关在了……坤元殿,我担心你……去了好多次,但侍卫都不让我进去……他们还说你生了病,我真的很担心你。”   小麦子越说哭得越厉害,怎么也停不下来,整个人到最后已经有些脱水。   千尧被他吓得不行,连忙给他喂了不少水,又抱在怀里哄了许久才终于停了下来。   只是哭得太狠,嗓子哑了,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   “哥哥……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是我不好,害你担心了。”千尧有些怜惜地摸了摸他的脑袋。   小麦子闻言连忙摇了摇头,“是我不好……连累了你……而且什么都帮不了你。”   “好了,不说这些。”   千尧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袋银子悄悄递给他,“这个你仔细收着,不要被别人看见。”   小麦子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整个人有些茫然,“哥哥,为什么……给我这个?”   “不为什么,只是希望你能好好照顾自己。”千尧说着又陪了他一会儿便起身准备离开。   然而还没走几步,身后的人却突然追上来拽住了他。   千尧转过身,然后就见小麦子拽着他的胳膊,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哥哥,你要走了是不是?”   千尧总觉得小麦子像一只笨笨的小土狗,但今日才发现,他一点都不笨。   小麦子见他没有说话便明白自己猜对了,于是将他的衣袖攥得更紧,像是生怕下一秒他就不见了。   “哥哥,带上我好不好?无论去哪里,我都想和你在一起。”   千尧自然是拒绝的,毕竟他自己都不能确保这件事一定能成功,只是试一试,而且以岐岸的脾气被发现后怎么可能会有好下场,因此千尧一点都不想把他牵扯进去。   可是无论他怎么拒绝,小麦子都只是一言不发地拽着他的袖子,然后眼巴巴地望着他,怎么也不肯松手。   “这真的不是儿戏,万一失败,可是会牵连到……”   千尧本想说牵连到你的家人,但话还没说完便想起小麦子已经没有家人了,因此只能话锋一转,太监逃跑杖责六十,你这身子骨可受不住。”   “只要能和哥哥在一起,即使被打死我也愿意。”   千尧被他磨到没办法,只好先暂时妥协了一半。   “你再好好想三日,三日后再给我答复。”   千尧希望他只是一时头脑发热,因此给了他足够的思考时间。   可三日后小麦子还是给出了相同的答案。   千尧没想到他这么坚决,只能同意。   至于第一步,自然是把小麦子调到他身边。   这个问题不难,岐岸果然很容易便答应了他的请求,把小麦子调了过来。   至于第二步,就是千尧的生辰。   千尧出生的日子很巧妙,他生在上元节。   无论是从古至今,上元节都是极重要的节日,因此千尧特意打听过这里的上元节怎么过?   然后得知从高祖起便有规定,每逢春节,元宵,中秋等重要节日,都会暂停宵禁,放假三到五日,不仅如此,为了方便百姓游玩,鄢都还会在假期日时全天开放城门,更重要的是,现在对于百姓的把控并没有明清时严格,还未出现路引。   因此每到这几日,鄢都境内游人如织。   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这也是女子难得可以出门的日子,所以男女也会在这几日出门相看,人也就更多了起来。   人多便会有混乱,千尧说不定便能找到逃跑的机会。   千尧自从穿过来后便没有出去过,并不知道外面的情形,也不可能去找岐岸要城防图,因此只能假意和出过宫的宫人聊天,拼凑出了一张简易的鄢都地图。   因为拼凑出来的地图实在太过简陋,加上千尧只出去过一次,因此记太多反而繁杂,所以千尧干脆只记了其中一条直接到城门口的路。   其实只是这样也不容易找,所以千尧把这条路拆分成了几个关键的地点,只牢牢记住这几个地点就行。   织金河,南楼,福源斋,云阁,青衣巷,步连街,城门口。   剩下的便是备了两套衣服,因为不一定有地方换,所以千尧打算把其中一件直接穿在里面,到时候换的时候直接脱掉。   再然后便是装钱,很多很多的钱。   岐岸给他的赏赐足够多,虽然大多都是器物,但也有不少的钱,这些足够开展他的计划,以及让他支撑很长一段时间。   千尧的计划很简陋,但这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所有。   毕竟他被关在皇宫里太久,完全失去了和外界的联系,而且这次除了小麦子外也不会再有人帮他,因此千尧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但还是决定试一试。   即使被抓回来后会被杀掉,他也想试一次。   唯一担心的就是小麦子,他真的很害怕连累小麦子。   但小麦子却很坚持,拽着他道:“哥哥,即使是死我也要和你死在一起,别再丢下我了。”   千尧闻言捏了捏他的脸,“说些吉利话。”   “我们一定能跑出去。”小麦子立刻配合道。   “嗯。”千尧也点了点头,“我们一定能跑出去。”   时间很快便到了过年,元宵节也将近。   这些日子对于寻常百姓来说是合家欢庆,难得可以放松休息的日子,但对于岐岸来说,却反而更加忙碌。   尤其是过年那天,刚过丑时岐岸便要起床,到各庙宇烧香行礼,祭祀祖宗神明。   祭拜完后便是接见来拜年的群臣,并嘉奖有功之臣。   几日下来,饶是岐岸这样身体素质强悍的人也有些吃不消,面上是明显的疲惫。   而元宵那日,这样的繁文缛节还要再来一遍。   因此千尧很担心岐岸会因为太累而换一个带自己出去的日子。   好在并没有,刚一入夜,岐岸便着人送来了衣服,示意他换上。   千尧本来还担心自己穿两套衣服会显得臃肿,好在他这半年来瘦得厉害,因此什么也看不出来。   换好衣服后千尧便和小麦子一起走了出去。   岐岸已经在马车上等着他。   千尧刚一上去,就见岐岸冲他伸出手,千尧连忙走过去把手递给他,然后主动坐在了他的怀里。   岐岸明显很吃这一套,却还是故意问道:“怎么这么黏人?”   千尧故意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然后凑过去问他,“陛下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   “不是上元节吗?”   “是,今日除了吃元宵,还会赏花灯,逛花市,许多年轻男女都会在今日出门相看定情,所以……”   “所以什么?”岐岸问道。   “所以今日也算是我们约会的日子。”   “约会?”   千尧不知道现在有没有约会一词,见岐岸的语气中带了疑惑,连忙解释道:“就是男女相约,共度佳节,我们那儿是这个意思。”   “原来如此。”岐岸似乎很喜欢这个解释,重复了好几次。   “好,那今日就是我们约会的日子。”   千尧见他接受了,这才继续说道:“那陛下一会儿能不能让跟着我们的人离远一些?”   “为何?”岐岸问道。   “既然是约会,自然是两个人,周围那么多人跟着,奴才会不好意思。”   岐岸从小被人前呼后拥惯了,并不是很理解,但今日是千尧生辰,因此决定还是纵着他些,“好,朕身边只留两个侍卫,其他的让他们跟远些。”   千尧知道面前的人是皇帝,安危高于一切,因此也不指望他能全部答应,如此已经很好了,再说下去肯定会引起怀疑,因此连忙应道:“谢陛下。”   上次他们一直到了织金河才下了马车。   可是今日却不行,刚出宫门没多久便被堵住。   千尧掀开车帘,然后第一次看见了如此繁盛的鄢都。   高楼鳞次栉比,户户挂着彩灯,将整个鄢都照得犹如白昼,灯火通明,街道两旁店家无一闭铺,叫卖嬉戏此起彼伏,人们皆穿着新衣,提着花灯,流水一般穿行其中。头顶烟花爆竹之声不断,不时吸引人驻足。   岐岸和千尧下了马车,刚走没多久就见不远处人们围作一团,不时传来惊呼,因为人群太密,所以千尧并没有第一时间看清里面是什么,直到看到空中铁花飞舞,才明白这是在打铁花。   千尧刚想挤过去看,就见另一边传来一阵喜庆的乐声。   千尧转过头,然后就见一队人吹吹打打地边走边表演,是有人在踩高跷和耍龙灯。   千尧还是第一次看到耍龙灯,刚想观看,目光就又被织金河上驶过的一艘接一艘的游船所吸引。   那些船只装饰奢华,明显皆是达官显贵,船身隔以明纱,窥不见全貌,但却能看见里面觥筹交错,以及美人起舞的倩影。   这样奢华的船只自然吸引了无数男女在河边观看,一些人一边看一边在水中放下一盏盏许愿用的荷灯。   除此之外,还有人在放起长明灯,一盏盏长明灯升至空中,和着漫天的烟火,美不胜收。   千尧像是完全沉浸在了面前的盛世景象中,走到哪里都要好奇。   不仅连猜了好几个灯谜,还跟着买了一盏花灯。   岐岸都由着他,只是一路紧紧握着他的手,周围的人实在太多,太容易走散。   不过千尧一路都很乖,因此岐岸也没什么不放心。   经过一个卖面具的摊位前,千尧看着摊位上的面具,瞬间挪不动步子。   摊主见状,立刻道:“小公子,要不要来一个面具?这可是今年最时兴的,已经卖出去许多个了。”   岐岸抬头向周围看去,周围确实有人戴着。   岐岸见千尧喜欢,于是道:“那就挑一个。”   “好。”千尧闻言挑了一个兔子模样的面具戴上,然后转头问岐岸,“好不好看?”   岐岸示意身后跟着的人付了钱,然后说了句,“好看。”   千尧闻言明显开心了起来,牵着他的手继续向前。   刚走没几步千尧便看到不远处火光冲天,围了一群人,惊呼声不时传来。   千尧见状有些好奇,拉着岐岸走了过去想看看是什么,但那里的人实在太多,简直挤得水泄不通。   岐岸自然不可能和这些人挤,因此拉住了千尧。   千尧见状立刻摘了面具眼巴巴地看着他,求道:“奴……我只看一眼,我保证。”   这里人实在太多,加上里面还有火光,看起来便十分危险,因此岐岸不想应允,但架不住千尧的哀求,最终还是点头答应。   “你去,朕……我在这里看着你,快些出来。”   “是。”千尧立刻应道。   他刚一说完,一直跟在千尧身旁的小麦子突然“哎呦”一声捂住了肚子。   “怎么了?”千尧闻声看了过去。   然后就见小麦子脸色难看道:“哥哥,肚子疼,想去茅房。”   千尧闻言看了一眼岐岸。   岐岸则连头都没有回便摆了摆手。   小麦子得了应允,这才匆匆向远处跑去。   千尧则试图钻到前面,看看这到底是什么表演。   虽然面前人挤人,但千尧人瘦,还是很快挤到了人前。   然后发现原来里面在进行喷火表演。   千尧在现代的时候看过喷火的视频,也明白其原理,可是现场看到时还是忍不住得震撼。   面前的火仿佛有了生命,在表演者的面前幻化成形。   既可绵延不断数尺,犹如一条神龙摆尾的火龙,又可如一把长扇,覆盖周围的半径。   因为视觉效果极佳,所以每一次都会引起周围如雷一般的鼓掌叫好声。   正看到精彩处,无数散碎银子和铜板突然从天而降。   众人不由一惊,目光纷纷被吸引了过去。   然后就见一个男子正提着一个钱袋子在撒钱,一边撒一边喊道:   迎春接福,上元大吉。   福享新春,吉庆有余。   众人见状一时间也顾不得看喷火,纷纷捡起钱来,甚至不远处的人见状也跑了过来。   原本喷火的人和大家隔着一段距离,怕烫伤人群,如今大家跑来跑去,也不敢再喷,连忙想要停下。   但周围的人纷纷拥挤推搡,手中的火棍就这么掉了下去。   落下时不小心点燃了一个人手中的灯笼。   灯笼易燃,几乎立刻便烧了起来,这里的人实在太密,因此有几个人不小心碰到,身上的衣服也烧了起来。   大家见状纷纷惊叫起来。   岐岸身边的侍卫见状第一时间挡在了岐岸的身前。   岐岸立刻便做出反应,“去把撒钱的那个人抓住,然后去最近的巡逻点找人过来维持秩序,再去通知望火楼,叫人过来灭火。”   “是。”身旁的侍卫纷纷领命,除了固定保护他的,其余立刻四散开来。   那个撒钱的人很快便被扭着胳膊抓了过来。   “当街闹事,送去官府。”岐岸皱眉道。   那人一听立刻慌了,虽然不知道他是谁,但面前的人满身的贵气根本藏不住,身边还有这样的高手,因此立刻怂了,连忙求饶道:“小人不是闹事啊,今日上元夜,小人撒钱只是想讨个好彩头啊。”   岐岸看着面前已经乱成一锅粥的人群,懒得再听他狡辩,直接吩咐道:“送到衙门,吩咐重责。”   那人听到这儿也明白了这人身份绝对不一般,再不敢继续狡辩,立刻大声喊冤,“爷,这位爷,真的不关小人的事啊!是刚才有个小孩儿给了我一锭金子和这袋碎银铜钱让我在这儿片撒的,还让我边撒边说几句吉祥话。”   岐岸闻言愣了一下。   随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转头人群中看去。   果然,哪里还有千尧的踪影。    第40章 笑话   “织金河, 南楼,福源斋,云阁, 青衣巷, 步连街,城门。”   千尧拼命向前跑,一边在心中不断重复。   路上的人实在太多,因此前进得很艰难, 时不时就会撞到人, 引来不满的叫骂,但千尧已经顾不上,只是继续向前。   今日他特意拉着岐岸按照这个路线来走,所以从岐岸身边跑开时距离城门口的路只剩下了一半。   因为一切太过随机,所以千尧并没有和小麦子定下具体的会面地点。   而是见机行事,无论他们在哪里分开,都在分开时的下一个地点见面。   刚才喷火表演的旁边就是福源斋,所以他们见面的地点就在云阁。   听宫里的人说,云阁是鄢都最大的绸缎庄, 以布料轻盈, 绵软如云而闻名,深受鄢都达官贵人所喜,且只为上流社会所供应。   所以修建得极为气派, 据宫人说,即使从未去过的人, 也能一眼从众多建筑中认出来。   因此千尧一开始很庆幸他和小麦子会面的地点在这儿。   可是不知是不是他跑错了方向?明明已经按照刚才路人所指,却还是没有看见云阁的踪影。   千尧突然有些着急。   毕竟他们的方法只能制造一时的混乱,以岐岸的敏锐, 定然很快便能发现他已逃跑,岐岸身边侍卫无数,且都是万里挑一的高手,追捕千尧和小麦子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太监实在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因此千尧只能寄希望于今日街上这样多的人可以拖住他们一点。   若是能有什么混乱就更好了。   不知是不是哪位神仙听见了他的祈祷,千尧还没跑多久,就听见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喧闹。   千尧循声望去,然后看见了两队拿着麻搭,火叉,水囊,唧筒的潜火兵正在向他来时的方向跑。   最前面的士兵一边疾驰一边分开人群,“望火楼救火,所有人退避!”   人群见状纷纷让开道路。   着火了?千尧有些惊讶,但已经顾不上,继续向云阁跑去。   不知跑了多久,他终于看到了路人所说的灵仙桥。   这是一座石拱桥,连接着织金河两岸,据说只要在这桥上挂上同心结,便能得到姻缘,因此这里是男女祈求姻缘的圣地。   今日更是如此,桥下织金河缓缓流过,映着头顶的烟火和长明灯,像是落了满河的繁星,而灵仙桥上,几乎站满了正在挂同心结的年轻男女。   千尧自然没有心思关注这些,整个人的注意力都被灵仙桥对面的云阁所吸引。   确实如宫人所说,即使从没有去过,也能一眼从所有的建筑中认出云阁。   毕竟它实在是太显眼了。   云阁上下足有三层,整座建筑以红木建成,飞檐处挂着灯笼,处处灯火通明。   门前停着一排排的马车,来往进出皆是蒙着面纱的贵女。   千尧已经累极,但见状还是一步步不停地跑了过去。   刚跑到门口就看见了已经等着他的小麦子。   “哥哥!”小麦子一看见他,整个人这才放松了下来,满目的劫后余生,“你终于来了。”   千尧已经顾不上和他说话,拉着他便到了一边的僻静处,然后脱下自己的衣服扔进了草丛里。   “哥哥,我们接来下去青衣巷吗?”小麦子问道。   “嗯。”   千尧说着看了一眼旁边的马车。   有一瞬间他动了雇一辆马车的念头,但看着周围人挤人的场景,很快便反应过来这条路行不通。   人太多了,马车只会更慢,而且目标也大,更容易被发现。   因此千尧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对着小麦子问道:“你打听青衣巷在哪儿了吗?”   “你来之前我就已经打听好了,跟我走。”小麦子说着便拉着他向前跑去。   小麦子的方向感极强,千尧一路上只觉得七拐八绕,可是他竟然没有迷路,很快便带他来到了青衣巷。   到了此处,离城门口已经不算太远,因此人也少了许多。   街道上因为没有了方才那样拥挤的人群,显得宽敞了许多,其间也能不时看见马车穿过。   千尧已经跑不动了,因此刚从青衣巷出来便雇了一辆马车。   说是马车其实并不对,只是由马拉着,后面是一辆铺着干草的板车。   车夫是个中年人,正要出城去拉货。   一开始他还不愿意拉,直到千尧掏出一锭银子,车夫这才同意。   因为千尧给的钱实在太多,车夫一路上很是好奇。   “两位小公子出城做什么?”   “有事。”   千尧一边回答一边向后看,根本没心思和他唠嗑,只是不断催促,“还能再快点吗?”   “自然能。”车夫说着立刻狠狠牵了一下手中的缰绳,前面的马果然跑得又快了些。   千尧明白现在已经比他们自己跑快了许多,但还是忍不住心焦,恨不得下一秒就赶紧出城。   车夫自然看出了他的着急,连忙说道:“两位小公子别着急,出了这步连巷就到城门口了,这条路我日日走,熟悉得很,走的都是最近的路,不过你们为什么这么着急啊?”   “家里有人生病,急着去见最后一面。”   千尧见车夫似乎起了疑心,连忙想了个解释。   车夫一听,瞬间明白了他们的着急,这次不必千尧吩咐便自己扯动缰绳,让马跑得更快了。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你们这么着急。”车夫似乎想起了什么伤心事,脸上闪过一丝难过,“我年轻的时候在外面闯荡,后来突然收到家中书信,说老爹病重,也是一路紧赶慢赶,但最后还是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所以我从那之后就留在家了,以赶车为生,虽然赚得少了些,但至少日日都能陪在家人身边。”   车夫说得颇为感慨,重重叹了口气,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地问道:“对了,你们家是谁病重了?”   千尧被问得一哽。   原身的家人都已经死完了,自己的家人又都不在这里,自然没有什么病重的家人,唯一和他有关系的似乎只剩下了狗皇帝。   因此沉默了片刻,这才回了句,“哥哥。”   “啊?”车夫一听更加惊讶,本以为病重的肯定是家里的老人,没想到竟会是哥哥,而且看千尧年纪这么小,哥哥的岁数应该也不会太大,因此连宽慰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甚至不敢再问下去,只是默默地把马车赶得更快了些。   千尧见他终于不问了,不由松了口气。   直到离城门口还剩百米,车夫才终于再次开了口,“看,前面就是城门口,我们要出城了。”   千尧闻言立刻坐直了身体,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些许,“终于到了。”   然而下一秒,就听身后突然听见快马疾驰的声音。   千尧连忙转过头,然后就见离他们百米处,有一士兵骑着一匹红鬃烈马,边骑边高声喊道:“陛下口谕,关闭城门,禁止出入,关闭城门,禁止出入!   车夫自然也听到了身后士兵的叫喊,不免有些奇怪,“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关城门了?上元节的时候不是不关城门吗?”   说话间他们身后骑马的士兵已经越过了他们。   千尧见状脸色瞬间白了下来,“城门彻底关闭要多久?”   “很快,不过今日城门口那么多人,估计没那么容易,至少得先把人群疏散吧。”   果然,不远处城门口来往的百姓听见突然要关城门,瞬间乱了起来,纷纷加快脚步进出。   “停车。”   “什么?”车夫有些没听见。   “麻烦你停车,我们就在这儿下。”   车夫闻言有些不解,但还是按照要求停下了马车,车都还没停稳,就见车上的两人已经跳下马车向前跑去。   他们刚跑到城门口,就见守城的军官已经下来接旨。   随即,立刻吩咐周围的士兵开始疏散人群。   城门口急着出去的百姓一听瞬间急了,都想在最后一刻出去,因此立刻乱成了一团,纷纷拼命向外跑去。   “回去!都回去!都回去!”   身后的士兵竖起长矛试图用身体堵住哄闹的人群,开始关闭城门。   而千尧拉着小麦子,在最后一刻跑了出去。   城门关闭。   -   岐岸登上城楼,看到了拥堵在城门口的百姓。   城楼下的百姓不知发生了何事,议论纷纷,甚至有人想要上前拍城门,但城门口有士兵戍守,他们根本无法靠近。   鄢都的府尹穿着官服,匆匆跑上城楼。   从春节起他便心惊胆战,毕竟鄢都这几日游人如织,他生怕出了什么事情。   今日上元节更是悬了一日的心,提前便叮嘱过各级官府,加派巡逻,万万不能出事。   可是没想到还是出了事,有人在福源斋外当街闹事,还弄出了火情,本来没有人受伤才放心了些,但他没想到会刚好碰到陛下出巡,还正好撞见了一切。   姜府尹听到这儿时只觉得眼前一黑,刚想过来认罪,就听陛下吩咐,立刻关闭城门。   姜府尹虽不明所以,但还是立刻派人去传达陛下口谕。   自己则迅速跑过来认罪。   “臣姜引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姜引说着一个头重重磕在地上。   本以为陛下应当会大发雷霆,然而他却好像没有听见自己的声音,只是静静望着城外。   姜引不解,也不敢问,只能继续跪着。   直到一道极轻的脚步声自他身后响起,姜引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一个身着黑衣的人已经行至陛下身前。   那是……寒刃司的服饰。   “陛下,有人在云阁外发现了这件衣服。”   “云阁?”姜引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能隐隐感觉到陛下似乎在找什么人。   果然,下一秒就见不远处的陛下从寒刃司首领的手中接过了衣服,然后手指一点点收紧。   “云阁?”年轻的帝王终于有了声音,然后像是在思索着什么一般,缓缓报出了一系列的地名,“福源斋,云阁,青衣巷,步连街,城门。”   姜引不明白陛下的话是什么意思,只能感觉到听到陛下念到最后,声音一下子冷了下去。   “晚了。”   没有人敢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那寒刃司的首领似乎明白,于是问道:“陛下,要下令追捕吗?”   “嗯。”岐岸淡淡应道,语气中听不出情绪。   “那追到之后?”寒刃司的首领继续请示。   “追到之后……”   岐岸闻言一点点握紧了手中千尧的衣服,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涌出。   既然这么不愿意听话,不如杀了好了,只要把他杀了,就不会有人再这样和他阳奉阴违,敢这样将他戏耍。   可无论这个念头再怎么翻涌,最后说出口的却还是,“抓住后送回来。”   话音刚落,像是怕他不明白一般又补充道:“要活口。”   “是。”寒刃司的人领了命,立刻退下。   不知为何,姜引突然觉得风似乎大了些,城门之上,似乎只余风声。   姜引跪得有些冷,正想着自己要不要再开一次口,不远处的帝王这才像想起了他一般,转过了身道:“开城门。”   姜引闻言不由一愣,但还是立刻照做,起身亲自下去传了旨。   很快,城门便被重新打开,城门内外的百姓再次流通了起来。   岐岸垂眸看着城门口来来往往的百姓,看着他们从鄢都离开,然后四散开来,奔向不同的路,就像看着千尧在往不同的方向离开。   “你要去哪儿呢?”岐岸无声地问,但自然没有回答。   许久之后,岐岸才终于回过神一般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青绿色的香囊。   香囊绣得很精致,但里面却没有装药草,而是装了一绺用同心结系着的头发。   这原本是岐岸想要送给千尧的寿礼,他知道千尧总是患得患失,不信自己真的心悦于他。   因此原本想要与他结发,却没想到千尧竟会这样骗他。   这些日子以来,千尧的主动低头,乖顺听话,都只是为了在这一刻离开他。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岐岸想到这儿甚至想笑一下。   原来他的真心,不过是一个笑话。    第41章 追捕   千尧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   自从穿越后他便没怎么离开过皇宫, 因此对这个世界可以说是一无所知,对于这次出逃也不过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所以并没有做过什么详细的计划。   再加上刚才跑出城门时太过慌乱, 只是一味向前, 因此等他们两个实在跑不动停下来时千尧才终于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这是哪儿?   千尧自然不认识,于是转头去问小麦子,毕竟小麦子好歹是这个世界的人,怎么说也应该比他知道的多一些。   然而小麦子却也不知道, 只是一脸愧疚地回道:“哥哥, 我八岁就进宫了……”   千尧闻言不知为何突然有些想笑,也真的笑了一下。   小麦子被他笑得有些不明所以,于是问道:“哥哥,你笑什么?”   “没什么。”千尧转身望着已经快看不清的城门,心情颇好道,“只是突然觉得都不重要,既然如此,那就走到哪儿是哪儿。”   小麦子对他从来都是无有不从的,因此立刻点头道:“哥哥说得是。”   千尧闻言也不再纠结, 牵着他随意找了个方向继续向前走去。   心中突然松快了些许,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岐岸应该更加不知道吧,如此, 他们被找到的可能性便小得多。   不过千尧也没有掉以轻心,毕竟现在离鄢都并不远, 所以不敢随意停下,整整赶了一夜的路,一直到第二日白天才停下来休息。   虽然千尧这次出来带了许多钱, 却不敢住客栈,而是随机挑了一户人家借宿。   他们借宿的人家是一对和善的中年夫妻,家里还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一听他们两个要借宿,立刻同意,还不肯收他们银子。   千尧心中过意不去,本想帮他们做些什么,不过却被女主人按了回去。   “不需要,这些我都做惯了。”   “就是,哪儿有让客人动手的道理。”男主人高高壮壮,看起来便是朴实的庄稼人,闻言笑得一脸开心,“娘子,我来帮你。”   说着,便进了厨房帮着女主人一起做饭。   千尧则陪着两个小孩儿一起在院子里玩。   两个小孩儿很喜欢千尧,尤其是其中的小女孩儿,还拿出了果子分给他和小麦子吃。   女主人正好做完饭,端着饭菜一起出来,看见女儿拿出来的果子,开玩笑道:“咦,云云今日怎么这么大方?这果子不是爹娘和弟弟都不让吃,怎么突然舍得拿出来给这位小哥哥吃?”   小女孩儿年纪不大,但已经能听懂大人的调侃,羞得一下扑进了女主人的怀里,“因为哥哥好看。”   大家闻言被逗得直乐。   女主人更是又看了千尧一眼。   虽然他穿着一身不起眼的粗布制成的衣服,但这张脸实在精致,她第一眼还以为是女子,加上皮肤实在白嫩,因此哪怕穿的是粗布麻衣,依旧难掩身上的姿容和贵气。   这一看便是出身世家的小公子,怎么会来他们这儿借住?   因此不由打探了一下。   千尧早已编了一套说辞,家中出事,去投奔亲戚,行李被偷了,身上只剩下了些散碎银子,住不起客栈,才只能在这里借宿一晚。   “这样啊。”女主人一听心中更加怜惜,“如今世道确实不好,自从当今陛下即位后才太平了一些。”   千尧听到当今陛下,拿筷子的手不由一顿,没有接话。   但男主人似乎对此颇感兴趣,继续说了下去。   “是啊,当今陛下文韬武略,刚即位时与北朔那一战,令他们至今不敢再犯,边地安稳至今。”   “可真是解气,咱们被北朔欺负那么多年。”   “可不是。”   “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再打仗?”女主人说着语气不免担心。   “谁知道呢?不打最好,但若真是打了也行,希望能狠狠出一口恶气。”   “就是,就凭北朔那穷山恶水,连菜都种不出的方寸之地,还敢觊觎我大鄢。”   “不自量力。”   “……”   千尧对于这个这个时代的了解仅限于知道这里有三个国家。   因此一言都不敢发,生怕露馅,所以只是默默听着,想要多了解一些。   然而夫妻俩也没聊几句便扯开了话题,开始聊起了村东头卖豆腐的老张头的那个断袖儿子。   “作孽呦。”   “可不是,老张头就那么一个儿子,这岂不是香火从今以后就断了。”   “真是,怎么想不开喜欢男子。”   “你说会不会是效仿当今陛下,听说陛下也好男风。”   “说不定,听说陛下也不知怎么昏了头,独宠一个宦官,不仅赐给他皇后住的坤元殿,连待遇都仅次于皇后,这让未来的皇后情何以堪。”   “估计就是一时兴起,男人又不能生孩子,再宠也就几年的时间,还是个宦官,等过几年年老色衰,下场是什么还不一定。”   “算了,别在孩子面前说这些。”男主人这时才想起来家里还有客人在,聊这些不太合适,于是连忙止住了话题。   然后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对着千尧问道:“对了,听说你们是从鄢都来的。”   千尧正有些心不在焉,听他突然问话,被吓了一跳,手中的筷子差点就这么掉下去。   但很快便稳住心神,回了一句,“是。”   “那你有没有听说最近鄢都似乎出了什么事?”   千尧不知道他说的事是指什么,但下意识觉得和自己有关。   果不其然,下一秒就听他继续说道:“听说上元节那日福源斋外着了火,还突然关了一会儿城门,听说府尹都去了,好像在抓什么人,你知道抓的是谁吗?”   千尧自然不可能说他们抓的人就是我,因此只是摇了摇头,回了句,“出来得匆忙,没注意。”   “这样啊。”男主人闻言也没再继续问下去,反而是女主人比较好奇。   “府尹大人在抓谁啊?”   “不知道,应该是什么要犯吧,不然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听说还画了画像,各级州县的官府都在找。”   “这得是什么人啊。”女主人感慨道。   “谁知道呢。”   千尧听到这儿已经彻底吃不下去,他以为岐岸最多只是派兵找找,没想到这么大阵仗,看来这次自己真的让他很生气,找到之后估计会直接弄死自己。   想到岐岸震怒的模样,千尧握着筷子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他自然不可能再回去,因此只能继续跑。   所以第二日一早千尧和小麦子便和这家人告辞,继续赶路。   昨日知道了各州县都在找他,因此千尧也不敢再往人多的地方去,于是只能哪里荒凉往哪里走,甚至不敢再随意借宿。   这天晚上更是和小麦子干脆直接睡在了一个破庙里。   这也不知是什么庙,虽然很破,但却不脏,看起来有人经常打扫,桌上甚至还放着几个野果当贡品。   千尧不知道这儿供奉的是什么神,但拜拜总没错,因此拉着小麦子一起拜了拜,这才在这儿住下。   庙里很冷,但好在白日的时候千尧买了一件很厚的寒衣,现在刚好可以当被子用。   小麦子还出去捡了不少柴火搭在一起,千尧用火石试图点燃柴火,但不知道是不是方式不对,半天都不得要领,连个火星都没看见,弄得千尧有些灰心丧气。   然而没想到的是,就在千尧准备放弃的时候,一簇火苗“腾”得一下突然升起,引燃了柴火上的干草,然后火势渐大,一点点烧了起来。   “终于点着了。”千尧惊喜道。   小麦子也很开心,连忙把他们早上买的两个地瓜埋进去烤。   千尧则把香案前的两个旧蒲团拿了过来,放在了火堆旁边。   两人靠着火堆坐下,然后千尧把寒衣盖在了他们两个人的身上。   “好暖和。”小麦子靠着他说。   千尧闻言转过头,看着他灰扑扑的脸,有些心疼道:“跟着我受苦了。”   “不苦。”小麦子立刻回道,“哥哥,我每天都很开心。”   千尧并不觉得他说得是假话,因为他也是一样的心情。   虽然每日大部分时间都在赶路,还要东躲西藏,吃不好也睡不好。   可是不知为何,千尧却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不用再像从前一样每日提心吊胆,心惊胆战,生怕惹岐岸生气,不用去思考岐岸的每一句话中有没有什么他没听出来的深意,不用去奴颜婢膝,折断脊骨讨他欢心。   甚至什么都不用想,只需要不断向前就好。   前进到什么地方,他也不知道,一切都随心。   所以,似乎也没那么苦。   “哥哥,地瓜好了。”小麦子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千尧回过神,然后就见小麦子取出了那两个已经烤好的地瓜。   刚烤好的地瓜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令人闻着便食指大动。   只是很烫,因此小麦子刚拿出来就被烫得赶紧放下,连忙把手指放在耳朵上捏了捏。   “没有烫到吧。”千尧见状连忙问道。   “没有。”小麦子一边说着,一边重新拿起地上的地瓜,忍着烫剥开了外面的皮递给他,“哥哥,你快趁热吃。”   “好。”千尧也没推辞,从他手中接过,确实还有些烫,不过也正好暖手了。   吃完了地瓜后两人都觉得暖和了点。   于是靠在一起一边烤火一边说起了话,只是白日里都在奔波,因此没聊一会儿千尧就累了。   小麦子也是一样,因此两人聊着聊着就都没了声音,靠在一起睡着了。   千尧是被冻醒的。   他睁开眼时天已经亮了,面前的火早已经熄灭,只留下了满地的灰烬,千尧蜷缩在两个蒲团上,身上盖着那件厚重的寒衣,而原本睡在他身旁的小麦子却不见了踪影。   “小麦子?”   千尧连忙起身想要去找他。   然而刚爬起来就见破庙的门突然被打开,紧接着一股冷风夹杂着飘雪跟在小麦子身后一起挤了进来。   “哥哥,你醒了。”小麦子生怕他冻着,一进来就赶紧关上了门,然后拍了拍身上的雪,这才向千尧走了过来。   “你去哪儿了?”千尧见状连忙摸了摸他被冻得通红的手,果然冷得厉害。   小麦子怕冻到他,连忙把手抽了出来,然后从怀里掏出水壶和油纸,“我去最近的村子里要了些热水,还买了几个包子,还是热的,快吃。”   小麦子说着便把怀里的东西一股脑递给了他,可是千尧却没急着接过,而是起身走到门口,微微打开了庙门。   门刚一打开,便有一股冷风钻了进来,千尧裹了裹身上的衣服向外看去。   然后就见漫天的风雪几乎将整个世界染成了雪白,目光所及之处皆是雾蒙蒙的一片,根本看不清路。   “下雪了。”   -   “陛下。”   莫存将手中的茶盏轻轻放下,然后小声地叫了一声便立刻想要退下。   但还是晚了,面前的人似被打断了思绪一般眉头微微拧起,“谁让你奉的茶。”   “奴才该死。”莫存闻言立刻从善如流地跪下,“奴才只是看陛下上午一口茶也没喝过,所以担心陛下。”   “多事。”岐岸没有抬头,只是一边批奏折一边回道,虽然已经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但岐岸还是明白有什么乱了。   手下的朱笔不听使唤一般写错了一个字。   其实只要将那一个字抹去就好,可岐岸心烦得厉害,干脆将刚才批的一行全部抹去,原本干净的奏折瞬间多了一条难看的红印。   莫存自然发现了,瞬间将头埋得更低,果然不该多事。   最近陛下不知怎么,对奉茶的宫人格外不满意,几乎每一次奉茶都能惹得他不顺心。   因此到了最后已经没人敢奉茶,只有莫存还敢一试。   但如今看来,即使是他也不行。   不过也是,作为从小就跟在岐岸身边,和他一起长大的太监,莫存其实早就猜到了这个结果,也明白原因。   无非就是那个陛下想要的那个奉茶的人不在这里。   那个小太监……   莫存想到他便觉得心情复杂,入宫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人,敢这样一次又一次地做出这种掉脑袋的事,简直不把自己的命当一回事。   当然莫存也能看出来,虽然陛下面上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但就算真的抓回来也不会把他怎么样,顶多像从前那样关起来。   但即使是从前关着,一应衣食也没有缺过,甚至还有太医日日去诊治,甚至没有限制过自由。   因此说是关着,倒更像是保护,毕竟那段时间时疫横行,陛下忙到焦头烂额,也没时间对他时时看顾。   所以等时疫终于结束,陛下彻底闲下来后才发现了千尧被克扣的事。   陛下知道这件事后原本第一时间便要处置了那内务府总管。   然而不知为何,却又把命令收了回去。   莫存一开始还不明白,直到后来听见坤元殿的守卫给他带来口信,说千尧想要见陛下,莫存这才明白了什么。   果然,莫存话音刚落便见不远处正在批奏折的帝王瞬间停下了手中的笔,却没有立刻给他回复。   而是等了片刻后才放下手中的笔,然后端起面前的茶盏喝了一口,这才回道:“让他过来吧。”   “是。”   莫存领了命便想出去,然而还没走几步便又被身后的人叫住,等等。   “陛下。”莫存闻言立刻转过身,然后就见身后的人已经放下了手中的茶,重新批起了折子。   像是不想显得自己太急迫,因此陛下隔了一会儿才说道:“告诉他朕忙,让他晚上再过来。”   “是。”   -   陛下很在意那个小太监,这是御前乃至整个后宫都已达成共识的一件事。   即使半年没得召见,只要他低个头,便能重新得势。   他甚至没使什么手腕,便获得了更甚于从前的宠爱,短短几日,坤元殿便成了后宫之中最热闹的所在。   所以莫存很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不长眼的去找他的晦气?甚至这样的人从前还能坐上内务府总管的位置,明明谁都能看出,这是将来即使再多的妃嫔入宫都无法动摇的存在。   因此莫存觉得内务府的总管被处置得一点也不亏,毕竟皇宫之中,容不得这种没脑子的人的存在。   新上来的内务府总管便识趣了许多,不仅是他,宫中的人都识趣了许多,明白了陛下的心之所在。   甚至还有人拿未来的皇后和千尧比较。   莫存听到这儿只觉得可笑,他们之间有什么好比的?若千尧是女子,或许还真有争一争的可能性,但他是男子,还是个宦官,这辈子能得到的便只有宠爱。   但这也不错不是吗?   这已经是后宫中多少人无法企及的存在。   因此即使是莫存,也没想到他会撇下这无极的富贵离开。   实在是太奇怪了。   莫存这么多年跟在岐岸身边,见过的人经历过的事实在太多,因此从没想过他也会有看不透的人,但如今便遇到了一个。   真是让人艳羡,也真是让人觉得奇怪。   -   “把茶水撤下去。”岐岸的话打断了莫存的思绪。   莫存闻言立刻起身走过去,将岐岸手边的茶水撤下,然后退了出去。   随着莫存的离开,思明殿内重新恢复了安静,但岐岸的思绪却还是乱了,奏折上的字不知为何突然变得杂乱无章,怎么也看不下去。   岐岸逼着自己又继续了片刻,终究还是放下了手中的御笔。   已经整整三日。   距离千尧逃跑,已经过去了整整三日。   这三日来他没有一日安枕,不仅动用了寒刃司,甚至还命画师画了他的画像分到各级州府,令他们也全力搜寻。   因此岐岸本以为很快就会有结果,可是谁知竟然没有一点消息。   唯一一次有消息传来是昨日,距离鄢都百里的睢县传来消息,说在下面的涣临村发现了二人的踪迹,但等官府搜捕到那里时,他们早已离开,然后就再也没了消息。   “废物。”   岐岸从没想过他手中的人会这么无用,这么多人居然连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太监都抓不住。   寒刃司的首领并不敢反驳,只是道:“属下无用,实在是他们跑的地方太过随机,微臣实在无迹可寻。”   岐岸自然也明白,因为他也不知道千尧会去哪儿?   甚至想不明白千尧为什么会离开?   自己到底是哪里不合意他的意?   是对他还不够纵容吗?那到底要他该怎么做?倒是告诉他啊。   岐岸已经实在不知道还要怎么纵容了。   也不知道还要他怎么做千尧才能满意?   岐岸想不明白,因此只能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的鸟笼旁平复自己的情绪。   不知是不是冬日的缘故,笼子里的麻雀也蔫蔫的,让岐岸瞬间失去了逗弄的兴致,于是转头向窗外看去,这才发现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雪。   “下雪了。”岐岸看到这儿,眉头瞬间微微皱起,一颗心不受控制地揪起。   刚开始得知千尧逃跑时岐岸心中满是愤怒,心里想的是抓回来后一定要让他再狠狠吃一个教训,让他今后再不敢有逃跑的念头。   可现在,岐岸的心中却只剩下了担心。   自己派了这么多人追捕,他定然不敢往热闹的地方去,所以肯定哪里偏僻去哪里,说不定连客栈都不敢住,这么冷的天,也不知会不会冻坏身体?他原本就总是不好好吃饭,身子那么弱,这样长时间的奔走也不知会不会累坏?而且药也已经断了三日,也不知会不会有什么不舒服?   更何况如今天下并不太平,鄢都之外有流寇,有山匪,万一遇到,就凭他们两个根本无法抵御。   若是出了事……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岐岸便觉得自己快要控制不住自己。   不许出事。   这次抓回来岐岸绝不允许他再离开自己身边一步,只有把他留在自己身边岐岸才能放心。   是的,只有在他身边,岐岸才能放心。   所以到底在哪儿?   岐岸一边想一边抬眸,隔着明纸糊就的窗户向外看去。   窗外漫天雪花浩浩荡荡,几乎将世界染成了一片雪白。   “下雪了。”   岐岸抬手摸着窗棂,像是隔空摸着一个触不到的人。   “千尧,你到底在哪儿?”    第42章 故事 “你这是……逃难?”   “下雪了。”   千尧看着外面白茫茫的一片, 一颗心不受控制地下沉。   这么大雪,根本没办法赶路,也就是说他还得在这破庙里住一夜。   千尧倒是不排斥在这里住, 只是有些担心, 毕竟岐岸还在派人找他,多停一天便多一分危险。   但这么大的雪又实在没办法赶路,因此千尧最终还是妥协,关上门转身坐了回去。   小麦子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 于是安慰他道:“哥哥, 这么大的雪,官府的人肯定也不愿意出来。”   “但愿吧。”千尧还是有些不放心,但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只能努力安慰自己放宽心,然后接过小麦子手中的包子吃了起来。   两人分吃了那几个包子,然后千尧便准备出门再捡点干柴。   毕竟今日下了雪,晚上的温度肯定会降下来。   小麦子见状想和他一起,但被千尧拦下,外面实在太冷, 让他老老实实待在这里。   然而等千尧抱着柴火回来的时候, 庙里还是已经没了小麦子的踪影。   千尧见状便知道他肯定是偷偷跑出去拾柴火,但却生不出气,毕竟他也是为了帮自己。   只是一想到他这么小年纪就要跟着自己风里来雨里去, 千尧便不受控制地开始反思自己,这次到底应不应该把他带出来?   还没等他想清楚就见庙门被人突然打开, 然后就见小麦子抱着一捆柴火走了进来。   小麦子没想到他回来的这么快,笑容中不由透出几分心虚。   “哥哥,你回来了。”   千尧看着他笑得一脸讨好的模样, 有些无奈地摸了摸他的头,然后帮他拍干净身上的雪。   “不许再出去了,乖乖在这儿等我回来。”   “可是哥哥我也想帮你。”小麦子一听瞬间急了。   “那就帮我把这些柴火晾开,不然太湿了,晚上不好点燃。”   “好吧。”小麦子拗不过他,只能闷闷地应道。   千尧安顿好他,这才再次向外走去。   外面的雪不知怎么越下越大,因此柴火很难捡,千尧反反复复出去了好几趟,才终于拾够了晚上要用的柴。   但光有柴火也不行,于是千尧又去了一趟附近的村子,敲了好几家门,才买到了点白菜。   千尧回去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庙里亮着光,刚一推门进去就见小麦子已经点燃了柴火,柴火上还架着一个水壶,里面是融化的雪水。   “哥哥。”   千尧刚一进来就见小麦子弹簧一样从地上站了起来,然后连忙跑过来接过他手中的东西,帮他拍起了身上的雪。   “哥哥,这次应该不出去了吧,都这么晚了。”小麦子一边说一边把他拉到火堆旁坐下,心疼地帮他暖起手来。   千尧今天抱了一天的柴,手已经冻到快没有知觉,怕冻到他,立刻把手抽了出来。   “不出去了。”千尧一边说一边把手伸到火堆前烤起了火,“这些柴够我们今晚烧了,对了,你饿不饿?我在村民家买了点菜,还买了一口小锅,我们可以做点饭。”   “好啊,我来做。”小麦子一听立刻自告奋勇道。   然后起身用融化的雪水洗了洗锅和菜,开始做起了饭。   说是做饭,其实也只是把白菜放到锅里煮了一下,然后放了点盐。   虽然也能吃饱,但要说口感……   完全没有任何口感。   甚至让千尧梦回到了刚穿过来和其他小太监一起吃大锅饭的时候。   因此千尧刚吃了一口就沉默了,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小麦子。   然后就见小麦子吃得正欢。   千尧见状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吃下去。   吃完饭后两人用盐水漱了口,然后一起靠在火堆前取暖。   千尧捡了一天的柴,因此今日的火比昨日旺了许多。   “哥哥。”小麦子靠着他,还是有些不放心地问道,“你今日出去那么久,会不会生病啊?”   “不许说不吉利的话。”千尧立刻打断他。   “好。”小麦子闻言连忙闭了嘴。   千尧今日在外面跑得太久,已经困了,然而身旁的小麦子却很精神。   “你怎么还不困?”千尧说着打了个哈欠。   然后就听小麦子道:“我也不知道,今日就是很精神。”   “那我给你讲个睡前故事听吧。”千尧不知想起什么,突然说道。   “睡前故事?睡前还要讲故事吗?”小麦子似有不解。   “是啊。”千尧说着闭上了眼,“我小时候每天睡前妈妈都会给我讲故事,讲了好多年。”   “妈妈?”小麦子听到这个称呼更加不解。   “嗯,就是娘亲,我们那儿管娘亲叫妈妈。”   “你们那儿?可是哥哥你不就是鄢都人吗?”   千尧本来想胡诌一下,见没忽悠住,干脆直接扯开了这个话题。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听不听故事?”   “听。”小麦子闻言立刻点了点头,和他靠得更紧。   “让我想想。”千尧说着睁开眼睛,开始在脑子里搜索起小时候听过的童话故事。   妈妈给他讲过的实在太多了,因此千尧有些难以抉择,纠结了半天,最后还是选择了最符合此情此景的《卖火柴的小女孩儿》。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卖火柴的小女孩。”   “……”   “第二天清晨,小女孩坐在墙角,两腮通红,嘴上带着微笑。她死了,在旧年的大年夜冻死了。新年的太阳升起,照在她小小的尸体上。小女孩坐在那儿,手里还捏着一把烧过了的火柴。”   “‘她想给自己暖和一下’人们说,谁也不知道她曾经看到过多么美丽的东西,她曾经多么幸福。”①   千尧讲完后久久没有听到回应,于是转头向身侧看去,然后就见小麦子不知何时已经睡了过去。   千尧没想到他讲的故事这么催眠,不由笑了一下,但转念一想,小时候的自己似乎也是这样,每次还没等妈妈把故事讲完便睡了过去,因此小时候好多故事都不知道结局,还是长大了之后才重新看完。   想到这儿,千尧把身上的寒衣又往小麦子身上盖了些,然后像从前妈妈对他一样,和小麦子说了声,“晚安。”   -   小麦子睡得好不好千尧不知道,只知道他这一觉睡得一点也不好。   后半夜的时候面前的火堆灭了,身上的寒衣又大半盖在了小麦子身上,因此千尧冷得厉害。   他原本想要挣扎着起来重新把柴火点燃,然而不知为何眼皮沉重得厉害,怎么也睁不开,因此就这么熬完了一整夜。   第二天整个人昏沉得厉害。   “哥哥。”千尧是被小麦子叫醒的。   他的声音太过焦急,千尧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因此哪怕浑身难受,但还是强撑着睁开了眼。   然后就见小麦子正满眼担心地望着自己。   “怎么……”千尧刚一开口便觉得嗓子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又干又哑,根本说不出话。   小麦子见状连忙拿起水壶喂他喝了些水,“哥哥,你身上好烫,你在发热。”   “是吗?”千尧抬手摸了摸额头,果然烫得厉害,估计是发烧了。   真是倒霉啊。   “雪……停了吗?”千尧问道。   “已经停了。”小麦子连忙回道。   “停了就好。”千尧闻言这才放下心,慢慢坐起身来。   “不能……再在这儿……咳继续耽搁了。”   “可是哥哥你还生着病。”小麦子担心道。   “没事儿……刚好可以……一边走一边看看……有没有大夫。”   千尧说着站起身来,用小麦子烧的雪水洗了把脸,然后向外走去,小麦子见劝不了他也没有再劝,只是坚持让他穿上那件寒衣。   千尧本就生着病,穿得又厚重,因此两个人走得很慢。   一直走到半日才终于再次看见了人烟。   小麦子看到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了个路人打听哪里有医馆。   那人见千尧病得厉害,连忙给他们指了路,指完后怕他们找不到不放心,还亲自把他们送了过去。   刚一进去,就叫道:“李大夫,您快来看看,这儿有个人病得厉害。”   “……来了。”   好半天才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从帘子后面走了出来。   李大夫走过来看了他一眼,然后把了把脉,“风寒,开服药就行。”   “那就行,我看这小公子都快晕过去了,担心得不行。”   “不严重。”李大夫摆了摆手,“就是他身子太虚。”   说着便去开了方子,让小徒弟熬药去。   小麦子则千恩万谢地把那个好心的路人送了出去。   这医馆不大,但却很暖和,因此千尧很快便有些困了,但这里明显不是睡觉的地方,只能强忍。   不过还是很快就被李大夫看了出来,“困了就睡会儿,反正今日没什么人。”   千尧闻言犹豫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   李大夫也没逼他,只是望了他片刻,然后问道:“你这是……逃难?”   千尧闻言不由愣了一下,然后看了一眼自己的模样,别说,还真跟逃难差不多。   反正出门在外他假话说得也已经够多了,因此犹豫了片刻后还是点了点头。   谁知刚点完头就被李大夫戳破,“这个方向去的可是草原,谁会往草原上逃难。”   “草原?”千尧闻言不由一愣,已经这么远了吗?   “怎么?你连自己要往哪儿去都不知道吗?”李大夫继续问道。   千尧听到这儿已经不敢再开口,总觉得再聊下去什么都要被看穿了,因此只能沉默了下去。   不过李大夫也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只是让小徒弟把药熬好后递给了他。   然后和他说道:“往前再走几步就是客栈,收费不贵,可以去那儿住一晚,你现在的身体太弱,需要好好休息。”   千尧闻言点了点头,然后一口气把碗里的药喝完。   喝完后把一小锭银子放到了柜台上便想离开。   然而刚一转身便被叫住,“等等。”   千尧闻言停下脚步,然后就见李大夫从柜台下面拿出两贯铜钱。   “你给的太多了,找你的,出门在外多用铜钱,直接使银子可不安全。”   千尧闻言愣了一下,这才明白面前的人是在给自己提点。   “多谢。”千尧真心实意地冲他道了谢,然而面前的人并不以为意,摆了摆手便重新回了内室。   既然继续往前便是草原,千尧也知道不能着急,毕竟草原荒凉,他和小麦子若是不做足准备说不定会直接饿死在那里。   因此干脆听了李大夫的话,在这里的客栈休息了一晚。   但他们还是担心被发现,因此进去之前特意让小麦子买了些脂粉,把脸抹得黑了一点。   睡了两夜的破庙千尧睡得人都僵了,因此当他再次睡到床上时,整个人瞬间迸发出一股无法言喻的幸福感,只觉得精神都瞬间好了些,甚至还饿了起来,于是千尧向店小二要了满满一桌子的饭菜。   “哥哥,我们两个人吃不完这些吧。”小麦子看着桌子上的饭菜问道。   “能。”昨天吃完那碗清水煮白菜后,千尧觉得现在给他一头猪都能吃完。   因此立刻埋头吃起了饭,但想象是想象,现实是现实,因此哪怕千尧努力吃了半天,还是没能吃完,不过没关系,反正是冬天,明天可以继续吃。   吃完后两人便困了,千尧本来还想洗个澡,但被小麦子坚决阻止。   因此他最后只能满眼羡慕地看着小麦子一个人洗,自己则先睡了过去。   不知是那碗药实在太有用还是屋子里太暖和,千尧发了一晚上汗。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千尧便觉得烧已经退得差不多,整个人又重新活了过来。   只是昨晚出了太多的汗让千尧实在受不了,于是不顾小麦子的反对叫了热水洗了个澡。   然后又出去给他们两人各买了一身衣服。   小麦子已经许久没穿过新衣服,一路上很是开心,不时便低头看两眼,干什么都小心翼翼。   千尧见他这么开心,也跟着开心了起来,牵着他的手刚准备一起回客栈,却被不远处的一抹红色吸引了视线。   不远处是一个正在卖糖葫芦的老伯。   “哥哥,你怎么了?”小麦子见他突然停下,有些奇怪地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也看到了那个卖糖葫芦的老伯。   于是问道:“哥哥,你是不是想吃糖葫芦?”   “嗯。”千尧许久才回过神一般点了点头。   然后就见小麦子跑了过去,掏出身上的铜板买了两串。   “哥哥,给。”小麦子跑过来后把其中的一串递给他。   千尧有些恍神地伸手接过,然后低头咬了一口。   还是那么酸。   -   他们回到客栈后千尧觉得不能再这么继续盲目地走下去,总得制定个计划才行。   千尧本想买个地图,但一打听才发现在古代这种东西并不好买,因此只能退而求其次,趁着店小二不忙的时候向他打听了起来。   然后得知只要他们顺着这条路继续往前,就会到达草原,到了草原后再继续往前就是北朔。   千尧听到这儿心中一动,突然觉得这是一条可以考虑的路。   毕竟整个南鄢都是岐岸的地盘,若想彻底逃离他,只能逃往别的国家才有可能。   然而店小二紧接着便说:“但我们离北朔可不近,紧赶慢赶都得好几个月的时间。”   “这么远……”   “是啊。”店小二说到这儿突然有些好奇,“你们去北朔做什么?”   “没有要去,只是问问而已。”千尧连忙说道。   “这样啊,您还有什么要问的,小人一定知无不言。”   “没有了,多谢。”   “您客气。”店小二说完便退了出去。   等店小二彻底走后,小麦子才问道:“哥哥,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去草原。”千尧回道。   “草原?”小麦子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千尧已经站起了身。   “现在就去吗?”小麦子连忙问道。   然后就听千尧说道:“自然不是,你没听他说路很远,所以我们得先去买点东西,说不定还得雇辆马车,不然凭我们得走到什么时候去。”   “哥哥说得是。”小麦子闻言立刻跟上,和他一起向外走去。   吸取了刚逃跑时的教训,千尧这次买了很多生活必需品。   只是东西太多,光凭他们两个是肯定拿不动的,因此千尧只能先寄存在了店里,然后打算雇一辆马车送他们。   只是这次路太远,因此一连问了许多家都不愿意。   最后还是问到了一家运送货物的马队,才有人愿意捎带上他们,但要先付定金。   千尧如今最不差钱,因此连忙付了定金,然后约定了出发的时间后便准备回去取行李。   与此同时,一队官兵刚好来到客栈。   “各位官爷今日吃些什么菜?”掌柜的一见立刻热情地迎了上来。   “嗐,吃什么吃,哪儿顾得上吃饭。”领头的官兵斜倚在柜台上,满脸的不满。   “怎么了这是?难道是最近衙门事多?”掌柜的闻言满脸好奇。   “倒也不是,只是不知怎么,前两日知县大人突然让画师照着一幅画像描摹了许多张,然后人手一份让我们日日搜寻,也不说为什么,就是让我们在到处找人,这跟大海捞针有什么区别?反正我们从城南一路找过来也没看到半个画上的人影。”   “什么人啊这么大费周章?”掌柜闻言更加好奇。   “谁知道呢,咱们哥几个只管奉命行事,上面人的事哪儿会跟咱们解释。”   “这倒也是。”掌柜的跟着点了点头。   然后就见官兵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画展开扔到了他面前,“看看,看看,最近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得嘞,小人这就看。”   掌柜的说着低头向画看去,刚想说没有,然而还没开口便又停下,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这画上的人怎么这么像昨日来投宿的那两个年轻人。   虽然投宿的那两个人肤色要黑上一点,脸上也有那么点不同,但还是很像,因此掌柜的一时间也有些拿不准。   “见过没啊?”领头的官兵见他久久不说话,忍不住问。   然后就见掌柜的一脸为难,“这……和昨日投宿的两个人有点像,但小的也有些拿不准。”    第43章 北朔   千尧快走到客栈时便感觉到有些不对。   他也说不准不对在哪里, 只是近乎本能地停了下来。   “怎么了?哥哥。”小麦子察觉到他的动作,也连忙跟着停下。   然后就见千尧有些奇怪地望着不远处的客栈。   “没什么。”千尧摇了摇头,试图压下心中的那抹不安。   “哥哥, 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我们再去医馆看看?”虽然千尧已经退了热, 但小麦子知道他身体不好,因此总是很关注他的身体。   “没事,只是……”   千尧也不知该怎么说,因此只是摇了摇头, 然后便想抬步继续向前。   只是刚走了没几步便再次停下, 脑海中有什么如闪电一般闪过,心中的那股怪异在一瞬间凝聚成形。   他终于明白了到底哪里不对劲。   现在正是饭点,正是客栈最忙的时候,怎么会如此冷清?大厅里一个人都没有,这不合常理。   千尧想到这儿立刻伸手拉住了小麦子。   小麦子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停下脚步跟在他身后。   “好像有点不对劲。”虽然千尧没有任何证据,但还是凭着本能决定先不进去,而是把小麦子拉得又远了些,然后用银子让一个路人先进去试试。   果不其然, 那路人刚进去没多久就又出来, 走过来对他说:“掌柜的说今晚不开张,让我去别处吃。”   “客栈除了掌柜的还有别人吗?”千尧连忙问道。   “没有,就掌柜的坐在柜台前正在算账。”   “这样啊。”千尧点了点头, 对他说了声,“多谢。”   “客气。”那人说着冲他拱了拱手, 示意告辞。   “哥哥,到底怎么了?”小麦子见状忍不住问道。   千尧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摇了摇头, “不知道,只是感觉我们最好赶紧离开这儿。”   -   千尧察觉不对后连买的那些东西都顾不上便拉着小麦子向外跑去,果不其然刚跑出去没多久,就见城门口突然开始戒严。   小麦子看着不远处的情况一脸的惊魂未定,“哥哥,我们什么时候被发现了?”   “不知道。”千尧摇了摇头,只觉得庆幸,还好身上值钱的东西和银子他们都随身带着,不然说不定都熬不过明日。   但这里肯定不能再继续待下去,马队也指望不上了,因此千尧和小麦子只能凭着两条腿继续向前。   官府的人似乎发现了他们,一路追得很紧,因此千尧他们东躲西藏,哪里荒凉往哪里钻,最后别说客栈,千尧甚至快看不见人烟。   不知走了多久,连马车都雇不上,因为再走就是草原,根本没有人愿意往那里去。   千尧自然能理解,毕竟如果他能选择,也不会想往那里去,但他们别无他选,因此只能准备了充足的水和干粮继续向前。   但冬日的草原环境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恶劣,地广人稀,昼夜温差极大,因此他们常常走很远都看不到一处人烟。   所以刚走没多久千尧便有些后悔,或许不应该这么匆忙得做下决定。   这条路实在太远,凭他们两个说不定都无法走出草原,更遑论去到北朔。   照目前的情况来看,还是他们死在半路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事到如今也不可能再退回去,只能继续向前。   然而更不妙的是,在他们走进草原的第三日,再次下起了雪。   这次的雪比前些日子的那场还要大,风雪扑在脸上,如同刀刮,无孔不入地往他们身体里钻,千尧很快便受不住,但也明白停下来就是死,因此只能逼着自己继续向前。   但实在是太冷了,千尧很快便觉得自己整个人已经麻木,身体仿佛四分五裂成了无数碎片,每一片都想要朝着不同的方向散。   “哥哥。”小麦子的情况也不比他好到哪里去,但还是努力撑着他的身体,拖着他继续向前。   直到两个人的体力全都耗尽,这才一起坐在了一处背风的雪地里休息。   两人相互依偎着,可是身上却没有丝毫暖意。   千尧能感觉到热意和生命正从他身体里流失。   小麦子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状态的不好,努力揉搓着他的手,想要让他暖和一点,但根本没有用,千尧整个人就像一块石头一样冰。   “哥哥,你和我说说话。”小麦子整个人已经慌张到了极点,拼命叫着千尧。   千尧原本有些困,见他这么害怕,只能努力逼着自己清醒。   “对不起。”千尧此时心中全是悔意,“当初不应该答应你把你带出来的,我什么规划都没做好,全凭冲动做了这件事,结果反而害了你。”   小麦子闻言摇了摇头,把他抱进自己的怀里,替他挡住风雪,“哥哥,我一点都不怪你,我每天都很开心,即使是现在也很开心。”   千尧听到这儿有些想哭,但整个人都被这漫天的风雪冻住,连眼泪都流不出。   他真的很没用。   无论是小麦子还是小穗子,年纪都比他小,可是关键时刻却都是他们护着自己。   自己却从来都保护不了他们,甚至还把他们一次次拖进危险里。   和穿来时不同,千尧那时怕死怕得厉害,所以尽自己所能去讨岐岸的欢心,可现在他似乎已经什么都不怕了,唯一怕的就是拖累了小麦子。   他死就死了,小麦子可怎么办?当初不应该把他带出来的,一旦出来,岂止是自己没有回头路,小麦子也同样没有。   一旦被抓到岐岸肯定不会放过他的。   这该怎么办?   想到这儿千尧拼命想要替小麦子想一条出路,但大脑一片麻木,什么也想不出,只是觉得困,想就这么睡过去。   耳边似乎有人在叫他,千尧努力想要回答,然而根本开不了口,只能感觉到自己整个人越来越困,直到眼前彻底黑了下去。   -   千尧没想到自己还会醒过来。   “哥哥!”最先听到的是小麦子的声音。   千尧睁开眼,然后就见小麦子正满眼通红地坐在他的旁边,紧紧握着他的手,旁边还围了许多他不认识的人。   这是哪儿?   千尧想要问,却说不出话,只能抬眸缓缓地打量了起来。   然后就见他似乎躺在一个蒙古包式样的房子里,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很是暖和。   “哥哥,你终于醒了。”小麦子的激动根本压抑不住,眼泪就这么掉了下来,落在他手上。   千尧见状连忙想抬手替他擦干净眼泪,只是却没什么力气。   周围的人见状端来了一碗热水喂他喝下。   千尧这才觉得好受了些。   “谢谢。”千尧对着他们说道。   “不客气。”   那些人虽然穿着少数民族的服饰,但却会说官话,因此交流倒不算困难,所以千尧很快便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就在小麦子也快撑不住的时候,他们难得幸运了一回,遇到了正在转场,要把牲畜迁至冬季牧场的牧民。   千尧和小麦子所在的位置刚好是他们转场时会驻扎休息的一个点。   因此他们看着两个快被冻僵的人,迅速从骆驼上取下毡房搭建好,然后把他们两个抱了进去,又用煤球生了火给他们取暖。   小麦子的身体素质要好些,很快就醒了过来,一醒过来就要找千尧,守着千尧半步也不肯离开,直到千尧醒过来。   “原来是这样。”千尧闻言挣扎着坐起身来,很认真地向他们道了个谢。   那些人闻言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还给他们送来了刚做好的羊肉和热羊奶。   吃完饭后千尧只觉得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只是手被冻伤了,不过这里的人对此很有经验,让他抹了一些治冻伤的药,保证几天就能好起来。   千尧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感谢,本想给他们一些钱,但却被拒绝。   “又不是什么大事,哪里用得着这些。”   那些人坚持不收,因此千尧本想帮他们做些别的事来表示感谢。   只是如今外面下着雪,牛羊都被聚在了一起,只需要喂喂干草就好,也没什么活要干,因此千尧只好放弃了这个念头。   外面的雪太大,一时半会儿肯定赶不了路,但千尧也没有太担心,毕竟官府的人也不可能在这种天气下跑来抓他们,因此千尧难得放松了些。   千尧还是第一次住这种毡屋,不免有些好奇,明明看着也不比砖墙厚,但却能很好地抵御风寒,加上屋里烧着煤球,因此很温暖。   千尧其实挺好奇草原上的煤球是从哪里来的,然后就听那些人解释道:“这是用牛粪做的。”   “牛粪?”千尧很是惊讶,完全没看出来,而且也没有味道。   “是啊,这都是我们老祖宗传承下来的生存智慧。”   千尧闻言更加好奇,“对了,还没有问过你们是哪个部落的?”   虽然千尧对草原上的部落一无所知,但他很感谢这次的救命之恩。   若是将来有机会一定要报答他们。   然后就听他们回答道:“卡叶部的。”   “卡叶部。”千尧闻言愣了一下,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个部落听起来很熟悉,但怎么也想不起来。   直到晚上收拾东西的时候看见了一枚玉佩,这才终于想了起来,这不是之前在猎场时那个多罗世子所在的部落。   还真是无巧不成书。   想到这儿千尧拿起那枚玉佩,这是当初小世子送给他的礼物,因此千尧离开皇宫时犹豫了一下还是带了出来。   他还记得小世子说过以后在草原上遇上困难随时找他,这个玉佩可以换一个请求。   想到这儿千尧心动了一下,或许可以求他帮自己逃到北朔。   但这个念头刚一出来便立刻被他重新按了回去。   不行。   毕竟现在岐岸正在四处追捕自己,他说不定也知道这个消息,岐岸是君王,正常人怎么可能为了一个他小太监而忤逆君主的意思。   更何况要是他真的帮了自己必然会得罪岐岸,以岐岸的性格说不定到时候会直接迁怒他们全部。   而千尧已经实在不想再连累任何人了。   因此千尧本打算等雪停了便直接离开,可没想到的是,他竟会在这里碰见多罗。   小世子成婚之后看起来成熟了许多,没了当初的盛气凌人,面上竟能看出几分沉稳。   但这份沉稳在看到千尧之后如同面具一般寸寸碎裂。   他似乎第一时间并没有认出千尧,直到走到千尧面前看了半天才震惊地喊出了一句,“小太监?”   千尧被这个称呼吓得差点伸手捂住他的嘴。   小世子也意识到了什么,连忙吩咐周围的人都下去,这才继续说道:“你怎么会在这儿?你不是太监吗?不是应该呆在陛下身边,怎么会出现在我们草原?陛下呢?陛下是不是也在?”   多罗疑问太多,直接问了一连串的问题。   千尧根本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个?当然他也一个都回答不出来。   毕竟多罗可是卡叶部的世子,千尧不确定他要是知道了一切会不会直接把他和小麦子绑了送回去。   “怎么不说话?”多罗上下看了他两眼,面前的小太监哪里还有当初在猎场时光彩照人的模样,穿着灰色的粗布麻衣,整个人灰头土脸,要不是身上的衣服还算干净,简直像个小乞丐。   “你怎么一副逃难的打扮?怎么?鄢都打仗了?没听说啊。”   千尧闻言更加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因此只能摇了摇头。   “那你怎么成这样了?”多罗闻言更加好奇,随即一个可能性从脑海中浮现了出来,“你不会是从皇宫里逃出来的吧。”   千尧闻言下意识摇了摇头,但他的否认显然没有什么说服力。   “你可真是好大的胆,你不要命了。”多罗满脸的震惊。   千尧知道事已至此根本瞒不下去,但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因此只能沉默了下来。   “可是究竟是为何?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多罗满眼的疑惑。   千尧根本没办法解释,毕竟解释了他也不会懂,因此只能继续摇头。   多罗见问了半天千尧一句话都没有,不免有些疑惑,“你是不是变成哑巴了?”   “不是。”千尧闻言只能开了口。   多罗见他还能说话,这才松了口气,“那你倒是说啊,到底发生什么了?”   千尧不知该怎么说,也不想连累他,更知道这些事更加瞒不了多久,毕竟多罗这次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今年草原受雪灾严重,冻死了十数万头牛羊,他父汗派他亲自去鄢都禀报,并请求赈灾,只要到了鄢都,多罗必然会知道自己正在被追捕的事。   因此有些自暴自弃道:“陛下在追捕我们,若是你想,可以把我们绑了送回鄢都。”   “追捕?”多罗听了更加震惊,“为何要追捕你?你到底犯了什么罪?你不是陛下心尖上的人吗?”   千尧闻言不知该怎么说,因此只是摇了摇头,“没有犯罪,只是不想继续在宫里呆下去。”   “你可真是大胆啊。”多罗没想到竟是因为这个原因,不由又感慨了一句。   千尧没说话,只是蔫蔫地立着,等着多罗把他绑起来。   然而没想到的是多罗却突然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千尧闻言有些不解地抬起头。   然后就见多罗满脸开心地坐了下来,“没什么,只是没想到陛下也有吃瘪的一天。”   “陛下吃瘪你这么开心?”千尧有些奇怪地问。   然后就听多罗回道:“是啊,谁让他当初突然给我赐了个悍妇。”   千尧闻言也有些好奇,“那你和世子妃……相处得还好吗?”   “还好。”多罗不知想什么,痛苦地挑了挑眉,但说出口的话却是,“已经被本世子收拾得服服帖帖,柔情似水。”   千尧看他的表情其实不太像,但人艰不拆,因此还是很配合地回道:“世子殿下威武。”   世子摆了摆手,只想赶紧略过这个话题,“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要往哪儿逃?”   千尧见他没有把自己送回去的打算,这才放心道:“我想去北朔。”   “北朔?”多罗诧异了一瞬,不过转念一想也是,毕竟整个南鄢都是岐岸的,若是想要从他手下逃掉,除了西疆外也只能去北朔,而西疆那地方鬼去了都得被毒死,因此北朔便成了最佳的选择。   “可是北朔那么远,你怎么去啊?”   “等雪停了,我想买一匹马。”千尧说了一下自己的打算,但很快便被多罗否了。   “几个月的路程,就凭你们两个小太监和一匹马可不行。”   千尧其实也明白,但似乎也没别的办法了。   多罗见他沉默了下来,突然有些好奇地抵着下巴问道:“千尧,你还记不记得我送过你一个玉佩?”   千尧闻言立刻点了点头,他自然记得,甚至现在还带着,但为什么要这么问?   下一秒多罗就解了他的惑,“那你为何不用那个玉佩求我?我不是说过可以用那个玉佩换一个请求吗?”   千尧没想到他会主动提起,迅速摇了摇头。   多罗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什么意思?”   “这件事牵扯进去很危险,我不想连累你。”千尧回道。   在千尧开口之前多罗脑海中闪过千万种理由,独独没有想到会是这个。   因此不由怔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你就这么小瞧我?”   多罗说着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我们与北朔有贸易往来,给你们两个小太监换身衣服混进马队里实在是太容易不过,你连累不到我。”   “真的吗?”千尧闻言立刻抬起头来。   然后就见多罗拍了拍他的肩膀,“骗你做什么。”   多罗说着掀开毡房的帘子向外看了一眼,外面的雪花纷纷扬扬,一刻也不曾停歇。   “所以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休息养好身子,然后和我一起等雪停,等雪停了我出发去鄢都,你和那个小太监去北朔。”   “多谢。”千尧知道虽然他说得容易,但肯定还是担着风险的,因此十分感激道。   然而多罗却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说了可以换一个请求就是可以,本世子虽然不能一言九鼎,但也一言八鼎。”   千尧闻言立刻化身马屁精,“世子殿下威武。”   -   “陛下。”   新任的宰辅有些犹豫地开口道。   面前的帝王闻言终于从奏章中抬起头望着他,只是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宰辅见状,只觉得身上突然凉了几分,开始后悔来当这个出头鸟,毕竟谁不知当今陛下的秉性。   自从陛下即位后,文武百官便已经见识遍了他的手段。   因此朝堂之上早已不敢再有什么异声。   只是从前陛下手段虽狠,但能力大家也是有目共睹,因此一般也无人自讨没趣,去置喙他的决定,只是这次……   “大相公突然求见所谓何事?”岐岸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   宰辅闻言连忙抬起了头,然后就见陛下正在示意他坐。   宰辅见状连忙谢了恩,匆匆坐了过去,刚一坐定,便有人奉上了一盏茶水。   陛下的手边自然也多了一盏茶,然而不知为何,宰辅却突然觉得周围的空气似乎冷了下去。   这种感觉不知从何而来,但还是让宰辅莫名想要立刻退出去,但他心知不可能,因此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   “臣近日听闻陛下突然停了立后大典的准备,敢问陛下是何原因?”   “最近忙,顾不上。”岐岸明显不欲解释。   宰辅自然听出来了,也明显看出了岐岸脸上不悦的表情,但立后一事事关重大,不是可以任性的事,因此只能继续劝道:“陛下,立后一事事关重大,且吉期已定,实在不好延误,更何况立后之后才是妃嫔入宫,若是立后大典延期,后面的事自然也要延,但陛下已即位许久,却还未有一子,宗庙昌盛,子嗣繁衍,事关千秋万代,因此微臣今日即使冒死,也不得不劝谏几句。”   “朕知道了。”岐岸似乎一点都不想再听,说完便示意他退下。   宰辅见状立刻跪了下去,“陛下,您所谓的近日忙碌可是因为那宦官出逃一事?”   宰辅刚说完便觉得殿内有什么瞬间变了,一股无名的威压几乎让他喘不过气,但他还是坚持说了下去。   “听闻陛下已追捕那逃宦多日,不仅动用了寒刃司,甚至下令各级州府也跟着寻找,这实在是太过浪费人力物力,不过是一个宦官而已,陛下何必如此……”   “啪!”   宰辅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一声巨响打断。   宰辅腿上一热,低头看去,这才发现面前是碎掉的茶盏。   青玉的茶盏刚一触到地面便四分五裂,里面的茶水处处飞溅。   “陛下!”   宰辅没想到自己只是提起那个宦官便会引得陛下震怒,立刻把头低了下去。   然后就听见岐岸毫无感情的声音,“退下。”   “陛下……”   宰辅还想再劝,然而这时莫存却突然走了进来回禀道:“陛下,寒刃司首领求见。”   “让他进来。”岐岸立刻道。   宰辅闻言便知肯定和那个小太监有关,因此只能行礼后退了出去。   刚一出去便听见里面隐隐传来了说话的声音。   宰辅不由停下脚步听了片刻,果不其然……   真是美色祸国。   -   岐岸听着寒刃司首领的汇报,越听越觉得一颗心不受控制地向下沉去。   破庙,生病,风寒……   所以离开他就是为了在外面过这样的日子?   一股怒意不可抑制地升起,可是他又不知道是在生谁的气。   “然后呢?为何还没把他给朕抓回来?”   寒刃司的消息网遍布全国,每日海一样的消息从全国各地传到他这里,可是那么多消息里,偏偏没有一条是他想听的消息。   “属下该死!最后发现他们的地方是褚县的一家客栈,官兵在店内发现了他们的行李,只是人出去了,因此本想等他们回来便抓捕,可是没想到他们却再也没有回来。”   岐岸没有说话。   寒刃司首领也明白这是陛下发怒前的表现,因此连忙继续说道:“寒刃司的人立刻赶到协助,发现他们在许多家商店买过远行的东西,还在一家马队付了定金。”   “马队,他们要去哪儿?”岐岸闻言立刻问道。   然后就听不远处跪着的人回道:“北朔。”    第44章 重写(一)   辰时刚过, 千尧便穿好衣服从床上爬了起来,本以为自己今日已经起得够早,但还是没有早过小麦子。   千尧刚一出来就见厨房的烟囱里已经开始冒烟, 应该是小麦子在做饭。   果不其然, 千尧刚一掀开厨房的帘子,就见小麦子正在灶台前忙活。   “哥哥,你醒了。”小麦子听见动静转过身,一看见他脸上立刻漾出了一个笑, 迅速给他打了热水让他洗脸。   自己则一边继续炒菜一边对他说道:“饭马上就好。”   “好。”千尧点了点头开始洗漱, 刚洗漱完就见小麦子已经摆好了饭菜。   很简单的小米粥和炒时蔬,味道一般,但千尧不怎么挑食,因此还是吃得津津有味。   吃完饭后小麦子本想收拾碗筷,但被千尧拦住,“你去休息,我来。”   “哥哥,还是我来吧。”小麦子还想坚持,但被千尧很坚决地推了出去。   小麦子见状只好罢休, 去侍弄院子里的那一小片菜地, 千尧则在厨房洗起碗来。   虽然已经快入夏,但不知是他身体太弱还是北朔这地方太偏,千尧还是整日觉得身上一片凉意。   好在小麦子早上烧的热水还在, 千尧碗洗得才没有那么艰难。   洗完碗后千尧从厨房出来,然后就见小麦子正在菜地里忙碌。   千尧则穿好衣服, 准备出门。   小麦子见状连忙从菜地里跑过来送他,一直送到巷口才依依不舍地停下。   千尧见状又冲他挥了挥手,这才继续向前走去。   走了没多久, 他来到一家米店。   “小穗来了。”   店里已经开了门,今日店里进的米会通过大船从河上运来,是店里的大日子,因此掌柜的难得在,见他来了,笑着打招呼道。   “掌柜的早。”千尧也连忙说道。   “早饭用了吗?”   “已经用过了。”   “好,那你一会儿也跟着我去码头接货。”   “好。”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掌柜的便带着千尧他们出门,到了码头后船还没来,因此掌柜的带着他们在码头边的茶摊上坐下,给伙计们每人要了一碗茶,又要了些茶点。   “先吃点东西垫垫,一会儿才有力气干活。”   “谢谢掌柜的。”大家说着纷纷端起茶盏喝了起来。   掌柜的点的是凉茶,千尧本就体寒,因此并没有喝,只是拿起了一块茶点吃了起来。   刚吃完就见码头边突然喧闹了起来,千尧抬起头,然后就看见了一艘正在朝他们远远驶来的大船。   “掌柜的,船来了!”有伙计说。   “走,去接货。”掌柜的说着率先站起身,千尧他们紧随其后一起向码头走去。   此番送来的都是新货,质量上乘,一路未曾受潮,斤数也无短缺,因此掌柜的很满意,痛快地收下了全部的货。   签字画押后便开始指挥着伙计们卸货,因为千尧身子弱,所以掌柜的特意没让他去做那些力气活,而是让他点货。   大家已经不是第一次接货,因此配合得十分默契,不一会儿便把船上的米全部运上马车拉回店里,到达时店里的伙计们已经等在门口,见车回来了,有序地将车上的米运到了后院的库房里。   运完后大家便回到了店里,只有千尧和掌柜的还在仓库清点入册,等全部清点完已经快至正午。   “这次进得货多,忙了这么久,辛苦了。”掌柜的说着长舒一口气。   “掌柜的客气,应该的。”千尧连忙回道。   掌柜的闻言笑了一下,让他赶紧去前面休息会儿。   然而千尧却没立刻离开,而是问道:“掌柜的,米价是不是又涨了?”   “是啊。”掌柜的说着脸上的笑落下来了一点,随即叹了口气,“没办法啊,这天下不太平啊。”   掌柜的说到这儿便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但千尧怎么会不明白他的意思。   因此也没有再多问,而是向前院走去。   平时中午生意一般会冷清一点,所以一般大家便趁着这个点换着回家吃饭,然而今日却不同,千尧刚到店里就见里面挤满了人,大家都在抢刚到的新米。   “怎么这么多人?”千尧不由感慨了一句。   然后就听旁边正在给客人盛米的许小春对他说道:“小穗,别站着了,快来帮忙,这会儿快忙死了。”   “好。”千尧闻言连忙也跑过去招呼起客人来。   今日店里的人多的简直有些邪性,千尧一直忙到快傍晚才终于得以喘了口气。   刚坐下来想要休息一下,就见小麦子从门口一点点挪了进来,“哥哥。”   “你怎么来了?”千尧连忙问道,刚问完就看见了小麦子怀里的食盒。   “你中午没回来,我来给你送饭,见你忙就一直没进来。”   “下次你把饭放到这儿就回去,别傻等着。”千尧一边说一边将食盒接过。   然而小麦子却有些不想放手。   “怎么了?”千尧问道。   “凉了。”   “没事。”千尧并不怎么在意,接过食盒便打开吃了起来,忙了快一天,他真的饿惨了。   “喝点水。”小麦子怕他吃得太凉,连忙递了水壶过去。   许小春在一旁看得艳羡不已,一边咬着凉烧饼一边问道:“小穗,你小子上辈子积了多少福能有这么个好弟弟,我们家那几个弟弟妹妹,只有要钱的时候才这么殷勤。”   “那你这辈子多积福,争取下辈子能遇到一个。”千尧开玩笑道。   “行。”许小春一边说一边啃着烧饼,看着小麦子的眼神笑意盈盈,“小麦多大了?”   “十六了。”千尧回道。   “都十六了?怎么还是个小不点,这个头还没我弟高呢。”许小春说着比划了一下。   小麦子一听立刻不乐意了,撇过头去不肯理他。   千尧见状立刻说道:“不许说小麦的个子,他会不开心的。”   许小春听得哈哈直乐,但还是点头应道:“好,好,不说了,难怪你弟对你这么好,你也是惯着,十六了还不让出门赚钱,这个年纪都该成婚了。”   千尧知道古代人和现代人对年龄的理解不一样,因此也不强求,只是含糊道:“在我心里他还是小孩儿呢。”   “行吧,行吧,就没见过你们感情这么好的兄弟。”许小春说着吃完最后一口饼,起身去忙了。   千尧则继续扒着碗里的饭,刚吃到一半就见小麦子坐在他面前若有所思。   他们一起住了这么久,因此小麦子不用开口千尧都知道他在想什么,所以直接说道:“断了出去赚钱的念头。”   “哥哥。”小麦子连忙可怜兮兮地叫他,试图再商量一下。   但这件事上千尧根本不给他讨价还价的余地,吃完饭后便把食盒递给了他,然后又买了些米让他一起捎回去。   “怎么又买米?你不是刚买过吗?”小麦子有些不解道。   千尧也不知该怎么解释,只是在心里叹了口气,“有备无患,多囤些总没坏处。”   “好。”小麦子对他从来都是无有不从,立刻抱着米向家中走去。   千尧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小麦子还在等着他。   他知道千尧晚上吃不下东西,因此只炖了点清淡的粥。   今天的饭吃得实在太晚,所以千尧其实不饿,但还是很给面子地吃了半碗。   吃完饭后便开始洗漱睡觉,今日从早忙到晚千尧已经累极,回来的一路上满脑子都是他的床,恨不得下一秒就能躺在床上休息。   可是等他真的躺到了床上,反而却又毫无睡意。   米价又涨了。   千尧虽然不懂做生意,但是学过历史,古代打仗米价便会上涨,汉武帝时米价甚至涨到过每石万钱,而米价上涨到如此疯狂的原因便是汉武帝时期连年征战,所以会打仗吗?   又或者是……会连年打仗吗?   毕竟北朔和南鄢的对立已不是一日,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终会有这么一仗,只是不知会什么时候真的打起来而已。   想到这儿千尧不由叹了口气,才三年而已,他才刚得了三年安宁而已。   距离他从南鄢逃出来已经三年有余。   千尧还记得那漫长的一路,车队的马车摇晃而颠簸,载着他和小麦子从南鄢一路入了北境。   千尧对于北朔的第一印象是冷。   哪怕他们经过两个多月漫长的跋涉,已经从冬日走到了春日,可是他依旧觉得很冷。   空气里都像是凝着冰碴,冷意随着呼吸进入,稀碎地切割着他的身体。   因此千尧很不适应,刚来的时候动不动就流鼻血,把小麦子吓得不轻,拉着他去看了大夫,不过这在大夫眼中并不是什么大病,只是说气候干燥,他不适应,喝两天药就行。   说完还问了一句,“你们不是北朔人吧?”   彼时的千尧简直草木皆兵,听到这句话后连头也不敢点便拉着小麦子出了医馆,然后便想继续逃跑。   还是车队的人劝住了他,“别怕,这里是北朔,陛下管不到这里。”   大概是多罗吩咐过,车队的首领对他们很是尽心。   为了安置好他们连货物也没第一时间去送,而是以自己的名义买下了一座偏僻处的院子,甚至还托关系帮他们办了两个假的身份证明。   不过虽然有了身份证明,但千尧第一年依旧没敢出过门。   只每月出去一次采购吃的和用的东西,剩下的时间便和小麦子窝在那座小院子里。   院子很小,只有两个房间,和一间厨房,不过院子里有一棵树,不知种了多久,足足有一人粗,即使在这么冷的地方依旧长得枝繁叶茂,树枝向上生长,像是要直直扎破头顶的天空。   小麦子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又或者是想为他减轻负担,在院子里开辟了一片菜地。   只是北朔不知是土有问题还是气候太冷,种得很艰难。   千尧本来想帮小麦子,但他对于种地实在是一无所知,再加上他怕虫子,因此只能给他提供精神上的支持。   终于,在小麦子的不懈努力下,还真种出来了些菜。   有了自己种的菜,他们花的钱就更少了,但尽管如此,千尧身边所剩的钱也不多了。   当初虽然逃跑时带了不少钱,他也尽量挑最值钱的金子带,但他当时连包裹都没有,只能藏在身上,因此能带走的钱终究有限。   加上逃跑时一路的花费,到了北朔后又买了一座小院子,以及怕岐岸还在找他们,所以千尧和小麦子在这里几乎一年都没有出过门,自然也没有任何收入。   在这样的情况下,即使有座金山也不行,因此第二年的时候千尧觉得实在不能再这么继续下去,于是决定出去想办法赚钱。   小麦子听了后立刻要跟着他一起去,但被千尧毫不犹豫地拒绝。   一来虽然古代没有童工一说,但让这么小的孩子和他一起打工,千尧心里还是过意不去,二来他们两个人目标太大,若是万一在外面被发现的话,只要小麦子不和他在一起,说不定还有机会活下去。   小麦子自然不愿意,抱着他的胳膊央求,千尧被他磨得不行,只好换了个角度劝他。   “你也出去赚钱的话就没人做饭了,我又不会做饭,到时候咱俩都得饿肚子,而且你这片菜地也没人管了。”   小麦子虽然知道千尧不过是在找理由,但奈何拗不过他,最后还是点头同意。   千尧打定了主意后准备出门,出去前又多加了一身衣服,但出去之后千尧还是觉得有些冷。   这儿怎么这么冷?   千尧抬起头,看着头顶白惨惨的太阳,从它身上洒下的阳光十分凄凉,照在身上有气无力。   这让千尧一点都不喜欢这里,但他现在已经没有选择的权力,因此只能紧了紧身上的衣服,继续向前走去。   虽然已经来了一年多,但千尧还没怎么出过门,因此并不清楚这北朔到底是什么样子,今日才终于得以一观。   北朔和南鄢看起来差不多,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天气的缘故,总觉得这里戚戚冷冷的,远没有鄢都的热闹繁盛。   街上的人脚步匆匆,各自奔着前路,只有千尧漫无目的,看着两边的街道上有没有招工启示。   很快还真被他找到了一家,是一家米店。   规模不算大,但也不算小,足足有八九个伙计,给出的条件也丰厚,每个月有八钱,因此千尧几乎立刻便心动。   毕竟民以食为天,将来万一出了什么事,在这儿工作的话,总不至于买不着米。   因此千尧便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走了进去,一切都很顺利,掌柜的就这么雇下了他。   每月八钱,每日巳时到戌时,不管饭,但闲的时候可以换着回去吃饭,而且买米会比正常价位要低。   因此千尧对这份工作还算满意,于是就这么在这里工作了下来。   刚开始上班的时候千尧还很害怕,总怕随时会有人出现把他抓回去,然而并没有,岐岸似乎早已把他忘了,只有他一个人还困在过去,草木皆兵。   米店人来人往,因为两地间隔太远,所以千尧并不经常能听到有关南鄢的消息,但偶尔也有一些。   比如岐岸停了选秀和立后大典,登基这么多年,后宫依旧空无一人。   比如岐岸励精图治,不拘一格,广纳天下贤士。   比如岐岸以一己之力推动变革,废除世卿世禄,推行选拔军功。   比如南鄢部分地区,逐步设置路引,凡人员远离所居地百里之外,皆需当地政府部门发放”路引”,否则便会获罪。   比如……   千尧听着这些,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不真切,像是听着他乡的异闻,那已经是别人的事。   不过事实也是如此。   岐岸于他已是别人,他于岐岸亦是。   因此千尧对此并不多加关心,常常听完便抛之脑后,然后继续开始忙自己的活计。   就这样,他在北朔度过了他的第二年,第三年。   千尧以为日后的每一年都会如此,平平淡淡地过下去。   然而没想到的是,千尧第二日刚一来到米店,便听他们在讨论着一个消息,官府已经开始征兵。    第45章 重写(二)   “征兵?是要打仗了吗?”千尧有些惊讶道。   米店里的人皆人心惶惶, 谁也说不明白,只知官府今日突然下达了征兵的命令。   要求年龄17岁以上,身高五尺二寸至五尺八寸之间的男子都要去校场参加体能测试, 合格者皆需入伍。   千尧没想到会这么紧急, 毕竟一般征兵都在秋收之后,粮食收割完毕才会开始打仗,这样即使交战也可以不给对方留有余粮,这才刚入夏, 怎么会这么急?   难道是出了什么事?但上层之间的事向来不会在百姓之间流传, 因此大家也只是猜测,但这已经足够人心大乱,因此这日米店的生意也更加繁忙。   千尧心中不安,晚上回去时又囤积了不少米。   晚上的时候还给了小麦子一些钱,让他明日到街上买着储存耐放的吃食。   小麦子一向听他的话,立刻答应了起来,但也意识到了什么,于是问道:“哥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没有。”千尧本想安抚, 但转念一想既然已经开始征兵, 其实根本瞒不了多久,因此最终还是告诉了他,“可能快打仗了。”   “打仗?”小麦子一听面色立刻惨白了下去, “是和南鄢吗?”   “应该是。”   小麦子一听瞬间沉默了下来,千尧明白他心中的感情, 毕竟他们现在虽然身在北朔,但南鄢毕竟是故国,小麦子从小在那里长大, 感情自然不同。   果不其然,小麦子知道后整个人瞬间乱了,拉着他问道:“哥哥,你觉得谁会赢?”   “我不知道。”千尧摇了摇头。   虽然穿越到这里已经有了几年的时间,但千尧对于真正了解这个世界的时间却并不多。   大部分时间不是被关在皇宫就是为了逃避追捕而缩在这一方小院。   所以他对这个世界的了解依旧浅薄。   只知道北朔地处偏僻,气候寒冷,所以农业并不发达,十分依赖进口,但也正是这样的环境造就了他们善战勇猛的性格。   而南鄢位于关中之地,水源充沛,气候温和,土壤肥沃,不仅林业,畜牧业发展丰富,也在三国之中最为富庶,然而军事方面却有所缺,常年受到北朔欺侮,不仅被割地赔款,还被要求岁贡粮食。   直到先帝时期又一次战败,甚至被要求送子为质后,这才痛定思痛,开始加强兵防,推崇武治。   因此先帝在位时期终于出现了数位名将,而其中最为出名的便是如今南鄢的君主岐岸。   他十六入军营,十八岁独自带精兵深入北朔腹地,收复北地十城,从此以后北朔再无进犯,两地平安至今。   且这几年南鄢休养生息,岐岸励精图治,即使身在北朔千尧也能听到南鄢欣欣向荣的消息,因此心中自然更偏向南鄢。   但转念一想,南鄢居南北朔居北,自古以来都是从北向南打着容易,从南向北……   千尧一时间竟想不起有没有获胜的先例。   不过现在也不是担心这些的时候,毕竟他现在不过是一个小老百姓,唯一要做的便是如何在这即将要乱的世道里保住他和小麦子的命。   想到这儿两人都有些睡不着,于是开始思索起来。   千尧这时想起后院有一个地窖,只是这些年他们都没用过。   所以可以把囤的东西放到那里,危机时刻他们也可以躲进去。   于是千尧和小麦子说了自己的想法,并且列了一张清单,让他这些日子把清单上的东西买齐。   小麦子自然答应。   第二日千尧继续去米店上班,只是心思明显已经不在这里,店里的其他人也是一样,但大家明显已经知道了要打仗的消息,简直是在疯抢,因此千尧很快便没心思再想别的。   还不到下午,店里的米已经被买尽,有伙计想去后院运米,但被掌柜的拦下。   掌柜的说今日就到这儿吧,然后便吩咐关了门。   千尧见状心中更加不妙,掌柜的消息肯定比他们灵通,今日生意这么好,有米却不继续卖,无非是两个可能。   要么战事将近,掌柜的想留着以备万一,要么就是要涨价了。   果不其然,第二日一开门粮价又翻了一番。   人们见状纷纷开骂,骂掌柜的黑心,但该买还是买,一袋一袋地往家里背。   千尧也又买了些,尽管这些日子他和小麦子囤的东西已经足够他们两人在不出门的情况下吃半年,但他还是不受控制地被周围的氛围影响,忍不住继续囤积。   很快,米店便也开始关门了,千尧自然不用再去上班,而是被官府的人带到校场进行测试。   他的体能太差,因此虽然身高合格但很快便被刷了下来。   但并不是被刷下来就没事,目前有两个选择,一是虽然不用上战场,却要交免役钱,二是若是交不起,便要硬着头皮也得顶上,只是大概率上不到前线,而是成为背负军粮的民兵。   千尧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便选了前者,只是因为小麦子年龄不到,所以他需要交两份。   一人三十两,两人也就是六十两。   这相当于他这两年不仅白干还要再倒贴不少钱。   但事到如今钱财哪儿有命重要,因此虽然心疼,但千尧还是很利落地交了这笔钱。   如今米店关了门,兵役的事也已经解决,因此千尧除了买东西外也不再外出,而是和小麦子专心地建设起了地窖。   千尧是第一次见这种东西,不是太明白该怎么下去,好在小麦子很熟悉,用一根粗麻绳绑着自己的腰,让千尧把他放下去。   因为地窖不容易下,所以一开始两人运得很慢,后来千尧觉得实在太慢,干脆把一些不容易摔坏的东西直接扔了下去,再把小麦子放下去整理。   因为不知道战争到底什么时候会爆发,所以他们两个可以说是夜以继日地把东西往下面运,足足运了好几日才把大部分东西运了下去。   剩下的除了吃的外,便是一些防身的东西。   千尧没有经历过战争,但看过很多电视剧,只要想到电视剧里城门被破,无数士兵冲进来屠戮的场景便觉得恐惧,因此买了两把很锋利的匕首。   小麦子还以为他是要御敌,有些悲观地说道:“哥哥,即使有刀我觉得我们也打不过他们。”   千尧闻言点了点头,“我知道,这不是用来杀敌的,更何况南鄢的士兵也不是我们的敌人。”   “那是用来干什么的?”小麦子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说得有些迟疑。   果然,话音刚落就见千尧点了点头,“自尽。”   若是放在三年前千尧也不相信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毕竟那时候他连死都不敢。   可是如今他却真的能够下得了这个决心,毕竟自己动手总比别人动手要来得好些。   战场很容易异化一个人,千尧很怕到时候他们会折磨自己。   小麦子闻言也没有再说话,只是沉默地握紧了手中的匕首。   之后的日子两人都没有再出去过,大家似乎是一样的想法,因此外面很是安静。   两人并没有躲到地窖里,毕竟还没有到那个时候,只是关紧了大门和房门,然后一起躲在屋子里。   千尧没有经历过战争,更没有面对过真正的战争情形,因此根本不知道能做什么,只是每日和小麦子缩在屋里,等着外面的消息。   这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漫长到每一秒时间好像都被无限拉长,长到几乎没有边际。   仗开始打了吗?谁胜谁负?   千尧试图通过外面的声音判断,然而朔都始终安静。   还没有开始吗?还是已经开始了?只是还没有打到朔都?   千尧从没有像这一刻痛恨过古代落后的生产力,没有现代的科技加持,想要知道什么消息简直是难如登天。   因为什么都不知道,所以连下一步的计划都无法实施。   在和小麦子在家缩了一个月后千尧终于被迫出了一次门。   然后就见朔都还没有乱,街上依旧有人来往,只是较之前冷清了些许。   千尧看不出开始打仗了没有,只是匆匆按照单子买自己的东西。   然而买好后途径茶馆还是没忍住进去坐了坐,毕竟这儿也算是古代的消息中心,北朔和南鄢肯定是最近的话题中心。   千尧赶忙要了壶茶,开始打听最近两国交战的消息。   果不其然,南鄢对于这次进攻早有预谋。   因为地理位置的原因,北朔和西疆之间隔了个草原,为了防止西疆和北朔联合,这些年岐岸一直暗中帮助草原各部之首的卡叶部一点点蚕食吞并草原各部的势力。   如今草原已以之为尊,而卡叶部又效忠南鄢,所以直接从中间切断了两国联合的可能性。   这些年来南鄢一边养精蓄锐不断屯粮,一边励精图治,大力练兵。   北朔也早发现了南鄢的意图,一直时刻关注着南鄢的动向。   两国皆有摩拳擦掌的意思,只是谁也没有率先迈出那一步。   直到一月前南鄢突然发难,派出名将乌朋有和黎述兵分两地,夹击北朔,因为消息封锁得极好,所以等北朔收到消息开始征兵调兵已经来不及,初战便大败,直接挫伤了锐气,只能撤退,直接丢了东州。   南鄢首战告捷,自然不肯就此收手,于是继续调兵,直指北朔中心之地。   北朔此时还剩三支主力,但并不在朔都,所以此时朔都空虚,只能下令迅速抽调兵马回朔都。   然而这已被南鄢的大将预判,乌朋有当机立断,直接抽调精锐,只选取五分之一的士兵骑马迅速北上,在他们之前到达北朔的缓冲区。   相继攻破边城,秦城等六地,致使北朔直接失去了战略缓冲,使得核心区域完全暴露在南鄢面前。   而南鄢的大部队紧随其后,一路北上,径直来到了北朔的最后一道屏障,溟关。   溟关背靠溟山,地势狭窄,城高粮深,易守难攻,这里既然是北朔起家之地,也是祖先坟茔所在,且是守护朔都的最后一道屏障,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所以北朔瞬间慌乱,立刻抽调重兵增援,且连败多日,北朔也明白他们已经退无可退,来到了存亡之际,因此士气反而触底反弹,所有守城士兵皆抱必死之心,誓与溟关共存亡,因此可想而知最后一战有多难。   千尧听到这儿只觉得一颗心紧跟着提起,他既担心一旦溟关失守,南鄢的军队会一路北上,直指朔都,但同时也好奇岐岸会如何破局,于是立刻侧耳仔细倾听,然后就听茶馆正在讨论的人一道怒音,“听说那南鄢的狗皇帝竟然御驾亲征,亲自坐镇攻打溟关。”   “他还真是好大的胆气。”   “真当我北朔男儿都死绝了不成。”   “那可是溟关,我北朔立国数百年,还没有一人能过我溟山,破我溟关。”   “就是,战场上刀剑无眼,说不定明日就能传回那狗皇帝身死的消息。”   “……”   千尧听到这儿猛地站起身来便想走,但还没走几步便想起自己还没结账,于是又转身放下茶钱,这才匆匆离去。   岐岸御驾亲征了?   千尧对于他会打仗并不意外,毕竟曾经在南鄢时千尧曾无数次看见过他身上的那些陈伤,也知道他十几岁时便凭借着军功被先帝所看重。   但那都是曾经,他现在可是君王,且没有子嗣,一旦遇到什么危险后果简直不可估量,他怎么敢这么乱来?不是都说君子不立于危墙,他怎么还偏偏往墙边站?   简直是疯子。   千尧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生气?但也明白他就算气死都无济于事。   毕竟岐岸和他隔了那么远的距离,现在还在前线,自己又不可能去把他拽回去,因此只能逼自己不去想这件事。   但明知不该再去打听,好好躲在家保命最要紧,但千尧最终还是再次忍不住走了出去。   如今朔都还算安全,因此依旧有百姓聚集,而现在两国交战无疑是最热门的话题,因此千尧根本不用刻意打听便能听到有关战场上的消息。   溟关果然还没破。   岐岸依旧亲自坐镇,一面保证自己军队的粮食安全,一面隔绝西疆救援,甚至派兵拦截了河道,切断了北朔的粮草供给。   然而这些对北朔目前来说并没有太大影响,毕竟溟关身为北朔的要塞重地,常年派驻精兵把守,且粮草丰厚,所以只要肯死守,绝对没有问题。   与之相反该担心的反而是岐岸,毕竟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行军打仗最重要的便是粮食供给,岐岸这次带兵多,粮草消耗自然也大,真不一定能耗过北朔。   果不其然,岐岸一连数日都未攻下溟关,而他的队伍中已有粮草不足之迹。   众人听到这个消息唯余庆幸,连街上的人都多了些许,一派喜气洋洋之景。   千尧并没有多问,听到这儿便带着自己刚买好的东西匆匆离开,从那之后在没有出去。   直到数日后千尧和小麦子正在睡梦中,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巨大的哭喊喧闹声,两人立刻起床跑到院中,然后就见外面火光冲天。   “城破了?”千尧不明所以地和小麦子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了地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恐惧。   一时间两人谁也没有说话,立刻按照从前预演的无数遍那样熄灭了手中的烛火,然后回到屋内抱好自己的衣服便向地窖跑去。   千尧先让小麦子在腰上系上绳子把他迅速放了下去,然后自己沿着地窖墙壁上他们这些日子挖出来的土坑爬了下去。   爬下去之前千尧还强撑着把用来掩盖地窖入口的柴火堆移了过来,将地窖盖好,这才继续向下爬去。   即使到了地窖他们也没敢点火,而是摩挲着靠在了一起,然后不约而同地握紧了手中匕首。   “哥哥。”小麦子似乎有些害怕,极小声极小声地叫他。   千尧的害怕不比他少,但还是强撑着把他抱得更紧,然后努力安慰道:“没事,无论发生什么都有哥哥陪着你。”   “嗯。”小麦子说着把头埋进了他的怀里。   因为地窖挖得很深,所以这里面很暗,因此千尧根本分不清现在到底是黑暗还是白天,也不敢点火,只能和小麦子抱在一起互相小声说话鼓励。   饿了就摸出一点干粮吃,吃的很多,但水并不多,因此他们两人都喝得很节省。   面前的黑暗如有实质,像是永远不会过去。   千尧不知道已经过去了多少天,不知道外面现在到底是何情形,难道岐岸真的已经破了溟关,攻入了北朔?   千尧想不明白,也不敢去想,只是逼着自己安安静静地继续呆下去。   呆到最后千尧觉得如果不是小麦子,他早已经在崩溃的边缘。   这里没有声音,没有时间,他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外面是什么情形?他们到底什么时候会被发现?他们还能再撑几天?   他什么都不知道,唯一知道的就是面前这像是永无尽头的黑暗。   有几次千尧甚至已经控制不住地握紧了手中的匕首,割下去吧,反正迟早都是会死的,不如早点结束这一切。   然而好几次匕首都已经碰到了手腕,却又被小麦子的声音拉回了理智。   “哥哥,我害怕。”   “不怕。”千尧闻言沉吟片刻,终究还是放下手中的匕首抱住了他,“哥哥在这里。”   “哥哥,你说我们还能出去吗?”   “我们一定能出去。”   -   他们最后还是出去了,在地窖里的最后一瓶水耗尽后的第二天。   千尧明白他们再不出去找水喝还是会死在这里,因此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和小麦子爬出了地窖。   不知是不是太久没晒太阳的缘故,千尧只觉得整个人都是软的,用了很久才爬出去。   外面一片安静,因此千尧根本判断不出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情形。   但他已经顾不上,爬出去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水井旁打出来了一桶水,然后直接把头埋进去喝了起来。   小麦子和他差不多,两人喝了个饱,这才终于活了过来,一起瘫坐在井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太久没有见阳光,所以刚才两人在地窖口缓了很久才出来,但眼睛还是有些不适应。   因此千尧有些不适地闭上了眼睛,许久后才再次睁开抬眼看去。   今日竟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不知怎么,看着头顶的太阳,千尧竟有些想流泪的冲动。   只是还没等他放松片刻,便听门口突然传来了三声敲门声,“咚咚咚。”   紧接着是一道人声,“里面有没有人?”   千尧听到这个声音只觉得浑身一个激灵,连忙扶着井口站直了身体,下意识将手中的匕首握得更紧。   他没有说话,也示意小麦子不要出声。   千尧想要装出家里没人的样子,然而外面的人却很固执,不停地敲着门,“别怕,我们是官府的人,按律登记而已。”   千尧依旧没有出声。   外面的人似乎知道里面有人,还在继续,“我们真的是官府的人。”   千尧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固执,难道是发现什么了?但很快便想明白外面的人知道里面有人是因为他们是从里面反锁了院门,外面没有锁门又打不开,自然能判断出里面有人。   但尽管被发现了千尧依旧没有开门的打算,毕竟现在兵慌乱马的,谁知道外面是人是鬼,因此千尧再次握紧了手中的匕首,然而没想到的是,外面的人又敲了一会儿,见里面始终没有人开门,竟真的就这么离开了。   千尧见状愣了一下,下意识想上前去看看情况,但理智还是拉住了他,最终还是没有回去,只是和小麦子重新灌满了所有的水壶,然后重新回到了地窖里。   等他们再次出来时外面已经恢复了人声,一切就像是回到了从前战争还没有爆发的时候,祥和又静谧。   千尧向四周看去,甚至看到了邻居家烟囱里冒出来的炊烟,他们在生火做饭。   所以这是战事已经平定?那么最后是谁胜了?北朔还是南鄢?   千尧并没有急着出去,而是也和小麦子点燃了灶台,烧起了热水。   他们在地窖里躲了太久,现在简直像两个野人。   等他们洗完澡,梳洗完毕,换了身衣服后面千尧这才用梯子爬到屋顶向外看去,然后就见外面街上人员往来,贩夫走卒处处叫卖,看不出一点刚发生过战乱的痕迹。   千尧对此不禁生出几分恍惚,就像之前的种种不过是他做的一场梦,如今才大梦初醒。   但他还是没有立刻出去,而是又蹉跎了几日才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院门,院门外依旧是他熟悉的场景。   千尧这才稍稍放心,抬步走了出去。   只是刚一出门便觉得有些冷,千尧看着街道两旁的人这才发现他们已经穿上了寒衣,这是已经快入冬?   千尧低头,这才发现自己的衣服是如此格格不入,因此又回去换了一身衣服才出去。   只是还没走多久,就遇到一个穿着南鄢服饰的士兵。   千尧看见他的装扮不由吓了一跳,下意识便想躲,但还没动作便被他拦住,“腰牌?”   “什么?”千尧有些不明所以。   士兵见他一脸茫然的样子,并没有感到意外,而是耐心地问道:“刚出来的百姓?”   千尧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但还是立刻点了点头。   然后就听他道:“那就现在去官府办理。”   千尧虽然不知道他说的腰牌是什么东西,但还是立刻点了点头,“我现在就去。”   “好。”那士兵很好说话,立刻放行。   千尧则立刻按照他说的向官府走去。   经过刚才这么一出,千尧怎么可能还不明白这一仗谁负谁胜。   但他实在好奇,因此路上还是忍不住打探了一下。   果不其然,那夜的火光正是南鄢攻破北朔的证明。   “可是岐……南鄢的部队是如何攻破的溟关?”   “没有攻破。”   “没有攻破?!”千尧听得一脸茫然。   然后就见那人冷哼一声,满脸的愤懑不已,“那南鄢的狗皇……陛下一开始就没想真的攻下溟关,而是假意坐镇攻打,实则暗中派兵重新开辟新的战线,一边围攻溟关,一边调兵侧面打长洲,害得我们不得不重新部署,派兵分别增援,但实际上都是佯攻,他们真正想走的路是绕过溟山,直接进攻安城。”   “绕过溟山?”千尧听到这儿只觉得天方夜谭,毕竟溟山险峻无比,且山路狭窄难行,军队甚至无法并行,只能列成一列前进,这样的话粮食便被甩在很后面,且若是北朔知晓,根本不需要派多少兵便能截断他们的粮道,把他们整队人马全部歼灭,岐岸怎么敢走得这么险?但最后的结果看起来还是被他赌赢了,这个疯子。   “是啊,等我们发现的时候一切已经晚了,那个乌朋有已经率兵神不知鬼不觉地翻过了溟山,直指我们腹地,紧接着一路畅通无阻,攻入朔都。”   那人说着呸了一声,“现在已经不是我们了,是前北朔。”   “那我们现在叫什么?”   “北鄢。”   “那腰牌又是什么?”千尧继续问道。   “当今陛下下的令,所有百姓皆要去官府登记换取腰牌,腰牌上会刻上你的年龄,身份,姓名,样貌,无腰牌者不许随意通行。”   “这样啊。”千尧闻言不由想起岐岸在南鄢推行的“路引制”,看来是要彻底限制出行。   想到这儿千尧的步伐不由更加沉重。   他逃来逃去最后似乎还是没有逃出岐岸的手心,他还会被抓回去吗?应该不会了吧,这么久了,岐岸肯定早就把自己忘了,千尧安慰自己。   事到如今,千尧只希望他永远不要再想起自己。    第46章 画像   “姓名?”   “钱小穗。”   “年龄?”   “二十三岁。”   “居住地?”   “长平街宁安巷六户。”   千尧一边说一边小心地抬眼看着不远处的人。   来到北朔这么久, 他还是第一次来官府,官府最近似乎都在忙这个事,还专门辟了一间屋子作为办事处。   办事处坐着三组人, 每组三人, 一人负责登记,一人负责刻腰牌,最后一人负责……画像。   千尧不明白为什么还要画像?毕竟画像不比拍照,是个极费功夫的活, 更何况一城这么多人, 给每个人都画像显然是不现实的事。   千尧一开始还以为他是要把画像刻到每个人的腰牌上,但后来才发现并不是。   百姓的腰牌很是简易,只刻了姓名,年龄,居住地,以及简单的样貌特征。   因此千尧本以为自己只要登记完信息后到一旁等腰牌就行。   然而没想到的是登记完信息后却突然被叫住,“钱小穗。”   千尧用了这个名字三年,已经很是熟悉,立刻应道:“大人还有何吩咐?”   “诶, 大人不敢当。”那人闻言立刻推辞道, 但语气还是软了三分,“坐下,我们给你画张像再走。”   “画像?”千尧有些不明白, 毕竟这会儿进来登记领腰牌的人中他还是第一个被要求画像的。   “是,这是知县大人的吩咐, 年龄凡是二十到二十五岁之间,相貌英俊的年轻人都要画一张像。”   千尧听得更加茫然,不知为何, 心中兀得生出一丝不安,但这毕竟是官府的意思,他一个平头老百姓哪里有拒绝的权力,因此哪怕心中再奇怪,终于还是坐了下来。   “大人,敢问一下是何原因?”千尧试图打听道。   面前负责登记的人神色很轻松,笑吟吟地摸了摸胡子,“知县老爷的意思岂是我们能随意猜测的,上面怎么吩咐,我们就怎么执行,不过……”   “不过什么?”千尧连忙问道。   大概是千尧出来得太晚,大家的腰牌已经领得差不多,所以今日人不多,因此负责登记的人很乐意和他多说上几句。   “听说知县大人膝下有三女,皆已到了婚配的年纪,说不定……”   那人的话还没说完,但千尧怎么会不明白他的意思,心中这才松了口气。   原来是选女婿,但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选女婿方式,这知县还挺以貌取人的。   得知了原因后千尧便没那么紧张了,放松了身体让画师给他画像。   这画师看起来技术很是不错,没一会儿便画完了一张画。   画完后千尧便可以走了,临走前他忍不住看了一眼,还挺惟妙惟俏的。   还没等他多看,那张画便已经被画师收了起来,千尧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那里已经压了一摞的画像。   看到不是给自己一个人画像后,千尧的一颗心这才彻底放下,拿着刚做好的腰牌离开了官府。   在地窖里呆了太久,因此千尧走到大街上时依旧有些不适应。   周围的人实在太多,吵得他有些头疼,但这样的热闹反而让他感到安心,像是一切都回到了什么还没开始发生的时候。   但千尧明白,终究还是有什么变得不同,比如随处可见的穿着南鄢服饰的士兵,比如街上有关北朔字样的东西全部被抹去,比如城门口的侍卫比从前多了一倍,进出皆要盘查路引。   可是除此之外似乎便没了,那夜城破时的漫天火光像是一场梦,没有千尧想象中的浮尸遍野,甚至没有战火发生后的痕迹。   面前的一切实在是太过平和安宁,这让千尧感觉这几个月以来的一切不过是一场虚拟的梦境。   但怎么可能?   于是千尧并没有急着回去,而是在街上细细打听起这几个月发生的事,这才知道原来是岐岸下过死令,无论攻打的是哪里,破城后都不许屠戮城中的任何一个百姓。   因此虽然破城那夜火光冲天,但却并无血腥,而是绕开了百姓的居所,直接攻入了北朔的皇宫,天下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易了主。   而且这几个月来,这位新的君主也从没有过任何立威的举动,只是撤换了一批官员,并颁布了两条政令。   第一,要求各级官府下达通知,自政令颁布之日起,所有百姓都要去官府登记,领取腰牌,并设立巡逻队巡视,无腰牌者禁止随意出行。   第二,推行路引制度,所有百姓今后凡进出城,或行超百里者,皆要先去官府办理路引,凡无路引随意进出者,一经发现,立刻获罪。   千尧自然能明白岐岸的意思,无非就是加强管理,巩固集权。   但是他这样千尧算是被限制了个彻底。   他虽然有身份证明,但那是假的,平日里糊弄一下普通百姓还好,哪里敢真拿到官府去,但若是想出城则必须办理路引,而办理路引便需要身份证明,也就是说从今往后千尧都无法再离开朔都,他大概这辈子死都得死在这里。   其实不离开也没什么,他已经在这里住了三年,也渐渐适应了这里的气候,但他怕的是这只是第一步。   照这么下去,会不会有一天他连家门都出不去?被各种各样的政令逼到寸步难行。   更让他不安的是岐岸还在朔都。   战争开始的时候是快入夏,而现在已经快入冬。   岐岸又是御驾亲征,所以他离开南鄢差不多也已经有半年的时间,这么久不回去南鄢真的没有任何问题吗?   北朔不是已经打下来了,为什么还留在这里?而且他不是怕冷?在南鄢那么温暖的地方刚一入秋都得烧碳,北朔这么冷的地方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熬得住?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后千尧立刻止住了思绪,都什么时候了他还在想岐岸。   岐岸可是皇帝,这天下一大半都是他的,怎么可能冻着自己。   他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毕竟千尧是真的快没钱了。   本来这两年打着工还能勉强维持生计,但那个该死的免役钱直接把他的积蓄彻底掏空,再加上经历了这么长时间的战乱一直在坐吃山空,因此千尧不得不重新开始思考起了生计问题。   回到家后,他让小麦子去官府领腰牌,自己则开始整理起家中还能吃的东西。   搜罗了一圈后发现,只剩下了半袋面和一袋米,钱也只剩下了可怜的十两银子,这让千尧的心中瞬间升起了浓重的危机意识。   不行,得赶紧出去工作,不然他和小麦子迟早得饿死。   小麦子领着腰牌回来后看见千尧努力在家中搜寻余钱的样子也明白了什么,于是又一次提出要出去赚钱的事。   从前有积蓄的时候千尧还能理直气壮地拒绝他,但如今的情况确实不容乐观,因此千尧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   小麦子对于终于能出门赚钱表现得很兴奋,第二天起了个大早,用剩下的面粉烙了饼,然后又熬了些米粥。   两人吃完后这才一起向外走去。   千尧先去了从前工作的米店,然后就见米店已经开门营业。   千尧见状连忙去问了掌柜的他还能不能继续回来工作?   掌柜的一开始还有些为难,毕竟千尧在地窖里龟缩得实在太久,他们店里都已经开门营业一个多月了,人手也已经重新招齐,所以并不需要那么多人。   但掌柜的一直很喜欢千尧的伶俐懂事还识字,所以犹豫了一会儿后还是重新收下了他,只是坚决不肯再收下小麦子。   “小穗,我这也是小本生意,实在要不了那么多人。”   千尧自然明白,本就是试着问一嘴,因此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后也没有纠缠,只是觉得有些可惜。   毕竟他总觉得小麦子还小,担心他会被欺负,所以不想和他分开,但事到如今也没办法,只能带着他另找工作。   不知是不是刚打过仗的缘故,缺人手的地方还挺多,因此千尧很快便在离米店不远处的小酒楼里给小麦子找到了一份传菜的工作。   酒楼规模不大,应该不会太忙,而且这个活的要求也不高,所以小麦子上手得很快,但自然工钱也不高,只有三钱银子。   不过千尧也不在意,即使是这样他们俩的工钱加在一起也足够花了。   把小麦子安顿好后千尧这才放心地回去工作。   刚一到店里许小春便问道:“把小麦安顿好了?”   “好了。”千尧立刻回道。   “好了就行,怎么突然舍得让那小麦出来赚钱了?”许小春有些好奇地问道。   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因此千尧直接回道:“没钱了。”   “也是,你们家得交两份免役钱。”许小春说到这儿一脸的心痛,“我也交了,真够狠的,一个人敢要三十两,还好我们家就我符合要求,再多一个可就真的把家掏空了。”   千尧知道他们家的日子也不好过,全家都指望着他,自然不能让他被征兵,估计也是借了不少钱才凑齐的免役钱,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没事儿,千金散尽还复来。”   “你小子又整这些文绉绉的话,听不懂。”   “我们还会有钱的。”千尧立刻简化道。   许小春很喜欢这句话,一边干活一边跟着说道:“没错,我们还会有钱的。”   -   “陛下,这是朔都各府衙新送来的画像。”莫存说着,把一沓画像递了过去。   “嗯。”岐岸并没有立刻抬头,而是继续批着面前的奏折。   直到将面前的奏折全部批完,这才直起身子休息了片刻,然后看向手边的画像。   自从彻底控制北朔后,岐岸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下令北朔境内所有的百姓都要去官府登记并领取腰牌。   同时将这些年自己画的千尧的画像秘密分发给各级州府,要求他们在百姓领取腰牌时留意二十至二十五岁间的年轻男子,岐岸不知道千尧会不会改变容貌,因此放宽了要求,只要和画中的人有几分相似者便要画像送到他面前。   不知是因为要求太过宽泛,还是下面的人急着表现,因此找得十分认真,只要有一点相似,便会命画师画成画像送到他面前。   所以这几个月以来岐岸自己都已经记不清到底已经看过多少张画像,但都不是千尧。   是的,虽然画像和真人不可能完全一模一样,但岐岸就是敢如此笃定,那些人里没有千尧。   为什么会没有呢?   岐岸不敢去想那个他一直连碰都不敢碰的可能性,只是沉默地低头一张张看起了新送来的画像。   不是,不是,不是……   很快,一沓画像便只剩下了几张。   岐岸见状不知为何突然停下了动作,像是不敢再翻下去。   一旁的莫存见状连忙开口道:“陛下,您累了,要不明日再继续看吧。”   然而面前的人像是一座石像,久久都没有动作,也没有回应。   直到莫存已经开始有些担心,面前的人才终于有了声音,“你说他还活着吗?”   这个他是谁?莫存自然了然于心,但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其实私心里莫存觉得他或许已经不在了,但自然不敢真的这么回复,因此只是道:“千主子福泽深厚,定然……”   “行了。”岐岸当然明白这不过是套话,懒得继续再听。   其实他也明白,毕竟两国交战注定是生灵涂炭的事情,哪怕他下令不许伤百姓,但战场上的事谁能说得清。   更何况千尧说不定也已因征兵而上了战场,从而站在他的对立面,直面他的进攻。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岐岸根本不敢往下想,于是立刻打断了自己的思绪,继续看起了手中的画像。   不是,不是……   思绪哪里那么容易控制,因此还没继续看几张,岐岸便不受控制地继续想了下去。   可如果没有被征兵的肯定会出现在这些画像中,但为什么已经这么久了还是没有?   经过这些日子以来的强制推行,基本各级官府的腰牌工作都已到了尾声,因此这些日子送来的画像稀稀拉拉,所以岐岸每一份都看得更加认真,然而依旧没有。   千尧。   岐岸现在念着这个名字已经说不出到底是什么心情。   刚开始是恨,恨到了极致,恨他竟然敢这样愚弄自己,因此一定要把他抓回到身边,狠狠给他一个教训,让他这辈子都不敢再有逃跑的念头。   但岐岸没想到的是,他竟然会抓不到千尧。   一开始还有他的消息,但自从他进入北朔后便像是一滴水汇入了大海,岐岸竟然再也找不到他的半分踪迹。   北朔不是他的地盘,加上常年对他有所防范,因此他派去的探子被拔除了一批又一批,这逼得他不得不另想办法。   当然他可不是因为千尧决定的攻打北朔,他没这么儿戏,这是一早便有的决定,但突然提前了这么久确实有他的原因。   这三年来岐岸几乎是宵衣旰食,拼命压缩着攻打北朔的时间,可即使只用了三年,他还是觉得太慢了。   毕竟这世上的事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变,更何况是三年,足够变化出一个沧海桑田。   所以他只能拼命缩短这个时间,但似乎还是晚了。   哪怕如今整个北朔都是他的了,他依旧没有找到千尧。   可真是会躲,你最好能躲朕一辈子,否则……   否则如何?岐岸也想不清,只是继续把手中的画像翻了下去。   不是,不是……   很快便到了最后一张,岐岸有些疲惫地微微闭上了眼睛。   这几乎已经是最后一批送来的画像,如果还没有的话……   看样子他还真能躲自己一辈子。   想到这儿岐岸不知怎么竟有些想笑,然而却连勾动唇角的力气都没有,只是努力给指间聚了些力,这才继续翻了下去。   最后一张……也不是。   岐岸已经习以为常,所以也并没有觉得太难过,只是习惯性地想把这些画像挪过去。   然而就在他移开画像时,不知为何却又突然不受控制地低头再次看了一眼最后一张画像,随即察觉到了几分不对劲。   肤色黑了一些,眉毛也很奇怪,脸上还有颗痣,看起来和他明明这么不一样,但岐岸握着画纸的手还是控制不住地一点点收紧。   这是……   岐岸连忙抬头看向画纸最下方写着的信息。   钱小穗。   二十三岁。   长平街宁安巷六户。    第47章 抓住   不知为何千尧最近总觉得有些不安。   这股不安不知从何而来, 也没有任何缘由,只是像一层薄雾,浅浅淡淡地绕在他四周, 不至于严重到影响他的生活, 只是有些影响他的情绪。   小麦子一向对他最为关注,很快便发现了他的不对劲。   “哥哥,你最近是不是心情不好?是不是米店出了什么事?”小麦子小心翼翼地问道。   千尧闻言立刻摇了摇头,“没有。”   “哥哥, 我都十六了。”小麦子说着幽幽地叹了口气, 有些不满地托着腮,“你到底什么时候能把我当成一个大人?”   千尧闻言终于笑了一下,像是在水下憋了许久的人终于透了口气。   “好,把你当成大人。”千尧回道,只是语气并不当真。   小麦子不免有些气馁,为了证明什么一般连忙说道:“你不说我也知道。”   “你知道什么?”千尧说着摸了摸他的头。   然后就见小麦子小猫一样在他手心蹭了蹭,像是安抚一般说道:“哥哥,你担心被陛下找到是不是?”   千尧一下子被说中了心事,手中的动作不由一停。   “哥哥, 我知道你的担心, 但都已经三年了,我们现在也已经改了容貌和名字,不会那么容易被找到的。”   千尧自然明白他说的道理, 然而不知为何,却还是无法彻底放心。   但他也不想让小麦子跟着他一起担心, 因此只是虚虚地叹了口气,“但愿如此。”   之后的日子都很平静,米店的生意依旧很好, 粮价已经恢复了平稳。   虽然战争已经结束,但千尧大概是留下了后遗症,隔三差五便忍不住买些米带回去。   小麦子明白那场战争给千尧留下了多么深的阴影,因此从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帮他把买回来的米全部储存在一起。   小麦子的工作也很顺利,虽然工钱不多,但酒楼管饭,时不时还会有些剩下的东西,小麦子手脚勤快嘴又甜,因此有什么好吃的酒楼的人都愿意分给他一些,小麦子则每次都全都带回来和千尧一起吃。   千尧一开始还有些担心这份工作会不会太辛苦,然而小麦子却一点都不觉得,反而干劲十足,甚至已经期待起了第一个月的工钱。   “哥哥,到时候发了工钱我全都给你。”   千尧自然没想用过他的工钱,但还是很感动于这份心意,于是笑道:“不必,你长大了,自己也该攒些钱。”   “不行,哥哥,我说过会孝敬你。”   千尧不由被他逗乐,“我又还没七老八十,不需要你孝敬。”   “不行,不行,我的钱就是哥哥的,哥哥,一直以来都是你照顾我,我也想照顾你。”   “行吧。”千尧见他坚持也没再推辞,交给自己也行,自己可以替他攒着,以备将来的不时之需。   小麦子见他答应下来后瞬间开心,之后干活都更加起劲,每日两眼一睁就是去酒楼上班。   千尧看他干得这么起劲这才渐渐放了心,然而没想到的是,这日晚上米店刚关门就见酒楼里的小伙计突然匆匆跑了过来,对着他道:“小穗哥,不好了。”   “怎么了?”千尧正准备去酒楼里等小麦子,见状立刻迎了过去,“出什么事了?”   “小麦今日传菜时不小心把刚出锅的菜洒到了一位客人的身上,烫到了那位客人,如今那客人扣下了小麦,要他赔。”   “赔多少?”千尧一听立刻和他一起向酒楼赶去。   然后就听小伙计说道:“十两银子。”   千尧听到这个数目心中不由一沉,这刚好是他现在所有的积蓄。   烫伤了别人是要赔钱没错,但这人是不是有点漫天要价了?   “那你们掌柜的呢?”千尧突然想到了这一茬,酒楼里出了事不应该先找掌柜,怎么直接来找他了?   “掌柜的……”小伙计说到这儿不知为何突然一顿,“就是掌柜的让我来找你的,掌柜的说他可以赔,但只赔一半,剩下的一半得让小麦赔,但小麦又没钱,所以……”   “你们掌柜的答应了?”千尧听到这儿更加惊讶,掌柜的难道看不出这是明显在讹人?为何怎么答应得这么快?难道真的烫得很严重吗?   “是,掌柜的答应了。”   “是不是烫得很严重?”千尧连忙问道。   小伙计不知怎么,脸上的汗都出来了,连忙抬手擦了擦,“是,很严重,小穗哥你别问了,还是先过去吧,小麦很害怕,怕得直哭。”   千尧听到这儿瞬间顾不上多问,跟着他便向酒楼跑去。   今日酒楼人不多,零零散散地四处坐着,不知为何,千尧一踏进酒楼,便感觉到似乎有无数的目光瞬间看向自己。   他立刻有些不适应地向四周看去,然后就见酒店内的客人都在自顾自地吃着自己的饭,并没有人看自己,看样子不过是错觉而已。   但不知为何看着面前的楼梯,千尧还是不可抑制地萌生出了几分退意,下意识想离开这里。   小伙计似乎看出了他的犹豫,连忙催促道:“小穗哥,你怎么停了?小麦还在等你。”   千尧听到小麦两个字这才回了神,连忙定了定心神跟着他向楼上走去。   小伙计一直上到了二楼,然后径直向最里面走去。   今日酒楼的生意看起来很一般,一路走来一个人也没有,因此显得很安静,静到千尧似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在哪个……”   千尧见他走了许久也没停下,忍不住想要张嘴问,然而刚一开口那小伙计反而停了下来,然后指着面前的门示意他进去。   “小麦在里面吗?”因为隔着门,所以看不到里面的情形,只能感觉到里面很静,静到一丝声音也没,这让千尧不免觉得有些奇怪。   但他关心小麦子心切,一时间也顾不上多想,问了一句后便推开了门,随即整个人怔在了原地。   紧接着,密密麻麻的恐惧如同千万只蚂蚁,就这样爬满了他的身体。   跑!   这是千尧如今脑海中仅存的一个念头,可是双腿仿佛被人用钉子钉住,别说是跑,连挪动甚至都无法挪动。   他试图控制身体,然而整个人都是软的,浑身上下的力气和骨头都仿佛在一瞬间被抽了出来,全凭一口气吊着才没有就这么软绵绵地倒下去。   但千尧明白,这口气根本吊不了多久,他整个人已经完全被恐惧侵蚀。   一定是梦。   千尧这样想,却又不知该如何证明。   可若不是梦的话,为何岐岸会在这里?   他不是应该在皇宫?怎么出现在这样一家小酒楼里?总不会是突然一时兴起来这里吃饭,然后遇到了传菜的小麦子?   对了,小麦子,所以小麦子在哪里?   千尧想要寻找小麦子,可是连头都转不动,整个人像是一截僵化的木头,视线根本无法从不远处的那人身上转移。   小麦子还活着吗?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涌出,然后便再也无法散去。   千尧不知道小麦子是否还活着,但却并不着急,因为他明白自己应该很快便能知道答案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就听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不认识朕了吗?”   不远处的人不紧不慢地呷了一口茶,这才抬眸看向自己。   他的眼神很平静,没有自己想象中的愤怒和恨意,只是静静地望着自己,然而千尧却还是不受控制地感觉到了一股恐惧。   “陛……”千尧试图说话,然而一开口却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声音。   岐岸自然也发现了,轻轻放下了手中的茶盏,然后望着他下了第一个命令。   “过来。”   千尧闻言,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受损严重的机器人,明明连移动都困难,却还是无法抗拒那人对自己的指令,身体先于大脑作出反应,抬步向他走了过去。   明明只有几步路,然而千尧却觉得漫长到看不见边际,每一步都重若千钧,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因此刚一到岐岸面前千尧便再也控制不住不断向下的身体,直接在他面前跪了下去。   “陛下……”千尧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大脑迟钝到根本无法运行,拼尽全力也只想出了这么一句。   话音刚落,下巴便被人抬起。   岐岸用了力,因此千尧几乎立刻便感觉到了一丝尖锐的痛意自下巴传来。   这痛意终于让他这具麻木的身体有了反应,千尧顺着岐岸的动作抬起头,被迫对上面前人的眼睛。   “朕还以为你的第一反应会是跑。”岐岸说着笑了笑,只是眼中没有任何笑意。   千尧闻言也很想笑,只是根本做不出笑的反应。   跑?虽然这个房间里只有岐岸在,但千尧不可能天真到认为这里真的只有他一个人。   他根本不可能跑得掉,更何况他还能往哪里跑?   他现在连城都出不去,更何况就算出了城他也无处可逃。   这整个天下都即将是岐岸的,千尧根本不可能再逃出他的手心。   岐岸见他没有说话也不恼,只是拇指微微用力,抹掉了他脸上的一点脂粉。   岐岸看着拇指上的脂粉不知想到什么,突然沉默了下去。   许久,才道:“你为了躲朕还真是煞费苦心。”   千尧已经说不出话,只是提线木偶一般被他的动作所牵引,而掌控他的线被面前的人重新握进了手里。   那些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忘了的,在暗狱中看到过的那些画面重新回到了他的脑海里。   千尧想要求饶,可是根本发不出声音,因为他明白这次岐岸必然不会再像从前那样轻易放过自己。   因此千尧不受控制地想起了家中的那把匕首,为什么在家里?   恐惧来得太快太强,直接击碎了他的理智,因此有很长一段时间千尧根本没有记忆。   等他回过神时已经被带到了一个宫殿里。   面前的一切和南鄢的皇宫很像,但又有所不同,屋内的装饰更加冷硬,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冰冷。   屋里有很多的宫人,但没有一丝声音,整个世界如同假的一般,透着一股死一般的安静。   因此有一瞬间千尧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只是灵魂还飘在这里。   但很快便意识到不是,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死是最容易的事情,岐岸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成全自己。   所以他到底会怎么惩罚自己?千尧只觉得一颗心空落落地飘在空中,在真正知道自己的惩罚之前根本无法落回原地。   然而岐岸却像是打定了主意折磨他,一连三日都没有露过面,只是把他一个人关在这里。   这让千尧仿佛又回到了那黑洞洞的地窖,没有希望,没有时间,不知道死亡和明天哪一个会先降临?   原来等死是比死亡本身更恐惧的事。   就在千尧觉得自己精神快要崩溃之际,他终于见到了岐岸。   他一进来所有的宫人便像是得了命令一般依次退了出去。   很快,整个宫殿便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千尧原本正缩在床上,见状立刻从床上下来跪了下去。   很快,一道脚步声自不远处响起,千尧能听见他在一步步向自己走近,可是千尧根本不敢抬头,所有的视线只能聚集在面前的一隅。   不知过了多久,千尧的视线里出现了一片黑红,这是岐岸身上的服饰。   “还是这样好看些。”岐岸说着抬起他的下巴。   千尧刚被带回来时便被要求去洗了个干净,因此现在脸上没有了乱七八糟的脂粉,也没有了他自己点上的痣。   “陛下。”千尧不知道他如今对自己是何感情,还吃不吃自己扮可怜的样子,但除此之外,千尧似乎也没了别的求饶的本事,因此只能尽力一试,于是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像是第一次主动向他求饶时那样攀住了他的小腿,通红着眼睛,“奴才错了。”   可是岐岸的眼中已经没有半分动容,但也没有踢开他,只是静静地望着他,像是在瞧着他做戏。   千尧看着岐岸的眼神心中瞬间一凉,看来他确实不吃这一招了,但除此之外他还能做什么呢?千尧实在已经黔驴技穷了,于是只能蔫蔫地收回了手指。   谁知下一秒,手却被人握住。   千尧猛地抬起头,然后就见岐岸不知何时在他面前俯下了身,平视着他的眼睛,“整整三日,你便只想出了这个来糊弄朕?”   千尧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岐岸也没给他时间反应,下一秒便被岐岸抱起,向床榻走去。   千尧自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连忙叫道:“陛下。”   可是下一秒千尧便噤了声,因为岐岸垂眸看向了他。   眼神冰冷,不含一丝感情。   千尧不敢再发出声音,只能顺从地放松了身体,被他放在床榻上,等待着岐岸的动作。   然而岐岸这次没有再像从前般主动为他宽衣解带,而是垂眸冷冷地望着他,“自己脱干净。”   千尧穿过来前才十九岁,连恋爱都没谈过,因此这方面难免害羞,所以从前总是岐岸主动,甚至还常常被千尧要求熄了所有烛火。   可是今日满殿都是烛火,简直亮如白昼,而且千尧已经三年没在别人面前宽衣解带过,因此面色瞬间一白,但如今的他根本不敢反抗岐岸的决定,所以还是伸出手指解起腰带来。   因为手一直抖,所以衣服脱了很久才脱干净。   脱完后甚至顾不得害羞,因为他还要替岐岸更衣。   然而还没来得及动作便被岐岸直接按在了床上,没有亲吻,没有前戏,岐岸甚至连衣服都没有脱。   千尧从没被这样粗暴地对待过,疼到连哭都哭不出来,又不敢推开他,因此只能一边死死抓住散落在床上的衣服,一边紧紧咬住自己嘴唇,拼命遏止住自己想要呼痛的声音。   直到他尝到了唇瓣上渗出的血迹,岐岸这才终于停了下来,没有再继续。   千尧这才敢看向他,然而即使在明黄色的烛火下,他的眼中也没有任何暖意,但还是给了他片刻的时间让他适应。   “陛下……”千尧实在太疼了,因此虽然知道今时已不同往日,但还是忍不住开口想要求饶。   然而面前的人一听见他的声音,却似乎更加生气,因此千尧很快便说不出话来,只能感觉到自己像是水上的一叶扁舟,只能随波逐流,怎么挣扎也逃不出岐岸的手心。   到了最后他已经痛到麻木,意识都有些昏沉。   岐岸这才放慢了动作,却没有停下,而是俯下身来,第一次吻了吻他的耳朵。   这是这场床笫之欢中第一次略显温情的时刻,然而岐岸说出的话却是,“从今以后凡出城或行百里之外便需去官府办理路引,你的身份是假的,所以今后除了我身边,你哪里都去不了。”   “所以千尧……”   岐岸说着终于吻住了他被咬得血迹斑斑的唇瓣。   “你不会再有第三次逃跑的机会了。”    第48章 麻雀   千尧自然知道他不会再有什么逃跑的机会, 上次能跑出去已经是侥幸,他怎么还敢奢求再有这样机会,如今这样的情况下, 岐岸还能留他一命就已经是万幸。   岐岸真的留了他一命。   第二日醒来时千尧只觉得整个人像是散了架, 能感觉到后面已经被清理过且上了药,但还是疼,疼到他根本不敢动,一直在床上躺到岐岸回来。   千尧一看见他瞬间想起昨晚的事, 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 连忙想要爬起来,只是刚一动便牵扯到了伤口,疼得他眼泪差点直接掉了出来。   岐岸见状这才开了口,“不必起来了。”   “是。”千尧连忙点了点头。   大概是昨晚的事让他终于发泄了一些怒火,岐岸的态度比昨日好了些。   可千尧并没有放下心来,不知为何总觉得他面上的平静不过是一层面具,实则面具下不知正压抑着多少的怒火。   因此他看着岐岸平静的面容,反而觉得更加恐惧。   但岐岸确实没有再折磨过他,也没有再碰过他。   甚至在他伤好后还允许他出去, 只是不管他去哪儿岐岸都会跟着。   岐岸没有杀他, 也没有再折磨他,只是像是对待一个孩子一样将他看得更紧了。   他不与千尧说话,只是沉默地包办了他的一切。   帮他穿衣服, 给他喂饭,甚至批折子时也要千尧坐在身边, 一步不离。   晚上的时候便抱着他一起回寝殿,给他洗澡,然后抱着他一起睡去。   有欲望时也会用千尧疏解, 但却没有再像那次一样折磨他,故意让他疼,而是像是回到了从前在南鄢的时候,会主动为他宽衣解带,极尽温柔。   可千尧却反而觉得更加痛苦,这种痛苦甚至超越了刚穿过来的时候。   他总觉得如今的一切不过是表面平静,如同镜中花,水中月。   可千尧却根本不敢打破这样的平静,他知道岐岸一直在压抑着怒火,因此只能顺从。   但这样的顺从却又滋生出无限的痛苦和恐惧。   千尧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娃娃,不被允许有自己的思想,不被允许反抗,从身体到灵魂都被另一个人完完全全地掌控。   于是他试图和岐岸缓和关系,然而岐岸根本不理会,似乎千尧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是想要再次哄骗他的谎言,每一个动作都别有用心。   他只是更加严格地把控着千尧的一举一动。   千尧似乎彻底成为了他身边最合意的一件玩具,每日被他精心打扮,穿上岐岸觉得合适的衣服,被喂下岐岸觉得好吃的食物,然后坐在他的膝上乖乖地陪着他一起处理政务,到了晚上再被他洗干净抱在怀里,或被把玩手指,或被亲吻,或被进入。   久而久之,千尧竟也有些麻木,有时候他也会想,就这样吧,他还能如何呢?他已经把他所有能做的都做了,他还能怎样呢?   胳膊确实拧不过大腿,他碰上的还是这全天下最粗的大腿。   他斗不过岐岸,他认输。   想那么多做什么?皇宫里也挺好的,不必每日起早贪黑地辛苦赚钱,不必担心无处不在的危险,不用害怕会吃不上饭,他现在日日穿着绸缎做的衣服,吃着最精致的食物,而需要付出的代价和这些相比根本微不足道。   只需要乖乖地呆在岐岸身边,在他需要的时候分双腿就好。   是的,其实也没什么,在古代这样的地方,他如今的生活已经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了,他应该知足。   可是为何还会如此不甘心?   为什么呢?   千尧靠在岐岸的怀里,拼命想要思索,难道是因为他来自现代吗?   现代?他真的来自现代吗?   太久远了,因此千尧总觉得那些回忆雾蒙蒙的,开始变得模糊不清,甚至有些怀疑自己,那些到底是不是他的记忆?   他真的来自未来吗?大概是吧,不然自己身为一个太监面对如今的生活一定很开心。   因此千尧甚至有些痛恨那些记忆,若是没有那段记忆,他或许就不会对岐岸给予他的一切这么抗拒。   忘了吧,忘了就不会这么痛苦,还在坚持什么?   可是……如果什么都忘了,那他还剩下什么呢?   真的要一辈子这样做岐岸的禁脔吗?   不,他不是禁脔,不是太监,他是千尧。   他是……千尧啊。   “在想什么?”岐岸正在看折子,似乎察觉到了怀中人的不专心,抬手摸了摸他的头问道。   “没什么。”千尧头也没有抬,靠在他怀里回应。   “又撒谎。”岐岸并不相信。   千尧不明白他为什么明明知道自己不会说实话还偏要问,弄得大家都不开心。   但岐岸既然非要知道,千尧也只能告诉他,“在想为什么那里还有一个我?”   岐岸闻言愣了一下,放下手中的奏折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不远处是一扇窗户,窗外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因此他先是觉得千尧是在说胡话,然后觉得自己的脑子也出了问题,明知道他说的是胡话,却还是下意识地相信。   “还有一个你?”岐岸一边说一边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见没有发热,这才放心。   “嗯。”千尧似乎坐得有些累了,在他怀里换了个姿势。   “那另一个你在做什么?”岐岸说着重新拿起了奏折,虽然是胡话,但又无伤大雅,陪他说两句又如何。   然后就听千尧说道:“他在骂我。”   “骂你?骂你什么?”岐岸一听有些不乐意,但很快便意识到自己居然也在跟着他说昏话,这世上哪里来得两个千尧,明明只有他怀里这一个。   只是若真有两个,他该帮谁呢?   想到这儿岐岸立刻止住了这个念头,怀中这一个便已经比国事还难处理,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若是再来一个,他大概也不必再当这皇帝了,每日处理千尧的事便处理不完。   怀中的人又沉默了下去。   岐岸也不着急,只是将他抱得更紧,轻轻安抚着,手中的折子这下是彻底看不成了。   自从带着千尧一起处理政事,岐岸的效率简直是一落千丈,但是没办法,这三年给他留下的阴影实在太深,总觉得只要千尧不在他眼前,下一秒就找不着了。   “怎么不说话?”岐岸说着,将他整个人圈在怀里,吻了吻他的耳朵。   许久,怀里的人终于有了声音,“他骂我……”   “骂你什么?”岐岸很耐心地听他说。   然后就听千尧终于说了出来,“真的要忘了自己是谁了吗?”   “什么?”岐岸有些不解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他骂我就要这么把曾经的一切都忘了吗?”   “他骂我真的能这么心安理得地背叛自己吗?”   “他骂我难道为了让自己好受些,就能连自尊和灵魂都不要了吗?”   “你在说什么?”岐岸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将怀里的人拉了起来,然后就见千尧不知何时竟然哭了。   “千尧……”岐岸见状连忙抬起手想要帮他擦拭眼泪。   然而刚一动作,手却被他重重拍开。   岐岸见状不由愣住,垂眸向他看去。   然后就见千尧正望着他,漆黑的眸子被泪水冲刷得很亮,里面像是有什么正在被冲破。   “够了。”千尧望着他,一字一顿地说。   “什么?”   岐岸简直被他惊到,已经多少年没有人敢这么和他说过话了,因此岐岸的第一个念头是放肆,实在是太放肆了,自己真是把他已经纵到无法无天了。   心中恨不得让人把他拉出去打几板子,但最终还是没舍得,只是抬眸示意御书房里的宫人出去。   宫人们早已噤若寒蝉,立刻退了出去,还贴心地带上了门。   待御书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岐岸这才伸手掐住他的下巴,“朕看你真是疯了。”   然而千尧竟然再次拍开了他的手,然后一点点推开他,从他腿上站了起来,俯视着他道:“岐岸,我受够了。”   岐岸抬眸望着他,手指一点点蜷起,这些年来压抑着的怒火差点便喷涌而出,但还是努力克制住了自己。   “千尧,你想清楚再说。”   千尧望着他,他自然能看出面前人在强压着怒火,若是从前他早就跪下求饶了,可是现在他不想求了,他也不想跪了。   因此,他没有退,没有跪,没有认错,没有收回自己的话,只是依旧就这样大不敬地俯视着面前的君主,一字一顿地继续说道:“我说,我受够了。”   “你受够了?”岐岸怒极反笑,“你受够什么了?”   “我受够了这样的日子了,我不想再当你的禁脔了,我是人,我不是你的宠物,不是你的一个物件,我不想再这么被你随意摆布了,岐岸,你杀了我吧。”   千尧话音刚落,便感觉到整个书房瞬间安静了下来。   面前人像是被他彻底激怒,异色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望着他,里面的威压压得他几乎快要趴下,可千尧还是直视着他。   “禁脔?”   “宠物?”   “物件?”   岐岸闻言简直有些想笑,他也真的笑出了声来。   可是这笑意并不纯粹,让千尧分不清楚他到底是笑是怒。   但他很快便明白了,岐岸站起身来,掐着他的下巴将他拉近。   眼中的怒意再不掩饰,如有实质一般全部向他倾斜而出。   “禁脔?原来你一直是这么想的?”岐岸口中的每一个字简直像是硬生生从喉咙里挤出,异色的眸子红得有些不正常,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千尧似乎还是第一次看见他如此愤怒。   “好啊,那朕就让你知道禁脔该是什么样的?”   岐岸像是已经气到不知所以,直接扣住他的手腕向外走去。   千尧似乎意识到了他想做什么,拼命想要挣脱,却反而被握得更紧,就这么被岐岸带回了寝殿。   之后的一切便只剩下了混乱。   千尧在他面前头一次反抗得这么激烈,拼命想要推开他,然而岐岸就像是一座山,死死攥住他的手腕,让他无法动弹。   在他进去时千尧终于忍不住彻底崩溃,一口咬住岐岸的脖子,他用了所有的力,像是想要咬下他的骨肉吞下他的血。   岐岸因他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却没有躲,只是垂眸看向他,很深很深地望着他,里面的情绪实在太过复杂,千尧辨认不出,也不想辨认,只是更加用力地咬了下去,很快,便有血顺着岐岸的脖子滴落。   岐岸一直没有动作,任他咬着,可是千尧却好似累了,最终还是松开了他。   然后闭上眼睛,满是疲惫地说:“岐岸,求你杀了我。”   身上的人闻言怔了许久,这才好似回过神一般冲他抬起了手。   千尧以为他要掐死自己,然而岐岸却只是抬手盖住了他的眼睛。   “你以为朕不想杀了你?”   “你知不知道这三年来朕有多少次想过,把你抓回来后直接杀了。”   “杀了算了,杀了就……”   “真想就把你这么杀了。”   岐岸的声音一句比一句低,到了最后似乎也没了力气。   两人都没有在说话,寝殿死一般的安静。   千尧只能感觉到有什么一滴一滴地落下,砸在他的脸上。   还是温热的,却没有血腥气。   千尧分不清那是什么。   -   千尧并不配合,所以岐岸也不舒服,但岐岸还是想让他们一起痛苦一般压着他,几乎作乱了一整日。   到最后千尧根本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晕过去的。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躺在床榻上,只穿着里衣,这次倒是不疼,只是累,累到浑身都没有力气。   喉咙大概因为叫喊了太久而干得厉害,因此哪怕没有力气他还是忍不住想要起来喝水,只是刚一动作便听见了很清脆的,铁链碰撞的声音。   千尧循声看去,然后就见自己的脚踝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条极精巧的金色铁链,锁着脚踝的地方有一圈毛茸茸的垫子,所以并不疼,但千尧还是屈辱地闭上了眼睛。   身体被人向后扶起,一盏茶递到他的唇边,千尧张嘴喝下,很快便将一盏茶喝尽。   “还要吗?”岐岸说着把手中的茶盏交给一旁的宫人,示意她再去倒一杯。   千尧没有说话,只是抬眸看向他。   岐岸大概是刚下朝,穿的还是朝服,今日的衣领很高,所以看不见昨日他咬下的伤痕。   损伤龙体可是死罪,为什么还不杀了自己?   自己这具身体就这么有吸引力?   千尧不明白自己的身体和其他人的到底有什么不同,但岐岸好像真的很喜欢,即使是这样,也还是留了他一命,只是不再像从前那样和他寸步不离。   不过千尧也能明白他为何突然这么放心,他的脚腕被锁着,又只穿着里衣,别说逃跑,他连床都下不去。   他彻底成了岐岸的禁脔,每日唯一要做的就是分开双腿而已。   千尧这才明白岐岸之前为何会那么生气,原来这才是禁脔的待遇,看来自己从前确实是误会了他,他对自己真的留了情,而现在自己已经把他仅剩的那点情分耗尽。   所以呢?   千尧抬头看向窗外,不知为何,明明窗边空空荡荡,他却突然想起了岐岸在南鄢时养着的那两只麻雀。   它们的脚踝上也是这样,绑着一条金色的铁链。   所以自己和那两只麻雀似乎也没什么区别。   等到岐岸厌倦,便会换成新的麻雀。   可是……他不是麻雀。   他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即使再努力地想要削足适履,但终究还是勉强不了自己。   他也不想再勉强自己。   于是在岐岸过来时,千尧不知第多少次对他说道:“岐岸,求你杀了我。”    第49章 二更   “杀了你?”   岐岸又重新恢复了往日里那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模样, 脸上再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是俯身吻住了他,一边轻轻亲吻, 一边垂眸望着他道:“朕怎么可能会杀了你。”   “难道你要和我就这么纠缠一辈子吗?”千尧说着动了一下, 脚踝上的金链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岐岸被这声音所吸引,停了一瞬,然后吻得更深, 很快便掠夺了他所有的呼吸。   直到千尧被他吻得快要喘不过气, 岐岸这才放过了他,像是不舍一般咬了咬他的唇瓣,这才回答了他的问题,“那就纠缠一辈子。”   千尧并不相信,“你难道一辈子都不立后选妃了吗?”   岐岸听到这儿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垂眸望着他问,“所以你当初是因为朕立后才离开的吗?”   千尧听到这儿有一瞬间的失神,他想说不是,但也无可否认, 这确实是其中的一个原因。   岐岸见他沉默, 以为终于找到了问题所在,于是握住他的手,一时间也跟着沉默了下来, 似乎在千尧面前,他的底线总是一低再低。   “不立了, 有你就够了。”   千尧听得想笑,于是有些讥讽地问道:“陛下这是要为我三千弱水只取一瓢饮?”   岐岸怎么会听不出他话语中的讥讽之意,他不喜欢千尧这样和他说话, 但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和他生气。   因此只是低低地回了一声,“嗯。”   千尧闻言有些不可置信,但岐岸的眼神却很坦荡,看不出一点在哄骗他的模样。   “千尧。”岐岸抬手用拇指抚摸着他的脸,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温柔,“无论是陆砚洲还是你逃跑的事,朕都不想再追究了,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从今之后好好陪在朕的身边,朕会好好待你。”   岐岸每次都以为自己已经退到了底,却发现竟然还能再低。   在他眼皮子底下逃跑让他找了三年他可以不追究,醋劲儿大到不想让他后宫有那么多人他可以不选妃不立后,子嗣也不要了,就只要他,他已经退到这一步了,他想千尧总该满意了吧。   然而千尧下一句话说得却是,“求你放过我吧,你是帝王,要什么人没有。”   岐岸闻言像是没有听懂他的话一般愣了一下,许久才终于反应过来了他的话,这让他不禁有些想笑,也真的笑了一下。   可是笑着笑着却又笑不出来了,一颗心仿佛被人掐去了一块,又疼又麻。   是啊,他想要什么人没有?怎么就偏偏是他?   他刚才还在想只要千尧乖乖应下就解开他脚踝上的锁链。   他真的一点也不想再相互折磨了,他只希望千尧能乖乖地在他身边,就像从前那样。   为什么就是不能听话?为什么非要离开他?   到底还要他怎么做呢?   “求你放过我吧。”千尧还在求他,可岐岸已经不想再继续听下去了。   于是直接俯身吻住了他的唇瓣,堵住了他所有的话。   “岐岸。”身下的人又开始挣扎,侧头躲开了他的吻。   岐岸见状直接掐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把头扭了过来,然后继续吻了下去,但很快却又放开。   岐岸抬手摸了摸唇瓣,然后摸到了零星的血迹。   一股痛意袭来,但还是比不得心上的痛意来得尖锐。   岐岸垂眸,然后就见千尧正怒视着自己,他看着自己的眼神那么恨,恨到像是恨不得杀了他。   岐岸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恨自己?只是有些无奈地说道:“想咬得话就咬得隐蔽些。”   岐岸说着再次俯身吻住了他,一边吻一边解开他的里衣。   千尧挣扎得厉害,简直像是对他恨极。   岐岸从小习武,真想要按住他其实根本不需要费力,但还是停下了动作,垂眸望着他,“你不要小麦子的命了吗?”   千尧闻言不由一愣,随即果然停下了动作,不再抵抗了。   身下的人终于重新变得顺从,可是岐岸却没了兴致。   只是轻轻帮千尧理好刚才挣扎时弄乱的头发,这才继续说道:“果然,在你心里谁都比朕重要,是吗?”   千尧没有说话,只是闭上了眼睛,像是不想看他。   岐岸见状自然没了再继续的兴致,坐起身来静静地望着他。   似乎总是这样,明明是他先做错了事,但最后错的似乎总是会变成自己。   明明是他先从自己眼皮子底下逃跑,还一跑就是三年。   没有人知道自己这三年有多愤怒,有多担心,有多恐惧,有多殚精竭虑。   好不容易抓回来才发现他为了躲着自己又是换名字又是改容貌,同样的殚精竭虑。   这三年以来积攒的所有恐惧担心愤怒在看到他那一刻瞬间化得如有实质,差点烧毁了他的理智。   岐岸怕自己冲动之下做出什么,因此硬生生隔了三日才去见他。   他希望千尧能给他一个解释,或者像从前那样骗他,说些软话,和他保证再也不跑了。   可他来来回回只会说一句,“奴才错了。”   他总是这么说,可是心里真的知过错吗?若真的知错,为何还要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他?   不过就是吃定了自己舍不得杀他。   是,岐岸确实舍不得杀他,但还是忍不住想要让他疼一下。   他想让千尧知道他这三年有多疼,也想让他让他长一次记性,别再这样激怒他。   可是到底要多疼才能长记性呢?   岐岸不知道,只是一次后便不忍心了。   算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放过他。   只要他乖乖的,岐岸可以既往不咎,可以什么都原谅他。   之后的日子千尧也确实很乖,乖到他又心软了。   就这样吧。   这辈子就这样吧。   国事和千尧已经足够让他头疼了,所以以后有他一个人就够了。   可是这才多久,千尧便又开始激怒他。   他说:“够了。”   他当着那么多宫人的面拍开自己的手,直呼自己的名字。   他说自己把他当成宠物,物件,禁脔。   还说要自己杀了他。   岐岸从小便知道喜怒不形于色,心事勿让人知,他也一直做得很好。   只有这一个人,总能这么轻而易举地激怒他。   禁脔?宠物?物件?   若自己只把他当成这个,他在第一次逃跑的时候就死了,而不是一次次纵容,原谅,帮他遮掩。   帮他遮掩是假太监的事,原谅他逃跑,纵容他和陆砚洲的往事。   为了他宵衣旰食,夜不能寐了三年。   可哪怕如此,在他心里,原来自己只把他当成一个禁脔。   还要自己杀了他。   是啊,多简单的方法,只要杀了他,便不会再有人这么忤逆自己,也不会有人随随便便一句话便直插他的心肝。   但为什么就是舍不得呢?   岐岸想到这儿恨不得就这么直接如了他的愿,但最后伸出的手却还是绕过了千尧脖颈,只是轻轻抚了抚他的脸。   “算了,你困了就睡吧。”    第50章 花草   千尧不困, 毕竟他现在每天做的最多的事就是睡觉,但他还是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因为眼睛看不见,所以其他的感官便变得更加灵敏。   因此他能感觉到岐岸在他身边坐了很久才离开。   岐岸离开后, 整个寝殿瞬间变得十分安静。   千尧没有睁开眼, 只是逼着自己睡了过去。   从那之后岐岸便没有再来过,也没有替他解开脚踝上的锁链。   锁链很长,但也只够他走到门口。   宫人都被他赶了出去,因此寝殿内一个人都没有, 千尧这才起身, 一步步走到了窗边。   千尧伸手推开窗户,这才发现外面竟然在下雪。   北鄢的雪和南鄢不同,又厚又重,落在身上像是有分量一般,大雪纷纷扬扬,很快便将天地间铺满。   千尧看得很入神,一不留神就这么看了半日,直到宫人进来给他送饭才连忙过来关上了窗户。   “您只穿着里衣,怎么能就这么站在窗边?”   “想看看雪。”千尧回道。   “至少披件衣服……”宫人刚说完便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因此连忙改口道, “总得穿着鞋。”   宫人说着便走过去拿来鞋袜想要帮他换上,但千尧已经回到了床上。   “您不吃饭了吗?”宫人连忙问道。   然后就听千尧背对着她道:“不吃了。”   千尧说完便睡了过去,宫人也不敢逼迫他, 只能退了出去,因此直到晚膳时宫人才发现了他的不对劲。   岐岸得知消息后立刻让人去请太医, 他原本是想等太医看完后回来禀报,但最终还是没忍住,先一步来到了寝殿。   然后就见千尧整个人都蜷在被子里, 缩成了小小一团。   岐岸见状想要掀开被子看看千尧的情况,然而刚一碰到他便感觉到了被子下的身体轻轻抖了一下,很轻微,但还是被他察觉,因此岐岸手中的动作就这么停住。   直到宫人带着太医走了进来,岐岸这才收回了手,“替他看看。”   “是。”太医闻言连忙上前,跪在床边开始为千尧把脉,“回陛下,从脉象上来看寒主收引,血管拘急,脉多浮紧,是为风寒之兆,微臣开些桂枝汤来服用,三五日应该便会好。”   “好,去开药吧。”岐岸说着抬了抬手。   太医立刻起身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便有宫人端着一碗刚熬好的药送了进来。   岐岸见状轻轻掀开被子,把千尧从床上抱了起来。   然后从宫人的手中接过了药,舀起一勺吹凉递到千尧唇边。   岐岸本来还担心千尧会闹脾气,然而没想到的是怀里的人很乖,张嘴便喝了下去。   岐岸这才放了心,一勺一勺地喂了下去。   可是就在他快要把手中的药喂完时,怀里的人不知为何却突然挣扎着推开了他。   岐岸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千尧已经扑到了床边不受控制地吐了起来,很快,刚喝下去的药便全部被吐了出去。   一旁的宫人见状立刻过来把地上的秽物清理干净,然后端来茶水给他漱口。   岐岸则放下手中的药碗,让他们送过来些蜜饯。   很快宫人便端着各色的蜜饯走了进来。   岐岸看了一圈,挑了看起来最甜的一颗喂到了千尧嘴边。   千尧依旧很乖,乖乖地张嘴吃了下去,张嘴时唇瓣碰到了岐岸的手指,然而岐岸却没有生出任何旖旎的心思,只是又拿起一颗喂他吃。   一连吃了两颗,千尧的反胃看起来才好了一些。   “我不是故意的。”千尧有些蔫蔫地和他解释道。   “朕知道。”岐岸说着重新把他抱进怀里,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但药还是要吃。”   “嗯。”怀里的人乖乖地应道。   岐岸闻言用下巴蹭了蹭他的头发,又抱了他一会儿,这才让人又端来了一碗药,一点点喂他喝了下去。   这次千尧没有再吐出来,岐岸这才放心。   晚上的时候岐岸没有走,把他紧紧抱在怀里,千尧本就在发热,不想他靠这么近,于是一边推他一边提醒道:“我在生病,会传染给你。”   然而没想到岐岸不仅不避讳,闻言甚至还俯身在他唇瓣上亲了亲,“也好,这样朕就可以陪你一起吃药。”   千尧闻言愣了一下,觉得他有病,但却没有再推开他。   千尧第二日醒来的时候身侧是空的,看来岐岸已经上朝。   千尧正不舒服,也懒得起身,只是侧身看着窗户。   可惜窗户关得很紧,什么也看不见,因此他也不知道今日有没有再下雪。   他知道今日想要再开窗怕是不能了,因此看了一会儿便收回了目光。   余光瞥到了地面,然后就见地上不知何时已经被全部铺上了地毯。   新铺的地毯很是厚实,踩在上面无声无息,因此直到岐岸走到他面前才被千尧发现。   “醒了。”岐岸说着让人端来热水给他洗漱。   然后又像昨晚一样把他抱在怀里给他喂饭,千尧依旧乖乖张嘴吃下,可是吃到一半便又控制不住地想吐。   宫人这次有了经验,立刻端来了唾壶,千尧还没吃什么,因此根本吐不出什么东西,只是干呕不已。   吐完后立刻有宫人送来茶水,千尧漱完口后才敢回过头去。   本以为岐岸会生气,然而他并没有,只是把千尧重新抱回了怀里。   “是御膳房做的饭菜不好,朕让他们重新做些开胃的东西。”   岐岸说着便把手中的碗放了回去,宫人得了令立刻退了出去。   很快,桌上便重新布置了一桌饭菜。   宫人盛了一碗素烩汤,岐岸接过舀了一勺吹凉递到千尧唇边,千尧看着面前的汤怔了片刻,这才张嘴吃了下去。   这次吃完后没有吐出来,岐岸这才放心。   因为千尧吃不下药也吃不下饭,所以病好得很慢,原本太医预估三五日就能好,可是千尧一直缠绵病榻了许多天。   这些日子岐岸几乎把所有的折子都搬到了寝殿,每日除了上朝和见大臣外寸步不离千尧身边。   可哪怕他凡事亲力亲为,亲自照顾,千尧依旧不见好转,反而一日比一日消瘦了下去。   若是他是故意的岐岸还能发一发脾气,但他心里明白,千尧并非故意。   他很乖,无论自己喂他吃什么,他都乖乖地张嘴吃下去。   但很快便会控制不住地再吐出来,然后可怜巴巴地和他道歉。   “我不是故意的。”   “朕知道。”   每到这个时候岐岸就会把他抱进怀里,根本说不出一点责备的话语,怀里的人总是知道怎么让他心软。   他不忍心逼迫千尧,只能问太医怎么办?   太医思索片刻,给出了针灸的方案。   千尧听到这个似乎有些不愿,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但最终还是乖乖地点头同意。   然后褪去一半里衣露出了消瘦的背让太医施针,大概是怕了,刚一开始便把头埋进了他的怀里。   岐岸看着细长的毫针没入千尧的身体,脑海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到底是从何时起,竟消瘦成了这个样子?   吃药加上针灸,千尧的病终于好了起来。   但好起来的似乎只有病,千尧却并没有好。   岐岸只觉得怀里的人越来越轻,越来越静,就像是窗外的雪,太阳一出,便会化在他手心。   这让岐岸莫名生出一阵恐惧,让他对千尧更加寸步不离,每过一刻都要确认一遍他还在这里。   千尧不知是因为大病初愈还是吃不下饭没有力气,开始变得很乖,简直成了他最期望的样子。   乖乖地被他抱着洗漱,乖乖地吃饭,乖乖地喝水,自己处理政务时他就乖乖地靠在自己的怀里,乖得不像话,只是没什么生气。   他终于成了自己最想要的样子,可是不知为何岐岸却并不开心。   很突然的,岐岸想起了千尧刚到他身边时的样子,那么生动活泼,一双眼睛总是趁他不注意时四处乱看,心中乱七八糟的废话一箩筐都装不完,小鸟一样叽叽喳喳,吵得他头疼。   可尽管如此,岐岸还是常常忍不住强忍着疼痛偷听千尧的心声。   哪怕全是废话,他也甘之如饴。   可是后来就不爱听了,因为什么都听不到了。   想到这儿岐岸不由停下手中的动作垂眸看向怀里的人。   怀里的人安安静静地靠在他的怀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岐岸抬手抵住太阳穴,尖锐的痛意袭来,可是周围却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千尧的心和人一样安静。   明明是意料之中的答案,然而不知为何岐岸却还是觉得失落,说不出的失落。   于是只能把怀里的人抱得更紧。   不知怎么,他突然想起自己曾经对千尧的评价。   那时的岐岸觉得千尧像是一株和周围所有人都不同的花草,灵动而又充满生机。   可是他不是一个好的养花人,那么可爱的一株花,终究还是被他养枯了。   “千尧。”   岐岸俯下身子,用脸颊轻轻蹭了蹭他,“朕让小麦子来陪着你好不好?”   怀里的人听见这句话终于有了反应,抬头冲他挤出一个笑,乖乖地回了句,“好。”   岐岸见状立刻让人把小麦子换上太监服带了过来。   千尧看见小麦子后似乎真的好了起来,连饭都比平日里多吃了一点。   岐岸知道他们肯定有很多话说,于是特意屏退了宫人,自己也退了出去。   退出去前岐岸才想起来千尧脚踝上的锁链,应该帮他解开的,只是现在才想起来,自然已经来不及。   有小麦子陪着千尧看起来好了不少,岐岸对此很是高兴。   不仅赏了小麦子还替千尧解开了脚腕上的锁链,许小麦子陪着他一起出去转转。   岐岸本想一起跟着,但想了想还是算了,只是只派了寒刃司的人默默跟着。   他们在御花园待了整整半日,岐岸担心他的身体,好几次都想派人把他叫回来,但最终还是忍了下去。   晚上的时候寒刃司里派去跟着他们的人回来,递给了他一张画。   岐岸接过,是千尧和小麦子在御花园时的样子。   他们坐在亭子里聊天,画里的千尧在笑。   “看起来终于开心了些。”岐岸轻轻触碰着桌上的画道。   “既然笑了,是不是意味着你很快就会好?”岐岸在心里默默地问道。   但自然没有回音。   晚上的时候岐岸回到寝殿,发现千尧还没睡着,正赤脚坐在床边,像是在等着自己。   岐岸见状连忙走过去,把他捞到床上,然后塞进了被子里。   “今日出去那么久,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岐岸问道。   千尧闻言摇了摇头,“没有。”   “那就好。”   岐岸说着见他唇瓣有些干,于是给他倒了一杯热茶递了过去。   千尧很乖地就着他的手一点点喝净,然后抬头冲他露出了一个笑,对着他说:“谢谢你。”   岐岸从来不是善类,最会得寸进尺,若是从前大概会立刻讨些便宜,可是现在却一点都不想,他甚至见不得千尧这样冲他笑。   “笑得真假。”岐岸说着抬手轻轻按了按他的唇角。   “假吗?”千尧似乎有些疑惑道。   “假。”岐岸说着放下手中的茶盏,上床抱住了他。   千尧今日没有一点抗拒,甚至主动在他颈间蹭了蹭,像是在暗示。   岐岸明白他的意思。   他在感谢自己把小麦子送回到他身边,所以想用身体还清。   真是……好尽责的“男宠”。   岐岸不知道该纠正他的想法,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让他相信自己真的不仅仅想让他做一个男宠。   他们就像是两条被打成死结的绳子,永远也理不顺,永远纠缠不清。   大概是以为岐岸没有领会他的意思,于是千尧主动用唇瓣贴了贴他。   岐岸不想让他用这种方式偿还,但面前的人是千尧,只是这样也轻易让他有了反应。   因此岐岸最终还是没忍住,捧着他的下巴吻了回去,这次的一切都很温柔,可是千尧却始终没有反应。   千尧似乎也有些不明白,有些茫然无措地看着他。   岐岸见状连忙一边俯身吻住他安抚,一边继续有技巧地抚弄。   可是哪怕他使尽浑身解数,千尧依旧没有任何情动。   “为何会没有反应?”岐岸像是曾经很多次面对无解的问题一般拼命思索了起来,可是这次却怎么也得不出答案。   千尧对此其实觉得无所谓,反正他有没有反应都不会影响岐岸的感受,因此本想让他不要再纠结了,赶快继续。   然而没想到下一秒却见岐岸突然俯下了身……   “不要。”千尧见状连忙推拒,然而手腕却被人扣住,那人就这么不容抗拒地继续做了下去。   千尧只觉得所有的理智被他的举动冲散,毕竟面前的人可是岐岸,因此他缓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然后就发现即使如此自己也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岐岸似乎从来没有如此挫败过,但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叫了水帮他擦洗干净,然后把他重新搂进了怀中。   千尧想说些什么,可是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因此就这么犹犹豫豫了许久,最后反而睡了过去。   从那以后岐岸再也没和他做过。   千尧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好事,大概算吧,可他也没有觉得更轻松。   日子依旧如水一般流过,岐岸对他更加上心,每日的饭和药都亲手喂他吃。   千尧明白他是为自己好,因此从来没有推拒过,哪怕没有胃口也全部逼自己吃下去。   但强逼自己吃东西的下场就是整个人胀得厉害,吃下去的东西没多久就会吐出来。   千尧对此很抱歉,每次都会解释自己不是故意的。   岐岸看起来信了他的话,所以从来没有责备过他。   只是让御膳房一批一批地换新的菜。   千尧其实很想说别再折腾御膳房的人了,其实吃什么都无所谓,他已经尝不出味道的好坏,所有的饭菜在他嘴里都是一样的味道。   但看着岐岸,他终究还是说不出来。   算了,他已经不想再进行这些无谓的争执,随他做什么都好,自己都会配合。   可是他也不明白为何自己已经这么配合了,身体却还是越来越弱,这日甚至还没来得及吃饭便直接吐了。   岐岸立刻传了太医,太医过来号脉,然后开药,抓药,熬药,再由岐岸亲自喂他喝下去。   药很苦,但他还是乖乖地张开嘴一勺一勺地喝了下去。   喝下去后岐岸看起来放心了不少,让人送来了饭菜。   千尧实在没胃口,但还是继续喝起了粥,只是刚吃到第四口就再也吃不下了,于是抬眸看向岐岸。   岐岸见状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有些颓然地放下了手中的碗。   千尧不想看他失望的样子,于是重新钻进了被子里想要睡觉。   岐岸也没阻止,只是抬手摸了摸他的鬓发,很轻很轻地叫了声,“千尧。”   “嗯。”千尧闭着眼睛回道。   他以为岐岸是有话要和他说,因此一直等着,然而却并没有。   直到千尧迷迷糊糊快要睡着,才终于听见似乎有人在他耳边小声问道:“你到底想要朕怎么做?告诉朕好不好?”    第51章 自由   千尧已经睡着了, 因此自然没有回应。   其实还有一堆事要处理,南鄢虽有他留的人看着,但他们也不能解决所有的事, 遇到拿不准的便会快马加鞭送过来交给他决定, 北鄢刚被统一,更是还有无数的问题要处理。   因此岐岸每日都很忙,他一向勤勉,从未耽误过任何政事, 可是今日不知为何, 却偏偏不想理会那些事,所以久久没有离去,只是坐在床边,静静地望着睡过去的千尧。   他似乎又瘦了些,瘦到被子盖上他身上都快没有什么凸起。   不知怎么,岐岸望着床上静静躺着的人,突然想起了很多很多年前那只死在他面前的麻雀。   因为时间过去得太久,因此岐岸还想了片刻,这才恍惚想起似乎是他十岁那年。   他十岁那年, 南鄢大败于北朔, 不仅要求割地赔款,先帝还被要送一子为质。   先帝共有七子,太子和三皇子皆为皇后所生, 四皇子,五皇子, 六皇子的生母懿妃为先帝所爱,自不可能,七皇子又太过年幼, 因此先皇没怎么犹豫便挑中了他。   毕竟他从出生起就不怎么讨人喜欢。   先是出生时天有异象,暗红色的云霞布满天空,如血一般,司星阁的守正说此象不吉,先帝闻言本就生有疑心,果不其然,很快他的生母便因生他难产而亡,他的母妃彼时正是先帝最宠爱的妃子,因此先帝悲痛不已,他被抱出产房后又被发现是异瞳,先帝惊怒之余对他更加不喜,直接将他交给了当时并无所出的淑妃抚养。   因为顾忌天象之说,所以先帝从那以后连带着对抚养他的淑妃也一起冷淡了下来。   淑妃对他怨恨,待他很是一般,到了后来她生下自己的孩子后对岐岸便更加讨厌,甚至不允许他接近自己的儿子。   但岐岸却很喜欢这个弟弟,这个弟弟是整个皇宫中唯一不会用异样目光看他的人,弟弟也很喜欢他,总是跟屁虫一样跟着他,甚至学会说话后说的第一个词便是皇兄。   直到十岁那年,两国交战,南鄢大败,他被送过去当质子。   大概是知道他这一去很难再回来,因此对他从来冷淡的父皇第一次主动把他叫去说了半日的话,还给他取了一个字。   男子一般二十才取字,因此岐岸有些惊讶,但还是忍不住地好奇问道:“父皇为儿臣取了何字?”   话音刚落就见父皇提笔在宣纸上落下了两个字。   “远归,岐远归。”先帝说着第一次把他抱到了腿上,“希望吾儿会有远归的那一日。”   岐岸坐在他膝上,一动也没有动,感受着父皇难得给予他的温暖。   可是那样的温暖实在太过短暂,很快便散去。   他被抱上马车,离开了故国,北上千里。   送他的人大概是知道他不会再回去,所以一路慢待,到了北朔之后待遇更差,几乎人人都可以欺负他。   他被扔在了极偏远的一所宫殿,冬凉夏暖,夏日时还好,冬日时北朔的寒冷让从小生活在南鄢的他很不习惯。   可是没有人给他碳火,他只能硬生生地扛着,因此哪怕后来过去了很多年,他想起北朔,第一印象依旧是冷。   于是他只能穿上所有的衣物才勉强抵御那刺骨的寒冷。   岐岸本以为他的生活不会再更加悲惨。   然而他来的第三年,两国再次交战,他的父皇试图断了对方的粮道,派兵偷袭,火烧北朔粮草,致使北朔大败,而这也激怒了北朔。   消息传回朔都的当日,北朔常常欺负他的那几个皇子便冲进他的殿中,将他拉到殿外,绑在了树上,逼他学狗叫,让他叫骂南鄢皆是猪狗之辈,不然便将他冻死在这里。   北朔的雪又厚又重,一点点砸在他的身上,很快便让他没了知觉。   他差点被冻死在那场漫天的风雪中,可却始终没吭一声。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那么固执?难道尊严真的比命重?   更何况他守护的又是谁的尊严?他的还是南鄢?可是南鄢已经放弃了他,不是吗?   思绪混混沌沌,掺杂不清,岐岸想不清楚,只是始终没有吭声。   大概是觉得他被冻死在北朔皇宫传出去不体面,因此最后还是太子出面救了他,派人送来了碳火,还让太医给他医治。   岐岸被冻得大病一场,很长时间都半梦半醒,等他彻底清醒过来已经是一个月后。   他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意识到自己必须在北朔的皇宫寻求到一个庇护,不然他迟早会死在这里。   于是他便想到了自己从出生起便带有的能力,他可以听见别人的心声。   因为这个能力每次使用都会带来万箭穿心一般的痛苦,所以岐岸从前并不敢轻易使用,也不敢告诉别人,他本来就因为异瞳受尽了歧视,因此更怕别人会把他当成怪物。   使用能力时依旧很疼,但他已经没有退路,因此只能逼着自己使用这个能力,并凭借这个能力抱上了北朔太子的大腿。   太子为嫡长子,名正言顺,因此刚出生不久就被立为了太子,他还有一个亲弟弟,以及众多庶弟妹。   北朔的皇帝励精图治,很看中太子,只是身体不好,年过三十身体便已快不行,皇后偏心小儿子,想要让小儿子登上皇位,于是趁着皇帝病重之际,给太子下了毒。   她笃定没有人会怀疑是她做的,毕竟小儿子出世之前她所有的依靠都是太子,更何况太子即位她就是太后,所以绝不可能有人怀疑她,况且她连替罪羊都找好了,只待计谋实施。   但她没想到的是,岐岸听到了她的计谋。   他替太子吃下了有毒的点心,太子对此震怒,立刻找了太医,好在岐岸吃得不多,所以很快便被救了回来。   大概是因为这一次的“救命之恩”,从那以后太子便一直很护着他。   后来北朔和西疆起冲突,为了拉拢南鄢,太子提议把他送回去,换取两国的合作,而这得到了北朔皇帝的同意。   于是在岐岸十六岁那年,终于被送回了南鄢。   只是回国后的日子并没有比之前好多少,曾经总是跟在他身后的弟弟已经不认识他,再见面时满目轻蔑,“你竟还能回来?”   曾经为他取字远归的父皇大概看见他便会想起那段屈辱的往事,因此给他划了片封地,想让他远远离开。   但他已经不是十岁时无法主宰自己命运的岐远归。   他以熟悉北朔为由,自请入军营戍边,先帝大概对他还是存了几分愧疚,很快同意。   于是他十六入军营,经过两年磨砺,十八便于战场之中独率精兵,深入北朔腹地,收复北地十城,此后数年北朔再无进犯,保边地数载安宁,他也一战成名。   再然后……   他的哥哥弟弟皆不是他的对手,天下很快便在他的囊中。   他这一路用尽了算计,计谋,双手沾满了鲜血,哪怕手足凋零,哪怕被冠以暴君之名,可他终究还是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   只是不知为何却总是会常常想起很久很久之前见到的那只麻雀。   那还是在北朔的时候。   那是一个漫天飞雪的冬日,岐岸抱着被子缩在床上取暖,可是整个人依旧冻到快要麻木,就在这时,不知从何而来的一只麻雀竟然飞到了他的面前。   它似乎在寻找着食物,在他面前蹦蹦跳跳。   岐岸不知道为何这么冷的冬日它还在这里?猜测它可能是落了单。   于是哪怕自己拮据,还是分了它半个馒头,小麻雀吃得很开心,就这么留了下来。   岐岸对此很是开心,毕竟在北朔他身边连个宫人都没,因此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于是他便和那只麻雀聊了个够。   可是没想到的是,第二日等他再次醒来,那只麻雀已经飞走。   岐岸有些伤心,于是把原本剩下的那半个馒头也掰成小块,放到了门口,希望能再吸引它回来。   后来岐岸也真的再次看见了它,只是它已经变成了尸体。   小小的身体躺在檐下,又硬又冷。   岐岸蹲在它面前愣了一会儿,这才把它埋进了土里。   他也由此得出了一个结论,对于弱小的生物来说,外面的世界是很危险的存在。   所以后来当他第二次遇到麻雀的时候,岐岸用箩筐和绳子把它抓了起来。   他没有鸟笼,因此只能用细细的线拴住它的脚踝,把它留在了自己身边。   在岐岸的精心照顾下,它果然比第一只麻雀多活了很长时间。   只是后来,好景不长,它便被北朔那几个常欺负他的皇子指使小太监摔死在了他面前。   岐岸看着麻雀的尸体,得出了第二个结论,只有自己变得强大,才能护住想保护的东西。   他觉得自己得出的结论没有错,也一直是这么践行的。   可是为何到了千尧这里却行不通?   千尧这么瘦弱,性格又这么软,因此岐岸恨不得把他时时绑在身边,不让他被任何人欺负,他也只放心把千尧留在自己身边,毕竟只有在他身边才最安全。   这不对吗?岐岸不知道,毕竟他从小到大学会的只有算计,计谋,狠心,杀戮……   他唯一有关于近乎爱的学习只有保护。   所以他尽自己所能地保护着千尧。   可是千尧的痛苦却似乎恰恰来源于他的保护。   想到这儿岐岸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有些冷,就像是回到了很多很多前的北朔皇宫。   于是他下意识想要拉住千尧的手,然而碰到后才发现,千尧的手似乎比他更冷。   真奇怪……   千尧的手当初明明很暖,就像是一个小小的火炉,所以岐岸当初才日日让他给自己暖手。   可是如今,千尧却被他拖进了同样的寒冷中。   -   千尧醒来时天已经黑了,这一觉似乎睡了很久。   岐岸正坐在不远处怔怔地望着窗外。   他听见动静,立刻起身向千尧走了过来。   “醒了,要不要喝些水?”岐岸说着把他抱到怀里,然后从宫人接过一盏茶水递到他唇边。   千尧没说话,只是乖乖地张嘴喝了下去,然后靠在他怀里发呆。   “怎么刚醒就发呆?”岐岸说着握住了他的手,下巴抵在他的肩上,轻轻把玩着他的手指。   千尧不知道怎么回答,因此干脆继续沉默了下去。   岐岸对此已经习惯,因此也没有生气,只是就这么静静地抱着他,一直过了很久才再次开口,“饿不饿?”   千尧摇了摇头。   若是平时岐岸大概会劝他吃几口,可是今日岐岸却没有。   “那就不吃了。”   “你吃了吗?”千尧对此有些不适应,于是难得多问了一句。   “朕也不饿。”   千尧闻言下意识想劝他吃饭,但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多事。   今晚的岐岸很怪,千尧总觉得他似乎有很多话想要和自己说,于是默默地等着他开口。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就听岐岸继续说道:“你还困吗?”   “不困。”千尧摇了摇头。   “那就好,刚好今晚朕也不困,不如我们聊一会儿,好不好?”   千尧闻言有些不解。   然后就听岐岸继续说道:“算起来我们最亲密的事都做尽了,可是却好像还没有好好聊过一次。”   这实在不像是岐岸说出来的话,因此千尧闻言忍不住微微侧过了头,然后就见岐岸正望着自己。   “朕知道你不开心,是不是?”   千尧没想到岐岸会突然这么问,整个人终于有了反应,只是有些无措起来,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朕这些日子想了许久,有很多事朕确实没有考虑过你的感受,比如……陆砚洲。”   千尧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陆砚洲,他不明白这是不是试探,因此下意识想要摇头。   然而还没来得及动作便听岐岸继续说道:“朕没有杀他。”   “什么?”千尧听到这儿整个身体都彻底转了过来,手指下意识攥紧了岐岸的衣袖,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满目的不可置信,“真的吗?”   岐岸看着他的反应心中一阵涩然,但还是回道:“真的,朕没有杀他。”   “可是当初……”千尧还是有些不可置信,当初他亲眼看到陆家人在办丧事,如果不是陆砚洲的话,那到底是谁在出殡?   岐岸自然知道他在问什么,于是立刻回答,“假的,朕当时只是希望你能对他彻底死心,更何况也不能不考虑陆家,所以和陆家达成一致,朕可以饶他一命,但他永不能再回鄢都,并且从此要隐姓埋名。”   千尧闻言已经说不出话,整个人也不知该作何反应,就这么僵在了原地。   只是突然很伤心,若是小穗子知道这件事,他一定会很开心。   明明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但千尧还是差点忍不住掉下泪来,他对陆砚洲确实没有男女之情,但千尧一直觉得自己拖累他良多,后面觉得他的去世也和自己脱不了干系。   因此后来他虽然没再提过,但心中其实充满了愧疚。   好在今日得知他没事。   没事就好,还活着就好,他终于不用再日日内疚。   岐岸自然发现了他的情绪变化,却没有出声,只是轻轻把他搂进怀中。   怀里的人好一会儿才重新平静,然后小声地问道:“为什么突然告诉我这个?”   是啊,为什么?   岐岸也不知道,大概是今日突然想起了他在北朔时用箩筐和绳子抓住的那只麻雀。   他以为把它护在身边是对它的保护,但后来却发现,也正是因为被困在了他身边,那只麻雀才被摔死在自己面前。   如果自己没有绑住它,它其实可以飞走,永远开心地徜徉在天地间。   或许他早该想明白的,他该放了那只麻雀,也该放了千尧。   岐岸并没有向千尧解释什么,只是怜惜地摸了摸他的头发,这才开口说道:“不为什么,朕只是不想再困着你了。”   “千尧,朕放你走。”    第52章 赶集   昨日发生的一切实在太过不可思议, 因此千尧还以为是一场梦。   然而等他第二日醒来后却发现自己的枕边多了两张身份证明以及两张路引。   千尧见状愣了一会儿才伸手把它们拿起,身份证明是他和小麦子的,路引可以通往北鄢和南鄢全境。   路引下还压着一个地址, 虽然没有标明, 但千尧却还是猜了出来,那里住着的应该是陆砚洲。   “哥哥。”一道声音自身边传来。   千尧抬起头,然后看见了站在他旁边的小麦子。   小麦子已经换了一身常服,不再是一副小太监的打扮。   “陛下真的要放我们走吗?”小麦子也是同样的不可置信。   千尧没有说话, 只是摇了摇头, 然后又点了点头。   “太好了。”小麦子得到了确认忍不住激动,然而见千尧没什么反应,立刻止住了笑容。   “哥哥,你怎么了?”小麦子见他似乎并没有多开心,有些奇怪地问道。   “没什么。”千尧闻言连忙摇了摇头,然后努力挤出了一个笑,只是笑容很短,没一会儿就落了下去。   千尧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这样?这明明是他求之不得的结果,但为何却并没有想象中的开心?   还没等千尧弄明白自己的心情, 便有宫人送来了一身衣服替他换上。   用过了早膳后便有宫人进来和他禀报, 说外面已经备好了马车。   千尧原本还在想自己的东西还没收拾,但很快便反应了过来,他被抓回来时什么都没带, 根本没有行李要收拾。   因此很快点了点头,和小麦子一起向外走去。   刚一出去便见外面停着一辆马车, 和从前岐岸带他出宫时乘坐的马车很像,只是这辆看起来更低调些。   千尧和小麦子上了马车,马车内竟还放着些点心蜜饯和果脯。   千尧没有什么胃口, 但小麦子一直往点心上看。   千尧见状拿起一块点心递给他,小麦子伸手接过,这才吃了起来。   “哥哥,你不吃吗?”小麦子问道。   千尧摇了摇头,只是把那一盘的糕点都放在了他的面前。   小麦子见状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吃起了糕点。   车夫问他们去哪里?   千尧想了很久,决定还是先回他们北朔的小院。   “长平街宁安巷六户。”   “得嘞。”车夫得了令,继续赶起了马车。   马车摇摇晃晃向宫外驶去,就在快驶出宫门时,千尧还是忍不住掀开车帘向后看了一眼。   宫墙层层叠叠,像是一个笼子将无数的人套在了里面。   千尧看着自己离它越来越远,心中一时感慨万千,说不出到底是什么感情。   但无论是什么感情,这里都已经再和他无关。   因此千尧正准备放下车帘,然而就在这时,他却突然瞥见远处的城墙上似有一道人影。   虽然隔得很远,人影已经模糊到根本看不清,但千尧却还是一眼认出了那个人。   攥着车帘的手指微微收紧,千尧好一会儿才松开手指坐了回去。   “哥哥,你在看什么?”小麦子见状有些好奇地问道。   “没什么。”千尧说着拿起一颗蜜饯放进嘴里,“快出皇宫了。”   出了皇宫后马车又走了很久才回到他们的小院。   千尧和小麦子从车上下来,向车夫道了谢。   车夫恭恭敬敬地向他行了个礼,这才离开。   “终于回来了。”小麦子看到他们的小院很是兴奋,快步走过去打开了家门。   这么久没有回来,千尧还以为他们还得先好好收拾一番,然而进去后才发现院子里干干净净,像是已经被人打扫过一遍。   “不是刚下过雪,咱们院子里怎么连积雪都没?”小麦子很是好奇。   千尧没说话,只是默默向屋子里走去,果不其然,里面也很干净。   千尧看着面前的屋子愣了一会儿,然后向厨房走去。   小麦子见状连忙跟了过去,“哥哥,你要干什么?”   话音刚落,就见千尧生起了火。   “哥哥,我来我来。”小麦子见状连忙从他手中接过柴火。   千尧也没推辞,洗了手后从米缸里舀出一勺准备淘米。   小麦子看着他的动作呆了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   “哥哥,你是不是饿了?”   “嗯。”千尧点了点头。   他承认得这么利索,小麦子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毕竟在皇宫的那些日子里千尧是什么样子他是知道的。   虽然那时的千尧在他面前还会努力多吃一些东西,但小麦子能看出来他根本没胃口。   因此小麦子怎么也没想到他会突然主动想要做饭吃。   但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小麦子对于他的变化还是满怀激动,连忙点了点头。   然后千尧淘米洗菜,小麦子烧火炒菜,很快厨房里的烟囱便冒出了袅袅的炊烟,他们一起做好了饭菜。   因为他们回来的突然,所以家中的菜不多,只有他们之前囤的萝卜和白菜,但两个人都没嫌弃,就这么吃了起来。   千尧甚至难得吃完了半碗饭。   吃饱后小麦子烧热水洗碗,千尧则出了一趟门,去了一趟米店。   米店的生意依旧很好,掌柜的似乎知道了什么,一看见他立刻迎了出来,“小穗,你回来了。”   “嗯。”千尧点了点头。   “看来你的事终于忙完了,别担心,这些日子不算你旷工,我不会扣你工钱。”   “谢谢掌柜的。”千尧回道。   “客气什么?你这是要回来了吗?别着急,明天再来也不迟,还有你那个弟弟,一起叫过来,刚好我这儿缺人手,工钱和你一样,都是八钱。”掌柜的立刻热情道。   然而千尧却摇了摇头,“掌柜的,其实我今日来是想告诉您,我不打算继续在这里干下去了。”   “不干了?”掌柜的闻言不免有些惊讶,“你是找到更好的去处了吗?”   “没有,只是可能很快就离开这儿了。”   “离开这儿?”掌柜的更加惊讶,“那你要去哪儿?”   “还没想好。”   “那……好吧。”掌柜的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只是道,“那就祝你一路顺风。”   “谢谢掌柜的。”   处理完米店的事,千尧便准备回去,回去前还买了点菜。   一推门进去就见小麦子正在院子里等他,见他回来了,小麦子立刻跑过来接过他手里的菜。   “哥哥,你去买菜了。”小麦子一边向厨房走去一边问道。   “嗯。”千尧点了点头,补充道,“顺便去了一趟米店。”   “米店?你要回去了吗?”   “不是,是去告诉掌柜的以后不去了。”   “不去了?”小麦子闻言有些惊讶,“哥哥,你是想干些别的吗?”   “不是。”千尧说着拉着他一起走到屋子里坐下,这才望着他说道,“小麦子,我想离开这儿,你呢?”   “离开这儿?回南鄢吗?”小麦子一听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还没想好,你想回南鄢吗?”千尧问道。   小麦子下意识点了点头,又连忙摇了摇头,“我去哪里都可以,哥哥,我听你的。”   “好。”千尧说着便开始着手起离开的事宜。   他先是让小麦子去和酒楼辞了工,然后找了牙人想要把他们现在住的小院卖掉,毕竟古代出行困难,路上少则几个月,需要很多的盘缠,而千尧现在并没有多少钱。   他们找的牙人很是尽责,很快便帮他们找到了买主。   千尧为了方便还价,一开始将价钱报得有些虚高,本以为对方会讲讲价,然而没想到买家却极为痛快,一个子也没往下还。   千尧怕买主是岐岸,因此特意向牙人打听了一下,这才知道买主是朔都最大的酒楼聚华楼的老板,他本就打算买下这条巷子,外加不差钱,所以才没还价。   千尧闻言这才放心了,和那人立了契,很快便把房子卖了出去。   卖出去后千尧和小麦子便开始收拾行李,然后去雇回南鄢的马车。   如今北鄢南鄢刚统一,正是贸易往来最密切的时候,因此千尧很容易便雇下了一辆回去的马车。   很快,一切便准备就绪,他们也终于可以离开这里。   只是一直到离开前他们都没有想好要去哪里?   首先自然不可能去找陆砚洲,千尧对他本就没有男女之情,去了只怕再生事端,因此千尧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要知道他还活着就好。   其次也不想回鄢都,毕竟千家已经没了,岐岸虽然现在还在北鄢,但他迟早会回南鄢,而鄢都是天子脚下,千尧还是想离他远一点。   所以两人就去哪儿这个问题一直没有得出什么结论。   不过千尧也不急,毕竟距离真的到南鄢还有好几个月的路。   因此他们两个就这样走走停停,思索了一路,终于得出了一个去处,是小麦子的提议,“哥哥,要不去我家吧?”   “你家?可你不是孤儿吗?”千尧问道。   “是啊,但我还有一些亲戚以及一些小伙伴,哥哥,我有些想回去。”   千尧闻言思索了片刻,觉得这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毕竟这一路下来他身上的钱也不会剩下多少,而小麦子的家在村子里,还能种种地,平日里应该花费不了多少,因此两个人就这么达成了一致。   “对了,你们村叫什么名字?”   “清酒村。”   -   半年后。   “哥哥,醒醒,别睡了。”小麦子努力叫着床上的人。   然而千尧却好似没听见,反而把头埋进了被子里。   “哥哥,昨天不是说好了今日要去赶集,真得不能再睡了,不然等我们到那儿集就已经散了。”小麦子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继续无奈地叫道。   然而床上的人理都不理自己。   小麦子见状只能想别的办法,目光看向了一旁桌上他大娘早上刚送过来的炸丸子。   看到这儿小麦子有了主意,跑过去用筷子夹起一颗炸丸子,轻轻掀开被子,然后就见床上睡得正香的人终于有了些反应,缓缓地用手撑起了身,眼睛都没睁便一口咬住了丸子。   “哥……”小麦子见状连忙想让他起来。   但还是晚了一步,千尧吃完了丸子后便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缩了回去。   “哥!”小麦子见状有些无奈地放下筷子,干脆直接扑到床上开始晃他,“哥哥,你快起来,再不起来等我们去的时候集都散了,就这一天,我保证明天就不叫你了,随你睡个够,哥哥,哥哥,哥哥,哥哥……”   在小麦子坚持不懈地努力下,床上的人终于有了反应,十分艰难地伸了个懒腰,从床上坐了起来。   小麦子怕他再睡过去,迅速拧了热毛巾帮他擦了擦脸,千尧这才终于睁开眼睛。   然后说出了今日的第一句话,“早起好苦。”   “哥,你平日里一个月也就早起一回吧。”小麦子急得甚至想帮他穿衣服。   千尧倒是不急,一边慢悠悠地穿衣服一边问道:“你刚才喂我吃的是什么,好香啊。”   “不知道是什么你就吃?”   “你喂的怕什么,你总不可能给我喂毒药吧,更何况真的好香。”   “是我大娘一早送来的炸丸子。”   “还想吃。”   “好,你洗漱完就吃,热水我已经打好了。”   “嗯。”   千尧说着去洗漱,小麦子则收拾起了被褥。   等他们两人都收拾完毕后,这才坐在一起吃起了早饭来。   那丸子真的很好吃,千尧一口气吃了好几个。   吃饱喝足后两人便一起赶往集市。   农村的大集十日一次,因为清酒村偏僻,离镇上很远,所以他们有什么需要的都会在大集上一次性购齐。   平时千尧是不去的,他起不来,所以一般都是把钱给小麦子让他去。   但千尧昨日一时兴起也想来看看,所以再三叮嘱小麦子一定要叫他一起去,这才造成了今日早起的痛苦。   “哥哥,你昨晚是不是又喝酒了?”小麦子见他还是一副睡眼朦胧的模样,忍不住问道。   “一点点。”   “真的吗?”   千尧闻言笑了笑,有些心虚。   其实他以前不怎么喝酒了,但是清酒村村如其名,这里的人简直人人都是酿酒的一把好手,因此千尧喝了一次后便惊为天人,尤其喜欢这里的米酒,所以没事就会喝一点。   但他觉得自己也不算是酒鬼,最多也就是一小瓶。   小麦子看见他的笑便猜出来了,道:“哥哥,你要少喝一些。”   “知道了。”千尧点头应道。   其实这也不能怪他,一来是因为这里的人酿的酒实在太过好喝,二来则是因为这里的日子实在太过安逸,即使喝醉也不会误任何事。   本来千尧刚来的时候还有些担心,毕竟从北鄢回到这儿,一路的路费已经把他的积蓄花了大半,他本来还害怕会和小麦子饿肚子。   但到了这儿之后才发现自己完全多虑。   他们住的是小麦子家的旧宅,村子里的人很热心,不仅帮他们把院子打扫干净,甚至还重新翻新。   小麦子在院子里和外面各翻了一块菜地,种着各色蔬菜瓜果,完全够他们两个人吃,所以平日里的花费也不过是买些生活用品和米面而已。   再加上村子里的人十分热心,经常给他们两个人送饭送菜,所以自从住到这儿后千尧几乎没怎么再花过钱。   整个人完全处于一种摆烂的状态,每日睡到自然醒,然后喝喝酒,和小麦子一起去种种菜,养养花,要不就是去和邻居王大娘家的大黄和二黑一起玩。   因为日子过得太过安逸,千尧甚至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夕。   昨日一算才发现离开北鄢竟然已经有半年,真是恍如隔世。   而且已经来了这么久,他除了清酒村外还没去过别的地方,因此千尧这才决定今日和小麦子一起去赶集。   其实他也不知道要买什么,毕竟感觉好像什么都不缺,但还是带够了钱,毕竟大集十日才有一次。   小麦子则有规划得多,给他说着他们需要的东西。   千尧一边听一边转头看着他,觉得他们两个好像颠倒了起来,从前在北鄢时都是自己照顾他,现在则换成了他照顾自己。   但当甩手掌柜的感觉真不错,因此千尧对于现状很是满意。   两人走了许久才走到集市,农村的人都起得早,因此等他们到时,集上的人已经满了。   “怎么这么多人?”千尧有些惊讶。   “是啊,好多人都等着今日买东西呢。”小麦子说着拉住了他,生怕和他走散了。   现在没有手机,因此千尧也怕跟丢了,所以紧紧跟着他。   然后两人便按照小麦子说的开始一一买他们需要的东西,很快他们便买完了。   好在买的东西并不算多,时间也还早,因此他们便继续逛了起来。   经过一家卖布匹的摊位前,千尧停下了脚步。   “哥哥,你要买布吗?”小麦子问道。   “嗯,马上天气热了,得给我们做两身夏衣,而且也想给你大娘一家送些布,他们家孩子多,做衣服肯定需要不少的布。”   “我大娘?”小麦子有些惊讶。   “是啊,你大娘天天给我们送好吃的,我们也要礼尚往来不是。”   “可是……”小麦子大概是还想劝阻,但千尧已经挑了起来,他也不好再说什么。   千尧没一会儿便挑好了几匹布料,“就这些吧。”   “一共五两银子。”摊主立刻说道。   “好。”千尧说着便去摸钱袋,然而却没摸着。   他有些奇怪地向自己腰间看去,然后就见那里原本挂钱袋的地方空空荡荡,他的钱袋不知何时竟不翼而飞。   “糟了。”千尧第一反应还以为是掉了,于是连忙在四周找了起来,然而找了一圈也没找到。   “哥哥,不会是被偷了吧?”小麦子也着急道。   千尧听到这儿只觉得心都碎了,他钱袋里可是足足有十两银子。   想到这儿,他有些不甘心,于是和摊主说了声,“那些布先不要了。”   说着便拉着小麦子一路向回走去,然而哪怕他把今天走过的地方都找遍了也没找到他的钱袋子。   “哥哥,你别伤心。”小麦子见状连忙安慰道。   千尧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但还是忍不住心痛,那可是十两银子。   怎么大集上也有小偷啊?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做出这种事。   但悲愤归悲愤,千尧还是不得不忍痛接受了这个现实。   “算了,回去吧。”千尧仿佛霜打的茄子一般蔫蔫道。   “哥哥,那布我们还买吗?”小麦子问道。   “怎么买?把我抵押到这儿吗?”千尧反问道。   千尧说着本想挤出一个苦笑,但心太痛了,根本挤不出来,因此他现在只想拉着小麦子赶紧离开这个伤心之地。   然而没想到的是小麦子却扯了扯他,“哥哥,如果你想买的话,我还有钱。”   “不用了……”千尧说到这儿突然意识到了些不对,连忙转过头去,“你有钱?你的钱不是都在我这儿吗?”   小麦子闻言有些心虚地笑了笑,“我自己也攒了一些。”   “攒了多少?”千尧问道。   “……五两。”   “这么巧?”千尧有些不信,然而没想到的是下一秒就见小麦子真的不多不少从口袋里掏出了五两银子。   “哥哥,你别难过了,去买布吧。”小麦子把银子放到他手上道。   千尧还是有些疑惑,但大集马上就结束了,他也怕自己想要的花色被挑走,因此还是接过了银子,决定等回去再盘问小麦子。   然而没想到的是,等他们回到了卖布的摊位前,就见老板正朝着他们张望不已,手里还拿着一个熟悉的钱袋子。   千尧见状连忙走了过去,然后就听摊主对他们说道:“你们可算回来了,客官,你的钱袋。”   “哪里来的?”千尧有些惊讶道。   “有人在我摊位前捡的,我猜可能是你们掉的,你们快看看,里面的钱对不对?”   千尧闻言连忙打开钱袋子看了一眼,十两银子正正好,只是,“可是我刚才把这一圈都找遍了也没看见啊?”   “这……有时候可能就是没注意,客官,您那五匹布还要吗?”摊主问道。   “要,帮我包起来吧。”千尧说着打开钱袋掏出五两银子递了过去,然后接过了摊主递过来的布匹。   “哥哥。”   小麦子似乎有话想说,但千尧直接打断了他,“回去再说。”   “好。”小麦子连忙应道,然后跟着千尧默默往回走。   只是不知走了多久,却见走在前面的千尧突然停了下来,抬头向四周看去。   “哥哥,你在看什么?”小麦子连忙问道。   “没什么。”千尧闻言这才回过神一般,继续抬步向前走去。    第53章 小名   千尧并没有急着询问, 而是等小麦子把新买的布给他大娘送过去后才开始追问那五两银子的事。   小麦子一开始并不承认,只说是自己偷偷攒的,后来又说是他在集上卖菜赚的, 只是千尧并不相信, 直到千尧最后快生气,小麦子才终于说了实话。   原来是他们离开北鄢皇宫时岐岸给了他许多张银票,大概是知道千尧不会要,因此全部给了小麦子, 让他们以备不时之需。   这也是千尧自从来到清酒村后就没怎么花过钱的原因。   一般他们缺什么, 小麦子都会偷偷用那笔钱添置。   村民帮他们翻新院子用的也是那笔钱。   千尧听到这儿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沉默了下来。   小麦子见状连忙问道:“哥哥,你是不是生气了?”   千尧摇了摇头,只是继续问道:“岐……陛下给了你多少银票?”   小麦子没有回答,而是从床底下掏出了一个用布层层包裹好的盒子递给了他。   千尧打开盒子,然后就见里面放着许多散碎银子和一沓银票。   银票面值最低的一张都有百两,因此千尧粗粗看去,竟然有将近十万两银子。   千尧看到这儿立刻把盒子合了起来,好一会儿才重新打开, 望着里面的钱发起呆来。   “哥哥, 钱都在这儿了,我一分钱都没有乱花过。”小麦子连忙说道。   千尧听见他的声音这才回过神来,“这半年以来这里面的钱你花过多少?”   “没多少, 只花了五十多两银子,主要用来翻新我们的院子, 以及重新打了几件家具。”   “我知道了。”千尧说着把盒子重新合上。   “哥哥,这些钱你要怎么处理?”小麦子小心翼翼地问道。   千尧似乎也没想好,因此沉吟了片刻才回道:“还回去。”   “还回去?”小麦子闻言有些惊讶地问道, “去鄢都还吗?”   然而千尧却摇了摇头,抬头向窗外看去,“大概……不用。”   -   之后的几日千尧过得和从前没什么不同。   每日睡到自然醒,然后去菜地里找小麦子。   其实刚来的时候他也试图和小麦子学过种地,但奈何实在没有天赋,因此最多也只是打打下手而已。   不过他现在学会了做一些简单的饭菜,所以开始主动给小麦子送午饭。   这日他醒来后便开始做午饭,简单地炒了两个菜后便提着饭盒向地里走去,准备和小麦子一起吃。   吃完后提着饭盒回家,只是经过流经清酒村的那条河时,千尧突然停下了脚步。   这条河又宽又长,河水清澈明冽,据说清酒村的祖先就是因为这条河才在这里建了村,也是因为这条河才酿出了最清甜的酒水。   加上河水四周风景优美,因此每天傍晚便会有不少村民在河边聚集,或唠家常或散步。   千尧偶尔也会过来走走,但很少在中午的时候过来,毕竟这会儿大家要么吃饭要么午休,所以河边很安静,根本没人。   不过千尧倒是很喜欢这一刻的安静,于是走了过去,站在河边看起了风景。   这河水极清,因此河面下的一切都一览无余,柔软的水草轻轻摇曳,不时还会从石头下钻出几条小鱼。   千尧像是来了兴致,将手中的食盒放下,挽起袖子抓起了鱼。   只是他根本没有抓鱼的经验,因此一连试了几次也没抓住。   然而千尧不仅不灰心反而抓得更加起劲,一步步向河心走去。   这里的河水因为过于清澈,所以看起来很浅,但其实并不是,河水很快便没到了他的腰间。   千尧似乎也是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走得似乎有些远,于是转身想要回到岸边,然而不知为何脚下突然一滑,就这么直直跌进了水里。   千尧似乎不会游泳,迅速挣扎了起来,一边扑腾一边喊,“救命。”   然而这会儿正是正午,河边根本没人,因此并没有人来救他。   千尧很快便体力不支,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下沉去。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岸边突然出现了一个身穿黑衣的男人。   只见他把什么从怀中取出放到岸边,这才迅速向千尧游了过去。   然而没想到的是等他游到千尧身边,刚才还一副马上就要溺毙的人却突然从水里冒出头来,直接绕过他向岸边游去。   那黑衣人几乎立刻便反应过来中了计,也连忙跟着向岸边游去,但终究还是晚了一步,他刚到岸边就见千尧已经拿起他放在岸边的信封。   信封上没有任何字迹,里面只装着薄薄的两张纸,一张纸上写着他今日做的事,另一张纸上是一副画了一半的画,画上是他和小麦子一起坐在田埂上吃饭的情形。   那黑衣人也知暴露了,立刻便想离开,然而刚一动作便被千尧攥住了手腕。   “等等。”千尧一边说一边迅速扫了一眼他的装扮,果不其然是寒刃司的人。   “公子,小人什么都不能说。”寒刃司的人以为他想问什么,连忙先一步开口道。   然而没想到的是千尧闻言只是摇了摇头,“我不问你,我只是想让你帮我给陛下带一些东西。”   寒刃司的人闻言有些犹豫,毕竟这无异于向陛下说明了他已经暴露的事,但转念一想,他暴露的事本来就不可能瞒得住,因此最终还是点头同意。   于是千尧便让他先去家里等他,千尧则提着饭盒走了回去。   经过隔壁王大娘家时,大黄似乎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一下子从院子里跑出来绕着他转。   王大娘一家正坐在门口吃饭,见他浑身湿透的样子被吓了一跳,连忙问道:“诶呀,你这是怎么了?衣服怎么湿了?”   “在河边洗脸的时候不小心踩空了。”千尧随便编了个理由糊弄道,怕她继续询问,于是连忙转移话题道,“对了,二黑呢?”   “二黑生了,你不是一直想要小狗崽,一会儿过来抱一只,二黑一口气生了六只呢。”   “这么厉害!”千尧一听立刻兴奋了起来,他一直都想养条狗,等二黑这一胎已经等了不少日子,因此连忙应了下来,“我去换身衣服,一会儿就来。”   千尧说着拍了拍大黄的屁股,“别在这儿围着我转圈了,赶紧回去照顾你娘子去。”   大黄似乎听得懂人话,在他腿上蹭了蹭后真地跑了回去。   千尧则继续向自己家中走去。   院子里依旧空荡荡的,因此千尧有些不知道寒刃司的人到底在不在?但还是走进屋里把那个盒子找了出来,给里面多放了五十两银子,然后把它抱了出来。   紧接着又回去取了纸和笔,取好后连衣服都没换便在院子里开始写起了信。   明明提笔前有千言万语,但最后纠结许久,落笔时却只剩下了一句。   陛下一言九鼎。   千尧写完后便把信纸合上,压在了那一盒银票下,然后转身回屋子里换衣服。   哪怕现在是夏日,但穿了这么长时间的湿衣服还是让人有些受不住。   等千尧换好衣服出来,桌上的银票和信纸都已经不在了。   千尧看了一眼大门,大门依旧反锁着,并没有人进来过。   千尧见状站在原地怔了片刻,这才从厨房里提了半块火腿,抬步向隔壁走去。   王大娘知道他的来意,立刻把他向狗窝引去。   千尧一靠近就见二黑正卧在一张旧垫子里,舔着怀里的小狗。   小狗们眼睛都还没睁开,乖乖地躺在二黑怀里,看得千尧一阵心软。   “你要哪只?大娘给你抱。”王大娘热情道。   “要……”   千尧看了半天久久拿不定主意,最后选了看起来最可爱的那只。   “这只呀,好。”王大娘说着给他抱了出来。   千尧见状连忙一边小心翼翼地接过,一边把手中的火腿递给王大娘,“这是我给二黑的,给它补补身子。”   “诶呀,你这小子跟大娘还这么客气。”   “二黑一次性下了六个崽,这么辛苦,肯定得好好补补不是。”   千尧说着跟二黑保证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对你的孩子。”   这半年来二黑已经跟他混得很是熟悉,因此并没有任何阻拦的意思,甚至还“汪”了一声,像是在给他回应。   千尧这才抱着小狗崽向家中走去。   这条小狗是很正宗的小土狗,一身黄毛,只有眉心有一片黑。   小狗还没睁眼,只会哼哼唧唧,千尧怀疑他是不是饿了,刚好家里还有些羊奶,于是给它热了些羊奶喝。   小狗喝完后果然不叫了,就这么睡了过去。   晚上小麦子回来后发现小狗,惊喜到差点蹦了起来,“二黑这么快就生了。”   “是啊,生了六只。”   “太好了,这只好可爱。”   小麦子对小狗简直爱不释手,千尧任由他和小狗玩,自己则去做饭。   吃饭的时候小麦子也不放心,直接端着饭碗进屋坐到小狗旁边吃。   因为太过喜欢,第二日小麦子甚至难得耽误了地里的事,一直依依不舍地墨迹到千尧睡醒才准备去下地。   “哥哥,我又去孙爷爷那儿要了些羊奶,你记得喂给小狗喝。”小麦子叮嘱道。   “知道了。”千尧连忙应道,“你放心。”   小麦子点了点头,又看了好几眼才舍得出去。   千尧则起来洗漱,然后给小狗喂了羊奶,喂完后准备去做饭,然而刚一到院中却见石桌上不知何时多了什么东西。   千尧见状不由愣了一下,这才抬步走了过去。   然后就见桌上放着他昨日想要还给岐岸的银票,以及一封没有任何字迹的信封。   千尧打开信封,然后就见里面装着一张信纸。   千尧把信纸拿出,缓缓打开,然后就见上面同样也只回了他一句。   以后一言八鼎。   千尧见状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看来这是要监视自己一辈子。   想到这儿千尧连忙抬头向四周看去,试图找出寒刃司的踪迹,可是周围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   千尧明白经过昨日的事后他们肯定不会再轻易现身,因此只能有些无奈地把银票和信都先收了回去,然后气冲冲地去给小麦子做饭。   送饭时小麦子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他的不对,“哥哥,你怎么了?”   “没什么。”千尧说着和他一起在田埂上坐下,闷头往嘴里扒饭。   小麦子有些不明所以,于是小心翼翼地开始转移千尧的注意力,“对了,哥哥,小狗还没取名字,你有想好的名字吗?”   “想好了。”千尧听到这个脸上的情绪才终于好了几分。   “什么?”   “大名取了小黄和小黑,你觉得哪个更好?”   “小黄吧。”小麦子认真思索片刻后回道。   “好,那就叫小黄。”两人愉快地定下了这个名字。   取完名后千尧继续往嘴里扒饭,然而小麦子却继续问道:“对了哥哥,大名叫小黄,那小名叫什么啊?”   小名来之前他就想好了,那会儿他刚看完信,正在生气。   因此故意给小狗的小名取名岐岸。   但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他自然不会说出来,因此只是道:“有大名就够了,小名……不重要。”    第54章 说亲   自从知道身边有寒刃司的人之后千尧便有些不爽。   不对, 是很不爽,非常不爽,十分不爽, 但又无可奈何, 毕竟现在大半天下都是岐岸的,再逃到别的地方也是一样的结果。   千尧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跑出他的手心,因此只能逼着自己不在意。   爱看就看吧,那十万两银子也不还给岐岸了, 就当是他赔偿自己的精神损失费了。   想通之后千尧便也没那么在意了, 只是多了一个爱好,每天点着小黄的鼻子在心里叫了无数声它的小名而已。   这日千尧正在院子里抱着小黄晒太阳,突然听见大门被人敲响。   千尧听见声音,放下小黄去开门。   打开门后发现外面站的是村东头的周大娘,只见她满脸喜气,怀里还抱着一盒喜饼。   “你在家就好,这是给你和小麦的喜饼。”周大娘说着把手中的喜饼塞进了他的怀里。   千尧见状便知道这是有喜事,只是周大娘家有三个儿子,一时也弄不清到底是哪个要成亲, 于是只是问道:“这是有喜事啊。”   “是啊, 我们家老二这个月底成亲,你和小麦可一定要来喝杯喜酒啊。”   “这是大喜事啊,您放心, 我们自然会去。”   “好,那大娘到时候可要等你们。”   “一定, 一定。”   周大娘还有别家的喜饼要送,因此并没有久待,只闲聊了几句后便离开了。   千尧则抱着喜饼回到了院中, 洗了手后从里面拿出来一块吃了起来。   小黄已经会睁眼,凑在他旁边一直用鼻子嗅他手中的东西。   千尧见状也给它分了一小块,“你也沾沾喜气。”   千尧只吃了一块,剩下的全部留给了小麦子。   小麦子今日回来得早,一回来就看见了桌上的喜饼,于是问道:“哥哥,谁要成亲啊?”   “周大娘家的二儿子,月底成亲,你到时候空出一天和我一起去。”   “好。”小麦子立刻应道,说完后正准备拿起一块喜饼吃,就见大门突然被人推开。   小麦子定睛看去,是他大娘秦娘子端着一碗炸丸子走了进来。   “大娘。”小麦子连忙叫道。   “诶,你不是说小千喜欢吃我炸的丸子,今日刚好又炸了,我来给你们送一碗。”   千尧在屋里听见外面的声音连忙走了出来,接过她手里的丸子谢道:“好香啊,今日有口福了,谢谢您一直这么想着我。”   “谢什么,一碗丸子又不值什么钱。”   秦娘子说着看到了桌上的喜饼,问道:“赵栋他媳妇来过了?”   “是啊,说他们家老二成亲。”   “我知道,她刚给我们家送完喜饼,他们家老二都快二十了,也该成亲了。”   千尧听到这个话题顿觉不妙,连忙想要转移话题,但终究还是晚了一步,秦娘子已经先一步问道:“对了,小千你多大了?我记得也二十好几了吧。”   “二十三。”千尧认命地回道。   果不其然,秦娘子一听立刻来了劲,“都这么大了,该成亲了,也是可怜,一直没有家人给你张罗,要不这样,你要是信得过我,我明日就请个媒婆替你张罗张罗婚事。”   “不必,不必。”千尧连忙拒绝道。   “诶呀,你跟我客气什么,你跟小麦好的跟亲兄弟一样,我还能……”   “大娘。”小麦子见状连忙打断了她的话,“我哥真的不急,您就别操心了。”   “你这孩子。”秦娘子见状也不好再说下去,只是有些无奈地说,“行吧,行吧,但要是有心仪的姑娘记得告诉我,我一定亲自替你去说亲。”   千尧闻言有点了点头,秦娘子这才离去。   待秦娘子离开后,小麦子连忙说道:“哥哥,我大娘就是比较爱操心,你别介意。”   “没有。”千尧摇了摇头,“我知道她是好心。”   不过话虽如此,千尧还是有些后悔,当初刚来到清酒村时村里的人因为小麦子的缘故也旁敲侧击地打听过他是不是太监?   千尧一来本来就是不是,二来也是因为身为男人的那一点点自尊心,因此没有承认,所以大家都知道他是正常的,也难怪会催婚。   早知道当初就说自己是太监了,省了如今的麻烦事。   但小麦子并不知道他是假太监的事,以为千尧是因为自己大娘的话不开心,于是连忙说道:“哥哥,我一会儿就去找我大娘,让她别乱操心。”   “不用不用,她估计也就是那么一说。”千尧倒是没多在意,毕竟决定权在他,他要是不想,他们也不可能逼着他拜堂成亲,因此千尧并不在意。   时间很快便到了月底,千尧和小麦子一起去村东头吃席。   在这儿住了小半年,千尧也认识了村里的不少人,因此刚一到便被大家拉着坐,千尧就这么随便坐了一席。   他刚坐定没多久就开始上菜了,因为小黄还太小,所以千尧没把它一起抱过来,不过心里记挂着它,因此悄悄给自己面前放了一张油纸,打算给它带些吃的回去。   刚夹了个鸡翅,就听坐在他对面的人问道:“对了,小千今年多大了?”   千尧一听便知道这是又来了,但又不好不回答,因此只能回道:“二十三。”   “年岁不小了,也该成亲了。”   这句话似乎瞬间激起了在座众人骨子里的说媒基因,一个个纷纷激动了起来。   “有没有心仪的姑娘?大娘给你说媒去。”   “就是,你白大娘可是这十里八村有名的媒婆,你可千万别客气。”   “对啊,赶紧成亲,家里有个知冷知热的人,整天和小麦住一起也不是个事儿。”   “……”   千尧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给自己面前的油纸里夹着菜。   一直等她们都说完了,千尧这才淡淡地回了一句,“不必了,我是断袖。”   千尧的话音刚落,整张桌上的人瞬间全部安静了下去。   千尧则冲她们笑了笑,然后夹起一片牛肉吃了下去。   虽然这一招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但别说,效果还挺立竿见影。   桌上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了片刻,这才终于有人出了声。   “好男风啊,也不是没有,你等白大娘替你寻摸寻摸。”最先开口的是那个十里八乡都有名的媒婆。   千尧闻言脸上的笑瞬间僵住了,不愧是十里八乡都有名的媒婆,确实见过世面。   其他人也渐渐回了神,都努力装作云淡风轻地谈起这件事。   “难怪啊,这个年岁还不娶亲。”   “这也没什么,毕竟当今圣上不也好男风。”   “是啊。”   提起当今圣上,桌上的众人纷纷来了劲儿。   “听说当今圣上心悦的不仅是个男子,还是个太监。”   “可不是,而且还为了他取消了立后,停了选妃,至今后宫空无一人,也没有子嗣。”   “这哪儿是太监,这简直是妖孽。”   “就是妖孽,不过还好命短,据说已经不在了。”   “都不在了陛下怎么还不立后?难道要为他守身一辈子?”   “这谁知道,陛下简直是被那妖孽迷了心。”   “……”   身为妖孽本人的千尧听着这些话倒是没什么,淡定地吃着一块排骨。   一旁的小麦子却已经忍不住,开口道:“别胡说八道了,赶紧吃饭吧。”   众人听见他的声音这才停了讨论,然而还没停几秒,一个人就看着他问,“小麦,你以前不是宫里的,你见过那个小太监没有?”   小麦子闻言下意识看了一旁的千尧一眼,但很快便收回了目光,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没见过。”   “这样啊。”众人闻言不免有些可惜。   “也不知那小太监长得有多美,才能把圣上迷成那样。”   “估计得像小千这样的吧。”有人看着千尧道。   众人闻言目光重新落在了千尧身上。   面前的年轻人虽然一身粗布麻衣,但唇红齿白,面容清俊白净,每一分都长得恰到好处,一眼便能看出和周围人的不同。   因此当初千尧说是小麦子的朋友时,村里人都很震惊。   这明明就应该是世家大族的小公子。   因为长得太过好看,所以大家知道他父母双亡,族中无亲后更是对他格外怜惜。   “别开玩笑了。”小麦子见她们一而再再而三,忍不住有些生气。   她们闻言也意识到这么说不太好,纷纷开始转移起了话题,讨论起了今日的亲事。   千尧则继续吃起了饭,他倒是没什么,然而小麦子似乎有心事,吃了几口就没再吃。   千尧自然看出来了,因此回去的路上问道:“怎么了?”   小麦子闻言连忙回道:“没什么。”   “真没什么?”千尧拖长了音调。   小麦明显犹疑了起来,许久之后才牵住他的袖子,小心翼翼地问道:“哥哥,你真的是断袖吗?”   千尧没想到他纠结的竟然是这个问题,一时间有些被问住。   虽然刚才那么回答她们,但那只不过是搪塞,至于是否真的喜欢男人,他也不知道。   他不知道自己的取向到底是什么,但提起这个话题,脑海中却控制不住地想起岐岸。   毕竟岐岸这个人实在太过霸道,在他才十九岁时便以不容抗拒的姿态侵入了他的整个世界,并给他从身到心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从那之后,千尧所有有关感情的事都和他有关。   他也只和这么一个人产生过这么深的情感链接,因此岐岸也是他有关情感问题上根本无法绕开的话题。   所以千尧说是似乎不是,说不是似乎也不是。   因此千尧干脆给了个模糊的回应,“你不是都知道吗?”   “我知道。”小麦子立刻回道,“但那都是陛下强迫你的,所以我一直以为哥哥心里喜欢的其实是女人,但今日哥哥为何要这么说?是在搪塞她们?还是哥哥……你真的好男风?”   千尧闻言只觉得有一个他也同样思索许久的答案正在呼之欲出,但还是硬生生被他压了回去。   “你一个小屁孩儿问这些做什么?”   “我已经快十七了。”   “那又怎样?哪怕你十八了在我们那儿也还在念高中。”   “哥哥,高中是什么?”小麦子被他说得一愣。   千尧闻言也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于是连忙回道:“没什么。”   说完便抬步继续向家中走去。   小麦子见状连忙跟上,原本还想继续追问,但千尧根本不给他机会,一路上一句话也不肯说,只是脚步不停。   刚一回到家就见小黄已经从屋里迎了出来,小尾巴一摇一摆晃得厉害。   千尧见状只觉得心情瞬间好了起来,拿出自己刚才在打包的肉,撕成小块喂给他吃。   小麦子不知怎么,没有像从前那样也跟着一起逗小黄玩,而是拿起锄头向外走去。   “你去哪儿?”千尧见状连忙问道。   “去除草。”   “不是才刚吃完饭,休息一会儿再去。”   “不了,我不累。”小麦子说着便扛着锄头走了。   千尧见状觉得有些奇怪,但又想不清楚问题出在哪里,因此干脆不想,继续逗起了狗。   之后的日子一如往常,直到这日千尧刚睡醒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千尧有些奇怪怎么这么早就有人过来,但还是走过去开了门。   然后就见外面站着的是那日吃席时和他坐一桌的,十里八村都有名的媒婆白大娘。   “白大娘,您怎么过来了?”虽然心中觉得有些不妙,但千尧还是礼貌道。   果不其然,下一秒就见白大娘十分自来熟地在他院中的石凳上坐下,拍着腿道:“还不是因为你的事,小麦他大娘一直操心你,跟我说了让我帮你留心留心,本来你喜欢男人还有些不太好办,但巧了吗这不是,隔壁村有个教书先生,他也是个断袖,而且年岁和你差不多,他这个人不仅相貌堂堂,还很有才华,已经中了秀才,虽然现在还在教书,但不出几年肯定是蟾宫折桂的料,你跟着他将来保准吃香喝辣,相信大娘,大娘不会害你。”   千尧听完整个人都懵圈了一瞬,一时间有些分不清自己现在是在古代还是现代。   好男风的秀才,给两个男子说亲,估计现代农村都做不到这么开明。   “你觉得怎么样?”白大娘一脸期待地问道。   千尧这才回过神来,“我觉得……不太行。”   “你觉得哪里不行?”白大娘闻言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连忙追问道,“他父母去得早,家里只有他一个,所以你不用担心婆媳嗯……婆婿关系,而且那秀才是读书人,跟你一样长得清清秀秀,还也有几分家底,我是越想越觉得和你般配,激动得我一晚上都没睡着,而且大娘先去问过他了,他愿意过来见你,你就见一面行不行?”   “大娘,我虽然好男风,但真的没有找个人的念头,现在就挺好的。”   “怎么?你喜欢小麦啊?”大娘突然想到了什么,“你和小麦不会是一对吧?”   “不是,不是。”千尧震惊于她的发散能力,连忙否认道,“我一直把小麦当成亲弟弟。”   “大娘知道,但你也不能一辈子和弟弟住一块不是?这样,就见一面,大娘保证,要是这个相不成,大娘今后再也不来烦你,就这一次。”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千尧也不好拒绝,反正就是见一面,因此干脆点了头,只是补充道:“就这一次,就是不成您以后也别给我介绍了。”   “放心,大娘对自己的眼光有自信,怎么可能不成,你都不知道在大娘手底下成过多少对。”   白大娘说着站起身来,“行,你要是答应大娘就给你们约个时间。”   “就见一次。”千尧有些不放心地补充道。   “好,一次,一次。”白大娘说着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千尧望着她的背影,抱起小黄怀疑起了人生。   “小黄。”千尧点了点它的鼻子,“你们村的民风是不是有点太开放了?”    第55章 二更   那白大娘是个急性子, 当天就在他们村和隔壁村绕了个来回,然后把相亲的时间定在了第二日。   千尧知道后内心是崩溃的。   若是放在从前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才二十三岁就被迫走上了相亲的道路,而且相亲对象也是个男人。   不过事已至此, 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   但见面之前千尧便已经做好了决定, 无论对方什么样,他都不会同意。   毕竟他又不是真的喜欢男人,他只是……   算了,反正不会答应。   更何况他也不敢答应, 毕竟他曾经是岐岸的男宠。   男人的占有欲他是知道的, 更何况岐岸还是皇帝。   虽然他同意放自己自由,但谁知道自己真的和别人在一起后他会不会突然发疯再把自己抓回皇宫去。   因此千尧一开始便打定了拒绝的主意。   但第二日还是起了个大早,早早做起了准备。   小麦子对此表示很是震惊,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哥哥,我还以为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今日怎么起得这么早?”   千尧闻言有些困倦地抬手揉了揉眼睛,“今日有事。”   “何事?”   “嗯……”   千尧被问得有些失语,毕竟相亲也就算了, 还是和一个男子, 因此千尧莫名有些不好意思,因此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来。   “哥哥?”小麦子见状不免有些诧异,“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事, 今日不是要给地里浇水,你早早去, 我一会儿去帮你。”   “不用,你在家歇着就行。”小麦子立刻回道。   “那你中午想吃什么?我给你做。”千尧继续岔开话题。   “都行。”小麦子道,“你做一个菜就好, 不要太辛苦。”   “嗯。”千尧点了点头,然后去洗漱。   洗漱完后千尧把小麦子送走,然后便坐在院中开始等那个秀才。   白大娘说他早上会从隔壁村过来。   千尧原本想让自己显得平静一点,但根本做不到,从小到大他都没有经历过这么尴尬的事,一想到一会儿要经历的一切千尧便觉得如坐针毡,根本坐不住。   同时心里也暗暗下了决定,这绝对是他最后一次答应这种事,从今之后谁给他说亲都不成。   正想着就听门外突然传来了三声敲门声。   千尧听到这儿整个人立刻从石凳上弹了起来,但却并没有立刻去开门,而是在原地转了一圈,这才犹犹豫豫地挪到了门口。   外面的人倒没有像村里的人一样,见没人应便一刻不停地继续敲,而是等了一会儿才又敲了三声。   千尧知道不能再墨迹下去,这才开了门。   门一打开,就见外面站着一个身穿青绿色长衫的书生。   书生的身量很高,看起来斯文白净,一看便是读书人的模样。   他似乎也很紧张,因此先笑了一下,这才温温和和地问道:“你就是千尧?”   千尧一想到他是来干什么的便尴尬到想直接把门关上,但他已经是个成年人了,因此还是故作淡定地挤出一个笑,“是,请进来吧。”   千尧说着把他请了进来。   书生进来后看了一眼院子,夸赞道:“很漂亮的小院。”   千尧笑了笑,刚准备说话就见小黄已经十分热情地跑到了书生的面前,在他脚边乱转。   “好可爱的小狗,它叫什么名字?”   “小黄。”   “因为毛色吗?”书生问。   “毛色占了一半的原因。”   “那另一半呢?”   “因为它爹叫大黄。”   书生闻言没忍住,笑了出声。   千尧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一边让他坐,一边去给他倒了一杯茶水。   “多谢。”书生道。   “不客气,对了,还没问你的名字。”   “我叫叶长生。”   “长生?好特别的名字。”千尧道。   然后就见书生点了点头,“母亲生我时难产而亡,我也体弱,所以父亲才取了这个名字。”   “这样啊。”千尧没想到一下子戳中了别人的伤心事,连忙转移话题道,“你住的地方离这里远吗?是不是走了很久?”   “还好,一会儿就到了。”   叶长生说着很温柔地看着他,像是在确定,“你真的好男风吗?”   千尧被他问得有些不知该怎么开口。   他应该是不好男风的,他只是……能接受岐岸而已。   叶长生似乎也看出来了,却没有生气,“所以这只是你搪塞外人的借口?”   千尧没想到他这么敏锐,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实在不好意思。”   “没关系。”叶长生很温柔地笑了笑,“本来这就是少数。”   千尧闻言有些不解,“既然知道是少数为何还要说出来?”   “因为不想违逆本心,加之父母已经去世,所以并无顾忌。”   千尧闻言对他更加敬佩,毕竟现在可是古代,敢这样把自己取向公之于众实在英勇。   但转念一想,这儿似乎可比他们现代开明。   于是忍不住问道:“这儿似乎对此事很是开明?”   “好男风者古来有之,只是近来更加盛行。”   “为何?”   “你难道没有听过当今圣上的事?”   千尧没想到又是岐岸,有些尴尬地喝了口茶,“听说过一些。”   “陛下如此,便……”   叶长生的话没说完,但千尧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心中不仅暗暗骂岐岸,真是没有带个好头。   事关自己,千尧本不想讨论,毕竟只要提起都是在骂自己,然而没想到叶长生给出的评价却是,“虽然民间都说那宦官是狐妖转世才能令陛下如此神魂颠倒,但我觉得都是胡扯,能得陛下如此深爱者,必有过人之处。”   这还是千尧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对自己的正面评价。   一时间也忘了转移话题,心中瞬间只剩下了两个字,有品。   甚至追问道:“叶兄何出此言?”   “当今圣上文韬武略,智勇双全,短短数年便稳定边陲,统一北鄢,皆是不世之功,能被这样的人所喜,定然也不普通。”   大概是从前和岐岸离得太近,加上先入为主,千尧对岐岸感受最多的便是恐惧。   因此这似乎还是千尧第一次站在百姓的角度去看他,若是这样说的话,他确实是一位不错的君主。   若自己一开始只是这芸芸众生中的一员,大概也会对他心生敬意。   “你觉得我说得对吗?”叶长生问道。   千尧闻言脑海中突然闪出很多回忆,那是还在岐岸身边的时候,他确实总是很忙,不是上朝见大臣就是处理政事,他对于百姓一直都很负责。   因此千尧也是真心回道:“你说得是。”   千尧本以为他们的相亲会很尴尬,没想到最后竟然相谈甚欢。   叶长生是一个很温柔的人,知道他说好男风只是借口后也没生气,只是道:“没关系,成不了也可以做朋友,我很喜欢和你聊天。”   “我也是。”千尧立刻回道。   “你闲的时候也可以去我那里。”叶长生真诚邀请道。   “好啊。”千尧难得碰到如此投缘的朋友,立刻应道,最后甚至还留他一起吃了饭才走。   叶长生走的时候千尧还亲自把他送到了村口,并送给他了一壶自己学着酿的米酒。   叶长生对他也很依依不舍,简直一步三回头,走了很久才终于看不见背影。   今日的一切简直是意外之喜。   因此虽然没成,但千尧还是决定明日好好备上几两银子去谢谢白大娘。   不管怎么说,也算是多了一个聊得来的朋友。   小麦子中午回来吃饭,见他如此开心,不免有些好奇地问道:“哥哥,你是有什么喜事吗?怎么这么开心?”   “算是吧,今日交了一个朋友。”千尧回道。   “朋友?谁啊?咱们村的吗?”小麦子闻言也很为他高兴。   “不是,隔壁村的。”   “隔壁村?”小麦子有些惊讶,“你怎么认识隔壁村的人?”   “机缘巧合。”千尧含糊道,怕小麦子继续追问,千尧连忙转移话题道:“他人挺好的,下次也带你去见见他。”   小麦子闻言不知怎么,突然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下去,许久之后才回了一个,“……好。”   吃完饭后小麦子说他大娘找他有事便出去了。   千尧则搬了把躺椅放到树下,然后躺了上去。   虽已至夏日,却并不算热,阳光虽然有些烈,但有头顶的树荫挡着,只偶尔从树枝的缝隙中洒落一点,所以并不刺眼。   小黄大概也知道他困了,因此并没有出声,乖乖卧在他脚边。   此时此刻实在是太过惬意,因此千尧盖了一条薄毯后就这么睡了过去。   这一觉似乎睡了很久,迷迷糊糊中他感觉有什么轻轻拂过他的脸,很轻很轻,像是被风轻轻触碰,又像是树上的落叶落下时不小心擦过他的侧脸。   因为太过轻微,因此千尧并没有在意,只是翻了个身便继续睡了过去。   果不其然,翻身后便再没了那种感觉。   他正想继续睡去,却听见小黄不知为何突然叫了起来。   小小的狗似乎还是第一次叫得这么大声,又狠又凶,叫个不停,千尧瞬间被惊醒,连忙睁开了眼睛。   然后就看见了一道身着黑衣的背影。   那身衣服太过熟悉,因此千尧第一反应是寒刃司的人,但很快便发现并不是。   那是……   意识到那人是谁后千尧不由怔了一瞬,随即有些不明所以,岐岸为什么会在这里?难道是后悔了要把自己抓回去?   但这个念头刚一生出便被千尧否定,毕竟若是真的要把自己带回皇宫为何不把自己叫醒?   因此一时间也不知该作何反应,就这么僵在了原地。   原本已经行至门边的人大概是意识到已经被发现了,干脆停下了脚步,然后缓缓转过了身,看向了自己。    第56章 见面   明明才半年没见, 然而不知为何面前的人看起来却已经有些陌生。   因此千尧就这么直愣愣地望着他看了片刻,直到对上岐岸的眼睛,这才想起了两人的身份, 连忙起身想要行礼。   然而刚一动作便被岐岸止住, “免了。”   千尧这才停下动作,有些不确定地看向岐岸。   他不清楚岐岸的来意,所以并不敢贸然开口,岐岸似乎也不知该说什么, 因此一时间两人谁也没有说话, 只有小黄依旧还在不依不饶地冲岐岸叫着。   千尧不明白小黄这是怎么了,连忙轻轻踢了它一下想让它别叫了,然而小黄却反而叫得更凶了。   千尧见状只能先把它抱进屋里,反锁了进去。   出来后这才恢复了理智一般,试探性地请他坐下,然后洗了手后去给岐岸泡茶。   他们家的茶叶不比宫中,千尧本来还有些担心岐岸喝不惯,好在并没有,他看起来喝得很适应。   “别忙了, 坐吧。”岐岸道。   “是。”千尧说着点了点头, 在他对面坐下。   刚一坐下千尧便看到了身上的服饰,和寒刃司的很像,但无论是衣料还是针脚都更加细致, 袖口处还用针线绣以云纹的花样,看起来很是精致。   “陛下今日是微服出巡?”千尧试探着问道。   岐岸闻言这才抬眸看向他, 虽然他的目光明显比从前收敛,但依旧具有很强的侵略性,因此千尧能感觉到他从自己的眉眼一直扫到了脖颈。   待全部看过一遍后, 岐岸这才回道:“不是。”   千尧被他看得有些不适应,微微侧过了身,这才终于问到了他最关心的问题,“那陛下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岐岸闻言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低头喝了一口杯中的茶。   千尧还以为他是来抓自己的。   然而没想到岐岸回答的却是,“昨夜梦到你生病,不放心,所以来看看你。”   这个答案和他想象中的实在不同,因此千尧闻言不由一怔。   加上这句话中的感情实在太过浓郁,所以千尧不敢去细想,只能故作轻松,“陛下,梦是反的。”   “是吗?”岐岸似乎没听过这个说法,只是回道,“可万一呢?”   千尧听到这儿瞬间有些说不出话。   因此这次反倒是岐岸先开了口,“朕当初还以为你会去找陆砚洲。”   千尧自然明白他当初的意思,岐岸既然敢给地址,便是在告诉自己他没有杀陆砚洲,自己可以随时去确认。   正是因为明白,所以千尧并没有去,甚至没有和陆砚洲通过书信,他不想再引来岐岸任何的怀疑,他现在只希望他们都能好好活下去。   因此虽然不知道岐岸会不会相信,但千尧还是尽力解释道:“陛下,我……”   千尧说到这儿突然顿住,当初他在皇宫时一心求死,因此在他面前全部自称为我,没再自称过奴才。   再加上在外半年,因此千尧愣了片刻才重新改了口,“奴才……”   然而刚一开口就被岐岸打断,“不必这么称呼自己。”   千尧闻言抬头看向他,然后就见岐岸正望着他,一字一顿道:“朕没有把你当成奴才。”   千尧听到这句话后其实很想问一问那自己在他心中到底是什么?但最后还是忍住了,因此只是回了句,“是。”   然后便继续解释道:“奴才……我,我对陆砚洲确实只是竹马之情。”   岐岸闻言沉默了片刻,这才望着他回道:“朕相信。”   “陛下。”千尧见他今日似乎不是来抓自己回去的,这才稍稍放下了心,但又想到他派人监视自己的事,于是试探性地想要提一提。   “可是有事?说吧。”岐岸道。   千尧见他应允,这才继续说了下去,“可否撤了寒刃司的人?”   千尧觉得这应该不算什么过分的要求,毕竟当初都答应放自己走了,却又暗中派人这么日日监视自己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   然而没想到岐岸却拒绝得很干脆,“不行。”   千尧一听瞬间有些气馁,“陛下这是要监视我一辈子?”   岐岸闻言眉头微挑,“你觉得这是监视?”   千尧很想说每日又是记录他的日程,又是画他的画像不是监视是什么?但终究还是不敢,因此只是道:“我明白陛下也是保护,只是……”   千尧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但岐岸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若是不喜欢那么多人,朕可以裁撤一些。”   “裁撤一些?”千尧闻言瞬间反应了过来,所以看着他的人并不止一个?   当初千尧故意装作溺水只引出了一个,因此千尧一直以为那已经是全部,没想到只是其中一个。   岐岸没说话,看来是默认了。   千尧见状不由问道:“陛下派了多少人看……保护我?”   “也就十数人。”   千尧闻言立刻抬头向四周看去,但还是一个人也没看到。   也不知道他这么小一个院子,到底是怎么躲下这么多人的。   岐岸自然知道他在看什么,不紧不慢道:“若是能被你发现,他们也不必待在寒刃司了。”   千尧闻言瞬间想起了之前故意被自己钓出去的那个侍卫,连忙问道:“那之前那个……”   岐岸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原本是该受罚的,但他带来了你的书信,便免了。”   千尧闻言这才放心,只是脑海中又想起了那封只有一行字的信。   陛下一言九鼎。   以及他回复自己的话,看来他是打定了主意要说话不算数。   因此千尧只能妥协道:“那就请陛下裁撤一些守卫。”   “好。”   岐岸这次同意得倒快,应完后还继续道:“你若是有事,可随时叫他们。”   “我该怎么让他们现身?”千尧问道。   然后就听岐岸回道:“叫寒一就好。”   千尧闻言有些想试试,但岐岸还在,还是忍住,只是回道:“多谢陛下。”   “嗯。”岐岸说着又喝了一口茶水,这才继续说道:“你若是……想像之前那样给朕写信,也可以交给他,他会转交给朕。”   千尧没想到并不觉得自己上次写得是信,毕竟只有一句话,但岐岸既然这么说便也随他,谁让他是皇帝呢。   因此只是点了点头,“是。”   说完后,两人便是无话。   千尧有些坐立不安,岐岸倒是坦然,只是低头很认真地喝着手里的茶。   直到一杯茶喝尽,这才不想让他为难一般起了身,告辞道:“朕还有事,先走了。”   千尧没想到他今日真的只是来看看自己,虽有些不可思议,但还是连忙起身道:“陛下,我送您。”   “好。”岐岸应道。   千尧不知道他是怎么来的,应该会有马车,因此原本想送远一些,然而刚到门口便听岐岸道:“不必出去了。”   “是。”千尧立刻回道。   说着便准备目送他离开,然而岐岸却突然停下了动作,只定定地望着他。   岐岸的目光一向赤裸,因此千尧很快便受不住,想要避开。   然而刚一动作便见岐岸抬起了手,用手背轻轻碰了碰他的脸。   千尧见状不由愣住,还没来得及躲开,岐岸已经把手收了回去。   “陛下……”千尧抬头看向他,然后就见他也正望着自己。   岐岸的眸色很深,像是要把自己的一切刻进心里。   “没什么。”岐岸也明白自己的动作有些唐突,但却没控制住。   因此连忙解释道:“只是觉得你气色好了些。”   “是吗?”千尧闻言也下意识碰了碰自己的脸。   然后就见岐岸笑了一下,只是声音听起来却有些艰涩。   “千尧,现在比在朕身边时要开心,是吗?”    第57章 私心   千尧闻言有些不知该怎么回答, 毕竟回答是或不是都有些不太合适。   不过岐岸明显也不是真的在等他回答,毕竟这个问题根本不需要答案。   因此岐岸还没等他开口便已经转身离开。   千尧看着被重新关上的大门还有些回不过神,只觉得刚才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梦。   毕竟那是岐岸, 这里不该是他出现的地方。   所以为什么还要过来一趟?真的只是因为一场虚无缥缈的梦境?   千尧猜不透, 只是叹了口气,转身向屋里走去。   小黄被关得有些着急,正在用爪子扒门,见他回来了, 激动地在他面前晃来晃去。   “你现在怎么不叫了?”千尧蹲下点了点它的鼻子, “你知不知道那人是谁就瞎叫,信不信他一声令下灭了你九族?”   小黄听不懂,只是拼命往他身上蹭。   千尧见状心瞬间软了,把小黄抱进怀里。   不过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其实千尧还挺感激它刚才冲着岐岸叫个不停。   若不是被小黄叫醒,千尧大概根本不会知道岐岸今日来过。   “岐岸……”   千尧也不知为何突然轻轻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总觉得他似乎变了很多,简直让自己有些快认不出来了。   那日的一切就像是一个意外,从那以后岐岸再也没有出现过。   不过也是, 毕竟那人是皇帝, 每天日理万机,哪有时间往这种地方来。   清酒村这个地方离鄢都说远不远,但说近也不近, 因此消息并不算灵通,所以千尧总觉得自己活得有些闭塞。   于是决定去隔壁村找叶长生。   他既是读书人又是教书的先生, 掌握的消息应该比自己多。   果不其然,叶长生知道的事比他多得多。   这日千尧一到他就告诉了千尧一个消息,陛下最近正在翻案。   “翻案?给谁翻案?”千尧闻言瞬间来了兴致。   然后就听叶长生道:“据说是前老太师。”   “前老太师?”千尧听到这儿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果不其然下一秒就听叶长生继续说道,“就是那个世代清流的千家。”   千尧听到这儿,瞬间僵住了。   “千家?”   “是啊,你也姓千,这个姓可不常见,说不定你们家和他们家有什么渊源呢。”   “怎么可能。”千尧连忙掩饰性地喝了一口茶,“我就是一个小老百姓,怎么可能和那样的世家大族有牵扯呢。”   “也是。”叶长生继续说道,“听闻千老太师学识渊博,待人宽厚,而且对于后辈多有提携,所以每次科考时多有人去拜会,无论贫富,他都会加以指引,其实我小时候也想过将来科举时一定要想办法找人引荐,拜会一番,可惜,千家后来出了那样的事。”   千尧是穿越过来的,他不是原主,因此对于原本千家的事并不怎么上心,加上当时在宫中步步惊心,也无暇顾及,因此千尧其实一直都并不太清楚千家到底出了什么事,只知道牵涉进了党争。   因此千尧见叶长生如数家珍的样子,忍不住问道:“千家当初到底出了什么事?”   “你不知道吗?牵涉进了夺嫡之争。”   “夺嫡之争?”这种事千尧只在电视剧里见过,现实生活中还真没接触过,况且他穿来的时候岐岸都已经是皇帝了,所以根本想象不出来具体的场景,因此只是问道,“千家的事和当今陛下有关吗?”   “无关,毕竟当初陛下从北朔……哦不,是北鄢回来后便一直在边塞戍边,所以当时陛下并未牵扯其中,当时夺嫡的是前太子和当时的四皇子。”   千尧原本还在认真听着,但听到这儿时却忍不住插嘴道:“当时陛下刚从北鄢回来是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吗?”叶长生听到这儿倒是有些惊讶,“当今陛下十岁那年南鄢战败,陛下被送往当时的北朔为质。”   “为质?质子?”千尧问道。   “是啊。”叶长生笑道,“你可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当今陛下的经历实在太过传奇,因此几乎街头小儿都知道。”   “是吗?”千尧闻言有些回不过神,他确实不知。   哪怕他曾和岐岸离得那么近,做尽了亲密之事,可是自己似乎真的没有认真了解过他,既不知道他的过往,也没有和他交过心。   有些奇怪,他们似乎是分开后,才开始重新了解彼此。   “是啊,陛下生母生他时难产而亡,加上陛下天生异瞳,一直不为先帝所喜,所以当初的北朔要求送质子时先帝一下就在众多皇子中选中了陛下。”   千尧只在小说中看到过质子的故事,因此知道他们大多处境不会太好,果不其然,紧接着就听叶长生说道:“据说陛下在当时的北朔过得极其凄惨,后来两国再次交战,北朔战败,北朔的那几个皇子便冲到陛下的居所,把他绑在了树上,逼他学狗叫,还逼他辱骂故国,否则便冻死他,你去过北朔吗?北朔的冬日可比咱们这儿冷多了,且当时还在下雪,陛下被冻了整整一日,差点便死了。”   “那后来呢?”千尧听到这儿忍不住问道。   “后来还是当时北朔的太子救了陛下,但陛下还是被冻伤了,据说当时缠绵病榻了一个月才好起来。”   千尧听到这儿瞬间有些说不出话。   北朔有多冷他自然是知道的,在那种天气下被冻上一日,难怪他如今那么怕冷。   “扯远了。”叶长生说到这儿才想起自己是要讲当时的夺嫡之争。   然而没想到千尧却打断了他的话,“你能再和我讲一些陛下的事吗?”   “自然可以啊。”叶长生一直很崇拜岐岸,闻言瞬间来了劲,他就知道怎么可能有人了解到陛下的事迹后不崇拜他。   “之后陛下在一次宫宴上替北朔太子吃下了一块有毒的点心,因为这救命之恩,从那之后北朔太子便一直很护着陛下。”   “什么叫替太子吃下一块有毒的点心?”千尧有些不明白。   然后就听叶长生道:“因为当时那盘点心是给太子的,陛下说那盘糕点有些像他在故国时常吃的点心,一时间思念起了故国,所以向北朔太子要了一块,谁知吃了就中毒了,在场的所有人都惊恐不已,当时的北朔皇帝更是勃然大怒,立刻下令彻查,但最后也没查出什么,只查到一个投毒的宫人就草草了事了。”   千尧听到这儿只觉得心惊,岐岸到底多少次和死神擦肩而过?   “然后呢?”   “后来北朔和西疆起了冲突,北朔为了拉拢南鄢,将陛下送了回来,回来后先帝原本想划一片封地让陛下离开鄢都,然而没想到的是陛下却自请入军营,那年陛下才十六。”   “十六……”   这些事千尧倒不是第一次听说,但却是第一次对岐岸当时的年纪有了实感,在现代才是刚上高一的年纪。   “其实我觉得陛下这个决定很是明智,当时太子和四皇子相争,凶险万分,陛下多年为质,毫无根基,贸然参与定然最先出局。”   “可是这和党争有什么关系?”千尧终于想到了正题。   “夺嫡就是结党,结党必然党争。”   叶长生说着神情也严肃了起来,“当时夺嫡之争共有两党,一党以皇后与太子为首,是为太子党,另一党以当时的懿妃为首,她是继陛下生母之后最为得宠的嫔妃,自她得宠后,可谓独承雨露,连生三子,分别是四皇子,五皇子和六皇子,而当时的皇后只有两子,太子和三皇子,三皇子还早早夭折,只剩下了太子,因此她从小就对太子寄予厚望,可惜太子资质平平,先帝对太子诸多不满,相反懿妃生育的四皇子却天资聪颖,深得帝心,因此先帝一直隐隐有废黜再立之意,而这也是引起两党之争的原因。”   叶长生不愧是教书先生,讲得清楚明晰,引人入胜,千尧很快便听了进去,“然后呢?”   “太子因此一直很有危机感,彼时陛下连破北朔十城,立下不世之功,让整个南鄢扬眉吐气,先帝大悦,不仅加封亲王,还封他为大将军,因此太子和四皇子一直试图拉拢陛下,然而陛下对他们的示好皆视而不见,只安心做一纯臣而已,两方见拉拢不下他,只能暗自争夺其他势力,当时不知怎么,千老太师便站了太子,但当时先帝对太子的态度越来越微妙,太子大概也被逼急,干脆联合外戚,与当时的皇后里应外合,直接反了。”   “反了?”千尧惊讶道。   “是啊,先帝也没想到他竟然敢反,立刻调动禁军镇压,并将虎符分成两半,分别交于陛下和四皇子,令他们分别到东西大营调兵救驾,镇压谋逆,太子被俘后先帝痛心疾首,痛斥太子,虽不忍心,最后还是亲自处置了太子,太子死后,先帝令四皇子和陛下交出虎符,二人闻言皆拿出虎符,然而就在这时,陛下直接挥剑杀了四皇子,拿走了另一半虎符。”   千尧听到这儿简直被岐岸的疯狂震惊,还可以这样?一旁的禁军不是还在吗?   “那禁军呢?”   “最诡异的事情来了。”叶长生说着指了指天空,“也是因为这件事事我一直觉得陛下身上有天命。”   “什么?”千尧也被他勾得好奇。   “陛下的所作所为自然令先帝震怒,因此先帝立刻便要指挥禁军杀了陛下,然而没想到的是,这时的禁军首领却听命于陛下。”   “怎么可能?”千尧闻言也直接被震惊,“那可是禁军,直属于皇帝。”   “是啊,谁也不知道陛下是怎么腐蚀的禁军,但他就是做到了,之后的事你应该就知道了,陛下即位,一直至今。”   “可是……”千尧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因此也认同了叶长生的话。   或许岐岸身上真的有天命。   不过今日的重点似乎不是这个,而是千家,因此千尧连忙问道:“可是当初千家为何会突然站队太子?”   “原来大家也不知道原因,只当是千老太师思想传统,想尊正统,但现在才发现似乎不是……”   “那是因为什么?”千尧连忙问道。   “最近陛下不是突然翻案,令他们追查当年废太子之事,追查了许久,才终于发现,原来是当初那废太子令人暗中绑架千家最小的孙辈,逼着老太师就范,你也知道,千家子嗣不丰,一共就一子一女,儿子也只有两子,其中一个还早夭,只剩下了一根独苗,因此千老太师自然割舍不下,最终还是向太子投诚。”   千尧听到这儿惊得手中的东西都差点掉了下去,千家最小的孙辈不就是他。   原身还有过这么一段经历?没听说过啊。   “真的吗?可是似乎没怎么听说过?”千尧问道。   “太子绑人又不是什么光彩的手段,自然不会大肆宣扬,陛下这也不是调查了许久才查出来的。”   “不过可惜,后来太子倒台,千家被牵连,成年男子皆斩首,唯一的孙辈虽活了下来,但也入宫为宦,千家还是绝了后。”   千尧闻言没有附和,只是尴尬地笑了笑,但很快又觉得有些不放心,毕竟叶长生知道的也太多了。   因此千尧有些不确定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于是试探道:“你知道那千家的最后一个孙辈叫什么吗?”   “你以为我是刑部尚书啊?什么都知道。”叶长生回道,“我知道这么多已经很了不起了。”   “确实是。”千尧立刻奉承道。   千尧今日突然知道了太多,一时间根本消化不了,久久不能平静。   翻案一事毕竟和他有关,因此千尧也不能不有所表示。   于是一回到家中便取来信纸,想写一封信,但又不知道该写什么,因此最后思来想去还是只写了短短几句:   陛下见信好:   今日偶闻陛下在为千家翻案,小人不胜感激,不能面谢,唯以书信遥寄,祝安。   写完后千尧便把信放到了桌上,寒刃司的人应该能明白他的意思。   果不其然,第二日醒来时桌上的信纸已经不见了。   之后的几日千尧一直在等岐岸的回信,可是不知他是不是在忙,许久都没有回信。   直到这日千尧还在睡梦中,就被小麦子叫醒,“哥哥,桌上突然出现了一封信。”   若是别的事千尧肯定会装作没听见继续睡,但是一听见“信”这个字,千尧立刻便从床上弹起,去拿他手上的信。   小麦子被他吓了一跳,“哥哥,谁的信啊?你怎么这么着急?”   然而千尧已经顾不上回应,只是迅速展开了手中的信纸。   然后就见岐岸回道:   不必感念,朕亦有私心。   愿卿卿清白流百世,不再负罪臣之骂名。    第58章 误会   千家的翻案很快便有了结果。   已故的千老太师被重新恢复了身份和名誉, 千家被罚没的财产也被全部归还,当初被问斩的成年男子有官职者皆被追封,没入教坊司的女眷也已被重新安排好了去处。   所有的罪名都被重新洗去, 千尧从此再不是罪臣之后。   可惜千家直系如今只剩下了千尧一个, 也正是因为此,当初被罚没的财产自然全部归了他。   于是岐岸派人送来了一匣子的房产地契,里面全部是千家旧产。   千尧瞬间便拥有了许多从前想都没想过的东西,然而他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开心, 反而更觉得烦闷。   大概是因为他和原主的生长环境差不多, 所以更能共情彼此。   有这么多钱又如何,最爱他们的亲人都不在身边了。   因此虽然千尧连那些“亲人”的面都没见过,却还是觉得难过。   亲人一向是他最在意的,因此千尧根本无法排解,于是干脆拎着两壶酒跑去了隔壁村。   叶长生正在授课,因此千尧并没有直接进去打扰,而是一直坐在学堂外等着他下课。   叶长生是个负责任的先生,确保每位学生都没疑问后这才散了学。   一出来就看见了坐在学堂前老槐树下等着他的千尧。   于是连忙走了过来,“怎么也不进去等, 外面多热。”   “这不是怕打扰你上课。”   “这有什么打扰的。”叶长生说着目光落在了他手里提着的两瓶酒上, 瞬间笑了起来,“我昨日还在想你酿的米酒,你今日就给我送过来了, 看来你我二人可真是心有灵犀。”   “是啊。”千尧闻言也笑了一下,说着站起身来, 和他一起向叶家走去。   叶家颇有家底,院子很大,可惜只住了叶长生一人, 因此显得有些冷清。   不过叶长生倒不以为意,自己亲自下厨做了两个菜,然后和千尧一起喝起酒来。   “怎么看起来有烦心事?”叶长生问道。   “这么明显吗?”千尧反问道。   “你以为你很会藏事?心事都写在脸上了。”叶长生说着喝了一杯酒,然后问道,“什么事?需不需要我开解开解你?”   “其实也没什么。”千尧说着也喝了一杯酒,然后抬头向天上看去。   此时夕阳西下,月亮还未完全升起,天地间已经散去了白日的燥热,凉风习习。   “就是有些想……爹娘了。”   “这个事儿啊。”叶长生说着单手托腮,也幽幽叹了口气,“那还真是无解,我也想啊。”   千尧闻言转头看向他。   然后就见叶长生还是笑吟吟的,只是不知怎么,脸上的笑看起来有些苦涩。   “但也没办法,人不在了就是不在了,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带着他们的牵挂好好活下去。”   “那你会觉得孤单吗?”千尧突然有些好奇。   然后就听他回道:“当然了,不然我找媒婆给我说亲做什么,虽然我是断袖今生不会有孩子,但有个人陪着也挺好的。”   “那你有相中的人吗?”千尧问道。   叶长生听到这儿瞬间有话要说,“哪儿有那么容易,虽然如今大家对此事颇为开放,但还是觉得传宗接代才是正途,就算偶尔有人愿意相见,也是玩弄者居多,更有甚者还想让我做外室,真是离谱。”   千尧听得感慨,果然感情问题无论古今都不容易。   “唯一顺眼些的便只有你。”叶长生笑了笑,“可惜你不是。”   千尧闻言瞬间回想起了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尴尬场景。   “我……”   “不必解释。”叶长生直接打断了他,“能做朋友也不错,难得有能聊的来的。”   “我也是。”千尧闻言也觉得自己很幸运,虽然突然穿到古代挺苦的,但好在遇到的人都还不错。   当然,狗皇帝除外。   叶长生是个很有趣的人,两人也很聊得来,而且他这人博闻强识,无论是史料还是八卦都如数家珍,因此很快千尧便被他引得没空再想那么多,后面基本全听他讲故事了。   “其实我觉得你将来要是不教书了还可以去说书,肯定大有作为。”千尧真诚道。   “你别说,我还真想过。”叶长生立刻接道,“但后来还是把这个念头打消了。”   “为什么?”千尧有些好奇地问。   然后就听叶长生回道:“茶馆那种地方三教九流都有,我长相太美,怕登徒子骚扰我。”   千尧被他逗得直乐,“那我就去保护你,若是遇见登徒子,我替你教训。”   叶长生闻言将千尧的小身板上下打量了一番,有些不信,但千尧明显喝醉了,因此叶长生也不和他争执,只是顺着他的话附和,“好啊。”   两人就这样东拉西扯,足足喝光了两瓶酒。   到了最后千尧整个人已经有些晃了。   叶长生见状想留他住一晚,然而千尧闻言却拒绝了,“不行,小麦子和小黄还在家等我。”   “小麦子?不是小麦吗?看你醉的。”叶长生也不拦他,“你若是还能回去就走吧。”   “我可以的。”千尧说着便起身向外走去,然而还没走到门口就累了。   于是就这么蹲了下去,转头对着叶长生道:“我还是在你这儿住一晚吧。”   叶长生闻言忍不住笑了一下,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好啊,我去给你找新被褥。”   千尧原本还在想该怎么告诉小麦子一声他今晚不回去了。   但后来酒意上头,实在太困,就这么直接睡了过去。   等他再次醒来时天已经亮了。   千尧有些艰难地睁开眼睛,然后拍了拍床边,本以为会摸到小黄,然而什么都没有。   于是有些疑惑地坐起身来,这才发现自己躺着的并不是家里的床。   昨夜的记忆回笼,千尧这才想起自己现在这是在叶长生的家里。   既然是在别人家,千尧自然不可能再赖床,可惜看了一眼外面的太阳,明显已经不早了。   “真是……”   千尧连忙起身,收拾好被褥后便走了出去。   然而没想到刚到院子就看见了站在院子里的小麦子。   小麦子看起来很是不高兴,直挺挺地站在树下,一副跟人置气的模样,直到看到千尧,脸色这才缓和。   “哥哥。”小麦子立刻冲他跑了过来,“你昨晚怎么没回家?”   千尧这才想起自己昨晚并没有告诉小麦子自己不回家的事,心中瞬间涌起一阵愧疚,“我昨晚喝多了,你不会等了我一晚上吧?”   “没有。”小麦子立刻回道,“只是下次不回来要记得告诉我。”   “你放心,不会再有下次了。”   “嗯,那就跟我回去吧。”小麦子说完便想拉着他向外走。   然而刚一动作便被叶长生叫住,“你们这么着急做什么,我饭都做好了,吃完饭再走吧。”   “不……”小麦子刚想拒绝就被千尧捂住了嘴。   “那就多谢叶兄了。”   千尧说着去洗漱了一下,然后坐在院中吃起饭来。   小麦子明显不情愿,但还是和千尧一起坐下,只是不知为何,一句话也不说。   “你弟弟今日一大早就来找你了。”叶长生率先打破了沉默。   “是吗?”千尧一听心中的负罪感更重。   “是啊,我一开门就看见他在门口站着,我让他先进来,说要去叫你,他还不让我去,说你睡不饱会不开心,他倒是比你像哥哥。”叶长生笑吟吟道。   千尧听完已经愧疚到快吃不下去,决定一定要找机会好好补偿一下小麦子。   吃完饭后千尧和小麦子便向叶长生告辞。   “今日耽误你上课了,真不好意思。”千尧见他今日没去学堂,于是抱歉道。   “没有,本来昨日就答应给他们放一日的假,我今日有事要去一趟县里。”   “那就好。”千尧闻言这才放心。   说完后千尧便示意小麦子和叶长生道别。   然而小麦子却好似不情愿,许久,才别别扭扭地说了一句,“告辞。”   千尧以为是他昨晚没睡好,因此一回去就让他补觉,自己则打算替他去地里干些活。   然而去了之后发现自己什么都不会,于是只能又回去。   本以为小麦子应该已经睡着了,然而没想到的是他竟然还醒着。   一看见千尧立刻跑了出来,“哥哥,你去哪儿了?”   “去地里了。”   “你去地里干什么?你又不会干活。”   “所以我这不是回来了,你怎么还不睡?”   “睡不着。”   “睡不着?昨晚不是没睡好吗?”千尧有些奇怪道,“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没有。”   小麦子明显还想掩饰,但千尧根本不给他机会,“快说。”   千尧还以为他是因为昨晚的事在生自己的气,然而没想到的是下一秒他却直接抱住了自己。   “怎么了?”千尧有些奇怪,但还是立刻回抱住了他。   然后就见小麦子埋在自己怀里,闷闷不乐地说道:“哥哥,你会不要我吗?”   “说什么呢?”千尧立刻道,“哥哥怎么可能不要你。”   “可是我都听大娘说了。”   “说什么了?”   “那个人是个断袖,还有人给你们说过亲。”   千尧闻言瞬间听明白了,有些忍俊不禁,“我们只是朋友。”   “可你昨晚一夜未归。”   “昨晚喝醉了。”千尧说着点了点他的额头,“小小年纪,思想不要那么复杂。”   “我不小了。”小麦子听到这儿立刻反驳道,“我也可以照顾哥哥,哥哥,我们就这样一辈子好不好?”   “好好好。”千尧其实能理解他的想法,现在的小麦子大概就像是像现代那种怕父母离婚被抛弃的小孩儿,因此千尧立刻和他保证道:“你放心,无论什么时候哥哥都不会不要你的。”   小麦子得了保证,看起来这才好受了些,乖乖回屋里开始睡觉。   因为小麦子最近格外没有安全感,所以千尧之后许多天都没去找过叶长生。   叶长生也没有来找过他,这让千尧觉得有些不对劲,毕竟之前叶长生隔三差五就会来找自己,千尧担心他出了什么事,因此趁着小麦子去地里干活的时候去了隔壁村一趟。   然后就发现叶长生家里并没有人,千尧以为他在学堂,然而没想到到了学堂才发现他也不在这里。   千尧见状不免有些奇怪,于是询问了一下他邻居。   然后就听他邻居道:“好些日子都没见他了。”   “大概有几日?”千尧连忙问道。   “就是从他那日去县里后就没再见过他。”   “去县里……”   千尧闻言瞬间想起那日他们赶车时叶长生说的话,那不就是自己在这儿借宿的第二日。   想到这儿千尧便感觉有些不对,于是匆匆回去后和小麦子交代了一下后便搭乘了一辆马车去了县里。   可是到了之后千尧才意识到自己根本不知道他来县里干什么?连从哪开始找都没有头绪。   他对叶长生的了解目前只有名字,因此虽然希望渺茫,但还是硬着头皮只靠名字和长相打听。   这一举动无异于大海捞针,果然根本没有任何消息。   这也让千尧更加担心,纠结了许久后还是决定去报官,希望能借助官府的力量找一找叶长生。   然而没有想到的是到了官府后千尧却反而有了他的消息。   接待他的差役听到叶长生的名字后立刻放下了手中的笔。   “叶长生?住在十里村那个?”   “是,您知道他吗?”千尧闻言瞬间激动了起来。   话音刚落就见面前的差役放下了手中的笔,“别找了。”   “什么意思?”千尧闻言一颗心瞬间沉了下去,“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差役没多说,只是收起了面前的纸笔,然后抬手指了指上面,“得罪人了。”   “得罪人?怎么可能?大人,他性格那么好,到底得罪什么人了?”千尧见他一副要走的模样,瞬间急了,连忙追了过去,悄悄给他手里塞了一锭银子。   差役这才停下脚步,但却依旧没多说,“反正是你我都得罪不起的人,你别管了,省得牵连到你。”   “那他人现在在哪儿?可不可以告诉我?”千尧追问道。   那差役闻言有些犹豫,先向四周看了看,这才凑到他耳边说道:“大牢里。”   “大牢?”   “低声些。”那差役立刻压低声音喝道,“反正我能告诉你的只有这些,别管了,快回去吧。”   千尧有些茫然地走出了县衙。   他还是不明白叶长生怎么来了一趟县里便得罪人了?还是他们得罪不起的人。   到底是谁呢?   千尧又想起了那差役的动作,抬头向天上看去。   看了许久后,一个堪称荒谬的念头就这么不受控制地在他脑海中升起。   应该不会吧,原因是什么呢?岐岸可是皇帝,为何要和一个小小的教书先生过不去?   难道是因为……自己?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岐岸确实有了这么做的原因,叶长生和自己相亲的第二日岐岸便出现在了清酒村,自己在叶长生那里借宿的第二日叶长生便出了事。   所以真的是因为自己?   也是,这样的事从前也不是没有过,陆砚洲的事不就是最好的证明。   岐岸的占有欲和嫉妒心他是见识过的,当初为了让自己死心不惜让陆砚洲假死,还逼着自己亲眼去看陆砚洲出殡。   如今因为自己和叶长生走得近而把他投入大牢也不是没有道理。   又是这样。   口口声声说放自己自由,但却先派人监视,后又对自己的朋友做出这种事。   想到这儿千尧一时间只觉得怒从心头起。   从前他还会因为惧怕岐岸帝王的身份而不敢对他太过强硬,生怕他随时反悔把自己重新抓回皇宫里去,可如今愤怒直接烧毁了他的理智。   因此千尧一回去便直接写了一封质问岐岸的信让寒一转交给他,让他放了叶长生。   可是一连许久千尧都没有收到岐岸任何的回信。   千尧担心叶长生,见岐岸不回信干脆一日一封,直到这日终于收到了他的回信。   千尧看到信后连忙展开,然后就见岐岸在信上写道:   勿担心,已处理。   千尧看到这儿只觉得他事到如今还在装模作样,看样子是想装作不知情。   于是故意又回了一封:   难道陛下对此事并不知情?这难道不是陛下的手笔?陛下堂堂天子何必和一个百姓大动干戈,计较至此。   写完后千尧便让寒一给岐岸送过去。   然而这日还没等千尧收到回信,就见寒一突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对他说道:“公子,叶公子已回去。”   千尧闻言只想冷笑,“这是终于舍得放人了?”   说完便立刻向十里村赶去。   两村相隔不远,因此千尧很快便赶到了叶长生的家里。   千尧刚一进去就见叶长生躺在床上,右手上缠着厚厚的纱布,身上还有伤,一看就是在牢里受过刑的模样。   “怎么伤成这样……”千尧见状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因此一开口便有些失语,最后只能满脸抱歉道,“对不起。”   叶长生闻言有些奇怪地看向他,“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千尧自然没办法坦白他和岐岸的关系,因此只能摇了摇头。   然后就见叶长生笑了一下,“你自责什么?又不是你害的,该死的明明是那个马家玉。”   “啊?”千尧听到这个名字猛地抬起头来,“这是谁?”   “县太爷的儿子。”   “县太爷的儿子?”   “嗯,我以前不是说过有人想让我做外室,就是他,之前在茶馆就骚扰过我,这次我去县里买墨不小心碰到了他,没想到他这次更过分,直接让手下把我往家里拉,我一气之下拿起一块砖头砸了他的头,然后就被知县下令抓了。”   千尧听到这儿终于反应了过来,所以那天那个差役神神秘秘地说他们得罪不起的人只是……县太爷吗?   他还以为是……   不过也是,对于普通百姓来说知县确实是得罪不起的人了,所以他为什么第一反应会是岐岸啊?还给岐岸写了那么多信。   他应该觉得自己很莫名其妙吧。   想到这儿千尧有些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时间为什么不能倒流呢?   “你怎么了?”叶长生见他面色不好,连忙问道。   “没什么,可能有点中暑。”   “中暑?你没事吧?要不要去看大夫?”   “不用,休息一下就好。”千尧说着在他面前坐下。   刚一坐定就听叶长生小心翼翼地对着他道:“千尧,可否拜托你一件事。”   “你说。”千尧闻言,立刻强打起精神道。   话音刚落就见叶长生冲他举起了右手,“我手骨被他们在牢里夹断了,一只手不太方便,可否劳烦你照顾我几日,你放心,我会给报酬。”   千尧一听立刻答应了下来,“这自然没问题,还有不许提报酬,我们是朋友,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那就多谢了。”叶长生感激道。   “不客气,只是我得回去和小麦子说一声,顺便拿些换洗的衣物。”   “好。”叶长生立刻应道。   答应了叶长生后千尧便回家取衣服,然而没想到的是刚一进门先看到了桌上的书信。   会给他写信的只有那一个人,在叶长生回来之前千尧恨不得立刻让岐岸给他答复,但现在……   只要想到自己做了什么,千尧便尴尬到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因此一直磨磨唧唧不愿去看那封信,而是先进屋收拾起了衣服。   直到一切都收拾完毕,千尧这才拿起那封信,磨磨蹭蹭地展开。   然后就见岐岸回道:   已了解来龙去脉,确实非朕之手笔。   他与你交好,朕若动他,你会伤心。    第59章 讨酒   千尧看到岐岸的信, 这些日子以来的愤怒瞬间转为了歉意,同时也有些感慨,岐岸的脾气真是好了不少, 若是放在以前, 他怎么都会教训教训自己,但现在被自己这么误会,不仅帮了自己,还能心平气和地和自己解释。   真是越来越有明君之姿。   千尧一直是一个就事论事之人, 抛开从前的种种不谈, 这件事上确实是他错怪了岐岸,因此千尧还是觉得自己应该表达一下歉意。   只是不知该以什么样的方式,于是在院子里思来想去了许久后想到了自己酿的酒。   毕竟岐岸什么好东西没有,送自己亲手做的,应该能显得更有诚意。   于是千尧特意从树下挖出了那几瓶他珍藏版的米酒,托寒一转交给他。   虽然附的信上只写了:自己酿的米酒,请陛下品鉴。   但千尧觉得岐岸应该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把酒和信送出去之后,千尧这才拿着自己的换洗衣物去了十里村照顾叶长生。   千尧这次很快便收到了岐岸的回信。   千尧还以为岐岸写信是来控诉自己,然而没想到他写的却是:   卿所酿之酒可谓佳酿, 不舍独饮, 遂于宫宴赏赐功臣,邀之同饮,皆赞叹不已, 然又悔矣,共三瓶, 应独品。   虽然千尧觉得岐岸应该只是客气一下,但没有人不喜欢被夸赞的感觉,因此千尧看到信后便回家把自己酿的最后一瓶米酒也让寒一给岐岸送了过去。   千尧怕被他说小气, 因此特意备注了一下。   这是最后一瓶,若是陛下喜欢,待下次新酿,再给陛下送去。   岐岸很快便回了信:   一言为定。   之后的日子里千尧便在十里村住下,专心照顾起了叶长生。   伤筋动骨一百天,因此叶长生恢复得很慢。   千尧看过他的伤口,被那惨不忍睹的程度震惊,恨不得再去一次县衙,把那个狗屁县太爷也丢进大牢里。   叶长生怕他气着,反而安慰他道:“不必生气,那狗官已经被处理了。”   “是吗?”千尧听到这儿瞬间生出了几分好奇。   “是啊,说来也巧,巡抚大人刚好巡视到此处,发现了那狗官肆意妄为,草菅人命,就把我放了出来,只是有些奇怪。”   千尧不用他说便知道奇怪在哪儿,那可是巡抚,怎么可能突然出现在一个县里,必然是岐岸的手笔。   果不其然,叶长生下一句就是,“你说堂堂巡抚大人怎么会出现在咱们一个小小的县城里?”   千尧自然不可能和他说明原因,因此只能含糊其辞道:“我也不知道,可能就是巧了吧。”   “确实,我可真幸运。”叶长生说着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眉间多了几分愁绪,“也不知道我这右手以后还能不能提笔?我将来还想参加科举,也成为一个为民请命的好官。”   “定然可以的。”千尧立刻安慰道,“大夫都说了只要好好修养,便能恢复如初。”   “但愿如此。”叶长生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虽然他受了伤,但孩子们的课不能停太久,因此许多事都是千尧帮他完成的,所以叶长生对他很是感激。   “没什么,只要你能早日恢复,便都是值得的。”千尧道。   不知为何,叶长生闻言突然沉默了下去,只是静静望着他。   “怎么了?”千尧被他看得有些奇怪,“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没有。”叶长生闻言笑了一下,“只是觉得你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将来谁和你在一起都会很幸福,可惜我没有这个福气。”   千尧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连忙回道:“你也很好,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遇到和你相知相许的那个人的。”   “借你吉言。”叶长生笑道。   叶长生的伤口愈合得很慢,因此等千尧再回到清酒村时差不多已经入秋。   秋天是很忙碌的一个季节,村子里的人都在忙着秋收,秋播,还要为过冬做准备,因此家家户户都忙得不行。   千尧和小麦子种的地并不多,但小麦子一个人依旧忙不过来,因此千尧也和他一起。   两人每日忙忙碌碌,也这么忙完了地里的活计。   等一切都忙完后,已经到了十月,马上就要立冬,也到了酿米酒的时候。   千尧还记得自己答应了岐岸要给他送新酿的米酒,于是便开始酿起了酒。   小麦子则和他分工合作,开始给家里准备过冬的东西。   清酒村的酒类繁多,不过千尧目前只学会了这一种,也是相对简单的一种,只需要将糯米蒸透后,再用井水浸透摊凉,然后拌上酒粉 ,待糖化后开始发酵,最后过滤装坛就行。   千尧酿酒的方法都是和村里人学的,按理来说酿出来的酒和其他人应该没什么不同,因此千尧也不明白岐岸为什么对他的酒评价这么高。   但反正也不是多费事的东西,他既然喜欢,千尧便多酿了一些到时候给他送去。   冬日的水体最为清冽,因此几乎家家都在酿酒,空气中都仿佛弥漫着酒意,令人闻之欲醉。   千尧这些日子一直忙着照顾叶长生,所以一滴酒也没有沾过,因此刚一酿好便忍不住先给自己装了一瓶,打算晚上喝。   然而没想到的是,就在晚上他备好酒菜后,却听外面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千尧还以为是小麦子,他下午时去他大娘家帮忙了,还没回来,因此千尧一直在等他回来吃饭,然而没想到的是等千尧打开门后才发现外面站着的竟然是岐岸。   千尧见状不由一懵,不明白他怎么会突然过来,因此直接僵在了门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一般侧过了身,“陛下怎么来了?”   “来讨酒。”岐岸说着十分不客气地抬步走了进来,“你还欠着我的酒。”   千尧自然记得答应他的事,但却没想到岐岸会主动来要。   这种事哪有主动来讨要的道理,但谁让他是皇帝。   “我一直记得,已经酿好了一坛,正准备明日给陛下送过去。”   “是吗?”岐岸说着看向他屋内摆好的酒菜,突然道,“朕还没吃饭。”   千尧:“……”   千尧很想说你可是皇帝,难道御膳房的人敢饿着你?   但这人明显就是故意的,因此千尧也十分识趣地主动邀请道:“如果陛下不嫌弃饭菜简陋的话……”   “不嫌弃。”岐岸还没等他说完,便已经抬步走了进去。   千尧见状突然想起小黄还在屋里,于是连忙跟上,但还是晚了一步。   小黄已经做出了防御的姿态,冲岐岸叫了起来。   岐岸对此似乎有些疑惑,“你的狗似乎不喜欢朕?”   “没有没有,它只是有些怕生。”千尧说着连忙把它抱到了隔壁关了起来。   回来就见岐岸还站在原地,冲他笑道:“也是,朕现在确实是生人。”   不知为何,岐岸虽然在笑,但千尧还是从这句话中听出了几分涩意,因此千尧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只是连忙转移话题一般请他坐下。   岐岸坐下后看着桌上的酒,问道:“这是你新酿的酒?”   “是。”千尧怕这一瓶酒不够他们二人喝,于是连忙说道,“我再去取一些。”   “好。”岐岸应道。   千尧说着又去装了两壶酒拿了进来。   等他回来时就见岐岸已经给他们倒好了酒。   千尧见状也连忙坐下,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道:“陛下,上次的事实在抱歉,是我没有事先打探清楚。”   “无妨。”岐岸说着也端起了面前的酒。   千尧其实很想解释一下上次的事,但实在太过尴尬,因此最后还是没有再提,只是道:“总之,叶长生的事多谢陛下。”   千尧说着先一步喝尽了杯中的酒。   岐岸闻言似乎有话想说,但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同样低头喝尽了杯中的酒。   岐岸确实很喜欢他酿的酒,一连喝了许多杯。   千尧很怕他喝醉,然而没想到的是最后先醉的反而是自己。   千尧酒品很好,喝醉了只想睡觉,但岐岸还在,因此他只能用手托着腮,让自己强撑着不要倒下去。   但还是被岐岸看了出来。   岐岸见他明显一副困到不行还在强撑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一下。   然后起身把他抱了起来,“困了就别硬撑了。”   千尧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想要挣扎,但刚一动作就被岐岸按住,千尧抬头,然后对上了岐岸的眼睛。   这个动作实在太过暧昧,千尧又挣不开他,越挣扎反而显得越尴尬,因此千尧干脆直接闭上了眼睛,装快睡着了。   “小麦子还没回来。”千尧被放到床上时突然想起了这一茬。   然后就听岐岸回道:“他今晚不回来了,安心睡吧。”   千尧虽然醉了,但大脑还能正常运转,因此很快反应了过来,“又是陛下的手笔,是吗?”   “这个是。”岐岸说着把他在床上放下,替他脱下鞋袜,盖好被子。   千尧像只没有安全感的小动物,刚一碰到床便缩进了被子里,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让岐岸看不见他。   “真小气。”岐岸很想把他被子拉下去一点,但终究还是没这么做,只是轻轻隔着被子拍了拍他,“让朕看看都不行吗?”   被子里的人没有任何回应,像是已经睡着了。   时候不早了,按理说他也应该走了,但岐岸还是有些舍不得。   他太忙了,加上出宫不便,这次一别,下次再见就又不知是什么时候?   因此哪怕理智告诉他该回去了,但情感还是不受控制地拉扯着他,让他连起身都做不到。   那就再待一会儿吧。   岐岸这么想着,把手伸到千尧的被子旁,隔着被子碰了碰他。   里面的人看样子睡得很熟,连翻身也没有。   不过也是,若是没睡着的话,千尧应该已经赶自己走了,大概不会容忍自己在他旁边坐下。   岐岸就这么坐了许久,直到到了不得不走的时候,这才起了身。   “朕走了。”虽然知道千尧已经睡着了,但岐岸还是对着床上的人轻轻说道。   说完后又看了他片刻,这才起身准备离开。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时候,突然感觉到袖子被人扯了一下。   岐岸转过身,然后就见被子里不知何时伸出了一只细白的手轻轻攥住了他的衣袖。   千尧的这个动作实在太像挽留,因此岐岸见状不由一愣,就这么僵在了原地,一颗心又酸又软,差点便反握住了他的手,但最终还是没有。   岐岸怕自己会错了意,因此只是静静地等着千尧的动作,并不敢乱动。   然而千尧却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只是伸出一只手拽着他,但人依旧缩在被子里,只有闷闷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为何不立后?”   岐岸没想到他会问自己这个问题。   是啊,为何呢?   明明知道后宫对于前朝的局势稳定有多重要,明明知道子嗣对于宗庙社稷的重要性,明明前朝的大臣劝了无数次。   为何还是会做出这个决定?   真的是忙于一统天下吗?   自然不是,岐岸心中最明白不过,这不过自己搪塞那些老臣的借口。   真正的原因只有他自己知道。   不过是害怕而已。   其实他当初也能隐隐明白千尧突然逃走的原因。   正是因为知道,所以当时的岐岸气恼到不行。   气他如此不乖,不听话,不贴心,气他不识大体,不知顾全大局,气他那么大的醋劲,气他明知立后之事事关国本还如此和自己较劲闹脾气。   可是哪怕那么生气,岐岸却还是按照他的意愿停了立后大典。   当时他想的是,或许千尧听到了这个消息后便会回去。   只要他愿意回去,不立后了也不是不行。   这个决定不出意外地引来了前朝的非议,大臣们纷纷劝谏,每日如山一般反对的奏折送到他面前,但岐岸还是顶住了压力。   他那时的借口是天下未定,暂无心思。   后来终于平定了北朔,也找回了千尧,却更没心思。   原本是千尧求他不要立后。   可是当他把千尧抓回来后想的却是,他不是不想立后,只是坐在他皇后位置上的人必须是千尧才行。   他想要千尧做他的皇后,哪怕所有人都不允许。   他想把自己最好的都给千尧,可是千尧却并不稀罕他手中的东西。   他什么都不想要,唯一想要的只是从自己身边逃走而已。   岐岸还是不明白为什么,直到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看着他在这里过得这般惬意。   原来他不在自己身边时过得这样开心。   这让他更加不知道该如何向千尧开口,他所拥有的最珍贵的东西,对于千尧来说却是如此不值一提。   大概是他太久没有回答,引得千尧有些不满,拽着他袖子的手微微用力,扯了扯他。   岐岸这才回过神来,虽然屋子里烧着碳火很暖和,但岐岸看着他露在外面的手腕,还是想把他的手放回被子里。   只是千尧大概不想自己碰他,因此岐岸终究还是什么都没做。   只是回道:“因为没有合适的人选。”   “怎么会?”千尧听到这句话像是不信,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大概是没了被子的遮蔽,他瞬间有些不好意思,立刻把攥着岐岸袖子的手缩了回去。   岐岸见状不免有些可惜地垂眸看去,然后就见自己的袖子被千尧攥得皱了一块,真是可爱至极。   千尧并没有发现他的动作,只是继续说道:“你是皇帝,天下都是你的,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怎么可能没有合适的人选,只要你下令选秀,这天下最好的女子都会被送进宫里。”   “是啊。”岐岸并不否认,只是淡淡道:“可是朕不想立后。”   “为何不想?”千尧像是在替他着急。   “不为什么。”岐岸只是望着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事。   “陛下?”千尧有些奇怪道。   然后就见岐岸这才回过神一般摇了摇头,“没事,只是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   “什么事?”千尧忍不住追问道。   然后就见岐岸有些遗憾地笑了一下,“朕就是突然想起很多年前你坐在朕的腿上,双目通红地求朕不要选秀,那会儿朕根本不敢说话,生怕一开口你就哭了,后来朕拒绝了你,你果然哭得不行,还说要朕腻了之后就把你放出宫去,那时候朕只觉得生气,气你不懂事,觉得你不自量力,认不清楚自己的身份,怎么敢和朕提这样的要求?”   千尧闻言自然也想了起来,他确实不能接受那样的关系,但也能明白岐岸的苦衷,自己的要求对于一个帝王而言确实有些强人所难了。   他们都没什么错,只是观念不同而已,如今时过境迁,他都已经放下,所以他也希望劝说岐岸可以放下。   然而岐岸并没有给他机会,而是继续说了下去,“可是后来你离开后朕再想起那时的场景时却只觉得后悔。”   “后悔?”   “是。”岐岸说着望向他,一字一顿道:“后悔那个时候为何不答应你。”   千尧闻言只觉得今日真是醉得不轻,不然怎么能听到岐岸说这样的话,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原本只是想劝岐岸立后,如今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岐岸见他沉默,像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试探着握住了他的手。   “千尧,这就是答案,朕只想要你做朕的皇后,所以……”   岐岸说到这儿,握着他的手不受控制地用力,让千尧感觉到了一丝痛意。   “再给朕一次机会,好不好?”   岐岸的神情很真挚,因此千尧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也正是因为如此,千尧才觉得岐岸真的是疯了。   他是男人,怎么可能做皇后?   更何况他们之间的问题也不是自己做不做皇后,而是想法,观念,思想,经历。   有些东西不是只凭爱就可以消弭,更何况他现在过得很好。   因此千尧最终还是把自己的手一点点抽了回去。   “陛下别开玩笑了。”   岐岸自然感受到了,下意识用力,像是要挽留。   但最终还是没有强迫他,任由他抽回了手。   “朕没有开玩笑。”岐岸说着,怔怔地看着自己重新空了的手。   岐岸的样子确实不像是开玩笑,但千尧还是觉得有些不可置信,毕竟他何德何能,坐得了那个位置,他不想也不敢,就算今日岐岸是真心实意,可他是男子,不可能生孩子,总有色衰爱弛的那一日,他不敢赌岐岸会一直爱他的可能性。   “多谢陛下抬爱,但我确实不适合做皇后,您应该选择更合适的人选。”   “是吗?是不适合还是不想呢?”千尧话音刚落就听岐岸问道。   千尧闻言有些不明所以,“什么?”   然后就见岐岸抬眸望向他,像是压抑许久,再也忍不住一般问道:“千尧,你是不是对别人动了心?”   千尧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问,一时间不由愣住,反应了片刻才终于明白他说的是谁,于是试探性地问道:“你是说叶长生?”   “是。”岐岸闻言声音瞬间变得有些艰涩,但还是问了下去,“你对他动了心,是不是?”   “为何会这么觉得?”千尧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   岐岸听着他的反问,觉得有些想笑。   还要他怎么觉得呢?   若是不喜欢为何没事便去找他,为了他那么着急,不惜写信责骂自己,甚至还照顾了他这么多日。   岐岸看着寒刃司的人日日送来的千尧的日程以及他和叶长生在一起时的画像,恨不得立刻便着人杀掉那秀才,但他明白自己不能,他怕千尧又会像从前那样,被他逼到没有生气,因此甚至不敢打扰,直到今日才问了一句。   但岐岸自然不可能表明自己吃了一个秀才的醋,因此并没有回答,而是同样反问道:“你没有吗?”   千尧自然不喜欢叶长生,但有些犹豫要不要否认,毕竟他和岐岸不可能在一起,若是这样能让岐岸死心也好。   他不想耽误岐岸,也不愿意回皇宫,各自安好才是最好的结局。   但他也不敢直接贸然承认,毕竟面前的人是岐岸,千尧有些害怕他一怒之下会直接把叶长生杀掉。   所以千尧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试探道:“若是我对别人动了心,陛下可允许?”   千尧刚一说完便立刻抬头观察起了岐岸的神色,生怕他生气。   果不其然,岐岸闻言瞬间沉默了下去,一双眸子定定地望着他,像是了然,觉得一切果然如此,又像是生气,生气他真的对叶长生动了心,但更多的似乎还是不知道拿他怎么办的无力。   千尧被他看得有些心虚,想要收回自己的话,然而还没等他开口,就见岐岸长长叹了一口气。   然后像是无奈又像是妥协一般从嗓子里挤出一道声音。   他说:“……朕许。”    第60章 寿礼   千尧怎么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会有岐岸的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一时间反而不知该作何反应了,只是沉默了下去。   然而岐岸却并没有给他逃避的机会,而是抬手摸了摸他的鬓发, “那你呢, 真的对他动心了吗?”   应该直接承认的,毕竟这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可是千尧对上他的眼睛,却怎么也说不出话了。   岐岸最终还是没舍得逼他,只是道:“若是困了便先睡吧, 朕该走了。”   “我送您。”千尧说着想要起身, 然而刚一动作就被岐岸按住,“不必,早些睡吧。”   岐岸说完便起身离开了。   千尧听了他的意思没有去送,也没有躺下,只是静静地听着他远去的脚步声。   很快,便听见了大门开合的声音,随着“吱呀”一声后,一切都恢复了寂静。   千尧这才重新躺下闭上眼睛,可是不知为何, 明明醉意翻涌, 却怎么也睡不着,直到半夜时分才迷迷糊糊入了梦,一整夜都似醒非醒。   昨晚没有睡好, 但千尧第二日却难得早醒。   小麦子已经回来,正在厨房做饭, 见他起得这么早有些惊喜。   “哥哥,你今日有事吗?”小麦子问道。   千尧下意识想说有,但最终还是改了口, “没有。”   除了要给岐岸寄几瓶酒。   之后的日子一如往昔,清酒村很快就迎来了冬日的第一场雪。   千尧没想到今年的雪下得这么早,第二日一打开门,就见门外铺了一层厚厚的雪。   天气简直是急剧降温,好在千尧冬日前买了不少的碳,因此屋子里被烧得很是暖和。   虽然不用担心被冻着,但日子明显无聊了许多。   加上出行也不方便,所以千尧也没办法去找叶长生聊天。   不过还好有小麦子和小黄陪着。   小麦子倒是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每日都在想方设法地给他做各种好吃的。   只是冬日能吃的东西有限,因此也做不出什么花样来。   不过千尧对吃的不算挑剔,所以从来没有要求过什么,直到这日看着外面飘飘洒洒的雪花,突然想起了火锅。   果然一到冬天就会想这个,算起来他都好多年没吃过了,于是千尧便打算自己试着在家做一做。   他其实更想吃牛油锅,但奈何实在不会做火锅底料,因此只能退而求其次弄了个菌汤的。   因为屋子里烧着碳炉,所以他们连门都不用出,就这么围着碳炉吃起饭来。   小麦子对于这样的吃法倒很新奇,一顿饭吃得很是开心。   “哥哥,你怎么想到这个吃法的?”小麦子有些好奇地问道。   “不是我想的。”千尧回道,“我们那边的人都这么吃。”   “你们那边,鄢都吗?”小麦子追问道。   自然不是,但千尧也没办法否认,因此还是点了点头,“嗯,我们那边冬日常吃这个,每年下雪的时候我妈……我娘就会做这个,然后大家围着桌子一起吃。”   小麦子知道千尧爹娘都已经不在了,因此闻言瞬间不敢再接话。   千尧明白他是在照顾自己的情绪,也没有再说下去,而是继续吃了起来。   吃完饭后两人收拾好碗筷,然后关紧门窗,坐在床上聊天。   小黄则卧在他们脚边,安静地听着。   大概是刚吃完饭,加上屋里太热的缘故,千尧没一会儿就觉得困了,反正冬日也无事,因此千尧便直接睡了过去。   等他再次醒来是听到了小黄在叫。   千尧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然后就见小黄正在咬着他的裤脚,一边叫一边把他往外拖。   千尧有些不明所以,只觉得头又晕又疼,想让它别叫了。   然而根本没有力气,也发不出声音,千尧直觉有些不对劲,只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便觉得胃里一阵翻涌,于是强撑着爬到床边,“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吐出来后千尧才觉得好受了一些,但整个人还是没有力气,很快意识便再次模糊不清。   千尧困到不行,想要睡去,但理智告诉他不行,这明显是一氧化碳中毒,要是就这么睡过去,很有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只是怎么会突然中毒?屋子里不是放着清水吗?   千尧想不明白,也顾不上想这些,满脑子都是赶紧出去,以及小麦子。   但他现在浑身无力,别说出去,连床都下不去。   想到这儿,千尧连忙拼尽全力死死咬住自己的唇瓣,尖锐的痛意立刻袭来,很快千尧便尝到了带着腥气的血。   这痛意终于让千尧清醒几分,于是挣扎着想要从床上爬下去,然而只爬到了床沿便没了力气。   千尧只觉得他现在就像是失去了对四肢的控制权,整个人绵软无力。   意识很快便再次开始模糊不清,好在这个时候他又听见了小黄的叫声。   只是小黄的声音明显也低了下去。   千尧原本已经要睡过去,但是听到这儿后又逼着自己睁开了眼睛,然后再次向自己的唇瓣咬去。   这次咬得比之间更狠,所以千尧很快便感觉到有血直接顺着他的下巴流了下去,而这也让千尧再次恢复了几分理智,但他还是没有力气。   他知道外面有寒刃司的人,只是他现在根本没有力气爬出去,但要是想获救必须得弄出些动静,因此千尧心一横,拼尽了所有力气翻了个身,然后直接从床上摔了下去,摔下去时好像还打翻了什么东西,千尧听到了“扑通”一声,但根本来不及想那是什么。   千尧本就头晕,这一下摔得更懵,差点直接就这么昏了过去,好在并没有,缓了片刻后才恢复了些力气。   千尧这才努力翻过了身,向门口爬去,刚爬了没几步千尧便摸到了什么东西。   因为太黑了,所以看不清,因此千尧摸了一下才发现是烛台。   没有火折子光有烛台也没什么用,因此千尧随手将烛台放到了一边,继续向门口爬去。   然而等他好不容易爬到门口后才发现自己现在根本打不开门。   此时天色已晚,整个屋子昏暗不已,小麦子一直没有动静,小黄也没了声音,千尧趴在门槛前,只觉得一阵绝望来袭。   不会就这么死了吧?   如果死了之后可以回家的话,也不是不行。   他实在太困了,真的很想就这么睡过去。   然而就在他闭上眼睛时却又想起了小麦子也在屋里。   不行,他还得救小麦子。   可是千尧实在没有力气开门,现在唯一还能做的就是抬手拍打着面前的门。   只是他根本没有力气,因此拍门的声音也很轻。   太轻了,外面的人肯定听不见,毕竟自己刚才从床上摔下来那么重一声,外面也没有任何反应,想到这儿千尧突然想起了刚才的烛台。   于是又强撑着摸索到刚才的位置,摸到了烛台。   身上的力气流逝得实在太快,因此千尧并没有立刻用烛台敲门,而是缓了片刻,积蓄了些力气,这才举起烛台对着门上重重敲去。   这一下几乎用尽了千尧所有的力气,声音终于传了出去。   很快,千尧便听到了破门的声音。   紧接着,大片的新鲜空气猛地涌入,千尧像是溺水的人一般拼命呼吸起来。   周围实在太暗,因此千尧什么也看不清,只能感觉到似乎有许多人进来,紧接着有人把他抱了起来。   知道他们获救后千尧的一颗心这才终于安定下来,不受控制的困意再度袭来,千尧再也忍不住,就这么闭上了眼睛。   之后的记忆朦胧又模糊,像是在做梦。   只能感觉到有人在给他喂着什么东西,但很快千尧便会不受控制地吐出来,吐舒服后便会再次睡去。   就这么睡睡醒醒,千尧根本分不清他到底是醒了没醒,只觉得一切都很朦胧,但照顾自己的人似乎很熟悉。   等他彻底醒来似乎已经是许多天后。   千尧觉得自己整个人轻飘飘的,手脚都很软,连起身都很费力。   “你终于醒了。”   千尧抬起头,这才发现自己身边围着许多人,不仅有小麦子他大娘,隔壁的王大娘,竟然还有叶长生。   “你们……”千尧有些茫然道,他怎么记得之前照顾自己的并不是他们。   “真是吓死人了,要不是有个游医经过咱们村,想要去你家讨口水,你和小麦子说不定都……”   “小麦子?对了,小麦子怎么样了?”千尧连忙问道。   “他也没事儿,只是中毒比你深一些,还没醒。”   “是啊,你们两个人可真是,烟囱堵了都不知道,门窗还关得那么紧,可不就中毒了,好在碰到了一个医术高明的游医,那人在这里医治了你们好几日,一直等你们好了才走,还不收费用,只向我们讨了一顿饭吃。”   千尧还记得之前的事,救他们的明明是寒刃司的人,怎么又出来一个游医?岐岸替他编的借口吗?   对了,岐岸……   千尧迷迷糊糊时似乎感觉到他也在这里,好像还照顾了自己很久,自己好像还吐在了他的衣服上,但也不太确定,毕竟那会儿意识根本不清醒,更何况他是皇帝,日理万机,怎么可能在这里照顾自己?   因此千尧觉得可能只是幻觉而已,可是……   千尧准备下床时看到自己身上明显被换过的衣服时又有些不确定。   因此千尧找了一个所有人都不在的时候找寒一问了一下。   果不其然,寒一回答的是,“陛下日理万机,并无时间来此。”   千尧闻言也没有再问,转身走了回去。   之后几日,都是叶长生留在这里照顾他们,千尧知道岐岸还在误会他们,因此本想推辞,但因为之前千尧照顾他的事,叶长生很是坚持。   不过好在躺了几日千尧便好了起来,叶长生去岁刚过了乡试,要准备春闱,所以也没有多待,千尧这才松了口气。   叶长生走后日子重新恢复了平静。   不过也没平静几日,因为新年将至。   古代人对于新年的重视程度明显不同,虽然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但家家户户都已经忙了起来。   好几户人家都开始杀猪,然后炸各种各样的年货。   千尧不会这些,但还是和小麦子跟了个风,和隔壁的王大娘学着炸了一些年货,不过并没有炸太多,毕竟他们只有两个人,怕炸多了浪费,但后来才发现担心多余了,光小黄一只狗就吃了很多。   除了备年货外便是写春联,不知是谁说得他会写字,村里的人纷纷找到他刚要让他写。   千尧是会写字没错,但会写和写得好完全是两回事,于是立刻想要推辞。   但大家还以为他是谦虚,于是纷纷起哄让他写一个试试。   千尧架不住大家的热情只好写了几个字,大家看完之后纷纷沉默。   “我有一个朋友,他写字应该不错,要不让他试试?”千尧提议道。   大家自然同意,于是千尧第二日抱着许多副空春联来找了叶长生。   叶长生倒是没有推辞,立刻便开始磨墨,很快便把几十副春联写好了。   “你的字真不错,这次春闱定能高中。”千尧看着他潇洒挥墨的模样,真心实意道。   叶长生闻言笑了笑,“春闱又不只看字。”   “但字是加分项啊,你是没见过我写的字。”   千尧说着也有些郁闷,其实他从前写硬笔字时也不差,只是这个时代没有硬笔,都是毛笔,他又没有练过毛笔字,所以才写成这样的。   不过……   千尧突然想起岐岸是见过自己的字的,他真的没有怀疑过自己吗?毕竟原身可是书香门第家的小公子。   真是让人不敢继续想下去。   千尧今年和小麦子一起过年,怕叶长生一个人孤单,于是问他要不要一起过年?   叶长生似乎有些没想到,但还是答应了下来。   很快便到了除夕那日。   农村的过年氛围实在太过浓郁,外面的烟花爆竹从早上起就没有断过。   大概是要守岁的缘故,大家今日难得奢侈,家家户户都亮着灯,哪怕天已经黑了,小孩子们还在外面到处乱跑,留下一路笑声。   古代没有春晚,因此他们只是做了一桌子的菜,然后坐在一起喝起了酒。   平日里千尧不会让小麦子喝酒,但今日特殊,还是给他倒了一杯。   没想到小麦子酒量比他还差,三杯即倒,因此千尧和叶长生分掉了剩下的酒。   毕竟是古代,因此他们也没有熬得太晚,吃完饭后叶长生便去客房睡觉。   千尧则坐在灯下用素笺给他们写新年祝福,这是他从前在家时的习惯。   从前每年过年他都会给爸爸妈妈写一张贺卡悄悄放在他们枕头下。   后来爸爸妈妈发现后,也开始给他回贺卡。   只是这里没有爸妈,就只能写给朋友了。   因为字丑,所以千尧只能尽量写得工整,堪称一笔一划。   只是大概喝多了,千尧刚一下笔就写错了名字。   明明应该是叶长生,却写成了岐字。   意识到自己写了什么后千尧立刻便想把这个名字抹了,然而刚一动作便又停住,算了,写就写了,这一张素笺也不便宜,就这么废了一张也太浪费了,反正又不会真的给岐岸寄,因此干脆就这么将错就错,继续写了下去。   原本给叶长生的新年祝福他都想好了,祝他蟾宫折桂,金榜题名。   但到了岐岸这儿,肯定就不能这么写了。   那写些什么呢?千尧有些难住了,毕竟岐岸是皇帝,总觉得他什么都缺,因此千尧一时间也有些想不出来。   就这么思索了许久,才终于想到了什么。   于是提笔写道:   岐远归,愿你乐事生平占,天皆从人愿。   千尧写完后觉得自己实在有些太过文艺,想要划掉重写,但又觉得反正不会寄出去,因此干脆直接在后面又添了一句:   简而言之就是祝你早日一统天下,成为一代明君,让所有百姓都过上好日子。   千尧一口气写得太多,到了后面字几乎挤成了一团。   “真丑啊。”千尧停笔感叹道,“不过反正也不会寄出去。”   想到这儿,千尧拿起这张素笺便准备烧掉,然而刚烧掉了一点便有些舍不得。   算了,还是留下吧,反正也不会寄。   想到这儿千尧便把那张素笺单独放到了最下面,然后开始继续写给叶长生的祝福语,很快便把他们两个的都写完。   写完后千尧偷偷跑过去把素笺放到他们俩的枕边,这才回屋睡觉。   千尧本来还想留叶长生到正月十五,毕竟那日是他的生辰,但转念一想他还要准备春闱,因此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不过小麦子却还记得,于是主动问道他生辰那日准备怎么过?   千尧对于生辰倒是不怎么在意,只是原身生辰是在上元节,这让千尧不由想起了四年前鄢都的上元夜。   虽然那时他满心都是逃跑,但那夜鄢都的繁盛之景还是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因此千尧道:“我们去鄢都过吧?”   “好啊。”小麦子自然同意。   很快便到了正月十五。   四年未见,鄢都看起来似乎更加繁盛,高楼林立,彩灯处处,整个鄢都犹如白昼一般灯火通明,人们皆穿着新衣,提着花灯,流水一般穿行其中。   好多家店铺都有猜灯谜送礼物的活动,于是千尧几乎猜了一路,可惜一个都没有猜中。   不过千尧也并不气馁,最后干脆自己买了两盏花灯。   街上的人实在太多,因此千尧一路走得小心翼翼,很怕手中的花灯被挤变形。   不过很快千尧便顾不上了,整个人被织金河畔的烟花和游船所吸引。   今年的游船依旧奢华,引得许多人在河边驻足围观。   千尧正看得入神,突然听见不远处有人在卖面具。   千尧听到这儿,瞬间想起了自己四年前曾经买过的那个面具。   其实千尧当时很喜欢那个面具,只是后来逃跑时跑得太急,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去。   想到这儿千尧便想重新买一个,于是拉着小麦子向卖面具的摊位前走去。   “哥哥,你想买面具?”   “嗯。”千尧说着在卖面具的摊位前停下,想找找还有没有四年前买过的那个兔子面具。   但大概是时间过去得太久,面具摊上的面具全都换了一批。   “公子,您想要什么样的?”摊主见他一直犹豫不决,主动问道。   “就这个吧。”千尧说着拿了一个同样是兔子样式的面具,准备付钱。   “好嘞,一钱银子。”   “好。”千尧说着掏出钱袋,然而刚准备付钱,就见一只手从他旁边伸出来,同样拿下了一个兔子样式的面具。   “一起付。”那人说着已经把钱递了过去。   这个声音实在太过熟悉,因此千尧几乎立刻便认了出来,他抬起头,不是岐岸还能是谁?   岐岸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先一步说道:“好巧,在这里偶遇。”   千尧闻言有些想笑,整个鄢都这么大,怎么可能这么巧。   但他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把钱袋放了回去。   “要不要一起走走?”岐岸问道。   千尧本来也有话要和他说,因此立刻点了点头,“好。”   这里的人实在太多,因此虽然知道岐岸身边有无数人保护,但千尧还是有些不放心,于是主动提议道:“要不我们找个安静些的地方?我有话和你说。”   “好,正巧朕……我也有话和你说。”   于是两人便一路来到了南楼。   身为鄢都最大的酒楼,南楼今夜可谓爆满,因此千尧很担心会没有包间,但没想到的是他们到时岐岸已经订好了位置,看样子是蓄谋已久。   千尧原本还在好奇他怎么知道的自己今日一定会来鄢都,但很快便反应了过来,他们家院里有十几个“摄像头。”   千尧还是第一次来南楼,包间很大,窗户打开便能看到织金河上的盛景。   他们坐下时织金河上正在放烟花,天空中烟花绽放,长明灯如星子一般布满天空,玉带一般的织金河自鄢都正中间处蜿蜒而过,载着一艘艘游船和星星点点的荷灯。   即使不是第一次见,但千尧还是被吸引到目不转睛。   岐岸也没有打扰他,任由他欣赏着窗外的风景。   因此千尧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看得实在太久,于是连忙回过神来,掩饰性地喝了一口面前的茶,这才开口,“陛……公子。”   “嗯。”岐岸应着,也同样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上次的事多谢。”千尧道。   岐岸似乎有些不明白,“什么事?”   “就是我和小麦子中炭毒的事。”   “你想起来了。”岐岸见他既然还记得便也没再否认,很干脆地承认道。   “嗯。”千尧点了点头,没好意思说是换衣服的时候想起来的,他那会儿吐了好几次,都是岐岸给他换的衣服。   想到这儿千尧更觉尴尬,于是低头想要喝茶掩饰。   刚端起茶杯,就听岐岸回道:“举手之劳。”   虽然岐岸这么说,但千尧并不觉得这真的只是举手之劳,于是主动道:“今日这顿饭就由我请吧。”   然而刚一开口就被岐岸拒绝,“不行。”   “为何?”千尧连忙问道。   “哪儿有寿星请客的道理。”岐岸回道。   千尧没想到他还记得自己的生日,但很快便反应过来,他怎么可能不记得,自己当初可就是趁着今日才从他身边逃跑的。   想到这儿千尧又尴尬到低头喝了一口茶。   不过岐岸却很坦然自若,像是已经忘记了过去那些事。   甚至还主动问道:“怎么不向朕讨寿礼?”   千尧哪里还好意思要,但既然岐岸都这么说了,他还是问了一句,“公子还给我准备了寿礼?”   “是。”岐岸说着沉默了片刻,这才从腰间解开一个半旧的香囊递给他。   千尧见状伸手接过,本以为寿礼装在里面,然而入手后才发现香囊轻飘飘的,像是没有装东西,但又好像装了什么,千尧实在有些摸不出。   千尧以为他送的就是这个香囊,因此并没有打开,然而岐岸却主动道:“打开看看。”   千尧没想到里面还真有东西,于是有些好奇地打开。   然后就见里面装着一绺用同心结系着的头发。   “这是……”千尧下意识看向岐岸,却又觉得不可能,毕竟古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岐岸还是皇帝,怎么可能轻易断发。   然而没想到下一秒就听岐岸给了他一个肯定的回答,“是我的头发。”   “陛……”千尧闻言惊得差点便说漏了嘴,但还好及时刹住。   然后就听岐岸继续说道:“这是我四年前就想送给你的礼物。”   四年前,正是他逃跑的那一年,想到这儿千尧握着香囊的手不由一紧。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岐岸的意思实在明显不过。   因此他以为岐岸要和他说的话依旧是要他做皇后之类的,于是有些无措。   然而岐岸却好似已经看出来他想得是什么,先一步说道:“放心,今日我找你不是说那些。”   “那是什么?”   千尧话音刚落,就见岐岸望着他道:“还欠你一句生辰快乐。”    第61章 玉牌   杏花四月, 春闱放榜,叶长生名列其上。   十里村出了位贡士,可谓大事, 一时间热闹至极, 全村庆贺。   千尧自然也去恭贺,还给他带了一套文房四宝作为贺礼。   叶长生看着里面的羊毫湖笔和澄泥砚,有些惊讶地问道:“你这是发财了?”   “是啊。”千尧大方地承认。   然后就听叶长生打趣道:“何处发的财?带我一个。”   “梦里。”   叶长生被他逗乐,笑吟吟地收下了他的贺礼, “那下次做梦时记得带上我。”   “一定。”千尧说完后便准备和他一起出去吃酒, 然而没想到刚一起身就见叶长生突然有些好奇地看向他腰间挂着的玉牌。   这块玉牌是今年他生辰时岐岸送他的寿礼,说是开过光的,常常佩戴有利于身体康健,八方来财。   千尧原本其实是不信这些的,但说这话的是岐岸。   他是皇帝,能给他的东西开光的一定是大师,因此千尧立刻便信了,从那之后几乎日日佩戴。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叶长生盯着这玉牌看得太久,让千尧莫名觉得有些奇怪。   果不其然, 下一秒就见叶长生直起身子一脸戏谑地看向他, “老实交代,看上哪家姑娘了?”   “你胡说什么呢?”千尧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连忙否认道。   然而叶长生明显不信, “怎么?还想继续瞒着我?这有什么不好说的?难道是男的?”   叶长生越说越觉得合理,“所以你才不好和我说, 毕竟你以前可是以不好男风的借口拒绝过我。”   叶长生说着又低头看了那腰牌一眼,“还真是,这有什么, 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你若是真的遇到了心仪之人,我定是第一个祝贺你的。”   “真的没有,你别胡说。”千尧还是有些不明所以,但也能明白问题肯定是出在身上这块玉牌上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就听叶长生道:“还不承认?你这海誓山盟牌都戴上了。”   “海誓山盟牌?”根本不用叶长生解释,光听这个名字千尧便什么都明白了。   “是啊,你这块是海牌,山牌呢?在谁身上呢?”叶长生戏谑道。   还能在谁身上?   但千尧自然不能说,因此只能迅速编了个理由。   “我也不知道,这块玉牌是……我之前去鄢都时淘来的,觉得好看就买来戴,我原本还好奇怎么像是只有一半,原来还真的有两块。”   “淘来的?”叶长生闻言看得更加仔细,“多少钱淘来的?”   “……五两银子。”千尧随口编了个数字。   “赚了,这明显看起来不是普通的玉,在哪儿淘的?我下次也去淘一块?”   “就一个小摊位,那老板可能不识货。”   “是吗?”叶长生像是不信,故意一般拖长音调。   这个借口着实编得一般,千尧自己都不太信,但还是硬着头皮回了句,“是。”   “好好好。”叶长生笑得一脸狭促,“信你。”   千尧很想说你这个表情看起来可不想相信,但又不想再继续纠缠这个事儿,因此连忙试图转移话题。   然而没想到的是,叶长生却先一步开了口,像是好奇,“千尧,难道你就没有一个想要共度一生的人吗?”   千尧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原本的思路被打断,大脑就这么空白了一瞬。   大概是大脑不受控制,因此这一瞬间千尧脑海中竟浮现出了岐岸的脸,但这个念头刚一出来就被他重新压了回去。   “没有。”千尧回道。   “是吗?”这次叶长生倒没有继续追问。   千尧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于是问起他的打算。   叶长生也很配合地回道:“既然过了会试,那么接下来自然便是准备殿试。”   “殿试……”   千尧原本想说殿试你肯定没问题,然而话音刚落便反应了过来,殿试,那岂不是由岐岸主持。   可是岐岸正怀疑他和叶长生,自己为了让他死心也故意没有澄清。   想到这儿,千尧那句“你肯定没问题”瞬间被他“咕咚”一声咽了回去。   “殿试怎么了?”叶长生见他久久没有说话,连忙问道。   千尧转头对上他的眼睛,突然有些说不出话,虽然觉得以岐岸的为人应该不至于为难叶长生,可万一呢?   不行,不行,肯定不会的,自己已经误会过岐岸一次了,绝对不能以小人之心度他第二次。   于是千尧很快收拾好情绪,神色如常道:“没什么,就是想问你一下殿试是什么时候?”   “明年了。”   “那就好。”千尧闻言稍稍松了一口气。   “好什么?”叶长生有些不解。   千尧自然不可能说是打算从现在起离你远一点,希望等你明年殿试时岐岸已经把你忘了,因此只是说道:“时间还挺充足,你一定没问题的。”   叶长生并没有怀疑他的话,笑着回道:“借你吉言。”   千尧也跟着笑了笑,不敢再继续说下去,正想转移话题,没想到叶长生却先一步说道:“你呢?千尧,你有什么打算吗?”   “我?”千尧没想到话题突然扯到了自己,有些不解地反问道。   然后就见叶长生望着他,神色认真地问道:“你要一辈子呆在这里吗?”   千尧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不由一愣。   其实他也想过这个问题,虽然这里的生活也很不错,但千尧也并不确定自己能过一辈子这样的生活,可是现在除了这里外他又能去哪儿呢?   叶长生似乎明白他的想法,因此也没有继续追问,而是道:“何必把自己限制住呢,你明显不属于这里。”   千尧闻言抬眸看向他,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叶长生似乎已经知道了什么,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求证。   叶长生也没有给他机会,而是问道:“有没有考虑过走科举一途?”   千尧闻言立刻摇了摇头。   虽然他也接受了十几年的义务教育,不算文盲,但古代和现代学得东西实在太不同了,因此他很清楚自己没有那个能力。   叶长生不知想到什么,突然笑了一下,然后说了一句,“算了。”   千尧看着他的笑便觉得不对劲,“你笑什么?”   “没什么。”叶长生立刻摆了摆手。   千尧才不信没什么,“你明明就是在笑我。”   “没有没有。”叶长生连忙为自己辩解道,“没有笑你,只是突然想起了你的字。”   千尧:“……”   他就知道,还好叶长生不知道原身是千家的子孙,不然牙可能都要笑掉了。   “你不要气馁。”叶长生怕他灰心,连忙安慰道,“你还这么年轻,即使现在从头开始学,也还是来得及的。”   千尧明白叶长生是想帮自己走科举仕途这条路,但他实在太了解自己,确实不是这块料,因此还是拒绝了。   叶长生也没有继续劝下去,而是摆了摆手,“不说这些了,我们出去吃饭吧,你该饿了。”   千尧点了点头,他确实饿了,刚才为了先给叶长生送贺礼没去入席,而是让小麦子先去,估计小麦子这一批都吃完了。   吃完饭后千尧和叶长生告了辞,然后和小麦子一起牵着小黄往回走。   小麦子不明白为什么要给小黄脖子上牵根绳子,但他对千尧的话向来无有不从,因此虽然不明白,但还是很听话地照做。   小黄被牵着,撒不开欢,一下子内敛了许多,小步小步地向前跑。   “哥哥,你是不是有心事?”小麦子能注意到回来的这一路上千尧都很沉默,于是忍不住问道。   “没什么。”千尧摇了摇头,倒不是不愿意和小麦子说,而是他也还没有想清楚。   虽然没有给叶长生答复,但他的话千尧其实是听进去了的。   真的要在这里一辈子吗?   千尧刚来到这里时身心俱疲,这里悠闲的生活确实滋养了他,让他好了许多。   但现在他已经恢复得差不多,或许也是时候想一想自己的路。   其实今日去祝贺叶长生时千尧心中是有一些羡慕的,倒不是羡慕他过了会试,而是羡慕他有自己想走的路,且一直坚定不移地朝着目标走下去。   那自己呢?他的前路又是什么?   这个问题确实困扰住了他,因此之后的几天里千尧脑子里都是这些问题。   千尧试图问过自己到底有没有真正想要的?但却回答不出。   从前在现代的时候他一直和其他人一样按部就班,对于未来也没有过什么规划,父母让他考公他便考,虽然他们给自己买的题还没做过,但那时的路似乎也是清晰的。   可是现在千尧却完全有些不知道了,毕竟以他的能力根本考不了科举。   可是在这个朝代,除了科举外他还能做什么呢?   千尧想不明白,直到这日打扫房间时翻出了岐岸之前给千家翻案后让人给他送过来的千家旧产。   千家毕竟鼎盛过,因此家产颇丰,只不过大概千家都是读书人的缘故,大多是银票,田产铺子并不多。   千尧之前根本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些,因此干脆当起了缩头乌龟,把这些一股脑收了起来。   可是今日再翻出来时,却突然有了些不一样的感受。   虽然他不是原主,但是他们有着同样的名字,相似的面容,自己还占了他的身体,所以冥冥之中他们也算有些说不清的缘分。   如今千家落没至此,若是换成他,一定会很难受。   若是他的话,大概一定会努力重新撑起千家吧。   千尧没有那么大的能耐,科举入仕,重振千家的荣光,但或许可以帮他把千家的产业打理一下,让别人知道千家还是有人在的。   这一开始只是千尧突然冒出的念头,并很快被他否定,毕竟他连算账都没有学过,怎么打理千家的这些生意。   但有些念头就像是种子,一旦落入土中便开始自顾自地生长,等他想要阻止时已经来不及,就这么长成了参天大树。   只是若是回千家,便要回鄢都。   千尧原本还有些踟蹰,但转念一想即使在这里其实也没逃过岐岸的“监视”,那么在鄢都还是在这里似乎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不过千尧还是没有立刻下定决心,而是想要先回千家看一看。   小麦子知道后欣然同意。   “哥哥,你是不是想家了?”   千尧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最终还是点了点头,然后试探着问道:“若是有一日我想回鄢都了,你愿意一起跟我回去吗?”   “愿意。”小麦子回答得毫不迟疑。   “可是你的家在这里。”千尧没想到他这么痛快。反而有些犹豫。   “是,但我爹娘已经不在了,现在哥哥你是我的家人,有你的地方才是家,当初提议回到这里也是因为哥哥你不知道去哪里,现在你有了想去的地方,我自然跟着你去。”   小麦子的话彻底打消了他所有的顾虑,于是千尧第二日便雇了马车和他一起来了鄢都。   马车摇摇晃晃,走了许久才在千府的门口停下。   千尧掀开车帘,看见了不远处门上大大的匾额。   千府。   千尧原本以为千府这么多年都没人住肯定显得破败,然而并没有。   千家门口干干净净,屋檐下甚至还悬挂着两个崭新的红灯笼。   千尧下车来到门口,望着门口的灯笼愣了片刻,这才上前敲了敲门。   里面果然有人,很快便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然后大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一个小厮模样的人露出头来,他原本脸上有些疑惑,直到看到了千尧,脸上的疑惑瞬间便成了愣怔,随即像是不可思议一般揉了揉眼睛,这才叫道:“孙少爷?”   千尧没想到这小厮竟然认识自己,而且明显对自己很熟悉,看样子应该是千家的旧仆。   果不其然,那小厮一边把他迎进来,一边高声对着另一个小厮喊道:“快去禀告管家,孙少爷回来了。”   那小厮闻言立刻向内院跑去,千尧则跟着这个小厮慢慢往里走。   千尧没想到这里都是旧人,有些怕被看出来什么,一直没敢说话,只是静静看着面前的宅子。   千家很大,而且一看便是很雅致的人家,一路花草不断,曲水蜿蜒,处处都透着诗情画意,即使从没见过千的那位老太师,也能从这院中的布置中窥见一丝风骨。   还没等他走到内院,就有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走了出来。   老人看起来年岁已经不小,然而精神矍铄,走路依旧年轻人一般有力,一看便知其干练。   只是这样的人一看见他,眼眶却瞬间红了。   “孙少爷。”那老人走过来一把抓住了他,将他上上下下好一番看,许久,才说出一句,“都长这么高了。”   虽然千尧没有原身的记忆,但人的感情都是相通的,因此他这句话一出,千尧也瞬间难过了起来。   “真是老天保佑,我这把老骨头,居然还有再见到您的一天。”   虽然感动,但千尧没想到千家的旧仆都在,因此为了防止露馅,还是先一步说道:“我之前在宫中生活一场大病,醒来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管家一听瞬间满目的心疼,但并不在意,只是拉着他的手说:“不记得也没事,只要人好好的就行。”   因为提前有了“失忆”做掩护,所以之后千尧的问话就顺理成章了许多。   他这才知道,面前的老管家从千尧爷爷那一代就开始在这里当差,跟了他们三代人,所以对他的感情格外深厚,当初即使千家遭难,他也没有离千府太远,总想着肯定有回来的一天,没想到这一天真的来了,其他旧仆也是岐岸下令全部寻回来的。   “陛下?”   “是啊,陛下说等您回来的时候,旧人用着更习惯些。”   千尧没想到岐岸居然都想到了这儿,但自己在清酒村住了那么久,他难道不担心自己根本不会回来住吗?还是他已经猜到了自己不会在清酒村住一辈子?   原本千尧只是打算回来看一看,但没想到千家居然有这么多旧仆,且一切收拾妥当,甚至连被褥都是新的,因此干脆在这里住了一晚。   晚上的时候千尧把那些旧产拿了出来,和老管家表达了自己想去这些田庄铺子看看的意思。   老管家自然的同意,答应明日就带他去,说完还欣慰地看着他,“确实长大了,也成熟了。”   “是吗?我以前是什么样的?”千尧突然有些好奇。   老管家闻言先是一个痛苦面具,随即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头疼的事,“您以前就是一只皮猴子。”   “这么调皮吗?”   “可不是,大家见您都怕着呢,又不好好读书,也不愿意习武,气得你爹天天叹气,觉得千家迟早毁在你手里,可是……”   管家说着抬眸看向他,满目的慈爱,“现在不也长得好好的,果然只要长大就好了。”   千尧看着他眼中的疼爱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毕竟他不是真正的千尧,所以只能沉默。   管家还以为他是累了,于是连忙说道:“您快休息吧,走了一天也该累了。”   “好。”千尧点了点头,起身把管家送了出去。   大概因为这里是原身的家的缘故,所以千尧并不认床,一夜好眠。   第二日起了个大早,洗漱完毕后便和管家一起去看起了千家名下的产业。   千家的田产铺子并不多,因此差不多两日便看完了。   虽然千家经历变故,但这些铺子一直有专人打理着,所以并没有被影响到什么,被归还后掌柜甚至都被换回了千家的旧人,因此掌柜们很快便接受了千尧,甚至纷纷主动拿出了账本给他过目。   只不过千尧看不懂,因此只装模作样地看了两眼。   经过这两日后千尧对于千家有哪些产业已经了然于心,只是对于管理依旧一窍不通,于是只能现学。   虽然已经知道了不会太容易,但要学的东西明显比千尧想象中的还要多。   千尧每日的时间被安排得很满,没工夫再回清酒村,因此干脆让小麦子直接回去把小黄接了回来。   小黄很快就适应了千府,大概是没见过这么大的院子,撒了整整一日的欢才消停。   千尧知道实践出真知,因此每日除了学习账目等基本功外,都会去各家店铺现场学习,果然,掌握的东西比以前快了许多。   因为每日都很忙,所以有时候千尧甚至感觉像是回到了高考的时候,不过日子确实比以前充实了许多。   每日忙到倒头就睡,反而没时间像从前那样想东想西的了。   大约过了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千尧终于把这些基本的东西给理顺了,也终于可以喘息片刻。   最近实在太忙,千尧根本没工夫想别的,因此直到忙完后才终于可以松快一下,于是他瞬间想起了清酒村的酒。   虽然家里还有几瓶,但可惜的是这次出来时根本没想到会一待这么久,因此一瓶也没带。   虽说现在在鄢都,想喝随时都能买,但不知为何,清酒村的酒就是有种魔力,让人更加想喝。   但今天实在是太晚了,因此千尧决定明日让小麦子去帮他拿几瓶过来。   想到这儿千尧便准备去睡觉,然而大概是他最近学了太多生意上的事,千尧刚一躺下就突然想到既然清酒村的酒这么好喝,为什么不能在鄢都开一个酒坊专门来卖清酒村的酒呢?   其实清酒村的酒还是挺有名的,只是位置比较偏,运输不便,加上都是散酿散卖并不集中,所以都是小规模的买卖。   或许自己可以开一家酒坊,然后在村里招募一些有经验的人来酿酒去卖,如果卖得好的话,说不定还能扩大规模。   反正千家所有的钱都在千尧这里,因此他有很大的范围来试错,所以千尧第二日便开始去看铺子,最终选定了一家位于繁华路段的。   铺子的位置好,价格自然也不便宜,不过千尧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钱,因此很痛快地付了定金。   付了定金后千尧便亲自回了清酒村,想要选一些人。   不过如此一来,千尧的身份便彻底瞒不住。   大家知道后虽有些吃惊,但也没有太惊讶,毕竟千尧本来看着就不像是村里的。   千尧给的工钱高,因此很快便招到了人,招完人后千尧让千家的下人先把他们带回鄢都,自己则去了一趟十里村。   千尧原本还在想该怎么和叶长生坦白,然而没想到他却似乎早已看出一切,对于他焕然一新的打扮并没有任何意外。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千尧看他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忍不住问道。   “你是指你是千家小公子的事吗?”   “你果然知道。”   叶长生忍不住笑,“很难猜吗?都姓千,还有你这长相气质。”   千尧闻言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你知道就好,我正愁不知道该怎么和你坦白。”   “我也是,你一副在这里隐居的模样,我也不敢戳破。”   “也不算是隐居吧,只是当初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千尧说着在他身边坐下。   叶长生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因此也没再问下去,而是转移话题道:“你上次送我的真是好笔,用了之后我的字简直突飞猛进。”   “这么夸张?”   “是啊,我给你写一个试试。”叶长生说着在宣纸上下了几个字。   千尧凑过去看,果然不错,“写得真好,你殿试肯定没问题。”   叶长生闻言笑了笑,突然想起什么道:“对了,你有没有见过陛下?”   刚一问完叶长生便意识到自己这个问题有多不合适,毕竟之前千尧入宫可是为宦官。   想到这儿叶长生连忙想要道歉,然而没想到千尧却直接回道:“见过。”   “那陛下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叶长生虽然觉得有些尴尬,但终究还是没忍住。   然后就听千尧问道:“你对陛下似乎很……好奇?”   “是。”叶长生一提起岐岸,脸上的敬佩根本藏不住,“我一直都很钦佩陛下,所以一想到殿试会见到陛下便觉得紧张,就想先向你打探一下。”   千尧自然知道岐岸是他的偶像,但一想到这儿千尧便又想起了岐岸误会他和叶长生的事。   看着叶长生满脸钦慕的表情,千尧很怕将来殿试的时候他偶像会给他泼一盆冷水,因此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说。   然而叶长生并没有看出他的为难,还在继续问道:“怎么不说话?陛下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    第62章 品质   “他……”   千尧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被问这样的问题, 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从前在岐岸身边时千尧觉得那人就像是一道无法抛开的阴影,死死笼罩在他的头顶,无论他怎么逃也绕不开, 抛不下, 每日只能生活在他的笼罩之下,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那时的千尧觉得自己会和他一辈子纠缠在一起,可是没想到岐岸后来会主动放他离开。   分开之后大概是因为有了距离, 加上换了一种身份, 因此千尧再看他时总觉得岐岸身上的那层阴影似乎褪去了一些,千尧好像第一次看到了他。   他并不完美,但确实是一个很符合现在这个时代标准的君主。   至于其他,千尧还是没有想好该如何评价。   因此思索半天后只是回道:“他是一个好皇帝。”   叶长生闻言一下子笑了出来,“这还需要你说吗?我是问陛下这个人随和吗?”   “不随和。”千尧即答。   叶长生闻言愣了一下,但很快便摆了摆手表示理解,“也是,陛下可是十几岁就上战场厮杀,二十几岁就一统北朔的人, 怎么可能随和, 那……陛下的性格是什么样的?”   千尧闻言想了一下,“阴晴不定,喜怒无常, 心狠手辣,斤斤计较, 小肚鸡肠,睚眦必报,还有记仇。”   叶长生:“……”   “你说得我有点害怕。”叶长生闻言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继续说道, “就没有一点美好的品质吗?”   “美好的品质。”千尧闻言想了一会儿,话题又绕了回去,“他是一个好皇帝。”   叶长生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你把陛下说得像个只知处理政事的机器。”   千尧闻言瞬间回忆起曾经他和自己欢好后还能爬起来继续处理政事的往事,不由点头道:“他确实是。”   叶长生:“……”   “可是陛下也是人,总会有七情六欲,比如陛下从前不是盛宠那个宦官,那时的陛下就没有什么不同吗?”   虽然民间不知那个宦官姓甚名谁,他逃跑之后岐岸便放出口风,说他已经不在了,但千尧每次听到和自己有关的事,还是忍不住有些不自在。   “大概是有的吧。”千尧说着脑海中不由闪过曾经在岐岸身边时的那些过往。   “是吗?那时的陛下是什么样的?”叶长生问道。   “那时……”   千尧刚要开口,然而话到了嘴边终究还是咽了下去,“不知道,我那时只是御茶房的小太监,并不常常见到陛下。”   “这样啊,那你见过那个被陛下盛宠的宦官吗?”叶长生眼中满是八卦,“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是不是很美貌?”   千尧闻言似乎有些不知该怎么说,因此一直没有回答,许久之后才摇了摇头。   “见过一次,他其实也就是一个很普通的人,或许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能得陛下如此心仪吧。”   “是吗?那他心悦陛下吗?”叶长生继续问道。   “他……”   千尧像是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又像是被问住,就这么卡在了一个“他”上,久久也没说出一句话。   叶长生见状连忙道:“我真是糊涂,你才见过他一面怎么会知道。”   “是啊。”千尧闻言也顺势回道,“我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心悦陛下。”   -   千家的产业经过前些日子的努力基本已经理顺了,加上本来就有专人打理,千尧只需要不时去查账就行。   所以他暂时便将自己的心思全部放到了酒坊上。   因为有管家指引,千尧很快便办好了各种手续,然后花心思装修好了店铺,但却并没有急着开业,而是细细思索起了该怎么吸引顾客的注意力。   千尧虽然没有做过生意,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在现代他毕竟见过那么多的营销案例,所以也明白,生意若是想好,除了商品的质量过硬外,还要打好广告,毕竟酒香也怕巷子深,只是鄢都如此繁盛,店铺多如牛毛,如何才能让大家记住自己?   于是千尧开始一件件回忆起自己在现代时看到过的那些经典营销案例,把自己当成了乙方,开始想起了策划方案。   首先最朴素直白的便是开业送鸡蛋,送鸡蛋这个方法可谓无往不利,这个方法一出,门口没有不排起长龙的。   但这个念头刚一出现就被千尧直接否定,虽然这个方法好用,但他们是卖酒的,很大概率上吸引到的不是目标用户,更何况千尧无论是店铺装修,还是酒品的制作,想走的都是中高端路线,送鸡蛋和他们的店的形象实在有些不符,因此千尧很快便想起了其他方案。   只是灵感并非说有就有,所以千尧没事儿便会出去转转,寻找灵感。   很快他便发现南鄢大概是多水的缘故,人杰地灵,人们大都喜好诗词歌赋等风雅事,千尧见状便打算投其所好,很快便设计好了新的方案。   于是他先是给酒坊定下了一个颇有诗意的名字,白云边。   这个名字化用了李白的诗,且将洞庭赊月色,将船买酒白云边。①   不过这个名字虽然文雅,但若是不加以解释宣传,大家也只会不明所以,于是千尧想到了现代社会最朴素的宣传方法,发传单。   但光是发传单而并不能吸引人们的注意,只会引得大家厌烦,所以千尧还特意举办了一个活动。   好诗换好酒,开业前三日,凡有才学者皆可到白云间酒坊凭借诗句换酒喝。   凡有佳句者皆会被提于纸上,悬于店内,由众人评选,其中被评为最佳者,可终身免费在店内饮酒。   想出方案后,千尧便开始实施,于是先从设计宣传单开始。   为了吸引众人的注意力,他特意用了不同颜色的彩墨来写。   首先标题便用了李白的那两句诗,且将月色赊洞庭,将船买酒白云边。   白云边三个字特意放大,且换了黑墨,让大家注意到这三个字。   然后下面便是宣传语,为了第一时间吸引大家的注意力,千尧直接将活动放在了第一句。   好诗换好酒!   白云间酒坊即将开业,开业前三日,凡有才学者皆……   最后写明了开业时间和地址。   千尧设计好宣传单的样式后便找人开始誊抄。   因为古代没有打印机,所以纯靠手写实在很慢,不过千尧也不着急,多找了些人一起写,因为想要起足了势,所以光传单这一账便由数人誊抄了许多日。   好不容易抄完后千尧便开始让伙计们在外发放,大家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宣传方式,接到传单时很是惊讶,后来有人觉得好玩,甚至会主动过来要伙计手中的传单,加上这个活动确实吸引人,因此千尧的酒坊还未开业便已经有了些知名度。   千尧的这一举动简直让大家的好奇度拉满,还未开始营业便有人来店外观看,虽然还没开门,但店内为了开业时的那几日已经备下了充足的酒,一时间店内店外酒香浓郁,更加拉高人们的期待值。   很快千尧订的牌匾便已经做好,于是让伙计们挂上,一切准备就绪后便响起鞭炮,在定好的那日开门营业。   千尧这些日子造足了势,所以刚开业那日便吸引了不少文人雅士,真的纷纷前来以诗换酒。   千尧知道这些人也并非真的是为了酒,而是想要想要显露文采,因此对于有佳句,皆十分高调地题于墙上,供大家品评。   一时间店内谈事论书,品酒抚琴,加上连酒名都是秋露白,寒潭香,蔷薇露等极雅致的名称,一时间人们提起白云间都和雅字连在了一起。   整整三日,千尧店内逐渐收集到了上百首诗句,千尧筛过几轮只留下了三十三首。   然后让人将之誊抄于宣纸之上,挂于店外,每句诗下放着一个空竹筒,由路人品评,若是觉得写得好者,可以在下面的空竹筒中投一文钱,钱最多者,即可在白云间终身免费饮酒,并提前声明,竹筒内的钱白云间分文不取,反而会另添百两布施。   此举一出,白云间门口更是门庭若市,反正一文钱人人都出得起,最后还相当于做了好事,因此参与者众多。   到了最后许多竹筒中已经装不下钱,还要另添竹筒。   评选持续了一日,临近傍晚,千尧才宣布了停止,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当场计数,选出了票数最多的一句。   然后千尧当众兑现了自己的承诺,给了作者一张自制的木牌,上面刻着一个大大的免字。   此举一出,白云间的名声彻底打开,有遗憾者问千尧这样的活动可以不可以再办?千尧当即便表示可以作为今后的周年活动,每年举办一次。   大家一听纷纷表示明年还会继续参与,肯定要拿到那张免字牌。   一时间,白云间的免字牌和这次活动瞬间成了鄢都近日来最热门的话题。   甚至不少名流雅士都表示静待明年,大展身手。   千尧原本还担心热度会随着活动的散去而散去,不过还好,清酒村的酒果然没有让他失望,因其清冽独特的口感,很快便在鄢都流行开来。   千尧原本已经觉得做足了准备,但因为生意实在太好,很快便考虑起了扩大再生产。   其实清酒村就是最好的生产地点,但是因为运输实在不便,所以千尧只能先继续往这边招人,其余再徐徐图之。   千尧一开始只是想试试,没想到生意会这么好,一时间也体会到了创业者的痛苦,每日忙到连轴转,不过看着每日的进账,却又觉得一切都值。   其实他也不是缺钱的人,毕竟他这里还有岐岸给的十万两和千家的所有家产。   但自己赚的钱终归不同,哪怕只是一文钱,都让他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因为收到了正反馈,千尧简直干劲十足,几乎将所有的时间都放在了酒坊的生意上。   直到这日看到外面的街道上挂满了彩画,布匹,全国放假三日,这才想起自己忘了什么。   原来是岐岸的生日。   岐岸的万寿节自然隆重,不仅会接受鄢都王公百官的朝贺献礼,全国各地的地方官员还要设置香案,朝着鄢都的方向行大礼。   除此之外,各地还会举行庆典活动,寓意“朝野同欢”。   所以这三日可谓是热闹非凡,同样,千尧的酒坊也忙到脚不沾地,但他生辰时岐岸送了他寿礼,千尧不好不回礼,因此还是硬生生挤出时间给岐岸准备了一分寿礼,只是忙到完全没时间送出去。   不过千尧觉得应该也必不着急,毕竟最近百官献礼,岐岸收礼物收到手软,应该也不差自己这份礼物。   所以千尧想着等忙完这阵再好好包装一下寿礼,然后再写一张生日祝福让寒一一起送过去。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岐岸竟会亲自过来。   彼时千尧正在忙碌,根本没顾上,直到一转头看见了坐在柜台前正望着他的人时瞬间怔住。   千尧愣了片刻才回过神,然后把手中的事交给小麦子,向他走了过去。   “陛……公子,您怎么坐在这儿?”   “掌柜的生意这么好,在下没有位置。”岐岸调侃道。   千尧哪里能让他让他坐在这里,但今日生意实在太好,所有位置都满了,雅间更是一个没有,因此千尧一时间有些为难,不知该把他安排到哪里去。   于是道:“要不您先去府里?”   然而岐岸却摇了摇头,“不必招呼我,你忙你的就行。”   千尧还想再说什么,然而这这时却有伙计突然跑过来道:“掌柜的,楼上出了点事。”   千尧闻言只能先上去处理,原本他还想着安排岐岸的事,但事情实在太多,很快便忘了还有他这一茬。   等他忙完后才想起了岐岸还在这里,千尧不知他走了没有,连忙转头向柜台看去。   然后就见他还坐在那里,正静静地望着自己。   他眼中的神情有些奇怪,似乎还是第一次这么望着自己。   千尧被他的目光看得有些不适应,下意识躲开了一下,但很快便意识到这是自己的地盘有什么好躲的?   于是抬步走了过去,刚一走近就见岐岸掏出一块手帕递给他。   千尧看着他递过来的手帕还有些不明所以,然后就见岐岸的目光上移了一下,千尧顺着他的目光摸了摸额头,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出汗了。   “多谢。”意识到后千尧连忙接过他的手帕,擦了擦汗。   然后问道:“公子今日怎么突然过来了?”   “来用好诗换好酒。”   千尧没想到他竟然也知道,这原本就是为了扩大知名度想出来的宣传语,然而不知为何从岐岸口中说出千尧却莫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于是连忙道:“活动已经过去了,客官等明年再来吧。”   “是吗?”岐岸并不气馁,“掌柜的可否通融一下?”   千尧闻言状似为难地想了一下,这才同意道:“那就破例一次,谁让前日是客官的生辰呢。”   岐岸听到这儿,神色终于有了些许变化,“原来掌柜的还记得。”   “当然,寿礼都备好了,只是太忙了,一会儿我就让人把寿礼取过来。”   千尧越说越心虚,怕他纠结这个问题,于是连忙道:“你的诗呢?若是不好可不给换。”   “好。”岐岸说着用扇子抵着下巴想了一会儿,这才缓缓说道:“日暮酒醒人已远。”②   千尧原本还在笑,然而听到这句诗后不知为何莫名就有些笑不出来了,“那下一句呢?”   “满天风雨下西楼。”②   这两句诗莫名悲凉,所以千尧很想说你生日就不能写点喜庆点的。   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去给他拿了酒。   恰好此时雅间终于腾出了位置,于是千尧连忙请他去楼上坐。   岐岸这次没再推辞。   千尧把他安置好后便让小麦子去取了自己给岐岸准备的寿礼,然后自己亲自送了上去。   千尧原本是想闲些再寄给他的,没想到岐岸会自己过来要,不免有些心虚,因为连包装都没有。   不过岐岸倒并不在意,接过后很认真地打开,然后就见里面装着的是一整套白玉的玉剑饰。   这套玉剑饰和他常用的那把剑十分相配,因此岐岸见状怔了片刻,这才抬起手指轻轻划过里面的剑首,剑格,剑珌和剑璏,然后抬头看向千尧。   这件礼物的寓意实在太过明显,因此岐岸不必问便能明白他的意思。   “多谢,朕很喜欢,有朝一日,定会如你所愿。”岐岸回道。   “陛下喜欢就好。”   “还有呢?”岐岸紧接着问道。   千尧闻言一愣,没想到他还挺贪心,他知道岐岸的剑非凡品,所以为了配得上岐岸的剑,这套玉剑饰可是他花了大价钱才买来的,没想到这还不够。   怎么?难道上次他送给自己的海誓山盟牌很值钱吗?自己这四块玉都抵不了?   况且想到他骗自己的那块海誓山盟牌千尧就生气,自己都不计前嫌给他送了一份这么大的礼,竟然还不满意?   因此有些没好气道:“陛下还想要什么?”   本以为岐岸是想提什么无理要求,然而没想到岐岸说的却是,“还想听你说一句生辰快乐。”   千尧万万没想到他想要的是这个,尴尬地僵了一瞬,这才连忙说道:“生辰快乐!”   千尧话音刚落就见岐岸这才心满意足地把礼物重新收了起来,然后喝了一口酒。   千尧没想到自己又以小人之心夺君子之腹,于是带着歉意主动敬了他一杯酒。   然而没想到岐岸见他这么主动,还以为他有事相求,于是问道:“可是有事要说?”   千尧刚想说没有,但转念又想起了叶长生的事。   虽然他知道岐岸是个好皇帝,应该不会以个人好恶影响殿试的结果,但毕竟事关叶长生的前途,因此还是决定解释一下,于是点了点头。   “说吧。”岐岸见状缓缓道。   然后就听千尧支支吾吾地开了口,“就是陛下上次问我,有没有对叶长生动心的事。”   岐岸听到叶长生三个字脸上的笑瞬间落了下去,但还是故作镇定道:“嗯。”   千尧自然看了出来,于是连忙说道:“没有,我真的从来没有对他动过心,我只把他当朋友。”   岐岸闻言没有说话,只是静静望着他,一只手把玩着手中的酒杯,另一只手轻轻抵着太阳穴。   许久之后,才淡淡回道:“朕知道了。”   千尧看着他的反应有些捉摸不透他这是信了还是没信,但又不敢多问。   岐岸似乎看出了他的不放心,于是主动说道:“朕信你。”   “真的吗?”千尧没想到这么顺利,有些不可置信地再次确认道。   然后就见岐岸移开目光,望着窗外点了点头,“一个贡士而已,朕从来都不在意。”    第63章 金鹫   千尧送给岐岸玉剑饰是希望有朝一日他可剑指天下, 一统九州。   如今天下距离大统只剩西疆,但西疆自古以来便一直偏安一隅,从不主动招惹其余两国, 再加上西疆善蛊, 地势复杂,毒草丛生,极难攻打,所以虽然北朔已经统一这么久, 但南鄢与西疆始终相安无事。   西疆大概也知道这样的平静维持不了多久, 因此自从岐岸打下北朔后便一直很小心,让他找不到什么出兵的借口。   直到这次岐岸的万寿节,西疆的君主特地派使臣来送来寿礼,以表臣服之意。   岐岸对此很是开心,特意设宴款待西疆使者,邀百官同饮。   宴席之上气氛极好,双方觥筹交错,主客尽欢,直到西疆使臣献上他们君主给岐岸的寿礼。   西疆此次送来的寿礼众多, 皆是极有西疆特色的珍宝, 而其中最为珍贵的,也是这次的主礼,是一只西疆特有的金鹫。   这金鹫为西疆至宝, 体长三尺,翼展可达七尺, 生于悬崖峭壁,一飞可冲天际,英勇凶猛, 为西疆百兽之王,因窝巢皆在悬崖之上,极难捕捉,西疆君主此次也是下令捉了许久,耗费无数人力物力才得了这么一只,特来献于岐岸,以示两国修好之意。   使臣这一番话瞬间使得岐岸龙心大悦,也拉高了在场众臣的期待值,一时间对于笼子里的金鹫更加好奇。   岐岸更是下令当场打开,邀群臣共赏,然而没有想到的是待那笼子上的红布揭开后才发现里面的金鹫双目翻白,不知何时已经死去。   在场之人无不色变,岐岸更是震怒,当即便将西疆的所有使臣全部下狱。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因此岐岸此举一出众人便知岐岸这是要对西疆动手。   果不其然,没多久千尧便听到了岐岸调兵且将御驾亲征的消息。   若是从前千尧听到这个消息并没有什么,只会觉得迟早的事,毕竟那时的他对于战争的所有想象都来自于电视剧。   但如今他刚真切经历过战争,哪怕没有上过战场,但日日躲在地窖时那种痛苦绝望已经足以让他只是回想起来便依旧胆战心惊,所以千尧根本不敢去想真正的战场会是什么样子,而且还是西疆那种地方。   千尧虽然没有去过西疆,但这些年里已经听到过太多有关那个地方的传闻。   据说那里落后闭塞,毒虫遍地,那里的人还极擅制蛊,是一个十分危险的地方,因此千尧根本不明白岐岸为什么会选择御驾亲征。   虽然自己之前送他了玉剑饰装点宝剑,但那也不是想让他御驾亲征的意思啊。   所以千尧听到这个消息后很是不解,但他也明白岐岸既然这么做定然有他的原因,因此只能逼自己别想了,然而却根本控制不住。   因为心中牵挂这件事,之后一连几日千尧都有些心不在焉,小麦子自然看了出来,问他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小麦子总是能最先发现他情绪的变化,千尧知道自己瞒不过他,但事关岐岸又不方便开口,因此只能含糊过去,“没有,只是有些没睡好。”   “那哥哥你要不要回去睡一会儿?这里有我看着就行。”   千尧闻言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点头答应。   他倒不是想回去睡觉,只是……   只是什么?他也说不清。   千尧就这么回了千府,原本他还在想该以什么借口见一见岐岸。   然而没想到的是刚一到门口就有小厮迎了出来,向他禀告道:“孙少爷,您可回来了,家里来了客人正在等着您呢。”   “客人?谁啊?”千尧有些好奇地问道,毕竟他在鄢都认识的人并不多,谁能来找他?   “那人没说。”小厮也是一脸疑惑,“只说是您的旧友,我们见他周身的气派也不像是说谎的,便先引进去了。”   千尧听到他这个描述莫名想起了岐岸,不由加快脚步。   果不其然,刚一进内院就见岐岸负手而立,正在仰头看着院中的那棵树。   听见脚步声,岐岸缓缓转过身来。   自从听到他要御驾亲征一事后千尧简直攒了一箩筐的话,然而不知为何一看见他,却又全都忘了。   因此只是问道:“陛下怎么来了?”   岐岸闻言抬步向他走了过来,“要出征了,这是最后得闲的时候,朕来看看你。”   “那怎么不派人去叫我?我若是不提前回来,陛下岂不是要在这里等一日?”千尧其实很想说这会儿怎么不显示你的皇帝权威了?   但没想到岐岸却回道:“等一等也无妨,朕等习惯了。”   千尧听到这儿反而不知该怎么接了,下意识移开目光,看向了刚才岐岸望着的那棵树。   于是转移话题道:“陛下刚才在看什么?”   “看树。”   “树有什么好看的?”千尧有些不解。   然后就听岐岸笑着回道:“确实没什么好看的,只是觉得这棵树和你在北鄢住的院子里的那棵很像,所以才多看了两眼。”   千尧闻言不由愣住,“陛下什么时候去过我在北鄢时住的地方?”   岐岸有些不自然地移开眼,“离开北鄢的时候去看过一眼,放心,朕没做多余的事,只是想看看你住了三年的地方。”   千尧不明白那有什么好看的,但谁让他是皇帝,做什么都是对的,因此也没再追问下去。   “对了,给你看样东西。”岐岸说着示意他向院中的石桌上看去。   千尧这才发现桌上放着一个狭长的盒子,他有些好奇地走过去打开,然后就见里面装着的是一把长约三尺的剑。   千尧虽然对剑不了解,但也能看出这是一把宝剑,剑身光寒,还没靠近便能感觉到杀意凌冽。   然而剑顶,护手,剑鞘近口,剑尾四处的白玉剑饰却又很好地中和了剑身上的杀意,使其显得没有那么锋芒毕露,柔和了一些。   “还挺合适。”千尧没想到自己送的玉剑饰他这么快便已着人嵌上。   “是啊。”岐岸跟着附和道,“卿卿好眼光。”   虽然之前岐岸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叫他,但之前都是写在纸上还没什么,如今被他这么亲口叫出来,千尧莫名觉得有些羞耻,于是立刻道:“不许这么叫我。”   “为何不可?”岐岸问道。   千尧很想说你明知故问什么,但他向来拗不过岐岸,因此干脆不和他掰扯,而是转移话题道:“陛下真的要御驾亲征吗?”   “嗯。”岐岸说着抬手轻轻抚过剑鞘上的玉饰,“不必担心,朕会用这把剑将西疆纳入南鄢的版图之中。”   “谁担心了。”千尧立刻反驳,虽然知道事情已成定局,但还是忍不住有些担心,毕竟那是战场,战争的残酷他已亲眼见识,因此还是忍不住问道:“一定要亲自去吗?”   岐岸似乎是看出了他的口是心非,眼中笑意愈浓,回了句,“是。”   “为何不能派别人?陛下手下的名臣良将那么多。”   “西疆的情况太复杂了,没有人比朕更了解那里。”   千尧被他说得不知该如何反驳,最后只能憋出一句,“陛下为何那么了解?”   “因为朕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千尧知道岐岸这个人既然敢走一步,必然是已经做好了九十九步的准备,因此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别担心。”岐岸自然能看出他的担心,再次劝慰。   千尧还是那句,“谁担心了。”   不过话虽这么说,但千尧还是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香囊递给他。   岐岸似乎没想到还有送别礼物,愣了一下才伸手接过。   香囊很轻,里面似乎装着什么东西,岐岸有一瞬间还以为千尧是像自己上次一样给里面装了头发,然而打开却发现并不是。   里面装着一张纸,上面写了六个“栗”字。   岐岸一时间有些茫然,按理说送香囊应该是定情之意,可是这里面装的这些字又是什么意思?   千尧自然看出了他的不解,于是解释道:“别误会,我只是希望陛下此行一切顺利,原本是想给里面装六个栗子的,但现在是夏天,我跑遍了整个鄢都也没买到栗子,所以就只能先欠着,不过等陛下归来时差不多应该就是秋天了,到时候陛下记得来找我要那六个栗子。”   千尧其实自己都觉得这个礼物有些拿不出手,因此越说越没底气,然而岐岸却还是很认真地收下,然后回道:“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千尧刚一说完就见岐岸再次冲他伸出手。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千尧有些不解。   然后就听岐岸说道:“只有这个吗?”   千尧没想到他还挺贪心,于是立刻回道:“只有这个。”   然后就见岐岸有些失望地收回了手。   千尧看着他失望的神情莫名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什么恶事,因此终究还是没忍住,开口问道:“陛下还想要什么?我给您买。”   “什么都可以吗?”岐岸闻言立刻问道。   虽然千尧觉得岐岸想要的东西定然不便宜,但他现在又不差钱,因此还是点了点头。   然而没想到的是话音刚落就见面前的人突然俯下身来,岐岸原本大概是想吻他唇瓣的,然而不知为何在快贴上他唇角时终究还是停下,转而在他脸上轻轻吻了一下。   “要这个。”岐岸说完重新站直。   千尧被他亲得懵了一下,久久回不过来神,因此等他反应过来想推开岐岸的时候,那人已经亲完了,正一脸饕足地望着他。   “你……”千尧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能用虚张声势掩饰自己的尴尬。   然而还没来得及发火,就听岐岸回道:“别生气,朕只是有些怕。”   “怕什么?”千尧压住火问。   然后就听他回道:“怕真出了意外的话就再也亲不到你……”   岐岸的话还没说完嘴便被人用手捂住。   岐岸垂眸,然后就见千尧正生气地望着他,“不许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千尧说完才意识到自己放肆了,于是连忙收回了手,有些尴尬地补充道:“你这么诡计多端,一定不会有事的。”   “这是什么说法?”岐岸有些遗憾地看了一眼千尧的手,这才问道。   “祸害遗千年。”千尧被他气昏了头,一个没忌口,就这么说出了心里话。   千尧刚说完就自知失言连忙捂住了嘴,但还是被岐岸敲了一下头,“你可真是越来越大胆了。”   “我错了。”千尧立刻回道。   “真知错了?”岐岸反问道。   “嗯。”好汉不吃眼前亏,千尧连忙点了点头。   然后就见岐岸垂眸,目光一点点向下,最后落在了他的唇瓣上。   “那……让朕再亲一下?”    第64章 统一   千尧自然没有同意, 因此岐岸最终还是没有讨到那个吻。   再之后便是岐岸率军出征的消息。   帝王御驾亲征,这无异于是鄢都最热门的事,没有之一, 因此千尧日日都能听到有关这件事的讨论, 根本避无可避。   人们对此众说纷纭,有人以之前岐岸打下北朔的奇兵突袭为例,笃定此战必定能赢,但也有人担心, 毕竟陛下了解北朔是因为曾在北朔为质, 然而西疆一直闭塞,不与他们往来,加之那里的人擅毒擅蛊,因此也不免有人为岐岸担心。   千尧自然属于第二波。   就算岐岸曾有那么多辉煌的战绩,可是战场上的事情瞬息万变,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更何况刀剑无眼……   千尧越想便越觉得担心,但他又不可能跟着岐岸上战场,因此只能日日期盼着能早日传回战场上的消息。   只是西疆偏远, 古代交通又不便, 因此大军光是在路上便耗费了不少时间。   千尧没想到还真被自己说中,这么看来等岐岸归来还真是要到秋日。   不过秋日便秋日吧,只要能凯旋归来就行, 刚好秋日栗子成熟,千尧还可以给他做糖炒栗子吃。   就这么提心吊胆了将近一个月, 千尧终于听到了第一波有关战场上的消息。   西疆知道这次若是抵御不住便是亡国之祸,但也明白以自己的实力根本无法和岐岸的大军正面交锋,因此立刻抽调大军, 决定死守城门,耗垮岐岸的军队。   毕竟岐岸这次率领十数万大军,光是粮草每日的消耗便是一个极其恐怖的数字,因此只要他们能耗过南鄢,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古书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①   由此可见攻城之难,更何况西疆与北朔地势气候皆不同,自然不能再像上次攻打北朔一样奇袭。   西疆也知道这点,所以这些日子以来于城中广积粮食,誓死守城。   然而没想到的是岐岸兵临城下后却并没有急着强攻,而是下令原地驻扎休整。   一边休整一边令士兵暗中挖周围泥土填充麻袋之中。   因为都在夜里进行,所以一开始西疆的守城官兵并未发现,等他们发现时岐岸已经下令开始进攻。   西疆士兵见状立刻在城墙之上派出弓箭手,一时间万箭齐发。   南鄢进攻的士兵则一手抗麻袋,一手持护盾,攻城车,冒着箭雨一路冲到城下。   西疆守城的士兵本以为会是一场死战,然而没想到的是南鄢的士兵好不容易冲到城下后,竟然只是放下肩上的麻袋,然后就向后撤退,紧接着第二批继续。   西疆守卫一开始还不明白他们要做什么,直到城门口的麻袋越积越多,逐渐竟形成了一个缓坡,他们这才清楚了岐岸的目的,一时间纷纷加强了火力。   然而南鄢却像是戏耍他们一般,不时便会冲过去一次,然而次次都是佯攻,就这样一日下来西疆守城的士兵简直身心俱疲。   直到深夜,就在他们以为南鄢又是佯攻的时候,所有南鄢士兵却突然手持刀剑盾牌,踩着今日装着沙土的麻袋堆成的缓坡直接冲进城去。   西疆一直做好的是死守城门,耗死南鄢的打算,根本没想到这么快就会正面交锋,一时间溃不成军。   很快,岐岸攻破西疆第一道防线,拿下第一城。   第一城从到达到攻破岐岸仅仅用了三日,这一仗毫无疑问立刻便挫到了西疆的士气,但他们也吸取了教训,等岐岸逐渐靠近腹地时他们针对第一次的失败,立刻做了补救措施。   不仅运来了大量火箭火器,还架起大锅烧起了热油,只要南鄢士兵敢靠近城门口便立刻展开火攻。   岐岸似乎也被难住,因此并没有急着攻打,而是下令原地驻扎,整顿休息。   西疆已经做好了交战的准备,然而没想到岐岸久久都没有动作,不免有些狐疑,然而却不敢放松警惕。   两军就这么对峙多日,然而岐岸依旧没有任何动作。   这令西疆有些摸不着头脑,毕竟十几万大军,每日光粮草就是巨大的损耗,岐岸这样浪费时间,最后一定先扛不住。   然而没有想到的是,这日夜,西疆守城的士兵正如往常一样巡查守夜,没有想到一队南鄢人马竟不知从何摸黑入城,一入城便与城门口的守卫厮杀在一起。   其中一人竟还抢下军号,随着一声嘹亮的军号响彻黑夜,蛰伏多日的南鄢士兵仿佛闭目养神的雄狮终于睁开眼睛,气势汹汹地向城门冲来。   城内早已乱成一团,不知是谁趁乱打开了城门,西疆的士兵还没来得及将热油泼下就见他们已经冲进了城。   守城迅速崩溃,经过一夜鏖战,第二日岐岸便又占领一城。   西疆人这才发现原来前几日的驻扎休息只是岐岸麻痹他们的计策。   南鄢表面避战,实则日日派人挖开暗道,然后派精锐潜入里应外合。   西疆被岐岸的阴招弄得防不胜防,为了防止他再继续暗度陈仓,于是西疆剩余各城皆开始自城内横挖地道,这样无论他们从哪个方向挖都会被拦截。   岐岸自然也明白,因此他这次并没有再让士兵直接挖到西疆城内。   而是利用头车一边开挖地道,一边立柱架梁,防止塌方。   这次只把地道挖到了城墙下方,并没有挖过去,而是在地基三五尺处把里面的土石掏空,积薪于内,然后在撤退之前,纵火焚之。   所以这次的守城虽然吸取了前两次经验做好了万全的守城准备,然而没想到的是还没开战便发现城墙的根基不知为何突然摇摇欲坠,紧接着城墙竟轰然倒塌,石土飞扬,一时间城上士兵死伤无数,然而还没等他们回过神,就见城外无数南鄢士兵已经直接从城墙坍塌后的缺口处冲了进来。   西疆的守城计划连二连三地失败,重要的城池被一一攻破,岐岸便也一路来到了西疆的都城,也是最后一座还未被攻破的城池,池城。   西疆气候湿润,水域颇丰,池城便是因为池水如玉带一般将整座城池环绕其中而得名。   若是想要到达池城,必先过河,而河上的桥已经被炸掉了,明显是在阻拦他们过河。   若是冬日河水结冰他们还能从冰上过去,可惜现在还是夏天。   这么多士兵,若是没有桥根本无法过河。   其实事到如今西疆已经必败无疑,但还是炸掉桥梁,死守城门,这便是要和岐岸死战到底之意。   岐岸见状叹了口气,果然和他预想中的差不多。   他原本还想若是他们主动肯降大家都能少一些伤亡,但西疆明显是要死战。   既然如此,他也没有留情,下令让士兵按照定好的计划截断河水,修筑堰坝,全力蓄水,建造长渠。   池城是西疆的都城,也是最后一道防线,虽然池河把南鄢的军队暂时拦在了城外,但谁也不知道到底能拦多久,所有人明白,一旦城破便是亡国之时,因此他们所有人都做好了死战的准备。   然而没有想到的是,最后他们等来不是南鄢涉河而过的军队,而是自西向东淹没而来的河水。   谁也没有想到,他们视为母亲河的池河有朝一日竟会向他们伸出爪牙,岐岸新修的长渠将河水引入池城,大水如决堤般灌入城中,径直冲破了东北城郭,城中数万军队百姓直接被冲进河中,池城瞬间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而也是在此时,南鄢的军队攻入城中,占领池城。   西疆国破,天下一统。   消息传回鄢都,举国欢庆,岐岸的威望一时间达到顶峰。   每日都有无数人涌上街头,期盼军队早日回城。   虽然不想承认,但千尧心底也有些期盼他早日回鄢都。   毕竟岐岸这一仗打了快三个月,时间真的一晃一晃到了秋日。   街上终于有了新鲜的糖炒栗子。   千尧每日都会买一包,然后分给店里的伙计吃。   在不知道买了多少包糖炒栗子后千尧终于听到了大军班师回朝的消息。   军队回鄢都那日,城门大开,无数百姓涌上街头迎接。   大概是举国欢庆的缘故,今日的生意格外好,因此千尧原本有些走不开,但最后还是没忍住撇下了酒坊的生意出去看了一眼,可惜并没有看到岐岸。   不过也是,他是皇帝,无论什么时候安全都是第一,怎么可能会出现在人群中。   虽然没有见到皇帝,但这并没有影响到大家的热情。   大军班师回朝这一日,鄢都整整热闹了一日,并且之后的数十日里岐岸都是所有话题的中心,因此千尧想不听到他的消息都不行。   然后他就听到了陛下不知为何自从回朝后便停了早朝,已经许久未见朝臣。   “大概是累了吧。”有人说,“陛下这次的攻城之计环环相扣,精妙绝伦,必然是花费了极大的心力想出来的,加上又是御驾亲征,亲自指挥,定然累极,陛下也是人,想要休息一些日子也无可厚非。”   “话是这样没错,可是陛下从不是耽误政事的人,你说陛下不会是受了什么伤吧?”   “应该不会,毕竟完全没有听说过任何陛下受伤的消息传出来。”   “那是为何?”   “谁知道呢。”   “哎呀,都别瞎猜了,陛下正值盛年,又是天命所归,定然没事。”   “陛下虽是盛年不假,可是至今后宫空无一人,也没子嗣,你说万一……”   “快快闭嘴,不想活了,说的什么混账话。”   “哎呀,是我失言了,自罚一杯。”   “……”   千尧听到这儿,手指突然软了一下,竟有些剥不开手中的栗子壳。   一旁的小麦子见状接过了他手中的栗子替他剥了起来,剥好后才重新递给了他。   千尧接过咬了一口,这会儿的栗子果然最甜了。   小麦子则继续帮他剥栗子,一边剥一边问道:“哥哥,你最近怎么这么喜欢吃栗子?”   千尧这才反应过来最近栗子确实买的有点多。   “没什么。”千尧把手中剩下的栗子全部塞进嘴里,这才回道,“就是有点想吃了。”   小麦子闻言没再继续问下去,而是继续给他剥起了剩下的栗子。   千尧今日实在吃了太多的栗子,到了晚上撑得有些吃不下饭。   于是便在院子里散步消食,走着走着便忍不住抬头看起了院中的那棵树。   此时已经入了秋,树上的叶子也跟着变得枯黄稀疏,只有枝干依旧直直向上,透着一股不服输,确实很像他在北朔时院中的那棵树。   千尧不知道岐岸到底什么时候去的那座小院,只是突然有些好奇彼时的他站在院中望着那棵树时在想些什么?   当然这其实也不是他目前最好奇的。   他最好奇的其实是岐岸如今到底怎么样了?是不是真的出了什么事?   想到这儿千尧再也有些忍不住,哪怕此时已经夜色深沉,还是回房磨了墨,提笔写了一封信托寒一转交给岐岸。   千尧不想显得太担心,因此只是写了一些恭贺的话。   毕竟目前也没有明确的消息说岐岸真的受了伤,所以千尧也不好一上来就问他有没有出事?   然而没想到的是千尧一连等了许多日岐岸都没有给他回信。   千尧这下真的忍不住,叫了寒一想要问问岐岸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然而寒一却说他如今只负责保护千尧,对于皇宫内的事一概不知。   千尧闻言也没了办法,犹豫半天后才问道:“那你能不能帮我进一趟宫里?”   寒一依旧摇了摇头。   虽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但千尧还是不免有些失落,然而没想到的是寒一紧接着却说道:“您自己就可以进去。”   “我?”千尧有些不明所以。   然而寒一却很肯定地回了句,“是。”   “可是我怎么去?会被拦下来吧。”千尧还是不解。   “不会。”寒一回道,“您还记得陛下送您的那块玉牌吗?”   -   千尧戴着那块海牌,抱着一袋栗子,真的就这么畅通无阻地进了皇宫。   虽然已经提前知道岐岸下过命令,见牌如见他,但千尧看到这么顺利,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毕竟岐岸送他这份礼物时可什么都没有告诉过他。   所以他到底还瞒着自己多少事?千尧决定一会儿要全部问清。   可是没想到的是他却根本没机会问。   一入宫才知岐岸在到达西疆时便生了病,但他身为主帅,自然不能显露出任何不适,因此一直都在强撑,后来攻打池城时病得更加严重,却还是亲自督建堰坝,挖渠饮水,直到城破那日才终于支撑不住。   “生病?生的什么病?”千尧闻言一颗心瞬间不受控制地缩了一下,差点没拿稳手中的东西。   “原本只是沉疴旧疾,但西疆地势复杂,毒虫遍地,陛下刚一到便不慎中了瘴气,各种病势纠缠,才致一病不起。”莫存像往常一样,不偏不倚地向他叙述了实情。   “沉疴旧疾?”千尧听到这儿更加不明,“什么沉疴?又是什么旧疾?从前陛下身体不是很好吗?何时有的这些病?”   莫存闻言抬眸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低下了头去。   千尧看他的反应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许久都没有声音。   好一会儿才再次开口问道:“和我有关吗?”   莫存似乎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转头看了一眼床上的岐岸,然后像是无奈一般轻轻叹了口气,“您还是别问了。”   但他这样反而引得千尧更加好奇,也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可是他还是不明白为何岐岸旧疾事关自己?他甚至都不知道岐岸何时生的病。   “莫总管。”千尧再次问道,“您就告诉我吧,陛下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   莫存依旧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垂眸望着地面,许久,才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一般抬头看向千尧,问了一句,“您以为陛下如何只用三年便打下的北朔?”   千尧闻言一窒,好像明白了什么。   果不其然,莫存接下来的话便是,“我知您那三年并不好受,但其实陛下也是同样日日煎熬,没有一日不殚精竭虑,为了早日占领北朔,陛下想了无数种方法该如何攻破溟关,最后明知危险,但为了加快进程,还是选了最危险的一种,虽然陛下早有一统之志,但其实原本是不必那么急,但因为您在北朔,他才恨不得将那三年压缩成一日,宵衣旰食,夜不能寐,以致积劳成疾。”   “是为了早日把我抓回来吗?”千尧有些艰涩地说。   “不是。”莫存闻言立刻摇了摇头,“陛下是怕,怕您出事,其实这世道并没有您想象中的那么安稳,流寇,山匪到处都是,所以陛下日日都担心您离开了他的庇护后会出事。后来您到了北朔,他更加忧心,既担心会在战场上遇到您,又怕交战时会伤到您,所以攻破北朔时还下了死令,不许士兵屠杀城中任何百姓。虽然陛下总说把您抓回来便杀掉,可是真的抓回来后,他又何曾真的伤了您?”   莫存说着不知想到什么,轻轻叹了口气,“那三年陛下将北朔的地图看了无数遍,派了无数人一城一城去寻,但那时的北朔尚且不归南鄢管辖,因此陛下的人很难渗透进去,他怕找得太大动干戈会引得有心人对您不利,便撤了兵只敢暗中搜寻,后来甚至放出口风,说您已不在人世,就是为了尽最大可能护住您,但后来放出口风后却又开始害怕,生怕一语成谶,真的害了您。”   “后来攻打溟关时陛下亲自坐镇,虽然只是佯攻,但为了逼真,陛下还是亲自率兵攻城,那溟关是北朔最后一道关卡,因此城中士兵皆抱必死之心,战况激烈异常,陛下也负了伤,但陛下为了急着入城,甚至等不及将伤养好便直接率兵进入朔都。为了找您更是马不停蹄地推行腰牌和路引,还将您的画像分到各级官府,凡是与您相似者都要画下来送到陛下那里。彼时陛下刚刚攻下北朔,每日忙到焦头烂额,分身乏术,身上还负着伤,却还是每日抽出时间翻阅上百张画像,只为找到您,陛下其实并不喜欢北朔,但因为您在那里,他还是一直在那里待了下去。”   “但谁都没有想到的是陛下那么辛苦才找到您,但最后只是因为您不愿意,便又放了您。”   莫存似乎也觉得自己说得有些多,说完便闭了嘴,静静地等着千尧的反应。   千尧则已经彻底不知道该说什么。   原来从前在北朔时那些觉得奇怪的地方并非是他在自作多情,岐岸竟真的花了这么多心思来找自己。   “冷。”一道呓语打断了千尧的思绪。   千尧低下头,然后就见岐岸眉头微蹙,看起来难受不已。   千尧不是第一次知道岐岸怕冷,但如今终于知道了原因。   于是连忙像是从前还是小太监时一样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果不其然,岐岸的身上冷得像冰。   岐岸像是冰天雪地中终于找到了热源,不断向他靠近。   一旁的太医见状想要上前,然而却被莫存拦下,果不其然,靠近千尧后岐岸很快便一点点恢复了平静。   莫存见状看了千尧一眼,然后引着众人退了出去。   岐岸醒来时已经是深夜。   刚一醒来便是浑身不适,五脏六腑像是被冻住,激得他忍不住咳嗽起来。   身旁的人连忙起身给他端了杯热茶,然后轻轻替他拍起了后背。   岐岸不喜欢他人的触碰,刚想让人起开,然而刚一抬眸却不由愣住。   有一瞬间他还以为是梦,因此下意识伸出了手,却又不敢碰,似乎面前的人是幻影,一戳就会散去。   直到千尧扶着他一点点坐起身,岐岸这才回过神来。   “你先别动。”千尧扶他坐好,又给他盖好被子,正准备去给他端药,然而刚一起身手腕便被岐岸握住。   “去哪儿?”岐岸的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像是他下一秒就会消失。   千尧并没有挣扎,只是回道:“我给你端药,马上就回来。”   可是岐岸依旧没有松开,“有宫人。”   “宫人都在外面。”千尧耐心地解释。   谁知下一秒就见岐岸把手中的茶盏摔在了地上,紧接着门便被人从外推开,一直守在外面的宫人依次走了进来。   “去端药。”岐岸吩咐道。   “是。”立刻有宫人领命。   很快便有人把药送了过来,千尧无奈,只能重新认命地坐了回去,从宫人手中接过药喂他喝。   千尧从前汤药不离身,是知道中药有多苦的,然而岐岸却好似没有味觉一般一口一口喝得极慢。   一边喝还一边望着他,像是连眼睛都不舍得移开一瞬。   千尧被他看得有些不适应,于是试图转移话题,“不苦吗?”   然后就见岐岸摇了摇头,“不苦。”   千尧不信,自己低头尝了一口,差点苦得吐了出来。   “苦死……”千尧的话还没说完嘴里便被塞了一块蜜饯。   蜜饯的甜味瞬间驱散了嘴里的苦味,千尧没再说话,只是给岐岸嘴里也喂了一块。   岐岸吃到蜜饯心情明显好了些,于是问道:“今日怎么突然进宫了?”   千尧对此早有准备,示意他往枕边看。   岐岸垂眸看去,然后看见了六个栗子,“来还欠你的栗子,我可不会一言八鼎。”   岐岸闻言笑了一声,“是,你一言九鼎。”   “我可不敢。”   “你还有不敢的事?”   “我……”   千尧原本还想反驳,但想了想自己做的事在岐岸眼里确实足够大逆不道,便什么都辩不出了,于是干脆转过头,开始转移话题。   千尧转头看向窗外,突然发现岐岸原来养的那只麻雀没了,“陛下,原来笼子里的那只麻雀呢?”   “放了。”岐岸回道。   “为何突然放了?”千尧记得岐岸还挺喜欢逗鸟玩的。   “它们想出去,朕也关不住。”   不知为何千尧总觉得他不像是在说鸟,而是像是在说自己,因此沉默了片刻后才继续问道:“那……陛下不会觉得难过吗?”   “不会。”岐岸说着咽下一口苦涩的药,这才继续说道,“只要他开心就行。”   千尧闻言心口莫名觉得有些酸,岐岸这人真是永远口是心非。   于是特意挑了颗山楂喂给他,“陛下最会骗人。”   岐岸果不其然被酸了一下,却没有表露出来。   只是对他的话有些不解,“朕怎么骗人了?”   然后就见千尧从腰间接下来一块玉牌递给了他。   岐岸见状瞬间说不出话。   “这块玉牌到底叫什么名字?”千尧问道。   岐岸没说话。   “不是说只是大师开过光的普通玉牌,可以保佑身体康健,八方来财?但为何有人告诉我它叫海誓山盟牌?”   “确实开过光。”岐岸能承认的只有这一点。   千尧:“……”   “是朕不对。”岐岸见被戳破,也不再隐瞒,“若是不喜可以不戴,朕改日重新送你一块。”   然而千尧却没接他的话,而是继续问道:“为何下令见牌如见你?”   其实自从醒来见到他后岐岸便知避不过这一问,但一直没想好合适的借口,因此只能如实说来。   “朕知道你不喜欢束缚,所以朕只是想告诉你……”   岐岸说着,抬眸望向他。   “即使在朕身边,你依旧可以进出无阻,自由自在。”    第65章 抱歉   千尧自然明白岐岸这是允许自己今后可以随意进出皇宫, 也不会限制他自由的意思,也明白岐岸已经退让到了最后一步。   可是……   岐岸自然明白他的犹豫,因此并没有立刻逼迫他给自己答复, 而是缓缓开口道:“其实这些年, 朕一直都在思考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千尧闻言立刻抬起头来。   然后就见岐岸望着他,像是有千言万语,可是最后说出口的却只有一句,“朕在想你一直不肯留在朕身边的原因。”   千尧原本以为岐岸当初放自己离开便是一别两宽的意思, 但后来从岐岸的种种表现来看才发现其实并不是, 因此千尧也并不意外岐岸会思考这个问题。   只是他们之间的问题太过复杂,所以千尧也不确定他是否真的可以想清,但还是想听一听。   “那陛下想到原因了吗?”千尧问。   “一开始并不明白,后来才想到了一些。”岐岸仍在病中,神色有些不济,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千尧有些担心他的身体,但也知道岐岸的性格,因此没有多劝,只是静静地等他说下去。   然后就听岐岸说道:“一开始朕觉得生气, 不明白为何朕都已经把心掏给了你, 你却还是不满意,你就像是永远不明白朕的心意,在朕的面前总是战战兢兢, 于是朕想,是朕待你还不够好吗?你为何会这么怕?就像靠近朕便靠近了恐惧, 朕真的不解,直到一日午夜梦回,朕突然梦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为了让你听话,带你去了一趟暗狱。”   千尧自然还记得暗狱,哪怕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但只要回忆起那时的场景,千尧的面上还是立刻血色尽失。   “朕还记得你那日被吓到的样子,整个人瘫软在地,面色苍白……呕吐不已。”   岐岸十分艰难才说出了最后几个字。   彼时的岐岸并不觉得自己做得有什么不对,当时的他只是想让一个下人乖乖听话,放弃那个漏洞百出的逃跑计划,况且自己只是让他看看,都没有真的罚他,所以后来他甚至都已经忘了这件事。   直到某个午夜梦回之时,他再想起这件事时才突然感觉到了不对劲。   那个被吓到浑身发抖,话都说不出,最后甚至还是被他抱出暗狱的……是他的爱人。   可是自己曾经竟然对他这么残忍。   原本对于岐岸来说简直微不足道的事突然变得厚重又清晰。   日日出现在他的眼前,利刃一般在他心中翻搅,如同万箭穿心。   他也是从那时起,渐渐明白了千尧对他恐惧,以及他想要逃离自己的原因。   然后他又想到了后来在围场,千尧为了救下陆砚洲和那个小太监而主动吻他的事。   千尧很聪明,明白自己对他有兴趣,也知道自己喜欢他什么样子。   因此之后的一切简直顺理成章,自己仗着能够听到他的心声,捏住了他是假太监的把柄,让他侍寝。   那时的岐岸觉得自己做得没什么不对,千尧既然答应了做自己的男宠,这便是他的应尽之责,更何况他不过是一个太监,自己肯临幸他于他而言已是幸事。   所以岐岸根本没考虑过他愿不愿意。   不对,他其实是问过的,只不过那个询问并不是真的在征求他的意见,而是含着调情的逗弄,岐岸并没有打算听从他的意愿。   果不其然,千尧虽怕到发抖但还是大着胆子点了点头。   他不愿意。   可是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呢?   他只是笑了一下,然后回了一句,“可惜,你没有不愿意的权力。”   后来就是陆砚洲的事,他为了让千尧死心,骗他陆砚洲已死,逼着他去看陆砚洲出殡。   再然后……   岐岸突然有些不敢回忆。   他一直都知道千尧和御膳房的那个小太监交好,所以他死了千尧伤心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可是他当时被愤怒和嫉妒冲昏了头脑,总觉得在千尧心中每一个人都比自己重要。   于是在发现他把药倒掉之后大发雷霆,让他搬去了坤元殿。   甚至只派了两个宫人给他,想让他好好反省。   每次想到这儿,岐岸便恨不得时间倒流回去,把千尧抱到怀里,告诉他喝不下就不喝了,好好安慰他不要伤心。   可惜时间不会倒流,往事无法修正。   彼此的岐岸觉得一切尽在掌控之中,千尧永远逃不出他的手心   他会是自己后宫中最宠爱的宦官,也必然要学会一些后宫中的规矩,他不能总是仗着自己的宠爱这般放纵肆意。   加上彼时时疫与选秀,他忙到没空去关心千尧。   所以也是很久之后才知道他被克扣的事。   岐岸本想处置了那个内务府总管,可是一念之差,却又觉得让他吃些苦头也好。   那时的岐岸并不知道,他彼时所做的一切都会在多年之后化为一支支利箭,只要想起,便是万箭穿心。   之后千尧真的乖了许多,主动来找他,也不会再和他闹。   岐岸觉得他终于学会了如何当好一个男宠,但没想到的是千尧那时却已经下定了离开他的决心。   岐岸对于他的逃离很愤怒,可很快愤怒便变成了担心。   外面的世界那么危险,他实在太怕千尧变成儿时死在他面前的那只麻雀,所以他像是疯了一样到处寻找他的踪迹。   整整三年,千尧又回到了他的身边。   明明失而复得的喜悦让他靠近千尧时心都在颤,可他却还是再一次做出了错误的决定。   他彻底把千尧当成了那只鸟,亲手给他套上锁链,将他锁在了自己的身边。   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他了无生气,如同失去养分的花草,一点点枯掉。   岐岸知道自己错了,可是已经不知该如何弥补。   他终于想去探究千尧的意愿,可是为时已晚。   千尧已经被他逼得快要疯掉。   所以他怎么可能愿意留在自己的身边。   从自己的视角看,自己给他的似乎是纵容,爱意,疼宠。   可从千尧的视角来看,自己给他的却全是痛苦,恐惧,荆棘。   他自以为是地把自认为最好的东西捧到了千尧面前,却从没有问过千尧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东西。   “所以……”   岐岸说着抬眸望向千尧,“朕其实一直欠你一句道歉。”   “抱歉,朕那么伤害过你。”   千尧闻言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想摇头,却还是无法一下子做到全部释然。   因此沉默了许久后只是问道:“可是我还是有些不明白,陛下那时为何突然要带我去暗狱?”   这个问题似乎有些难以回答,因此岐岸沉默了片刻后才回道:“因为朕那时已经知道你要和陆砚洲逃跑的事,所以想吓吓你,让你听话一些,早些放弃那个念头。”   “陛下那时候就已经知道了?”千尧有些惊讶。   “是。”岐岸点了点头。   千尧闻言瞬间明白为何岐岸会那么顺利就找到自己,还早早带兵把他拦下。   “可是陛下是怎么知道的?”千尧还是有些不解,他和陆砚洲一直很谨慎,按理说不应该被发现,难道是寒刃司?   岐岸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一边用手指轻抵着太阳穴,一边望着他摇了摇头,“不是寒刃司。”   “那是……”千尧闻言刚想问那是什么,然而一开口却意识到了有些不对劲。   他刚才并没有开口,所以岐岸是怎么知道的?   千尧抬起头,然后就见岐岸望着他说道:“如你所想。”   “如我所想?”千尧还是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然后就见岐岸对着他道:“朕能听见你的心声。”   “怎么可……”千尧震惊到几乎是从喉咙里硬挤出的这一句话。   但岐岸的反应实在不似乎作假,千尧瞬间哽住,有些说不出话。   “不必害怕,这个能力没有那么神奇,每次想要听到别人的心声都要付出代价。”   “什么代价?”千尧刚一出口便意识到自己正在被他带着走,所以自己这是信了?   能听到别人的心声这不是电影里才有的设定,现实生活中怎么可能发生?但岐岸有什么必要骗自己?   “每次听时太阳穴便会如针扎一般疼痛,所以朕并不会经常使用。”   千尧闻言看着岐岸手指抵着太阳穴的动作,总觉得有些熟悉。   他努力回想,果然从前见过岐岸做过许多次,原来那时的他是在听自己的心声。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确实很多事都有了解释。   比如岐岸提前知道自己要逃跑的事,比如知道自己和陆砚洲的事,甚至……   想到这儿,千尧突然想起从前叶长生给自己讲过的那些有关岐岸的往事,他为何会突然替北朔的太子吃下有毒的糕点?又为何能令禁军统领听命于自己?   “没错,就是和你想得一样。”岐岸回道。   千尧闻言这才意识到他还在偷听,于是连忙抓住他的胳膊,“不许听了。”   “好。”岐岸立刻回道。   刚说完千尧便想起他刚才在心里想了他和陆砚洲,怕岐岸误会,于是连忙解释道:“我刚才想的我和陆砚洲是说我和他青梅竹马……”   岐岸自然明白,于是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朕相信你。”   千尧闻言这才放了心,然后又想起了他说的那个“代价”。   于是连忙问道:“那陛下现在头疼吗?”   然而岐岸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倾身向他靠近,“你这是在关心朕?”   “没有。”千尧说着想要推开他,但想到他还生着病,还是作罢,只是自己想要往后退。   然而刚一动作就被岐岸拦住,“再退就退到床下面了。”   千尧这才停下。   今日的一切实在太超出常理,让千尧有些不知该作何反应。   因此千尧懵了一会儿,才终于想起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陛下为何突然告诉我这个?”   “朕也不知道。”岐岸说着摇了摇头,然后抬眸望向他。   “这是朕最大的秘密,也是朕的软肋,所以从未告诉过任何人,因为朕从不相信他人,可是……”   “可是什么?”千尧问。   然后就听岐岸回道:“若是你的话,朕愿意相信。”    第66章 下聘   今日实在接收了太多超出常理的事情, 因此千尧觉得大脑已经快有些转不动。   岐岸也看出来了,问他要不要休息?   千尧闻言点了点头,想要回去, 然而刚一起身才反应过来如今已是深夜, 宫门早已下了钥,他出不去。   于是只能对岐岸问道:“陛下,我今晚住在哪儿?”   岐岸闻言沉吟片刻,这才回道:“朕让宫人给你收拾一间屋子。”   千尧点了点头, 然而刚一起身就听岐岸突然闷哼一声。   “陛下, 怎么了?”千尧连忙停下脚步问道。   然后就见岐岸摆了摆手,面色苍白地不住咳嗽。   千尧见状连忙去给他倒了一杯热茶,喂他喝下。   岐岸看着这才好了些。   “要不要叫太医?”千尧有些担心地问道。   “不必。”岐岸放下茶盏,“只是有些难受。”   “哪里难受?”千尧连忙问道。   然后就见岐岸抬手捂住了心口。   千尧还以为他那里是不是在战场上受了伤,于是小心翼翼地掀开他里衣想要查看一下,然而掀开后才发现并没有什么伤口。   难道是内伤?   千尧正担心,然而一抬眸却见岐岸正垂眸望着自己,眼中透着几分笑意。   “奇怪,你一靠近, 便没那么难受了。”   千尧:“……”   他就知道不该对岐岸抱有什么幻想, 狗皇帝终究是狗皇帝,于是起身便想走,然而刚一动作手腕便被人扣住。   千尧回过头, 然后就见岐岸握着他的手腕,虚弱道:“千尧, 朕难受。”   “又来……”   千尧很想让他别装了,但还没开口就见岐岸又低头咳嗽了两声,一副病重的模样。   千尧见状心又软了, 于是重新坐下,“那我今夜就在这儿照顾陛下。”   “那怎么行,你身子不好,熬久了伤身。”   岐岸说着往右移了移,“反正朕的床够大,睡两人绰绰有余。”   千尧:“……”   虽然已经看穿了他的目的,但岐岸这人简直就是耍无赖的高手,因此千尧最后也不知怎么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睡了上去。   当然,是两床被子。   不过岐岸对此已经很知足,精神得不像是一个病人,许久都没有睡过去。   千尧也没睡,他还在想岐岸能听到别人心声这个事儿,毕竟这事儿实在太过惊奇,简直是小说里才会出现的东西,因此千尧对于这个能力可以说是十分好奇,甚至还设想了这个能力要是在自己身上该是一件多么快乐的事。   想到这儿,千尧忍不住转头问岐岸有这个能力是一种什么感觉。   本以为岐岸肯定会说很爽。   然而没想到他却突然沉默,许久之后才回他,“也没什么好的。”   “为何?”千尧听得差点翻身坐起,毕竟人类都有好奇心,谁不想知道别人心里在想什么?   然而没想到岐岸回答的却是,“因为听到的大抵都是一团污秽。”   千尧闻言愣了一下,随即心中燃起熊熊的八卦之火,是他想象中的那些吗?就像他看过的那些狗血电视剧里的东西。   于是忍不住问道:“都有什么?”   岐岸见他这么好奇,也没吝啬,给他讲了起来,“其实也没什么,无非就是表面笑脸相迎,心里想的却是,你怎么还不死?”   千尧原本还以为是什么宫廷秘闻,没想到竟是这些,只听了一个便有些受不了,于是连忙道:“算了,还是别说了。”   “好。”岐岸立刻回道。   千尧原本的好奇和兴奋因为岐岸的一句话而瞬间熄灭,然后就想到自己连转述都受不了,而岐岸却听过无数这样的言语,难怪他说大抵都是一团污秽。   想到这儿千尧对于心声的那点好奇也就淡了,没了刚才的兴奋,困意瞬间袭来。   于是闭上眼睛想要睡觉,然而就在快要睡过去时,却听身侧的人突然开口问道:“可以牵手吗?”   虽然已经分开许久,但千尧还记得这是岐岸从前睡觉时的习惯,他的手总是很凉,所以总是喜欢在睡觉时握住自己的手。   果不其然,千尧把手递过去被握住后瞬间感觉到了淡淡的凉意,岐岸的手还是那么冷。   明明已经困到不行,然而不知为何千尧却怎么也睡不着。   一闭上眼睛脑海中便想起叶长生给自己讲过的,岐岸在北朔为质的事。   他在北朔住过三年,自然知道北朔的冬日有多冷。   因此根本无法想象被绑在外面一日是怎样的感觉,而且按时间推算,那时的岐岸也不过是十三四岁的年纪。   大概是自己认识岐岸时他已经是手握权柄的帝王,在千尧的印象中一直是强大,权力的代名词,因此哪怕听到他的那些往事,也无法把那些经历中的少年和如今的岐岸联系在一起。   只有他手心多年如一日的凉意还残存着昔日的一些遗迹。   “怎么还不睡?不是困了吗?”岐岸一边问,一边像从前一样把玩着他的手指。   千尧一直觉得岐岸对他身上的某些部位格外情有独钟,比如脖子,比如手指。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千尧也不讨厌这种感觉,因此干脆任由他摆弄。   “陛下……”   “你可以叫朕的名字。”千尧刚一开口就被岐岸打断了话。   若是从前千尧自然是不敢的,可是如今岐岸交付的诚意太多,他也终于有了些底气。   于是大着胆子叫道:“岐岸。”   “嗯。”岐岸立刻应声。   “岐远归。”   “嗯。”   “为何叫远归?”千尧叫到这儿突然有些好奇。   话音刚落就感觉到岐岸正在把玩他手指的手突然一顿。   千尧隐约觉得自己好像问错了话,可是想要收回已经来不及了。   “若是不想回答可以不回答的。”千尧连忙补充道。   然而岐岸却摇了摇头,“没什么不好回答的,十岁那年朕被送往北朔为质,大概是知道这一去再难回来,所以先帝提前为朕取了字,他说希望吾儿会有远归的那一日。”   岐岸说着似乎想起了什么,下意识地向他靠近了一些,难得示弱,“朕不喜欢北朔,那里好冷。”   千尧自然明白他觉得冷的原因,因此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身抱住了他。   岐岸因他的动作不由一愣,随后也紧紧回抱住了他。   “你是不是听过朕的那些事。”岐岸似有所觉,把头埋在千尧的脖颈处问道。   千尧知道自己瞒不过岐岸,因此还是如实回道:“听过一些。”   千尧还以为岐岸会多说一些让自己心疼,然而没想到的是他接下来说得却是,“其实也没那么惨。”   “是吗?”   “嗯,朕毕竟是南鄢的皇子。”   千尧也没揭破,只是回道:“算他们识趣。”   “是啊。”岐岸也跟着说道,“算他们识趣。”   -   千尧原本只是进宫想要打探一下岐岸的消息,但最后不知怎么就照顾起了岐岸,并且一连照顾了许多日。   直到岐岸的病好转了一些才离开了皇宫。   他出宫那日岐岸明显不舍,但终究还是没有阻拦,只是坚持穿好衣服,走到城楼上目送。   千尧自从上了马车后便掀开了帘子往后看,然后看着岐岸的身影离他越来越远,直到变成了一个圆点,再到消失不见。   千尧这才放下了帘子。   不知为何,明明才过了几日,但这次离开皇宫时却已经明显没有了上次的轻松。   马车摇摇晃晃,载着他回到了千家。   守门的小厮看到自家的马车立刻喜气洋洋地迎了上来。   千尧看他笑成这样,不免有些好奇,“何事这么高兴?”   “孙少爷,您自己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千尧被他说得好奇,于是也没多停,抬步向里走去。   刚一走进院中,就见管家正在库房指挥下人给里面抬着什么东西。   管家见他回来了,连忙迎了过来,“孙少爷,您回来了。”   “这是在抬什么?”千尧看着那些箱子有些好奇。   然后就听管家满脸喜色地说道:“不知为何,昨日宫里突然来人送来了无数金银玉器,整整送了一日,堆满了整个院中,我带着下人整理了一夜才差不多全部收进了库房里。”   “什么?”千尧听得满目震惊,“都送了什么?”   “没有单子,不过我粗粗看了一下,光黄金便差不多有两三百斤,银子更是上万两有余,至于其他的金银玉器就数不过来了。”   千尧听到这儿更加茫然,“那宫里没说送这些东西来的原因吗?”   “没有,只说是陛下亲自吩咐人送来的,所以我们也不敢不收。”   千尧怎么可能不知道是岐岸送来的,可是突然送这么大的礼,总要有个原因。   想到这儿千尧恨不得立刻再赶回皇宫问他到底想干什么?   但他毕竟才刚从皇宫出来,因此最后还是没有回去,只是提笔给岐岸写了封信,问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次岐岸倒是很快给了他回信。   不必惊慌,那些是朕准备了许久的,给皇后的聘礼。   千尧看到聘礼两个字恨不得直接冲进皇宫质问岐岸,谁同意当他皇后了他就下聘?   不过岐岸似乎已经预判了他的想法,下一句就是:   皇宫有些放不下,所以就只能先放到卿卿家里。   若是现在不愿意收下也没关系,可以一直放到卿卿愿意收下那一日。    第67章 甚美   虽然千尧离宫时岐岸的病已经好了些, 但并没有大好,因此千尧还是有些不放心,于是没事便会给岐岸写信询问他的病情。   一来二去, 两人竟养成了日日互通书信的习惯。   千尧的酒坊因为生意太好, 所以很快便开了分店,岐岸收复西疆后也更加忙碌,既要安抚百姓,又要派遣官员, 可以说是千头万绪。   不过两人哪怕都忙到焦头烂额, 但每日睡前还是会给对方写一封信。   有时候是写自己今日做了什么,有时候只有短短几句话。   其实薄薄一张纸上根本传达不了太多信息,但千尧却反而有些乐此不疲,觉得想告诉岐岸的事越来越多。   说来也奇怪,从前两人日日都在一起时没这么多话,如今分开了却突然有了这么多话说,甚至有了那么一点谈恋爱的意思。   千尧从前没谈过恋爱,因此也不太清楚谈恋爱具体应该是什么样子。   直到那日酒坊的工人新酿出一款甜酒,千尧很是喜欢, 只尝了一口便觉得这款酒推出后肯定能大卖, 心情好到不行,当即就想提笔写信告诉岐岸,和他分享自己的好心情。   然而刚一提笔却不由愣住, 从前这种事他最先想要告诉的都是小麦子,可是从何事起, 他最先想要分享的人却变成了岐岸?   于是千尧就这个问题思索了起来,是昨日回家时发现小黄终于学会了作揖,他激动到立即便提笔给岐岸写了一信告知?是前日醒来发现外面下了雪, 一下子就想到了岐岸怕冷,于是写信提醒他多添衣?还是大前日他吃到了一块咸口的点心,觉得口味又怪又好吃,当即便又买了一包让寒一送进宫里,还是大大前日……   太多了,一时间竟有些想不完。   但反正现在的岐岸几乎承接了千尧所有的分享欲。   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烦?毕竟岐岸每天日理万机。   应该不会吧,毕竟他给自己回信回得同样起劲。   想到这儿,千尧不知怎么突然有些想见岐岸。   但他最近忙着在清酒村建制酒点,忙到根本没时间去宫里。   因此只能暂时把这个念头压了下去,没想到这一压直接压到了快过年。   临近过年,千尧才终于忙完了手头的事,在清酒村建好了第一个酿酒坊,并自己出钱修缮了从清酒村到鄢都的路,使得以后运酒可以更加方便。   虽然还没修完,但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可以安心地过年。   千尧原本还在纠结过年要不要去见岐岸,毕竟他知道岐岸身为皇帝,过年的时候必然不得闲,既要祭天,祭祖,还要宴请百官,接受群臣朝贺,并不一定有时间见自己。   然而没想到的是,刚到除夕夜岐岸便主动派车来接自己。   既然他派车来,那就说明定然是有时间,因此千尧也不再纠结,上了马车向皇宫赶去。   到了之后千尧被带到了一个有些陌生的宫殿,刚一进去就见岐岸已经坐在那里等自己。   “陛下。”虽然岐岸说可以叫他名字,但毕竟周围这么多宫人,因此千尧还是规矩地行了个礼。   “免了。”岐岸说着示意他坐到自己身侧去。   殿内除了他们二人外便只有伺候的宫人,因此千尧也没那么过顾虑,径直走过去坐下。   刚一坐定便见岐岸抬了抬手,紧接着便有宫人流水一般依次呈上饭菜。   “陛下还没用膳吗?”千尧见状有些好奇地问。   “没。”岐岸说着拿起桌上的象牙筷夹起一个丸子递到了他的嘴边。   千尧见状有些不好意思地张嘴吃下,然后连忙说道:“我自己来。”   岐岸见状笑了一下,也自己吃了起来。   “可是今日除夕不是要宴请百官。”千尧还是有些不解。   “朕把他们的晚宴改成了午宴,已经请过了,晚上他们刚好可以陪家人,朕同样可以陪你吃顿家宴。”   “家宴”两个字岐岸说得意味深长,这让千尧瞬间想起了千家库房快被堆满的聘礼。   嗯……   吃就吃吧,毕竟岐岸现在后宫空无一人,大过年的让他一个人吃团圆饭也太凄凉了些。   只不过……   千尧看着面前足足一百零八道菜,转头问道:“陛下,就我们两个人,是不是有点太奢侈?”   “这是规矩,觉得浪费的话每样菜可以多吃几口。”岐岸自然知道他心中所想,立刻说道。   刚一说完便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补充道:“若是不想吃荤腥的可以不吃,只吃素菜就行。”   岐岸说着,眼中不可抑制地涌出一丝愧疚,千尧自然知道他是在说从前的事,之前去过一趟暗狱后千尧便开始吃不了荤腥的东西。   不过现在这么多年过去,千尧已经不像从前那般排斥。   于是说道:“其实现在已经能吃了,别那么油腻就行。”   “真的?”岐岸闻言立刻问道。   “嗯。”   千尧说着点了点头,然后就见岐岸夹起一小块鱼肉,小心翼翼地去掉鱼刺,然后递到了他嘴边。   千尧并没有什么犹豫便张嘴吃了下去。   岐岸见状,这才真正放了心,脸上溢出笑意,“还想吃什么?朕给你布菜。”   “不必,我自己来就好。”   然而岐岸却很坚持,“可是朕想伺候你。”   千尧听到这句话莫名觉得熟悉,很快他便回想起这不是他们第一次时岐岸说过的话。   想到这儿,千尧连忙试图转移专注力,想让自己的思想别这么不正经。   岐岸似乎也发现了什么,抬手摸了摸他的耳朵,“耳朵怎么这么红?”   千尧怕被他看出什么,于是连忙避开,然后回道:“可,可能是热的。”   “热?”虽然岐岸并不觉得,但还是配合地附和,“屋内的碳火确实足了些,朕让他们搬出去些。”   “不必。”千尧连忙回道,“其实也没那么热,一会儿吃完饭出去转转就行。”   岐岸自然无有不从,“好,都依你。”   吃完饭后两人一起在皇宫内散步,因为过年的缘故,宫内处处张灯结彩,灯火通明。   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城楼上。   今日的鄢都不用想便知有多热闹,皇城之外亮如白昼,烟花绽满天空,甚至在这里都能隐隐听到宫外的鞭炮声。   又是一年到。   千尧抬头看着头顶的烟花看得入神,因此许久才发现岐岸正侧头望着自己。   “看我做什么?”千尧不知道他到底看了自己多久,莫名有些不好意思。   “没什么。”岐岸被抓包后这才移开了目光,只是明显有些不死心,眼神很快便再次向左游移。   “我就这么好看吗?”千尧故意问。   然后就听岐岸回道:“甚美。”   千尧原本是想堵他,结果最后反而是自己说不出话,于是把头转了过去,“不许看了。”   “好吧。”岐岸似乎有些遗憾,但还是听话地移开了目光,和他一起抬头看向头顶的烟花。   “千尧,许个新年愿望吧。”岐岸突然说道。   “新年愿望。”千尧闻言这才记起这一茬,可是他现在什么都有,一时间还真想不出要许什么愿望。   于是转头问了岐岸,“陛下有什么愿望吗?”   “有。”岐岸回道。   “什么?”千尧连忙问道。   然后就见岐岸望着他,缓缓说道:“一愿海晏河清,国富民强。”   这个愿望很岐岸,千尧一点也不意外,“第二个呢?”   “二愿卿卿平安喜乐,身体健康。”   千尧听到这个称呼立刻打住,“说了不许这么叫我。”   “那我该怎么叫你?”岐岸做出思考状,然后故意凑过来道,“阿尧?还是尧尧?”   “就不能只叫千尧。”千尧试图讨价还价。   然而刚一开口就被岐岸拒绝道:“不好。”   “为什么?”千尧不明白他为何对于一个称呼如此执着。   然后就听岐岸说道:“因为人人都能叫你千尧。”   “幼稚,十分幼稚。”千尧点评道。   岐岸对他的评价不以为意,十分坚持地在他耳边喊道:“卿卿”。   千尧被他叫得面红耳赤,一把推开他,“好了,好了,快说你的第三个愿望。”   “第三个愿望……”   岐岸说着转头看向他,“还是和你有关。”   “什么?”千尧似有所觉。   果不其然,岐岸的下一句就是,“做朕的皇后好不好?”   千尧没想到又是这个问题,瞬间沉默了下去。   许久才开口道:“可是我不会管理后宫。”   “无妨。”岐岸立刻回道,“反正朕不会再选秀,后宫里面只有你一人,很好管理。”   “真的?”千尧抬眸问道。   岐岸闻言简直气得想咬他一口,“你说呢?事到如今,你居然还不相信?”   千尧闻言连忙转移话题,“可是就算只有我一个人,还有那么多的宫人,应该也需要皇后来管。”   “朕会帮你打理。”岐岸说道。   “陛下这是要前朝后宫两手抓啊。”千尧戏谑道。   岐岸闻言故作忧愁地叹了口气,“没办法,但谁让朕愿意。”   “可是我还有自己想做的事。”   “朕知道。”岐岸说着手指掠过他腰间的那块海牌,“朕答应过,不会限制你。”   “可是……”   千尧还想说什么,然而下一秒唇瓣却被人吻住。   千尧猛地睁大了眼睛,下意识抬起手想要推拒,然而腰却被人扣住,那人一如既往地霸道,毫不留情地攻城略地,千尧很快便被吻到没了力气。   到了最后大脑一片空白,甚至忘了自己到底要说什么。   只记得最后岐岸放开他时在他耳边说的那句,“答应朕,求你。”    第68章 大婚   千尧原本是没想那么快答应的, 但岐岸就是个无赖。   他不答应岐岸就一直亲,然后就……   反正他最后还是答应了当岐岸的皇后。   想到这儿千尧便有些睡不着,然而刚翻了个身就被身旁的人重新拉进了怀里。   “怎么了?”岐岸的声音中已经透着困意, 但还是强撑着问道。   千尧闻言只能又把身翻了回来。   他今晚原本是打算吃完饭就出宫的, 毕竟小麦子和小黄还在家等着他守岁。   但他准备离开时岐岸却说宫门已经下钥了。   千尧闻言看了一眼天色,“今晚宫门下钥这么早?”   “嗯。”岐岸面不改色心不跳,“特殊的日子下钥就是比较早。”   “可是我以前在宫里时并没有听过这样的规矩。”千尧狐疑道。   “刚定的。”岐岸回道。   千尧:“……”   虽然知道这不过是借口,但两人这些日子见面的时间确实比较少, 千尧也不舍得就这么离开, 因此最终还是留了下来。   岐岸这次没再说让宫人给他收拾出一间屋子的话,因此两人就这么顺理成章地睡在了一起,这次是一床被子。   千尧原本是有些担心会发生什么的,毕竟他知道岐岸有多重欲,刚才还对他又亲又抱,好几次都明显差点把持不住。   因此千尧本来还有些纠结要是他想做些什么的话自己该作何反应?   是稍显顺从还是欲拒还迎?   然而没有想到的是岐岸竟然真的只是抱着他睡觉。   好好好。   既然岐岸都没有主动,千尧自然不可能主动,因此便也只是像从前一样被他抱着睡觉。   但是一闭眼就想到刚才的事,然后便觉得有些睡不着。   岐岸明显也发现了, 把他重新拉回怀中后便开口问道:“怎么了?还不困?”   “嗯……”   “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告诉朕。”岐岸说着安抚似地用下巴蹭了蹭他的侧颈。   千尧被他蹭得有些痒, 下意识缩了缩脖颈,“痒。”   “好。”岐岸说着没再蹭,而是对着刚才那块地方吻了吻。   千尧有些受不住, 总觉得再这么下去会发生些什么少儿不宜的事情,于是连忙试图转移话题道:“岐岸。”   “嗯?”岐岸闻言停下了动作, 垂眸看向他,“说吧,朕在听。”   千尧像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因此犹豫了片刻后才继续说道:“你真的要立我当皇后啊?”   “嗯,聘礼不是都已经给你了,怎么,想反悔?”   “不是,可是我是男人,不会生孩子,你真的立我为后的话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你不遗憾吗?”   岐岸闻言动作微顿,像是思考起了这个问题,然而却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反问道:“你会遗憾吗?”   “我?”千尧被他问得愣住。   “是啊,你也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你遗憾吗?”   “我……”千尧还是第一次思考起了这个问题,他和岐岸身份不同,对于子嗣的需求程度自然也不同,因此千尧下意识一直觉得岐岸没有子嗣这个事儿更重要,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   因此他似乎也是直到这一刻才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若是答应的话,他也不会有子嗣。   会遗憾吗?   应该不会吧,因为在岐岸身边时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他的父母很恩爱,因此千尧从小耳濡目染的就是孩子是父母爱情的结晶。   他对岐岸自然是有感情的,岐岸对他更不用说,如果他们之间可以有一个孩子的话千尧必然是想要的,可惜他们不能生,那没有也不是不行。   毕竟在千尧的心中,伴侣终究还是要比孩子更重要些,因此千尧摇了摇头。   岐岸像是意料之中,笑着吻了他一下,“朕也是。”   “可是我们不一样。”千尧说道。   “哪里不一样。”   “你有皇位要继承。”   “这倒是。”   “那怎么办啊?”千尧看他漫不经心的模样,觉得那句皇帝不急太监急照进了现实。   这到底是谁的江山啊?这人怎么一点都不着急?   岐岸见他真的急了也不再逗他,笑着回道:“放心吧,朕都想好了。”   “想好什么了?”千尧连忙问道。   “朕已经在宗室子弟中挑好了人选,等他再大些,就会过继到朕的名下,由朕亲自教养。”   千尧闻言便知岐岸这是早就谋算好了,这似乎也是最好的办法。   只是……   千尧还是不受控制地想到他十岁为质,在异国受辱多年,卧薪尝胆,回来后又在战场厮杀,历经夺嫡之乱,成为皇帝后励精图治,好不容易才一统天下,可是到头来这么多年的心血将来终有一天却都会交给别人。   真的不遗憾吗?   “又在想什么呢?”岐岸看千尧的神色便知他又在胡思乱想,于是捏了捏他鼻子问道。   然后就见千尧不知怎么,突然扑进他的怀里,好一会儿才闷闷地说道:“岐远归,你真的不遗憾吗?”   岐岸闻言瞬间明白了他的症结所在,伸手抱紧了他,“你觉得朕是为了宽慰你才那么说的吗?”   千尧没说话,但岐岸怎么会不明白,于是把他从怀里拉了出来,逼他看着自己。   “千尧,不是,朕真的不觉得遗憾,南鄢的新版图由朕一手铸就,虽然没有子嗣,但只要南鄢存在,他年史书工笔,朕就是他们绕不开的一笔,朕会和南鄢一起存在,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有朕的遗志,所以朕一点都不觉得遗憾,这一生的抱负朕已经实现,唯一的遗憾只剩下还没有娶到你,所以千尧,愿不愿意和朕一起名留青史?”   千尧闻言抬眸望着他,久久都说不出话,许久才憋出一句,“你娶男后,只会是骂名。”   岐岸闻言忍不住笑了一下,伸手将他揽进怀中。   “那朕也愿意,千尧,愿不愿意和朕骂名留青史?”   千尧闻言头埋在他的怀里,像是在听他的心跳声,许久,才小声但坚定地回了一句,“岐岸,我愿意。”   -   新春刚过,上元佳节。   一道皇令如同惊雷一般传遍整个大鄢。   自即位起后宫便空无一人的帝王终于下旨立后,本应是普天同庆的事,然而朝臣却乱作一团,纷纷上表请求陛下收回成命,因为他想立的竟然是一个男子。   这实在是太过荒谬,毕竟哪朝哪代都没有立男后的先例。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日知道陛下好男风,但立男后实在太过超出众人的底线,因此一时间物议如沸。   不过皇帝皆不理会,而是以一种强硬的姿态颁布了诏书,昭告天下,他要立前老太师,集贤殿大学士,千佑之孙千尧为后。   此令一出,举世皆惊。   然而无人能撼动这位帝王的命令,因此很快,反对之声尽消,剩余皆是祝福之声。   立后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所以千尧并没有一直待在皇宫,而是抽空回了一趟酒坊。   谁知一进去就看见了许久未见的叶长生。   千尧一看见他瞬间想起了自己曾经隐瞒他的事,转头就想走,但还是晚了一步。   “跑什么?”叶长生上前一步道,“您现在可是未来的皇后娘娘,我还能吃了您不成?”   千尧闻言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你已经知道了。”   “如今这天下如今还有谁不知,我原本是来鄢都准备待考,谁知刚一到就听到这么大的消息,好啊,你口风可真够紧的。”   千尧知道叶长生并不是真的生气,于是立刻补救道:“对了,马上便要殿试了,今日你想喝什么酒,我请。”   “少转移话题。”叶长生说着拉着他坐下,“我就说难怪你敢那么形容陛下,原来是你们之间的小情趣。”   千尧听得很想捂他的嘴。   “所以你就是之前那个把陛下迷得神魂颠倒的小太监?可是为何大家又说你已经不在了?”自从知道千尧被立后,叶长生便一下子想通了许多事,但这件事却怎么也想不通。   千尧是把叶长生当朋友的,因此也没有隐瞒,一五一十地和他说了从前的事,当然,隐瞒了岐岸吃过叶长生的醋一事。   不过叶长生还是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既然如此,那陛下是不是知道我曾和你相过亲的事?”   千尧支支吾吾,“应该知道吧,但你放心,他知道你不知情,不会计较的。”   “是吗?”叶长生并不相信,“你从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千尧:“……”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不过叶长生也不在意,“我相信陛下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   千尧只能点头,“他……确实不是。”   但千尧其实也没有太有底,因此殿试刚过他便跑去找了岐岸问叶长生的情况。   岐岸自然知道他的想法,语中含酸,“就这么不放心朕?”   “哪里。”千尧把周围的宫人屏退,这才坐到岐岸腿上主动安抚,“陛下英明神武,岂会和一个小小贡士较劲。”   “朕和他较劲?朕何时和他较过劲?朕甚至都不知道他姓甚名谁叫什么,模样如何。”   “那他殿试答得怎么样?”   “不过如此。”   “你刚才还说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知。”   岐岸:“……”   “好了,陛下从来公允,定然不会因私情好恶影响判断。”千尧抱着他亲了亲。   岐岸果然就吃这一套,神情立刻软了下来,“朕自然不会,”   所以他大概在什么位次?   岐岸闻言沉吟片刻,“也是有点才华,但不多,大概也就是二甲。”   千尧相信岐岸的判断,也没再多说,只是回了句,“陛下英明。”   后来揭榜,千尧和叶长生一起去看,果然是二甲,虽然名次不高,但叶长生也已经很是满意。   放榜不久后,叶长生便被授予了官职,只是任职之地在地方,虽然离鄢都有些远,但山清水秀,富庶安宁。   千尧本来听到这么远还有些怀疑是不是岐岸在从中作梗。   不过叶长生却很满意,“陛下果然如我所想,神武英明。”   千尧很想说你粉丝滤镜不要太厚,他都快给你赶出南鄢了。   然而叶长生却解释道:“我名次并不算高,按理说是派不到这么好的地方的,这个地方我听说过,极其富庶,易出政绩,看来陛下是对我寄予了厚望,希望我能多在地方积累经验,然后再回鄢都,逐渐进入权力核心。”   千尧:“是……吗?”   “陛下苦心,不敢辜负,我定会好好努力,争取早日调回鄢都。”叶长生说着还冲皇宫的方向行了个礼。   千尧觉得自己都快被他说服,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道:“你能这么想……真是太好了。”   “只是……”叶长生说着突然为难了起来。   “只是什么?”千尧问道。   “只是路途遥远,这样一来,我便要早早出发,你的立后大典我便不能观礼了。”   虽然有些遗憾,但千尧还是立刻回道:“没关系,我到时候提前把喜糖分给你吃。”   “那我也早早给你备下贺礼。”   果不其然,叶长生很快便要出发,临行前千尧去送他,他也给千尧准备好了礼物。   千尧一打开,是一对和田玉做成的玉璧,环环相扣,精妙至极。   “多谢。”千尧很是喜欢。   “不客气,愿你和陛下永结同心,白首不离。”   叶长生说完后便上了车和他告辞。   千尧看着远去的马车,心中的不舍瞬间达到了顶峰。   于是晚上回去时拿着玉璧给岐岸看,还说了叶长生对他们的祝福。   岐岸正在批折子,但还是看了一眼。   “所以叶长生以后还能回鄢都吗?”千尧问道。   “看他自己的造化。”岐岸一边批折子,一边淡淡地回道。   “你真的没有授意什么吗?”千尧还是有些不信。   岐岸懒得理他,直接伸手捏了捏他的脸,“朕不至于。”   “那他以后还能回鄢都吗?”千尧还是有些不死心。   岐岸很想说给了他那么好的地方他都升不回来,也不必再做什么官了。   但千尧心中对他成见太深,解释了也没用,因此干脆也不解释,依旧是那句话,“看他自己的造化。”   不过千尧很快便没工夫再想叶长生的事了,因为他要大婚了。   虽然因为立后程序的繁琐,岐岸其实已经给了他很长时间来做心理准备。   但等这天到来时,千尧还是紧张到不行。   这日岐岸一大早便起来,祭告天地祖宗,然后下达制文。   千尧则穿好吉服在千家等待。   岐岸今日亲自来迎亲。   其实原本是没有这个环节的,但是岐岸固执地加了进去。   很快,吉时到,大门大开,千尧抬眸,然后看见一身喜服,头戴冠冕的岐岸站在门面,冲他伸出手来。   千尧笑了一下,把手递了过去。   立后是国之重事,因此虽然走的是从千家到皇宫的那条路,但岐岸迎亲这日,整个鄢都的主要街道全部铺满红毯,两侧的楼上全部挂满了红绸彩灯,沿途摆满了喜糖,以示天下同庆。   婚礼上的一切都预演过千百遍,每一步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宣读册文,颁发册宝,百官朝见。   因为不是女子,所以千尧穿的同样是男子的婚服,所以没有盖头,因此他可以看到文武百官对他的朝见与祝福。   千尧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紧张到手心都冒了汗。   身旁的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伸手把他牵住,“别怕。”   千尧闻言回过头,然后就见岐岸正望着他。   千尧回握住他的手,似乎真的就没那么怕了。   紧接着便是饮合卺酒,吃长寿面……   等一套礼下来,千尧已经累得快坐不住。   岐岸自然看出来了,替他脱了身上沉重的冠冕,帮他松缓。   “累了吧。”岐岸说着替他揉了揉腰和肩。   “嗯。”千尧说着靠到了他的怀里,拍着胸口道,“今日紧张死我了。”   “紧张什么。”岐岸笑着说。   “你大场面见惯了自然不怕,我还是第一次见。”   “也是,那今后多见见便习惯了。”   “这样的场合以后还有吗?”千尧一听立刻坐了起来。   “是啊,多的是,不过你要是不想也可以不见。”   “嗯……没关系,其实也没什么,我毕竟是皇后,也不能光领工资不干活。”   岐岸闻言被他逗乐,“都听你的。”   “嗯。”千尧说着重新靠进他的怀里,一抬眸就见岐岸正望着自己。   不知怎么,两人的视线刚一对上,刚才轻松的氛围瞬间变了味,空气仿佛一下黏稠了起来,变得有些旖旎。   岐岸一点点向下,离他越来越近,千尧只觉得心脏好像一下子跳得快了起来,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接吻,然而不知为何千尧今晚却格外动情,刚一碰到便软了身体。   岐岸也同样很快便有了反应,然而就在千尧已经准备好下一步的时候,岐岸却又突然停下。   千尧有些茫然地睁开眼睛,然后就见岐岸正望着他,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怎么了?”千尧抿了抿唇瓣,有些不解地问。   然而岐岸却只是摸了摸他的头,然后说道:“今日你也累了,改日吧。”   说着便放下他想要起身,但千尧哪里肯,一下子将他拽住。   自从岐岸将他放出宫后他们就没再做过,哪怕后来自己答应了他,他也没有逾越过半步。   千尧一直以为他是想等到新婚之夜,可是今日他们已经成婚,岐岸却还是如此,这让千尧万分不解。   他了解岐岸对他的欲望有多深,而且明明也有反应,为什么不继续做?   但这些话千尧问不出口,因此只能说道:“我不累。”   “怎么会不累。”岐岸说着俯身吻了吻他,“来日方长。”   千尧闻言却只觉更加生气,再也忍不住,终于问出了出来,“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对我没兴趣了?”   岐岸没想到他竟会想到这里,连忙解释,“不是,朕只不是不确定你是否真的想和朕做这种事。”   千尧没想到岐岸居然会这么想,毕竟他从前可是想做就做,哪里会考虑这些事。   虽然有些害羞,但千尧觉得自己今日要是不主动开口,岐岸大概今晚真会就这么过去,因此连忙说道:“我愿意。”   “真的吗?”岐岸似有不信。   千尧点了点头,然后冲他伸出手,“岐远归,替我更衣。”   话音刚落千尧便看见岐岸一怔,随即喉头微微滚动,然后像是再也忍不住一般把他抱进了怀里。   解开他衣服的那一刻岐岸似乎还有些不信,咬着他的耳朵有些沮丧道:“可是你为何没有反应?”   千尧闻言这才明白了问题的症结所在,估计是因为从前岐岸即使那样努力他都没有反应那次给岐岸留下了阴影。   想到这儿,千尧只觉得整个人都烫了起来,小声解释,“又不是谁都和你一样那么禁不起撩拨。”   岐岸听到这儿终于放了心,语气中都添了几分戏谑之意,“所以你的意思是朕还不够努力?”   “好了。”千尧闻言直接抬手捂住了他的嘴,“别说了。”   然而没想到下一秒便感觉到手心一热,岐岸在舔吻他的手心。   千尧连忙收回了手,“你……”   “不说也行,叫声夫君。”岐岸说着吻了吻他的唇瓣。   千尧突然有些后悔,这人真是得寸进尺的一把好手,早知道刚才就不挽留了,就应该拉着他睡觉才对。   但事已如此哪里还有后悔药,因此千尧纠结片刻,还是喊了声,“夫君。”   话音刚落,就见岐岸眸色暗了下去,俯身直接吻住了他。   “卿卿。”   千尧很快便为自己难得的主动付出了代价。   明黄色的帷幔层层落下,遮住了里面的春色,不知过了多久,一只素白的手像是受不住一般从里面伸出,紧紧抓住了明黄色的纱帐,但很快便似没了力气一般松开,紧接着被另一只手拽了回去。   -   千尧当了皇后后觉得和之前似乎也没什么不同,因为后宫就他一个人,所以他要管的事情便少了许多,更何况还有岐岸给他帮忙。   因此千尧除了搬回皇宫住外也没觉得和从前有什么不同。   千尧原本是想带上小麦子的,但小麦子不愿意回皇宫,继续住在了千家,只是和他提了个要求,想要搬到他的房间住。   千尧自然没有什么意见,反正他大概以后也不会回去住了,房间空着也是空着,不如留给他住。   但还是忍不住调侃他,“这么大人了还离不开我呀?”   谁知一句话竟然把小麦子的眼泪逗出来了。   虽然千尧没有弟弟妹妹,但他在网上刷到过不少哥哥姐姐结婚弟弟妹妹哭成泪人的视频。   因此大概也能明白小麦子的心情,于是连忙抱住了他,“好了,我们不是每日都还是能见面的吗?又不是见不着了。”   小麦子也没反驳,只是窝在他怀里哭了许久,然后说了一句,“哥哥,你要幸福啊。”   “你也是。”千尧立刻回道,“小麦子,你也要幸福啊。”   一开始小麦子还有些接受不了,但后来也渐渐习惯了,毕竟千尧几乎日日都出宫,所以他们差不多每日都会相见。   虽然成了亲,但岐岸没有给过他任何束缚,因此千尧还是能做自己的事。   岐岸也一直都很支持,直到千尧说他想去外地一趟,考察一下生意。   “一定要去吗?”岐岸明显有些不愿意。   “嗯,虽然我现在生意做得越来越大,但酒品还是有些单一,你也知道不同的粮食酿不同的酒,鄢都附近的粮食种类太过单一,要想长久发展,必然要不断创新,而且我也想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地方供我扩大经营。”   “可是朕不放心。”岐岸闻言放下了笔。   千尧见状坐在他腿上,环住他的脖颈,开始吹捧,“陛下,这天下都是您的,您有什么不放心的。”   “话是如此,可是山高路远,万一出了什么意外,你要朕怎么办?”   “不会的,我保证会好好照顾自己。”   “你的保证……”   岐岸话没说完,但千尧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无非就是一点都不相信。   “您就信我一次,我身边不是有寒一在,您可以让他监督我。”   “可是……”   “我保证日日都给您写信。”   “但……”   “哎呀,求您。”   岐岸被他磨得没办法,最终还是同意,只是依旧有些不愿意,当晚便生闷气一般拉着他做了许多次,还让他同意了几个从前不肯的姿势。   因为做得太过,第二日千尧差点没下来床,但好在还是换来了岐岸的同意。   之后千尧便开始为出行做准备。   岐岸也替他操心,恨不得把整个皇宫给他一起塞进马车里。   千尧原本还笑话他,觉得他像一只护崽的老母鸡,哪有这么夸张,不就是几个月而已。   然而等他登上马车,离岐岸越来越远的那一刻,千尧却也开始忍不住难受了。   怎么办?现在就想让车夫掉头了,但最后还是硬生生被他忍了回去。   第一日还好,千尧到了客栈便开始岐岸写今日的见闻。   第二日醒来便收到了岐岸的回信,全是细碎的叮咛,让他不要贪凉,不要急着赶路,注意安全,多注意休息。   千尧把那封信翻来覆去看了许多遍,从没觉得过岐岸这么像老妈子过。   但回信时还是耐心解释,没有贪凉,没吃冷饮,路上的行程很慢,还看了不少风景,一路很安全,而且有寒刃司的人在,谁敢欺负我?   写完后千尧看了又看,在寄出去前还是没忍住多添了一句。   陛下安否?   第二日千尧展开信,第一句就看到。   朕安,卿卿安否?   都老夫老夫了,岐岸还这么叫他,千尧很是不好意思,但又拗不过他,因此便也随他了。   两人就这么一日一封书信,倒也不觉得不见面的日子难熬了。   但也这只让千尧撑了两个月,后来书信甚至都无法慰藉他的思念,好在千尧出门时偷偷带了一件岐岸的常服,晚上抱着它睡觉,这才觉得好了些。   因为太过想念,千尧有时候还会跟衣服说话。   “真奇怪,以前分开那么久都没想过你,现在才两个月而已,人还真是善变。”   想到这儿千尧觉得自己有些软弱,于是抱着衣服翻了个身,想要让自己振作一点,结果翻了个身后更想了,于是又翻了回来。   “真是的。”千尧把头埋进岐岸的衣服里,“怎么这么想你?”   因为牵挂,所以之后千尧的效率明显高了许多,只用了三个月便忙完了所有的事,然后便准备回程了。   确定回去的那一刻,千尧立刻给岐岸写了信。   因为离得太远,岐岸的回信慢了许多。   千尧隔了许多日才收到回信,依旧是细细碎碎的叮咛。   但最后一句是:朕等你。   千尧从前一直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像是无根的浮萍,随便落在哪里都可以。   可是现在却不同,他像是突然有了扎入土壤的根茎,即使飘摇万里,也依旧不会再像从前那样漫无目的,因为有人在那里等着他回去。   因为有人等待,所以即使车马遥遥,也不觉得苦,只是觉得慢。   虽然岐岸给他的都是好马,脚力很快,回程只用了一个月,但千尧还是觉得度日如年。   千尧原本是想给岐岸一个惊喜不告诉他。   但岐岸说过要来迎接他,加上千尧也想早点见到他,因此最终还是没忍住,和他透露了具体的日期。   果不其然,第二日快到城门口时千尧就看到了岐岸的身影。   千尧没想到他居然迎到了这里,不免有些惊讶,但也顾不上谴责他怎么又这么任性,马车刚一停下便向城楼奔去,刚跑到城楼上,就见岐岸正在不远处等着他。   “岐远归,我回来了。”   -   【武帝,高宗次子,生时天有异象,漫天赤光,司星阁言不吉,且天生异瞳,故不为高宗所喜。武帝十岁,鄢朔交战,鄢败,帝为质。帝为质六载,受尽折辱,然不改其志,终回故国,后入军营,十六上战场,十八独率精兵深入北朔,收复十城,天下皆惊。后称帝,三年破北朔,后又破西疆,天下一统,立不世之功,元嘉盛世由此而始。】   【然帝好男风,一生唯立一男后,无子。男后千氏,集贤殿大学士,赠太师千佑之孙,擅经商,以酒起家,后涉及丝茶、当铺、钱庄等多行,为一时巨富,然性情淡泊,所赚之资大半充于国库以佐帝,帝后和睦,天下太平。】   【后帝过继高宗之兄,和亲王之子,帝后悉心教导,使其文武双全,不足及冠,已名冠鄢都,其亦孝顺异常,敬爱帝后,后为孝宗。】   【武帝一生,文韬武略,创不世之功,唯男后一点为人诟病,然帝不以为意,与后恩爱异常,一生甚爱之。】   ——《鄢史·武帝本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