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名称:纯情影卫对我心怀不轨 本书作者:花与灼 本书简介:主攻互宠,控控勿入 —— 长平王沈朔是一本攻略文里的主角,意外做了场奇怪的梦之后,就不断有攻略者出现在他身边,偷他的贴身衣物、烧他常去的酒楼、往他酒里下x药,还厚颜无耻地要与他“长相厮守”。 沈朔:……我看起来很像抖m? 幸好他有最信任的影卫谢辛楼在身侧,面对这些“图谋不轨”的攻略者,他横刀过处,赤血飞溅三尺。 —— 谢辛楼,玉面冰山,杀伐果断,正直忠心,是沈朔座下最利的爪牙。 长期遭受“迫害”的沈朔精神堪忧、脾气阴晴不定,唯有谢辛楼在身侧,他才会感到安心放松。 谢辛楼身为影卫,从来恪尽职守,不理情爱,冷淡得像个木头。 如此一来,沈朔在他面前愈发无视规矩,睡觉给他留门,沐浴时衣物随手扔,赤着身在他面前晃。 然而就在沈朔自以为“安全”的防备下,他的贴身物品消失得愈发频繁。 沈朔怒极咬牙:让本王查到是谁,定要千刀万剐! 然而查着查着,却查到了自家影卫头上。 沈朔不愿相信:……这其中一定有误会,我和辛楼自小一起长大,他性情最是单纯可爱,怎么可能会做这种卑劣之事! 沈朔:我给你解释的机会。 谢辛楼板着脸:属下绝不会让殿下受到一点伤害。 沈朔:我信你,但你为什么要偷我的贴身衣物? 谢辛楼板着红脸:…… 沈朔:……不是,你脸红什么?!! 。 小剧场: 大夫:殿下,敢问大人这脸红了多久了?瞧着不像是风寒的病症啊。 谢辛楼:…… 沈朔(淡定):哦,这几日夜里确实劳累了一些。 谢辛楼:……………… 管家:救命啊,谢大人自燃啦!! ps: 1.架空世界,小学生逻辑,看个乐呵 2.互宠互宠互宠,双洁,1v1,he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近水楼台 古代幻想 轻松 忠犬 暗恋 主角视角沈朔,字澜夜互动谢辛楼配角很多 其它:无 一句话简介:是他的话,行 立意:信任诚可贵 第1章 日头刚落,一辆马车在太溪山脚旁匆匆驶过,马蹄接连踏破洼地积水,胶着的空气之上,厚重云层闷雷滚滚。 马车拐过弯道,忽起一阵大风撞开车帘,露出一双无光自亮的眼眸。 “殿下,这不是回府的路。”眼睛的主人握紧了身侧的长刀,侧耳关注外头的动静。 黑暗中只依稀能看见车厢正中还坐着一人,谢辛楼听着外头车夫的自言自语,右耳边传来自家主子不甚烦闷的语调:“停车。” 外头的车夫闻言,回应道:“殿下,不久前才下过一场雨,现在正好雨停,若是停车耽搁了时辰,回去的路就更不好走了。” 他回着,手里又甩了几下马鞭,愈发加快了速度。 沈朔心中冷笑不止。 “辛楼。” 他话音未落,手边的人便身形一动。 与此同时,天际骤然亮起一道闪电,狰狞的闪电悬在马车头顶,片刻的光亮照出车夫那张艳丽的面孔。 车夫看上去也不过二十左右,白皙精致的面庞上,那双狭长的狐狸眼一丝不苟盯着前路,他眉心微蹙,屏息凝神,似乎在计算什么。 打雷时他瞳孔无意识颤了颤,下一秒就被身后窜出的手一把拽进了车厢。 他“啊!”的一声仰面倒在地上,车轮碾过石块,车厢猛地一震,把他颠得七荤八素,双手无力地蜷缩至身前。 马车仍在山道上呼啸前进,但车内之人却把目光尽数投到了眼前这个心怀不轨之人身上。 沈朔稳坐中央,胳膊枕着手边的软垫,淡淡开口:“自己说,还是本王帮你一把。” 年轻的车夫缩在地上不住颤抖,害怕地将脸深深埋进臂弯,而在看不见的地方,他的嘴无声地一张一合:“系统,开启防御一级。” 天际轰地炸开一道雷鸣,在车夫颤抖的同时,一柄寒刀狠狠插入他脖颈旁的地面。 刀刃离他的脖子只有一根寒毛的距离,车夫本能察觉到了死亡的痛意,心跳随之加速。 而在他感受到体表系统给他加诸的防护后,他的心跳又很快平复,立即转换了副可怜模样,不经意抬起头,泪水从眼角滑落:“......大人,有话好说!” 谢辛楼面无表情看着他,浅浅张口:“回殿下的话。” 车夫歪着身子躺在地上,额前的发散在泛红的面颊上,声音似水般柔弱轻颤:“......回殿下,小的今日才上任,不小心搞错了回王府的路线,怕雨大误了回府时辰,这才想抄近道。” 寒刀“歘”地逼近,刀刃嵌入皮肤,温热的血随之渗出。 “啊!!!” 车夫被吓得失声尖叫,与此同时,天际再次响起一道惊雷,闪电与声响几乎近在咫尺。 侧面的车帘被风架到了窗沿上,暖黄色的光照进车厢,车夫这才看清,原来长平王沈朔一直斜靠着软垫闭目养神,从始至终没有睁开过眼。 同时他也看清了沈朔的长相,果真像系统说的那般端方俊逸,尤其那如墨的剑眉和深邃的星眸,完美的古典二次元男神。 只可惜是个看不见媚眼的瞎子。 发现自己刚才那番精湛的表演完全被人无视后,车夫暗骂了一句,思考接下来该如何完成任务。 与此同时沈朔忽然睁开了眼,眉头轻微一挑,谢辛楼立即出手制住了马车,车与人堪堪停在原地。 山野密林何来的光? 沈朔瞥了眼窗外,看到马车停在一道围栏之外,围栏外插着一圈金赤色大燕国旗帜与灯笼,围栏内,则是半月前刚圈禁的太溪山皇家行宫。 他从袖中抽出手,轻轻放下了车帘。 “甩开本王的侍从,将马车引入太溪行宫,你是想给本王冠上个不请自来、藐视皇威的罪名?”沈朔回过眼来,声音不大,语气也平和,可年轻的小车夫清楚听出了里头的杀意。 “辛楼。” 沈朔只唤了声这个他反复挂在嘴边的名字,车夫脖颈边的刀动了。 车夫瞪大了泛红的双眼,以平生最快的速度为自己争取道:“小的并不是想陷害殿下,小的是想求殿下救人!他如今正在行宫内,此人能解殿下心结,他死了殿下定会后悔!” 又是一样的说辞。 两年来,沈朔已经从不下百人的口中听到“请殿下救人,他死了殿下一定会后悔”之类的话。 他还记得第一次听到这句话,是在闲安郡的河道上,那时候他刚游船回府,就被一个从水里爬上来的人拽着袖子祈求救命,要他去一家农户的猪圈里找一个人,莫名其妙不让他走便罢,还撕坏了他的衣袖。 第二次是在宁富县,他野炊完回府,被一个猎户打扮的人拦住,要他交出金疮药,还试图拉他一起去救人,争执之下撕坏了他的衣袖。 第三次是在回京路上,他躺在马车里,被一个卖身葬妹的小倌拦住,要钱不说,非要带自己去郊外乱葬岗,哀求之下撕坏了他的衣袖。 ...... 直到第六次之后,那些突然冒出来的人不再扯他衣袖了,也不再赤裸裸暴露目的,而是采用了迂回策略。 从不断偷自己的贴身之物,再到超绝不经意摔坏自己珍爱的古董,再到明目张胆私造官盐官铁企图嫁祸给自己...... 这些人无一例外,都被沈朔处理了个干净。 而就在处理完这十一个人之后,他忽然做了个梦。 梦里,他看到一个银白色大厅里排着队站满了人,每个人手中拿着一堆厚厚的资料,根据身旁一只大圆球的指示走入待定的光圈,每个光圈顶上都各自标注了名字。 而其中一个光圈顶部,便标注了“《夙夜长平》沈朔s+级”字样。 手捧资料、容貌艳丽的年轻男子在进入光圈前,身旁的圆球照例宣读: “宿主您好,系统012竭诚为您服务。 宿主等级:快穿局白月光组A级员工 攻略对象:长平王沈朔 攻略等级:s+ 任务目标:请宿主不惜一切代价攻略沈朔让他爱上你,并达成为你而死的结局。” 在圆球宣读完后,男子自信地收起资料:“这么容易的任务C组那帮废物都完不成,还得我出马,真是浪费时间。” 说罢他仰着头进入了光圈,再然后,沈朔就在一个月之后的晚宴上看到了他。 这一现象实在匪夷所思,沈朔不得其解,也深受其扰。 对面派来的人不仅城府愈深、手段愈发高明,甚至到了沈朔几乎分辨不出攻略者和普通人的地步,且对方对自己的一切了如指掌,而自己却对他们一无所知。 和这样一帮“怪物”周旋,久之,他的精神也变得岌岌可危。 为求自保,沈朔下令,凡有靠近者,一杀了之,因此,长平王弑杀成性的名声也逐渐传遍了京城。 被迫在那些糟糕的回忆里走了一遭,沈朔皱了皱眉回过神来,谢辛楼还握着刀等他的指令。 他没有立即下令,因为眼前这个新来的攻略者的说辞里,多了一句前人不曾说过的,兴许能问出些什么。 沈朔倚着软垫,目光一点点扫过车夫的五官:“本王这辈子还没有在乎过谁的生死,何况一个素不相识之人,你凭何敢说出这样的话,又凭何妄断本王有心结,你究竟是何人?” 面对质问,车夫睁着双水眸,神情可怜至极,加之脖子上还流着一丝微弱的血,委屈之下,他直接落下了泪:“呜呜呜——” 沈朔:“......” 谢辛楼:“殿下,属下没用力。” “本王知道。”沈朔按了按太阳穴,本来就烦,这会儿再被哭声一扰,头疼得快要爆炸。 他睨了眼哭得梨花带雨的车夫,冷声道:“扔出去。” “既是夜里、山林里又有狼有虎,扔了小的便没命了!殿下开恩!”车夫抽泣挣扎着,却忽然伸出手,一下抓住了沈朔的衣袖。 沈朔像被蛇咬了一般抽手,谁料那小子手劲大得出奇,“刺啦”一声将沈朔的衣袖撕下了一角。 沈朔脸色登时变得铁青。 在谢辛楼拔刀砍下车夫的手之前,这小子又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嗖的一下窜出马车,下一秒又被谢辛楼拽着衣领拖回来,而之前被他攥在手里的一小截衣袖,被他故意丢入了草丛。 沈朔的眼神如刀,将车夫捅了个对穿,但终是咬牙切齿道:“捆起来,带走!” 谢辛楼麻利将人捆成了个没骨头的粽子,直视他可怜的双眸,脱了他的鞋堵上了他嘤嘤抽泣的嘴。 捆完人,谢辛楼驾着马车以最快速度回了王府,路上大雨滂沱,将他浑身浇了个透。 命人将车夫关入暗室后,沈朔冷着张脸,连伞都不打,一路走去浴池殿。 沈朔不信外人,不喜人伺候,扔了身上的锦袍后独自泡入偌大的温池,靠在池边一点一点缓解胸中郁结之气。 泡了足有一刻钟之后,他睁开眼,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 “那可是云锦。” 沈朔咬牙的同时也十分不解。 即便是名贵的丝织品,也不至于脆弱到一扯就裂,且那车夫胳膊细得一看就不曾习武,自己又怎会抽不出手? 沈朔细细想来,好似每一回被扯坏衣袖都有同样的感觉,仿佛冥冥中有什么力量在帮助他们。 是那个被攻略者称之为“系统”的不明物吗? 银白色大厅,还有那些人、光圈,究竟是怎样的存在......他们为何非要置我于死地,还得是在爱上他们的前提之下? 沈朔这两年来一直在想此事,越想越奇怪,越想越头疼难解,思绪始终似那胶着的空气凝滞不前。 但想来想去,他还是得出一个结论。 自己是时候该转变方式了。 以往他对于这些别有居心的攻略者,采取的都是强硬手段,但不论赶也好杀也好,上一个消失后下一个很快又会出现,强行回避,只会永无止境。 这回他决定改换思路,将计就计,先留着那车夫的性命,想尽办法从他身上探听真相,知己知彼,才好早日结束这场噩梦。 想清楚后,沈朔往脸上浇了捧水,清水顺着下颌线凝聚成水珠,一滴一滴又落回水面。 “滴答,滴答。” 空旷的殿内,任何细微的动静都会被放大。 沈朔听到了声音,回头一看,发现某个浑身湿透的人正背对着温池,静静立在帷幔之后,雨水顺着裤腿已经在脚下汇出了一小滩积水。 谢辛楼握着刀柄,一动不动站在阴影里,雨水不住从他身上滴落,落在地砖上,清晰传到沈朔耳边。 “怎么还站着,想把自己冻出病么?” 沈朔话音刚落,谢辛楼便闷闷出声:“属下不冷,属下想守着殿下。” 都有鼻音了还说不冷。 沈朔默默转过身来,想透过氤氲薄雾看清他的影卫:“本王好好的,守着做什么。” 语音顿挫间,温池内传来水流波动之声,谢辛楼握刀柄的手紧了紧,还是一动不动立在原地:“属下忧心。” 沈朔知道他在忧心什么,便道:“辛楼,人已经被关起来了。” 说话时,他想起自己扔衣服的时候没控制力道,将它们尽数扔去了门边的角落,干净的衣物也挂在屏风后,得走上温池,穿过帷幔才能拿到。 于是他没有起身,只在水里说,声音也比在马车里时柔缓了不少:“对本王心怀不轨的人,一段时日内只会出现一个,既然人控制住了,你便不必太过担忧。” “本王不信其他人,唯一信任、能说上话的只有你,你若病倒,叫本王怎么办?” “赶紧回屋换衣去,把本王的姜参汤分一半走,明日准你休沐。” 沈朔都这般说了,谢辛楼自是奉命行事,身为沈朔的贴身影卫,一向都是沈朔要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绝不违抗。 “属下告退。”他应下令,放轻脚步,拖着湿漉漉的衣摆走出屋外,又轻轻关上了门。 沈朔趴在浴池边上,放松身子泡了一阵后,起身走出帷幔换上干净的衣袍。换完后甩甩手正打算回屋,他却忽然想起一事,回到角落捡起了那身脏衣。 以往衣服脏了坏了都是由下人拿去处理,他从不过问,但这回沈朔想好好研究下衣袖的断裂口。 他在衣物里翻找,谁知翻了两遍,却没找到那件被撕了一片衣袖的里衣。 沈朔胸中猛地窜起一道火焰,锐利的目光扫过整个浴池殿。 迄今为止,他已经丢了三十三个囊佩,四十五个扳指,以及六方手帕、三条发带、吃过的桃核不等 ——这些可恶的攻略者,如今竟然连里衣这等私密之物也不放过?! 可是明明整个温池只有他自己一人,明明车夫已经被关了起来,为何东西还能在自己眼皮底下不翼而飞?! 真是太放肆了! 沈朔勃然大怒,将衣物扔回地面,大喝一声:“来人!给本王把整个王府里里外外搜个干净!” 第2章 大燕法度严明,王公贵族不得私豢精兵,像沈朔这般的嗣亲王,府内护院不得超过三百,随身护卫不得超过十人。 沈朔安排在身边的影卫算上谢辛楼一共有七个,对外称为“随身护卫”,实则所做的事远比随身护卫更多,身手也远超寻常护卫。 平日里除了影卫头领谢辛楼,其余人基本不漏面,然而自从昨晚沈朔下了令后,六名影卫齐齐出动,跟着府内上上下下,一齐搜查那件里衣的去向。 谢辛楼昨晚喝了姜参汤后便睡了,被院中动静吵醒时,身体没有昨晚那般发寒了,但胸口仍然有些隐隐作痛,呼吸略有困难。 他起身穿衣洗漱完毕,脚步还有些发虚,刚打开房门,头顶就倒挂下一人,对着他喊道:“头儿,你可算醒了!” 谢辛楼眼神还略有模糊,只瞧见两道毛虫般的粗眉,便认出是自己的副手松山。 “头儿,你身体怎么样?没染上风寒吧?” “无碍。何事惊慌?” 松山从梁上下来,对他眉飞色舞讲述道:“昨晚殿下的里衣被偷了,殿下气得让王府所有人集合,正一间一间查过去呢,连厨房烧水的小赖子都没放过!” 听到“里衣”二字,谢辛楼登时清醒,盯着松山问道:“殿下查到哪儿了?” “查完了,就差咱们这座院子了。”松山啧啧叹息:“虽说殿下平日里也没少生气,但气成这样我还是头一回见,严管家说要咱们辰时末就在院中等着,我瞧头儿还没起,就来叫你一声。” “头儿~~真要查起来可怎么办啊,我房里还藏着小薇的钗子头巾,这要是被殿下发现,我得被游府示众......” 松山还没说完,轻舟从左边窜出来,也学着松山的语气对谢辛楼祈求:“头儿~~我房里还藏着两只巨肥巨香的脆皮烤鹅,管家不让我多吃,说胖了就飞不动了,要是被发现,殿下会把我赶出去的。” 轻舟说完,东风、西风、南风和北风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个个都藏了东西,嚷嚷着让谢辛楼想办法帮他们遮掩过去:“头儿,王府上下只有你的话殿下愿听,咱们的小命可都攥在头儿手里了!” 谢辛楼面色凝重。 “现在几时了?” “辰时一刻。”松山回头看了眼漏刻。 “老严来时同他说不必查,我自去找殿下说明。”谢辛楼退后一步,眼前两扇门当即合上。 松山等人一听这话,立马松了口气,转悲为喜,各自啃着苹果坐等严管家上门。 而屋内的谢辛楼,则以最快的速度将被子里的那件里衣找出来叠整齐,叠好后,又有些迟疑—— 殿下对外界向来警惕,若他知道是自己未经主张拿走了里衣,会作何感想? 殿下嫉恶如仇,知道我辜负了他的信任,他便再也不会信任我,也不会再需要我......我会被逐出王府! 谢辛楼胸口猛地刺痛了一下,四肢顿时没了力气,一下瘫坐回榻上。 是我做错事在先,殿下赶我合情合理......可我走之后,殿下身边再无能日夜守护他的人,那些心怀不轨之人便会趁虚而入,届时殿下孤身一人对抗他们,受到的伤害何止万分! 谢辛楼胸口一阵阵涌起酸楚,与刺痛一起,令他咳出一口血,但吐完血后,他的眼眸却变得格外清亮。 既然自己已是罪孽深重,若是没有尽到守护好殿下的责任,辜负父母、先长平王与王妃的托付,往后下到黄泉更是无颜面对他们。 因此,不论殿下如何责问、如何打骂,自己也必须留在王府,留在殿下身边! 谢辛楼用手帕擦去血迹,深呼吸缓过来后,又重新抚上那件里衣。 他昨晚本该将这件衣服烧掉的,只是心底一丝怪异的情绪让他将之留了下来,不仅留了下来,还塞进了被窝里抱着昏睡了一晚。 一晚上烧退了许多,醒来鼻尖还充斥着沈朔常用的熏香味,那一刻仿若置身云端。 他轻抚着云锦细腻的织面,看到衣袖处的裂口,忽然停下了动作。 殿下从不在意丢弃之物,为何会突然在意这件里衣? 谢辛楼眼前浮现起那名车夫泪眼汪汪的模样。 “头儿!老严来了!” 门外松山来敲门报信,一下将谢辛楼唤回了神。 他整顿好心绪,将里衣揣进怀中,出了屋找到老严:“叫其他人不必查了,我去回禀殿下。” 严管家是个四十多岁的壮年男子,平日里严肃得不苟一笑,板着脸的模样和沈朔如出一辙,唯独对谢辛楼有那么几分笑颜。 “不愧是谢大人,这么快就破解了这桩悬案,快些去吧,殿下气得连早膳都没用呢。” 谢辛楼点过头,运起轻功,眨眼的功夫就从影卫小院到了沈朔书房前,在进门之前,原地捏拳做了几个深呼吸,随后才迈了进去。 沈朔正靠在椅背上,脚下是摔裂了的砚台,漆黑的墨洒了一地。 谢辛楼来到案前,没敢看沈朔,二话不说便“咚”的一声跪了下去:“殿下,属下有罪,那件里衣......是属下拿走的。” “是你?”沈朔紧皱的眉心随之松开,睁开眼望向底下跪着的人,语气透露出一丝意外。 从昨晚到现在,他怀疑过自己判断失误,攻略者其实另有其人;怀疑过是自己力道太大,将里衣甩去了不起眼的角落;也想过是浴池殿不知何时溜进了野猫、老鼠,闻着香味就把衣服叼了走——可他万万没想到,是他最信任的影卫悄悄拿走的。 “为何?” 沈朔睁大了眼,从书案后起身,绕至谢辛楼面前。 随着他的走近,谢辛楼垂在身侧的手,也不自觉攥紧。 “你知道本王一向信任你,本王也从未强迫你做任何事,你有何想法大可说出来,为何要私自行动,为何要瞒着本王?” 沈朔的话,字字句句戳在心头,谢辛楼的胸口像被万把银针扎穿,开口字不成句:“殿下,我......” 呼吸不上来,耳根子也憋得通红,愈发像心虚惭愧到连解释都无法。 沈朔看着他,眸中露出失望之色:“果然,辛楼,是我对不住你。” 谢辛楼一口鲜血堵在喉间几欲涌出,然而听到沈朔的话,他紧绷的下巴猛地抬了起来:“殿下说什么?” 沈朔也才缓过一丝情绪,见他吓得脸色苍白,伸手将人从冰冷的地面扶到了侧榻上。 “我说,是我的错,没有考虑周到。” 就在昨晚,沈朔下令让王府上下搜查里衣之后,便独自到了书房,思考了一个晚上。 根据他以往的经历,攻略者们都是突然从他身边冒出的。 大到富商之子、乡绅望族,小到车夫猎户、菜农小吏,这些人原本就存在于大燕,有父母亲人,有族人好友,与自己有或多或少的联系,可偏偏从某一日起变得不对劲。 不仅行为举止变了,甚至连样貌也变得不同,一个个俊丽非常、年轻活力,且其他人从没发现有任何不妥。 所以说,那些“怪物”是通过夺舍附身的办法,抢占一个躯体,再将其变成自己的模样。 这些“怪物”不断变换夺舍之人的身份,将范围自百姓缩至王府,再从王府缩至自己身边人,说不准哪一日,自己一抬头便是一张熟悉的脸,以及一双陌生的眼睛。 沈朔被这一想法惊得打翻了手边的砚台,他不敢想,倘若有朝一日谢辛楼被夺舍,自己还不曾发现,那该多么绝望! “不可能,辛楼与我从小一起长大,他的为人我最清楚!绝不可能发现不了!” 沈朔连声安慰了自己好几句,可安慰着安慰着,回想与谢辛楼相处的回忆,忽然发现,能回想起来的画面竟屈指可数。 明明谢辛楼一直待在自己身边,可脑海里就是想不起来他的喜怒哀乐是什么样子。 甚至连他说话的语气,也只能想到一些冷冰冰的“属下遵命”“属下告退”。 像个人形木头。 这太可怕了...... 但沈朔还是清楚谢辛楼的为人,这一点,绝错不了。 所以从现在起补救还来得及。 他唯一信任的人,绝不能让他遭遇不测。 “我昨夜不曾控制情绪,竟忘了那剩下的半截衣袖,车夫绑回来后身上便没有衣袖的踪影,定是被他有意丢在了行宫附近。等圣上的人搜查下来,那件里衣便是证据。” 沈朔将理由说明,同时也帮谢辛楼做好了解释:“你拿走里衣是为了烧掉吧,做得好。若是让粗手粗脚的下人们拿去,指不定会被谁看见。” 沈朔了解谢辛楼,他性格最为单纯可爱,绝不会有那种偷人私物的腌臜心思,拿走里衣只会是这一种可能。 谢辛楼愣了一阵,怀中的里衣不由有些发烫。 沈朔说着,兀自叹了口气,慢慢走到他面前。 “这些年我一直在学着如何当好一个王,以富贵尊崇标榜自己,既担起责任守住王府,也控制不住脾性惹得你们胆颤,与你也有了距离,你不愿事事打扰我也是正常。” “不过我也不禁回想,我们是从何时起,开始变得这般疏离的?” 沈朔伸手推开身边的窗户,和风卷着水汽吹入书房,他的眸中覆上一层直达眼底的水润。 “父王与母妃、盛御史与谢夫人,一晃经年,我也快忘了他们的样貌了。” 沈朔垂眸看向身前座椅上的谢辛楼,广袖轻扫过他的面庞,谢辛楼抬眸对上他的目光,恍惚间似乎回到了九年前。 沈朔的父亲沈适,乃先帝一母同胞的兄弟,与御史大夫盛彦为至交好友,两家私下便时常往来,感情甚笃。 当年朝局不稳、民心动荡,高祖沉迷仙道奄奄一息,太子触怒龙颜被禁足东宫,沈适与御史大夫盛彦联手,助先帝一举登上皇位,改年号为景嘉。 景嘉十一年,沈适携王妃、世子往肃州看望时任刺史的盛彦,岂料先太子遗党蛰伏而出,将盛府团团包围,将上下一干人等杀了个干净。 盛彦与谢霜拼死护下沈朔,沈适与安月王妃以身替盛彦之子盛宣挡下致命刀刃,沈朔与盛宣死里逃生,同一家仆秘密逃回京城。 先太子遗党对新朝仇怨颇深,沈朔回京后便秘密藏起盛宣,向上宣告盛府灭门,无一人生还,先帝痛彻心扉,下令尽数剿灭先太子遗党,大燕上下斋戒三日,为盛御史满门以及长平王夫妇哀悼。 沈适与王妃恩爱,膝下只沈朔一子,惨案之后,先帝仁慈,破例恩准年仅十一岁的沈朔承袭爵位。 大厦一夕倾倒,王府新基未稳,沈朔以一肩挑起王府重担的同时,亲自为盛宣更换了姓名,好好养在身边。 九年过去,王朝更迭,到了如今的天裕三年,沈朔驻守封地,根基稳健,外人在敬畏长平王的同时,也清楚知道他身边那个极受器重的影卫。 “属下也快忘了从前的事,好似已经过了一辈子。”谢辛楼想起父母,除了思念之外更多的是怅然。 可想起沈适王爷与安月王妃挡在自己身前的模样,还有他们濒死前的一句“守护好他”,心口则涌现出无尽的酸楚,这一句托付就此成了他一生的责任。 君为臣死,臣万死难敌君恩。 “是啊,回想往日,就像看旁人的故事。”沈朔还记得那日血月临空,满目尽是肃杀,盛彦和谢霜护着自己逃至院中,自己却被刺客捅穿了心脏。 他慌乱中只看见父王和母妃替谢辛楼挡下利剑,将他推到自己面前,叫自己“守护好他”,这一句临终之言,成了沈朔内心最无法触及的苦痛。 若非父王笼络盛彦助先帝谋位,太子一党便不会记恨复仇,盛家也不必遭此灾祸,辛楼也不会小小年纪便失去父母、失去倚仗。 自己也不会孤苦一人,担着偌大的王府,去面对那些笑面虎、温柔刀。 不管怎么说,终究是自己欠辛楼的。 “辛楼,我虽是王爷却也不是圣人,尽管数年来还算顺利,却也做不到面面俱到,少不得你在暗中帮我,我不要求你事事都与我说,只是从今往后,你愿意多开口,哪怕说些闲事,我也欢喜。” 沈朔这些年只顾着王府内外,实在遗忘了谢辛楼太多,希望能弥补一二。 谢辛楼想过被痛心斥责,也想过被赶出王府,却不想会听到沈朔这一番肺腑之言,心绪激动之余,他哽着喉生生将血咽了下去:“......殿下,言重了。殿下对属下很好,对府内上下也很好。” “惯会哄人,也就你的话,本王还信上一二。”沈朔笑了,他一笑,整个王府的氛围也不再那么紧张。 解决了里衣失踪一事,沈朔心中舒畅,让底下人都歇了,给了每人十两白银,该干嘛干嘛去。 不过衣袖的事还没完,那车夫有意陷害自己,不能就这么任其不管。 “关了一夜,是时候去审审他了。” 毕竟让他单独待了这么长时间,难保他不会和所谓“系统”谈论什么计划。 第3章 今日谢辛楼虽是休沐,但听沈朔要去暗室审人,说什么也得跟去。 沈朔拗不过他,便应了下来。 “昨夜风寒可好些?” 沈朔瞧他面色如常,只唇色稍浅,不由关心道。 谢辛楼低下头,回应道:“属下无碍。” 这么些年来,他一直恪尽职守、忠心耿耿做沈朔的影卫,事事以沈朔为先,甚至到了不觉疼痛的地步,沈朔也很担心,一直想找机会劝慰他,可惜一直没有合适的时机。 听到谢辛楼说无碍,且确实无甚异常,沈朔便点点头:“那就好,往后可不能这么不顾自己了。” 谢辛楼低头:“属下遵命。” 二人往暗室去的同时,暗室内,车夫鼓着腮帮子好不容易把鞋吐了出来,半张脸麻木得几乎失去知觉。 等系统给他附加的治愈一级让他的脸恢复正常后,他狠狠往地上呸了几下: “狗男人!” 脑海里,系统担忧地询问他的状况:“宿主114,你还好吗?” 车夫活动了下巴,道:“微死。这个沈朔果然难搞,还有他身边那个该死的影卫,我现在嘴里还有泥!” 系统安慰他:“毕竟是sss+级的攻略对象,这可是局内最高难度的本之一了,既往的宿主中只有不到百分之十的人能完成新手任务,宿主已经很棒了~” 车夫冷笑一声:“呵呵。” 新手任务,指的就是撕一片沈朔的衣袖,作为开启攻略的标志,用人话来说,就是上班打卡。 新手任务往往最简单不用动脑子就能办到,为防止意外,系统还特意开启权限给对方设定了“百分百被撕坏衣袖”的buff,想完不成都难。 但沈朔是个例外。 根据系统的历史记录来看,最开始的几任攻略者,在沈朔尚未反应过来时尚能保证在完成新手任务后被宰,而随着世界自动升级难度,沈朔越来越难靠近,新手任务的难度也逐步上升。 在前六位之后,完成新手任务的一共也只有两位,剩下的人则选择另辟蹊径,申请换任务,换成譬如偷囊佩、手帕等等比较好完成的,但无一例外,没过多久也被沈朔发现,被惨烈地送回局内。 眼前这个宿主114,是系统跟随了这么多人以来,难得完成新手任务的攻略者,且过程顺利地难以想象,连系统都忍不住感慨: “不愧是竹马组排名第一、未尝败绩的s级员工。” 车夫闻言,得意一笑:“系统任务不会平白无故发布,一定有它的指引作用,如果只一昧完成任务而不思考背后的目的,失败也是预料之中。” 由于他是快穿局派来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对于他的工作,系统可以额外开放一些权限,譬如积分双倍,提前接收下一步任务,让他可以根据任务内容推测其中关联。 对此,失败者联盟曾提出质疑:“为什么不给他多开几个,干脆把整条线都给他不是胜算更大吗?” 得到的回复:“世界有自己的意识,干涉太多会遭反噬,且系统发布的任务是根据攻略进展计算得出的参考,做不到按部就班和提前预判太多,需要依靠攻略者的主观能动性。” 翻译成人话就是:领导布置的任务就是这么变态,不然要你们攻略者干嘛? 车夫作为优秀老牛马,自然不会跟上级顶嘴,毕竟完成这一次攻略,他就可以圆满退休回到自己的世界过富贵闲散日子了,所以他毫不犹豫进了《夙夜长平》。 进入世界后,他最先获得的不是身份信息,而是系统给的新手任务,于是他利用权限,一起提前预支了下一步任务。 新手任务:撕下一片沈朔的衣袖。 正式任务一:让沈朔救太溪行宫里的刺客。 车夫在看到这两个任务后,向系统申请调取以往攻略者们的记录,但系统却告诉他,调取记录需要用积分兑换,而积分需要他完成任务才能获得。 车夫:“......” fine。 看来能依靠的只有自己的聪明才智。 第一个任务看起来太独立,没有任何作用,不如就把一、二两个任务连起来一起完成,这个问题普通人都能想到,但关键就在于如何联系。 要让沈朔被撕衣袖后无暇顾及自己,方便自己逃跑,又要让沈朔无法拒绝任务二,想办法让他不得不蹚入行宫刺杀的浑水中。 车夫为此制定了详细的步骤,且出色地完成了计划,于是乎,就变成了如今的样子。 他还被绳子紧紧捆着,身上一阵酸一阵疼,只得侧躺在地缓解。 即便如此,他仍然在思考任务内容,询问系统道:“所以为什么要沈朔救那名刺客,那刺客是谁啊?” 系统不语,只一昧官方回复:“本世界内容只能靠宿主自行获取,系统只负责发布任务,以及简单解答。” 车夫无语:“那我完成了第一个任务,获得多少积分?” 系统:“100哦~” 车夫:“还不错,那可以解锁身份信息大礼包了吧?” 系统:“可以,现在就为宿主导入~” “由于《夙夜长平》世界难度极大,迄今已失败113名员工,系统根据以往失败案例分析,优化了身份挑选算式,测算出成功概率最大、最适合宿主的身份信息为前朝御史大夫盛彦之子,盛宣。” “现在为您载入盛宣身份信息。” 车夫在地上闭目养神,很快,脑海中便获得了有关盛宣的身份信息。 车夫看完这些信息,道:“盛宣此人早就死了,你的意思是我现在作为沈朔的竹马死而复生回到他身边。” 系统:“对的呢~” “盛宣比沈朔大两岁,在沈朔五岁时相识,十一岁便生死相隔,相处也只有六年,还是孩童记忆,这么多年过去,其中情谊恐怕不剩多少。”车夫调取脑海中记忆分析道:“而且你给的资料里,他们之间的美好回忆也不多。” 系统解答道:“系统也是抽取的世界资料,具体内容得靠宿主自行获取。史记一句‘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这短短一行字深处包含的故事与内情,外人又怎么说得清。” 车夫平复了心情,无奈接受现实,总而言之一句话:靠自己。 系统:“滴~身体数据加载完成,宿主现在已经是盛宣了,身体还是宿主自己的,但左肩上多了一块梅花状胎记,可凭此证明身份。” 车夫现在被捆着,没办法查看自己的肩膀,不过好在很快就有人来了。 门被打开后,刺眼的阳光照射进来,恰好盖在他的上半张脸。 为了不变成瞎子,他紧闭双目,只感觉自己被两个大汉从地上捞起,解开了身上的捆粽绳,转而被绑到了铁架子上。 “都出去。” 沈朔站在暗室中央,谢辛楼清场之后关上了门,点亮烛台后,挎着刀默默守在他身后。 眼前的车夫紧闭双目,一副不敢面对的模样,沈朔打量了一眼,淡淡开口:“想了一晚上,可想清楚了?” 车夫没有回答,抿住了双唇。 沈朔挑了挑眉。 “看来是不打算说,本王这暗室也许久不闻血腥了。” 审讯一事向来都无需他亲自动手,不消多说,谢辛楼便抽刀上前,刀刃抵住了车夫的左肩。 “放心,刺一点不会死,只会痛不欲生。” 谢辛楼手上已蓄了力,就在刀刃入体之前,车夫忽然睁开眼,自眼角淌下两颗浑圆晶亮的泪水。 沈朔:“......” 谢辛楼:“殿下,属下没用力。” “本王知道。” 沈朔面无表情,看着泪水在车夫脸上流淌出笔直的水痕:“后悔了想坦白便直说,本王没那么多耐心。”这车夫年纪不大,还挺能装的。 他话音刚落,只见车夫抽泣了两下,轻轻开口:“我从未想过要害殿下。” “既如此,为何不敢解释你引我去行宫的缘由?”沈朔道。 “我现在不能说。”车夫垂下脑袋,纤长的睫毛上水珠熠熠生光。 沈朔无视了他的动作,冷哼道:“不能,还是不敢?” “太溪行宫建造数年,年初方才建成,圣上携皇后、贵妃四月中旬抵达,于今还有一月时间。在这一个月里,禁军在行宫内日夜排查隐患,我等朝臣更是避之不及,没人敢在这时候招惹是非,便是欲行不轨之徒,也绝不会在这段时日内自乱阵脚。” “你昨日口口声声让本王救人,救的何人?” 沈朔目光锐利,车夫对视不过一秒便瞥开眼。 “不敢说,那便是不轨之徒了。”沈朔知道攻略者有类似未卜先知的能力,因此不多问为什么,只是问:“你是那刺客什么人?” “殿下想知道,不妨救下他亲自问。”车夫话里掺杂着一股气,好似受了极大的委屈:“那人于我有恩,曾救过我性命,他被困太溪山生死难料,我只是想尽力偿还恩情罢了。” 闻言,谢辛楼不自觉放轻了力道,但刀刃始终没有离开他的体表。 沈朔却冷笑一声。 他这些话乍一听很有道理,但转念一想,套在谁身上都说得过去。 所以他还是不肯说实话。 “笑话,你想救人,扯上本王做什么。”沈朔不耐烦地皱眉,转身欲走:“杀了吧,留着也没用。” 谢辛楼:“是。” 冰冷的刀锋自肩移至脖颈,车夫被冰得颤了一下,大喊一声:“因为我只认识你,沈澜夜!” 澜夜,是沈朔的字,幼时盛宣不知君臣有别,时常这么唤他。 沈朔脚步一顿,转回身时目光在谢辛楼脸上停了一瞬,随即看向车夫:“放肆,你唤本王什么?” 车夫哭得通红的眼睛紧紧盯着他,眼中饱含着难以言喻的委屈以及一别经年的浓浓思念。 沈朔想起来,自己曾在不小心从王府跑丢的大黄狗眼中看到过类似的情绪。 “世人知我长平王沈朔,却少有人知沈澜夜,你到底是谁?”沈朔目光炯炯,显然被车夫的这一声唤起了兴趣。 车夫暗暗调整心情,凭借丰富的经验,准确表演出“秋波流转”的眼眸,用“酥透人心”的嗓音柔声开口:“我是,盛宣。” 沈朔:“......” 谢辛楼:“......” 第4章 这是自穿进这个世界以来,盛宣第一次看到沈朔笑,但这笑看上去却瘆人得很。 沈朔双眼不动,只唇角往上扯动,本就白皙的皮肤,在火光照射下白得愈发没有血色。 “哈哈。” 他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在愤怒和好笑之间反复横跳。 从前他还不信,如今明白了,原来人在无语的时候真的会笑出声。 沈朔努力在“一刀砍死他”和“一百刀砍死他”中做出选择,谢辛楼却没什么反应,只是收了刀回到沈朔背后,悄声说了一句:“殿下不必为此动怒。” 谢辛楼虽比沈朔年长,身量却比他矮上一指,言语间吐出的气轻挠过脖颈,沈朔的耳廓随之动了动。 因着谢辛楼的话,沈朔勉强忍下,漆黑的瞳孔倒映出盛宣那张死人脸:“盛宣早就死了,你说你是他,有何证据?” 盛宣就等他这句话,脸颊微红地开口:“证据在我身上,你清楚的......” 你脸红个屁啊! 沈朔不经意咳了一声,给了谢辛楼一个眼神,后者一言不发走到盛宣面前,扯开了他的衣襟,果真在他的左侧肩膀上有一朵梅花状胎记。 和谢辛楼的一模一样,绝不会认错。 他随即出门打了桶水来,用布巾使劲搓胎记,把盛宣细腻白嫩的皮肤搓得红似晚霞,那胎记丝毫未变,确实是真的。 谢辛楼回身向沈朔禀报,沈朔只是微微诧异,继而沉默了良久。 若非自己见识过一百多个攻略者,知道那群“怪物”手段如何匪夷所思,在如此铁证如山面前,沈朔都要怀疑自己当初救下、亲手养大的是不是真的盛宣。 “你搓得我好疼,澜夜......”盛宣疼得不住往后缩,精致的锁骨似玉般露在身前,颈窝深到可以养一池小尾鱼。 这般惹人怜爱的姿态是他的惯用手段,男人嘛,总是喜爱比自己弱小的美人儿,最易激发保护欲,在以往工作过的小世界里这招百试百灵。 昨夜实在昏暗,他这招的效果只发挥不到三分之一,但眼下他的一举一动都被人清晰得看在眼里,他就不信沈朔不会动容。 盛宣算盘打得精准,装作可怜地低下头去,实则暗暗瞥了沈朔一眼,却意外发现沈朔压根没在看自己,目光直勾勾盯着身边那个冰冷的影卫。 沈朔的目光在谢辛楼的眉眼上停留许久,继而慢慢游走至鼻梁、唇瓣,恍惚间神思飘远。 在他的记忆里,谢辛楼从小就生得好看,儿时他们一干贵族子弟上太学时,如今的圣上、他的堂兄沈阙,就一个劲跟在谢辛楼身后喊他“荔枝姑娘”。 那时谢辛楼不知沈阙身份,见他如此错认还烦人,用厚重的书给他脑袋砸了个包,而后被宫女太监们发现,嚷嚷着要“拖去问斩”,最后是沈朔出面揽下所有罪过,这才领了一月的抄书了事。 谢辛楼跟在沈朔身后,帮他抄书、偷吃食,说什么要把脸划丑,被沈朔塞了好大一块糕点堵住嘴。 生得好不是错,错的是那些居心不良之人。 何况在沈朔眼里,谢辛楼的长相从来不在女子行列。 幼儿时期的大伙儿都还未长开,本就是男女差别不大的时候,谢辛楼儿时虽瞧着女相,但随着身体的长大,面部骨骼发育,五官也变得愈发端正,活脱脱一个清风朗月的一代文臣。 沈朔喜欢看他雅致端正的举止,也时常感叹文臣之后一朝错投了武行。 他的目光随即又顺着五官往下,掠过谢辛楼练得正好的肩臂,堪堪一束的腰身,纤长的腿脚,一切都是那么恰到好处。 他心目中的盛宣便该是这样,岂是那身形瘦弱、面容狐媚、一副风尘做派的车夫能比的! 沈朔的目光一下变得锋利。 这厢谢辛楼和盛宣都不知道他想了些什么。 被人直勾勾盯了这么久,谢辛楼耳廓通红,只觉得怀中那叠里衣烫如煤炭,却始终尽职尽责未动分毫。 沈朔忽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说好的今日休沐,还在这儿费那么多时间,走。” 说罢,他转身带着谢辛楼离开暗室。 大门再次被人从外边打开,阳光不再像上回那么刺眼,光线照亮了沈朔二人半个身子。 盛宣见他们就这么走了,急声喊道:“澜夜!你还要把我关在这儿吗?” 沈朔脚步顿了顿,他的脸沐浴在金色的阳光里,看不清任何神情:“盛宣早就死了,本王亲手埋葬的他。” “莫再痴心妄想冒充他,你不配。” “来人,他若再敢对本王言辞不敬,就把他舌头割了喂狗。” 沈朔吩咐完看管暗室的府卫,便带着谢辛楼往花园小径而去,留下满眼疑惑的盛宣重新陷入黑暗。 府卫们锁好大门,暗室内沉默良久,随后盛宣猛地抬起头,骂声骤然响起:“不是,个狗男人凭什么不信我是盛宣?” 系统回道:“根据沈朔刚才的表现,系统可以判定,盛宣对于沈朔而言是格外重要的存在,他的死是他的心结,所以宿主贸然表明身份,出于自我防卫,他不信是很正常的,需要时间消化。” “不过系统不明白,宿主为什么选择这么早就表明身份?对于一个情绪本就不稳定的攻略对象,贸然暴露身份是很危险的。” “他都要杀我了,我不说出点什么震撼的话,他能放过我么。”盛宣笑了笑:“管他信还是不信,至少现在我暂且保住了命。” 系统称赞:“危急之时果断兵行险招,不愧是宿主。” 盛宣听得畅意,被系统由衷夸了好一会儿后,他开口问道:“沈朔对我的好感度目前是多少?” 系统回复:“宿主,是-250哦!” “你在兴奋什么?”盛宣疑惑摇头。 不过这种级别的攻略对象,好感度跌成这样也是正常,上升空间大,他也还算乐观:“我的积分还剩多少?” 系统回复:“70哦~” “我要花20兑换商店道具,白月光牌香水。”盛宣对系统道。 白月光牌香水可是他用得最得心应手之物,此香水通过影响人的生理来影响人的心理,在和攻略对象独处时喷上一点,对方的那处就会被香水所牵动。 且香水遇强则强,遇弱则弱,对于沈朔这种心硬如铁、只信自己的人,等他察觉到自己那处的强烈反应,必然会受到冲击,届时盛宣再加以诱导,就能顺利让沈朔对自己改观。 毕竟身体的反应最诚实。 对付沈朔这样的sss+攻略者,就该用这种简单粗暴的办法。 “沈朔此人不按常规走,或许马上就会来找你了。”系统遵照盛宣的指示换来了香水,将一瓶都喷到了盛宣身上。 香水可以指定作用的对象,且持香很久,现在他们做足了准备,只等沈朔一来,立即启动,届时不怕好感度不升。 一人一统在漆黑的暗室内做好了陷阱,与此同时,沈朔才穿过花园小径,便有下人禀报外头有人求见。 “何人?”谢辛楼代为问话。 下人低头回道:“看起来,像是宫里的。” 沈朔脚步一顿,看向他:“人眼下在何处?” 下人道:“对方称即刻便走,眼下在门外等候。” 沈朔立即转身往王府大门而去,谢辛楼紧随其后。 大门外,一身布衣打扮的中年男子正仰头欣赏头顶的牌匾。 王府外的墙角暗处,一些人正不动声色查看着府内倒出来的垃圾渣滓,另有一人神色如常来到男子身边,俯身回复了一句:“都查过了,并未发现。” 中年男子微微点头,那些暗处的人便都退了下去,他仰头欣赏着牌匾上的字,一行“长平王府”字样,还是先帝亲笔所书,字体苍劲,浑厚有力,叫人看了忍不住生出些许怀念。 “福公公。” 男子正感叹之际,沈朔与谢辛楼自回廊而出,几步跨过府内园地,来到他面前。 福安随即微笑,拱手施礼:“长平王殿下。” “福公公远道而来,怎的不入府歇歇脚?这烈日当头,在门外站着可不好受。”沈朔虽恶名在外,但对宫里的人还算客气。 福安笑了笑,打趣道:“咱家携旨而来,不敢耽搁太久,烈日哪有圣上的威严来得灼人。” 沈朔问道:“圣上派公公来,所为何事?” 福安将皇帝原话带到:“今日山上的桃花开得正盛,花瓣丰腴,娇俏可爱,圣上请诸位大臣与王爷同去行宫赏此春景。” 沈朔闻言,眼眸微抬:“圣上已到行宫?不是说四月中旬么。” 福安不疾不徐道:“圣上原本打算走陆路到长平,想着能沿途欣赏春景,谁知行宫的花开得比往年早,圣上怕错过此景便改走水路,恰好运河顺风顺水,只费了七日便到了。” 所以准确算来,圣上早在两日前便到了,只是一直没有传出消息。 圣上瞒着所有人忽然改换行程,难不成是有何目的? 沈朔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目光却落在府门外排了整整一条街的车马上。 “这么多马车,里头都坐着谁啊?”沈朔佯装惊叹。 福安回道:“是诸位大臣及其家眷。此番入行宫,圣上怕诸位思量太多,带太多不必要的人手与行李,劳心费力又坏了景致,便着手备了马车,派老奴亲自来接诸位,诸位都只需带上家眷,伺候的人行宫都有。” “难怪公公说的即刻就走,这最前头的马车,莫不是给本王备的。”沈朔笑了笑。 福安躬身一笑:“正是。殿下并无家眷,想来动身也不消费多少功夫。” “本王性子差难伺候,平日又使唤手下惯了,去行宫人总得带一个。”沈朔说罢回身看向谢辛楼:“去准备一下,随本王动身。” 福安笑而不语。 谢辛楼转而回府收拾了些细软,顺便将怀中的里衣藏到了卧房的地砖下。 等他背着包裹出来后,福安的人查看过包裹里只是些衣物,随即便派人伺候沈朔上了马车。 按宫里的规矩,侍从不可与主子同乘,一眼望去,车队里各位大臣带的丫鬟小厮都是恭敬跟随在车旁。 从长平王府到太溪山行宫,少说也得走上十里,眼下虽是春日,日头晒久了也不免走出一身疲乏。 丫鬟小厮们从别处就一路跟来,早就是腿酸人乏,却不敢多言,最多用衣袖悄悄擦额上的汗。 沈朔上车后,谢辛楼默默到车厢旁站定,福安翻身上马,策马行至最前。 而就在车队准备行进时,车厢内忽然传来一道不容拒绝的声音: “辛楼,上来。” 第5章 福安对身后发生的事一无所知,顾自策马走出了百步,负责长平王行驾的太监们面面相觑,不知走还是不走。 让侍从同乘,实属是对王侯身份的玷污。 但既是沈朔的命令,就算于礼不合,谢辛楼也会遵从。 然而小太监们却拦在了他面前,不由向车厢内提醒道:“殿下,这恐怕不合规矩。” “坐个车而已,不合便不合。”沈朔不以为意。 左右他向来没个正形,皇帝也看不到,届时随便请个罪糊弄过去便罢。 小太监们仍旧支支吾吾,沈朔又补充一句:“今日原是本王许他的休沐,哪儿有又站又走的道理,要是传出去,有损本王信誉。” 沈王爷的意思很明白了,这些侍卫大人不上车,他便不走了。 太监们本就着急,短短几句话的功夫,前头福安都快走出一里了,情急之下只得让了开:“侍卫大人,既是殿下开恩,您请上车吧。” 谢辛楼挥挥手,叫太监们即刻启程。 驾车的太监一挥马鞭,马车原地加速行进,追赶福安。谢辛楼快走几步,伸手扣住车辕,长腿一翻便进了车厢,沈朔歪靠着软垫,拍拍左手位置,让他安心坐下。 车厢内空间不算宽阔,沿途车身颠簸,两人的衣角不时轻微擦过,谢辛楼始终挺直脊背端坐左侧,垂眸盯着地面。 历来只有家眷能与臣子并乘车辇,偏偏到了沈朔这儿是个例外。 当车队经由山道入了行宫之后,福安回身迎沈朔下车,刚一伸手,矮身出来的却是一身黑衣的谢辛楼。 福安:“?” 谢辛楼:“。” 福安绿豆大点的眼睛直愣愣看着他,谢辛楼的五官则像钉在脸上似的,与福安对视一眼后立即跳下车辕,转而向帘后伸手。 这回出来的倒是沈朔没错,他抓着谢辛楼的手背,不紧不慢走下步梯,深呼吸做了个懒腰:“山里的空气果然清心。” 福安诧异道:“谢大人缘何会在车上?” 谢辛楼看着他,淡淡道:“今日我休沐。” 福安:“??” 太溪行宫依山傍水,内有亭台阁宇不下百十座,飞虹连廊高低错落,鹿苑清池、戏台猎场应有尽有。 自踏入行宫的一刻,便是踏上了一条登山步道。 沈朔同诸位大臣随着仪仗队走在步道右侧,身旁青翠树冠交相施礼,紫花点点巧露粉面,行走期间,意趣盎然。 待入得深山之中的大殿,圣上早早便立在殿外,一眼瞧见仪仗队,微笑着看向来人。 “臣参见陛下。”沈朔并一排朝廷肱股之臣齐齐下跪,异口同声向皇帝跪安。 沈阙摆手让众人起身。 “多年不见,朕怎么瞧你气色愈发红润了?”沈阙扶着沈朔起身,摸着他强劲有力的脉搏,不由挑眉。 对方站起来比自己还要高上一截,但总是再三称病告假,不闻朝政数载,就待在自己封地吃喝玩乐,比自己这个天下之主过得还潇洒快活。 沈阙有些不乐道:“在朝中朕可算是度日如年,明明只比你大了几个月,看上去倒比你老了好几岁。” 沈朔回道:“陛下为民操劳,所行功德是臣子万不能及的,大燕千秋万代可尽在陛下龙颜之上。” 闻言,沈阙不由“啧”了一声,身旁太监大臣们俱是额上淌汗,屏息不敢出声。 “外人都说你脾气乖戾,朕还信了,眼下怎的说起话来比福安还会奉承?”沈阙皱着眉打量他。 沈朔勾唇一笑:“陛下怎可与外人相提并论,不哄得陛下高兴,哪儿来臣往后的潇洒日子过。” “哈哈哈哈哈哈哈!”沈阙眉头舒展,揽着他的肩往大殿走。 身后诸位俱是送了口气,也一齐跟着入了大殿。 眼下正是用午膳的时刻,殿内早就备好了酒水珍馐。 众人落座后,随行的侍从们也不能下去歇息,默默跪坐各家主子身后,随时听候吩咐。 谢辛楼跪坐沈朔手边,宴席开始后,沈朔便倒了两杯酒,推给谢辛楼一杯。 沈阙照例同各位大臣推杯换盏,宽慰一番之后,将注意挪到了沈朔这边。 在一众主仆家眷之中,唯独沈朔身边那人处处透露着不同,一袭黑衣既不融入于权贵,也不合于侍从,还偏偏坐在属于家眷的位置上。 沈阙端起酒杯,同沈朔把盏:“朕素来听闻你手下有七名身手不凡的贴身侍卫。” “臣好浪迹酒肆,又不曾习武,有他们在,臣不至于挨打。”沈朔笑着将酒一饮而尽。 “澜夜过于自谦了,寻常百姓谁敢招惹你,听闻你去年还砸了人家一座酒楼,朕案前的折子都堆成了小山。”提起这事,沈阙就头疼。 沈朔却不以为意,兀自吃了口肉,仿佛做出这般欺凌百姓、有辱皇室的事的不是自己。 当然严格来说,也不算是他干的。 去年生辰,他只是包下了酒楼,同府上的一干人等庆贺而已,谁知那个夺了酒楼店主身份的108号攻略者为了完成任务,不惜放火制造事件,才被沈朔下令砍了,连带酒楼也一并砸了,如今那块地也转手给了旁人,重新开了家酒肆。 但这件事在外人眼中自是恶劣非常,一本本参奏便飞到了沈阙面前,本就批不完的折子,这下工作量更多了。 沈阙见他吃肉吃得畅快,咽下一口气:“你确实该打。” “若不是你与朕自小一块儿长大,朕也不会纵容你至此。”沈阙喝了几杯酒后,目光不由得再次回到谢辛楼身上。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看人看久了,总觉得有些眼熟。 “此番朕邀你来行宫小住,你只带了他一人,他莫非就是你那颇受重用的侍卫头领?” 沈朔闻言,并不遮掩地向他介绍:“是臣的侍卫,谢辛楼。” 谢辛楼起身向圣上行礼,沈阙打量着他,久久没有开口,一时之间,殿内大臣们也悉数停了动作投来目光。 只见这名黑衣人一身劲装宽肩窄腰,马尾高束干净利落,一张脸虽清瘦但轮廓平整流畅、五官端正优越,竟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这样的人,瞧着不像区区侍卫,怎么说也得是新科探花一般的人物。 其他大臣离得远,只觉得谢辛楼生得好看,但沈阙离得近,越看那五官越像前朝御史大夫。 他不由开口道:“你年岁几何?” “回陛下,草民是孤儿,不记得了。”谢辛楼如是回道。 沈朔顺势接话:“左右与臣差不多。” 沈阙忽然感慨道:“若是盛宣还活着,长到如今,也该像他这般吧。” 虽说年少时有“砸书之仇”,但到底是少年心性,不记得什么仇怨,只记得那张美好的面孔,以及上下学时路上的玩闹。 景嘉十一年的变故,将仅存的童年时光搅得天翻地覆。长平王身死,御史大夫灭门,父皇没几年便去世,自己慌乱登上皇位,仓促间就成了天下之主,呕心沥血好不容易坐稳了皇位,回头看恍若隔世。 “走近些,叫朕好好看看。”沈阙向谢辛楼招手。 沈朔食指在桌案上轻叩一下,谢辛楼依言行至御前,沈阙看了好一会儿,嘴上只喃喃道:“像......却又不像......” 福安见状,及时提醒一句:“年岁太久了,陛下记不清也正常。” “这倒也是,毕竟......他走得太早了。”沈阙缓过神来,赏了谢辛楼一份席位,便让他下去了。 宴席歌舞依旧。 舞女踩在光洁如新的地砖上旋转,长长的水袖于殿中挥舞,卷起阵阵冰冷的风,沈阙脸上的酒晕被吹散,恢复清醒的帝王姿态。 座下,沈朔吃好喝好,还不忘指着同样位置的菜,对不曾动筷的谢辛楼道:“这菜不错,你尝尝。” 宴席结束后,沈阙带着众人于行宫内赏景散步,一路去到山上桃花林。 午后惬意的暖风将桃花香味吹拂至众人身边,便是宴上不曾饮酒的人也醉了三分。 一日赏景游乐兴尽,三日后还有一场小型春狩。 沈阙身体疲乏先回殿中歇息,众人各自去往安排好的住处。 沈朔和谢辛楼一回到房内,就瞧见桌上摆着的数十道珍馐。 这般意思,便是晚上不再开宴,叫各人自行用膳。 谢辛楼正待离去,却被沈朔叫住:“我瞧你宴上便没怎么吃,这会儿陪我一块儿吃些。” 说罢不等人回应,沈朔便唤人添了碗筷,兀自在桌前入座。 “辛楼?” 他见对方立在门外有些失神,又多唤了一声。 谢辛楼回过神,看着沈朔身旁与他平起平坐的位置,最终还是挪动步子,坐在了他对面的矮凳上。 君恩如山,既已发誓做他一辈子的影卫,便要时刻记住自己的位置。 见谢辛楼好不容易坐下,沈朔也不去纠结他坐在哪里了,给他夹了一块鹿筋:“在想什么?瞧着闷闷不乐的。” 谢辛楼喜怒一贯不行于色,从刚才进门到现在脸上都没表情变化,但沈朔还是感觉到他的沉闷,故而问了出来。 既然沈朔发问,谢辛楼自是不能隐瞒:“属下这般不加掩饰,陛下恐会多想。” “我道是什么,原来是担心这个。”沈朔又给他夹了朵鲜菌:“陛下心思缜密,不会因为你年岁相仿便起疑的。” “不光是年岁,看陛下的神色,似乎对属下年幼相貌尚有印象。”谢辛楼没有动筷,心口像被什么堵了一般难受。 大燕皇室子嗣单薄,传至今朝,也只有沈阙和沈朔两位皇家后代,且沈阙十七岁便娶了妻,到如今六年还未曾诞下一子,朝野上下不时便有江山早晚易主的传闻。 沈朔为了避嫌,主动辞去一切官任,回到封地吃喝玩乐,王府名下田产商铺悉数交由管家打理,做出一副不管世事、不堪重负的模样,日常就是酒肆赌坊茶楼斗馆,整日和影卫混在一起。 尽管因为名声,江山易主的传闻不再膨胀,但倘若一朝被沈阙知道沈朔欺君瞒上私自藏匿大臣遗孤,这些年他做的努力都将付之一炬,并且会落入更危险的境地。 绝不能让此事发生! 谢辛楼暗暗攥紧了手掌,心口灼烧感愈发强烈,胸口隐隐作痛。 见他说了一半又不说了,脸色惨白,沈朔便明白他又在预想自己陷入危险,无奈笑道:“你怎么总往坏处想,便是你年岁、样貌都与他记忆中的盛宣吻合又如何,没有确凿的证据,就是陛下也无法揭露你的身份。” 大燕风俗好就好在这一点,大事小事,事事讲求证据,没有证据,便是你说破嘴皮子也无法服众。 听沈朔这么说,谢辛楼的担忧稍缓了些,继而又垂下脑袋,声音哽涩:“若非先太子遗党未能除尽,殿下也不必冒此险,是属下连累了殿下。” “辛楼,我留你在身边,不是真让你做我一辈子的影卫的。”沈朔蓦地严肃了神态,双目紧紧盯着他的眉心。 谢辛楼闻言抬起头,对上沈朔肃穆的双眼,一瞬间宛如晴天霹雳:“殿下不要属下跟随一生,是......不需要属下了吗?” 话至嘴边,他硬生生将“丢下”改成了“不需要”,心中痛楚却不减反增。 “本王确实不怎么需要属下。”沈朔道。 从前,在树倒猢狲散的局势下,他需要有人支持帮他做事,需要有亲信随他一起拼出一条生路。 但现在的王府重新凝聚成了一棵大树,七大影卫、严管家、府内上下管事,都对王府忠心耿耿,现在的沈朔无人敢惹,也不在乎多一个属下还是少一个属下。 然而对上谢辛楼一点点失去光亮的眼眸,沈朔心口也涌出一阵酸涩,声音柔和道:“但我需要可以并肩之人。” “我们自幼相识,变故后你又陪着我一起长大,你我之间本就不是什么君臣,是这世上唯一可以信任、相互依靠的人。” 谢辛楼的眸光倏地一闪,自窗外透入的月华在他眸中散成点点星光:“殿下的意思是,属下可以一直留在王府。” 沈朔笑道:“你就是想走,我不惜一切代价也得把你找回来。” 听着他的话,谢辛楼的手松开又攥紧,垂眸看着碗里沈朔夹的菜,耳根都红透了。 “动筷吧,再不吃东西都怕你饿晕过去。”沈朔不见他进食不放心。 谢辛楼于是捡起银筷,夹起碗中的鹿筋送到嘴边,刚咬下一口,鲜嫩的口感便在口中蔓延。 沈朔见他不似方才那般紧绷了,高兴得给自己倒了杯酒,谁知对面谢辛楼神情骤然一变,鹿筋从筷上掉落,他猛地呕出一口血,浑身脱力往地上栽去。 “辛楼!”沈朔几乎是撞开桌子跑去抱起晕倒的人,抬手抹了一手的血,一面惊恐大喊: “辛楼?辛楼!菜里有毒?!” “来人!叫太医!!” 第6章 寝殿之中,沈阙只着一身寝衣,踩着脚下的金砖穿过重重帷幔。 福安躬着身子跟随在侧,将半个时辰前发生的事上报帝王。 “你说有人在菜里下毒谋害长平王,却误让他的影卫服食吐血了?”沈阙话里听不出任何情绪,福安也只是如实回禀:“回陛下,无人下毒,孙太医诊断谢辛楼是伤寒引起的肺痈。” “伤寒?”沈阙停下了脚步:“眼下正是回暖的日子,如何会感染伤寒?” 福安顺着他的话继续道:“昨日傍晚时分下了场雨,陛下彼时正入寝,老奴便没有上禀。” “你们何时发现的那半截衣袖?”沈阙问道。 “回陛下,正是昨夜,发现时衣袖被雨水湿透。”福安低声道。 “这么巧。”沈阙重又迈步,一路来到榻前。 殿内光线昏暗,人走动时背影也变得影影绰绰。 皇后早已沐浴完毕,正衣着清凉,候在榻上等待君王。 沈阙在榻前站定,并未马上屏退福安,而是立在纱幔前,脸一半隐在黑暗中:“你说昨夜长平王冒雨外出是想做什么?他来朕的行宫,又是想知道些什么?” 福安不敢隐瞒,如实道:“许是与那封锦衣司的密报有关。” 锦衣司乃先帝设立的影卫组织,直属于天子,除却行护驾之责,还兼具为帝王查探消息、搜集情报等职务。 半年前沈阙便收到一封密报,称当年盛宣根本没死,而是被沈朔改换了身份秘密藏匿了起来,而他这么做的是为了给自己培养谋士,想有朝一日二人联手篡夺皇位。 “先帝的皇位,是先长平王与盛彦一同谋来的,若非先长平王无意皇位,如今坐在这龙椅上的,该是沈朔。”沈阙面对着纱幔,这话也不知是说给谁听。 皇后没有吭声,权当在小憩。 福安听出弦外之音,立马下跪至沈阙脚边:“陛下,这世上从未有如果一说,您是天下之主,这一点谁也改变不了,便是沈朔变心意图谋反,陛下诛之乃是天理。” “何况密报称盛宣未死,却并未提供证据,此事尚不能确定。” “长平王有意皇位一事,也无从说起,他数年前便卸了所有任职,平日也不同大臣们来往。” 福安将话一字一句说在了沈阙心头。 “你真信这么多年来他什么也没做?”沈阙偏过头,幽幽看了他一眼:“朕也想信,但若盛宣当真未死,朕便是想信也无法。” “谢辛楼,朕瞧他有故人之影。” 福安立即磕头:“老奴明白,老奴定为陛下解除心中疑虑。” “下去吧。”沈阙挥退福安,撩起纱幔,榻上一具软玉温香,正毫无防备地闭着目,片刻后才悠悠睁开眼。 “陛下。”皇后柔柔唤了一声,软绵绵地坐起身,身上绸衣滑落,玉藕焕桃红。 沈阙看着眼前与自己成婚六年的发妻,心中涌起一股怜爱,但很快又被疲惫挤占得一干二净。 他不是不愿,只是每每期望落空,他的心力也会减上一分。 “宫里待腻了,在太溪山总高兴些了?”沈阙强打起精神上了榻,搂过皇后轻声问道。 皇后点头:“高兴,行宫的一草一木都比宫里来得舒心。” “高兴便好,高兴着高兴着,皇儿便肯来了。” 殿内忽起的风将烛火倏地吹灭,过了今晚,两人便只有七日后才能再见。 黑暗中,皇后紧紧抱着沈阙,用尽所学极力迎合,她必须让陛下记住自己的感受,不能等陛下临尽其他妃子之后,再同从前那般将自己忘在脑后。 山间的风将树叶吹得呼啸作响,一夜过去,山中众人以为能望见新雨初霁后的景色,然而开窗一瞧,却是地面干燥,阳光正好。 长平王落榻的院落内,孙太医忙活了一宿,煎了药给谢辛楼服下,才勉强止住了咳血的病情。 沈朔汗湿了一身,坐在床沿上,看着谢辛楼终于平复的胸口,问太医道:“区区伤寒怎会严重到了肺痈的地步,会不会是其他的病?” 孙协回道:“回殿下,谢大人确是伤寒引起的肺痈,只不过并非是近日所得,而是数十年的陈疾。” “你说什么,说清楚些!”沈朔立即冷了脸色。 孙协不敢怠慢,解释道:“臣不知谢大人从前遭遇过何种苦楚,只能确定大人肺部必然遭受过感染,彼时不曾重视治愈便落下了病根,积年累月难祛除。每到阴雨便胸口闷痛、呼吸不畅,每被风寒牵动便会咳嗽不止,刺激严重时则呕血晕厥。” 根据太医的话,沈朔几乎瞬间便想起当年之事。 谢辛楼天性不善凫水,儿时一次意外不慎落水,被救上来后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药渣子都堆成山了。 原本落水救治不过寻常事,但偏偏谢辛楼苏醒的那日,盛府被先太子遗党包围了个彻底。 侥幸逃脱之后,沈朔带着他辗转回京,路上苦楚自不消多言,他们只顾着逃亡,无暇顾及身体,到京城后两人俱瘦成了一副皮包骨,沈朔见过圣上后虚脱在地,也是差一点看不到头顶的太阳。 沈朔可以肯定,谢辛楼便是在那时落下的病。 可是为什么这么多年,他都没有开口提过一句? 沈朔看着昏睡中面容平静的人,一股深深的恐惧骤然将他的理智吞噬:“有何法子可以治好他?” 孙协回道:“根治是不可能的,但治好七八分,臣尚能一试,只是......” “需要什么,只管开口。”沈朔紧盯着他。 “需要一昧特殊的野山参。此山参的生长环境要求严苛,短时间内极难寻到,便是宫里,前些日子才将为数不多的几株全都用来给娘娘们补身子,但殿下想要一株,也不是完全没办法......” 太医的话峰回路转,沈朔听得心口一阵一阵地跳:“本王没那么多忌讳,你直说便是。 “此山参只在太溪山生长,但太溪山属陛下行宫,之后的春狩,山参也不在臣子可取范围之内。”孙协将获取之地及难题一并说了。 沈朔心下明了。 原来当初沈阙执意要在太溪山建行宫,为的便是这几株野山参,所以这回自己是注定要从皇帝手里抢东西。 “本王知道了。”沈朔将手上的玉扳指给了孙协:“此事暂且不予外人道。” 屋内沈朔早已屏退了其余人,孙协深谙行事之道,不消多说,收下了扳指,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去了。 须臾,沈朔感觉手边的被子动了动,他见谢辛楼睁开了眼,却没有初醒来的茫然。 “你都听到了。”沈朔没有责怪的意思,却掺杂着一丝酸涩。 “殿下......”谢辛楼早红了眼眶,撑着床榻起身,却被沈朔按了回去:“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这回不应你。” “山参本王必会取来,你瞒了我这么久,回府后本王定要好好罚你。”沈朔默默咽下委屈,给谢辛楼盖好被子后,独自出了屋:“好好休息,莫让本王担心。” 谢辛楼不敢抗令,直挺挺躺了回去。 沈朔站在门外吹风,思考人生。 回想起谢辛楼内疚的神情,那张苍白的面孔和眸子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沈朔也不计较他为何不开口了,一昧将责任归到自己身上:“定是我从前忽略他太多了。” 至于如何取得山参,沈朔认为—— 先找到再说。 太溪山参长在深山密林之中,沈朔不确定圣上会不会派人在山参生长的地方看守,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他决定趁着春狩去山上碰碰运气。 。 太溪行宫依山傍水,清凉殿外还有瀑布挂壁,日头猛烈时,绚丽的虹桥架于头顶,站在观虹台上吹着瀑布边的风,接着飞溅的水珠,热气便消散得一干二净。 春狩当日,众人齐聚观虹台。 整座观虹台以八卦阴阳鱼为样式,依着地面的阴阳线,将参赛者与观战者、家眷们分为两侧,以两圆心为中轴,设了一处射箭场。 沈朔担心谢辛楼的病情,本不打算带他出来吹风,但太医的药颇有疗效,几剂下去后看上去便没什么大碍了。 只是这病依旧像个魔鬼缠着他,稍一着凉又会复发。 沈朔慢腾腾来到自己的席位后,回头看了眼固执跟随的某人,轻叹了口气,叫太监取了把伞来:“瀑布的水飞溅得厉害,你用伞挡着。” 谢辛楼接过伞,当着沈朔的面将自己遮住,而当沈朔转头去看别处时,他又悄悄向沈朔那边移,最终伞把沈朔彻底挡住了,自己却大半个身子暴露在外。 从刚入场开始,沈朔就在关注场中的人。 参与狩猎的大臣们大部分都是文臣,武将只零星几个,但士人们君子六艺皆不弱,想糊弄过去几乎是不可能的。 自己对外所称不曾习武,只会些基本的骑射,因此从不参与狩猎,众人也习以为常,但今日自己赫然入列,自然引来不少人的注意。 遂他刚一落座,身旁季太仆便凑过来好奇:“听闻前日殿下才请了太医,殿下身子可好些了?” 沈朔点头示意:“非是本王,是本王的侍卫得了风寒,无甚大碍。” 季太仆点头:“难怪,臣还同几位大臣疑惑,说殿下怎的病了来这边入座,原来是误会。不过殿下一向不参与狩猎,想来殿下也是被这山野美景勾了兴致,想入山走走吧。” “太仆话语似箭,一射即中。”沈朔端起酒盏,敬了他一杯。 季太仆笑着回敬:“说起射箭,殿下可知道今日春狩的规则?” 沈朔支起一腿,端着酒杯的手臂搁在膝上,一边晃着酒杯一边看向他:“三日以来都不曾听闻。” “自然,因为陛下也是不久前才公布的。”季太仆笑了两下,指向观虹台中心的靶子:“春狩出发的顺序按照各位大臣射艺高低来算,谁先射中靶子中心,谁第一个出发。” “殿下也知,太溪山不比正式猎场,山中的猎物有限,先出发自是有优势,而最终狩猎得魁首者,可得御赐金器十箱。” 沈朔闻言抬了抬眉:“奖励颇丰。” “所以啊殿下。”季太仆神秘一笑,凑过来低声道:“咱们之中能得魁首者,无非就是那几位,剩下的人再怎么脸皮厚也不至于凑上去自取其辱,索性大伙儿稍花些银两,押一押谁是魁首,既有了乐趣还能有些进账,到底不白来一趟。殿下以为如何?” 沈朔听明白了,也乐得其趣:“不知诸位大人押的哪位?本王也参考参考。” 季太仆道:“臣等押的是廷尉大人。” 沈朔好奇:“按说武场之上,无人比得了周太尉,怎的不押太尉?” 季太仆微微一笑:“周大人自是无人可及,可廷尉大人是小周大人呐,且今年恰好十九,正是建功立业的好年纪。” 新朝至今才不过三年,朝中众多大臣都是前朝元老,虽也衷心,但终究不是陛下所提拔之人。 君王经年提拔人才,但依然缺少人手,太尉心思敏锐、不固守成规,该是想借此时机,将儿子送到陛下面前,为将来谋个打算。 所以今日春狩周太尉会为了儿子的前途,以一己之力帮他扫清所有障碍。 如此,季太仆才信誓旦旦来拉拢沈朔,他知晓这位王爷平日出入赌坊,手气也意外好,若他参与押注,可以把更多大臣吸引过来。 “那本王便押周太尉周大人。”沈朔稍稍提高了音量,从腰间取下玉佩,给了季太仆。 季太仆如愿以偿,不加掩饰地当着众位大臣的面收下玉佩,同时低声道:“殿下放心,届时臣等必三倍奉还。” “钱财倒是次要,只是太仆也得告知本王小周大人去的路线,本王也不能打搅了这一盘好局。”沈朔道。 “小周大人去的西面,那边林深叶茂位置隐蔽,虽然猎物少但按他一人来算绰绰有余;周大人则会将其他大人都拦在东面,大伙儿相互争得鸡飞狗跳,收获绝不可能超过小周大人。” 季太仆对他们的计划了如指掌,且知晓内情的大臣也不少,都和周太尉串通一气,打算好好坑另外的人一笔。 沈朔也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野山参生长条件苛刻,位置隐蔽,最有可能会出现在西面。 他此去寻找山参是秘密,不能被其他人看到,也不能被周太尉拦在东面,所以最好的机会,就是射中靶心,成为第一个进入山林的人。 “劳太仆告知周大人一声,本王不喜人群拥挤,便先行一步,叫周大人安心。”沈朔放下酒杯,准备起身。 季太仆有些意外,赶忙拦住了他:“殿下想射靶心?” 沈朔不明所以:“本王瞧那靶子距离不过十步,本王再不济也不至于射不中吧?” “非也非也,陛下既设立了规则,若是轻易能中,还有什么意思呢。”季太仆又指着场中那把弓道:“上场之人需得用那把特定的弓,那弓足有一石二,非常人能拉动。” 经受训练的精兵之中能拉开一石弓的已是万里挑一,别说一石二了。 闻言,沈朔眯了眯眼,回头看向场中。 难怪到现在还无人入场,看来都是对自己没什么信心,不想出丑,都等着时辰一到,大伙儿直接入场呢。 “殿下,有人在看这边。”谢辛楼跟在沈朔一步之后,低声告知。 沈朔往他说的方向看去,却是对上一双无甚光泽的杏眼。 眼睛的主人是一位身着宫装的女子,看她坐的位置,应该是后妃之一,只不过看上去无甚权势,一个人静静待在末席,张着眸子往外望。 “那是李美人,其父伙同叛党在数月前抄斩了,李美人是后宫之人才免逃一死,但失了倚仗也跟死差不多了。不过陛下对女眷一向宽容,此次来行宫,倒也不忘把她带上。” 季太仆知道沈朔认不出人,便解释了一句:“李美人许是瞧咱们这边热闹,才多看了会儿,殿下权当没看见便好。” “嗯。”沈朔也没兴趣掺和皇家的事,满心都是野山参。 陛下设了这么一个门槛,若是自己明目张胆地射中,着实不好交代,于是他想到了一个法子。 飞瀑陡然溅起十丈高的水花,惊得众人嬉笑连连。 场中,一阵劲风掠过,红袍蓝衫的身影闲庭信步般穿过场地,来到了那把弓面前。 众人不禁意外:“长平王殿下要射箭?” “这可是一石二的弓啊!长平王殿下也不曾习武,这怎么拉得动?殿下是不是还不清楚规则?” “殿下应是看无人上前,怕扫了陛下的意才上去的,只不过一石二的弓,殿下这场子热得够呛。” “倒不是我不尊重殿下,他要是能拉开弓,我把酒盏吃下去!” 众大臣的哄闹声也为场子增添了氛围,沈阙在龙椅上看得真切,见沈朔真有尝试的打算,也不由多道一句:“澜夜,一石二的弓威力不小,你莫把自己给伤了。” 沈朔哈哈笑了几声:“陛下莫不是也以为臣是来拉弓的。” 沈阙就知道他是在玩闹:“不然你上来作甚?” “臣只是觉着同大伙儿一块儿动身的话,又挤又热,无甚意趣,想第一个走罢了。”沈朔说着用双手拿起弓,勉强能站稳。 “若是往日还好说,可朕今日立了规矩,只有用此弓射中靶心者才能动身,便是你想也不能应你。”沈阙如是道。 沈朔十分理解:“陛下一言九鼎,臣并非想坏了规矩,只是想讨个商量。弓是臣持着的,若是臣的侍卫抓着臣的手一块儿拉动弓弦,并且射中靶心,可否算臣中?” 沈阙闻言,稍顿了一刻:“你这请求,倒也不算坏规矩,只是两人合作拉弓,若非经年累月的配合默契,可是比一人拉弓还要难。你确定要这么做?” 沈朔自是确定。 其余大臣们无甚异议,周太尉看了季太仆带来的玉佩,也不动声色。 沈阙便应了他的提议。 沈朔遂回头看向场外,只一眼便从人群中对上那双亮眸:“辛楼,来。” 谢辛楼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入场中。 他十分清楚,一石二的弓,自己是绝拉不动的,但沈朔可以。 谢辛楼看着沈朔,在他面前一步之外站定:“殿下想属下如何做?” 沈朔一言不发背过身去,架好弓后对他道:“上前来,从背后环住我。” 第7章 谢辛楼像被梦魇住了一般,半晌没有动。 影卫除了危难关头,这般贴近属于超过了主仆的界限,是对主人的冒犯。 可眼下算是特殊情况,且这又是殿下的命令。 谢辛楼在心底急得转了两圈,末了,还是硬着头皮往前迈了一步。 “两只胳膊围着我,用你的掌心包住我的手背,就像你带着我拉弓一样,不过不用使力。”沈朔担心谢辛楼没听清指令,便细致地讲述了一遍。 谢辛楼抬手依言环住沈朔,但要包住他的手背,还有一点距离。 沈朔感觉到他已经伸直了手臂,便往后靠了靠,实实贴上他的胸膛。 在谢辛楼的掌心覆上时,沈朔感觉到了他手心的微湿,知道他紧张,开口安慰道:“他们离得远,不会看得很清楚,你只保持好姿势,我要拉弓了。” “是,殿下。”谢辛楼紧了紧嗓子,努力配合沈朔的动作。 见二人准备妥当,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将目光凝聚在那崩得笔直的弓弦上。 只见谢辛楼抓着沈朔的手,手上发力,竟是真的将弓弦拉动了分寸,众人彻底噤声,自己也不禁攥紧了拳头。 能拉动弓弦不算太难,难得是满弓放箭。因此沈朔也不急着用力,而是循序渐进,保持着匀速,将弓弦一点点收紧直至满弓,众人的嘴也像被一点点拉开,直张到最大。 沈朔将箭对准靶心,骤然松手,破风声转瞬即逝,众人甚至连箭的影子也没瞧见,就看见靶心正中被射穿一个洞,而飞出的箭有一半没入了靶后的石墙上。 “好!!!” “这小侍卫真猛啊!” “又俊又厉害!比我家那头肥猪强多了。” “芜湖!——” 喝彩声一时间盖过了瀑布湍流,就连沈阙的脸色也变得十分精彩:“澜夜的人,果然好本事啊。” 箭一射完,谢辛楼便立即松手退后,垂着头盯着地面,脸上泛红,看上去像真的耗费了不少力气。 而沈朔脸上风轻云淡,还颇为闲适地拍了拍衣摆上不存在的灰,向沈阙拱手:“陛下,臣可以出发了吧?” “当然。”沈阙随即唤人取来寻常弓箭、背篓以及水囊、糕点等,对沈朔道:“朕提醒一句,此次算的是本人亲猎之物,你侍卫打来的猎物可不作数。” “臣明白,臣更喜山间风光。”沈朔带上水囊糕点,将背篓和弓箭给了谢辛楼,两人昂首挺胸下了观虹台,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下进了山林。 为唬过周太尉等人,沈朔带着谢辛楼特意绕了一圈,从东面入林,随后到深处再往西面折返。 林中鸟鸣清脆,清香阵阵,目之所及有野兔、松鼠等动物往复可爱,若非另有目的,沈朔还真想就这么在林中随意游荡。 “太医说太溪山参特殊,喜阴又要充足的阳光,喜干又要充足的水,喜风又不能吹太过。” 沈朔边走边看周围环境,心里想着这段话,忽然身侧冒出一点动静,谢辛楼立即拔刀上前,草丛里吓跑一只野鸡。 “猛兽一般夜间出动,何况行宫附近不会有危险之物,不必紧张。”沈朔按住谢辛楼的手背,轻轻拍了拍。 谢辛楼原本也没想为难那只野鸡,但被他这般安慰过,心口热得像要爆炸一般,低着头整个人一动不敢动。 沈朔见他不动,想来是走累了,毕竟病症才好转些便又是吹风又是徒步,很难撑得了太久,于是道:“咱们这么找毫无头绪,先找个可以避身的地方,歇歇脚后再沿着四周查探。” “是,殿下。”谢辛楼的脸从阴影中抬起,一切如常。 沈朔瞧准了近处的山坡,以为翻过去能到达平地,谁知等他二人过去后,眼前竟是一汪由山泉汇聚而成的小池塘。 沈朔俯身掬起一捧水,泉水冰凉清冽,冰得手掌都有些生疼。 谢辛楼见他掌心泛红,赶忙从怀中掏出手帕。 沈朔甩落泉水,边用手帕擦拭,一边望着四周:“这地方瞧着有趣,说不准会有什么意外惊喜。” 谢辛楼闻言,先一步绕过池塘,发现了一处山洞。 山洞不过半人高,但宽却有躺下的人那样,呈狭长状,看上去可能会有小型动物在里边居住。 但二人对动物没兴趣。 沈朔走来后,看到谢辛楼正盯着洞穴发愣,也好奇地凑了上去,出声道:“瞧什么呢?” 感觉到肩上凑过来的脑袋,谢辛楼下意识想避,但硬是控制住自己一动不动,回禀道:“殿下。” “洞穴上方有水滴渗落。” 沈朔没注意到他的局促,听他说有水,抬头看向石壁,一路顺着水滴落的方向往上,又在不远处看见了那一缕细小的山泉。 他离开原地,往山泉方向走了几步,忽然福至心灵:“山泉汇聚成池塘,池塘蒸发的水汽在石壁上凝聚成珠,沿着洞穴口往下滴落,不多也不少。” 话音未落,身侧就传来谢辛楼的声音:“殿下,我站的位置有光。” 沈朔回头望去,见谢辛楼不知何时去到了石壁角落,伸着手,掌心托着一小团光晕。 光晕亮如白炽,有着刺眼的灼热,但在他的掌心中却莫名柔和,像一团柔软的雾气,在他的指尖缠绕流转,随着他手掌的翻动,偶尔反射出七彩的弧光。 沈朔向他走去,谢辛楼松了手,任由那光团落地,照在一株不起眼的植株上。 “此地位于山坡背阴处,却有石隙中渗出的光;有高大山壁挡住山风,却有洞穴形成小股气流。”每一条都符合太溪山参的生长条件。 沈朔毫不犹豫撸起了袖子,将山参连带着细小触须一并完整从土中挖出,装进了随身的背篓中。 “方才便说会有惊喜,果真被我说中了。”这么快便寻到了山参,沈朔高兴得去池塘边洗手。 谢辛楼拧干了手帕,递给他:“殿下。” “别光顾着我,你也洗洗。”沈朔拉过他的手,一并伸到水里。 冰凉的池水在浸没手掌的刹那,谢辛楼下意识缩了缩,但沈朔抓着他不让他跑,故意使坏似的搓他掌心的土。 有一瞬间,好似回到了小时候。 “记得那时上太学,我听祭酒讲课老是犯困,墨水沾了满手,挨祭酒一顿说教,最后都是你带着我去池里洗。”沈朔一点一点搓着谢辛楼的手,也不觉得水凉了,两人的掌心都搓得发烫。 谢辛楼垂眸盯着水面,但水面却倒映出他清晰的脸,又转而看向别处:“祭酒讲课事无巨细,殿下早已熟悉课业,犯困合情合理,祭酒以殿下不敬师长为由屡次说教,是他为维护自己面子,无理取闹。” 沈朔停了手上的动作,微微一愣:“你那时可不是这么说的。你板着张跟祭酒如出一辙的脸,说书无尽知,同样的课业多听一遍也会有新的收获。” 在他的印象里,那时的谢辛楼上课总是坐得板板正正,小小一个人跟个笋似的扎在书案后,惹得旁人都不敢靠他太近。 只有自己和沈阙,一个不怕他,一个夯货,一个一起上下学,一个被砸脑袋。 冷不丁被提及儿时那些大不敬的画面,谢辛楼直接装死:“属下记不清了。” 沈朔眉头随之皱起,语速快又急切:“记不清了?什么时候开始的,何时受的伤?记忆有损为什么不跟我说?” “殿下......”谢辛楼没想到沈朔会想去别的地方,正欲解释,忽然听到林中传来的脚步声。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噤声。 沈朔默默看向头顶,根据太阳的位置,推测出现在时辰。 眼下距离他们出发已过了一个时辰,各位大人们已倾巢而出,来人可能正是那位小周大人。 沈朔拉着谢辛楼离开池塘,往洞穴里扔了颗石头,很安静。 “没有活物,进去躲躲。” 谢辛楼让沈朔先钻进洞里,砍了一堆枝叶,矮身躲进去后再将洞口遮掩起来。 洞穴内部不浅,沈朔尽可能往里边挪,直到谢辛楼也躺好后,他才安静不动。 洞外,周旭独自一人出现,背着一箩筐的猎物翻上山坡,发现池水后,长舒了一口气,把身上的东西都丢在池边,捧着清凉的水好好洗了把脸。 二人默默听着外头的动静,过了好一会儿感觉没了声音,谢辛楼透过树叶间隙望了一眼,见周旭竟是靠在大树下睡了起来。 看样子他短时间内不打算走。 二人也不敢贸然而出,毕竟像周旭这种受过训练的武将,便是睡着了,稍有风吹草动就会惊醒。 罢了,再多等会儿也无妨,反正山参已经到手。 在等待的过程中,谢辛楼盯着外头的动静,忍不住用气声问道:“殿下打算如何处置山参?” 沈朔回道:“藏着带回去,不说便是了。” 谢辛楼道:“可若是太医问起......” 沈朔道:“买通他,左右他收了我的扳指,胆敢捅出去,叫他一并掉脑袋。” “此事只我们三人知晓,放心。” 谢辛楼便不再多言了,毕竟只要有沈朔在,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 洞外,周旭忽然睁开了眼睛,略有警惕地往洞穴的方向看来。 沈朔和谢辛楼安静躺着,洞穴中只有两人微弱的呼吸声。 习武之人,都能将呼吸控制到几不可闻的程度,两人在周旭往这边看来时,都特意控制了呼吸,然而安静的环境下,耳边却仍然有道清晰的呼吸声。 沈朔有些疑惑,伸手往洞穴内侧慢慢摸去,一只手忽然抓了上来。 他不动声色地转头看去,与此同时,周旭起身提着剑往这边走来,靠近时剑身将阳光反射进了洞穴,趁这一瞬的功夫,沈朔对上一张蜡黄的人脸。 沈朔:“......” 第8章 沈朔试着扒开那只手,才稍动了手指,对方就闷哼出声:“救......” 洞穴外周旭猛地抬起头,目光对准山壁之后,大吼一声:“什么人?!” 远处草丛快速晃动,随着一道细瘦人影的闪过,周遭惊起一片鸟雀。 周旭站在原地,有点懵:“父亲不是将所有人都拦在东面了吗,那个人又是从哪儿来的?” 黑暗中,谢辛楼握紧了刀柄,沈朔及时动手捂住了那人的口鼻。 周旭凝着远处,收起了剑,转而握弓在手,快步朝着人影消失的方向追去。 待人离开后,谢辛楼一脚踹开了遮挡的树枝,光线透进洞穴,照亮了沈朔以及那人的样貌。 沈朔松了手,一边用手帕擦着,一边打量男人。 面前这人看上去三四十岁左右,衣着破烂,身上没有血,面色蜡黄、唇部发白,看上去只是饿了很久。 在沈朔还在打量他的同时,男人缓缓睁开了眼睛,对沈朔虚弱道:“救......救......” “救”了半天也没说他是谁。 沈朔慢悠悠道:“太溪山早就封禁了,寻常百姓不可能在此,你是刺客。” 男人闻言,费力地摇头:“我.....沿着河.....瀑布......” “走水路进来的,还挺有谋略。”沈朔擦完手,把手帕塞进衣袖,谁知男人忽然靠近,把一小截竹筒拼命往他手里塞。 “什么东西?”沈朔直觉眼前此人是个坑,将竹筒如烫手山芋般丢还给他,将身一滚出了洞穴。 谢辛楼一直在外守着,见沈朔仓促出来,赶忙伸手将他拉起:“殿下?” “快走!”沈朔没有多说,拉着谢辛楼就跑。 谢辛楼茫然地跟着他跑走,不由问道:“殿下,那个人我们不管了么?” “先前在马车上那个车夫就说要我来太溪山救一个人,如今正巧遇到,若我当真救了,岂非着了攻略者的道。”沈朔很快拉着谢辛楼跑到了山坡下。 谢辛楼听沈朔说过,攻略者的目的是让沈朔去死,所以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得逞。 可那个男人就这么奄奄一息在洞穴里,而周旭离开时并没有带上背篓等物,说明一会儿还会回来,届时要是被他发现...... 谢辛楼立刻收紧了胳膊,沈朔被迫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殿下稍等,属下去去就回。”谢辛楼抽回手,转身又跑了回去。 沈朔没来得及制止,望着谢辛楼坚定的背影,在片刻的愣怔后,心中不由生起一股暖意与酸涩:“对陌生人尚有怜悯之心,辛楼这般纯善,是我自顾狭隘了。” 儿时读圣贤书时,他也曾发誓心怀仁义、兼济黎民,然而却不知何时变成了这般疏离冷漠的模样。 他安慰自己世人皆会变,但谢辛楼却用行动狠狠打碎了自己的幻镜。 一颗真正清澈炽热的心,不论历经多少磋磨,依然会耀眼得令人注目。 谢辛楼回到洞口,在那一缕阳光下反复收拢了树枝,将洞口重新遮掩了起来,保证周旭回来后发现不了异样。 “此人连说话都费劲,根本没有力气给自己遮掩,若是被周旭发现前后异样,定会怀疑还有其他人在此,再告到陛下面前追查起来,殿下便麻烦了。” 谢辛楼揣着心思做完一切后,又扫清了其他痕迹,最后才回到沈朔身边,与感触良多的沈朔一起离开此地,待入了深林不再看见那处山坡,他们才松了口气。 接下来他们只需要藏起山参,再返回到东面,装作游玩已久的模样就好。 未免被人看到,他们穿行在最茂密的林间,同时未免留下痕迹,不能直接砍掉丛生的树枝,只能用手挡着前行。 谢辛楼走在前面开路,替沈朔挡开尖锐的树枝。 以往谢辛楼不是没为沈朔做过这些事,过程中也只偶尔有寻常的目光交替,然而这一回,谢辛楼发现一路上沈朔好像一直在看自己。 他握住垂下的藤蔓举过头顶,沈朔穿过时,一抬眸,恰与他四目相对。 两人同时定住了身子,谢辛楼双眸睁了睁,快速低下头去,沈朔却弯了嘴角:“躲什么?你把我从黑暗中拉出来,我还欠你一命,哪儿有债主不敢看欠债人的。” “属下分内之职。”谢辛楼如是道。 “本王说过,本王属下够多,不差你一个。”沈朔盯着他的脸,忽然语气严肃道:“转过去。” 谢辛楼愣了愣,虽不明白要做什么,但殿下的命令,他一定会照做,于是他听话地转过身,背对着沈朔。 沈朔垂手解开了自己的衣带。 “殿下?!” 谢辛楼忽然感觉到腰上传来的痛意,低头一看,是沈朔脱下了自己的红衫,绕着他的腰系了个结。 “被划伤了都没感觉,真把自己当木头了。”沈朔的蓝袍刚刚在地上滚过,早就脏了,内里的红衫还算干净。 被沈朔一提醒,谢辛楼才感觉到后腰上的伤口在隐隐作痛。 “幸好血流得不多,你又是黑衣,不算太狼狈。” 沈朔给他细细包扎完后松了手,谢辛楼转过身,沈朔却没有后退,而是在他还未躲开时,看着近在咫尺的他道:“谢辛楼,莫要只盯着本王,而不顾自己。” “属下遵......”谢辛楼习惯性应答,忽然意识到沈朔说了什么后,一时顿住不语。 “遵命。”沈朔帮他应完了话,并盖印似的捏了捏他的耳垂。 林深人静,只有心口如落叶一般纷乱无序。 日头渐西,林中光线也昏暗了许多,辨别方向时偶尔会有偏差。 沈朔踩着枯叶前进,耳边时不时传来莫名的声音,他开口唤了声:“辛楼。” “属下在。”谢辛楼离他没有很远,很快应声。 “你信这世上有鬼神吗?”沈朔莫名问道。 谢辛楼思考片刻,道:“殿下是不是听到有人呼救,好像是女子的声音。” “你也听到了?”沈朔停下脚步,仔细听那声音传来的方位:“看来不是鬼,真的有人——见鬼了,太溪山不是早就封禁了么,怎么总是冒出人来?” 眼见着沈朔欲找人,谢辛楼开口道:“殿下留在此地,属下去找。” “一起吧,本王不想自己待着。”沈朔说完,便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谢辛楼随即跟上他,两人在林中找了会儿,最终找到了一处大坑。 这个坑应该是从前生活在此地的百姓挖的,具体作用不甚了解。沈朔二人到来时,在洞不远处的树干上发现一枚箭身,和周旭用的如出一辙。 二人靠近坑后,看到了坑底被困的女子。 “有些眼熟。”沈朔看了几眼女子的穿着打扮,随即想起来她正是先前盯着自己和季太仆的李美人。 幸而坑底没有尖锐之物,李美人一直靠坐在角落,在看到来人后,不顾一切地呼救:“求求二位大人救我上去!” 谢辛楼看向沈朔等待指令,后者却并未急着救人,而是借此机会先问清楚:“李美人娘娘不在观虹台陪着陛下,缘何会出现在此?” 李美人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护在身前,宽大的广袖遮挡下看不清她受伤与否,她只回道:“原来是长平王殿下。我在席上坐久了实在疲乏,就想着出来走走,一不小心便摔了下来。” 沈朔幽幽道:“深山密林,娘娘想散步也不该走这么远,娘娘不肯说实话,本王也不敢贸然相帮。” 李美人怕他走人,只好解释道:“是贤美人,她派宫女刁难我逼我喝酒,我才不得已躲入林子暂避。我本想找一块舒适的地方坐着,谁知就撞见了小周大人。” “后妃私会朝中大臣乃是大忌,我既无法解释与小周大人相遇,也无法解释贤美人对我的逼迫,我只能赶紧逃跑,谁承想小周大人对我放箭,我躲避时不小心踩空,便摔入了坑中,呼救多时,才幸而遇着殿下。” 李美人说着说着便淌下泪来:“父亲被斩后,我已无倚仗,想在世上活着,实在难如登天。” “既然活着这么艰难,不如死了一了百了。”沈朔说着便要转身。 李美人瞧见了背篓里的东西,当即唤住他:“殿下的背篓里装着的是太溪山参吧!” 沈朔被迫止步,望回坑里时,目光冰冷似箭。 “太溪山参是御用之物,殿下私自采走是藐视皇威,朝野本就风声四起,殿下莫不是真打算做实意图谋反之名!”李美人不管不顾喊道。 “污蔑皇亲可是死罪,你胆子大得很。”沈朔对她软绵绵的威胁不以为意,但他不能让李美人坏了计划。 “只要能活下去,我什么都做得出来!”李美人趁机提出条件:“殿下只要救我一命,我自不会说出去。” “你死在这儿,本王的秘密也不会有人知道。”沈朔冷哼一声,竟是想看着她死在眼前。 “太溪山参的位置陛下早已派人记录在册,但凡少一株,陛下都会追查到底。”李美人追着喊话,喊得口干舌燥,嗓音沙哑。 沈朔笑了:“我大燕法度严明,又对皇室子弟看得极重,本王的命陛下轻易动不得,更不必说只是为了一株山参。” “殿下的命,陛下是动不了,殿下的人,难不成还关不得?上一个进死牢的,不出一日便咬舌自尽了。”李美人放完狠话,又放缓了语气,提出条件:“倘若殿下救我,我保证殿下名正言顺带走山参。” “凭你?”沈朔不由得生出一丝怜悯,怜悯人之将死,其言也天真。 “凭我,和我肚子里的龙种。” 李美人说得斩钉截铁,同时移开了盖在身前的长袖。 宫妃的衣装都是特制的绸缎,即便是李美人这种失了权势的,衣着虽朴素但料子仍不俗,平日走动时将身体罩得严严实实,但一旦坐躺下,轻柔的衣料就会贴在身上。 李美人接连遇险,早吓出一身汗,那微微隆起的小腹看上去便愈发明显。 如此情形,沈朔见了也是一惊。 陛下多年无所出,若李美人腹中的真是沈阙的血脉,这可是大燕头一位。 沈朔收敛了情绪,态度不由得松动了三分,但还是谨慎道:“娘娘怀孕一事,宫里可未曾公布,娘娘可告知陛下?” 李美人摇头道:“我连太医都不敢瞧,是我自己发现的有孕。那些有权有势的宫妃日日欺我,我若是敢声张,怕还未传到陛下那里,我腹中的孩子就被人害死了。” “辛楼,带李美人上来。”不待李美人多说,沈朔立即令谢辛楼救人,顺手还拔除了树干上的箭身。 谢辛楼纵身跃下,很快便将李美人带上地面。 李美人福大命大,救上来一看也只是崴了只脚,她缓过一口气,低头向二人道谢:“多谢长平王殿下与侍卫大人出手相救。” “既知本王恶名还敢向本王求助,娘娘之勇,本王敬佩。”沈朔微微一笑道:“既然上天叫本王与娘娘相遇,本王便好人做到底,让娘娘亲自将好消息送给陛下。” “人生在世不由己,殿下实乃仁义之士。我也会向陛下请恩,将山参作为答谢。”李美人不多客套,向他承诺道:“殿下救我与皇儿两命,山参一报,来日尚有一报。” “娘娘义薄云天。”沈朔向她拱手。 不到短短一刻钟的功夫,二人达成合作。 李美人脚受了伤又怀着身子,不便走动,沈朔便陪她等在原地,让谢辛楼赶回观虹台向沈阙告知此事。 很快,十余名太监宫女在天黑之前赶来,七手八脚将李美人小心抬了回去。 沈阙早早候在观虹台下,待看见李美人被人抬着出现时,他直接忽略了身边的皇后,直奔向李美人身侧,看着她微隆起的腹部,难掩喜悦:“蓉儿,竟是给了朕一个惊喜。” 皇后见状,瞥了眼身边的太监,随后一同上前关怀李美人。 在几人说话的同时,李美人对日子时辰对答如流,太监一一核实,与册上记录吻合。 李美人常年与另一位八子共同居住飞霞宫,身旁仅有一名宫女侍奉,也并无与外人接触的可能。 所以她腹中的,无疑是陛下的血脉。 沈阙高兴地抱起李美人,当着众人的面走回行宫,皇后与众位后妃在旁笑着贺喜,心却如坠冰湖。 沈朔和谢辛楼风尘仆仆一路跟随,在殿外等候,许久后福安从殿内出来,对沈朔行礼:“殿下。” 继而又举起手中的圣旨,挺直脊背宣读:“陛下念在殿下救娘娘与皇子有功,为治属下寒疾冒险取参的情义仁心,免了殿下私采御用药材的罪过,特此开恩,将那株山参赐予殿下。” “谢陛下。” 沈朔谢过恩典,接过圣旨,又接回先前交出去的太溪山参,心中的大石一同落地。 接完旨后,他同福安客气几句,又问及春狩结果。 “小周大人夺得魁首,陛下已依言赐予金器,只是陛下念子心切,今日的庆功宴另改他日了。”福安也参与了赌注,赚得盆满钵满,故而回话也是笑呵呵的。 他将受赏的大臣们都简单说了一遍,再次谢过沈朔的配合,随后把目光落在谢辛楼身上:“殿下对谢大人比对旁的属下不太一样,在咱家眼里,二位真亲如手足,这般情谊咱家是艳羡得很。” “辛楼武艺高强,保护本王这么多年都不曾喊苦喊累,本王为他治个病又算得了什么呢。”沈朔微微一笑:“福公公在陛下身边,得到的圣恩怕是比我家辛楼厚泽万分。” “殿下说笑,也是咱家福气好。”福安挡着嘴呵呵笑着,之后又与他闲聊几句,便告辞继续回殿中伺候了。 沈朔带着谢辛楼回了住处,立即找了太医替他重新包扎伤口,将山参拿去煎煮汤药。 才歇下不多时,又有太监前来传圣上的旨意,称三日后行宫将大摆宴席七日,为李美人并皇子脱险祛晦洗尘。 收到这般旨意,不消猜也知圣上这是龙颜大喜,只顾着庆贺自己的皇儿,将春狩庆功都忘去了脑后。 倒是可惜了太尉大人的苦心经营。 不过沈朔才不管他如何,他只管看着谢辛楼连续几日,把那每日三剂苦到头掉的汤药全喝了,看看这药对他的病到底有无作用。 谢辛楼被迫灌完药汤,一颗脑袋垂在枕边,感觉胸中暖洋洋的,畅快不少,对太医点了点头。 孙协也松了口气,屁股离开凳子,同沈朔躬身:“殿下,谢侍卫的病已愈八分,往后只需注意养着,少受冻,再不至于咳血。” “当真没有完全治好的法子?”沈朔这个问题已经问了无数遍,孙协只是摇头:“殿下,经历过的永远无法抹去,能够治愈到能继续走下去的地步,已是上天仁慈,殿下只需往前看。” 沈朔终是叹了口气,对太医道:“孙太医医术高明,本王替辛楼谢过。” “患此病者十之存一,臣只是一介大夫,谢侍卫实乃有福之人。”孙协谦虚应答,收拾了药箱后便告退。 谢辛楼刚服完药,感觉晕乎乎得想睡。 沈朔给他盖好被子,看着他的睡颜,心下生起一番复杂情绪:“有福之人,却总把福气送到旁人身上。李美人最该答谢的,是你才对。” 他像看熟睡的小动物一般看了他许久,之后才替人掖好被子,留他在屋里休养。 他走后,谢辛楼在榻上慢慢翻了个身,锦被下,他双手紧紧抱着那件染血的红衫,渐渐沉入梦乡。 第9章 沈朔回房后,一连几日都梦到洞中的那个人。梦到自己怎么都逃不出那个紧窄的洞穴,梦到那人硬塞过来的竹筒,以及被控制着自己捏碎了竹筒,用竹筒中的锋利匕首狠狠扎进自己的心口。 他醒来后对梦境只字不提,只时常独自出神。 谢辛楼恢复得差不多了,如常跟随在他身侧,也察觉到沈朔的异样,但沈朔没有开口,他也不会多问。 等到行宫开宴后,前两日沈朔还算规矩,按时按点出席,同其他大臣一样在宴上举杯换盏,对陛下与娘娘皇子乃至大燕说尽祝福之语,到后面几日便恢复了懒散模样。 沈阙从未如此高兴,一门心思都在李美人身上,因而并未去管沈朔如何。 对于大臣们层出不穷的祝福,他尽用赏赐打发走了,高兴之余还不忘揶揄了沈朔二十岁尚未有妻室,沈朔也只是笑笑。 “姻亲夫妻整日算计,携子作筹码;有情夫妻不敌命运无常,徒留幼子磋磨人世。”沈朔独自坐在席后,拒绝了一切大臣的邀请,闷闷喝着酒:“真不知有何滋味。” 谢辛楼跪坐在侧,替他斟酒的同时控制着量。沈朔见杯中的酒越倒越少,不由停了动作看向他,半晌,开口道:“谢统领,你以为情爱如何?” 谢辛楼也停了倒酒的动作,默默把酒杯挪远了:“回殿下,属下不懂。” 谢辛楼比沈朔还年长一岁,至今也是未娶,连个认识的姑娘都没有。 他从小到大就是跟在沈朔身侧,眼里除了沈朔不曾有过旁人,视职责如命,不用想便知他是个对情爱毫无兴趣之人。 “是本王问错人了。”沈朔自嘲笑笑,又将酒杯挪近了些:“你在本王身边这么久,本王就没见你多看哪位姑娘,也不见你空闲时有何爱好乐趣,你好似都没什么想做的事、没什么欲望。” 谢辛楼垂下脑袋,改作单膝跪地:“殿下所念,便是属下所念。” 沈朔念着茶楼博戏,那他便喜欢喝茶看戏,沈朔念着游山玩水,那他便穷尽碧落,为他找来最美的风景。 总之沈朔想做的一切,都是他的所行所欲。 “那倘若有朝一日,我当真被攻略者所蛊惑,无法自拔爱上了他,甚至愿意为了他去死,届时你会怎么做?”沈朔问道。 谢辛楼如此忠诚的一个人,自不会违抗沈朔的命令,但这个命令却是让他眼睁睁看着沈朔去死。 想出这般残忍的问题,沈朔也忍不住狠狠唾弃自己,竟然懦弱到把自己心底的恐惧转嫁到他人身上。只是话已说出口,想收回也来不及,他只能咬紧牙关,静静等待谢辛楼的回答。 谢辛楼沉默地跪在他面前,脑袋低垂着,看不清脸色,但沈朔能感觉到他周身的生气在消失,从一个人变成一具会呼吸的木头。 片刻后,他开口道:“守护殿下是属下的指责,属下不会让殿下死,属下会替殿下所爱之人去死。” 闻言,沈朔手中的酒杯倒了,清透的酒水浸湿了一片衣袖。 一瞬恍若隔世,他回过神来,慢慢伸出手去,缓缓抬起谢辛楼的脸,对上一双意料之中的坚定黑眸。 “我知道了,辛楼。” 沈朔脸上绽开微笑,手指轻捏了捏他的下巴,趁他不注意,取过酒壶一饮而尽。 “情爱是剧毒,那些费尽心机、使尽手段的阴毒之人,本王不会让其得逞。” 好不容易活到现在,他不可能再自寻死路。 “何况那攻略者还是个男人。” 大燕虽在性别之上不做限制,但龙阳之好私下玩玩是风流雅趣,真摆上台面就是有悖风俗,他沈朔没必要自讨没趣。 “世上至纯至善的,便是你我之间的情谊,我也绝不能让你为我陷入险境。” 像辛楼这般执着如一、心思单纯的人,自己更是要拼尽一切守护好。 ——不论出于何种考虑,沈朔都不该耽于梦魇,必须振作起来。 殿内大臣们觥筹交错,脸上都喜气洋洋的,喝酒说话间已热得不知用掉多少擦汗的手帕,只有沈朔始终觉得殿中风冷,一壶酒下肚之后,身子才暖了起来。 他看了眼谢辛楼身上的单衣,开口道:“估摸着时辰,今日这宴还有两个时辰才能结束,你回房去取两件大氅来。” 春日昼夜温差大,白日里热得恨不得跳入瀑布,晚上就恨不得将袄子套到身上。 谢辛楼依言去了,独自退至柱身后,沿着角落离开大殿。 外面太阳刚刚落山,天色还是一片深蓝,谢辛楼没有问太监要灯笼,想着快去快回,还能看得清路。 只是天色比他想象得要暗得快,他走到一半时,天已经变成浅紫。 他正欲加紧脚步,身后突然袭来一支飞箭。 “行宫之内,何人放肆?”谢辛楼侧身躲开,想看清对方是谁,身前却紧接着袭来第二支。 谢辛楼借身旁山石之力,飞身连续躲开三支羽箭,只见对方身手矫健不似常人,始终借助草木遮挡身形,难以辨认形貌。 在第五支箭袭来时,谢辛楼故意脚步一慢,箭尖从他左肩掠过,勾破了他的衣领,“刺啦”一声响,他整个左肩彻底裸露出来。 而他的左肩上,干干净净,没有任何胎记。 放箭的人立即不见了踪影。 不远处值守的太监听到动静跑来瞧看,却见谢辛楼赤着肩膀立在台阶上,若有所思望着某处,而他周围瘫落着几枚锋利的羽箭。 “快来人呐,有刺客!”小太监入宫没多久,见这场面吓得不轻,急忙跑去找人。 谢辛楼只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过了会儿后独自回到住处,找出两件大氅,正打算回去找沈朔,谁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响起,竟是沈朔从席上跑了回来。 “听人说你遇了刺客?!”沈朔径直推门而入,一眼便瞧见了谢辛楼露着的肩膀,几乎瞬间便明白发生了何事。 他快速打量了谢辛楼,好在除了肩膀的衣服破了,其他部位没什么事。 “殿下如何得知的,那小太监跑得这样快?”谢辛楼刚抱起沈朔的大氅没多久,又不舍地放下。 “季太仆喝多了非拉我去给陛下唱戏,我借口要吐先溜了出来,想回来找你,路上正遇着那太监。”沈朔边说边将门关紧,又将屋内的窗户都合上,只在前面的窗户留一道缝观察外面的情况。 “是陛下的人。”谢辛楼道:“他想看我究竟是不是盛宣。” 沈朔点点头:“料是如此。只是不想会如此明目张胆,这不是陛下的习惯。” 谢辛楼道:“兴许不是陛下亲授,而是福安。陛下想要证据,福安便替他找证据。” 沈朔认同道:“你说的对。也幸好我们早有准备。” 他随即看向谢辛楼的左肩,原本梅花胎记的位置,现在只剩下一道浅浅的月牙状疤痕。 房间里忽然沉默了,沈朔缓步来到谢辛楼面前,抬手抚上那道疤痕,像怕他疼似的,只是轻轻触碰表面。 痒。 谢辛楼轻微颤了颤,但不敢挪动,忍不住开口:“殿下可以用力,属下不疼。” 沈朔轻抚着疤痕,眼前忽然绽开刺目的鲜血,他看到儿时的自己紧紧握着匕首,正颤抖着剜去那一朵绽放在白雪上的梅。 小小的谢辛楼,正惨白着一张脸,满含着泪光地望着自己。 “怎么可能不疼。”沈朔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哀痛。 剜去胎记,是他们一起商量后做出的决定。 彼时王府失势,盛家惨案历历在目,先太子遗党隐匿了行迹,尚在逍遥法外,大燕危机四伏。 两个孩子在京城偌大的王府里相依为命,府里的资财全都补了商铺田宅的亏空(大部分的是底下人趁虚而入敛财),朝廷嘴上说痛惜,对外大肆哀悼,实则却对沈朔不管不顾。 他们整日挨饿受冻,身边没几个伺候的下人,更别说亲信,艰难生活的同时,稍不注意又有身份暴露的危险,那时谢辛楼便一脸坚定地提出,要剜去这朵代表盛宣身份的胎记。 活生生剜肉,成年人都难以忍受的痛苦,一个孩童又如何能承受? 但屡次的险些败露,终究让沈朔不得不迫于现实,决定亲自动手。 他们备齐了伤药和匕首,躲在王府的阴暗处,在一盏灯烛下动手。 年幼的沈朔面对这般场景,手颤抖得不受控制,几乎要坚持不下去,强咬着牙切割完,最后边哭边给他上药。 年幼的谢辛楼痛得浑身不住颤抖,紧咬着棉布,眼中蓄满了泪,却始终没有落下一滴。 既是要活下去,忍受这点痛楚又算得了什么,待到胎记被彻底剜去后,他二人便再也不用提心吊胆过日子。 他虚弱地躺在席上,任由沈朔的泪滴在伤口,对沈朔露出一个安慰的笑:“殿下,盛宣已死,现在我是谁?” “你是本王的人!”沈朔想也没想便喊出这句话:“有本王在,你一定能好好活着!从今往后,你就叫谢辛楼,就做本王的影卫......” 泪水糊了沈朔满脸,再一晃眼,鼻尖浓郁的血腥味散去,烛火也变得明亮,眼前也变回了干干净净的卧房,而不是阴暗杂乱的草棚。 沈朔盯着这道不仔细看也发现不了的疤痕,长长吐出一口气。 他知道迟早有人会对谢辛楼的身份生疑,但他完全不担心,理由也正是此。 这么多年过去,没人能记得清一个孩童的长相,只能靠特征辨别,把特征抹去后,便再无认出的可能。 这个世界上,只是自己知道盛宣还在。 “经此一遭,陛下解除了自己的疑虑,不会再针对你了。”沈朔拾起大氅,给谢辛楼披上:“肺痈才刚好,莫要再着凉。” 沈朔给他披的是自己的大氅,皮毛更软更厚实,谢辛楼拢紧衣领,浑身都暖了起来。 与此同时,小太监直接将刺客一事禀报给了沈阙,心系李美人与皇子安危的他被立即惊动,下令捉拿刺客,便是将整座山都翻过来也不惜。 福安一见这阵仗,想解释又开不了口,只瞪了不懂规矩的小太监一眼,去安排人手搜山了。 一道道火光很快出现在屋外,照亮了半座太溪山。 御林军奉命于行宫之内捉拿刺客,沈朔听他们欲搜山,不由想到洞中的那人。 若是他被抓住,会不会供出自己? 沈朔回想当时,虽说自己没耽搁多久,但不能保证那人有没有记住自己的脸,风险仍旧存在,自己还是不能放任不管。 所以从我被撕下衣袖的那一刻起,后面的路都是注定好的吗? 想到这,沈朔的心情又变得沉重起来。 御林军粗犷的嗓音从屋外清晰传入:“圣上有令,吾等奉旨捉拿刺客,任何人不得外出!违令者斩!” 熊熊火光映照在窗纸上,火舌几乎要舔上纸面。 谢辛楼立在门后,听到身后传来动静,一回头,看到沈朔换上了一身黑色劲衣,对他道:“你守着屋子,不要叫任何人进来。” 第10章 “殿下。”谢辛楼知道沈朔想做什么,但眼下外面实在危险,于是提议道:“殿下轻功不如属下,不如让属下去解决那人。” “你病才好不久,不可再冒险,外头要下雨了。”沈朔推开屋后的窗,迎面就是一股混杂着水汽的泥土气息。 “本王喝醉了早早歇下,叫其他人不准打扰,违者休怪本王不客气。”沈朔留下一句后便翻出窗外,趁着天黑,往山上潜去。 到此情形,就看谁的速度更快。 谢辛楼要做的,便是尽可能帮沈朔拖住时间。 沈朔走后,他将窗重新关上,随后用锦被团成有人熟睡的模样,又取了酒洒在周围,随后放下帷幔。 待做完这一切,门外便响起粗暴的敲门声,伴随而来的是御林军不甚客气的问询:“长平王殿下可在?” 谢辛楼打开门走了出去,不等外间的御林军校尉往里瞧看,就关上门挎着刀立在门前,冷声道:“殿下喝醉了已歇下,任何人不得打扰。” 校尉拿火把凑近一看,只见眼前之人身披长平王的大氅,手握长刀,神情严肃站在他们面前,一身的凌冽之气。 惊叹之余,他们也认得此人,知道他正是先前在射箭场上拉动了一石二的猛士,是御林军们私下谈论了多日的人,于是放缓了态度道: “谢侍卫,我等奉命清点人数,一为了各位大人的安全,二也是避免有刺客潜藏在大人屋内,还请侍卫大人配合。” 谢辛楼瞥了他们一眼,道:“殿下的屋子,自然只有殿下一人。” 校尉本想客气对待,但因他的冷漠态度加之职责所在,也恢复了一张铁面:“谢侍卫一面之词,恕我等不能从命,谢侍卫还是老老实实让开,免得无意害了你家殿下。” “不让。”谢辛楼干脆道。 校尉立即瞪圆了双目:“如此,别怪我等不客气了!” “大可一试。” 谢辛楼“倏”地抽出长刃,横刀在前,天际恰时闪过一道雷电,正照在他冷峻的五官上,他似一尊铁像镇守原地。 御林军被他这般态度震住,怎么说他也是王爷的人,校尉见放狠话威慑不过,又不好真的动手,无奈之下和他于夜色中僵持。 另一边。 沈朔第一时间寻到洞穴处,发现洞前的树枝被破坏,里边的人不见了踪影。 他接着运起轻功在林间穿梭,找了半晌没见那人的影子,又再次回到了洞穴。 “他躲在洞穴里不吃不喝,应是清楚自己一旦出去就会被发现,他一旦暴露,他想传递出去的东西也会失守。” 但见洞穴口的树枝,倒像是他自己主动出来的。 沈朔蹲在洞穴口思考。 虽然不清楚他主动出来的原因,但既然那个竹筒很重要,他便不可能带在身上。 沈朔于是又钻进洞里,果然在深处找到了那只竹筒。 “这里边到底藏着什么?”该不会和梦里的一样。 沈朔握着冰凉的竹筒,心底不免犹豫,想到自己的目的是找到那人,便暂时没有打开,准备先带回去再说。 但那人将东西留在此处,自己又会跑去哪里? 沈朔离开洞穴,在附近转了一圈,没有发现人影,随即在一处陡峭的山坡顶部发现有滚落的痕迹。 他沿着痕迹的方向追去,周遭忽然亮起一阵白光,他脚步一顿,抬头,一滴雨水正落在他眉心。 头顶炸开一道雷鸣,整座山的鸟都被惊动。 雨水当即倾盆而下。 谢辛楼立在门外,头顶恰是屋檐,气定神闲看着雨中的御林落汤鸡们。 雨越下越大,御林军担心火把被淋湿有人会趁黑偷袭,都脱了外衣罩在火上,自己时不时抹一把脸上的雨水。 “大人!大人!刺客抓着了!”有御林军的士兵从别处往这厢跑来,边跑边送来消息。 谢辛楼和御林军校尉一齐看向来人。 士兵喊得急,嘴里接了不少雨水,他将雨水咽下后对他们道:“刺客从太溪山东面一路往行宫跑,准备走水路离开时,被我们的人在山脚下发现。” 校尉问道:“只有一个?可还有同党?” 士兵抹着脸回道:“暂时只发现一个,其他大人还在搜。” 闻言,谢辛楼不由捏紧了刀柄。 沈朔去了这么久还没回,眼看那人已经被抓到,御林军还在搜人,万一被他们撞见就遭了。 他神情随即变得凝重,士兵正努力抹着脸,无意间瞧见他的表情,惶恐间不知自己哪句话说错了。 校尉却如释重负道:“那抓到的刺客怎么说?他是受何人指派?” 士兵一开口,又咽了口雨水,艰难回道:“回大人,发现时人已经气绝。” “死了?”校尉疑惑道:“怎么死的?” 士兵回道:“仵作来看,说他已经半个月不曾进食,身体骨瘦如柴,好像是......饿死的。” 校尉彻底傻眼:“不是说他用箭袭击了人么?他如何拉得动弓?” “所以大人们怀疑还有同党。”士兵道:“圣上下令,调动所有御林军搜山。” 校尉沉默了片刻,抹了把脸,同时指挥众人集合:“走。” 眼见着众人离开,谢辛楼忽然出声:“我也去。” 校尉顿住脚步,回头看他:“你去做什么?” 谢辛楼担心沈朔被他们搜到,故而提出一起,但面上另找了个理由:“听闻那刺客极擅用箭,我想试试他的本事。” 校尉闻言,一种习武之人之间的共情,让他顿时对谢辛楼生出好感:“成!谢侍卫便随我等一起。” 士兵刚要附和,一张嘴又被雨水糊了嗓子,干脆改作点头。 御林军头也不回地离开,谢辛楼刚迈下一步台阶,忽然听见屋内传来动静,下一秒,刚踏出去的身子又折返回来。 “诶?谢侍卫,走啊?”校尉见他原地转了个圈又回去了,不解道。 “殿下醉酒,我得守夜,不去了。”谢辛楼道,一副想出去玩又突然想起自己任务的模样。 “奥。”校尉点点头,理解的同时也觉得可惜:“那待我等抓着刺客,谢侍卫有空,在下格外许你一炷香时间与他切磋。” “嗯。”谢辛楼微一点头,推门回了屋子。 校尉领着御林军走了,谢辛楼一进门就看见沈朔浑身湿透,在窗前就地换下湿衣服,他立即背过身去。 “殿下。” 谢辛楼低头看着地面,大氅内的手不由攥了攥衣角:“人已经被抓到了,好在抓着时人已死。” “我到时他已经走了,只找到那只竹筒。”沈朔取来布巾擦干身子,换上干衣后,清理掉窗边的痕迹,把湿衣藏了起来。 听到沈朔在桌边坐下后谢辛楼才转过身,看到了桌上放着的竹筒:“里边是何物?” “还不清楚,本王在想要不要打开。”沈朔散了头发,给自己倒了杯热茶,缓过一阵后才道:“这雨可真凉。” “属下去喊人烧水。”谢辛楼转身欲走。 “不急,坐。”沈朔拉开身侧的凳子。 谢辛楼看了眼凳子,片刻后,轻轻在凳子上坐下。 “我不确定,但我有种预感,车夫故意把我引来行宫,目的并不是为了救人,而是为了此物。”沈朔把竹筒立在灯烛旁,盯着它若有所思。 谢辛楼仔细看眼竹筒,从外表上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殿下想打开吗?” 沈朔沉默了片刻,道:“若是从前,我必然不会打开,但如今我已决定要弄清楚他们究竟想做什么,便容不得我再逃避。” 谢辛楼明白他的意思,随即取过竹筒。 竹筒的盖与身之间有泥封着,因而雨水没有渗透到内部,打开后,谢辛楼从里边取出一张纸。 沈朔接过纸,展开一看,竟是未着一字。 “这又是何意?”沈朔将这张宣纸翻来覆去瞧看,没有发现任何痕迹,且纸张本身也只是普通的宣纸,不明白是何意:“难不成是我多虑了?” “车夫诡计多端,殿下仔细些是对的。”谢辛楼道:“这纸必有它的奥秘所在。” “你说得不错,先带回去,问问那车夫怎么说。”沈朔于是将这张纸重新塞回竹筒。 御林军搜了一夜,除了那个已经饿死了的“刺客”外,并没有发现其他人。 但一个饿得快死的人能拉动弓连发五箭,说出来正常人都不会信。 但经由福安公公向圣上回禀之后,此事竟真就此定论。 众人均是不解。 福安公公拟了奏,同大臣们解释了刺客只是个闹事的百姓,并没有小太监所说那般神乎其神,表示此事到此为止。 圣上宽宏大量,也没有要追究御林军的责任,宴席如常举行,待七日宴会一结束,便让众位大臣自行离去。 清楚内里缘由的沈朔不动声色,旨意一到,立马收拾东西准备走人。 离开行宫当日,严管家早早驾了马车等候在外。 见着老面孔,沈朔不由亲切,一路问了严管家王府的情况,待到马车在王府门前停住,他立即命人将车夫提去大堂。 然而等沈朔从府门一路走到大堂后,却收到下人的回禀,称人不见了。 “人跑了?”沈朔眉头皱起,还没来得及发作,下人却说:“不是跑了!是是......殿下您亲自去看看吧!” 沈朔揣着满腹狐疑,马不停蹄随着下人去到暗室,见暗室的门锁未动,从送饭的窗口望去,暗室内空无一人。 命人打开大门,沈朔在里边快速转了一圈,空荡荡的暗室内,的确没有车夫的踪影,并且四面的墙、天花板以及地面都没有任何破坏痕迹。 所以人真的凭空消失了。 “谢大人,这会不会......会不会有鬼啊......”下人们头一回遇到这种匪夷所思的事,忍不住向谢辛楼求助。 谢辛楼也被眼前之景惊到,但他相信沈朔,沈朔虽然面露诧异,但气息还是沉稳如常,就说明此事不必惊慌。 “世上并无鬼神,那车夫定是用了不为人知的办法,不必自我惊吓。”谢辛楼语气平静道,见他这般镇定,底下人便也安下了心:“大人说的是。” 谢辛楼借机屏退了众人,方便沈朔安静思考。 沈朔盯了会儿地上并未打开的脚镣,转身步出暗室,喃喃着走回大堂:“凭空消失,是已经回到了他的世界,还是暂时逃离王府、人还在长平郡?” “可本王这回只是将他关着,并非加害,他应该不至于回去。” “他的目标是本王,也不会跑出太远。” 堂前挂着副翠竹风影图,他在画前站定,身后谢辛楼静静等待他的指令。 片刻后,沈朔倏而抬眸,沉声道:“辛楼,立即出动所有影卫于长平郡内搜查此人,势必活捉。” 谢辛楼闻言,抬手打了个响指,身后齐齐落下一排影卫,俱是黑衣长身、宽肩窄腰,横刀在侧,在地上投下一片阴影。 “属下遵命。” 第11章 长平郡地广人稠,有东西南北四座县,其中属长平王府所在的云隐县最大最为富庶,县内街市繁闹,也最为难找。 因此沈朔命松山与轻舟守在云隐县,自己和谢辛楼一起去环境相对安静的鸣雀县,东风、西风,南风、北风,则两人一组负责其他两县。 今日万里无云,天晴得有些过了头,在街上走着竟比夏天还热。 沈朔不愿兴师动众,因此出门也没坐马车,只带了个撑伞的小厮、扇风的小厮、递帕的小厮以及跑腿的小厮而已。 这般低调,应该不会被人认出来。 眼见着街上某个身着天青色锦袍的人带着四个小厮,在崎岖的土路上大摇大摆走过,周围扛着锄头、挎着菜篮路过的农户,纷纷自动让开路退至一旁,低着头不敢多看。 沈朔闲逛着,一边关注周围路过的人,几次在巷口的篱笆墙边瞧见了那一抹身影,然而待到追去时又寻不到人。 从街头走到街尾,他愣是没瞧见车夫完整的身影,最后索性在一家糖水铺里落座歇凉。 沈朔要了靠窗的位置,让小二上了六碗糖水。 因着天热没什么胃口,他便给自己那碗多要了一勺山楂,一个人在窗边吃着,目光不时望向街市上的角落。 很快,角落里闪出一道人影,再一眨眼,对方就来到了面前。 “殿下,属下没能抓住。”谢辛楼垂着脑袋,声音闷闷道。 沈朔瞧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招呼他落座:“无妨,先歇会儿吃点东西,瞧你这一头汗。” 谢辛楼抬眸,见另一桌四名小厮正抱着糖水碗吃得呼哧带喘,便也一撩长摆坐上长凳,用勺子搅着碗里的糖水。 “松山、东风、南风的飞鸽传书来报,这几日他们并未瞧见车夫的踪影。”谢辛楼又放下勺子,看向沈朔:“是属下没用。” “这不是你的错。” 沈朔摇摇头,安慰他道:“这厮极擅隐蔽且消息灵通,又有奇诡手段能识破本王的伪装。面对这样强劲的对手,也不能急于一时。” “况且咱们已经探查到了许多。” 沈朔曾经在之前的攻略者口中无意间得知两件事: 一,他们的能力使用的条件; 二,他们的任务也有时间限制。 从能力上来说,沈朔不确定他们的具体情况,故而他先主动出击,命松山、东风、南风用易容术扮作自己的样子,和轻舟、西风、北风配合着在其他县一边寻人一边吸引注意。 车夫可以瞬间消失、移动,且短时间内只出现在自己面前,说明他有能力确定真实的自己的位置。 只是他知道自己已经设下了抓他的陷阱,并且决定抓到他后就打断他的双腿,所以暂时没有上当。 与此同时,自己每日变着花样与他周旋,也发现了他渐渐力不从心的事实,譬如方才谢辛楼就差一点得手。 他瞬间逃跑的能力已经被耗尽了。 从时间来看,沈朔则占尽了优势。 随着车夫离开的日子越久,他现身的可能性便越大,沈朔只消收起锋芒,等他主动送上门,再一举拿下。 “召集所有人回府,忙了这么久也该歇息几日了。”沈朔下完令,舀了口糖水喝下,酸甜的口感让他的胃部的热好受许多。 谢辛楼低着头,跟着一口气吃下一碗,抿了抿嘴—— 太甜,不好吃。 他忍着嘴里的甜腻,眨着眼缓缓。 沈朔胃口好些了,闻着外头传来的包子香,起身出去买一些。 谢辛楼见他离开,目光不由落到他剩下的半碗糖水上。 鬼使神差的,他悄悄看了眼周围,那四个小厮吃饱喝足趴在桌上昏昏欲睡,没人看向这边。 于是,他慢慢挪到了沈朔坐过的位置上,背对着门口拾起碗中的汤匙,似吻一般,轻轻贴上汤匙的边沿—— 好吃。 凉丝丝的汤水浸润他的双唇,清甜的滋味在舌尖蔓延,又慢慢渗透得更深,属于山楂的酸激得他耳朵动了动。 殿下已经走了,自己偷偷尝一点,不会有人发现的。 谢辛楼心跳如鼓,浑身血液加速流动,就在此时,身后突然响起沈朔的声音:“辛楼,你没吃饱?” 谢辛楼惊得几乎是从长凳上跳起来,汤匙撞在瓷碗上,发出当啷一声响,店内所有人都往这边看了过来。 “殿下......”谢辛楼把头低得不能再低,一张脸憋得通红。 沈朔很快转身去到柜台前又要了一碗加料的糖水,并怀里的十个大肉包子一起塞到谢辛楼面前,看着他认真道:“放开吃,不够还有。” 谢辛楼:“......” 要不是今日这次意外撞见,沈朔还不知道,原来自己的影卫平日里过的都是吃不饱的日子。 谢辛楼:“......” 沈朔见谢辛楼愣怔的模样,像是久饿逢干粮,惊喜得呆住了,心里登时涌现一股酸涩。 他愣是盯着谢辛楼把另一碗糖水都吃完了,接着又干完了两个大肉包子,直到对方连声保证自己吃饱了,沈朔摸了摸他微微鼓起的肚子,这才勉强放过他,领着人回去。 等从鸣雀县回到王府,沈朔又立即喊负责王府上下膳食的王大厨问话。 王大厨一听问话,带着账册匆匆而来,一见着沈朔,嘴皮子都冒出火星: “殿下明察!厨房每日膳食都有记录在册,影卫大人们每日的肉食供应,都是按一只鸡或鸭、两条鱼、一扇排骨算的,偶尔用肥蟹、羊肉、虾换着吃,都是足斤足两,绝无怠慢!除了每日三餐外,金丝糕、栗子饼、云酥等糕点一应俱全,随时可取;每人每年三十斤茶饼,根据各位大人喜好分别有数,譬如松山大人好红袍、轻舟大人好龙井、东风大人喜松针......” 他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同沈朔讲述了影卫的膳食情况且各人的情况,皆是事无巨细,保证绝无差漏。 沈朔听着听着,只觉不对:“听你的叙述,影卫大人们连吃茶用水都各有喜好,日子过得这般细致,怎么本王没听你说几条关于谢辛楼的?” 王大厨实话实说道:“回殿下,谢大人并没有什么特殊要求,只是喜食清淡,其余都是看其他大人今日吃什么,他也随意用些。” “没什么特殊喜好?”沈朔问道。 “回殿下,倒是有一样,谢大人喜欢青梅酒。”王大厨如是道。 青梅酒,是那种喝起来酸中带涩的酒。 沈朔想起来,自己喝的第一口酒,就是儿时祭酒偷藏在书房的青梅酒。 “青梅酒,不甚好喝,价钱也只是五文一坛,他为何爱好这个?”沈朔有些不解。 王大厨道:“小的也问过大人,但大人什么也没说。” 谢辛楼平日不爱说话,更不可能与人推心置腹,这点王大厨倒是没有说错。 沈朔只能暂时按下疑惑,眼见着再问不出什么便放他走了,转头又找来严管家,问及影卫们每月的俸禄,且提到了影卫们的膳食情况。 严管家道:“影卫大人们以身涉险,守护殿下多年,要遵循的规矩也颇多,如今的膳食安排在属下看来不算过分,倒是俸禄少了些,每人每月只有五两。谢大人是影卫之首,本该有八两,但大人主动要求和其他人一样,便也只领五两。” 沈朔点点头:“俸禄的事本王会考虑。” 接着又问起谢辛楼的情况,严管家只说谢辛楼闲暇时便在院中练刀,其余时间都待在沈朔身边。 “都?”沈朔忽然有些听不懂话了。 “是啊,平日也是谢大人为殿下守夜最多。”在严管家的印象里,貌似也只有阴天下雨的时候是别的影卫当职。 沈朔闻言,意外之余不免动容:“此事本王倒从未注意过。” 他本以为除了自己特命谢辛楼守夜的那些日子,其余时间都是影卫们自行轮换当职,不成想在他都不曾注意的时刻,守着自己的还是那一个人。 “下去吧。” “是。” 问完府里的人后,接连三日沈朔都魂不守舍,某日晚膳后他想独自出门走走,特命了影卫们不许跟随。 沈朔慢悠悠走在街上,眼前是形形色色的百姓,耳边是各家食肆叫卖的吆喝。 清冽的酒香,蒸笼上白茫茫的雾气,还有晚风中轻摇慢晃的彩灯,夜晚的长宁街一派惬意祥和。 沈朔在一家挂着蓝布旗招的酒肆前停了步子。 酒肆的小二见了正要出来迎接,沈朔却忽然对着暗处唤了一声:“出来吧辛楼,陪本王喝一杯。” 小二闻言懵了,下意识也看了过去,就见堆放门板的地方突然冒出个人。 谢辛楼一脸自责地从门板后走出,来到沈朔面前:“擅自跟随殿下,属下知罪。” “既知罪,待会儿你便自罚三杯。”沈朔抬脚迈进酒肆。 小二一听眼前之人是王爷,自是不敢怠慢,忙领着二人去酒肆最好的雅间。 雅间在三楼靠窗的位置,坐在案后感受清风徐来,杯酒下肚,眺望窗外之景,就算再好的酒量也醉了。 沈朔先一步落了座,顺手将胳膊搭在了窗沿上,等谢辛楼上来后,小二搭着布巾恭敬问候道:“老爷、大人想喝点什么?” 普通百姓对贵人们的规矩了解甚少,因此也不习惯称呼“殿下”,在他们眼里,有官职、需要干活的一概称呼“大人”,矜贵不需要干活的一概称呼“老爷”。 沈朔倒是不计较这些,只是还是觉得谢辛楼叫的“殿下”好听:“来两壶青梅酒,小菜随意。” “好嘞!”小二并不多问,腿脚麻利跑下楼去,吆喝着同后厨报菜,整座酒肆都回荡着他年轻活力的声线。 沈朔忍不住笑了笑:“这小二瞧着不过十五,到底年岁尚浅。” 不多时,那小二一手端着菜盘,左右胳膊夹着两坛酒,风风火火上了楼来,眨眼的功夫给他们摆满了一桌,笑着躬身:“二位慢用!” 沈朔给了他一大锭银子,叫他退下了,谢辛楼盯着桌上的两坛青梅酒,沉默不语。 沈朔打开酒壶给他倒了一杯:“尝尝。” 谢辛楼惶恐接过,沈朔又给自己倒了杯,同他碰完杯后,一同饮下。 沈朔感觉着酸甜的酒水滑过咽喉,清凉醇透,生津止渴,竟比记忆中好喝不少。 原来是自己误会了么。 他于是看向谢辛楼:“味道如何?” 谢辛楼在喝过之后,却是微微皱了皱眉。 沈朔不解:“不好喝?” 谢辛楼轻轻回道:“属下不喜太甜。” 沈朔问道:“那你喜欢什么样的?是那种酸涩到发苦,喝一口可以绝食三天三夜的?” 谢辛楼听出了他的试探之意:“殿下为何忽然问及属下?” 看着他拘束的眸光,沈朔便压住心底的急切,放缓了语速道:“我瞧你平日过得清俭,担心王府的下人们对你苛刻,便特意问了掌厨,他告诉本王你喜欢喝青梅酒。我很好奇,其余影卫都喜欢更贵更好的东西,怎么你偏爱这粗陋之物?” 闻言,谢辛楼神情也放松下来,看着沈朔认真道:“因为这是殿下带属下喝的第一口酒,也是属下喝过的最好喝的酒。” “你是说儿时我带你去书房偷的那壶。”沈朔眉眼也柔和下来,似乎又回到那个无忧无虑的午后。 谢辛楼忆起往事,缓缓道来:“那时在太学午憩天热得实在睡不着,殿下说大人们睡不着时会以酒助眠,然而整个太学只有祭酒书房的书架上藏了壶青梅酒,同窗们都肖想过那壶酒的滋味,但只有殿下有这个胆子带着我们潜入书房。” 他的声音轻柔缓和,提及后续被抓包时,脸上还浮起一层浅浅笑意:“即便后来我们醉倒在地,醒来后看到祭酒就站在我们面前,殿下还是撑起摇晃的身子护在我们面前说‘要罚他们,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把祭酒气得休学了整整七日。” 学子们平白多了七日的休沐,也足足撒野了七日,成为学子们童年最幸福的时光。 虽然这七日里,谢辛楼因为喝得太多被大夫要求不准出门,但他连着睡了几日的好觉,梦里眼前都是沈朔高大背影,空气里飘散的都是青梅酒的香味。 沈朔一边听他说起往事,一边又饮下一杯,酒水中依稀浮现谢辛楼喝得红扑扑的脸蛋。 他也还记得当时的事,只不过和谢辛楼记忆里的有所偏差。 当时面对祭酒的惩罚,最开始站出来的其实是沈阙,他义正言辞地指出是祭酒先违规藏酒,把犯错的他们都摘了出去,随后才是沈朔主动承担所有惩罚,而谢辛楼不忍他独自受罚,提出各人各自按罪论罚。 祭酒当时采纳了谢辛楼的提议,但沈朔却硬是拦在谢辛楼身前说:“他全程只是看着,也是我逼他喝的酒,至少免了他的罚,我愿意代为承受。” 最后,祭酒网开一面,只让沈朔和沈阙在堂下抄书自省,沈朔担着两份罚,从早罚到深夜,谢辛楼也一直躲在暗处陪着他。 “都过去这么久了,你还记得这般清楚。”沈朔心中生起一股莫名的滋味。 先前谢辛楼明明之前说记不得儿时的事了,如今又说起青梅酒的事,所以先前说记不清分明就是在骗自己。 沈朔不动声色地冷了脸,静静看着谢辛楼。 对方始终低着头,用双手握着酒杯,像是对方才的话感到不好意思一般,用指尖来回摩挲着酒杯。 莫名其妙的,沈朔心头一痒,脸色一下绷不住,笑出了声。 “吃完回府,我给你看样东西。” 谢辛楼睁大了双眼,他只觉得今天的殿下,似乎和往日有所不同。 待二人回了王府,沈朔带着他径直来到后院,院中栽着一株玉兰树,树下不知被谁摆放了两只酒坛。 沈朔指着酒坛道:“这是我给你酿的青梅酒,没有用酒坊的手艺加工,最终酿出来的味道应该和当年的一样。” 谢辛楼喜欢的,就是单纯用青梅泡制的酒,又酸又涩,简单纯粹。 “我当年问过祭酒,为何这么难喝的酒还要费劲心力珍藏。祭酒告诉我,这酒是他的至交故友酿的,故友还活着时,二人同朝为官却三十年不曾言语,故友去世后,二人已不复再见。” “故友去后,祭酒也从未提及此事,只因多少言语全无意义,滋味尽在酒中。” 到今日,沈朔也为自己和谢辛楼亲手酿就此二坛。 谢辛楼久久盯着酒坛,酒意在此刻重新涌现,整张脸都变得红扑扑的。 他怕被人看见,赶忙低下头去,却不经意瞥见沈朔手上的伤口:“殿下的手怎么了?” 沈朔抬手看了一眼,又不甚在意地垂下:“只是本王太久不做事,酿酒的时候失手打碎了一坛,就这么点口子不碍事。” “殿下!”谢辛楼激动到声音都变得破碎,他紧紧攥拳,用力到要掐进肉里。 前有殿下为了自己不惜冒着危险偷取山参,后又有殿下因自己爱喝青梅酒便亲手酿酒被割伤,还安慰自己并不碍事。 明明自己才是下属,殿下却一而再为自己涉险;明明发誓要守护好殿下,到头来却是殿下日日关心、顾及自己的感受—— 自己实在是无能过头了! 他倏地单膝跪地,对沈朔深深低下头:“是属下无能!” 沈朔被他这一跪弄得摸不清头脑,皱眉道:“你好好的,怎么又动不动请罪,起来,本王不喜欢低头看你。” 谢辛楼重新起身后,脸上的红晕早已褪去,恢复成往日那般冷白、没有表情的模样。 沈朔发现了他在克制。 明明自己一直在努力拉近和他的关系,结果反倒把人给推远了。 辛楼当自己的属下当惯了,已经将君臣有别刻进了骨子里,稍有逾越便格外应激,愈发退缩到界限之后。 这违背了沈朔的初心。 得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才是。 并且光说光做还没有用,得让辛楼真正认识到这一点。 思前想后,沈朔想到了一个法子:“辛楼,我们回肃州看看吧。” 第12章 大燕王公贵族子弟均是八岁入太学,谢辛楼比沈朔早入学两年,和沈朔一起度过三年后,盛彦调任为肃州刺史,谢辛楼便随着家里搬去了肃州。 二人分别不到一年,沈朔便吵着要去找他,便央求父王带他一同前去,此事传到先帝耳边,先帝感念他二人幼子情深,便准了此事。 待到了肃州,沈朔和谢辛楼重逢没多久便遭遇那场变故,每每想来,总是遗憾与心痛互相交织。 沈朔提到肃州,谢辛楼也是顿生感触,二人自侥幸逃出,除了沈朔当年回肃州主持埋葬了所有人的尸首之外,他们都不曾再回去看过。 “殿下想去,属下愿与殿下同往。”谢辛楼道。 “好,本王即刻命人准备。”沈朔道。 故地重游,往往能唤起最深的感情。沈朔不想多加等待,让严管家准备好上路事宜,最好明日就能出发。 但严管家却带来一则坏消息:王府平日喂养的上驷,近几日得了寒症,腹泻不止,拉不动马车了。 沈朔便让他去府外车马行重新买几匹,但大燕对王公贵族豢养的上驷有明确规定,不能超过定数,府内的马只是染病并未去世,因此也无法买到足够的用于拉车的马。 沈朔心急之下,干脆租车马行的马匹与车辆上路,然而车马行的人却回复:“殿下赎罪,马和车都被宫里的人召用了,用以运载本地茶叶、糕点以及丝绸等特产之物回京。” 沈朔气笑了:“竟有这般巧?莫不是上天同本王作对。” 恰在此时,一位宫里的人来到王府传话,说圣上乘船回京,听闻长平王欲北上去往肃州,回京途中恰好路径肃州,便开恩邀他同行。 去肃州倒是不急,沈朔本不愿劳烦圣驾,但李婕妤却传话过来,说还未设宴好好感谢殿下救命之恩,希望他莫要推辞。 如此,沈朔再无拒绝的道理,只得命松山、轻舟等影卫先自行赶往肃州,自己带着谢辛楼上了御船。 这几日水上风向变换,回京速度不算慢,走水路比走陆路要快上数日。 沈阙着急带人回宫安养,因此让辎重慢慢回京,自己和一干人等先行出发。 圣上的御船足有一栋楼阁大,在运河上乘风而行,十分巍峨。 在御船周身,则并行着六艘较小的护船,也足有三层之高,一方面为御船破浪领航,一方面也是其余人下榻的地方。 沈朔二人被安排在御船右边的护船,房间也如岸上那般宽敞,只是行船总有颠簸,除了必要的器具外,装饰简朴很多。 谢辛楼就睡在房间的外间,身为贴身侍卫,这般安排也无甚不妥。 二人上船后,圣上那边并未急着宣召,只如常过了几日,圣上将朝廷的奏书处理得差不多了,二人才被请去赴宴。 护船向御船靠近,两边搭起一块木板,二人通过木板到了船上,来接他们的却是李婕妤身边的宫女。 “宴席还有半个时辰开始,娘娘请殿下与大人往舱内暂歇。” 沈朔左右看了一眼,发现李婕妤已经安排好了人手,便不动声色跟着宫女去到船舱内。 李婕妤正侧躺在一方软榻上,头上裹着绣金抹额,身上穿着万福衣,半个身子盖着厚厚的锦被,见到来人后便起身见礼。 “陛下被公事缠住了身,特命我在此招待殿下,还请殿下见谅。”李婕妤款款道。 沈朔回礼:“娘娘客气,小王不过出游赏玩,还能借娘娘金面搭乘圣驾,小王不甚感激。” 一番客套的同时,二人自顾自落座、躺回软榻上,待屏退了下人们,李婕妤才道:“陛下本就有意让殿下同行,我不过顺从圣意罢了,殿下不必谢我。” “听上去,娘娘似乎并不欢迎本王。”沈朔给自己倒了杯茶喝,谢辛楼立在他身后,神情一丝不苟。 李婕妤眯了眯眼,道:“朝野的风声,殿下应该清楚。不知从何人嘴里传出,殿下私藏了前朝御史大夫之子,欲伙同此子篡位,颠覆朝政。殿下如今被陛下盯着,自然不是什么好事。” 御茶香气浓郁,入口回甘,沈朔不由点了点头道:“娘娘觉着本王不似他们口中的那般狼子野心?” “我信不信不重要,因为殿下清楚,我既是婕妤又身怀龙子,必是站在圣上身边的。”李婕妤道:“不论如何,我都希望殿下离圣上越远越好。” “娘娘聪慧。”沈朔也开门见山:“本王的父王母妃都不幸遇难肃州,自本王回京、受封于长平以来,都不敢面对过去。前几日圣上提及往事,本王也是情难再持,想回去祭拜父母遗魂之地。” 按照大燕的风俗说法,人的魂魄只会滞留在死去的地方,因而在家乡故去、落叶归根是每一位大燕人的执念,而魂魄与遗体分隔太远,终归不好。 因此先长平王与王妃、盛彦与谢霜都埋葬在肃州,都是遗憾没能回到故土的可怜人。 李婕妤听完他的话,神情也不由动容起来:“殿下可知我的父亲,生前是何官职?” 沈朔不理会朝政许久,摇摇头道:“不甚清楚。” 李婕妤道:“我父受圣上委任肃州、通州、陇泽刺史,负责清缴先太子遗党。” 闻言,沈朔不由抬眸看向她。 “殿下又可知我父因何被抄斩。”李婕妤不等沈朔回答,便兀自答道:“包庇私联先太子遗党,企图谋反。” “娘娘以为令尊罪名属实?”沈朔试探道,李婕妤睁大了眼:“当然不。我父是被冤枉的。” 沈朔道:“所以娘娘告诉本王这些,是想让本王帮娘娘还令尊大人洗刷冤屈?” 李婕妤呵呵一笑:“殿下自身难保,如何帮得了我,我只是念及肃州忆起母家上下数十口人命,一时难掩情绪,多说了几句罢了。” “说起来,我与殿下,俱是受害的无辜之人。” 沈朔点点头:“确是同病相怜。” “好在他们都是在京行刑,也算是落叶归根。”李婕妤苦笑一声,看了眼面前的茶盏:“若非有了身子,真想喝上一坛。” “来人,取汤来。”李婕妤唤了声宫女,她不舒服了许久,一口未进食,眼下才稍稍有了些食欲,让宫女盛汤来。 很快,有身着蓝衣的宫女端着汤盏进来,在盛给李婕妤时不小心失手,滚烫的汤往她肚子上倒,幸亏谢辛楼眼疾手快接住了汤盏,汤汁只是洒在了地上。 “奴婢该死,娘娘赎罪!”宫女吓坏了,跪在地上不住磕头,而李婕妤只是冷冷瞥了她一眼:“我好像认得你。” “奴婢是宫里新来的,娘娘不曾见过奴婢,奴婢样貌平凡,娘娘许是认成了旁人。”宫女快速解释道。 李婕妤不动声色,唤了贴身宫女进来:“既是新来的,带下去扔进水里吧。” 宫女尚未来得及求情,就被人捂住嘴拖了下去。 李婕妤刚得盛宠,不宜与人当面起冲突,只消等待时机将吴美人欲谋害皇嗣的事传到圣上耳边即可。 她淡定地处理完此事,感谢了谢辛楼的出手相救,方才的一番谈话好似从未发生过。 等到沈阙处理完公事来到舱内,再见沈朔和谢辛楼,他的态度比行宫时好上更多。 既然福安已经查探过谢辛楼的身份,他也不再把注意放在他身上,同李婕妤、沈朔说了会儿话后,到了时辰便一同去了主舱。 沈朔一向不喜热闹,开宴后依旧坐在自己席上,静静看各位后妃一个接一个向圣上、皇后、李婕妤道喜。 皇后坐在沈阙右侧,而李婕妤则越过昭仪,坐在沈阙左侧。 沈朔坐在屏风后,看着众位女眷上前送准备的贺礼,为皇子的未来平安诞下而祈福。 按时间算来,李婕妤腹中皇子该是属虎,因而万昭仪送的,是一条虎宝金手绳 一颗金球被雕刻成憨态可掬的老虎模样,由红绳串了可以系在手上。 沈阙和李婕妤见了那金虎的雕刻,都觉憨态可爱,甚是喜悦,沈阙便赏了万昭仪一千匹丝绢。 沈朔也瞧见了那手绳,也觉着好看,问了太监那金虎出自谁手。 “回殿下,是娘娘母家进献的金匠,人就在护船上。”太监恰巧是负责请工匠的人,只凭着消息便换得一壶好酒。 沈朔又给了他一锭金子,叫他代为传话,让工匠按照模样也造一个金兔,只说比金虎小就好,事成后太监另外有赏。 太监乐呵呵应下了,立马去办。 沈朔继续吃着一边听着丝竹,渐渐的酒气上来,望着最高处一身璀璨的李婕妤,对谢辛楼笑道:“你瞧,李婕妤如今身居高位、雍容华贵的模样,与先前那般谨小慎微的李美人简直判若两人,身处环境竟对人的影响有这般大。” 谢辛楼从入宴之后便没开过口,只喝着酒,隐隐有了些醉意,听沈朔这般说,便也回道:“属下觉得,李婕妤和李美人并无区别。” “哦?怎么说?”沈朔鲜少听到他表达看法,除了自己命令的时候,于是又给他杯中添了酒。 谢辛楼道:“明珠可以被埋在沙里,也可以被放入水中,黯淡或璀璨,明珠还是明珠。但若明珠自我厌弃,自内里开始碎裂,璀璨变为黯淡,才是不可挽回。” “李婕妤坚毅果敢,她身上的沙才刚刚拨开而已。” 听完他的话,沈朔不禁沉默。 谢辛楼垂眸看着眼前的酒杯,伸手,一饮而尽。 “你醉了?”沈朔见他脸上红透,才后悔不该给他倒酒。 谢辛楼却坐得笔直,恭敬垂首道:“回殿下,属下没醉,只是热。” 沈朔看了看他的脸,又看了看他扎得笔直的身子,一时间难以分辨。 “罢了,等宴结束我同你回去,早些歇息。”沈朔直接把他面前的酒都撤了,看了眼屏风外的情况。 沈阙他们还在沉浸在喜悦中,宫女太监们轮番从舱外盛美酒佳肴而入。 其中一个太监身量略高、身材曼妙纤细,带着帽子躬着腰端来酒水,在和主舱内的御前太监交接时,偷偷看向左侧屏风后的人。 沈朔正藏着酒杯,忽而脊背一寒,下意识看向门口,却只看见一盛酒小太监背身离去,而那种感觉仍未散去。 “出现了。” 沈朔从不怀疑自己的第六感,待宴一结束,便和谢辛楼径直回了船舱,锁上了门。 亲眼看着沈朔锁完了门,盛宣身着太监服从拐角绕了出来,脸上的阴气比刚穿进世界时重上许多。 他盯着那扇门咬牙切齿,狗男人过得倒是滋润!过去的这段时间,自己可谓坐过山车一般跌宕起伏。 在被沈朔关了整整半个多月后,他实在忍无可忍,放弃了引诱的计划,用30积分换取了“说曹操曹操到”限量5次道具,从暗室传送到了长宁街的一处酒窖里。 出来后他一口气买了十个大肉包子,边吃边在酒窖里骂了沈朔三天三夜,直到酒肆老板报官府店里闹鬼,带了不少人来驱鬼,他被迫挨了好几棍,好不容易才跑了出去。 跑到河边,他准备好好歇息,恢复下心情,然而在看到水中自己憔悴的面孔时,又过于神伤,不得已花20积分换了“还我漂漂水”,这一下存款清零,成了委屈、漂亮的穷光蛋。 系统提示他任务二失败,沈朔没有救下人,但同时发布了新的任务,并且新任务以一种莫名其妙的方式完成了。 盛宣一路跟随沈朔来到船上,结合之前的观察,他明白了背后缘由。 “系统,我好像明白了任务的意思了。”盛宣确定完沈朔住的房间后,便独自躲进了无人的底舱,系统于脑海中与他对话:“宿主有什么感悟?” 盛宣道:“你发布的第三个任务,是让沈朔喝下青梅酒。又是与前面的任务毫无关联的字面,且看起来似乎很容易完成。” 系统道:“是的宿主,所以宿主采用了最为简易的计划,想办法在沈朔的食物或者杯中加入少量青梅酒,以达到完成任务的目标。但沈朔实在警惕,又在身边埋伏陷阱,宿主将道具用尽了都无法靠近他身边,还差一点被沈朔的影卫抓住。” “但偏偏就在这时,他自己喝了青梅酒。” 盛宣当时躲在角落,依稀能听到沈朔的对话,听到“儿时”“太学”“三个人”等字眼,随后系统提示任务完成,获得积分,但等他想换道具听更仔细一些,沈朔却说完了。 盛宣猜测:“青梅酒是他儿时记忆深刻之物,任务的目的,其实是想让我通过青梅酒去接触沈朔的内心。” 系统道:“宿主猜得不错,任务本来就只是指引呢~” “所以就不能用简单往他食物里加酒这种手段。”盛宣真的很想投诉:“你们这任务太简约直白了,在仅仅理解字面意思的情况下,就算完成任务也没办法攻略到人。” 系统道:“宿主可以花100积分升级,获得结合了先前113名攻略者经验做出的更人性化的智能算法任务系统。” 盛宣果断道:“升级。” 系统沉默了片刻,随后发出消息提示音:“恭喜宿主升级成功!” 盛宣道:“你之前说任务四是让沈朔击退今夜袭船的匪盗,现在这个任务还在吗?” 系统道:“不在了哦,新的任务是——” “请宿主想办法获取沈朔的信任~” 宿主:“...............” 宿主:“TD。” 第13章 回到房间后,沈朔洗去了一身酒气,出了屏风,就见谢辛楼保持着最开始的姿势安安静静坐在外榻上,双手放在膝上,脊背挺得笔直。 只不过是斜着的。 沈朔看了眼桌上的茶水面,略有所倾斜,那应该是船的问题。 “辛楼,今晚你好好歇息,不必守夜,外头都有御林军。” 沈朔说罢,吩咐太监们进来把水抬走。 辛楼今日喝得多,沐浴容易染病,让他直接睡即可。 随后沈朔又把门重新锁上。 那车夫随时可能直接出现在眼前,锁门不过是个心理安慰。 等做完这些,他回到床前休息,路过时看了一眼谢辛楼,人还是坐得又斜又直。 “辛楼若是无旁的事,我便熄烛了。”沈朔问了一句。 谢辛楼点了点头。 船舱内陷入一片黑暗,只有门缝外透进烛火的光亮。 沈朔躺在床上,明明刚才还有睡意,现在却格外清醒了。 他从外侧翻了个身,面向里间,随着船身的悠悠摇晃,慢慢放松了身体和呼吸,然而过去许久,透过船身,他总能听到不知哪里传来的细碎声。 “莫不是车夫进来了?” 沈朔立即恢复清醒,摸索下床,重又点燃了烛火。 火光亮起,照亮整间屋子,他四下看了一眼,发现动静是从外间传来的。 “辛楼?” 沈朔赶忙来到外间,却看到木榻上空空如也,谢辛楼顶着被子蹲在角落,身体一耸一耸的,不知道在做什么。 地板上散落着他的靴子和外衣,到处都有碰撞的痕迹,沈朔担心他出了什么事,去到角落把被子扯了下来,看到一张醉得通红的脸:“辛楼?” 眼前倏地透出光亮,谢辛楼当即懵在原地,身上的衣服被他扯得凌乱,露出大片锁骨以及中间那道浅浅的沟壑。 沈朔被晃了下眼,继而又摸上他滚烫的脸颊:“你醉成这样怎么不说,现在可是难受了?先回榻上,我唤人取醒酒汤。” 脸颊刚被人触到,谢辛楼便应激得往后一缩,同时想抽手,但双手被自己的腰带缠住了,生生扯出几道红痕。 沈朔明白了,这是醉得太糊涂连腰带都不知道怎么解,无奈笑了笑。 影卫的腰带用的都是上好的牛皮,为了不让衣服松散影响行动,平日里都是紧紧束在腰身上,系的方式也略有些繁琐。 谢辛楼原本想解衣入睡,却在腰带上犯了难,在黑暗中折腾了好久,还撞出不少伤口,眼下还要劳烦沈朔帮忙解开,他更是将头低得不能再低。 “听话,松松手。”沈朔将腰带松开一截,帮他把左手解救出,随后又从他紧攥的右手中解救出腰带末端,顺利一抽,将整条腰带扔去了一边。 身上的衣服变得松松垮垮,稍一起身,身前就空得钻风。 谢辛楼躺地上不动,沈朔又去解他的系带,忽然间谢辛楼整个坐起,将人猛地推开,红着脸,抱着自己紧紧缩回角落。 沈朔没想过会被人推开,从长大以来,他从没被谢辛楼这么“粗暴”对待过。 “看来真是醉得不清。”沈朔缓了口气,正想好好“教训”他一番,谁知在看到谢辛楼蜷缩着,一脸惶恐、紧张到发抖的模样后,像是被无形抽了个耳刮子。 本王刚刚都做了什么? 沈朔潜意识以为睡觉要脱外衣,想也没想就去脱谢辛楼的衣服,却不想像辛楼这般纯净、对那方面都不曾了解、不曾有过心思的人,刚才的举动对他而言是多么惊吓。 他赶忙对人解释:“抱歉辛楼,我一时没注意分寸。地上凉,我扶你去榻上睡。” 谢辛楼抱着自己,在人一声声的温柔哄声中,慢慢从地上起来,一股脑缩到了榻上,全程没有说一句怪罪的话。 看到他自己爬了上去,沈朔愣是出了一身汗,心仍旧跳个不止。 “看来本王今夜喝得也不少。” 他捂着心口,在榻前站了许久,见谢辛楼不再有动静后才转身回去,恰在此时,门外突然想起一道声音:“殿下在吗?” 这一声差点把沈朔的魂叫出来,他皱着眉来到门后,听到外头太监回话:“殿下,您要的小金兔好了,金匠问您需要刻吉祥话吗?” 沈朔立即回屋穿戴完毕,开了门,同太监道:“金匠在何处?” 太监提着盏灯笼,在漆黑的走廊里,只能照亮两个人的脸:“在甲板上等着呢。” 沈朔随即命太监带路,来到甲板后,原以为夜晚没什么人,谁知却有不少船工在甲板上跳水,一个个跳入运河游上两圈,舒服了又沿着船身搭着的绳梯爬回来。 金匠就等候在侧,沈朔到后,让他在金兔底下刻上一朵梅花和一弯新月。 “手艺倒是奇巧。” 沈朔看着金匠原地用工具雕刻,很快就雕刻完毕,穿了红绳给了他。 他拿着金兔左看右看,欣赏不已,一高兴给了金匠和太监一人一锭金。 围观的船工不由起哄:“殿下真是豪爽!出手就是金子!” “把嘴都闭起来,本王赏你们每人十两。”沈朔随手扔出早就备好的钱袋,算是把路上的盘缠都给了出去。 不过无妨,到岸上后大可去钱庄再取。 “多谢殿下!嘿嘿嘿发财咯!”船工们得了银子愈发肆无忌惮,竟邀请沈朔和他们一起跳水玩乐。 沈朔看了眼离甲板足有三层楼高的水面,默默把金兔贴身收好,拒绝了:“本王儿时不慎落过水,平时瞧着还成,可一旦入了水踩不着底便会头晕目眩、呼吸困难。” 船工惋惜一声:“殿下这是被吓出病症了,是心病呐。” “我倒是听说心病还需心药医,说不准殿下再去水里游上一圈就没事了!”另一个船工笑着道,说完立即被太监训斥:“胡说什么!殿下千金之躯,哪儿是你们这等凡夫俗子能揶揄的!都老实点!” 沈朔微一勾唇,也不多说什么,踩着月光又步回船舱。 在角落偷听的盛宣听到了此事,心底生出一个计划。 “匪盗袭船是躲不掉的事实,沈朔要自保必然也会和他们对上,这任务还算简单,不用我多加干涉” “但若是仅仅完成任务,就失去了任务的意义。如今沈朔对我并不信任甚至讨厌,我必须得做些什么,能消除他对我的厌恶,并且产生好感。” 系统问道:“宿主打算怎么做?” 盛宣微微一笑:“既然沈朔怕水,我便利用匪盗让他落下甲板,之后再亲自救他上岸,他定会对我感激涕零。” 系统:“宿主好聪明哦~” “基操而已。”盛宣弯起唇角,边笑边退回黑暗。 船工们玩尽兴后,也揣着银子回到船舱歇息。 他们休息的地方和王公贵族们有着天壤之别,十几个人缩在船的底舱,一人睡一个吊床,吊床旁便是行船用的各种机栝,方便随时处理突发状况。 谁也不知道何时会有情况,因此船工们都是能睡便睡,头一沾吊床就立即打起呼噜。 鼾声此起彼伏,暗中动手的人也趁机加快了动作。 赤着膀子的匪盗们口衔钢刀,由先锋钻过长桨窗口,手起刀落之后,船舱内彻底陷入沉寂。 待解决完所有船工,先锋队撤走船桨,其余匪盗鱼贯而入,挥起斧刃砍向底板。 由于护船船身大,底板也格外厚实,几人轮番砍了好几下才在角落砍出一个不大的洞,河水逐渐涌入底舱,冲刷着满地的血和银锭。 匪盗们头也不回地顺着楼梯来到甲板,屠杀在夜色中进行。 沈朔方一回到屋子,谢辛楼还保持着先前的姿势团在榻上,耳边却清晰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脚步声不像是船工和太监所为,他敏锐察觉到不对,侧步回到走廊,远远地瞧见走廊连接甲板的尽头,有人提着灯正往这边走来。 沈朔轻轻关上了门,面对灯的方向走去。走廊本就昏暗,随着他一步步往外走,感觉船身也愈发摇晃。 眼见着灯笼越靠越近,他只隐约瞧见黑暗中人的手脚轮廓。 随着光亮靠近到眼前,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出现在眼前,下一秒左侧寒光乍现,沈朔提气躲过匕首,挥袖卷住灯笼,光被盖住的瞬间,他出手直击对方命门,被对方一拳抵了开,双方各自退开一丈,隐入黑暗,失去目标。 若是方才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那现在应该再明白不过了。 沈朔嗅着空气中愈发浓郁的血腥味,听着船身透来的无数脚步声,心知此劫避无可避,遂开口问道:“你们想要什么?劫财还是寻仇?” 对面冷哼一声,并不打算回话,却是趁他说话时判断了他的位置,攥着匕首就袭来。 沈朔瞧准了风的位置,以极快的速度出手钳住对方的手腕,轻轻一掰,手与腕脱臼,匕首脱手落下,被他另一只手稳稳接住,不到眨眼的功夫,匕首便悄无声息没入了对方心口。 匪盗就这般倒在了他脚下,既然不肯说,就没有留着的必要。 沈朔扔了脏臭的匕首去到甲板上,一看,原先被船工清刷干净的甲板已被鲜血侵染,宫女太监侍卫们的尸体横七竖八堆放在侧,被匪盗们一个接一个扔下船。 护船已经沦陷。 得赶紧回去叫谢辛楼一起跑。 在匪盗们尚未发现他时,沈朔退回走廊直奔卧房。 “辛楼!护船遭劫,我们快......” 卧房门不知何时被打开,沈朔冲进去一看,榻上只剩下一团被子,而被子里的人却不见了。 第14章 在船工们还在为手头的银子庆贺时,盛宣悄无声息来到谢辛楼休息的地方,用20积分向系统换取了“你莫走”幻觉道具。 “这个姓谢的影卫总是跟在沈朔身边,有他在,沈朔不可能落水,所以得先解决了他。”盛宣让系统将道具附加在谢辛楼双眼上,稍加调整,就能利用幻觉把他给引走。 于是,在谢辛楼头疼欲裂时,忽然醉意减轻,缓缓从被子里爬了出来。 “殿下?” 谢辛楼脑子清醒了,方才发生的事在脑海里也变得无比清晰,清晰到沈朔解开腰带时指尖留在腹上的触感,此刻仍在那儿若隐若现。 他整个人已经烫得不能再烫了,索性不管了,下床捡起靴子和腰带重新穿戴好,准备去看看沈朔睡得如何。 然而当他悄悄进到里间,躺在床上的沈朔却忽然睁眼起身,径直越过他跑出了卧房。 “殿下?殿下!”谢辛楼来不及反应,抄起长刀就跟了出去。 眼前的“沈朔”不知要去做什么,脚下跑得飞快,谢辛楼不得不运起轻功追赶,一路从走廊绕去船后方,又从船后方追赶至楼梯前。 月色恰好照在眼前,谢辛楼只看见楼梯下的底舱内反射着水光,竟是船身进了水! 而眼看着“沈朔”头也不回地冲进底舱,用力关上了门,谢辛楼着急制止:“殿下!船身进水了,里边危险!” 他抽刀就要砍倒木门,正在此时,身后忽然冒出十数名匪盗,俱是钢刀在手,眼冒寒光,一身血煞。 谢辛楼前进不得,只得与他们缠斗在一处。 眼见着他被绊住身后,盛宣转而寻到离楼梯口只差一个拐角的沈朔,往他面前扔了谢辛楼的刀鞘。 “辛楼?是你吗?” 沈朔捡起刀鞘被他引回到甲板,追至围栏边,但仍然没有看见谢辛楼的身影。 沈朔直觉有鬼。 如果自己被故意引到甲板,那么谢辛楼应该也被故意引去了别处,此地不宜久留。 他随即不管那道身影,准备绕去楼梯口寻人,然而他才转身,一股无形的力量对着他肩膀重重一推,而身后的围栏也脆得一碰就断,他整个人翻下了船身。 “宿主,是时候了!” 脑海里系统紧张雀跃,盛宣瞧准时机,开启了潜水一级功能,也向着河面一跃而下。 他的身影在黑暗中化作一道无光的流星,倏地自身边掠过,一头扎入水面,溅起高扬的浪花。 沈朔挂在船身的绳梯上,感受到身后有风快速掠过,疑惑地低头一看:“什么东西下去了?” 水面上波浪翻涌,无数尸体飘在其上,很快也惊动到了其他船只,有人眼尖看见了沈朔,赶忙大声呼唤:“殿下撑住!小的们马上来救!” 沈朔急着找人,顾自顺着绳梯爬回船上。 与此同时,谢辛楼一人独战十数名匪盗。 眼前的这些匪盗不像是普通盗贼,身手都是极好,看样子是受过专业训练,谢辛楼不免被拖住了手脚。 月色下,长刀沐血而鸣,随着一柄柄钢刀交替落下,迸发出无数火星。 谢辛楼旋身躲过攻击,照着匪盗的后背一刀砍下,惨叫声与身体同时倒地,他踩着匪盗的身体跃起,砍落剩下匪盗的人头,最终捂着臂上的伤口撞开了门。 底舱里迎面飘上一具无头尸身,谢辛楼扒着门框往里看了看,由于视野受限,他看不到里边的情况,而脚下的水已经淹没了一半的底舱,他感到一阵晕眩。 “殿下?殿下你在吗?!” 谢辛楼卯足力气喊了几声后,呼吸愈发困难。 眼看着水线越涨越高,“沈朔”还在里面,谢辛楼一咬牙,松手跳进了水里,拼命大喊: “殿下——” 刚爬回甲板的沈朔,恍惚间听见谢辛楼的声音,但那声音飘忽不定,像在周围,但又似隔着什么。 他双脚一落地,不待多想便直奔楼梯口。 “辛楼?辛楼你在里面?!”沈朔看到楼梯口躺了十多具尸体,伤口很是熟悉,遂也跳进了底舱。 黑暗中,两人彼此看不见彼此,但听到对方的声音后,便加紧往一处游。 “快辛楼!找根柱子抱紧了,我来找你!” 沈朔最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 谢辛楼此刻尚有肩膀露出于水面,但压抑的船舱以及踩不到底的河水让他的眼前天旋地转,根本分不清方向,只能咬破舌尖,用双手尽可能去抓能抓到的东西。 沈朔以最快的速度游到他身边,一手揽住他的腰身。 在碰到人的一刻,谢辛楼忽然就能呼吸了,他下意识抱紧了沈朔,大口呼吸着空气,浑身冷到发颤。 “我来了辛楼,不怕了,不怕了......”沈朔手上用力将他往上一托,径直把人扛到了肩上,同时抓住身边的柱子,准备找一条路线从楼梯口出去。 “坚持住,我一定带你出去!” 船身进水的速度在加快,水面波涛翻涌,人在水中阻力变大,极难前行。数不清的尸体和器具阻挡前路,加之漂浮物撞到吊床被纠缠到一块儿,愈发难以跨过。 沈朔用长刀砍断阻碍,但速度远远比不上水淹没的速度,才游到半路,二人就被顶到了天花板,只剩头还在水面之上。 “殿下......放下我......”谢辛楼虚弱开口,鲜血顺着他的伤口渐渐融合于水中。 沈朔却坚定道:“本王绝不会抛下你!你保持呼吸,我快碰到门了。” 他一手紧紧抱住谢辛楼,另一只手不得已扔下长刀,伸长了胳膊去抓门框,就在此时,不知何时起潜伏在水中的匪盗忽而从身后的水面爆起,举着刺刀往沈朔后心袭来。 谢辛楼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用手掌正正接住到刀刃,整个掌心被刺穿,同时握紧刀柄翻手挣脱,对着匪盗的脖颈狠狠拍下。 浓郁的鲜血充斥了不多的空气,沈朔惊慌下转身,月光自外投入,他清晰看见谢辛楼的手和匪盗的脖子被一柄尖刀刺穿在一处。 心口像被狠狠扎穿,他当即一脚踢开匪盗,抱着谢辛楼往角落靠去。 “辛楼!” 沈朔看见谢辛楼的脸惨白到极点,悲愤、惶恐、无措一时间倾注了他的四肢百骸。 “殿下......快走......别管我......”谢辛楼此时双眼已经失焦,身上的疼痛也几乎感觉不到了,他只能感觉到自己被沈朔紧紧抱着。 船身已经大幅倾泻,楼梯口被水彻底淹没,只有他们在的一角还有逼仄的空间。 甲板上传来匪盗们倒油放桶准备炸船的声响,舱底木柱被水冲裂,天花板凹陷,木头以及漂浮物全都堵到了出口,光线被彻底阻挡在外。 眼下已是绝境。 沈朔从身边摸到一柄铁斧,他下定决心,对谢辛楼道:“辛楼,多吸几口气,屏住呼吸,我带你从河里出去。” 今夜匪盗偷袭声势之大,就连御船的状况都好不到哪儿去。整条舰队都被匪盗霸占,御林军们还在厮杀,船上自不会安全。 并且护船离岸上还有不少距离,沈朔能一个人能逃出底舱游到岸边,就已经是万幸了,别说再带一个丧失了行动力的自己。 于是谢辛楼慢慢松开了手:“殿下,我不能拖累你......” 沈朔见他有放弃之意,箍在他腰上的手愈发紧:“本王最后说一次,你谢辛楼若是死了,本王也不会独活!闭气!” 沈朔的命令一如往常般果决、不容人反抗。 谢辛楼下意识照做屏气,与此同时河水彻底挤占了空间,沈朔抱着谢辛楼潜至船底,单手攥紧斧柄,三下凿出一方洞口,四下五下将洞口扩大到容纳两人通过,随即扔了斧子,从洞口游入运河。 水面上厮杀声响彻天地,火光如蛇信,护船上的人死的死、跑的跑,幸存者全都躲到了御船上,水底却安静得只有水流动的声音。 沈朔看着上头的情景,没有立即浮出水面,而是抓紧往外游,游得越快越好。 直到二人游出十丈之外,身后护船被点燃,船身顿时被炸得四分五裂。 热浪顺着河水烧灼而来,沈朔将谢辛楼抱着身前,后背当即生起火辣辣的疼,整个人被推出去好远。 他不敢松懈,快速游出了沸水区,立即抱着人浮出水面。 谢辛楼已经没了意识,到水面上被沈朔掐了人中,自主恢复了呼吸,随后被他背着一起往岸边游去。 沈朔满心都是上岸找大夫,从始至终没有回头看船上的情况。 而随着炸毁的船只被河水淹没,燃着火的浮木漂浮在御船周围,御林军们将匪盗斩杀在前,渐渐控制住局势。 匪盗们见状,打了一声哨便跳船逃跑。 沈阙护着李婕妤在保护圈内,命御林军不必追赶,护住其余人要紧。 在匪盗们彻底消失之后,沈阙才发作,让御林军将匪盗的尸首都抬过来。 尸首的样貌他自是认不出,但尸首的手腕处无一例外都纹了同一个刺青,李婕妤几乎是瞬间惊吓出声:“是先太子遗党!” 沈阙闻言也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他并不质疑李婕妤的判断,因为她父亲剿匪多年不成,对先太子遗党十分熟悉,李婕妤能认出来也是正常。 但他自幼听闻先太子遗党的凶残狠厉,今日亲自撞上了,才深有体会。 “陛下,长平王殿下不见了!恐被匪盗捉了去!”御林军清点完其余船上的人数,发现只有沈朔住的护船被炸毁,人也都杀了个干净。 沈阙面色凝重:“先太子遗党对长平王有滔天恨意,自不会轻易饶过他。传朕的指令,调动地方兵,速速营救。” “是!” 御林军即刻越过众人,跑去船舱内寻找鸽子,给岸上的人报信。 太监和金匠抱着包裹缩在角落,看着御林军从眼前匆匆掠过,仍后怕地瑟瑟发抖。 而在御船下,一直在找人的盛宣体力耗尽,抓住船身的绳子在水中稳住了身体,崩溃大喊:“沈朔人呢?!” 系统检索完,对他道:“系统检测到您的目标正往东面撤离,速度击败了全国百分之九十五的人,您追赶上他需要提高游速到每分钟六十米,宿主,加油哦~” “......” 这就是沈朔口中说的心病,落水会头晕目眩、呼吸不畅? 谁家好人恐水还游这么快!! 盛宣气笑了,立即开口:“20积分换鲨鱼道具,老子今天一定要救到他!” “不好意思宿主,鲨鱼道具涨价了哦,要60。”系统道。 “换!”盛宣咬牙切齿。 片刻后,道具生效,盛宣以每小时五十公里的速度潜入水下,往沈朔的方向追赶。 一路游到岸边,他却没看见沈朔的影子,气急败坏道:“他人呢?你不是说用每分钟六十米的速度就能追上他吗?我都每小时五十公里了,怎么还没追到,你欺诈消费者!!” “宿主冷静,系统并没有计算错误,您的判断也是对的呢。”系统道:“您没有追上,是因为您问的水中速度,他在一分钟前已经上岸了哦~~” “......” “操!!” 第15章 山野人家内,一家三口各自忙碌着手头的事。 儿子将砍来的柴劈成细条,分成粗细两捧,去到厨房时,将粗的柴添给灶台上做饭的妻子,将细的柴添给在角落煎药的老母亲。 离开厨房后,又去井里打上一桶水,拎去一旁煮凉茶,回头看看屋内,那两个半夜留宿的贵公子还躺在榻上没有动静。 沈朔记不清自己是怎么找到的这户人家,也不知道这里是何地,他只记得自己游上岸后背着谢辛楼一路跑,哪儿有光亮就去哪儿。 最终他幸运得找到一户半夜还在劳作的农家,给了他们自己镶玉的头冠要求留宿。 这一家三口平生从未见过穿着这般富贵的人,就是没玉他们也不敢怠慢,再看谢辛楼手上还插着刀,更是连夜提着灯笼去请大夫。 沈朔在把人放到榻上后就昏了过去,醒来后就是他趴着、谢辛楼躺着,一起待在榻上的情景。 他知道是这户人家照顾的他们,所以并未出声。 后背上已经被人处理过伤势,大半个身子都被包得严严实实,行动有些不便。 他扭头看了看自己和谢辛楼,发现两人都被换上了干净的衣服,看起来是这户儿子的衣服,只不过穿在他们身上手脚都有些短。 谢辛楼的手和手臂都被紧紧包扎过,苍白的手腕和脚踝暴露在空气中,看上去就冷。 沈朔缓缓抬起胳膊,扯过被子将他紧紧裹住。 昨夜一路奔逃不知辛苦,如今醒来除了背上的伤痛外,四肢也是酸痛无比,不多一会儿他便又睡着过去,等再次醒来后,这户的妻子就端来了粥食。 女子将粥碗放在凳子上,伸手扶着沈朔坐起,随后又很快退回到原地: “贵人见谅,家里没什么好吃的,附近也买不到什么好东西,我家男人一会儿去河上看看能不能打条鱼回来。” 女子说话十分拘谨,一段话能磕绊很久,看上去是惶恐至极。 沈朔坐在床边缓了缓,看着她,温和道:“是我二人打搅,多谢你和你夫君。不知该如何称呼?” 女子低着头回应:“贵人喊我六娘就好,我男人叫铁忠,我娘叫六婆。” “多谢六娘。”沈朔接过碗勺,尝了一口粥,虽然只有一点咸菜,味道却是鲜美醇厚。 他几口便将粥喝完了,身体也暖了不少。 见他如此,六娘也放松了些:“大夫说您的伤好得快,养几日便没事了。另一位贵人伤得重,只能先喝药吊着,等醒了才能吃粥。” 沈朔回头去看谢辛楼,恰好六婆端着煎好的药进来,沈朔将谢辛楼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上,接过碗亲自给他喂药。 “贵人刚醒,还是我来伺候吧。” 喂病人喝药并不简单,是需要技巧的,六婆担心沈朔没做过这种事,把人呛着就不好了,然而她话音未落,沈朔就十分娴熟地给人喂下小半碗了。 六婆顿时咧嘴笑开了:“呦,贵人老爷居然还懂伺候人呐。” 沈朔笑了笑:“从前照顾过他,好在手艺没忘。” 谢辛楼去除胎记时为了保密,一直是沈朔亲自照顾的他,买药、煎药、喂药、换药,娴熟到药铺老板从不怀疑这个面熟的孩子是乔装的普通百姓。 不过沈朔的熟练也非一朝一夕就练成,早在谢辛楼不慎落入鸳鸯河时,他便开始学着如何照顾病人。 记得彼时沈朔才到肃州不久,二人重逢格外高兴,相约去鸳鸯河边玩耍。两人比试谁打水漂远,各自在滩上找石头,然而沈朔转身没多久就听见了落水的声音,他回身去找,就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黑影快速窜入树林不见,而原本在岸上的谢辛楼此时却在水中无助挣扎。 沈朔那时学会凫水没多久,但凭着力气硬是将谢辛楼救上了岸,大声叫回了走神的侍卫带他们赶回府,毫无疑问被父王痛骂一番。 他哭着喊大夫救人,眼睁睁看着大夫开了长长一叠药方,每日煎剩的药渣都堆成了小山,这才从谢霜口中得知,谢辛楼自小身体孱弱,平日又学他父亲整日读书不爱动,稍一得病便比常人重得多。 沈朔十分愧疚,若不是自己缠着他去河边他也不会遇险,日日守在床边祈祷谢辛楼醒过来。看下人们每日照顾人也逐渐学会了技巧,在他们累得动不了时,他便偷偷接过手。 没人知道那时那碗药是谁给喂下的,还以为是人醒了自己喝的,喝完又晕过去。 总归让府里上下松了口气。 沈朔秘而不宣,只等着他们忙不过来时自己偷偷接上,紧接着谢辛楼便醒了过来。 他还记得谢辛楼刚刚醒转一脸病态的模样,但那双眼睛却格外明亮,看着自己,微笑道:“你喂我喝药了,我梦见的。” 沈朔握着他的手:“你再不醒过来,我就跑进你梦里,给你灌上一锅。” 而眼下,沈朔看着谢辛楼包缠着的手,转而紧紧握住他的小臂,低声道:“再不醒过来,本王就真得给你熬上一锅了。” 仍在昏迷中的谢辛楼微微地蹙了眉,似乎还很难受,沈朔唤来六婆,问道:“你们请来的大夫住在何处?” 六婆回道:“就在村东头第二家,是咱们这儿最好的大夫了。” “可有药方?”沈朔问道。 “咱们这儿都不识字,都是大夫抓好了给咱们的。”六婆不好意思地搓了搓围兜:“贵人实在不放心,我让铁忠去镇上请吧。” 沈朔点点头:“我给你们的玉价值千两,要最好的大夫和药材。” 六婆应下,赶忙叫铁忠去镇上把玉当了请大夫。 沈朔目不转睛地看着铁忠的身影跑出院子,忽然感觉怀中一动,回头一看竟是谢辛楼醒了。 他立即俯身问询:“辛楼,感觉如何?” 谢辛楼却抓着他的手摇头道:“别去镇上......我不要紧......” 沈朔按住他的手:“我知道你担心什么。那伙匪盗胆大包天敢袭击圣驾,定是对朝廷痛恨至极,不仅圣上危险,我们更是他们的目标,必然会循着踪迹追来,不论我们去不去镇上,处境都不安全。” “眼下唯有尽快医治好你,再尽早联系上松山他们,才能多一分保障。” 谢辛楼不说话了,明亮的光透在他的眸上,却半点映不到眸底。 沈朔把被子扯上来,重新给他盖好。 六娘端着粥进来了,沈朔接过碗,给谢辛楼一口一口喂进去,过程顺利到有些出乎沈朔的意料。 喝完粥后谢辛楼没有再多说让自己注意身份、不要暴露的话就安静躺下休息了,沈朔觉得奇怪,但没有再打搅他,默默跟着六娘出了屋子。 不管二人之间有何问题,一切还是等他养好伤再说。 沈朔跟着六娘到厨房,声音传不到屋里,他才打听起来:“冒昧问一句,你们平日是做什么活计?” 六娘一边干活,一边回道:“我们是在运河上打渔的渔民,平日里打上鱼,就在岸边的集市上卖出去,换了铜板去镇上买米买面。” 沈朔瞧了眼他们的米缸,几乎不剩几粒了,又看了看水缸,里面也只有两三条手指粗细的小鱼。 六娘正在把采来的野菜剁成碎,在沸水里洒上一些当菜汤。 沈朔不忍道:“看来运河并不能养活你们,为何不试着去别处讨营生。你与你夫君还年轻,令堂也还康健,镇上少说也能谋个差事做做。” 六娘摇摇头道:“我们是渔民,已经习惯了。只是这几日家中粮食少了些,半个月前还是能凑活过的。” “怎会如此?”沈朔不解道。 六娘道:“咱们这个铁钩滩有十余户人家,人不算多,平日打渔卖鱼,都能够日活,可是自从一年前河岸边来了一群汉子,时不时坐着他们的船到河上,不知道做什么,往往就把咱们放下的网都给挑破了,咱们打不着鱼,自然就没得吃。” 沈朔道:“这么说你们是遭了水匪了,可以去官府报官。” 六娘摇头:“不一样。那些汉子没抢咱们的东西,也没有来咱们村子祸害,他们到河上也是隔三差五的,咱们就是有损失也不算太大,官府不会管。而且那些汉子个个膀大腰圆,咱们也争不过,只能勉强这么相处下去。可就是这半个月来,他们日日都去河上,咱们日日捕不到鱼,家里存粮也耗尽了,这才快要过不下去......” “这倒是奇怪。”沈朔说着,不免想到那群劫船的匪徒。 六娘口中的这些人不求钱财,去河上想必是在练兵,最近半个月开始加紧训练,应该就是为了这次的劫船。 沈朔面上不动声色,问了六娘那群汉子平日驻扎的地方。 “就在铁钩滩的头,那个弯钩一样的河岸上有个小山崖,他们平日都藏在山崖底下,除了咱们打渔时见过,镇上的人都不知道他们。”六娘以为贵人想帮忙解决他们,便毫无保留地给他指路。 沈朔留下一句“照顾好他,别跟他说我出去过”,便抄了把斧子独自一人去往山崖。 刚刚才死里逃生,沈朔自然不会单枪匹马就去找他们算账,他只是想去确认六娘口中的那伙人到底是不是那帮匪徒。 日头落得很快,等沈朔寻到山崖附近后,周遭已经陷入了昏暗,正巧遮匿了他的身形。 硕大的圆月悬于山崖之上,月影倒影在水中,与山崖的轮廓构成人的上半张脸,露着一种诡秘的气氛。 沈朔匿在树丛里,渐渐靠近山崖,远远的便望见崖底有帆布搭建的窝棚,空地上有六七火堆烧着,还有几艘小舟停靠在岸边。 驻扎地里人不多,显然之前出去的人还没有回来。 经过昨夜一夜混战,也不知道出去的弟兄们现在在何处藏身。 看守的几个人时不时去河边眺望,担心他们完成了任务没有。 沈朔无声靠近,藏到他们的窝棚后,看见了堆放在角落的黑衣。 从布料、样式来看,正是袭船的匪徒无疑。 沈朔紧了紧拳头。 此时有人撩着袖子从窝棚前路过,他瞥了一眼那人的手,正看见上头的刺青。 先太子遗党! 沈朔瞬间瞳孔放大,他到死也不会忘记这个标志! 路过的匪徒懒洋洋伸了个懒腰,去到一旁添柴做饭。 他先将柴火攥在手中,用力折断,再将柴添进灶台,去一旁取了火把来点燃。 柴火被点燃的一刻,发出凄厉的惨叫,燃起的火光中满是亲人、熟悉之人的面孔。 一瞬间,痛苦的记忆如潮水般淹没沈朔的四肢百骸。 沈朔拳头攥得梆硬,有无数冲动在鼓励他冲出去将这帮人杀个干净,但唯有一丝理智告诉他谢辛楼还在养伤,现在还不能暴露。 最终,他还是咬紧牙关,默默撤回了树丛。 恰在此时,不远处盛宣独自一人沿着河岸来到了山崖处。 沈朔瞧见了他,停住了回去的脚步,躲在暗处侧耳去听。 盛宣浑身湿透,拖着脚步,边走边念念有词:“你说沈朔就在这附近,我还是没看见他人,该不会又在耍我?” 系统在他脑内回复道:“当然没有了宿主,系统虽有些许延迟,但准确度还是可信的,显示沈朔就在您附近呢~” 盛宣扫了一眼,冷笑一声:“老子就看见一帮光膀子的莽汉,没看见沈朔。” 系统安慰道:“没关系的宿主,您可以选择使用道具搜寻。” “是吗?那我现在还剩多少积分呢?”盛宣学着系统的口音道。 “0哦~” “那你说个屁!” 盛宣气坏了:“匪盗不是被打跑了吗,我的任务奖励呢?!” 系统回复道:“任务要求,让沈朔击退匪盗,他没有击退,他逃走了哦~” 盛宣脸色十分精彩,一秒切换了好几种表情,最终只吐出一个字:“操!” “那我现在怎么办,没有积分,没有吃住的地方,也找不到人!这特么是哪儿啊?!” 他崩溃大喊,声音顺着风吹到了驻扎点,匪徒们发现了他,纷纷往这边靠近。 “卧槽!完了完了完了!”盛宣喊完才意识到不对,然而等他拔腿跑已经来不及了,很快就被匪徒追上。 “各位大哥有话好说!”他立即举手投降,而匪徒们看他穿着太监的衣服,又长得一副女人模样,自然认为他就是太监:“你是宫里的,从船上逃出来的?水上情况如何?” 斧头都架在了脖子上,盛宣为了保命,自然把知道的情况都说了。 对方却道:“长平王逃了?他没死。” 盛宣微皱了眉,在脑海中同系统道:“他们要沈朔的命?他们是谁啊?” 系统回道:“统也不知道呢,宿主可以自己猜~” 盛宣:“......” 就在他和系统说话的功夫,对面已经传递完消息,准备将眼前的人解决了:“做什么不好非做太监,可惜了这张脸,下一世投个好人家吧。” “等等!”盛宣急着制止,若是就这么不明不白死在npc手里,任务没完成不说,还得被全局笑话。 “你没有选择。”匪徒呵呵一笑,手起正要刀落,远处却忽然飞来数十枚羽箭。 “不好,快撤!”匪徒一见箭的样式便知是御林军,来不及管盛宣如何,就飞速扎进水里游走了。 赶到的御林军不停向水面射杀,但还是比不得他们逃走的速度。 御林军在驻扎地找了一圈,没找到沈朔的身影,随后带着盛宣一起回去复命。 沈朔静静看完一切,心知有御林军在附近搜查,匪徒短时间内不会再来,自己和谢辛楼安全了。 但他并不想在此时现身。 一是盛宣出现,从他的话里可以猜到,自己莫名落水、辛楼被困船舱一定和他有关,不如先让圣上收拾他。 二是能自己动身,总比伴随圣驾要自在。 左右御林军迟早会找到自己,不如等辛楼康复、和松山轻舟他们会合后再让他们知道。 想罢,他悄悄回到了农家。 与此同时,盛宣一路被御林军带上小舟,很快划回了御船。 “陛下,有一太监私自逃窜至岸上,还和匪徒掺和在一块儿!”御林军押着盛宣到沈阙面前,沈阙头也没抬,按着太阳穴道:“福安,你的人你看着办。” 福安惶恐领命,走下来仔细看了看绑来的人,虽然之前有过几面之缘,但仔细一想却不知他叫什么,于是道:“陛下,此人面生,好像并不是宫里的太监。” 闻言,沈阙抬眼看去,底下跪着的盛宣适时抬头,露出那张美艳的脸。 “是你。”沈阙忽然坐直了身体。 就在几日前,午夜时分他批完奏折,屏退了太监们独自到甲板上吹风,却意外在角落撞见个鬼鬼祟祟的人。 身为帝王的他自是没有理由无视,大摇大摆上前扣住了他的肩,谁知一转头,便是这样一副勾人心魄的脸,甚至给他的感觉还无比熟悉。 对方甩开他的手什么也没说就跑了,而等他回神去追,却无论如何也寻不到那人的身影。 这件事,沈阙只当是太疲累造成的幻觉,也不曾对其他人说,可眼下盛宣就这么被带到眼前,和之前看到的如出一辙,他这才相信自己看到的是真的。 面对帝王的问询,盛宣为了活命只得承认道:“我确实不是太监,但也不是匪徒,我来船上,是为了寻人。” “放肆!跑到圣上的御船上寻人,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福安没听过这么荒谬的理由,气得转头请示沈阙:“陛下,此人满口谎言、大为不敬,不如就地处斩丢进河里!” 沈阙还沉浸在哪晚的回忆里,福安见他默认了,立即吩咐人将盛宣押出去。 盛宣不住挣扎,脑海里飞速思量对策,将眼前这位帝王的角色信息过了一遍后,他忽然福至心灵。 御林军扣住了他的肩,他顺势吸气,整个人往右边一挣,左肩的衣服当即被御林军撕裂,露出肩上那朵梅花胎记。 “慢着!” 福安瞧见后,条件反射般制止了御林军。 而沈阙,在亲眼看见那朵记忆中的胎记,回忆、感觉和盛宣这张脸通通对上了。 盛宣跪倒在地,因为疲惫而用力喘着气,他感觉到对方的逐渐靠近,直到眼前出现那一角龙袍,在看不见的阴影里,他嘴角弯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第16章 沈朔回去后,告诉了六娘那伙人已经走了的消息,六娘当即喜极而泣,就要给沈朔下跪,被沈朔拦住道:“他们走不是本王的功劳,我还得谢诸位救命之恩。” 六娘抹着泪,再三谢过,又转身去给他盛粥喝。 沈朔记挂着谢辛楼,轻轻推开一条门缝往里看了眼,发现谢辛楼醒着,睁着双眼无神地看着天花板,而床边的凳子上,药碗安静搁置着。 沈朔直接推门而入,来到床边。 药碗是满的,端起来时碗身已是冰凉,沈朔放下药碗,回头看向谢辛楼:“怎么不喝药?” 六娘适时端着热乎乎的菜粥进来,听到他的话,赶忙致歉道:“先前谢公子说太烫喝不下,先搁在凳子上凉一会儿再喝,我就放下药去厨房忙活了,竟不想一忙就把事给忘了,都是我的错......” “无妨,药凉了热热就好,六娘你先出去吧。”沈朔没多说什么,接过菜粥就让六娘先出去。 六娘取过药碗出去重新热热,离开时顺便把房门关上。 屋里只剩下二人,沈朔舀了舀热粥,吹凉一些,伸手将谢辛楼扶起:“先喝点粥再吃药,胃也能好受些。” 谢辛楼没有动,静静看着他,小声问道:“殿下方才去了哪里?” “六娘没有告诉你么?”见他不肯起来,沈朔也停了动作。 “说了,属下觉得她在撒谎。”谢辛楼看着他,眼眸浮现出一层薄薄的水光:“殿下是决意瞒着属下吗?” 沈朔看着他:“若我想瞒着你,你当如何?” “属下,不会多问。”谢辛楼如是说,眸光却黯淡了下去。 沈朔也没有多说,安静了片刻后,重新伸手将人扶起来,这回谢辛楼变得很轻,一提就提到了身上,他端起粥碗:“慢慢喝,小心烫。” 谢辛楼微微张嘴接过唇边的汤匙,咸中带苦的粥菜吃到嘴里却没有一丝味道,他机械地喝粥咽下,喉结上下滚动,直到后来喉咙愈发紧,再咽不下什么。 沈朔看了眼只空了半碗的粥,默默放去一边,扶着人重新躺下。 院外,铁忠正好带着大夫和吃食回来,六娘迫不及待将匪徒已走的消息分享给他。 两人情绪一激动,声量便不由大了许多,他们的对话一字不差传回屋内,沈朔大晚上单枪匹马潜入匪徒后方的事,也被谢辛楼听了个清楚。 谢辛楼的神情立即变得痛苦,沈朔叹了口气,握住他的小臂: “我不告诉你,就是怕你多想。” “现在匪徒已走,周围有御林军在,我们很安全。” 沈朔尽力哄着他,谢辛楼虽有许多话想说,但最终还是咽下一口气,重新恢复平静:“是。” “辛楼。”沈朔不愿看他这般压抑自己的模样,但谢辛楼显然已经给自己建立起了一堵墙,不待多言便闭上了眼睛,沈朔只得给他掖好被子,默默离开屋子。 院内,铁忠把吃食都堆放在厨房,给大夫倒了茶水歇脚,见沈朔出来后,就跑来与他说明情况。 铁忠拿着那块玉去典当,当铺却只给了他一百两,说什么也不肯多,虽然大打折扣,但一百两也足够好一阵子的开销了。 铁忠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想把多的还给沈朔,沈朔没要,只说他们有事还需多耽搁几日,权当他二人的借宿费。 “借宿费也用不着这么多,二位贵人真是给草民送福来了!”铁忠好说歹说也没劝沈朔收回,只能揣着银子脚底发飘。 “敢问,伤者在哪儿?”大夫歇完了脚,还记挂着病人。 沈朔亲自领他进屋给谢辛楼检查伤势。 大夫检查完,对他道:“伤口处理得还是可以,只是他失血过多,这点药不够他补身的,需要再加几味稍贵的药材。” 沈朔身上值钱的东西都给出去了,再不济只能把腰带也抵出去,问大夫道:“需要多少?” “可贵了。”大夫伸出一根手指:“要足足一两。” 沈朔:“......” 铁忠闻言,不待多说直接给了大夫二十两,要大夫把药都抓足了。 “诶诶,好!”大夫把银两收好,连夜赶路回去抓药。 沈朔守在谢辛楼身边,握着他的手臂,只觉比河水还要凉。 。 在六娘家住了一段时日,沈朔的伤好得差不多了。 谢辛楼喝着大夫的汤药加上六娘熬的猪肝粥,人也恢复不少,只是平日里几乎不开口说话,总是默不作声待在一处,只有沈朔说一句,他才动一动。 六婆私下里说他是人好了魂还飘着,得请个巫祝来瞧瞧,但沈朔知道,他的魂是被他自己关起来了。 沈朔不敢离开谢辛楼的视线,便想了个办法解闷,在院子里劈柴活动筋骨,也方便谢辛楼睡醒后能一眼看见自己。 斧头就立在树桩上,沈朔握住斧柄,稍一用力就拔出斧子,在树桩上摆上三根粗壮的柴,“框”的一下,同时将三根柴对半劈开。 铁忠原以为自己能帮上忙,这一下直接让他看呆。 沈朔撩起衣袖准备大展身手,露出的胳膊上的肌肉线条把铁忠都惊了。 “贵人平日看着瘦,怎的胳膊这般粗壮?”甚至因为不用干活不受太阳晒,皮肤在太阳光下简直白到发光。 沈朔笑了笑,又是一斧头,同时劈开三根柴:“闲来无事时也练枪,玩玩罢了,不比日日劈柴辛苦。” 长枪不比刀剑轻盈,挥舞起来虎虎生风,耗费的力气极大,也正适合他这一身腱子肉。 铁忠看着沈朔劈柴不待停歇,不到一刻钟的工夫就把柴都劈完了,忍不住拍手叫好。 然而沈朔都还没觉出味来:“再取柴来。” “贵人,咱家的柴都劈完了。”铁忠看了眼堆满的柴房,从未觉得自家这般富裕过。 沈朔把斧头抛起,转了个圈又接住,道:“那还有什么消遣的活干?” 铁忠在院里绕了一圈,看看还剩下什么。 打水吧,又打不了多少;煮菜做饭,沈朔又不会;修理家具,那更不是贵人能做的事...... 铁忠挠破脑袋也没想出能让沈朔干的事:“要不然......贵人再去山上砍柴?” 沈朔摇摇头:“我不离开这座院子。” “那小的是真没辙了。”铁忠叹了口气道。 正在这时,谢辛楼忽然从屋里走出来,对沈朔道:“属下陪殿下去山上砍柴。” 沈朔看着他包住的手掌:“你伤还未痊愈,还是老实多休息,我哪儿也不去。” 谢辛楼垂眸道:“属下已好七成,只是上山走走,不会消耗太多。” 铁忠也跟着附和:“对啊,病患也得出门走走,整天躺在床上也会闷坏了。” 沈朔看了看谢辛楼的气色,又看了看他的手,末了轻轻点头:“什么活都不用干,只需跟紧我。” “属下遵命。”谢辛楼颔首,提气迈步,紧跟在他身后。 铁忠瞧着谢辛楼板正好看的走姿,不由跟着学了一下,被自己糗到脸红,摇摇头笑道:“不愧是富贵人家,走路都比咱好看。” 铁忠家位于山脚,出了院子左拐就能瞧见上山砍柴的路。 那厢沈朔上了山坡,怕谢辛楼跟不上特意放慢了脚步,但身后的人气息轻松,想来也是恢复得差不多了,于是他也试着提了些速。 果不其然,谢辛楼可以跟上自己的速度,甚至还有些余力。 沈朔再次提了速度,谢辛楼也加速跟上,始终和他保持着三步距离,直到沈朔不知为何突然停下,谢辛楼及时刹住,差一点就撞上他后背。 沈朔勾着唇回身,却没有瞧见意料中的神情。 以往他每回逗弄完谢辛楼,后者总是睁着双鹿眼看着自己,沈朔问他可是生气了,对方总说“属下不会生殿下的气”,直到沈朔再三用同样的法子逗他,他才会微皱着眉、轻咬着下唇说“殿下莫要捉弄属下”,到这时沈朔才高兴一笑,放过他。 然而现在,谢辛楼不仅没有看着自己,反而和没有思想的木头一般,维持着随时听命的姿势安静站着。 扑面而来就是一阵心痛。 沈朔沉声道:“辛楼是否对自己太过苛刻。” 谢辛楼垂首道:“守护殿下是属下职责,让殿下伤重流离,属下罪该万死。” 沈朔沉默了片刻,严肃提问:“谁予你的职责?” 谢辛楼回道:“自殿下命属下为影卫的那一刻起,属下便是豁出性命也要保殿下安危。” 沈朔道:“倘若本王即刻撤了你影卫的职,你还会如你所说这般保护我么?” 谢辛楼抬眸:“不论属下是不是殿下的影卫,属下都将守护殿下,绝无悔意。” 沈朔双眸闪过一丝情绪,紧紧盯着他:“为何?” 谢辛楼对上他的目光,渐渐的,眼神变得怅然起来:“殿下应当还记得盛府失守那日。” 一听这话,沈朔心下便有了数。 那一日惨案对自己都影响颇深,也定然在他心底留下不小阴影,以致于从那之后,谢辛楼从一个热忱的赤子变成了如今满口君臣的死士。 他想知道谢辛楼为何会变成这样,所以没有应声,让他继续说下去。 “盛府失守那日,我才从病中醒来不久,夜里常常惊醒,睡不着便出门游荡,谁成想恰巧躲过了来杀我的人,我想去寻父亲母亲、想去寻殿下,可跑遍盛府都找不见人,好不容易找到时,却是他们二人倒在血泊中。” “从那一刻起,我深深明白我再无依靠,也许很快就会死在刀下,但偏偏这时候,先长平王和王妃将我揽了过去,替我挡下夺命刀后又将我推向你。” 谢辛楼盯着沈朔的脸,声音微颤:“他们用自己的命换了我的命,即便没有那句叮嘱,属下也将誓死偿还恩泽。” “原来你是这么理解的。”沈朔听到这,才明白其中有多大的误会。 他忽然伸手握住谢辛楼的肩膀,道:“你能确定他们当时的这句话是对你说的吗?他们说话时,看向的是你吗?” 谢辛楼微皱了眉,过去的记忆到底模糊了一些,他发现自己回答不上沈朔的问题:“殿下问此事,是何意?” 沈朔看着他不甚确定的眼神,倏地一笑:“你记不清了,因为你大病未愈还不能及时反应,无法注意到这些细节,可本王记得一清二楚。” 谢辛楼睁大了双眼,沈朔抚上他的侧脸,轻轻揉着:“他们说话时,看向的是我。盛大人和谢夫人为救我而死,盛府上下因为我父王而被迁怒,是我欠的你,是我要不惜一切守护你。” 谢辛楼彻底懵了,他从未想过,沈朔竟在心中存着一份对自己的责任。 “不是的,殿下......”他不愿承认,沈朔却双手捧住他的脸,强迫他乖乖听自己说: “本王当初将你留在身边做影卫,一是想着盛家只剩你一人,将你独自留在肃州必然不安全,只要有我在一天,你我二人的命必须连在一处;二来你身子弱,听闻习武能强身健体,才让你拜大燕第一刀为师,又选了副手听命于你,危险的事由他们去做,你只守在我身边就好。” “可终归是本王无能,没有关照好你。你习武后不肯固守府内,屡屡请命涉险,本王不曾坚定拒绝,以至于再想拉你回来也不成了,你可会怨恨我?”沈朔神情难过道。 “我怎会怨恨殿下。”谢辛楼握住他的手,微微发颤。 “你本该出入庙堂、封侯拜相,却因我一己私念过上这般刀光剑影、风吹日晒的苦日子。”沈朔心疼地看着他的伤口,这一刀本该落在自己身上才是。 谢辛楼摇摇头,挤出一丝笑:“跟在殿下身侧吃住都是最好的,属下不觉得苦。属下也不执着于案牍,相反很喜欢这般自由、能随殿下一起见识天地广大的生活。” “当真?”沈朔问道。 “千真万确。”谢辛楼看着他坚定道。 “既如此,本王便罢免你的影卫之职,从今往后,你对本王没有任何尽忠之责。”沈朔道。 “殿下!”谢辛楼心口一紧,很快沈朔接着道:“对本王尽忠的人已经够多了,本王不需要一个时时克制自身、一昧听话做事的傀儡,这样说,你可明白?” 谢辛楼见他不是要赶走自己,才松了口气,点头道:“殿下需要并肩之人。” 沈朔点点头:“辛楼,从始至终,你都与旁人不同。” 他捡起一颗石子,放入他完好的那只手心:“还记得儿时我惹你生气,你会对我做什么吗?” 谢辛楼凝着他,捏了捏手中尖利的石子,心底的那堵墙被瓦解,随之而来的是百般滋味、万种心绪。 再看已经做好了准备的沈朔,谢辛楼忽而指尖用力,将石子掷去了头顶的树枝上,被打落的树叶纷纷落了沈朔满头。 沈朔意外睁眼,映入眼帘的,便是谢辛楼那张微皱了眉的脸:“殿下给属下挖坑,属下从没用石头砸过殿下。” 沈朔笑了,把头顶的树叶扔到他身上。 不多时,林间便生起一场“落叶之战”,嬉笑间时空恍若倒转,二人抛去身份地位,重新回到儿时,彼此追逐玩闹直到太阳落山。 沈朔不需要一个替他挡住刀剑的盔甲,他需要的是能一同追逐落日的知己。 他牵着谢辛楼的手,将落日最后的余晖藏于掌中,伴随两颗赤忱的心,在暮色天霭中并肩踏上归途。 第17章 山中的日子过得很快,也是时候该动身去办正事。 沈朔给谢辛楼换完了手上的药,重新换上他们自己的衣服,确认好东西一个不落后,和六娘一家辞别。 临走时他们再三留二人用饭,被婉拒后又想把银子给他们做盘缠。 “笑话,本王差这点儿银子?”沈朔挥了挥手,带上谢辛楼头也不回得就走了。 镇上没有钱庄,在进入小镇前,沈朔先拉着谢辛楼把他的腰带一分为二,再拿着自己的玉腰带去了当铺,凭着一身气势换得了二百两,寻了个客栈住下。 沈朔随手拿了一锭给谢辛楼,负责给松山传消息:“本王的影卫一向都是你负责,我也不清楚你们平日如何联络,此事还是交予你去吧。” 此地离肃州尚有些路程,根据耽搁的时日,松山他们不出意外早就到了肃州。 于是沈朔又加了一句:“告诉他们,若是能一日之内赶到,以后所有影卫每月的俸禄涨至五十两。” 谢辛楼写着传信,有些犹豫:“从肃州到此地,少说也得两日,一日会不会有些急?” “本就是激励罢了,迟了本王又不会砍他们的脑袋,最多没有涨薪,外加罚两月俸禄而已。”沈朔摇晃着茶杯道。 “属下也要罚么?”谢辛楼睁着无辜的眼望着他。 沈朔笑笑:“你不用。” 谢辛楼这才满意落笔,拿着银子就离开了客栈。 沈朔独自在房里等着,人才离开半刻,他便有些坐立难安,还是决定出去找谢辛楼一起。 但谢辛楼的脚程不是他能赶得上的,于是他在大街上晃了好一阵,最终在集市里,远远看见谢辛楼在铺子前买糖水。 沈朔没过去打搅,只倚在一边看他,只见谢辛楼盯着摊主的料碗,认真挑选着种类,每介绍一种,他都眨一下眼,呆呆的甚是可爱。 再看摊主手脚麻利做完两份糖水打包,继而向他伸出一根手指。 想来是在说价钱,因为谢辛楼在听完摊主说话后便愣了片刻。沈朔不由好奇起来,他还从未看过谢辛楼开口和旁人砍价的模样。 然而就在他满心期待看谢辛楼砍价时,他却把一整锭银子都给了摊主,接了糖水往回走。 一整锭,可是整五十两。 沈朔望着来人,心情有些复杂。 “殿下怎会在此?可是客栈有问题?”谢辛楼抱着糖水,在看到人后立即跑了过来。 沈朔没接话,只是看着他的脸,道:“本王一人待着无聊,就想出来找你,正好见你在买糖水便没过去。” 谢辛楼闻言,将怀里的糖水递给他:“殿下到镇上后都不曾喝水吃东西,说天热没有胃口,属下便想着买碗清口的糖水给殿下。” 沈朔点点头,接过糖水:“本王确实想吃,辛楼有心了,只不过这糖水似乎卖得不便宜,本王瞧你方才把五十两都给出去了。” 谢辛楼见他都看到了,便垂了眸:“是,殿下。” “摊主这般狮子大开口,你就没同他争论一二?”沈朔问道。 谢辛楼道:“属下走遍了整条街,只有那一家卖糖水。” “明白了。”沈朔点点头,随后又抛出问题:“虽不知那小摊用了何手段垄断了这条街的糖水生意,但倘若你带的银子不够他的价钱,你又当如何?” 谢辛楼闻言,也知是自己做得不好,垂首认错:“属下不曾讲价,浪费殿下的银钱,属下知错,下回定不再犯。” “不对。”沈朔并不满意他的回答,反而认真教道:“倘若不够,就跑回来向本王要,知道了吗?” 谢辛楼抬眸看向他,十分意外:“殿下难道不教属下如何维护自身利益么,为何还纵容摊主?何况殿下平日身上不会带许多现银,万一也不够满足摊主的胃口。” 沈朔却莞尔一笑:“你说得对。所以本王给你准备了个东西。” 说着,他从怀里拿出那只闪耀的金兔,对谢辛楼道:“这是本王为你订做的凭证,以后王府的资财你可随意取用,不问用途。” 谢辛楼瞧着眼前的金兔有些熟悉,几乎是瞬间想到了进献给李婕妤的那只,一时间心口如小兔般直蹦跶:“给我的,殿下何时做的此物?” “在瞧见李婕妤的金虎可爱,就用你的属相让金匠用你的属相做了一只差不多的,还刻了些纹路。”沈朔向他展示金兔底下的刻印,得意地抱起双臂:“如何,是不是一瞧便懂。” 谢辛楼在看到那被月牙包裹的梅花时,暖意更是酥麻了全身。 尽管他自觉只是一介影卫担不起这般厚待,但想到先前沈朔说的,自己是他的并肩人,是最为特殊的存在,很快便也坚定下来,将金兔戴到了手腕上又小心塞进衣袖:“谢殿下。” 沈朔很满意他的反应,说笑着同他一起回了客栈。 两人在客栈住了一宿,期间不论吃住,谢辛楼时不时把金兔勾出衣袖摩挲瞧看,不禁感叹:“经历了这么多波折,这只小金兔居然还在。” 两人又是落水又是逃离炸船,随后又在农家换衣疗伤,不论哪一步丢失都很正常,偏偏一直留到最后,不免生出一层幸运的心理。 沈朔道:“金兔本王都是贴身藏着,大风大浪也不至于甩出去,六娘她们品行高尚,东西都替咱们好好收着,自然丢不了。但关键是,那只竹筒本王只是随手塞在衣襟里,居然也没有丢。” 说着,他将竹筒放在桌上,谢辛楼忽然想到:“这竹筒我们打开后并未封蜡,恐怕里面已经进水。” 沈朔于是拾起竹筒拧开了筒盖,一小股河水便顺着缝隙涌了出来。 他任由里边的水涌出,取出被浸透的宣纸后将水尽数倒了,拿起纸在眼前反复瞧看:“没有文字。” 谢辛楼取出手帕递给他,接过那张被水浸润到透明的纸,随即想起一事:“浸水后透而不烂,烘干后平展如初,这是松烟坊的纸。” 沈朔擦干了手:“松烟坊如何?” 谢辛楼道:“松烟坊的是我娘亲的远房表亲所开,位置就在肃州的丰阳县。” “在肃州,这么巧?”沈朔有些意外,他们此行目的正是肃州,偏偏就这么歪打正着,他放下手帕看向谢辛楼:“你对松烟坊了解多少?” 谢辛楼摇摇头:“娘亲与松烟坊的坊主本就不熟,到肃州之后,我们两家也不时常走动,在我印象里那坊主来过一回,我没记得他的样子,他也很快被娘亲打发走了。” “无妨。彼时你年纪尚小,又不常来往,不记得很正常。”沈朔安慰道,继而严肃了神情:“不过既然这纸是松烟坊所出,那个男人该不会就是松烟坊的人,坊内出事了?” “坊内出事,他不去找官府,千辛万苦跑来我长平做什么?”沈朔纳闷道。 谢辛楼道:“松烟坊依托于盛府,盛府又与王府交好,如今只有殿下会在意和盛家有关的事了。” 沈朔垂眸沉思片刻,开口道:“此事我会管,等松山他们一到我们便出发,不过我有种预感,此行不宜惊动他人。” 谢辛楼点头。 然而话音刚落,楼下便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两人当即警觉,将竹筒和纸一并藏起后,房门被人敲响。 “长平王殿下,谢侍卫,老奴奉陛下之命来接应二位。”福安的声音自外头响起,听上去从容淡定,并无胁迫之感。 “原是福公公,请进。”沈朔重又坐回桌后,谢辛楼背手立在他身侧,两双眼睛齐齐看向推门而入的福安。 正如他们所料的那样,他们现身于镇上后,很快行踪就被御林军发现,上报了沈阙后,沈阙直接命福安带人前来将二人接回。 福安在亲眼看见沈朔二人都毫发无伤后,是又惊又喜道:“那日船炸之后,陛下和老奴都以为您落入匪徒之手了,幸好幸好,殿下吉人天相,没什么大事。” 沈朔笑了笑:“多谢陛下与公公挂念。那日本王与辛楼跳水自救,被船炸开的热浪撞晕了,幸而命大被水冲上了岸,又被岸边百姓所救,躺在榻上养了许久的伤,痊愈后才到镇上。” “原是如此,难怪御林军怎么也寻不到二位。”福安笑呵呵道,身后跟着的御林军没敢吭声。 “辛楼,给福公公看茶。”沈朔微微一笑。 “殿下客气了。”福安走上前,谢辛楼为他倒茶,福安将他手心的伤疤看得真切,只是接过茶没有坐下,喝完后又转换了话题: “殿下这回死里逃生,陛下与老奴着实为殿下欢喜,同样感慨的人却不止陛下与老奴。” 沈朔挑眉:“还有谁会为本王活着感到高兴?” 福安神秘一笑:“此人一出现,恐怕殿下也会为他还活着感到高兴的。” 说话间,那股不安的冷意自心底涌起,沈朔的眼前瞬间浮现出那人的笑脸。 更不安的是,这张笑脸并不是他幻想出来的,而是真真切切来到了他面前。 盛宣一改先前窘挫的打扮,换上了一身青竹锦衣,束着冠,发丝垂顺于身后,款款立在众人面前。 微弯的狐狸眼直勾勾盯着沈朔,一张白嫩的桃花面上笑意浅浅: “终于找到你了,沈澜夜。” 第18章 昔年旧友死而复生,于幽静小镇意外相逢,多年的生死相隔、别离思念在此刻如银瓶乍破水浆迸发,令人见了不免动容。 福安还记得沈阙颤着手将盛宣从地上拉起,亲自帮他解开绳结,对他诉说思念时的情形,饶是早已熄火多年的他,尽管用词不甚妥当,但也忍不住替二人生出些许干柴烈火的情愫。 他压着嘴角站在一旁,等着看沈朔的反应,然而对方却不可避免得让他失望了。 沈朔看着眼前脱胎换骨的人,摇着头只觉可笑:“你是何人。” 盛宣不解,对他道:“我是盛宣啊。” 沈朔不屑道:“有何证据?” 盛宣双眸顿时睁大,露出一副难过的神情,福安怕二人争执,适时出声安抚他道:“常人能死而复生,换作老奴,老奴也是不信的,殿下怀疑盛公子,想要证据,也是人之常情。” 若是听人说是就相信,那才值得怀疑呢。 福安放下心,对沈朔解释道:“殿下应该记得盛公子肩上胎记,盛公子在被陛下救去后,已经亲眼证实了这一点,他正是盛公子不错。” 沈朔看着福安替盛宣辩白,眸子冷冷落在盛宣身上。 盛宣适时开口,看着他深情款款道:“澜夜,我一直都很想你,从长平一路追到此,就是为了再见到你。” 福安听到关键信息:“殿下和盛公子先前便见过?” 沈朔冷笑一声,道:“见过,但本王可不会信一个疯子的话。” 盛宣有些急了:“我的胎记你亲眼见过做不得假,连陛下也承认了我,你为何还是这般抵触?” “盛宣的尸体是本王亲手放进的棺椁,也是本王亲眼看着封棺。这世上若是有死而复生之事,那本王的父王母妃、盛府一家,此刻也该出现在本王眼前说他们还活着。”沈朔淡淡道。 “可我就站在你面前。”盛宣道。 “你来找我做什么?” “自是找你团聚。” “所以你的意思是,在本王以人头担保的情况下,你亲自向陛下、向世人证实了本王私藏活人、欺君罔上的事实。” 沈朔一字一句,皆是冰凉刺骨。 盛宣看了看福安,又回头坚定道:“我并非死而复生,而是被封在棺中时就未死。我从昏迷中醒来敲棺呼救,被路过的人扒棺救出,为躲太子遗党的追杀,不得不隐姓埋名生活,直到今日为了寻你才现身。” “殿下埋我时并不知情,不算欺君,我可以同陛下解释。” “别了,你这么一说,倒像是你背叛了本王后为了讨好本王做出的掩饰。”沈朔定定看向他,像一把利剑刺穿他的画皮:“本王根本就不认识你,你也不是盛宣。” 说到底还是不信。 “殿下,盛公子,请先冷静,容老奴说句话。”福安本是沈阙派来看盛宣和沈朔相见时的反应的,既然盛宣真的活着,那传言也极有可能是真。 但如今看下来,沈朔和盛宣之间,好像并没有传言所说的串通勾结。 为了不让局面闹得太僵,福安提议道:“殿下不信盛公子所言,即便在此说上三天三夜也是无用,二位不如同去墓地瞧上一眼,若棺中确实无人,不就能证明盛公子的身份了嘛。” “你说让此人随本王去肃州?”沈朔不甚情愿道。 福安点点头道:“陛下恐再遇到匪徒,决定不再沿途停留,便同李婕妤她们先回京城了,让老奴寻到殿下后护送殿下去肃州,盛公子一心寻殿下,眼下正好顺路。” “这么说,本王没有选择。”沈朔沉声道。 福安和御林军代表的是圣上,自己这一趟左右都是要给沈阙一个交代的,让他们同行便罢,总比在圣上眼皮子底下好。 让盛宣和福安同行,至少在身份上能压住二人,届时寻个理由甩开他们偷偷行动也方便。 沈朔于是提了个要求:“本王不习惯宫里的规矩,途中大小事都按本王的意愿来,福安公公多担待。本王的侍卫很快就会赶来,也不肖多劳烦公公与诸位。” 福安应下道:“殿下安心,老奴和这些御林军本就是为了盛公子而来的。” 众人达成一致,福安便和御林军们在客栈住了下来。 盛宣心中满是委屈,待福安他们走后,他往沈朔身前靠近一步,还未触到对方衣角,就被谢辛楼整个挡住,不得再近半步。 盛宣瞪了他一眼,目光却被镜子般的黑眸挡了回来,最后不得不隔着这扇冷硬的“门板”对沈朔道:“澜夜,若是到了肃州证明我就是盛宣,你还会像现在这般对我冷漠吗?” 沈朔背对着他,看不见神情,只听见一声淡淡的:“你能安全到达肃州再说。” 盛宣被人死死挡在原地,想再开口都难,恰在此时窗户忽然被人推开,六个黑影“嗖”的一下窜进屋内,从四面八方将盛宣包围在内。 “这人有些眼熟啊,好像在王府见过。” 六人抱臂低头将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个干净,盛宣被看得受不了,推开两人跑出了屋子。 轻舟挂在窗前,掏出随身携带的小型日晷,对着阳光看了一眼:“刚好十二个时辰,我们做到了!” 闻言,松山回头同谢辛楼挑眉:“头儿,咱终于涨俸禄了!” 众影卫高兴地将大脚趾伸出破鞋洞相互击掌,被风吹得起皮的嘴诉说着一路来的艰辛,能及时赶到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谢辛楼倒是没他们这么兴奋,只是不经意勾出手腕上的金兔,闪到了松山他们的眼睛:“我嘞个乖乖!哪儿来的金疙瘩!” 他一吼,所有影卫都围了上去,睁大了眼睛打量,谢辛楼仰头挺胸,状似平淡道:“殿下给的。” “哇啊!!!” 影卫们发出羡慕的惊叹:“殿下对头儿真好!” 他们一个个伸出爪子想摸想看,被沈朔一声咳嗽呵退:“自去休整,明日一早出发。” “是,殿下!” 六名影卫齐齐应声,完了顺带把谢辛楼也拉走。 “莫要玩得太晚。”沈朔还不忘叮嘱一句。 待几人热热闹闹走后,他独自在屋里转了几圈,叹了口气,索性再补会儿觉。 影卫们各自回屋换了新鞋,回头又拉着谢辛楼一起去了街上糖水铺子里。 “头儿,你这伤可厉害了,难怪殿下心疼,这么着急把咱们叫过来。”松山点了大份的糖水,就着隔壁买来的包子大口吃喝,一边啧啧感叹谢辛楼的伤。 掌心的贯穿伤痊愈需要很久,也幸好刀没有伤到筋骨,谢辛楼的伤口虽然已经愈合,但仍有深色的疤痕未愈,瞧着狰狞可怖。 他取了纱布,一圈圈缠绕住伤口,一边慢悠悠道:“先太子遗党卷土重来,我们得加派人手保护殿下。” “听头儿的,再派三十名影卫应该够了。”松山边吃边点头。 “不够,要五十,还有一部分盯着御林军,别让他们发现了。”谢辛楼沉声道。 轻舟一口气干掉一碗糖水,向糖水摊主招手:“老余,再来两碗!” 摊主很快端了两碗出来,搁在桌子中间,笑道:“你再这么吃下去,发胖了得被影卫除名。” 轻舟把两碗都揽到自己面前,委屈道:“我一天天的消耗多大,不会胖的,都这么辛苦了多吃点怎么了。” “头儿,你看看他。”摊主把毛巾往肩上一甩,向谢辛楼告状。 谢辛楼微一挑眉,摸着金兔道:“殿下给咱们涨了十倍俸禄,轻舟想怎么吃咱们也拦不住他,左右吃胖了被赶的不是咱们。” 老余见状,笑道:“头儿今日这般宽容,我道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不想是头儿心情好。” 松山恍然大悟:“我说先前殿下查里衣失窃的时候头儿为何乐意帮咱们掩护,完事后还一句不骂,合着头儿最近人逢喜事啊!” “头儿,你遇啥喜事了?”东西南北风端着碗凑上来好奇。 “头儿,什么里衣失窃?殿下被人采花了?”老余也凑到跟前八卦。 糖水摊内所有影卫都围了过来,把光线挡得死死的,手上的金兔都不闪了。 谢辛楼默默把金兔塞回衣袖,敛了神色,抬眸扫了他们一眼:“还有力气就沿着镇子跑十圈,今夜之前把御林军的布守摸仔细了。” “别啊头儿——” 影卫们立即散了开,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松山把路上买的小物件也都贡给了谢辛楼一份:“临镇新出的香粉,头儿拿去哄姑娘,一定得劲儿!” 轻舟也掏出一荷叶包:“刚出炉的松子糖,不是很甜,头儿一定喜欢。” “咱们赶了一天一夜的路,人又累又困,浑身臭得要死,怕是会冲撞了殿下,所以今夜殿下的值守头儿能不能......”松山和轻舟睁着双可怜兮兮的眼同谢辛楼商量。 谢辛楼知道他们想什么,面无表情沉默片刻后,浅浅开口:“我守。” “谢谢头儿!”松山轻舟欢呼起来,又向老余点了几个菜。 老余边摇头边碎碎念:“你们是轻松了,倒累得我给你们当厨子,我一个卖糖水的还给你们整四菜一汤,我不管,我也要金疙瘩......” 糖水摊早早就打烊了,但店里却一直热闹到太阳落山。 沈朔在屋子里倒腾了好一阵,末了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 眼下的天已渐渐入夏,空气里充斥着闷热,但沈朔却把窗户都关得严严实实,自己在床上闷得睡不着觉。 楼外不知是什么发出的声响,像是水滴在岩上,清脆又富有节奏。 沈朔头靠在枕边,一边数着数,数到三百多时记混了,又从头开始数,越数越清醒。 忽而廊外响起一道轻微的脚步声打乱了水滴的节奏,沈朔也停了数数,耳边清晰传来人靠近的声音。 影卫走路从来不会有声音,但他却清楚听出是谢辛楼回来了。 谢辛楼在门外站定后便没了动静,沈朔静静等着,等到窗户被人打开一道缝,包着绷带的手一闪而过,窗边多了一包竹叶包。 丝丝凉凉的晚风携带着松子糖的香味飘入帐后,沈朔像中了迷药一般,头脑立即昏沉,不知何时便没了意识。 客栈内只剩几盏灯笼隐约亮着,谢辛楼盘腿坐在门外,手里把玩着金兔,双眼盯着灯笼。 灯笼被风吹得一摇一晃,像是晃在了心尖上,又像被流苏挠得受不住,在徒劳的忍耐过后,终于轻轻低笑出声。 第19章 一夜无梦,沈朔醒来后只觉浑身轻松,下床穿衣洗漱,顺手就将窗边的那包松子糖揣进了怀里。 “殿下,福公公已安排好车马,咱们辰时便动身。”谢辛楼一早就在楼梯口守着,见到沈朔后同他说了安排。 “福公公安排周到,也给咱们省了力气。”沈朔对他一笑:“昨夜多亏有你,本王一觉睡得踏实,身心也畅快。” 谢辛楼眸子不觉闪了闪:“殿下高兴,属下亦是高兴。” “路上换你歇息,有事我看着。”沈朔拍了拍他的肩,同他一块儿走下楼梯。 整间客栈都被福安包下,因此盛宣也在大堂,沈朔和谢辛楼一到楼下就和人对了个照面。 原本畅快的身心这一下又堵住了,沈朔立即收敛了好脸色。 “殿下早,昨夜睡得可好?”盛宣倒是个脸皮厚的,昨天还被人拒之千里,今日就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立即凑了上来。 沈朔不想理他,但有福安在,也不能闹得太僵,于是看着他似笑非笑:“你希望本王如何?” 盛宣从容应对:“自是希望殿下休息得好了,毕竟接下来路途奔波,还有好一阵辛苦。” “那你怕是失望了。”沈朔摇摇头道:“昨夜不知哪儿来的水滴声,吵了一夜,本王翻来覆去睡不稳。” 果然,此话一出,盛宣情绪微变。 “系统,你不是说沈朔一向睡眠不好么,昨晚的催眠白噪音居然没有用?”他在脑海里质问系统。 系统回道:“经检测,沈朔昨晚的状况良好,宿主看看是不是别的方面出了问题呢~” 盛宣呵呵道:“那就是这狗男人故意的。” 一人一统对话时,沈朔一直关注着他的表情,只见盛宣的微表情从意外再到鄙夷,很难不怀疑他暗地里说了自己的坏话。 沈朔已经习惯了这帮人莫名其妙的行为,总之他们做得越多,自己对他们的厌恶只会增不会减。 他眸中露出厌恶之情,不待盛宣再说什么,便带着谢辛楼坐去一旁用膳。 沈朔的命令,谢辛楼本就不会违背,更何况二人不是单纯的上下属关系,因此沈朔让他坐下用膳他也就坐了。 一张桌子可以坐四人,盛宣和谢辛楼占了两个,还剩下两个空位。 福安自守规矩,另外坐了一桌,盛宣见状,挥挥衣袖来到沈朔那边,刚准备入座,忽然从天而降两个黑衣人,不打招呼就占了位置,端起碗筷兴奋道:“哇!河鲜粥!给我一碗尝尝!” 沈朔也由着他们,就见盛宣被松山轻舟挡在身后,气得脸色微红,最后只得去和福安一桌。 畅快了。 “殿下。”谢辛楼一眼制止了松山和轻舟的动作,先给沈朔盛了一碗。 沈朔这一顿吃得舒服,饭后散了会儿步,便溜达到了门口准备坐上马车。 河边小镇车马不多,福安挑挑选选,只挑出一辆坚固的马车,和十几匹快马。 沈朔才踏上台阶,就听见车厢内传来细微的声响,心里一堵,扭头就走。 “殿下。” 盛宣撩开车帘,从车厢内探出身来:“福公公只寻到一辆马车,我先前落水伤寒未愈,殿下应当不介意我在车上吧?” 沈朔下台阶的步子没停,听到人这么说,微微一笑:“当然不。” 盛宣暗自得意,沈朔虽然坏但也还算有些绅士风度,正对着他莞尔一笑,然而下一秒,沈朔转身就上了马背。 “马车闷热,还是骑马畅快。”沈朔笑着对谢辛楼道:“御林军手脚粗笨,怕颠坏了病患,你去帮他驾车。” “是。”谢辛楼利落跳上车辕,熟练接过缰绳。 沈朔收紧缰绳,一夹马肚,便哒哒地走了。 盛宣见他远去,心下一横,跳下马车也上了快马,去追赶沈朔。 作为完成了不少世界任务的优秀老员工,骑马这一技能他还是会一些的,于是很快赶上了人。 沈朔见他改换了骑马,回头看去,谢辛楼驾着马车稳稳跟在身后,唇角微微一勾:“病患怎的不坐马车了?” 盛宣驱使马与沈朔并骑,回道:“路上乏闷,我想同殿下说会儿话。” 沈朔道:“想说在王府便可说,何必大老远跑来此地。” 盛宣道:“那也得有命才好开口,殿下将我一关便是十天半个月,我就是想说也无处可说。” “所以你就原地消失了。”沈朔偏头看了他一眼:“本王很好奇你是如何做到的,难不成你当真会什么妖法?” 怎么做到的,当然不能说,盛宣随便编了个理由道:“很简单,我收买了看守趁夜深人静时跑了,之后看守再将一切都复原,看起来就像原地消失,同时再散些谣言,就可以帮我多拖一些时间。” “本王的人因为你选择了背叛本王?”沈朔的语气听着像说笑,嘴角依旧是上扬的,但眸子却是死水般平静。 盛宣看出他的不满,放柔了声线:“偌大的王府,殿下本就无法做到让每个人都忠诚如犬。” “这倒是实话。”沈朔肯定道,所以他只要保证忠诚的人足够压住不忠诚的那批,这也是影卫在府内地位高的原因。 盛宣见他承认了自己的观点,意味着他开始接纳自己了,于是再接再厉,试着勾起他的情绪:“再者依着殿下的气性,也不是谁都能理解殿下,更不用说主动献上全部真心。” “你的意思是,本王不配旁人的理解。”沈朔果然收敛了唇角。 盛宣道:“殿下还记得你我在太学的日子么。那时殿下并不服祭酒的管教,授课时带头顶撞,课后又偷他的酒,平日同窗惹恼了你,你便将人高高举起扬言要摔他,便是夫子来了也不肯饶......久而久之,太学的同窗见了你便是点头哈腰不敢招惹,如此距离,还会有谁愿意理解殿下。” 听完他的讲述,沈朔也沉默了,儿时自己确实与其余世家子弟不同,往往会闹出些许动静,惹得祭酒头疼,抄书不止。也正因如此,他彼时最亲密的玩伴只有谢辛楼一人。 “但即使所有人都对殿下避之不及,我也会一直守在殿下身边。”盛宣看向他,温柔道:“就像儿时替殿下抄书、陪殿下受罚那般,不论是苦是甜,我都愿陪殿下一同承受。” 沈朔看向他,眼中情绪不明:“即便我将你监禁,要你的命,你还愿跟着本王?” “早在太学,我便将你视为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人,盛府惨案后,你便是我在世上唯一珍惜的人。”盛宣声音有些哽咽,眼中满是对他的深情:“澜夜,不论你如何待我,我都不会放弃你。” 沈朔认真听完他的剖白,愣怔片刻后,嘴角缓缓上扬:“很好。” 盛宣莞尔,在心中给自己点赞。 面对性格恶劣的攻略对象,直击痛点,再进行pua,是最有效的方法。 在经历一套组合技后,攻略对象往往就会卸下心防,流露出对自己的愧疚和感恩。 所以盛宣面上保持着深情,内心期待着沈朔的回应。 只见沈朔操控马匹往他身旁逐渐靠来,上身向他这边偏倒,直到两人的肩膀只间隔一拳距离。 沈朔微微低头靠近,盛宣侧耳去听,低沉磁性的嗓音响起,连带着他的半边身体跟着微颤。 沈朔:“控制住马,别摔残了。” “什么?”盛宣疑惑转头,沈朔却突然跃起,手掌撑了下盛宣的马鞍,整个人翻身越过了他,稳稳落到了马车上。 谢辛楼驾着马车一直在等候时机,终于等到了沈朔的眼神示意,立即驱车上前,控制好速度完美将人接住。 沈朔扶了把谢辛楼的肩稳住身形,谢辛楼一甩缰绳,马车加速将盛宣甩在了身后。 盛宣被他这么一甩,整个人包括马都懵了,一个急刹险些被马摔下,他好不容易稳住后左右看看,其他御林军也是一脸茫然,而等他再一回头,马车直接没了影子。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追!”盛宣不知道沈朔这是什么情况,一口气闷在肚子里,急得一甩马鞭沿着车辙追去。 马车上,沈朔不急着进车厢,而是和谢辛楼并肩坐在车辕上,感受着迎面吹来的凉风,眉眼间有些怅然。 “辛楼。”他靠着车厢,胳膊搭在屈起的膝盖上,无精打采道:“我是不是很招人讨厌。” “殿下何出此言?”谢辛楼否认道。 沈朔转述道:“我自小便品性恶劣,顶撞师长、欺负同窗、招惹事端还时常连累旁人一起受罚,人人避我如蛇蝎。” 谢辛楼皱了眉:“殿下莫听信外人所道。殿下并非顶撞师长,只是有独到见解同祭酒论述罢了,祭酒也并未阻止殿下,只是在某些观点上有所出入,难免有所争论;裴侍郎家的公子欺凌同窗,屡次挑衅,夫子不愿得罪任其不管,殿下也只是出手给他个教训;世上本就不存在纯净之地,太学日日有事端,总不能都是殿下一人所为;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抄书也不过是巩固学识,祭酒从未为难我们。” “最重要的是,非是他人回避殿下,而是他们不配入殿下的眼。”谢辛楼一口气将盛宣的指摘都辩驳了回去,语气还带着一丝愠怒。 沈朔抬眸看向他:“不论如何,也只有你愿意待在本王身边。” 谢辛楼立即道:“是殿下只信任属下,愿意让属下近身随侍。” “前头的话你说得都对,但最后这句,本王不同意。” 沈朔脸色转阴为晴,开怀大笑:“朔月犹可蔽,明珠藏心楼。” “世间污言多如浪涌,有你在一日,本王便不会被其裹挟。”沈朔伸手接过缰绳,将人赶进车厢歇息:“你放心睡,本王的路,本王走得清楚。” 谢辛楼没有推拒,躺在车厢的软垫上安心休息。 马车在道上行驶得飞快,身后盛宣他们赶了半天,还是落后一些。 松山他们在暗处跟随,更是追得口干舌燥:“不是,殿下怎么跟打了鸡血似的?他到底在兴奋什么?” 轻舟掠至身旁的树梢,喘了口气,摇摇头。 马车一路飞驰,等到达驿站后,赶了一路车的沈朔反而神清气爽,睡了一路的谢辛楼也恢复了精力。 两人利落地进了驿馆休息,驿卒为二人备了酒水吃食,帮二人收拾房间,不多时盛宣他们赶到,一个个跑得脸色通红,驿卒不由愣住:“诸位是同二位大人一块儿的?” 福安用手绢擦了擦汗,给他看了眼宫里的腰牌,驿卒们立即跑去为众人安排食宿。 盛宣一下马就脚步不停地跑到沈朔面前的桌子,急切地占了一个座位,怕被人夺去一般,坐下后才放心,喘着粗气一口灌下好几杯水。 沈朔慢悠悠给自己倒了杯茶,听着一旁呼哧带喘的声响,不紧不慢,浅浅酌饮一口。 第20章 “宿主,您还好吗?”系统检测到盛宣的身体状况变化,关切地问了一句,盛宣在脑海中回应:“......快吐了。” “为宿主启动护理一级。”系统十分智能地帮助他恢复。 于是,在沈朔的视角,盛宣喝了几杯水后就恢复了平静,完全从刚才的疲惫状态变成风轻云淡,甚至举手投足间不忘散发狐媚招数,给他添茶的驿卒不小心把茶水都倒出了些许。 沈朔在心底冷笑。 驿卒陆续给他们端来饭菜,几人的目光默默在菜盘上来回扫视。 乡野驿馆做的菜自是不比酒楼精致,更不比说皇家的宴席。 沈朔虽能理解,但毕竟吃惯了精致的菜肴,看着眼前这桌也确实没什么胃口。 谢辛楼自己对吃食无甚要求,但见这桌菜每一个合沈朔胃口的,不免担心沈朔会因此拒绝进食。 而盛宣,在向系统一次性调取了接下来的两个任务,“让沈朔吃宿主夹的菜”和“让沈朔主动握宿主的手”。 这两个任务,显然是为了增进二人的感情。 盛宣眼下没有积分可用,没有太多发挥的空间,只能按照正常程序进行任务。 盛宣问系统道:“我现在的好感度是多少?” 系统查询后回道:“-300哦~” 得。 努力了这么久不升反降,看来方才那一段pua话术并没有对沈朔起作用,这么说眼下的两个任务,难度也是极大的。 好歹自己也是身经百战的老员工,盛宣咬了咬牙,还是决定试上一试。 他不动声色坐着,静静观察沈朔的反应。 一桌的菜不是水煮青菜就是酱油鸭肉,还有一篓窝窝头和几盘咸菜,碗里的米也十分粗糙,瞧着灰不溜的,没有一点进食的欲望。 沈朔摇着折扇不语,以为自己不动筷旁人不敢吃,于是开口道:“吃吧辛楼,不必等我。” 谢辛楼看向他:“殿下不吃么?” 沈朔道:“本王歇会儿再吃,你先替本王尝尝。” 于是谢辛楼端起碗筷,夹了口青菜。 沈朔见那有些发黄的菜叶进了他的嘴,不由问道:“如何?” 谢辛楼回道:“略咸,殿下恐不适应。” “我尝尝。”沈朔也拿起筷子夹了一口,尝过后,点点头:“确实不如王府的厨子把控好。” 随后他又夹了一口放到碗里,就着米饭吃了起来。 沈朔愿意吃东西,在谢辛楼看来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了,于是转而又尝了其他几道菜,都跟沈朔说明了感受。 沈朔也随着他的顺序夹菜,谢辛楼吃一口,他吃一口,一顿饭竟也就吃了下去。 但吃归吃,沈朔的脸色肉眼可见变得沧桑。 一直没开口的盛宣适时开口:“这等粗食下人吃便罢了,殿下应是吃不惯,我从御船上带的干粮还有许多,虽是干粮,但到底比这些精细不少。” 此话一出,沈朔果然抬眼看来,盛宣立即吩咐人把糕点取来。 御林军很快将一盒糕点送来,打开后,他夹了块梅花状米糕放到沈朔面前的碟子里:“殿下尝尝。” 沈朔瞥了眼面前的糕点,造型精美、粉质细腻,可以想象味道有多好。 在盛宣满含期待的眼神里,沈朔拿起糕点,轻轻嗅了嗅:“很香,本王瞧着里头还有些花瓣。” 盛宣莞尔:“冬日收集的梅花,晒成干后洒进了面团里,增加了香气。我记得太学时厨房提供的午茶点心就是这类的花瓣酥点。” 说罢,他也夹起一块自己咬了一口:“味道和从前一样。” 沈朔看了看糕点,又看了看谢辛楼。 谢辛楼默默吃着碗里的菜,并没有要出声的意思。 沈朔见他没有表示,立即放下了糕点:“可惜本王乏了。” 说罢,他转身上楼,去到驿卒准备好的房间歇息,留谢辛楼和盛宣面面相觑。 “就知道他不会上当。”盛宣冷笑着在心里腹诽了几句,也没心思理会旁人,抱着那盒糕点回房间休息去了。 驿卒见人都散了,于是来到桌边问谢辛楼道:“大人可需饮酒?小的帮大人将饭菜和酒一并送楼上去。” “不必。”谢辛楼扔下两个字,也一声不响地上楼回了房间。 一个两个的都转身就走,官老爷脾气就是大。 驿卒瘪了瘪嘴,回头见那碟子上的糕点十分精致,便没有同其他饭菜一起处理了,单独用盒子装起来放去了后厨。 到了半夜,驿馆里鼾声四起,唯独谢辛楼不曾入睡。他无声无息地走出房间,才到走廊,黑暗里迎面就现出一张脸:“殿下这边没有异样。头儿睡不着啊?” 谢辛楼嗯了一声:“随便走走,不用管我。” “成,那我继续守着了,有事头儿唤我。”松山立马隐回黑暗,像从未出现过一般。 谢辛楼转而摸黑下了楼梯,一路寻至后厨。 灶台上一切食物已经被清空,唯独桌上还好端端放着一只方盒。 谢辛楼打开盖子,借着月光看向盒子里躺着的那块梅花糕点。 先前被沈朔一拿一放,抖落了一些糖霜,但并不影响谢辛楼将其放进嘴里。 他记得沈朔手指捏过的位置,轻轻将唇贴上去,慢慢张开一点嘴,用上牙缓缓咬下一点。 细腻的糕粉混杂着糖霜在舌尖丝丝化开,和儿时吃的没有不同,又有所不同。 忽然,厨房里亮起烛火,谢辛楼抬起头惊讶看向身后,沈朔举着火折子倚在墙边,像是在这里等候多时,勾唇看着他:“饿了怎么不说,我叫驿馆的人起来做。” 烛火的光在谢辛楼脸上映出一丝微红,他有些局促地开口:“属下不饿,殿下怎的没睡?” 沈朔从墙上起身,来到他面前:“同你一样,来寻糕点吃。” 谢辛楼只觉手里的糕点顿时有些烫手。 殿下想吃,可自己已经咬过一口了,万万不能再给殿下,可若是殿下当真想吃,为何白日在桌上不吃,刚才也没有出声阻止自己。 谢辛楼一向能猜准沈朔的心思,可这一次他却糊涂了。 “殿下,这糕点已经被属下咬过,不如去问问盛公子,他那儿也许还有。” “无妨,本王不想等,现在就想吃。” 沈朔毫无顾忌地低下头,就着谢辛楼的手咬下半块糕点,寡淡了大半日的嘴终于感受到了满足:“还是从前的味道,不过本王从前怎么没觉得这玩意儿有这么好吃。” 谢辛楼已经彻底不敢动弹,举着手跟个木头似的杵着,只剩下机械的回复:“殿下空腹久了,偶然吃得自是美味。” 沈朔疑惑摇头:“不对。那狐媚子递给本王时本王无甚想法,我怎么觉得是你吃过的东西好吃一些。” 像是被一阵电流猛地钻过心口,谢辛楼一时间差点站不住。 沈朔吓得伸手去扶,与此同时,谢辛楼一口气吹熄了火折子。 沈朔懵了。 “怎么了,为何吹熄火折子?” 谢辛楼也不知道,随口扯了个谎:“属下瞧见了人影,怕是刺客。” 听有刺客,沈朔立即警惕,拉着谢辛楼退至墙边:“什么人会在此地刺杀本王,莫不是先太子遗党?” 谢辛楼道:“极有可能,殿下不如先回房,属下去通知影卫。” 沈朔点头:“你也跟我回去。” 于是二人又从厨房退回大堂,再小心上了楼梯,松山见沈朔出现在眼前,吓得往屋里看了好几眼。 谢辛楼送沈朔回了房,正待退出去,沈朔又握住他的手,把那剩下半块糕点拿了去。 “下回路过大点儿的城镇,得多备些好吃的。” 谢辛楼不敢让沈朔看自己的脸,以刺客为由背过身逃也似的走了,与此同时,盛宣睡得好好的,脑海里突然响起系统的提示音:“恭喜宿主,任务完成,获得50积分。” 盛宣:“?” 攻略者在小世界里虽然和世界中人一样正常生活,但区别在于,他们睡觉不会产生梦境。 所以刚刚系统的提示音是真的。 盛宣立马翻身坐起,唤出系统问道:“我和沈朔从午时分开后就没再见过,任务是怎么完成的?” 系统回道:“宿主想知道经过,可以花10积分获得‘瞅啥瞅’道具,回顾任务完成过程哦~” 盛宣道:“换,我必须搞清楚始末。” 随着提示音的响起,系统换来的道具将发生的经过以画面的形式在盛宣脑海里播放了一遍。 盛宣看到画面中出现的二人,不由皱起眉头:“又是谢辛楼,怎么哪儿都有他?” 等到他看完整个过程后,不免产生思考:“沈朔和谢辛楼看起来关系很好的样子。” 系统回道:“据资料显示,谢辛楼跟随沈朔自小长大的影卫,沈朔对他十分信任。” 盛宣不解:“他是哪儿来的?为什么能一直待在沈朔身边?” 系统回道:“据资料显示,谢辛楼是孤儿,流落大街时被沈朔捡走。” 盛宣追问:“怎么捡的?” 系统道:“谢辛楼蹲在街边,骨瘦如柴,沈朔也骨瘦如柴,回京不久身边没有自己的人,路过他时伸手捡了他。” “倒也没什么问题。”盛宣确认完身份后,缓了半晌,控诉道:“为什么不用谢辛楼的身份?他在沈朔那儿的好感值肯定比一个死人高。” “沈朔对身边人十分警惕,对谢辛楼更是熟悉,宿主若是夺舍,很快就会被发现,激怒了沈朔会适得其反。” 系统安慰道:“沈朔对宿主的好感值为负数不是因为盛宣的身份,是他还不信宿主就是盛宣,等他不再怀疑后,宿主的好感值起码会是正数。这可是300分的差距哦~” 盛宣已经看透系统了,每回都用可爱语气来忽悠人,他无奈道:“行了,虽然没有增进感情,但至少任务完成了,有了积分也方便我后续发挥。” 让沈朔主动握自己的手,同时建立在增进感情的基础上。 盛宣思考后,想到之前的白月光香水还没用,默默思考了计划:“明天上路时,我必须和沈朔单独待在车厢内,任何人不得打扰。” “系统,帮我兑换‘你听我说’道具,给除了沈朔以外的所有人托梦。” 系统依照他的指示,悄悄给了所有人托梦。 到了翌日,众人准备启程,沈朔一早走出驿馆打算挑匹好马,谁知一眼望去,马棚空空如也。 “昨天跑了一路,晚上还梦见老子跑个不停,累死个人,今天说什么得抢到马。”御林军们早早就瞧准了时机,不动声色地就抢完了马匹,个个骑着马精神抖擞。 沈朔微挑了眉,装作不经意路过他们,没有一个御林军愿意和他对上眼。 正在此时,谢辛楼骑着马路过,停在了沈朔面前。 眼见着沈朔眼中浮现出光来,谢辛楼眨了眨眼,坐在马背上没动,道:“殿下还是坐马车比较稳妥。” 沈朔神情一下淡了,微眯了眼,盯着他道:“你早上去哪儿了,我找了你许久都不见你人。” “属下同轻舟他们商议接下来的布防。”谢辛楼面色镇定,还是没有要下马的意思。 沈朔看了他一会儿,最终还是沉了口气:“罢了。” 他继而往马车走去,小厮搬下木阶,他撩起长袍上至车辕伸手撩开帘子,里头正坐着一人:“殿下,早。” 瞧见盛宣这张过分艳丽的脸,沈朔的眼睛就像被灼了一般,心情一下跌至谷底。 “随行的马匹不多,算上从驿馆借的马也只够所有人轮流骑乘,他们路上奔波辛苦,我与殿下也不做什么活,殿下就委屈与我在车上挤挤吧。”盛宣一番话把沈朔说得无法拒绝,还特意给他空出了中间的位置。 沈朔定眼看了他两秒,嘴角一提,径直坐了进来:“好算计,昨日本王坑了你,你今日就来坑本王。” 车厢不甚宽敞,沈朔一坐下,盛宣不免紧挨上他,趁此时机将香水作用到了他身上。 “殿下何必将我看得这般小气,事实如此,何况还有福安公公在,我如何能安排所有人的想法。”盛宣暗地催动香水,等待生效后沈朔的反应。 但沈朔偏偏不说话了,撑着脑袋看向车窗,恰好能看见紧随在车旁的谢辛楼。 “殿下觉着热么?”盛宣试探性问了句。 “你若能不挤着本王,本王会好受些。”沈朔淡淡道。 盛宣无奈道:“车厢本就这点大,殿下还是忍忍。” “殿下难道没有旁的话想对我说么?” 沈朔瞥了他一眼:“你想听什么?” 盛宣微微一笑:“昨夜的糕点可合殿下的胃口?若是殿下喜欢,我那儿还有不少。” 沈朔挑了挑眉:“你如何知道?” 所以昨夜辛楼瞧见的黑影,是他。 盛宣卖起了关子:“殿下想知道便凑近些,我悄悄告诉你。” “别以为本王不知你在想什么,这点把戏本王还不至于上当。”沈朔冷声说罢,却似忽然发现了什么,整个人稍稍坐直了些。 香水起作用了。 盛宣在心底得意,面上保持着无辜的表情:“怎么了殿下?” 沈朔看着他,眸中闪过一丝不明意味:“本王忽然觉得,你有些不同。” 盛宣一时没压住嘴角:“何种不同?” 沈朔忽然起身向他靠近,宽大的身板投下的阴影将人完全笼罩:“本王说不清,得感受过才能确定。” “殿下想如何......感受。”盛宣话说一半,沈朔忽然抬手抚上他的脸颊,捏了捏,随后又顺着他的胳膊往下,勾住他的腰带,扯了开。 饶是盛宣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进展会如此迅速。 只感觉那只手解开了自己的腰带后,沈朔再次往下贴近,握住了他的两只手,强硬地压至腰后。 盛宣下意识咬住唇瓣,双眸变得水涔涔,脸颊也染上了红晕,他小声又柔弱地唤着他:“殿下......” 沈朔手上动作着,轻声制止了他出声:“本王明白了。” “本王见过不要脸的人很多,但脸皮厚成你这般的,还是第一次见。” 一瞬间打破所有幻想,盛宣没忍住,眸中瞬间划过一道凶意:“殿下这是在耍我?” “说对了也没有奖励。”沈朔随即起身往车厢外走去,不忘扔下一句话:“与其把主意打在本王身上,不如多关心自己的处境。” “沈朔!”盛宣见他欲跳车,赶忙起身去追,谁知双手被他用腰带和扶手绑在了一起,被猛地拉了回来。 疾风将车帘大摇大摆吹起,盛宣眼睁睁看着沈朔抓住了身侧伸出的手,脚下一蹬,人便上了谢辛楼的马背。 谢辛楼,又是谢辛楼! 盛宣气得直咬牙。 沈朔上了马背后双手抱住谢辛楼的腰,整个人紧紧贴在他背上,谢辛楼拉紧缰绳,越过车头一路疾驰而去。 就在盛宣喊马夫追人时,忽然一支箭破风而来扎入他脚边,随着道路两侧飞来的箭雨,早就埋伏在此地的山匪,瞧准了时机向马车围了过来。 “保护盛公子!御林军,快!” 福安大声呼唤危情,同时密林里数十道黑色身影如乌鸦般飞掠过树梢,追赶远去的二人一马。 第21章 车队很快就乱成一团,谢辛楼带着沈朔一路跑出山匪的地界,拐入一处无人的山涧暂做歇息,并吩咐影卫们在四周布防。 在车厢里时,沈朔便听见密林里有动静,但不确定对方是普通山匪还是冲着自己来的,干脆让谢辛楼先带自己离开。 眼下他们并没有追赶过来,可以确定只是普通山匪,有御林军在,福安公公他们不会有危险。 沈朔下了马,四下走了两步,呼吸新鲜空气。 谢辛楼将马栓在一旁,拿出水囊递给沈朔:“殿下喝口水吧。” 沈朔接过水囊,却只是盯着谢辛楼道:“早上为何不等我?” 谢辛楼眨了眨眼,如实回:“属下昨夜做了个梦,梦见殿下从马上摔了下来。” 沈朔道:“所以你就先把马骑走,让本王坐车。” 谢辛楼点点头。 沈朔上下瞧了他几眼,拧开盖子灌了一大口凉水:“行,本王原谅你。” 谢辛楼垂了眸,抿嘴一笑。 他见沈朔心情不妙,不由问道:“殿下瞧着不舒服的样子,他都和殿下说了什么?” 沈朔皱了眉,望向山涧道:“无非是想勾引本王,本王听都不听。只是很奇怪,他话说到一半,身上忽然就冒出一阵香粉味,本王闻着怪臭的。” “香粉,莫不是迷药?”谢辛楼睁大了眼,手不觉握上了刀柄。 沈朔摇摇头:“除了难闻些,也没什么感觉。”他将水囊递还给谢辛楼,却忽然顿住:“什么味道?” 谢辛楼茫然地看向他,只见沈朔毫无预兆地向自己靠近,垂首贴到了自己耳侧:“方才我就嗅到了香味,是你身上的?” 影卫们都在附近,随时会观察过来,山涧地势空旷,唯独他二人只隔了一拳不到的距离,谢辛楼不由攥了手心,想退后一步,却被人握住肩膀不准离开。 沈朔嗅完他耳边,又沿着脖颈左右寻找香味的来源。呼吸落在皮肤上,像一点点轻柔的嗅吻,痒得人不由停滞了呼吸、紧闭双眼。 沈朔又顺着脖颈向下来到胸前,只觉香味愈发浓郁,于是上手往他衣襟里摸了一把。 干净的手伸入又伸出,掌心便多了一层细腻的粉,沈朔将手展示给谢辛楼看:“本王记得你没有用香粉的习惯。” 后者立即明白了怎么回事,从怀里掏出一盒打开的香粉,快速向沈朔解释道:“松山贿赂我的,路上不小心洒了。” 不远处的松山莫名打了个喷嚏。 沈朔看了眼他手中的香粉盒,没有收走,只是笑道:“这小子贿赂成了?” “不成,属下只是忘了扔。”谢辛楼脸上浮现淡淡的红,沈朔瞧了愈发想逗:“松山买香粉为了哄姑娘,辛楼打算用这香粉做什么,也哄姑娘?” “属下不会给旁人,属下便是自己用也不会给旁人!”谢辛楼认真发誓,而等他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后已经来不及了,瞬间从脸红到脖子。 沈朔哈哈笑出声,用沾满了香粉的手轻点了下他的脸:“你用着也不错,回头本王给你买一屋子。” 谢辛楼直接抿嘴不说话了。 沈朔自觉说错了话,心生愧疚,同他道歉道:“是我失言了,辛楼不曾沾染这些污秽之事,我又怎能这般害你。” “殿下永远不会害属下。”谢辛楼缓过了神,恢复了平常的神情。 御林军击退了山匪,护送盛宣和福安往山涧处赶来。影卫们传回消息,隐匿了身形,山林重新恢复了清净。 福安找到山涧里的二人,用袖子擦着汗,边跑边问道:“殿下可有被匪徒伤着?” 沈朔将手背到身后,回道:“本王没事,公公可有伤着?” 福安缓过一口气:“老奴没事,大伙儿都没事,真是吓死老奴了!” 盛宣从后方走来,手腕上一圈红印,脸色苍白阴冷:“公公不必急着死,该死的另有其人。” “啊?”福安没明白盛宣在说什么,不过很快,盛宣像变了个人似的,恢复了以往美丽温和的模样,微笑道:“大家都没事真是太好了,咱们现在往哪儿走呢?” 福安唤来下属,得知此地离肃州不远了,还有一日便可到达。 “那抓紧时间吧,别再出什么岔子。”盛宣微笑着看了沈朔一眼,扭头就走。 福安不明所以,问沈朔道:“殿下,咱接着上路?” 沈朔勾唇一笑:“成,辛苦公公了。” “哪里哪里。”福安擦着汗,回去重新整顿御林军。 这回马车不等沈朔就开走了,他状似无奈地看了谢辛楼一眼,后者默默牵来马,两人同乘一匹马上路。 。 “香水为什么对沈朔不起作用?” 盛宣在马车里同系统骂了沈朔一个时辰,系统检测了很久都没检测出结果:“香水失效的前提是选择对象心里已经有白月光了,显然沈朔不符合。”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沈朔的意志力强到可以控制身体反应。”盛宣靠在软垫上,点头道:“沈朔不是没反应,只是在强忍。” 系统道:“没错宿主,沈朔不愿和宿主发生关系,所以才独自跑了出去。” “但他把我扔给山匪,还绑我的手不让我跑!”盛宣咬牙道。 “可是宿主的任务也完成了,目前宿主的积分已有70。”系统温声安慰道。 “你说的也有理。”盛宣心情渐渐平复下来:“不管怎么说,沈朔的情绪有了波动,总算有了进展。系统,查查现在他对我的好感值。” 系统回道:“恭喜宿主,眼下是-299,涨了一分!” 盛宣呵呵一笑。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分数波动这么低,但好歹动了,接下来必须再接再厉。 “系统,告诉我新任务。” 马车载着人行驶在队伍末尾,沈朔和谢辛楼则驾马领先在队伍之前。 谢辛楼负责驾马,沈朔环着他的腰身坐在他身后,嗅着鼻尖充斥的香粉味,心情意外不错,连迎面来的风也格外舒适。 若非被盛宣搅和一通,他也不会像现在这般惬意。 等队伍到达肃州,已经是城门关禁的时辰,福安同守城侍卫沟通之后,城门重新打开,放了众人入城。 正是日落时分,街上行人冷清,家家都闭门亮灯,队伍一路往城内行进,耳边传来的都是烹煮菜食和争吵声。 天际隐隐有闷雷作响,放眼望去,视野格外清晰,一副将要下雨的征兆。 谢辛楼望着前路,大街中心的梧桐树,梧桐树西面开着的香粉铺子,香粉铺子斜对面的烧饼摊......一旦唤起记忆后,悲凉之意便如虫豸,一点一点咬噬着皮肉。 沈朔感觉到他身体的紧绷,深吸一口气,握过缰绳:“我来驾马。” 谢辛楼摇头道:“属下没事。快下雨了,咱们先去驿馆?” 沈朔松了手,道:“听你的。” 谢辛楼驱马前行,才越过梧桐树,身后便传来福安的呼唤声。 二人扭头去看,见福安策马上前,对他们道:“怀陵和盛家冢就在不远处,咱们去驿馆途中便能经过,盛公子的意思是,天离下雨还有些时辰,咱们不如先去祭拜。” “他是雨神么,连下雨的时辰都能计算。”沈朔冷声道:“祭拜先人也得好好准备,如此仓皇算什么。” 福安也知是此意,但盛宣的身份确是众人来此的目的,早看晚看,不如趁着他们才入城,任何人都没有动手时机的时候查看最为稳妥。 “殿下见谅,一路上殿下和盛公子的相处老奴都看在眼里,早些证明盛公子的身份也好早日解除误会,二位好不容易重逢,自是希望二位能珍惜这份情谊,这也是陛下的想法。” 见他都搬出了沈阙这尊大佛,沈朔面无表情:“既如此,那就如公公所言。” 福安垂首道:“殿下放心,老奴已经安排人备好了祭祀之物,无论如何,不会冲撞了先人。” 不知从哪户传来女人悲凉的哭嚎,在这风凉日暮之中,格外凄惨萧瑟。 沈朔接过缰绳,谢辛楼驱马向前,二人领着队伍拐进了通向陵冢的路。 风从身侧刮过,刮一阵停一阵,像魂魄擦肩而过,在一旁驻足停留。 怀陵建在琥珀山风水最好的位置,一半是王陵,另一半划给了盛家。 谢辛楼没有来过此地,一路都是沈朔带着他走。 “瞧见了么,最高的那座是我父王和母妃,两侧都是当初随行的家奴。那边也是一样的布局。”沈朔没有直言,但谢辛楼听得明白,目光落在了盛家墓地最大的墓碑上。 “肃州五月事变,我六月入京,七月回来处理后事,彼时肃州官府没人有权能动尸首,我到后,一具具的都烂了。” 沈朔迈上台阶,回头看落在身后的谢辛楼,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盛彦和谢霜的合葬墓,轻声道:“我亲手埋的他们,没有叫任何人帮,土都填得很满,不会冷。” 谢辛楼没有说话,手紧紧攥着刀柄,沈朔想握他的手,但碍于身后众人终是没有行动。 “殿下,请暂退一旁,祭祀快开始了。” 福安请二人让开位置,随后侍从们端着祭祀之物上前,按照规格点香燃纸,吟颂祷辞。 说起来,这还是皇宫第一次派人来肃州祭拜。 福安也是伺候过两朝皇帝的老人了,由他作为代表也算补齐了两朝的礼,因而这次的祭祀,流程与准备也是十分繁复,有意外路过的百姓,见了这阵仗也会感叹用心。 而沈朔站在阴影里,听着头顶渐响的雷声,冷眼看着一群人忙前忙后。 “我记得先王和王妃喜欢槐花酿。”谢辛楼立在他身侧道。 “嗯,等有空,咱们买了豌豆糕和槐花酿再来祭拜。”沈朔看着他浅浅一笑。 两人在树下静静看着,等福安主持祭祀完成,两人一同祭拜完先王和王妃,随后一起来到盛家墓地。 身为盛家遗孤的盛宣,理所应当是头一个祭拜的人。 当他在前面燃香时,沈朔和谢辛楼站在后方,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悄悄握紧双手,无声祷告。 “公公,我祭拜完父母了,可以开始了。”盛宣将香插入炉中,起身便同福安说开棺。 福安点点头,命人将早就备好的铁锹等一应工具尽数倒在地面上,御林军各自取了工具在“盛宣墓”就位。 “殿下,老奴这便开始了。”福安回身向沈朔请示,沈朔听着头顶的雷鸣,默默走上前来:“本王亲自开棺。” “这......”在福安的规矩里,尊贵如沈朔不该亲自动手,但沈朔态度强硬,令人不敢不从:“本王亲自埋的人,也该本王亲自挖。” 众人于是让开了位置。 盛宣退后到沈朔的位置,有些紧张地看着地面,对系统道:“系统,我顶替了盛宣的身份死而复生,棺材里应该不会有人,世界会帮我自动修复的对吧?” 系统回道:“理论上是的呢,宿主不必担心。” 他默默点头,深吸一口气。 谢辛楼就立在他身边,同样严肃地盯着埋棺的土地,但看不出他此刻的心情。 沈朔挑了把最大的铁铲,一铲扎进土里,天际当即爆发一道惊雷。 闪电照亮所有手持工具的人的脸色,或多或少都显露出一丝不安,唯独沈朔神色坚毅,挖下去的铁铲坚定有力,毫无犹豫。 经年埋实的土会在棺椁上留下痕迹,沈朔一铲铲将土挖出后,仔细看了露出的棺椁表面,发现竟有三层不一样的痕迹。 他心情顿时变得复杂。 他分辨了下每层的土质,最底下的也是最深的那层是他埋的,年头最久,其次第二层看起来也有两三年的样子,最外的那层大约只有一年不到的时间。 沈朔命人开棺,棺椁被打开后,里边并没有尸体。 “福公公,盛公子被放入棺材后又被救出,棺材上的土层也该只有两层才是,可眼下看来这冢看上去像被人打开过两回,实在有些蹊跷。”负责开棺的御林军也注意到土层的问题,将发现告知了福安。 本以为福安会为此感到惊讶,但他的反应比众人预料的要冷静多:“棺中无尸,棺材又确实是被人打开过,殿下,盛公子的身份想来是无疑了。” 沈朔看向福安:“冢被挖了两次,这平白多出的一次,福公公没有怀疑么?” “多少次并不影响结果。”福安淡淡道。 “公公早就知道墓是空的。”沈朔的手不由握拳,紧紧盯着福安,后者面不改色对他微笑颔首:“只是为了解除疑惑,如今疑惑解开,殿下不必多想。” 他这般回答,众人再明白不过。 这多出来的一次是圣上的手笔,朝野间的流言到底还是给他埋了疑心。 棺材里没有尸首,说明人还活着,紧接着盛宣突然冒出来证实了身份,在福安看来,一切都对得上号。 而在盛宣的角度,世界帮他消除了尸体的bug,伪造了一层自己爬出的痕迹,再加上升上求证的一次,也是正好对上数。 一切都是合理有据,倘若沈朔依旧不承认,便是他有问题了。 盛宣来到沈朔面前,用胜利的目光看着他:“澜夜,这下你我之间再没有误会。” 沈朔面无表情盯着他,半晌后,嘴角单单扯出一丝笑:“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为了你,再辛苦也值得。”盛宣握住他的手,深情倾诉。 伴随着轰隆的雷鸣,雨水终是再控制不住,倾盆而下。 福安下令让众人赶紧把场地复原,以最快的速度赶去驿馆。 盛宣打着伞,拉着沈朔站在树叶底下,肩膀紧挨着胳膊,像依偎在一处的宿鸟。 谢辛楼独自立在台阶上,雨水淋湿了身体,黑衣与昏暗的雨雾融为一体。 明明是不愿看到的画面,但他偏偏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双眸直勾勾盯着树林下的两道身影,将盛宣和沈朔的一举一动清晰刻进脑海。 喉间的甜腥味没有之前那样浓了,但心口却比之前痛上百倍。 御林军火急火燎将土重新填好,准备撤离时,沈朔趁机将人推给了福安,先一步离开陵墓。 盛宣才不会任由他离开,同福安打过招呼后就要去追,谁知才迈出陵门,就被一只胳膊强硬拦住去路。 盛宣定眼看向浑身湿透的某人,露出本就无情的目光:“谢大人不去追殿下,拦我做什么?” 谢辛楼沉声道:“殿下不喜你跟着。” 盛宣呵呵笑了:“刚刚我跟澜夜一直待在一处,我怎么没听见他有说这句话。” “无需殿下开口。”谢辛楼倏地抽刀出鞘,仅仅半寸刀刃,便将落下的雨珠一削为二。 看他这幅威胁护食的模样,盛宣愈发觉着好笑:“影卫的职责是保护殿下,我一没害他二没伤他,你是不是管得太宽了?你是什么身份敢替殿下做主?” 身份。 谢辛楼忽然定住了。 影卫的职责是守护殿下的安全,可殿下现在并没有遭到攻击,盛宣也只是在追殿下,为何自己会感到生气、会感到害怕。 天际惊雷猛地炸响,大地随之震动,人的灵魂也随之振彻。 谢辛楼回神时,墓地已经空无一人,盛宣也早已不见身影。 他独自立在茫茫大雨中,伸手狠狠捂住自己的心。 第22章 沈朔既已选择与攻略者斗到底,便也做好了被人时刻纠缠的准备,但当他真的被迫承认了盛宣的身份之后,发现事实没有想象中那般轻易。 在客栈休整了一日,沈朔决定出门上街逛逛,在没有兴师动众的情况下,盛宣就跟提前知道他要出门一般,早早等候在门口。 “离开肃州多年甚是想念,正巧今日天气好想出门逛逛,澜夜陪我一起吧。”盛宣换了身翠竹轻衫,站在微风中格外飘逸动人。 沈朔没有理由拒绝,看了眼他的马车,只淡淡道:“本王走着去。” “那我陪你一起走。”盛宣说着,叫人牵走了马车,撩起下摆跑下台阶,硬是跟上了他。 他越过谢辛楼时故意撞过他的肩,还不忘回头给个警告的眼神。 谢辛楼面无表情对上他的目光,看着他越过自己,占了沈朔身侧的位置。 “澜夜你瞧,好多卖风筝的人。”盛宣跟在沈朔身边,兴奋得像没来过一样。 沈朔心里烦躁,没理会身边人的叽叽喳喳,只沉默着往西面的街市走去。 盛宣见他没有阴阳怪气,以为他果真变了态度,话变得愈发多:“从前吃住在太学,祭酒管得严,咱们少有机会能出来逛,可唯独澜夜你时不时借着在院子反思的机会偷偷跑上街玩,还不忘给我带些小玩意儿。” “还记得有一回,我提了一嘴也想上街玩,第二日你便故意惹祭酒生气,被罚到院子里站两个时辰,在我们都以为你又要趁机溜走时,你却折返了回来偷了我的课业,让祭酒也把我罚走,趁机带着我跑出太学,在外头玩了个尽兴。” 盛宣的这些记忆,都是系统调取给他的,他描述得十分细节且生动,像是他亲身经历过一般,饶是沈朔都听不出异样。 “过去的事太久,本王记不清了。”沈朔道。 “记不清没关系,眼下我们不就在逛街么,在我心里,从前多少欢乐都比不过眼下你我并肩。”盛宣莞尔道。 沈朔没有应声,反而迈着大步拉开了与他的距离。 盛宣被落在身后,一直跟着他的小太监也忍不住感叹了:“盛公子当真痴情。” “恕小的多嘴一句,这一路上,小的并未瞧见殿下对公子多好,反倒是公子不嫌弃殿下的冷酷,只捧着一颗真心去捂——小的是当真不明白公子为何喜欢殿下。” 盛宣望着沈朔的背影,在心底呵呵一笑:“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情爱本就没有理由的,认定谁便是谁了。” 用人话说就是:0个人喜欢他,狗男人根本不配! 小太监听了,似悟非悟:“情之一字果真深奥,小的这辈子怕是没机会感受了。” 身后,谢辛楼将二人的对话听得真切,渐渐慢下步子,在盛宣和小太监快步去追沈朔后,他独自一人在原地失神。 前头沈朔越过了几家胭脂坊,在经过卖文房四宝的店时,有意无意地驻足。 店家很懂游人心思,抓紧时机,邀请沈朔进店逛逛:“客官想买些什么,我家的文房四宝都是上好的,客官随意试用。” 沈朔摇着折扇,在一众笔墨纸砚前扫视,目光落在摆放最显眼的宣纸上。 店家赶忙推荐:“这纸是平康坊制造的,以青檀树皮为主要原料,没有多的杂质,润墨极佳,既能存放百年不腐,又耐折叠,客官可以试用一二。” 沈朔拿起笔沾了点淡墨,在纸上划了一笔,效果确实如店家所说。 “在下欲购两车纸走水路运往京城,你这纸可耐湿?倘若不慎湿水,晾干后可能恢复?”沈朔问道。 店家笑了笑:“纸总归是能不沾水便不沾水,为了润墨性,咱们的纸改良了许多,客官说的湿水后还能恢复如初,恐怕只有松烟坊的纸符合要求,只不过这样的纸用着总归比不上平康纸,客官一看便是富贵人家,用的也该是最好的。” 沈朔点点头:“平康纸我要,松烟纸也要,都给我包上一车。” “客官见谅,那松烟纸早就不产了,松烟坊七年前就被大火烧没了。”店家道。 沈朔眉心微皱:“没了?是出了何事?” “这事说来话长了。”店家请沈朔到一旁就座,吩咐伙计去包一车平康纸,期间同沈朔解释道:“九年前刺史府被歹人洗劫的那日,松烟坊主于墨的尸首也被人在河边发现,于墨死后,松烟坊没了做主的人,于墨的大房和二房便开始争松烟坊的归属。” 店家给沈朔沏了一杯茶,沈朔端起茶盏浅抿了口:“这事我倒是不曾听说。” “客官是京城人吧,松烟坊还在的时候,松烟纸因这遇水不烂的特性也有不少被朝廷征用,客官想必也是因此才来肃州的吧。”店家微笑道。 沈朔顺势接话:“店家所言甚是,本官执掌大燕与诸国外交,平日通传消息,最好用的便是这类纸,近日库存用尽,这才来采买,不想松烟纸竟不产了。” “原来是大鸿胪大人,失敬失敬!大人日理万机对肃州的事不了解也是正常,采买这等小事怎还劳烦大人亲自前来,若大人需要,小的可专为大人划出十座造纸坊,替大人制松烟纸。”店家如是道。 “店家想做皇商,这事本官一人可做不了主。”沈朔放下茶盏道。 店家微微一笑:“小人与东曹也有些交情,大人若是愿意,小人自可向东曹修书一封。” 沈朔挑了挑眉:“你叫什么名字?” 店家回道:“小人常珺。” “常掌柜。”沈朔指节轻叩桌案:“本官有一丝疑惑,不知掌柜可否替本官解答。” 常珺颔首:“大人请问。” “松烟纸的制作可算于家的不传秘术?”沈朔问道。 常珺不紧不慢道:“从前是,可当茅家大郎茅修接管松烟坊后,不懂经营,竭泽而渔,为了钱就把松烟纸的制作法大肆卖了,人人都能做,人人都不做了。也只有小人,在松烟纸的基础上改良了平康纸,也算是谋一份生计。” “茅修是何人,如何接管松烟坊?”沈朔问道:“此人同松烟坊的大火可有关系?” “正是因为他,松烟坊才不幸被大火烧没的。”常珺收敛了神色,认真道:“是被他害死的冤魂,来寻他索命。” 正在此时,沈朔忽然嗅到淡淡的燃烧纸张的味道,常珺也嗅到了,起身去后方看了一眼,很快回来,苦笑致歉:“大人安心,是底下人在库里装纸的时候不小心撩过了烛台,这才烧了一些,不碍事,只是恰巧遇着小人说起大火,倒霉小子吓坏老子。” 沈朔笑了笑,也没当回事:“平康纸燃烧的味道倒是好闻。” 常珺坐回他对面,道:“松烟纸烧时烟味呛人,小人便做了改良,方便贵人们毁灭消息时不呛着自己。” 沈朔不由挑眉:“你倒是考虑周到。” “生意嘛,顾客为本。”常珺笑了笑,接着刚才的话继续讲述:“这事要从于墨死后说起。于墨死后,大房娘子和二房娘子争权,府里闹得不可开交,娘子们在彼此那儿受了气,转头又将气洒在下人头上,时间久了下人们也压抑,于是于府的管家就不知怎的勾搭上了茅家娘子。” “茅修发现自家娘子同于府管家有奸,一怒之下杀了于府管家,闹上了公堂。之后他又和当时咱们的郡守大人合作,趁机瓜分了于府,钱归官府,茅修则霸占了松烟坊。” “松烟坊被占,茅修人也性情大变,不仅日日羞辱娘子,还强迫于家大房和二房侍奉他,茅家娘子不堪羞辱自尽,于家大房二房被茅修辱后杀害,女子凄厉的喊声传遍了整条街。” “人人都道茅修罪孽深重,直到七年前松烟坊起火那日,有下人宣称当晚在院子里看到了茅家娘子的冤魂,是她放火要烧死这个男人和这座纸坊。大火烧了整整一夜,天亮之后坊内的一切都成了灰烬,徒留一场空。” 常珺叹了口气道:“好好的两户人家,因为于墨坊主的死,就落得这么个下场,真是造化弄人。” 沈朔听完,也由衷生出悲凉之意:“往往一念之差,不知会害多少人。若是于墨提前知晓后事,当晚可还会选择去河边?” 常珺摇摇头:“旁人不是于墨,也不知他当晚到底发生了什么,总归发现时他的脖子已经被拧断了,手里捏着一半他此生最爱的松烟纸。” 话至此落尽,两人对坐良久,各自消化感慨。 很快,盛宣自外头跑进,对着沈朔松了口气:“我寻了一整条街,可算是寻到你了。” 常珺见此人容貌出众,生得如花美眷,不免问了一句:“这位是大人的相好?” “常掌柜的话有时候太直接了,且并不准确。”沈朔揉了揉眉心:“只是认识。” 常珺见他不悦,了然:“单相思,可惜了美人。” 沈朔扫了一眼门外,问道:“辛楼呢?怎么不见他人。” 谢辛楼如果没别的事,沈朔永远是一回头就能看见他,哪怕自己做事太投入忘了他的存在,他也会自己默默找个地方待着,可眼下,谢辛楼却是一声不吭地消失了。 沈朔登时冷了脸色,上前一步将盛宣逼至台阶边缘,硬声道:“本王出门时他便一直跟着,怎的一会儿功夫人就不见了,你对他做了什么?” 盛宣睁大了双眼:“殿下问我,我如何知道?” 沈朔倏地掐住他的脖颈,盛宣整个人在台阶上摇摇欲坠。 “盛公子!殿下您息怒,我们当真不知道谢大人去哪儿了!跟盛公子无关啊!”小太监在一旁急得大喊。 盛宣被掐得脸色涨红,说不出话,一双手紧紧抓着沈朔的胳膊,同时在心里拼命骂娘。 沈朔一双眸冷若冰锥,将盛宣一张脸扎成了筛子:“辛楼跟了我九年,在本王心里比任何人都重要。不管从前你与本王如何,现在,你最好给本王记住这一点。” “咳咳......咳......”盛宣几乎无法呼吸。 你他娘倒是让我说话啊! 眼见着二人胶着在此,忽然从十步之外传来谢辛楼的声音:“殿下!” 沈朔立即松了手。 “啊!”盛宣不可避免往后摔去,幸好小太监眼疾手快,将他接住。 谢辛楼赶忙来到沈朔面前,垂首道:“属下方才迷了路,没能及时跟上殿下,请殿下降罚。” 沈朔看着他析出了汗的额和尚未平缓的呼吸,又瞥了眼大呼小叫的小太监和欲哭不哭的盛宣,平复了语气道:“无妨,下回莫要再跟丢了。” “瞧见什么了,失神到连路都不看。”沈朔有些担心道。 谢辛楼道:“只是被几个地痞缠了会儿,没什么。” 沈朔半信半疑地点头:“既如此,咱们早些回去吧。” “是。”谢辛楼道。 沈朔同常珺打过招呼后,带谢辛楼走回驿馆。路上行人不小心将谢辛楼撞上了沈朔的身侧,谢辛楼一下顿住脚步,等沈朔离开一段距离后才继续跟上。 沈朔注意到他的举动,觉着古怪但想不出原因,脑袋里正被松烟坊和坟的事搅和得烦躁,暂时将这份古怪感受放去了一边。 回到驿馆,沈朔还未开口,谢辛楼便端来了水和布巾。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沈朔将手洗净,递了布巾擦干,随后才道:“殿下若无别事,属下先行告退。” 沈朔觉着奇怪,从前没有自己的吩咐,哪怕在卧房内谢辛楼都不会主动退下,为何今日这么急着离去。 他走后,沈朔独自在屋里发闷,到了晚上他没有心情用饭,准备出门找谢辛楼,谁知没走两步,就看到盛宣端着食盒在外等他。 第23章 盛宣像是故意拦截他似的:“殿下这是去哪儿?” 沈朔看到他就头大,随口应付了一句就要越过他,谁知盛宣杵在原地不动:“既然殿下无事,不妨一起喝一杯。” 盛宣举起食盒晃晃,里面传来酒水晃动的声音:“上好的槐花酿。” 沈朔拒绝道:“本王没兴趣。” “殿下是没兴趣,还是不愿想起先王和王妃?”盛宣追问道。 沈朔瞥了他一眼:“嘴巴太闲就缝起来,也好过在本王面前惹嫌。” “殿下承认了。”盛宣挑了挑眉,丝毫不惧他的威胁:“殿下总是话语如刀,可我知道,殿下不过是说说罢了。” “看来是本王低估了你,你不仅面皮厚如城墙,还过于自信。”沈朔冷声道:“你真以为本王不杀你是不忍心?” “殿下今夜与我共饮一杯,届时便知是忍还是不忍。”今日若是不达目的,盛宣绝不会放他走。 沈朔冷笑一声,越过他往楼下去,盛宣紧随其后。 暮色下,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在驿馆内来回穿梭。 沈朔面无表情想甩掉他,盛宣则凭借系统每回都能找到他。 直到在驿馆内绕了有半个时辰体力渐渐不支,在拐角时不小心看漏了一眼,让沈朔消失在走廊后,追上去后直接没了人影。 “系统,沈朔呢?”盛宣问道。 “沈朔就在驿馆内。”系统道。 还在就好办,迟早能被他找到。 盛宣顺着走廊一路向里,绕去了别处。 与此同时,沈朔翻出窗外,用轻功飞上了屋顶。 风中递来一盏青梅香。月光下,沈朔抬眸望去,就见谢辛楼支着腿倚靠着檐脊,端着陶壶引酒入喉,月光在他眸中汇聚成一汪晃动的酒泉。 原来在这里。 沈朔找到了人,但不知为何没有立即过去,只是静静待在原地,看谢辛楼一下一下喝着酒。 酸涩的酒水化作小刀划过喉咙,带起的痛意让意识在沉醉的间隙反复清醒。 若情不知所起,为何脑海里又总是出现不可计数的清晰画面—— 太学两人远离人群,彼此相依的点点滴滴; 逃亡途中,沈朔背着昏迷的自己跋山涉水,便是双脚红肿到每走一步都如踩在刀口上也不曾停歇; 王府的下人被外人欺凌时,才十五岁的沈朔顶着被天下人耻笑的压力,以长平王的名义入宫为下人讨公道,请求帘后昏睡的陛下恩准他承袭爵位,带领王府众人回到封地; 多年经营筹措,不论遇到何种困难,沈朔总能咬牙挺过,让世人不得不对王府产生敬畏; ...... 谢辛楼作为陪伴沈朔历经、亲眼见证这些的人,一遍一遍被这些回忆催动感官,眉宇随之放松,嘴角也勾起好看的弧度。 然而在顷刻之后,他的眉宇再次因悲伤而蹙起,双唇紧抿,双眸失神。 ——也许在沈朔亲口说出真相后他就应该明白,一直以来他对沈朔的情愫,早就不止是责任这般简单了。 “从前你值守的时候,也是这样待在屋顶喝酒赏月么?”沈朔忽然出声,踩过片片屋瓦来到他身后。 谢辛楼忍下情绪,双眼看着天上的月,淡淡道:“当值期间禁止饮酒,今日是轻舟值守。” 沈朔在他身旁的屋脊上坐下,也学着他的模样抬头看月:“你很难过,为何不与我说?” 谢辛楼眸子颤了颤,随即又隐入暗处:“属下很好。” “你不必瞒我,你我一起长大,本王若是看不出你的情绪,也该从这儿跳下去。”沈朔夺过他的酒壶,也灌了一口,被酸得嘴角一抽:“因为盛宣?” 谢辛楼不说话,算是默认。 他盯着沈朔手中被夺去的酒壶,小声开口:“殿下,属下是谁?” “你是谢辛楼,是陪着本王从年幼无知到功成名就的挚友。”沈朔认真回答,同时猜测道:“你问这个,是担心盛宣取代了你?” 谢辛楼垂眸道:“殿下与属下之间,自是有旁人无从得知的回忆,属下也曾以此自满,可当我亲耳听到盛宣将昔日太学旧事一字不差地说出时,我开始怀疑,他对‘盛宣’的取代不仅仅是身份的顶替,而是将我的人也取代了......” “姓名不过是符号,可如果他拥有我的全部记忆和所有人的承认,他是盛宣,我又是谁,我又算什么。” 沈朔听得心里一紧,放下酒壶,揽过他的肩:“你就是你,没有人可以取代。” 谢辛楼脸上浮着层醉意,摇摇头道:“棺中的尸首是殿下亲自放入的,一具死尸如何能从墓里逃出。盛宣能做到这一切,就能完全取代我。” “他做不到。” 沈朔握住他冰冷的手,一字一句道:“这几日我一直在思考,还不曾将结果与你说,现在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棺椁第二层土迹形成只有两年左右,而活人从棺中逃出的时间不会超过七日,从这一点上看,盛宣的说辞就和事实对不上。” 谢辛楼回过神,看向沈朔:“殿下可以确定?” 在墓地时他站得远没有上前观察,后来又因陷在情绪里,从头到尾不曾怀疑过此事。 沈朔点点头道:“显然这一点连盛宣自己也没料到,他应该只是听说了个大概,才会借此来圆他的谎,却不想反倒作假。可若是先太子遗党干的,即便他们有这个能力认出棺中那具被划烂的尸首不是真的盛宣,也没有必要把尸首带走留下个空棺。所以我在想,坟墓一共被挖了两次,一次是福安,那另一次又是谁?” “不是福安,不是盛宣,不是遗党......还有谁会在意‘盛宣’死活?”谢辛楼不解道。 “不清楚,但一定有我。”沈朔看着他道。 晚风将青梅酒的香味吹散,谢辛楼清醒了瞬间,紧接着脸上便生出烫意,心似坠入了陈酿酒坛。 这是他的殿下,随口一句就能让自己恨不得立即为他而死。 沈朔见他喝多了酒,细瞧起他脸上的红晕来:“本王说过,你有任何事都可与我说,不许再憋在心里,我不愿看你独自承受。” 谢辛楼的眼眸不再清澈,更掺杂了不少复杂的情绪,然而在这些情绪中,有一片亮光比任何情绪都要坚定,他对着沈朔认真点头。 沈朔欣慰一笑。 谢辛楼忽而开口问道:“殿下会爱上盛宣吗?” 沈朔斩钉截铁道:“本王不会爱上任何人。凡人能过好自己的日子已经不错了,缘何还给自己找不痛快,咱们如今这样活着就很满足了。” 谢辛楼缓缓眨了下眼。 殿下不会爱上任何人,自己永远是殿下的心腹,这就足够了。 谢辛楼将多余的情绪尽数锁入笼中,深深沉入心潭。 “今日你没跟着本王,漏了不少信息。”沈朔想着,既然把坟墓的事告诉了他,也顺道把松烟坊的也一并与他说了。 “常珺说松烟纸七年前便不再生产,但那个男人却拿着松烟纸来找咱们,其中定有故事。”沈朔道:“世人传言松烟坊是冤魂放火作祟,本王也一向不信神鬼之说,更愿相信是有人刻意为之。” 谢辛楼道:“既然茅修与官府勾结,那官府的卷宗也没了意义,咱们要查,只能去烧毁了的松烟坊看看。” 沈朔点头同意。 正在这时,二人背后忽然传来一阵爬梯子的动静。 两人回头看去,只见盛宣扶着梯子的两边颤颤巍巍露出脑袋,看到沈朔后缓了口气:“殿下何时跑来的屋顶,叫我好找。” 谢辛楼面无表情盯着他,身边沈朔却站了起来,踩着屋瓦走到梯前,蹲下身看着盛宣似笑非笑道:“你能找到本王也不赖。” 盛宣瘪嘴道:“殿下早说喜欢在屋顶赏月,何必框我在驿馆里跑这么久。” “这不是瞧你畏高,怕再吓坏了你。”沈朔边说,顺手把空了的酒壶塞到他手里:“本王赏完了,走了。” 说罢,他转身回到谢辛楼身边,向他伸手。谢辛楼领悟,握住沈朔的手腕,带着他一同跃下屋顶。 “殿下?!”眼看着两人就这么拍拍衣袖走了,盛宣想追,被手里的酒壶碍住了动作。 他一时间上下不得,反应过来后,把酒壶扔在了屋顶上,又顺着梯子爬回地面。 等他追回驿馆大堂时,就见福安和一众御林军在堂中神情紧张,而沈朔和谢辛楼则立在楼梯上,一脸严肃地对众人道:“驿馆周围发现刺客踪迹,本王已向肃州官府申调府兵,这几日为我等安全,任何人不得离开驿馆。” 福安急切道:“殿下,盛公子在何处,老奴寻不见他人,该不会被刺客捉去了吧?” 沈朔没有回答,往盛宣来的方向看了一眼。 众人跟随他的目光看到了不明所以的盛宣,福安立即迎上前:“盛公子您去哪儿了,幸好没事,可吓死老奴了!” 盛宣来到堂中,见众人都是一副全副武装的模样,道:“所有人不得离开驿馆,其中也包括殿下吗?” “自然,本王还没有狂妄到不惜命的地步。”沈朔如是道:“本王知民间有流传易容之法,可伪装成任何一人潜伏身侧,为防止被刺客近身,即日起本王守在房内再不外出,由本王的侍卫们轮流值守屋外,有任何事都先经他们通传,若无要事,任何人不得进入。” 盛宣听明白了,他这是明摆着不想让自己靠近才故意找的借口。 他在心底呵呵了一句,面上装作关心,走到他面前道:“殿下独自在屋里怕会闷坏,我那儿还有一副棋子,空余时我来同殿下下棋解闷。” “为了盛公子与本王的安全,非生死攸关的要紧事,你我都得待在房内。”沈朔冷漠地拒绝了他,又转头对福安道:“福公公以为如何?” 福安出于安全考虑,也赞同沈朔的要求:“殿下考虑周全,盛公子还是安心守在屋里为好。” 盛宣没了话。 见不再有人有异议,沈朔随即转身上楼:“如此,本王回房了,福公公也早些歇息。” 盛宣的房间也在二楼,只不过与沈朔的隔着半座回廊。 他跟在沈朔身后,眼看着沈朔开门进了屋,自己正待离去,余光却瞥见谢辛楼欲迈进沈朔的屋子,旋即顿住脚步挡在了他面前:“殿下说过任何人不得进入,谢侍卫这是要违抗命令么?” 谢辛楼缓缓垂眸,目光停在他的脖颈上,与此同时,房中的沈朔开口道:“辛楼是本王的贴身侍卫,无需遵循方才的命令,这些日子他会守在本王身边。” 就知道是这样! 盛宣狠狠咬着牙,有理没处说。 谢辛楼则微挑了眉,径直越过挡路的人,用肩膀将人撞去一边。 房门被他无情关上。 谢辛楼恢复如常神色后,如先前商量的那般,和沈朔一直等到夜深人静。 “殿下,差不多了。”他一直守在窗边,见外头没了行人,小声提醒了沈朔一句。 沈朔换了身夜行衣,自屏风后走出,吹熄了桌上的蜡烛,和谢辛楼对视一眼,二人从窗户翻出。 与此同时,系统向盛宣发出了提示。 第24章 驿馆有松山他们监守,沈朔和谢辛楼离开后,后窗被轻舟关上,佯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松烟坊在白露街的尽头,原本是最大的一处造纸坊兼宅院,如今只剩一片火烧后的废墟。 因为冤魂索命的传言,这片宅院至今也没人敢买,因此还保留着当年的模样。 门头已经被虫和岁月啃蚀了大半,站在门外可以望见里头灰蒙蒙的一片。 沈朔不打算走门,运起轻功越过墙头,不轻不重地落在了一堆蜘蛛网里。 他眉头一皱,抬脚摆脱蛛网,身边忽然亮起火折子的微光。 “殿下莫动。” 沈朔立即停了动作抬眸看去,只见谢辛楼拿着火折子俯身,从一旁捡了根树枝,单膝跪在自己脚边,将缠在靴上的蜘蛛网都仔细挑了去。 火焰在他眼前跳动,如同长了心脏一样。 沈朔俯视他的脸,直到对方扔了树枝重新起身,向自己投来清澈的目光:“殿下,可以走了。” “嗯,走吧。” 沈朔将这股莫名的心绪压下,将注意力恢复到正事上。 谢辛楼用火折子的光照亮前路,在一片漆黑的废墟中找到可以通往别处的道路。 两人从墙边一路往宅院的中心靠近。 昔日大火肆虐过的地方,多年过去,到如今还残留着一股松烟味,满地都是不可辨认的焦黑残骸。 谢辛楼拾起一根大腿骨,在前方给沈朔清路。 两人一路寻到宅院的中心,一座带池塘的花园,原本错落有致的假山石已经倒塌成一堆乱石。 沈朔立在假山石上环视四周,发现了一个问题:“从整座宅院的烧焦程度来看,和常珺所说‘冤魂放火复仇’似乎并不吻合。” 谢辛楼也跳上假山石站在他背后:“整座松烟坊,西南角的制纸坊烧毁得最为严重,其次是东西厢房,再次是庖厨、马棚。” “说明起火点并不在茅修的卧房。”沈朔借着月光,辨认出卧房的位置。 卧房有半座烧成了灰烬,剩下一半的横梁架在地面和梁柱上,形成倒塌的三角状。 据常珺所说,当年茅修就是被倒下的横梁砸断了脊骨,用两只手硬是爬到了池塘边,没等下人赶来,他却高声惊呼一声“纤娘!”,随后就没了声息。 冤魂复仇的说法也因此愈发被笃定。 谢辛楼猜测道:“冤魂一说并不可信,茅修许是临死前出现了幻觉。” 沈朔不确定道:“池塘离卧房并不远,被砸断脊骨,一时半会儿不会咽气,说是临死会不会太早。” 谢辛楼道:“重伤后意识模糊不清,生出幻觉也是有可能的。” 沈朔点点头:“本王也有过几回濒死的体验,意识模糊倒是有,其余的多是些杂乱无序的回忆。何种情况下才会生出‘看见一个人出现在眼前’且‘明确是谁’的幻觉?” “杀了人后的愧疚?但依茅修的所作所为,可以看出他并没有这等良心。”沈朔摇摇头,想不出答案,但谢辛楼却开口道:“或许是另一种刻骨的情感。” 沈朔不解回头,后者却一动未动。 沈朔等了一会儿,也没听谢辛楼回答,想来他也只是随口一说。 毕竟辛楼一直跟在自己身边,除了忠义外,对于俗世的情感也知之甚少。 “咱们再去别处看看。”沈朔正准备跃下假山石,忽然察觉到脚底传来的细微颤动,立即反手握住谢辛楼:“有东西!” 谢辛楼抽刀出鞘,寒光落在脚底窜出的一团黑影上,沈朔眼疾手快,往空中一掏,手里就多了个扭动的毛团。 两人纵身落回地面,用火折子照亮这团从乱石堆里窜出来的黑猫。 这只黑猫看着有两岁大,被沈朔一只手拎着后脖子,尾巴紧紧贴着肚皮,两只滴溜溜的圆眼睛无辜地看着他:“喵嗷~” “呦,还穿着身夜行衣。说,埋伏在暗处,像对本王做什么?”沈朔用手指了指猫的小鼻子,黑猫“嗷呜”了一声,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指尖。 谢辛楼收刀入鞘,看着沈朔笑着将黑猫抱在怀里,大手盖住整颗猫头,他也面色柔缓道:“这猫亲人,像有人养的。” “我倒觉得,是它屈服于本王的威武。”沈朔颇有技巧地揉着猫头。 沈朔的手指不算细,绷起时能看到明显的青筋脉络,瞧着健壮有力。 他抚了会儿猫的脑袋后,顺着毛发抚至下巴处,宽大的掌心整个托着猫下巴,四根手指在下巴上来回揉搓,玄色的毛发在分明的骨节上随着节奏不时隐没。 脑海里莫名多了奇怪的想法。 谢辛楼的呼吸停滞了一瞬,继而空气变得灼热,他不由得将目光瞥去别处。 黑猫在沈朔怀里发出舒服的“呼噜”声,沈朔揉着猫,忽然停了动作看向谢辛楼。 “嘘。” 在谢辛楼开口之前,沈朔对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随后俯身放走了猫,抓过他的手将他带至假山后。 谢辛楼被沈朔摁到地上,一时慌了神:“殿下......发生了何事?” 沈朔小声道:“他要来了。” “谁?”谢辛楼并没有听到周围有何动静,而在沈朔做了个手势后,院外忽然传来声响。 沈朔对攻略者有着特殊的感应,每当攻略者出现,他的后背便会发寒。 就在刚刚,盛宣利用道具传送到了松烟坊外,在门外钻研了许久该怎么爬过门上的大洞。 “系统,就不能直接把我传送到里面吗,这么高我怎么爬,我又不会轻功!”盛宣扒着破门,试图用他那对小细胳膊将自己拽上洞口。 “老子干了这么多年白月光,就没干过这种辛苦活!”盛宣从前也不是没进入过异世副本,但那些小世界里他不是有超能力、就是攻略对象对他爱护备至,还从未像这回这么狼狈。 系统安慰他道:“坚持住宿主,沈朔他们就在里面,等见到沈朔,他们会护住你的。” “呵呵。”盛宣垂直吊在门上,半晌没有动静。 “算了......” 盛宣正打算放弃,决定换个方法进去,周遭忽然掠过数道冷风。 此时,脑海里系统突然出声:“宿主快蹲下!” 盛宣下意识松了手,整个人直直摔到地上,与此同时,三道尖利的飞箭“咚咚咚”地钉入他头顶的门板。 “夭寿了!”盛宣疯狂在脑海中大喊:“系统,开启防御二级!” “收到宿主请求,开启防御二级,百分百躲避袭击。”系统提示音完成的同时,周遭数名黑衣人提着刀出现,二话不说就往盛宣砍来。 “框!”的一声响,盛宣躲过了袭击,大门随之被劈得粉碎,他趁机往里快速奔逃。 沈朔和谢辛楼安静躲在乱石堆后,从缝隙里看外头的情况,只见盛宣跌跌撞撞往这边跑来,身后则追着几名持刀匪徒。 二人不动声色,见盛宣跑到一半被地上的大腿骨绊倒,倒下的同时大刀从头顶掠过,堪堪削落一缕黑发。 随即盛宣滚至一旁,想利用池塘和黑衣人拉开距离,谁知黑衣人直接用轻功飞至他面前,盛宣脚下一滑摔入池塘,溅起的水糊了黑衣人的眼睛。 盛宣不敢上岸,黑衣人呈包抄式,从岸边一跃而起,对着盛宣劈头砍下,然而后者体力不支沉入了水底,黑衣人们彼此撞上彼此的刀,脚下没落脚处,也落入水中。 下一秒,盛宣从岸边冒出来,提着湿淋淋的衣服往假山这边跑。 身后黑衣人气急败坏,撸起袖子抄起石头就往他头上砸。 “殿下,这些人似乎有些眼熟。”谢辛楼对沈朔悄声道,沈朔借着月光看见了黑衣人的手腕的纹身:“是先太子遗党。他们听说盛宣没死,来寻仇的。” 眼看着盛宣独自一人面对四面危险的刀刃,沈朔不免生出一丝情绪,紧了紧拳头,对谢辛楼道:“这么危险,咱们千万不要出去。” “嗯。”谢辛楼就待在他身边,哪儿也不去。 黑衣人扔来的石头没有一块砸中盛宣,纷纷惊讶于盛宣的躲避能力,几人相互看了一眼,从背后抽出弓箭,对准盛宣准备来个百箭齐发。 盛宣情急之下回身看了一眼,飞箭袭来时,他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倒,像在后背抹了泡泡水一样,飞快滑过乱石堆底下的洞口。 箭矢全被乱石挡住,他像一条咸鱼钻过了洞口,愣是停在了沈朔和谢辛楼脚边。 盛宣睁开眼睛,迎面就是他们俩带着三分疑惑三分不解四分惊诧的表情。 当沈朔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后,他赶紧用眼神警告盛宣别出声,谁知对方好死不死喊得特别大声:“殿下!救我!” 沈朔想拔刀的心都有了。 “辛楼,跑。” 二人正想离开,一回身,黑衣人已经将乱石堆整个团团包围。 “你们一个也跑不了!”为首的黑衣人放下狠话,随即百箭齐发。 谢辛楼抽刀上前,将迎面飞来的箭矢尽数砍下,与此同时,沈朔把盛宣往石堆里踹:“进去!” 周遭黑衣人越来越多,谢辛楼将长刀挥舞得如同旋风,快到残影连成一片。 沈朔将盛宣踹进乱石堆后,立即熄灭了火折子,趁着夜色拧断了一名黑衣人的脖子,接过他的刀,同谢辛楼一起正面迎敌。 黑暗中视野受限,打架全凭感知。 沈朔和谢辛楼背靠背,像两扇配合精密的绞肉刀,所行之处疾风猎猎、血肉四溅,不到半刻的功夫便砍死了大半数黑衣人。 黑衣人们根本看不清他们的行动,只感觉到浓重的血腥气逼近,下一秒自己就成了血腥气的一部分。 血雾弥漫,盛宣在石堆中被呛到想吐:“这帮人是谁啊,为什么要杀我?” 系统回道:“宿主还记得盛府惨案吗?” “是先太子遗党!可我才刚表明身份没多久,怎么这么快就追上了我?”盛宣捂住口鼻从缝隙里看外头的情形,但太黑了他什么也看不见。 他狠狠骂了声后,突然间从洞口撞进来两人,拼命把他往深处挤,盛宣整个人被挤成了肉饼,忍不住开口:“要死了要死了!” “闭嘴!要不是你大呼小叫,也不会引来这么多人。”谢辛楼冷声制住他乱动的胳膊。 “轻点儿!你不要趁火打劫、公报私仇!你长这么大又不是没被别人拖累过,对其他人能轻轻放过,对我就要下死手?说好的冷酷无情、一视同仁呢?”盛宣委屈指责道。 黑暗中,也不知是谁冷笑了一声,谢辛楼忽然吹亮了火折子,露出阴沉的眸子:“你的确不同,话也太多。” 若不是这个人的出现,自己也不会明白对殿下的心意,更不会因此而痛苦,一切都是拜他所赐! 此刻杀他,也是情有可原。 “澜夜,救命!”盛宣向沈朔求救。 沈朔立即让他噤声:“下一批很快就会赶来,咱们得想办法出去。” 谢辛楼盯着盛宣,默默压下架在颈边的刀:“殿下有何计划?” “让他出去吸引注意,咱们杀出去。”沈朔道。 “好。”谢辛楼道。 “不是?我没同意!”盛宣拼命挣扎起来。 狭窄的空间里,谢辛楼和沈朔一起制住盛宣双手双脚,也不知触发了什么机栝,只感觉身下陡然一空,三人一同摔入了一口深洞。 三道身影齐齐落下,黑暗中传来一阵嘶哑的“喵呜!”,原本躲在角落的黑猫被吓得直接窜入通道。 下落时谢辛楼踩了脚墙面缓了些速度,同时被沈朔捞去了身前,以至摔下来并没有什么感觉。 “殿下!”谢辛楼赶忙从沈朔身上起来,后者缓了口气,从袖中摸出火折子。 下一秒,洞内亮起一点火光,谢辛楼担忧急切的脸出现在面前,沈朔对他莞尔道:“我无碍,不必担心。” “咳咳咳,我有事......”盛宣实打实把地上的箱子都摔碎了,虽然有防御buff在身,但痛意丝毫不减。 沈朔没理会他,用火折子照了照周围,头顶上,地面已经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这里为何会有地道?” 第25章 沈朔往通道深处照了照,发现地面上满是猫爪印。 他看了眼碎了的木箱,又照了照头顶的木板,疑惑道:“猫的力气有这么大?” 刚刚他们三个大男人压在木板上许久都没能触发,想必是有特殊的机栝。 谢辛楼听着院子里传来的动静,对沈朔道:“他们来了。” 沈朔拍拍手上的灰,暂且不去管入口的问题:“走,看看能通向何地。” 这回换做沈朔打头,谢辛楼紧随其后。 盛宣跟在末尾,时不时抖个寒颤。 “这里面怎么这么冷啊,感觉有人在我背后吹风。”他不由缩起脖子,本就白皙的脸吓得更白了。 “通道有风,说明有路。”沈朔用火折子照亮地面,发现猫爪印下还有不少人的脚印,有大有小,可以判断至少有四个人。 不知道这些脚印的主人会不会正躲在暗处。 “阿嚏!”盛宣猛地打了个喷嚏。他先前落过水,浑身湿透,又在土里滚了好几圈,眼下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他搓了搓手臂,抬起那沾了点点泥土的精致小脸,可怜汪汪地看向沈朔:“殿下不觉得冷么?” 沈朔道:“冷,幸好本王穿得多。” 盛宣:“......” 谢辛楼夹在二人中间,默默听着对话,想起出发前沈朔特意叮嘱自己多穿一件衣服,沉闷的心口也随之松了些。 盛宣闭了嘴,通道里一下就变得安静,其余二人的心也随之提起。 谢辛楼的手始终握在刀柄上,始终不曾松懈。 地下通道不短,大约走了两刻钟左右三人才来到出口处,一路上没有遇到人,眼前的几只木箱上猫爪印还很新鲜。 沈朔率先踩了木箱上去,推开了头顶的活动木板,翻回到地面。 谢辛楼运起轻功,也是瞬间就落回地面。 两人环视一周,发现他们来到了一座空荡荡的院子。 “从杂草的情况来看,这里很久没人居住了。”谢辛楼大致看了下情况道。 沈朔走向荒废的屋子,看到了里边堆放的各类工具:“都是做木具的活计,我记得常珺说茅修就是个木匠,这里莫非就是茅家?” 在他猜测的同时,谢辛楼已经将整个院子摸排清楚,在角落里发现了猫窝,以及那只缩成一团的黑猫。 “殿下,有人在喂养它。” 谢辛楼唤了沈朔过来,黑猫见了沈朔,慢慢从窝里探出脑袋,倒在地上蹭了蹭,似乎在祈求他那只温热的手掌:“喵呜~” 沈朔没有再去撩拨它,拿着火折子靠近,看到猫碗里是它吃剩的鱼骨头,从骨头的颜色和汤的清澈程度来看,应该是今天刚煮的。 “这是什么鱼?” 沈朔见鱼骨头呈细长状,不像是人们常吃的那类,不由好奇道。 谢辛楼也不甚了解:“属下将骨头带回去,让东风去查。” “不必,我已记下了轮廓,若是将骨头带走怕会打草惊蛇。”沈朔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道:“除了此处,可还有别的发现?” 谢辛楼摇头:“其余并无异常。” 沈朔点点头,绕过屋子回到院中,就见盛宣坐在出口边双眼放空。 “盛公子。” 沈朔慢悠悠走到他面前十步远的位置,歪头看着他:“一路走来,本王竟忘了问,你为何会出现在此。” 盛宣累了,抬眼看了他一秒,扯出一丝笑:“自然是担心殿下,所以才跟了出来。” “驿馆已经被府兵和御林军围起来了,何况还有本王的侍卫看守,你如何走出的驿馆,又是如何跟随本王至此?”沈朔挑眉道。 盛宣自然不会说瞬移的事,只道:“殿下如何出来的,我就是如何出来的。” 沈朔笑了笑:“很好,那本王现在要回去了,盛公子自便。” 说罢,他竟是丝毫没有犹豫,和谢辛楼纵身翻出院墙。 “等等......沈朔!” 盛宣的声音甚至跟不上他们的背影,在二人彻底消失后,他卯足力气喊了一声:“狗男人!” 事实上,沈朔他们还没有离开多远,听到后边传来的骂声,他痛快地笑出了声。 谢辛楼看他这般开心,不禁问道:“殿下当真忍心把他一个人扔在这里吗?” “当然,他的本事大着,无需我们操心。”沈朔道。 “殿下很关心他。”谢辛楼垂了眸。 “攻略者层出不迭,一个死了另一个又会出现,与其没完没了,不如好好利用这个。”沈朔回头看向他:“他们做事不会毫无缘由,盛宣今夜会追我至此,说明他的任务时间快到了。” 谢辛楼心情稍稍缓和一些:“殿下以为他的任务是什么?” “与本王接触吧,追着本王又是喝酒又是要下棋的。”沈朔毕竟不是神算子,哪儿能算得那么准确:“不过本王一直与他保持距离,至少没让他得逞。” “殿下圣明。”谢辛楼道。 沈朔扬了扬下巴:“折腾了一晚,好歹也有些收获。”他下意识向谢辛楼伸手:“走吧。” 谢辛楼兀的顿住。 又是这只手。 沈朔牵人时习惯自己在上,所以伸过来的是青筋凸起的手背。 相比于宽厚温暖的掌心,手背上四根骨峰更似钢铁牢笼,交错的筋脉则如道道冷硬粗壮的铁索,在牢笼间穿过,紧紧压住人的头颈四肢,即便是挣扎也只是平添趣味。 谢辛楼呼吸乱了,立即撇过眼道:“遗党或许没走,殿下先行,属下殿后。” “说的有理。”沈朔便也没坚持,将手背回身后。 两人踏着月色回到驿馆时,也还不算太晚。 谢辛楼回到自己房间洗干净后准备休息,却是坐立难安、浑身燥热,怎么也休息不好。 身上每一寸都像蒙着层透明的布,直蒙得他昏昏沉沉又透不过气,身上汗水一出接着一出。 也不知何时,谢辛楼昏睡了过去,梦里感觉自己的四肢被什么东西拷住动弹不得,同时,一只手沾染了自己的汗水,在自己的胸口上不断流连。 是什么,压得我喘不过气。 梦里场景片片破碎,他只能看到眼前笼着一道黑影,一道沉重的黑影,透过恍恍的红烛火光,不轻不重掐住了自己的喉咙。 与此同时,那只有力的手掌一路划过腰腹往下,触及到最隐秘之处,无休止地给予最大的欢乐。 谢辛楼颤抖不止却挣脱不得,眼前黑影像雨又像雾,随着他本能的欢愉变幻着姿态,而在他猛地脱力之后,黑雾骤然散去,露出沈朔的脸。 ! 谢辛楼自梦中惊醒,大口喘息。 恰好这时,松山在窗外“笃笃笃”地敲着,手拢在嘴边,压低了声音喊道:“头儿~你没事吧?” 谢辛楼几乎是下意识回道:“我没事,怎么了?” 松山道:“我听见头儿在喊‘殿下’,还以为头儿做噩梦了。” 谢辛楼看了眼压在胸口的棉被,以及露在被子外的四肢,缓了口气道:“无妨,不用管我。” “成。”窗外人影一晃,正准备离去,却突然又被谢辛楼叫住:“松山,帮我打桶凉水......” 松山没多问,毕竟最近几天确实闷热得难受。 等打来水,谢辛楼处理完之后,将脏了的衣服和床单尽数塞进了角落。 得找个机会尽快烧掉。 次日一早,沈朔睡醒后在纸上画下了鱼骨头的形状,派**去集市搜查结果,随后叫来了谢辛楼,准备同他讨论昨夜发现的线索。 沈朔对昨夜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以至于谢辛楼一进屋子,看到他不甚自然的举止,不由关心道:“听松山说你昨晚做了噩梦?” 谢辛楼沉了口气,第一次选择了隐瞒:“只是梦到追逃而已,许是近日疲惫。” 沈朔点头道:“那这几日你便在驿馆休息,线索我让**去找。” 谢辛楼问道:“殿下有何打算?” “北风探查回来,称养着黑猫的院子的确是茅家,不过从茅家占了松烟坊后便无人打理了。”沈朔倒了杯茶,道:“而连接茅家与松烟坊中庭的暗道,想必就是管家和茅家娘子私会的手段。” “我昨夜仔细思考了会儿,发觉茅修的死还是有些蹊跷。他临死前喊的‘纤娘’可能并不是幻觉。” 谢辛楼听得认真,面对沈朔的猜测,他附和道:“纤娘或许还活着。” 沈朔看向他道:“常珺称当年茅家娘子与管家的事败露后,茅修只杀了管家一人,随后霸占了松烟坊,茅家娘子困于院内,没有人知道她当时如何,就连她的死讯也是茅修自行传出,且没有请医师仵作,直接抬棺入葬。” “茅修与娘子之间另有隐情。”谢辛楼道。 “不错。”沈朔喝完了茶,将茶杯搁在桌上,发出“当啷”一响: “今日一早北风去了趟集市,回复说猫碗里的鱼是一类名为银尾的肉质细嫩的小鱼,售价不贵,但处理起来比较繁复,因此平日多是用作捕鳝的诱饵。” “整条白露街只有几户人家平日会买银尾鱼,本王已经派东风去查了,很快就会有结果。” 谢辛楼点头道:“寻到活着的纤娘,也许能问出当年的真相——只是属下不明白,外人鲜少知道于墨坊主与盛家的关系,为何盛家被围困,他也受到了牵连?” 松烟坊距离当时的刺史府邸少说有几条街的距离,刺史府被围攻,也不会这么快影响到松烟坊,为何于墨坊主偏偏就死在了那一日。 沈朔握着茶盏的手指不由用力:“看来遗党的怨恨,比你我想象的要深得多。” 谢辛楼沉默了。 屋内安静了一会儿,门外随即响起松山的声音:“殿下,水来了。” 沈朔应了声,让下人们将烧好的水抬进来。 谢辛楼退去一旁让开了路,看着下人们拎着水桶鱼贯而入,往浴桶里倒水。 沈朔从情绪中抽神,伸了个懒腰,自顾自走到谢辛楼面前,调笑一句:“这几日天着实闷热,非得沐浴过才能舒服,辛楼可要和本王一起?” 第26章 明知沈朔又在开玩笑,但谢辛楼心口仍是一跳,喉结动了动,低头道:“属下告退。” “当真不一起?驿馆准备的浴桶大得很,坐两个人绰绰有余。”沈朔继续笑着凑近,温热的呼吸打在谢辛楼鼻尖,他脸颊两侧瞬间升温,紧抿着唇不说话。 “你看你脸都热红了,莫要推拒。”沈朔说着便握住谢辛楼的手,发觉他手也热热的,下意识捏了捏。 谢辛楼一下抽出了手,跑出了屋外。 一直守在屋外的松山见谢辛楼脸红气喘地跑了出来,看了眼屋内,又看了看他,小声道:“头儿,殿下欺负你了?” “胡说什么!”谢辛楼睨了他一眼,梗着脖子道:“殿下要沐浴,无关人等回避。” “头儿昨夜没睡安稳,殿下还只叫你一人守着,真是欺负人了。”松山歪了嘴蛐蛐道。 “还多嘴。”谢辛楼抬脚踹了过去,松山“嗷呜”一声笑着跑走了:“终于下值了,可累死我了!” 送水的下人们也都退了出去,沈朔顾自到屏风后,褪了衣袍赤身坐入浴桶,谢辛楼反手将房门关得紧紧的。 幸好没露出什么马脚。 谢辛楼背靠着门板,努力清空脑海中不该有的画面,谁知越是去想,昨夜梦中之景越是挥散不去。 “温馨提示,任务‘摸到沈朔胸肌’距离截止还有一个小时,宿主请加紧努力。” 盛宣在窗边观察对面情形时,系统忽然在脑海中提醒道。 他算了算时间,不能再拖了。 即便没有感情上的进展,至少积分要拿到,毕竟用过道具后,他只剩下20积分了,积分不够的话之后的行动更不好开展。 于是盛宣在确定时间后,用了道具,将自己瞬移到了沈朔房内。 “宿主当真要冒这个险吗?直接扑上去的话,沈朔估计会直接拧断宿主的脖子,之前的努力就都前功尽弃了。”系统还在劝说。 盛宣呵呵笑道:“你管老子努力了几个月,最终只上涨了一分叫做‘前功’?” “宿主别小看了这一分,一分差距有一个操场这么大!”系统夸张道。 盛宣问:“所以你有何高见?” 系统:“。” 系统没了声音,盛宣无语摇了摇头,还是决定按照自己的计划。 温热的水蒸气自屏风后的浴桶内缓缓浮升,薄纱一般在空中漫舞,一定程度上降低了双眼的可视度。 盛宣释放了在商城兑换的“你这个年纪还睡得着”迷烟,浓白的烟混在水蒸气中,很快就被屏风后的人吸入。 拨弄浴水的声音很快停了,盛宣蹑手蹑脚靠近,轻轻绕到屏风后,看到了坐在浴桶里,露出健壮上半身的人。 沈朔仰着头靠在浴桶边上,双眼敷着热布巾,呼吸匀称已经入睡,水滴顺着他的下颌线滴落在胸口,随后又被弹回水面。 盛宣下意识咽了下口水,对准那块饱满的肌肉伸出了手。 然而就在他的手快碰到时,沈朔忽然猛地坐起身子,布巾“啪”地掉入水面,露出他那双警惕的冷眸。 盛宣:“!” 沈朔目光直直盯着眼前,神志逐渐恢复清醒,随即发出了疑惑的感叹。 “怎么回事?我刚刚为何会睡着,又为何会突然做起噩梦?” 就在刚刚短短的入睡时间里,沈朔梦见自己舒服地躺在柔软的棉花上看蓝天白云,正惬意时后背突然一凉,该死的盛宣绑着绷带从空中张牙舞爪跳至眼前,让他一下惊醒。 过于真实的感受,让他怀疑这不是梦,于是他警惕地环顾了四周,但整个房间的确只有自己一人。 与此同时,盛宣就站在原本的位置,庆幸自己一开始用了“诶你瞅不见我”道具隐了身。 隐身是为他的计划多一重保障,为的就是防止眼下的意外发生。 但隐身道具时间有限,十分钟后他很快就会恢复,距离任务截止也只剩半个小时。 眼看沈朔此人太过警惕,迷烟对他效果不大,盛宣决定干脆豁出去。 那边沈朔还在被这股奇怪的心理影响,盛宣偷偷躲去了挂着衣物的屏风角落,去除了隐身道具,慢慢从角落里走了出来。 “啪!” 沈朔条件反射地识别出了‘袭击’,强有力的手钳住身后盛宣伸出的手腕,稍一用力,将人拽到浴桶前。 看到果然有人埋伏,沈朔阴沉了脸色,盯着满口喊疼的人冷声道:“你是怎么潜进来的?” 门外有谢辛楼守着,有他在,没人能进屋子一步。 “你对辛楼做了什么?”沈朔的手一如钢筋铁骨,一寸寸挤压着盛宣的血肉。 盛宣本就不是吃痛的人,手腕感觉要被人握断了,疼得不住挣扎:“你放开我我就告诉你!” 沈朔勾了勾唇,手上猛地使劲,盛宣立即扛不住道:“从窗户进来的!谢辛楼没事!我特意绕过的他!” 沈朔仔细听了门口的动静,看到谢辛楼来回踱步的背影,稍稍松了口气。 “本王怎么不知道盛公子会轻功?”沈朔质疑道。 “你不知道的事多着,再者殿下不也隐瞒了会武的事实吗?!”盛宣疼得额上都析出了一层汗。 沈朔冷哼一声,甩开了他的手:“莫要想着以此来威胁本王,本王有的是办法叫你守住秘密。” 盛宣跪坐在地上,扶着自己通红的手腕心疼道:“我若是想威胁殿下,此刻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耳边响起水面波动的声音,抬头一看,沈朔又靠回了浴桶边,只是胳膊还搭在盛宣面前:“本王劝你莫要白费力气。” “殿下误会了,我今日找殿下是有一事求解。”盛宣跪直了身子,平视沈朔道。 “稀奇,你从出现开始就对一切了如指掌,还有你不知道的事?”沈朔挑眉道。 盛宣反驳道:“我不过是个普通人,自然不可能全知全能,殿下何出此言?” 沈朔没回他,兀自揉了揉眉心:“想问什么?” 盛宣道:“昨夜刺杀我的黑衣人,殿下可知他们的身份?” 沈朔瞥向他:“你觉得呢?” 盛宣道:“昨夜我虽未看清他们的样貌,但思前想后对我有如此恨意的,也只有仍流窜于民间的先太子遗党了。” “所以你来找我,是想寻求庇护?”沈朔淡淡道。 “我与殿下皆是被他们所害,也算同病相怜,你我二人又是青梅竹马,我想留在殿下身旁无可厚非。”盛宣双手扒在浴桶边缘,泛红的眼尾沾染的水汽,可怜的眸子看向桶中冷漠的狗男人。 “你不需要本王。”沈朔不紧不慢道:“你有御林军护着还慌什么,本王和你一样都是那伙人的目标,与其跟着本王找死,不如去宫里找圣上。本王能给你的,圣上可以给你千倍万倍。” “这不一样!”盛宣闻言立即激动起来,情急之下伸手探向沈朔胸口,不想被人瞬间扣住手腕。 沈朔不理解他这种一言不合就动手的行为,他自觉两人还没有熟悉到这种程度:“本王若是女子,方才这一下可以立即将你扭送至官府赏上一百大板。” 盛宣神情憔悴,两颗浑圆的泪珠就从眼角顺势滑落:“澜夜......说到底,你还是没能接受我......” 又再演哪出。 沈朔在心底翻了个白眼,面上不动声色:“想让本王对你态度好些,可以,你得回答本王几个问题。” 盛宣双眸亮了亮,点点头:“殿下尽管问。” 沈朔道:“你对盛府的事了解多少?” 盛宣一听,便知他是在试探自己的身份,身为‘盛宣’,自然对盛府的事了如指掌,他于是回道:“我家的事我自然清楚。” “你可认得于墨?”沈朔开门见山。 盛宣在脑海里让系统调出人物介绍面板,在盛宣脉络部分搜出于墨的信息:“他是我的远方姨夫,名下有一制纸坊名为松烟,就离此地不远,但在七年前松烟坊便被大火烧没了。” 沈朔追问道:“于墨以及他家里人,你了解多少?” “于墨五十五岁意外死于河边,除了有我那四十二岁的姨母正妻外,还有一房十五岁的小妾樱勺。” 盛宣将信息都念了出来:“于墨与我姨母感情不好,只是因我姨母的松烟坊才选择入赘继承坊主之位,两人多年不曾有子嗣。某次于墨去了趟淮扬,带回了樱勺,对樱勺格外宠爱,以至于姨母感到面上有损便时常为难樱勺,日日家宅不宁。” 沈朔听完,不由在心底唾弃。 十五岁,都可以当他俩女儿了,于墨真是做得出来。 “殿下问这些做什么?”盛宣明知故问。 “试试你是否真的知道。”沈朔也随口应道,这些事连谢辛楼都不甚了解,也就只有他这种怪物有手段调取。 盛宣眨了眨眼道:“我对殿下一向坦诚。” 沈朔似笑非笑:“是么,我们两个说了这么多话,辛楼却丝毫没有察觉,你以为你对他做了什么我不知道?” 盛宣的确给房间加了隔音道具,见沈朔方方面面都察觉到了,不免心下一沉:“谢侍卫是人,偶尔有疏漏也是正常,殿下为何总是要求他做到常人不能做到之事?” “非是本王要求他。”沈朔一面钳住盛宣的手,一面抄起手边的皂豆飞掷而出:“是辛楼一向如此。” 皂豆打破房门的一瞬,谢辛楼立即冲入房内,看到屏风后多出的人影立即抽刀冲向二人:“殿下!” 利刃斩落的刹那,盛宣触发“百分百躲避袭击”,手上一滑从沈朔手里挣脱。 谢辛楼见状抬脚向他面门踢,却被他用灵活的鱼状姿势躲了过去。 与此同时,沈朔冲盛宣飞掷出数枚皂豆,却全都被他躲过趁机摸了把胸肌,被谢辛楼狠狠追杀。 不曾想谢辛楼落下时被盛宣反踢来的皂豆滑倒,失去重心跌入浴桶。 长刀落地,温热的水骤然迸溅开来,水花四散。 沈朔情急之下从浴桶中站了起来,张开双臂将他稳稳接在怀中。 感受着脸上和掌心传来的紧实,谢辛楼惊慌之余,手下意识捏了捏,双眼往下一瞟。 好大。 上下都是。 第27章 虽然盛宣很唾弃这种方式,但不得不说,真的很爽。 “积分池到账,100点~” 系统的提示音尤其让他高兴,并且还不止这一点收获,系统还提示他,自己在沈朔那儿的好感值升回到了“-250”。 他在被窝里偷偷乐,打算在屋里先躲几天,等风头过了再出去,扔下一群不明所以的御林军和下人伸长脖子往沈朔房里张望。 屋内,沈朔见接住了人,深吸一口气,胸口大大起伏:“辛楼你没事吧?” 谢辛楼有些头晕眼花,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属下有事......不,我没事......不不不殿下有事,殿下大...不是,殿下......” “轻舟!” 沈朔一把抱起谢辛楼走出浴桶,哗啦啦的水流顺着腿直直淌下,地面上早已是一片狼藉。 他从屏风上取下衣服,给自己套上一层后,给谢辛楼也披上一层,包住他的头脸。 轻舟从窗外飞入,看到眼前的“惨状”,不由惊了一跳:“我的老甜鹅,这是发生了什么?!” 沈朔来不及向他解释,道:“你送辛楼回屋,这里本王叫人来收拾。” 轻舟看了看一脸凝重的沈朔,又看了看像被抹了层红卤酱汁的谢辛楼,一脸懵地扶着谢辛楼离开房间。 一路上,谢辛楼只紧攥着外衣一声不吭,到房间后拒绝了轻舟的帮助,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内。 轻舟不放心,在门外守着道:“头儿,有需要随时唤我啊!” 谢辛楼没应声,像关闭了五感一般站在屏风前。 沈朔的外衣被他丢在榻上,随即又脱下自己的,踢走脚上的鞋袜,直到身上只剩下一层单薄的湿衣紧贴,透出若隐若现的起伏线条。 还是热。 谢辛楼紧盯着眼前的外衣,随着翻滚的血液,心中仿佛有块石头重重落地,下一秒,他粗喘一息,攥紧外衣缩进了角落。 。 轻舟一直在门外守着,便是有动静也不敢随意走动。 大约半个时辰后,沈朔收拾完自己和屋里,特意来看谢辛楼。 “殿下。”轻舟对他颔首。 沈朔点点头:“辛楼如何?” “头儿进去后就没再出来过。”轻舟如实道。 沈朔道:“我进去看看。” 他话音未落,房门被人主动打了开,他抬眸看去,谢辛楼已经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整理完毕,平静站在他面前:“殿下。” “怎么样,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沈朔问着,下意识往屋内瞥了一眼,见素日被收拾整齐的床帷杂乱了些许,床尾还堆着衣物。 “属下很好,谢殿下关心。”谢辛楼垂眸道。 毕竟刚才的场面过于荒唐,沈朔担心他因此受到精神上的伤害,但见谢辛楼举止如常,便放下了心:“没事就好。” “殿下,属下打探回来了。”适时,东风从走廊尽头过来向沈朔禀报。 “回房说。”沈朔唤了谢辛楼一起。 眼看着殿下和东风离开,轻舟跟了谢辛楼几步,不由插了句嘴:“那该死的盛宣居然敢偷溜进殿下房间,真是太放肆了!不过头儿竟然着了他的道,这不应该啊,会不会是头儿最近都没睡好?” 谢辛楼低声道:“或许吧。” 轻舟道:“那不然后面几日头儿休息休息,就别跟咱抢着干活了。” “晚上的值守都交于你们。”谢辛楼这回没拒绝。 沈朔在窗前站定,等谢辛楼也进屋后,东风才开始回禀:“渔市的摊主说,附近有五家会买入银尾,其中有三家是捕鳝的渔户,一家是缺了牙的林员外,还有一家是幻戏楼的楼主,外人都称她为东海夫人。” “东海夫人,外邦人?”沈朔问道。 东风回道:“是外邦打扮,但没人知道她是从哪儿来的,只是从五年前起就在城郊开了家幻戏楼,吸引不少达官贵人前去作乐。” 东风从怀里掏出地图,将幻戏楼的位置标注在上,沈朔和谢辛楼一看,立即认出了幻戏楼所临的河道。 “你说她的幻戏楼建在鸳鸯河上?”沈朔抬眸看向东风,后者点头:“只是一部分观景台建于水面上,便于施展幻术,据说整个幻戏楼有五座酒楼那么大。” “如此壮景,本王不得不亲自去看一眼了。”沈朔被勾起了兴致。 东风道:“但是殿下,幻戏楼名气太盛,想进去的话需要提前七日订座。” 谢辛楼问道:“殿下堂堂王侯之尊,没有贵宾待遇?” 东风挠了挠头,又摇了摇脑袋:“肃州毕竟不是皇城,少有这般尊贵身份之人,也没说有没有特殊待遇。” 沈朔展了折扇,轻轻扇风:“无妨,七日就七日,本王又不是等不起。” 东风点头:“属下这就去下订,殿下准备带几人?” 沈朔想了想,道:“本王和辛楼就够了,其余影卫用旁的手段潜入。” “是。”东风得了令,又从窗户窜走了。 商量完事宜,谢辛楼同沈朔告辞:“殿下若无旁事,属下告退。” “去吧。”沈朔点头。 。 七日的时间,对于驿馆生活来说属实有些平淡了。 沈朔先前下令自守房间,很快他自己便破了规矩,吃完饭从房间里出来四处溜达,没几步就碰见了福安。 “殿下怎的出来了,还是要多加小心呐。”福安左右看了看御林军的部署,一颗心还是慌得不行。 沈朔微微一笑:“公公不必紧张,驿馆人手够,不会让歹人钻了空子的,总是闷在房里怕会闷出病。” “话是这么说不错,可前日御林军的确在驿馆周围抓着了几个遗党,老奴这心呐压根不敢咽回肚子里。”福安哎呦呦地叹息道。 “还真抓着了?”沈朔脱口而出。 “啊?”福安眨了眨眼。 “咳。”沈朔立即恢复正色道:“本王的意思是,盛宣公开身份之后遗党必定会来寻仇,咱们路上经过那么多地界,也不知他们何时就跟了过来,到底还是咱们疏忽了。” “一个他,一个本王,都是活靶子,可怜公公白白搭上了咱们这条贼船。”沈朔玩笑道。 “嗨呦,殿下可别这么说,保护好盛公子和殿下是老奴的职责。”福安嘴上说着无妨,一边用袖子擦额上的冷汗。 沈朔趁机问道:“不过本王既已到肃州,公公为何不回京城?” 福安神情复杂道:“这不是盛公子想跟在殿下身边么。” “公公听谁的令?”沈朔道。 “自然是圣上的。”福安毫不犹豫道。 “圣上的谕旨,是让公公护送本王到肃州后携同盛宣一道回京,对吧?”沈朔道。 福安一下没敢答应,毕竟明面上是这道旨令,但私下还兼有试探盛宣和沈朔两人之意。 “既然圣上让公公回去,公公还犹豫什么。”沈朔展了折扇,给福安扇了扇风道。 “殿下舍得与盛公子分离吗?不然殿下也随我等入京,免得遭受遗党报复。”福安不敢让沈朔给自己扇风,婉拒道。 沈朔收回了折扇,在指上转了个圈:“我们都分别九年了,还差这一回么。有本王在肃州吸引遗党注意,公公回京的路上也好安稳些。” 福安当真有些被说动了:“此事,老奴寻个时间同盛公子商量商量。” 沈朔点点头,转着扇子下了楼梯,慢悠悠溜达去了前院。 院子里驿馆的下人们正在洒扫,没注意到身后来人,还挤在一处聊前几日的事: “殿下不是下令待在房间不准出来么,那日盛公子是怎么到殿下房间的,该不会是翻窗吧?” “一定是了,话本里就常写才子思念佳人,半夜翻墙爬梯的。” “才子思念佳人,也该是殿下翻窗吧?”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盛公子不仅为爱翻窗,还恰好赶在殿下沐浴的时候,那场面,干柴烈火,啧啧啧啧——” “但我怎么看殿下对盛公子无意啊?看着可严肃了。” “你懂什么,谁说有意就非得表现出来的?这世上就没有正经人,你瞧着正经的,指不定私下玩得多花呢~” “呦呦呦——” “那你们说殿下是上面的还是下......殿殿下!” 说话的人一转头,被沈朔的脸吓得狠狠咬了舌头,几人立马住了嘴,脑袋低到几乎要埋进地里。 沈朔面无表情,未发一言,冷冷看着他们。 几个下人被盯得汗流浃背,很快便忍不住跪倒在地,拼命求饶:“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小的们再也不敢了!” 虽说贵人们私下好男色的不少,但这种事放到明面上谈论却有损名誉,免不了落得个藐视皇族的罪名。 因此,在沈朔尚未开口前,几个人早把头磕得咚咚响,很快地上就有了几道血印记。 沈朔收回了目光,冷声道:“自以为是、目光短浅,天下往来之人形形色色,表里如一纯净无暇之人虽少,却也不是没有,如何能一言蔽之。” 下人们哪敢顶嘴,他的话一字没听,只连声称是。 “自去抄道德经三百遍。” 沈朔懒得同他们计较坏了自己心情,抬脚便往太阳明媚处走了,只留给他们一个背影。 驿卒们在院子里开辟了一片菜地,平日种些蔬菜果子,菜地旁就是水井,水井上搭着一片绿油油的葡萄架。 此时耀眼的阳光铺洒大地,初时照得人身体暖洋洋的,过不了一会儿就觉得燥热难耐,唯有葡萄架下有一片阴凉之地。 沈朔来到葡萄架前,正瞧见松山背对着他靠坐在水井边,手里拿着纸和笔,嘴里叽叽咕咕念叨什么。 他看上去似乎是在思考什么极难的事,实在想不出来,就拿过手边的水瓢喝口冰凉的井水,不够就用水桶再打,俨然喝出了喝酒的气势。 沈朔放轻了脚步,无声无息来到松山背后,顺手摘了他斜插在发髻上的流苏钗子:“本王怎么不知你有戴女饰的癖好?” “殿下?!”松山被惊了一跳,赶忙将纸和笔倒扣在地,起身欲夺钗子。 沈朔手往后一躲,双眼直勾勾盯着他,松山立即败下阵来,老老实实站回原地:“殿下走路怎么没声儿啊,到底谁是影卫......” “是啊,谁是呢,好难猜啊。”沈朔一面拿着钗子细细瞧看,一面不忘揶揄松山道:“才涨俸不到一个月,你就巴不得想隐退,看来还是本王给的太多了。” “属下才没有想隐退!属下还没攒够银子呢,何况这个月俸禄都还没发......”松山垂着脑袋咕哝道。 “月底才发,届时隐退也不迟。”沈朔把钗子递还给他,趁松山伸手接过的同时俯身捡起了纸,瞧了眼上面的内容:“小薇是何人?” “殿下,您怎么偷看人信件!”松山瞬间脸红了,把钗子往怀里一塞,伸手就去夺信纸。 沈朔这回没跟他抢,毕竟纸上也只有“小薇”两个字: “影卫守则第一条如何说的?影卫忠于王府,任职期间不得与任何女子有所往来。你如此明目张胆,本王居然今日才知晓,真是怪哉。” “殿下息怒,一切都是属下之过,与旁人无关!”松山立即下跪认罪。 沈朔歪了歪脑袋,看着他道:“本王很好奇,你既知不该,为何还这般于光天化日下违令?” 松山不敢隐瞒,如实道:“殿下先前自守卧房,属下以为殿下不会外出,这才在院子里写信。” “影卫违令可是要领五十钢鞭的,五十钢鞭非同寻常,领完后还会被逐出王府,情爱就这么值得你冒险?”沈朔实在好奇。 松山低着头,沉声道:“因为确有要紧事。” “何事?”沈朔竖了耳朵。 “属下想她了。”松山红着脸小声道。 沈朔:“......” 松山:“请殿下责罚!” 沈朔一时没了主意,看着松山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决定晚些再决定:“先罚这个月俸禄,之后的待本王想清楚再说。” “是。”松山默默起身,将信纸重新展开,似乎恰好得了灵感,提笔在上面写下:“薇,想你,就是俸禄扣尽、五十钢鞭在身也不能阻挡我对你的思念。” 沈朔:“...........” 葡萄架下,松山写信写得满面春风,沈朔摇着头走开了。 才逛了没多久,沈朔却有些乏了,本想着干脆回房歇着去,忽然听见后院处传来某些人的吆喝声。 他默默穿过大堂去到后院,就见东、西、南、北**搬了张四方桌在草坪上,正热热闹闹搓着牌。 东风:“出牌出牌!” 西风:“六贯!” 南风:“八贯!” 北风:“八贯!承让承让!兄弟们挣银都不容易,这回算小弟运气好。” “呵呵。”东风勾唇一笑,手心攥着一张牌,高高抬起,重重拍到桌面:“尊九贯!” “大哥威武!”西风和南风大力鼓掌,北风把牌一扔,摇头叹息:“可恶,居然被你摸着了,就差一点啊。” 全程没有人注意到沈朔就立在一旁。 怎么感觉呼吸道堵得慌。 沈朔很经意地咳了一声,**这才看到他来了,起身同沈朔行礼:“殿下!” “玩儿什么呢这么热闹。”沈朔似笑非笑,走到桌前,看了眼牌和桌角上的铜钱。 东风嘿嘿一笑:“这不是闲暇时寻些乐子,殿下可要来一把?” 沈朔背着手,瞥了眼东风,又瞥了眼铜板,哼笑一声,摸出一锭银子:“来。” 吆喝声再次响起,一响便是一下午。 沈朔无力地靠在椅背上,双眼放空,**赶紧给他扇风的扇风、揉肩的揉肩,小声问道:“殿下已经输了一百两了,还玩吗?” 沈朔没回话。 西风安慰道:“这牌啊并不看人智谋,就讲究个摸牌的手气,摸到好的就赢,摸不到就输,殿下只是今日运气差了些而已,风水轮流转,下一把定会翻盘的!” 沈朔依旧没回话。 南风比较识时务,劝说道:“殿下玩累了,还是回去歇着吧——殿下打算如何结账,现银、铜板,我们都可以的。” 沈朔保持沉默。 北风补充一句:“殿下不必难过,毕竟殿下还不是手气最差的那个。” 就在这时,厨房那儿悠悠飘来一阵菜香。 沈朔默默起身,远离了这该死的晦气赌桌。 厨房里,轻舟正全副武装在灶台前忙碌。 驿馆的厨子将做好的菜品放在他面前,他夹起一块品尝,末了摇摇头:“这腊肠本就咸甜入味,蒸熟后汁水渗出,鲜香四溢,配上蒸熟的蛋白蛋黄味道是刚好的。可你偏偏在蛋里多撒了盐末,以至于盐味过剩,整盘尝着便咸了,失去了原本的鲜香,且你放的蛋太瘦,两颗不够,得再加一颗,这才让味道均衡。” 厨子听着连连点头,轻舟在说完评价后,亲自动手给厨子示范做菜。 这算是沈朔今日看得最舒心的画面了,来到灶台旁,看轻舟熟练炒菜:“本王的影卫里总算有个靠谱的。” 轻舟看了眼锅里的火候,对沈朔笑道:“殿下稍等,马上就能出锅了!” 沈朔欣慰点头,在一旁坐下喝茶。 轻舟把锅铲抡出火星,擦了擦额上的汗,问道:“咱们王府的影卫一向很靠谱的啊,殿下是经历了什么吗?” 沈朔不忍回忆,只简单讲了讲今日所见所闻,揉着眉心道:“若非本王今日临时起意,都还被蒙在鼓里。” 轻舟嘿嘿一笑:“殿下不必担忧,这么多年咱们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嘛,何况还有头儿呢,有头儿在,再不靠谱也都靠谱了。” 说起来,沈朔最近几日都没怎么瞧见谢辛楼,不由问道:“辛楼这几日都在何处?” 轻舟回道:“头儿一直在房里歇着呢。” 沈朔道:“休息休息也好,只不过为何平日也不见他出门?” 轻舟停了手,将锅里的菜盛到盘子里:“头儿白日还是会来外头巡视,只有晚上他自己待在房间,也不曾唤我们。” “别是病了。”沈朔有些担心。 轻舟也担心谢辛楼身体不适,对沈朔道:“殿下要去看头儿吗,属下把饭菜装好,殿下一并带去吧。” 等蒸笼的菜也蒸好了,轻舟将食盒装好,天也刚好黑了。 沈朔提着食盒去找敲谢辛楼的门,却发现人不在,屋里的窗户全都大敞着。 这个点大伙儿都在用膳,不在房间也不在大堂,又会在哪儿? 他从房间出来,一路寻出后院。 驿馆后门外是一片田野,田野间有小道,小道连着石桥,石桥下是浅浅的水渠。 暗夜下,沈朔看见石桥另一端的林子里有火光,隐约有人影晃动,于是拎着食盒慢悠悠踱过桥头。 谢辛楼一身黑衣蹲在火堆前,似乎在烧什么东西,且正盯着火堆出神,没有听到沈朔的脚步声,等沈朔开口唤他,他才恍然醒转,回头露出一双朦胧的水眸。 第28章 “殿下?”谢辛楼没想到沈朔会寻到此地,他赶忙起身挡在火堆前:“殿下有何事吩咐?” 沈朔拎起食盒,莞尔道:“轻舟做了一桌好菜,我去房间寻你你不在,便找来了这儿。你在烧什么?” 他越过谢辛楼去看火堆,火堆边还残留着一角手帕或是布料,后者一脚将它踢入火堆,解释道:“一些用不着的旧物。” 沈朔还是很好奇,但东西都已经烧成了灰烬,便是再看也看不出什么。 他转身寻到一块平整的石头,将食盒里的饭菜取出,二人席地而坐。 徐徐晚风将香味飘散至二人周围,沈朔尝了口腊肠蒸蛋,立即被鲜美的滋味勾起了腹中的空虚,他仰头看向夜空,今夜云将月遮盖,满天都是璀璨星辰。 “幸亏本王今日出了门,否则还不知道轻舟手艺有这般好。”沈朔感叹道。 谢辛楼放下碗筷道:“殿下应该也知道了松山他们的事,属下确有包庇,请殿下降罚。” “晚了。”沈朔蹙了眉道:“一个两个的都不成规矩,全都让本王降罚,本王一时间还想不好罚什么。” “五十钢鞭,逐出王府,守则里都清楚记着。”谢辛楼平静道。 沈朔直直盯着他,盯了半天谢辛楼依旧神情不改,沈朔立即垮脸:“你要气死我。” “属下不敢。”谢辛楼嘴角浅浅勾起一抹弧度,在火光的映照下格外好看。 沈朔瞬间忘了气,给他碗里夹了一大筷香叶,给自己夹一碗的肉:“敢不敢的也都说了,给你吃菜叶!” 谢辛楼也没反抗,夹起一片香叶就要放进嘴里,又被沈朔一筷子制住,往碗里扔了好多肉:“都瘦成那样了,多吃点。” 那日在浴桶里他揽着谢辛楼的腰背,忽然意识到他究竟有多瘦。那腰细得只薄薄一片,圈都圈不住,难怪王厨说他对吃食没要求,想必平时就不怎么吃东西。 沈朔心里酸涩一起,手上不停给他夹菜,把碗里堆成小山:“人要吃饱,不吃饱怎么能行。” 谢辛楼端着手里沉重的份量,还有稍不注意就会掉落的菜,一时间难以下筷:“属下没有挨饿,属下一直吃得很饱。” “那便吃撑为止,你瞧松山为了姑娘整日茶饭不思,那胳膊腿都比你粗壮。”沈朔道。 “天生如此,属下再如何吃也赶不上。”谢辛楼垂眸,放低了声音道:“殿下可是嫌弃属下。” “当然不是!”沈朔停了筷,转而默不作声给自己夹菜。 他一边大口吃着,一面凝重地思考哪里不对。 自己好像被谢辛楼逗弄了,但他又找不到证据。 再抬头看谢辛楼那张无辜的脸,就越发觉得只是个错觉了。 他记得自己在旁人面前一向是想说什么便说什么,也不知从何时起变得连说话都要仔细斟酌,生怕惹得人不开心。 沈朔兀自生着闷气,谢辛楼静静吃着碗里的菜食,最终把碗里的饭菜吃得一干二净。 吃完饭,两人收拾完碗筷,在夜色下慢慢踱回驿馆。 “两日后咱们便要去幻戏楼,你可准备好了?”沈朔问道。 谢辛楼回道:“殿下想让属下准备什么?” 沈朔上下打量他一眼:“你这身打扮太显眼,我给你准备了一身常服。” 说着,他从衣柜里取出一套嫩黄色的衣袍,典型的公子哥打扮。 “谢殿下。”谢辛楼接过衣袍。 从十六岁之后,沈朔便一直没见谢辛楼穿过黑衣以外的衣服,不禁期待他换上这身后的样子。 他抱着这样的期待挨了两日,终于到了约定好的日子,沈朔去谢辛楼房间寻他,门一开,就被眼前的这抹亮色看得愣住。 嫩黄色的衣袍穿在谢辛楼身上,给他挺拔的身姿笼上了一层光辉。 沈朔目光落在他由银冠束起的高马尾上,一根小指粗细的丝带从发冠延伸而出,斜着贴过额头又隐入鬓上墨发。 这般活泼亮眼的打扮,让谢辛楼看上去年轻了至少三岁。 沈朔看着他的眸子,不由摇头感叹:“同你站在一处,我仿佛老了许多。” 谢辛楼眨了眨眼:“殿下气势如山,穿得沉稳才好驾驭。” “这倒是实话。” 沈朔被他一句话哄高兴了。 两人合上了门,从窗户翻出驿馆。 守在外部的影卫们负责吸引府兵和御林军的注意,让二人轻松躲过驿馆的守卫。 谢辛楼不习惯常服的宽袍大袖,走起来只觉得晃荡,下意识紧绷了肌肉和衣袖较劲。 而在沈朔眼里,他就像只扑棱不停的蝴蝶,便没忍住撩拨了下蝴蝶的翅膀。 谢辛楼默默松了胳膊上的劲,让自己看起来更自然:“属下有一事不明。” “何事?”沈朔问道。 “上回盛宣不知用了何种手段跟上咱们,还引来了遗党,害得咱们险些暴露,万一这回他再出现搅局......”谢辛楼担心道。 沈朔微微一笑:“放心,本王派松山看着他呢。” 。 驿馆卧房内,盛宣被系统通知沈朔离开了驿馆,正打算用道具瞬移跟上,谁知房门忽然被敲响。 “谁这个点来找我,福安?” 盛宣狐疑地开门,没等他开口,松山端着碗黑乎乎的汤药不打一声招呼就进了房间。 “你要做什么?!”盛宣惊得被迫后退,与他保持距离,手背却不小心磕到桌沿,眼角顿时变得湿润,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松山默默翻了个白眼,把门一关,直着胳膊将汤药递到他面前:“盛公子染了风寒,殿下担心,特意让厨房熬制了汤药,命属下亲眼看着盛公子喝下去。” “我没病。”盛宣道。 “你有。” 松山一扯嘴角,将人逼至桌后,把药放在他面前:“这药可是福安公公亲自看着煎的,他也希望盛公子能早日康复,届时好启程回京。” “我没说要回京,即便有打算,也让福安亲口与我说。”盛宣坚持道。 松山淡淡开口:“属下没有权利决定,还请盛公子喝药。” 盛宣休养这几日,不明白外头究竟发生了什么,在脑海里问系统,靠道具得知了沈朔和福安的对话。 盛宣在心底将沈朔骂了个狗血喷头,情急之下想去找福安,奈何松山像一堵墙一般挡在身前,没有一丝转圜的余地。 系统在脑海中对他道:“宿主放心,这碗药没毒,只是单纯的补品。既然是他们的心意,宿主最好还是接受,免得引起怀疑。” 盛宣咬了咬牙,抬眸盯着松山:“只要我喝了它就行?” 松山点头:“趁热。” 盛宣沉了口气,咬咬牙,端起碗来一口气.......抿了一口。 “这狗日的用什么东西熬的!苦到头掉——” 盛宣的脸当即变绿,五官皱成一团。 松山没忍住笑出了声,在盛宣瞪过来时及时敛了笑:“咳咳。盛公子慢慢喝,属下不急。” “只是喝个药而已,你一定要全程盯着吗?”嘴里的苦味蔓延至喉咙,盛宣难受到想吐。 松山抱着双臂靠在门板上,看了眼窗外的太阳,勾着唇一字一句道:“全程,差一滴都不行。” 。 听完沈朔的安排后,谢辛楼便没了担忧,跟在沈朔身后很快到了城郊。 鸳鸯河一如既往地在大地上流淌,两人沿着河岸往深处走,看着水底的鱼和岸边的灌木,一切都没变,但好像一切都变了。 沈朔特意走在靠河岸的位置,将谢辛楼和水流隔开。 “幻戏楼,当真如东风所说那般高大。” 两人慢慢来到幻戏楼脚下,瞬间从暖洋洋的阳光踩进了阴影,周身凉风四起,平添一丝神秘气息。 足有十丈高的建筑呈八角形状,上下五层,每一层的屋檐都挂有彩色经幡,八个檐角挂着漆红大灯笼。 整座八角楼有一面建在鸳鸯河之上,看上去就像是在建楼时没探测好位置。整体从外表来看很是平整,没有别的多余突出结构,瞧着寡淡又无趣。 沈朔瞧了一眼四周,没见有其他来观赏幻戏的客人,只有门口一名戴着狐面具小厮恭敬等候在侧,在沈朔来到他面前时,小厮向他躬身行礼: “二位客官可有手牌?” 沈朔从袖中取出手牌交给他,小厮瞧也没瞧,收了手牌,侧身让开了路:“二位客官是头一回来幻戏楼,小的为二位带路。” 说是大门,其实这门比驿馆的房门都要矮小,沈朔和谢辛楼要想穿过,恐怕都得低着头。 然而小厮等握住把手将门拉开后,那门框却忽然自动往上抬高,变成可以让二人挺直脊背通过的高度。 沈朔挑了挑眉,语气漫不经心道:“幻戏,确实有趣。” 以往他在边城游玩时也观赏过幻戏演出,明白这些不过是通过视觉效果造成的“欺骗”,远处瞧着低矮的门框,走近了才知道是门框上的图案引起的视觉欺骗,门框原本就是正常高度。 沈朔摇着扇子穿过大门,来到一间没有任何装饰的屋子,面前的墙上只有五个拳头大的洞口。 谢辛楼往四周扫一眼,敲了敲侧面的墙壁,听声音是中空的,说明这并不是一间真正的屋子。 二人进屋后,小厮将大门重新关上,从袖中掏出一枚红球递给沈朔:“想要进入幻戏楼内部,客官需得往所有孔洞中扔入一枚球。” 沈朔接过红球,拿在手中抛了抛,道:“墙上有五个洞,一颗球如何够?你们的幻术莫非就是先看人出丑,再好心施我四颗,来开你们这简陋的装置吧。” 小厮不解释:“客官且先一试。” 谢辛楼紧盯着小厮,防止他做什么手脚。 沈朔瞧准了最中心的黑洞,身体岿然不动,只手上一掷,将红球丢入了洞中。 没到眨眼的功夫,墙面上忽然生长出许多绿色藤蔓,如活着的触手一般很快爬满了整间屋子。 谢辛楼暗暗握着袖中匕首,守在沈朔背后,眼见着那些藤蔓很快伸至眼前停下,侧面的藤蔓上忽然发芽开花,花落结果,结出一颗只有手掌大的西瓜。 他狐疑地伸手摘下,小厮从一旁递来一把小刀:“客官远道而来口干舌燥,吃个瓜解解渴。” 谢辛楼用刀划开了瓜,露出内里红彤彤的瓜瓤,香甜的汁水顺着手指往下淌。 另一边,沈朔用手直接掰开了几个,俱是正常的瓜。 “殿下,都是真的瓜。”谢辛楼有些诧异的对沈朔道。 沈朔神情稍稍放松了些:“这等藤蔓径直穿过木墙,眨眼间结出瓜果的戏法,以往也不是没见过,只是眼下的胜在真实,我还从未这般置身感受过。” 他说着,回头看向小厮:“你结这些瓜给我,是想用瓜代替球开启机栝?” “球是球,瓜是瓜,客官想开随时能开。”小厮又说了一句不甚明白的轱辘话。 沈朔想了想,又从藤蔓上摘了一颗完整的,走到孔洞前。 西瓜的大小正好能通过孔洞,但沈朔在将它投进去之前,忽然动手掰开了瓜壳,这一回露出的不是香甜的瓜瓤,却是和之前一模一样的红球。 沈朔将红球投了进去,转头又摘了一个,掰开一看,却是瓜瓤。 “你将剩下的球都藏在了这些瓜里鱼目混珠。”沈朔看向小厮。 小厮摇摇头:“是瓜是球,全看客官想要什么。” 闻言,谢辛楼也随手摘了一个来到孔洞前,在投进去前先开了瓜壳,发现是球。 沈朔见状,刻意跑去对角选了个角落的,掰开一看,不是瓜也不是球,是一顶发冠。 “殿下?”谢辛楼立即摸了摸头顶,发现自己的发冠不知何时不见了。 沈朔握着手里的发冠,对上谢辛楼诧异惊奇的目光,呼吸不由得加快:“这是如何做到的?” 小厮道:“这只是开胃小菜,客官打开这扇门后,将会进入一个全新的世界。” 沈朔和谢辛楼一齐看向小厮,随即不再犹豫,各自摘了瓜后统统投进了孔洞。 五个孔洞下的机关被触发,藤蔓再次苏醒,将面前的墙壁紧紧缠绕,往上缓缓抬起。 与此同时,一股香风自底下的空间袭来,迎面便是座金碧辉煌的大殿。 第29章 金为砖,玉为阶,琉璃瓦上瑶池水; 日为月,花为醉,天穹之下飞仙乐。 大殿内,八注瑶池水自琉璃瓦上的蛟龙口倾泻而出,似四根透明的玉柱支撑在大殿中心的池水周围 头顶艳阳在片刻后转化成圆月,月华于穹顶上散开繁盛的花丛,花丛下数不清的仙子抱琴飞舞,乐声泠泠,似从仙宫传来。 沈朔和谢辛楼被眼前之景吸引了注意,走出木屋,脚才踏上玉石台阶,眼前的一切突然间停滞不动。 水珠凝于半空,乐声戛然而止,一切仿佛凝固成一副画。 就在沈朔二人不解之时,木屋里的小厮不知从哪儿又变出手牌,塞入墙壁上的凹槽,卡扣紧锁,代表手牌并未作假,大殿内的一切瞬间又重新动了起来。 沈朔回头看去,木屋和小厮却消失不见,头顶忽然炸开一道声音,紧接着漫天花瓣如骤雨般铺洒而下,将二人淹没。 “咳咳咳......”谢辛楼受不住这扑面而来的浓郁气味,下意识屏住呼吸。 沈朔也有意减少吸入,在茫茫花瓣中摸到了谢辛楼的肩膀:“辛楼?你没事吧。” “属下没事,殿下如何?”谢辛楼回道。 “施展幻术常佐以幻烟,这等烟雾吸入太多不好,咱们这回是来寻人的,还是保持清醒为要。”沈朔扶着谢辛楼的肩膀向他走近,然而摸着摸着却觉得不多。 “辛楼,你肩膀怎么这么硬,瘦到连肉都没了?”沈朔从肩膀一路往下摸,不止胸口是硬的,肚子是硬的,甚至身后最软的部位也是硬的。 突然,眼前的花瓣被风吹散,眼前的“谢辛楼”变成了一个彩绘陶俑。 沈朔:“!” 他一下将陶俑推倒,四下一找,却见谢辛楼不知何时去到了池水对面,对方也是一副急切寻找的模样,和自己隔岸对望。 “殿下!” 谢辛楼沿着池水往他这边跑来,一旁的水池里猛地跳起一尾红鲤,眼看着要砸到谢辛楼身上,他当即后跳一步,红鲤落在眼前却幻化成一名微笑着的红衣女郎: “欢迎来到幻戏楼,俊朗可唤我小鲤。” 谢辛楼被拦住的同时,沈朔从另一侧已经赶了过来,小鲤转身面向二人,抬抬手,从池水里飞出两盏盛着酒水的银杯:“此乃瑶池仙酿,二位尝尝。” 沈朔瞧着这杯中液体清澈无比,俨然就是水而已,也怕她们在里头下了什么药:“多谢姑娘,只是这仙酿,我二人不能喝。” “公子有何顾虑?”小鲤美艳的脸上微笑不减。 “听闻幻戏楼极受欢迎,但求一观者数不胜数,可为何我二人进楼以来,却没有瞧见其他人?”沈朔警惕道。 小鲤咯咯一笑:“二位喝了这仙酿就知道了。” 谢辛楼下意识握刀,却发现袖中的匕首不知何时没了,他立即垂了眼皮紧盯小鲤:“你们偷了我的刀,还想给我们下药?” 小鲤道:“幻戏楼里变幻莫测,为防意外,楼里会暂且替客官保管刀剑等物。我们做的是正经生意,客官多虑了。” 听她大方承认拿了自己的匕首,谢辛楼便也没再追问。 沈朔一抬手,那银杯便自动飞入他掌中。 既已入了幻戏,恐怕所见所闻都不一定真实。 想罢,他依言喝了口杯中水,口中顿时生起一股火辣感。 “真是酒。” 沈朔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谁知就这微不足道的时间里,杯中的液体便换了颜色,由透明变成了赤红的葡萄酒。 “殿下,快看!” 耳边传来谢辛楼意外的惊叹声,沈朔放眼望去,只见起先空空荡荡的大殿里,忽然冒出了许多人,和他们一样都是来幻戏楼寻乐的宾客。 小鲤还站在他们面前,见他们恢复清醒后,挥了挥手道:“好戏还不止这些,二位随我来。” 沈朔忽然意识到,手中的这杯酒才是解除幻烟的解药。 “殿下,可要跟去?”谢辛楼来到他身后侧低声问道。 “来都来了,看个清楚也好。”沈朔寻地方放酒杯,借机问道:“其他人可进来了?” 谢辛楼往四下扫了一眼,却没有瞧见一个熟悉面孔:“恐怕没有,便是有也可能会中幻烟。” 沈朔凝了凝眸,起身理了理衣袖:“走吧,接下来的路得仔细些。” 小鲤一直静静等在木梯口,等沈朔和谢辛楼跟上后,她才素手一抬,木梯门随之平移打开:“二位进去后只管站稳便是。” 二人对视一眼,走入木厢站稳,小鲤进来后关上了梯门,随着一阵机栝声响起,三人乘着轿厢缓缓上升。 轿厢里有夜明珠嵌在顶部,因此光线不算昏暗。 沈朔不由打量起小鲤,问道:“我瞧姑娘年岁不大,可有二十多?” 小鲤礼貌微笑:“公子上来便打听人家年岁,实在唐突。” 沈朔摇着折扇,勾唇熟练道:“姑娘如此佳人,凡是双目无疾之人,见了都不免动念。让姑娘受惊,是在下的不是。” 小鲤听他真诚认错,想好的揶揄也都咽回了肚子,她转过身,对二人一笑:“接下来的路需要二位公子自行探索,请尽情享受幻梦世界。” “姑娘去哪儿?”沈朔假装不舍道,然而他的手刚伸出,小鲤便化作一缕雾消散了。 四面轿厢顷刻间倒塌,放眼望去,二人竟是来到一层无比破败的楼层。 与方才大殿的辉煌截然不同,眼下四周昏暗无比,走两步就能提到散落的骨头。 沈朔扫了一眼,捡起身后出现的油灯,光线照亮的地方都结满了蜘蛛网,满地都是残留的人骨,地面上还有不知名生物留下的爪痕。 谢辛楼的刀没了,只得攥紧拳头:“这些也是幻术?” 沈朔俯身捡起脚边的碎骨,看到上头有烧焦的痕迹:“我分辨不出这是什么的骨头,幻术将细节都虚化了。” “殿下,好像有声音。”谢辛楼提醒道,沈朔立即起身背对他,看向前路。 两人脚底没有感觉到任何震动,但声音却愈发靠近,直到周遭红光闪现,一只干瘪僵尸翻着白眼出现在眼前,沈朔一拳挥去,僵尸化为烟雾散去。 懂了,还是幻术。 “难怪要没收刀剑,能想出这等危险场面,也不怪宾客动手了。”沈朔笑着道。 正说着,不断有僵尸从四面八方涌来。 谢辛楼一拳挥走几个僵尸,被那掉落的烂肉和眼球恶心到想吐:“殿下,我们还是先走吧。” “好。”沈朔也觉得恶心,同他商量先走右边,于是一起迎着僵尸前进,然而没走几步,脚下的木板瞬间破裂,两人一起摔落到下一层的软垫上。 肩膀与肩膀、膝盖与腿骨互相碰撞,两人疼得原地愣住,身体紧紧贴在一起。 沈朔意识还有些模糊,还没及时缓过来,却感觉到身前谢辛楼立即忍痛坐了起来,离开沈朔,在一旁边晃脑袋边揉膝。 “辛楼?”沈朔伸手四下胡乱摸索,摸到谢辛楼的后背,缓了口气道:“还好你在。” 他慢慢撑起身子,看了眼周遭变化的模样,晃了晃脑袋道:“那酒有问题。” 谢辛楼低声道:“酒里的药比幻烟还要厉害。” 沈朔走下软垫,和谢辛楼一起慢慢在走廊里摸索。 谢辛楼还有些没缓过劲,头晕晕的,一不小心就撞上了沈朔的后背,如触电一般往后弹开。 “实在晕便靠着本王,我扶着你走。”沈朔向他伸出了手。 谢辛楼却避开了他的手:“属下可以。” 沈朔接了个空,愣在原地,莫名心口一堵,不明所以道:“从前我又不是没扶过你,这时候计较什么。” “属下没有,属下可以自己走,幻戏难以捉摸,殿下照顾好自己。”谢辛楼如是道。 沈朔可以确定他在故意躲自己。 明明那日说清后一切都好好的,两人也比往常愈发亲密,为何又突然变得这般疏离。 难道是因为盛宣? 沈朔试着对谢辛楼解释道:“那日是盛宣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进我的房间,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让外人无法察觉,我借机套了他一些话,旁的什么也没干。” 怕自己解释得不够,他又补充道:“你知道的,本王绝不会爱上任何人。” 谢辛楼垂了眸,察觉不出语气:“属下明白,属下相信殿下。” “如此甚好。”见他这般回应,沈朔便没了疑虑,毕竟不论自己做什么荒唐事,谢辛楼都会坚定地站在自己这边。 这一点他从不怀疑。 “本王第一眼见那小鲤姑娘便觉有些不同,兴许从她身上可以找到些线索。”沈朔的目光从谢辛楼身上挪开,偏过头看向走廊:“但眼下不知她在何处。” 这一层全都是有着繁复镂空雕花的门窗,瞧着眼花缭乱,叫人不好分辨。 谢辛楼道:“殿下可有办法?” 沈朔摇头:“你有?” 谢辛楼也摇头:“属下没有破解眼前迷雾的办法,唯有坚守本心。” “五感迷乱,谈何容易。”沈朔沉了口气道:“没有办法,只能硬闯了。” 他转身面向左手边的雕花窗棂,试探性地伸手去推,然而在指尖触碰到雕花的刹那,门窗全都动了起来。 沈朔赶紧后退,和谢辛楼背贴着背。 方正的门窗沿着看不见的镜面翻转变化,繁复的花纹形成各种对称旋转的图案。 上下左右方向倒转,脚下时而是地面时而是窗棂,沈朔看着悬在头顶的雕花木门在同一时间变换成了各种不同的形状,头也跟着晕了,用力眨了眨眼睛。 整条走廊变成了万花筒似的迷宫。 沈朔忍不住去握谢辛楼的手臂。 然而两人所站之处的地面不断翻涌着变化,由远及近,由大变小,直到一扇门出现在谢辛楼脚下,突然门从里边打开了,谢辛楼猛地踩空。 沈朔想拉住人,但天地忽然倒转,他手一松摔落到了墙面上。 “辛楼!” 等他稳住身形抬头去找时,人已经不知落去了哪里。 沈朔咬牙起身,试图在一众门窗中找到谢辛楼落入的那扇,却发现周围一切都恢复成了寻常的酒楼模样。 上菜的小二、送酒的侍女,还有搂着侍女、小倌喝得醉醺醺的客人,一个个从他身旁经过,没有一个人给他多余的眼神。 沈朔用力掐了掐自己,默默穿行在来往的人群中。 第30章 谢辛楼被送到的地方,与沈朔不同。 在空中及时调整重心轻巧落地后,耳边随之传来潮水涌动的沙沙声。 谢辛楼立即起身,看到自己正身处在一座辉映着蓝白金光的大厅,大厅周围是一圈长廊,而自己所在的却是一座悬浮在中心的巨大圆台。 他不可思议地低头看了看,脚下汉白石台面雕刻着涌动的水波纹,顺着花纹看去,一副巨大的海神像渐渐铺展在眼前。 海神是一位身披锦衣的曲发女子,左手被海水紧紧包缠,右手举着一根东珠镶嵌的权杖,裙身则是奔涌的海浪,铺满了整座圆台。 谢辛楼就站在她裙身的一角,面对着阁楼前足有十丈的观景窗,阳光将海神像映照得熠熠生辉。 而就在如此明亮的光线中,有一道黑影站在戏台的中央。 他走到圆台边往下望了望,圆台下什么也没有,一眼望去甚至看不见尽头。 就在此时,数不清的宾客们从镶嵌着五色宝石的走廊慢慢向圆台靠拢,明明走廊的尽头没有路,可就在他们将脚伸出后,却瞬间从走廊出现在圆台上。 见状,谢辛楼的瞳孔不由微微放大,反观那些“被传送”的宾客,一个个却习以为常,满脸艳羡地聚拢在圆台前端,静静等候东海夫人的显圣。 谢辛楼见众人全都往前端挤,几乎把光线挡了一半,于是他也跟着挤到了人群中,听到耳边宾客们相互挤压的不满声:“走开点你个肥猪!老子都快被你挤下去了!” 那个被骂的身形敦厚的男子也不甘示弱,轻蔑地瞥了他一眼:“东海夫人难得显圣,就你这细窄的袖子,能装来多少供金,也不嫌臊。” 那人当时便没了话,瞪了几眼便顾自去挤别人去了。 谢辛楼身上没带钱,莫名其妙被送到这里,也不管他们都有些什么规矩,只是不断听见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时间久了脚底发飘,渐渐的有些要发病。 幸好,在他打算放弃热闹离开之前,人群骤然爆发出一阵欢呼,他立即清醒了神志望向戏台。 戏台由观景窗向外延伸而出,上没有屋檐,四周没有围栏,在蓝天白云的背景下,黑袍人静静立在戏台边缘,在众人的欢呼声中直直往后倒下。 在看到她掉落的刹那,谢辛楼本能得心跳加快,然后片刻后,随着潮水声的高涨,一道红色身影乘着旋转的水柱升至半空。 女子蒙着半张脸,张着双臂,出现在众人视野。 “东海夫人!” 人群高呼她的名字,双手交叉按在胸前,看上去就像一场仪式。 谢辛楼初来乍到没有跟着做,于是还悬在水柱上的女子静静看了他一眼。 东海夫人的左手被一块红布紧紧包缠,她摆出和人们一样的动作,身后出现另一股水流,将东珠权杖送到了她手中。 “好戏正式开场了!”站在谢辛楼身边的宾客激动地喊出声。 随着他话音的落下,东海夫人轻轻挥动权杖,圆台底下骤然涌现数不清的海水,像坝口决了堤般,不到十个数的时间就涌上了圆台。 海浪呈顺时针在圆台边缘奔涌,给人感觉像圆台自身在旋转,而事实上,观景窗和戏台当真随着潮水一同旋转着。 东海夫人乘着海浪落至戏台,包着红布的左手一挥,潮水凝聚成一只只海豚,不停自水中跃起又落下,溅起的水花落了众人满头满脸。 谢辛楼沾走脸上的水珠嗅了嗅,没有海水特有的咸腥味,只是普通的淡水。 由此他判断自己所在的大厅,应该就是建在鸳鸯河上的那片建筑。 众人被海豚秀吸引住的同时,海豚们忽然加快了速度,海水速度变快,溅起的浪花也越来越大,到后来竟然在周围形成龙卷,滔天的水柱在头顶汇聚,最终汇聚成巨大的圆球,直直向人群砸落。 “啊——”人群吓得都抬手闭眼,然而水球落在身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触感,再一睁眼,水球早就消失不见。 人们迷茫地四下找寻,在安静了一段时间后,圆台上的水波纹突然渗出无尽的海水,将众人赶去了边缘。 海水在海神图上汇聚成水球,一道人影自水中浮现,慢慢伸出一只手拨开眼前的水帘,露出东海夫人的身影。 众人惊喜地疯狂拍大腿。 就在下一秒,东海夫人忽然向人群中伸手。 众人顺着她手指着的方向看去,和谢辛楼站在一起的宾客们犹疑又兴奋地指着自己,然而一道细小的水流直接揽起谢辛楼的手,领着他走上前。 “天啊,他被选中了,太幸运了吧!” 先前那位身形敦厚的男子捂着嘴喊道。 谢辛楼不明白被选中是要做什么,他来到东海夫人面前,对方举起权杖抵在他心口,开口道:“来吧,本座会实现你的愿望。” 谢辛楼垂眸看了眼身前的东珠,语气平淡道:“我没有愿望。” 东海夫人摇头:“你有。” 谢辛楼抬眸看向她:“我便是有,也无需借助幻戏做一场虚无缥缈的梦。” 东海夫人微微一笑:“因为你没有尝试过,梦的妙处。” 谢辛楼不想参与这些,他只想找到沈朔,然而在他动手前东珠骤然闪出一道白光,等他重新睁眼,眼前再次换了副场景。 从金碧辉煌的大厅重新回到雕花走廊,不同于先前迷乱视野的幻境,这一回走廊里多了许多寻常客人,喝酒吃肉、聊天说笑的,仿佛一下回到了现实。 谢辛楼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听到有人唤自己,于是回头看去,就见沈朔一脸惊喜地向自己跑来:“辛楼!太好了,咱们没有被分开多远。” “殿下是何时出现在此的?”谢辛楼也十分意外,向沈朔迎了上去,谁知被一把握住手。 沈朔笑着道:“从你掉入门后我就到了这里,一直想寻你却抽不开身,你随我来。” 谢辛楼问道:“殿下要带属下去哪儿?” 沈朔不吭声,只强硬拉着他越过人群,进到一间空屋子。 屋子里摆放了一桌好酒好菜,而另一边则有一张宽敞的软榻。 谢辛楼环视一周,问道:“殿下寻到小鲤了?这是她的房间?” 沈朔带他到桌前坐下,道:“是啊,她让咱们在这儿等着,一会儿便过来。” 谢辛楼点点头,接过沈朔递来的酒,浅抿一口,只觉醇香。 “味道如何?”沈朔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不错。”谢辛楼道。 “我喝着倒是一般。”沈朔放下酒杯凑到他手边,张嘴衔住了他喝过的杯沿,将剩下的酒喝了走,眼眸亮了亮:“明明是同一壶出来的,偏偏你尝过的好喝许多。” 谢辛楼一时失语,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微红的脸颊以及映着水光的迷离眼眸,他喉结动了动,往后退道:“殿下醉了,属下扶殿下歇息。” 沈朔眼神无辜,看着谢辛楼起身离开,又回身取下他手中的酒杯,但酒杯被他攥得很紧,在取走的刹那,他的手指还勾了勾谢辛楼。 痒意似一小撮电流穿过心脏,谢辛楼一瞬间屏息保持理智,扶着他的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揽住他的腰身,扶着人慢慢挪到软榻前。 他原本想将人轻轻放倒,可沈朔却一下没了自控力,压着他整个人摔上软垫。 温热的鼻息在耳边萦绕,喝醉了的沈朔就像被某种情愫控制的动物,在他耳边蹭了会儿后又仰着头起身,塌腰弓背,俯身在谢辛楼脸上、脖颈前嗅闻。 “辛楼,你擦香粉了,这么好闻。”沈朔的鼻尖蹭过谢辛楼脸上的绒毛,蹭得人一痒,醉意忽然上头。 “......殿下先起来。”谢辛楼呼吸变得深重,身上的沈朔像一团火,紧压着烘烤他,卸去了他全身的力气,唯独嘴上还有些说话的力气。 沈朔不但没有起身,还屈起一条腿,用膝盖顶着谢辛楼大腿内侧一路往上:“辛楼不喜欢这样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两人身上的阻碍去除,屋内烛火红彤彤的,照得沈朔脸上身上也红红的。 谢辛楼的理智稍稍回来了一些,想挣脱却被人用力摁住双手,腹下一紧,被人不轻不重顶住,他当即脊背绷紧。 “辛楼不喜欢吗?”沈朔贴近,温热的气息打在他唇上。 谢辛楼咬咬牙偏过头去:“殿下不可。” “你喜欢。”沈朔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人看着他勾起的唇角:“否则为何日日晚上都想着本王玩弄这处。” 此话如晴天霹雳,谢辛楼惊得一下弹起上身,脑袋不可避免与人撞在一起。 疼痛起了作用,一晃眼谢辛楼从幻境中出来,就见自己被人按在圆台上,东海夫人手握权杖,而权杖上的东珠不知去了何处。 “你对我做了什么?!”谢辛楼醒后意识到刚才的荒唐事是幻境,脸色一下阴沉,死死盯着东海夫人。 东海夫人没有立即回他,而是等海豚帮她捡回被撞掉的东珠后,才淡淡开口:“本座在满足你的心底所愿。” “荒谬!”谢辛楼怒而挣开了按着他的宾客们,直扑向东海夫人,后者当即往后躲开,呵斥道:“休要放肆。” 众人见他闹事纷纷上前来阻止,而谢辛楼与他们动手之际,不经意扯下了东海夫人左手的红布,看到了她手臂上被火烧伤的疤痕。 “莫要伤害东海夫人!”宾客们七手八脚来摁谢辛楼,后者却是将身一转,反从他们的空隙跑了出去。 圆台与走廊之间是奔腾的海浪,谢辛楼此时却是什么也不顾就往外冲,谁知在跑上海浪时,脚下并未踏空,所站之处和寻常地面一样坚硬。 谢辛楼已经不受这些幻术的干扰了,闷头往下一层跑,期间撞过不少穿着各色海怪服的戏楼小厮,惊动了戏楼的护卫们。 身后追赶的人越来越多,谢辛楼不知跑到了哪里,瞧见一间无人的房间便躲了进去。 屋里纱幔重重,外人瞧不见里边的具体情景,他躲在了最里边的纱幔后,将屏风和木柜推出挡在自己身前,一个人紧缩在角落,不住地喘着气。 然而没过多久,房门就被人推开,听得一阵珠翠当啷清脆响,四五名穿着飞仙霓裳的姑娘扶着一名男子步履轻浮地走了进来。 谢辛楼当即警惕,放轻了动作。 透过屏风,只见那青衣锦袍公子勾着一姑娘的肩倚靠上了软凳,其余女子奉酒的奉酒、捶腿的捶腿,俱是一副讨那富贵公子欢心的模样。 而那公子,正是沈朔。 第31章 谢辛楼怀疑自己还在幻境里,用力咬了口自己的手腕,抚摸木柜的纹路,听着走廊上传来的丝竹,一切感受都是真实的。 屏风外,沈朔靠着软凳正舒服,一位名叫红儿的侍女递过来满杯的酒盏,被沈朔撇过眼嫌弃道:“小鲤呢,叫她来见本大爷!” 红儿赔笑道:“公子莫急,小鲤姐姐去接引旁的客人了,一会儿便会来。” 沈朔呵呵一笑:“少来这套,本大爷去过的青楼酒肆多了,回回都是这么搪塞人!别以为本大爷不知道,小鲤是被其他人点了去吧。” “公子莫要乱说,咱们戏楼是正经地方,姐妹们都是卖艺不卖身。”红儿端着酒盏,从容地同他解释她们的工作。 来戏楼的客人们原本就有不少误会的,言语粗鄙下流不堪的比比皆是,沈朔这样的还算好的。 红儿说着,目光不由得往沈朔脸上瞟。 更何况眼前的公子长得实在俊逸,哪怕被酒醉得红透了脸,软着身子瘫在椅背上,瞧着还是一副的优雅不迫。 红儿自入戏楼做工以来,还从未见过这般矜贵之人,难免生出了一些异心。 虽说戏楼与青楼不同,不用被迫做那档子事,可每月仗着那几钱碎银抠抠搜搜过日子,到底累死累活不曾快意,再加之年岁渐长,那颗春意萌动的心若再不开花结果,恐怕就得枯萎在这戏楼里了。 因此,在看到沈朔这般模样后,红儿主动投身他的怀抱,若是运气好哄得他高兴,说不准下半辈子便能衣食无忧、穿金戴银了。 但很可惜,有这种想法的不只她一个。 原本就被沈朔揽着的名叫阿冉的侍女,早在沈朔游荡在走廊时就看中了他,也正是阿冉,在沈朔询问小鲤时,将他带去灌醉,又将他带来这间空屋子,却不想半途被红儿等人撞见,非横插一脚跟来。 阿冉取来一颗葡萄递到沈朔唇边:“红儿姐姐生性直率,惹得公子不开心,公子请多担待。奴家本就是楼里的下人,公子想下人们做什么,下人们还能有反驳的道理么。” 沈朔接了葡萄,十分满意阿冉:“还是你明事理,说的话本大爷爱听。” 红儿闷声吃了瘪,瞪了阿冉一眼。 阿冉不理会她,素手搭上沈朔的胸口,继续哄着他道:“楼里姐妹们众多,公子缘何只念着小鲤姐姐?” 沈朔一副陶醉模样,笑着道:“小鲤乃金鳞红鲤所化之少女,世间难寻,自然不同。” 闻言,在坐的姑娘们都咯咯笑了起来。 沈朔眉头一皱:“怎么,本大爷说得不对?” 阿冉笑着道:“那些只是幻术,什么金鳞红鲤,只是一层皮罢了。小鲤姐姐也不是什么少女,她今年都二十六七了!换做常人早就嫁为人妇了。” 沈朔暗暗掐算着年纪,似乎正好。 红儿见势,插了一句嘴道:“公子喜欢年轻的姑娘,咱们这儿哪个不比小鲤年轻。奴家和她们三个都是十九,阿冉是咱们几个里头最大的,今年二十一。” “多嘴什么,奴家也不想的,可楼里时间一晃而过,又瞧不见前路,奴家心里也难受啊。”阿冉顺势指责了红儿一句,不由得还落下泪来,惹得沈朔亲自哄她:“阿冉瞧着和二八女子并无差别,不说本大爷还瞧不出呢。” “公子惯会哄人。”阿冉娇笑着用指头推了他一把,却惹得人愈发搂紧。 红儿气得要把裙摆生生揉碎了。 同时屏风后,谢辛楼虽然知道沈朔是故意装醉在套话,但眼睁睁看着这幅暧昧画面,头不免又开始发晕。 幻境里的房间和眼前的极为相似,跳动的烛火也是红彤彤的,晃得人影重重。 外头沈朔继续同姑娘们说话,阿冉给他递来一杯酒,沈朔不喝,只用一双多情的眼眸盯着他,指尖隔着衣袖轻轻划过她的小臂:“这么说,小鲤是幻戏楼里最老的女子了?该不会比东海夫人还老吧。” “那倒不是,东海夫人是四五十的老妇了,除了她以外,没有人比小鲤老。”阿冉软得骨头都酥了,另一只手想去握他的手,沈朔却转而摘了颗葡萄吃:“可惜了,本大爷原本还想尝尝这东海夫人的滋味。” “不过本大爷实在好奇,一个四五十岁的老妇如何能做起这么大的幻戏楼?她可有人帮衬?”沈朔打听道。 这回不消阿冉开口,红儿便抢着回答道:“幻戏楼是她和小鲤一块儿建起来的,她们俩的来历没人知道。只据说她们是从外邦得了能迷惑人眼的幻粉,再加上她们极擅做机栝,一结合便成了这亦假亦真的幻戏。” “原来如此。”沈朔忽而俯身,凑到红儿面前,用折扇勾起她的下巴道:“什么样的机栝,你可清楚?” 红儿微眯了眼,连声音也变得娇羞:“公子再凑近些,奴家凭着这一张嘴全都说与公子~” 吹动的帷幔、摇晃的红烛、暧昧的语调,全都和幻境对上了。 谢辛楼靠在墙上,燥热难耐,头昏脑涨,分不清现实和幻境。 他动手扯开衣襟,试图让凉风灌入衣襟,但屋内连空气都是热的,还混杂着浓烈的酒香,屏风外沈朔不时发出的调笑声化为滚烫的水在心口滚来滚去。 谢辛楼难受至极,他捂住自己的嘴,试图用抚摸抑制住这股难耐。 彼时红儿和阿冉正针锋相对,使劲浑身解数勾引沈朔,到后来气血上头,连沈朔都不顾了相互动手闹起来,一个不当心俱是摔倒在地,沈朔及时后仰躲过了一劫,但杯中酒也都洒了,顺着他的手背往下淌,场面顿时乱成一团。 谢辛楼迷乱之际,脚不小心踢到了屏风,“咚”的一声脆响后,屋内所有人当即变得安静。 幻戏楼规定底下人不得生出异心勾引宾客,一旦违禁,不仅工作不保,还要被罚三年俸禄,张贴布告让其他人引以为戒。 因此,多年来戏楼里没人敢犯禁,即便有,也得捂得严严实实,秘不发宣地离开。 听到屋内的动静后,红儿和阿冉方才的气焰顿时消散得一干二净。 “屋里有人?!”红儿挤紧了嗓子,瞪向阿冉小声道:“你不是说这是空屋子么?” 阿冉也很懵,见红儿把责任推到自己头儿,也没好脸色道:“我来之前的确是空的,你来之后我可就不确定了。” “你的意思是我故意陷害你咯?!”红儿攒了一肚子气,立马又破了功。 “这可是你说的,你承认了。”阿冉呵呵一笑。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要是不犯禁,也没的理由抓你小辫!”红儿一声怒吼,又扯着袖子跟阿冉干了起来。 沈朔揉了揉太阳穴,听到屏风后的动静,以帮她们掩护为由把姑娘们都赶了出去。 叽叽喳喳的姑娘们逃也似的跑了,沈朔关紧了门窗,屋内恢复了静谧。 谢辛楼以为所有人都走了,正松了口气,谁知下一秒屏风被一只大手拉开,沈朔整个人清晰地出现在眼前。 在被沈朔看到的瞬间,谢辛楼猛地打了个颤。 “辛楼?” 沈朔没料到谢辛楼会出现在这儿,更没想到他会藏在屏风后,还是这幅......衣衫凌乱、眼尾湿红的模样。 在沈朔灼人的目光里,谢辛楼情绪激动,不住地往角落里缩,双手紧紧抱住自己,身体不住颤抖。 “辛楼,是我,可还认得出?” 沈朔见他眼中满是惊恐,忍不住向他伸出手,然而却被人颤抖着躲开。 谢辛楼拼命将脸和身子盖住,用力到几乎要钻进地里。 沈朔见他如此,心口一阵一阵地疼,内疚到手足无措:“对不起辛楼,方才我和她们那样......我不知道你在。” 从前他出入酒肆,有意营造出长平王玩乐无度的形象,也都是预先同谢辛楼打过招呼,不论他在不在场,他都会有心理准备。 但这次沈朔不知道谢辛楼也在屋里,在没预先打招呼的情况下让他看了这等事,先不说他会不会误会,若是受到刺激惹了病便遭了。 想到此,沈朔又心急又害怕,硬是将人转过身,用虎口卡住下巴抬起脸。 看到谢辛楼额头上不知被什么砸出的红印,他心口酸堵得几乎无法呼吸:“她们伤了你,怎么伤的?你都经历了什么?” 沈朔一再关切,试图安抚他,奈何谢辛楼像被提醒了痛处一般,陡然推开他风一般跑出了屋子。 “辛楼!”沈朔急忙去追。 廊外宾客们被他们的动静吸引,纷纷驻足看来,谢辛楼趁此时机灵活穿过众人,猫一般窜不见了。 被惊动的宾客们吓得阵脚自乱,沈朔追赶时被拖住了脚步,好不容易将人追到尽头,谢辛楼却径直从窗口跃了出去。 沈朔扒住窗沿正要去追,小鲤忽然握住他的肩膀:“长平王殿下,我家夫人有请。” “晚些再说!”沈朔急着追人,躲开了她的手,随即又听得小鲤道:“您的朋友不会有危险,从这里出去就是入城的路。他现在想一个人静静。” 沈朔停住了动作,回头瞪向小鲤:“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殿下不必紧张,我们没做什么。”小鲤平静道:“夫人让他看见了自己的心,只不过有些无法接受。” 沈朔凝重了脸色,冷哼一声:“他想要什么本王都能给他,何必靠这些虚幻把戏。” “殿下不是想知道松烟坊的事么?”小鲤开门见山道。 沈朔微眯了眼:“你们早知本王身份和来此目的,还费尽心思捉弄本王这么久,胆子够大。” 小鲤垂了眸,道:“幻戏楼以戏待客,得拿出真本事才配入殿下的眼。夫人已备了酒宴,这里不便说话,还请殿下随我来。” 黑夜里,谢辛楼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沈朔往戏楼下看了一眼,对躲在草丛里的轻舟做了个手势,轻舟随即也匿入黑暗。 小鲤就等在木梯前,沈朔盯着她,问道:“东海夫人是你什么人?” 小鲤侧身让路,请沈朔入梯:“殿下见了夫人,便什么都知道了。” 沈朔瞧了眼和先前坐过的一模一样的轿厢,过了一秒,默默抬脚走了进去。 轿厢缓慢上升,不同于先前的体验,这回沈朔清楚地感觉到轿厢的位置,最终二人来到了幻戏楼的最高一层。 走出轿厢,沈朔跟着小鲤去往东海夫人的茶室,途中经过戏台大厅,看见了大厅中心的白色圆台以及观景窗外漫天的星辰。 不知道辛楼现在在哪。 沈朔缓缓做了个深呼吸,等小鲤在门前站定后,房门自动打开,两人走了进去。 沈朔抬眸看去,一眼便瞧见对面墙身上镶嵌着的一丈长的雕花空窗。星辰被空窗框成一副画,在画前则立着一位身裹着大红披风的妇人。 她背对着沈朔,面前是一张镂金刻翠的罗汉床,两盏热茶端放在茶几上,丝丝缕缕的热气往上浮动,恍若流淌在星辰间的水波。 “阁下便是东海夫人。”沈朔率先开口。 东海夫人随即转过身来,向他行礼:“民妇纤娘拜见长平王殿下。” 第32章 听到东海夫人坦白了自己的身份,沈朔抬了抬眼眸:“果然如此。” 他回头看向小鲤,只见小鲤不知何时抱了只黑猫出来,黑猫瞧见沈朔便伸长了脖子来闻。 沈朔伸手揉了揉黑猫的脑袋:“若本王没猜错,你便是樱勺。” 小鲤点点头:“我与娘亲假死多年,从未想过会有人特意来寻我们。” “娘亲?”沈朔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东海夫人,不由笑了一声:“你们还有多少世人不知的内情。” 东海夫人取下了披风,以原本的模样面对沈朔,道:“殿下若是不介意,还请喝了这茶。” 沈朔挥袖坐下,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东海夫人没料到他这般爽快,在他喝下茶水后,拍了拍手,屋内顿时生起一阵浓雾。 “喵~” 听到一声猫叫,沈朔睁开了眼,浓雾散去,映入眼帘的是松烟坊未被大火烧毁前的模样。 院中的屋子整齐错落,古朴的屋瓦透露着年岁;庭院中假山环绕,潺潺水波自假山花丛中穿过,在凉亭下汇聚成一汪清池;月光泠泠落在地砖上,投下的交横枝影宛如藻荇。 黑猫静静坐在沈朔脚边,在他睁眼后在他腿边蹭了蹭,迈着轻盈的脚步,将他的目光吸引去了庭中。 正是夜深人静时,坊内人都睡下了,只有于墨的卧房还亮着烛火。 沈朔走近一瞧,见于墨半夜还在桌案前研究着什么,拿着两张纸反复在火光前比对。 樱勺此时才刚过十七,一张脸还十分稚嫩。她穿着身单衣跪在床边,眼皮重得直打架,身子不时歪倒又重新坐直。 在于墨歇息前她不敢入睡,只能这么坚持着,实在忍不住才会小声询问一句:“老爷,这么晚了该歇息了吧?” 于墨却不说话,也不让她先睡,只一个劲研究手头的纸。 樱勺没了法,只得继续枯坐。恰在这时,自窗外传入一缕松烟味,于墨嗅到后忽然抬起了头:“何人烧纸?” 樱勺困得头脑晕晕乎乎,不知他在说什么:“大晚上的没有人烧纸,老爷不小心将纸烫了吧?” “不是!我嗅得清楚,明明就是有人在烧我的松烟纸!”于墨二话不说就冲了出去。 沈朔就站在门口,被于墨的影像穿身而过,感觉有些奇怪。 于墨跑到庭中后,四下没有寻到烧纸的人,随即嗅着味道飘来的方向一路追出了府。 沈朔动身跟了上去,哪只黑猫忽然出现拦住了他,再一眨眼,周遭变了场景。 追寻味道的于墨来到了小河边,平日松烟坊的取水之地。 河岸边正冒着一丝火星,于墨见状立即扑了上去,用身体熄灭了火星,拾起烧得剩下一半的松烟纸,满脸悲愤地大声骂道:“哪个王八羔子烧我的纸!我辛苦做出这些纸不是给你们胡乱霍霍的!” 他的骂声极富穿透力,不消一会儿,黑暗里的人就被他惊动。 沈朔不由叹了口气。 于墨还在心疼自己的纸,小心地展开,看到了上面还残留的字眼:“锦衣司?我**七大舅八大姑!我这纸*%¥&……” 他指名道姓地骂着,身后骤然冒出一道黑衣人,不消眨眼的功夫,于墨便没了声息。 沈朔盯着那道黑衣人,见他正准备点火连人带纸一块儿烧掉,却看到了行动的信号,他只得一脚将尸体踹入河里。 而黑影聚集的方向,正是盛府。 沈朔心跳加快,攥紧双拳,眼睁睁看着黑衣人消失在幻境尽头。 画面闪现,樱勺紧接着从暗处现身,在河面上发现了于墨,用竹竿费了好大力气把人挑到岸边,用自己撕下的松烟纸替换了他手中紧握的半枚密函。 沈朔当即明了。 樱勺作为目击者,看清了于墨被害的过程却秘而不宣,眼前的幻境便是樱勺的记忆。 他站在原地,又一声猫叫后,他又重新回到了松烟坊,但和之前见到的有了不少变化。 庭中的花败了不少,院中的陈设也少了许多,变得格外空荡,像是要随时走人。 同样是夜深人静时,主卧房漆黑一片,没有人知道坊内发生了什么。 而从沈朔的视角来看,纸坊此刻的大火已经蔓延到了住处。火燃烧的速度很快,滚滚浓烟席卷了整个府邸,当人们发现失火后,惊恐声叫喊声此起彼伏。 茅修被浓烈的烟尘呛醒,正准备夺门而逃,却不想房梁毫无征兆倒塌,正砸在他背上。 断裂的脊骨让他失去了行动能力,痛苦于无声中哭嚎,两只沾满灰土与血的胳膊在地上扭曲挣扎,一点一点拖着血肉模糊的身躯前进。 沈朔站在庭中,看着茅修身后拖行出的一长道血痕,不免生出一丝同情。 人在将死时总会激发出想活下去的意志。 茅修凭着双手将自己拖出了屋子,在台阶上停了片刻,沈朔以为他要求救,下意识去看附近有没有跑出来的人,然而等他再看向茅修时,对方却是调转了方向,让整个人沿着台阶滚了下去。 “都这时候了还想去哪儿。”沈朔生出疑问。 却见茅修凭借惯性一路滚到假山边,向假山后隐蔽的洞口爬去,与此同时,假山里现出了衣服一角。 沈朔跟在茅修后面,清楚地看着假山里的纤娘从洞口出现向茅修伸手,可茅修这时却不动了,只是静静地趴在地上看着她。 府内哀嚎声一浪高过一浪,假山处却是格外平静。 “走,带着女儿走得远远的,去过日子......”茅修脸色已经十分苍白,说话声音也几乎听不见。 周围到处都是逃难的下人,纤娘不敢出现,只能尽力伸长手去够,直到茅修彻底支撑不住,大喊一声“纤娘!”,纤娘才狠心扔下了他,躲回了地道。 松烟坊在大火中烟消云散,火燃尽的那日,纤娘用布裹了脸,偷偷溜到松烟坊外,恰好撞见放火之人回来验收成果。 那些黑衣人看到池边茅修的尸体,便放了把火将尸体烧干净。 然而刚放完火,一只黑猫忽然从暗处窜了出来,在黑衣人猝不及防之时叼走了从他怀里落下的腰牌。 他们追赶黑猫而去,纤娘适时跑进庭中,用袍子扑灭火焰,手臂也被火灼伤。 黑衣人一去便没有再出现,纤娘带着茅修的尸体离开,从此再无人踏足松烟坊。 沈朔从幻境中走出,抬眸一看,东海夫人已经将那块腰牌和半张密函放在了茶几上。 “锦衣司。” 沈朔看着腰牌上的几个大字,心底好似火烧一般。 东海夫人开口道:“殿下想知道的,我们已经展示给殿下了。” “你们早知本王会来,也早就备好了一切。”沈朔看向东海夫人,小鲤抱着黑猫在一旁就座,眼中并没有多少情绪。 东海夫人悠悠道:“殿下若不嫌草民之事有辱尊耳,民妇也愿将往日的恩怨说个一二。” 沈朔道:“夫人若有冤屈,本王的能力之内也可帮上一二。” 东海夫人微微一笑,没有回应沈朔的承诺,只讲述起了埋藏多年的往事: “茅家祖上几代一直是皇室御用的木匠,茅修祖父因某次犯错贬回了民间,举家搬迁至了临县,直到茅修这代,一直生活在此。” “我十七岁那年与茅修结为夫妇,多年来,膝下只樱勺一个女儿,疼爱有加,只盼着能一家三口过着永远平静安稳的生活,却不想樱勺及笄那年,被来临县采买木料的于墨看上,连同他的几十名家丁对我们施威,将她给带了走。” 抱着猫的小鲤在听到这段往事时,眸色也随之黯淡下来。 “樱勺走后,我和茅修找官府说理,官府不理又找员外贵人求情,多年来散尽家财不得结果,只因那于墨的远方表姐是刺史老爷的夫人,刺史家还与长平王府交好,因此没人敢招惹他。” 东海夫人说着,沈朔感觉气氛有些微妙,他一抬眼,樱勺快速把怨恨的目光收了回去,像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 沈朔解释道:“盛府与于家根本不来往,什么表亲之系,都是于墨自己散布的。” 东海夫人淡淡道:“我不在乎他们两家究竟如何,我只在乎造孽之人需要付出代价。” 沈朔点点头,听她继续说下去。 “我和茅修自此日渐颓靡,萌生了轻生的念头,可想着樱勺在于府日日受那老匹夫和老妖婆的欺辱,我们便咽不下这口气。”东海夫人沉声道:“所以我们从临县搬来了此地,隐姓埋名,日日在松烟坊附近找寻机会,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 沈朔问道:“松烟坊管家?” “不错。”东海夫人冷哼一声:“于墨是个一心痴迷制纸术的人,对于他的妻妾、下人俱是蛮横无度,管家也早看他不顺眼了。” 沈朔恍然大悟:“所以一切都是你们和管家串通好的。” “我们原本就想对于墨下手,可谁知于墨自己死于非命,我们本想借此将樱勺救出,可那老妖婆硬是不放人,将坊内大权掌握在手。” “管家被逼急了,便找了我们商议,在庭院的假山下挖了条通往我家的地道,再不时放出我和他的奸情,待到时机成熟,我们利用机栝幻术,让茅修“砍死”了管家,继而闹上公堂。彼时盛府遭难,衙门也不必再顾忌,便直接抄了于家。” 东海夫人说起来也十分解恨,抄家之后,老妖婆受不了打击,没多久就投井自尽了,死状着实惨烈。 樱勺垂眸摸猫,黑猫呜呜了一声,舒服地眯起了眼。 沈朔却适时沉默。 东海夫人接着捏了捏手心,语气充满了遗憾:“多年经营,恩怨已了,我们一家有幸再度重逢。本想着等我和樱勺假死之后,茅修将松烟坊卖了,一同回临县继续生活,却不料那伙黑衣人又回来放火杀生,最终还是茅修独自替咱们母女担了这因果。” “他走后,我们实在不愿想起伤心事,便和管家一同去了外邦。外邦虽与大燕不同,我和樱勺过得还算安稳,但年岁一过,心底仍有不甘,那伙黑衣人平白夺了我丈夫的命,我们势必要讨回来。” 东海夫人眼中透露出狠厉,她看向沈朔,面容严肃道:“这伙人在袭击盛府之前杀了撞见他们的于墨,在袭击完盛府后又来松烟坊彻底毁尸灭迹,以为没有人能识破他们的身份,却不想我母女二人看得清清楚楚。” “长平王殿下,听闻您父王与母妃也惨死于他们之手,民妇一介妇人没有多的本事,能做的,只有为殿下提供线索。” 东海夫人幽幽道:“听闻锦衣司在京城,且锦衣司的人个个拥有绝顶身手,我们母女这辈子是没办法亲手报仇了。” 沈朔听出了她的意思,拾起茶几上的腰牌,指尖抚过上头的纹路:“给本王竹筒的人是谁?” 东海夫人回道:“是松烟坊的家生奴,出事那日他恰好在外地采买,躲过了此劫。他找到我们,我们便给了些提示。” “他从肃州一路辗转寻找殿下,起先我们还知道他的动向,后来却也丢失了,我们以为他在途中不幸遇了难,不想他竟然真的寻到了殿下。” 沈朔默不作声,用指尖一圈一圈转着腰牌。 东海夫人也不急着他回复,一面喝着茶静等。 虽说她面对的是一位爱好玩乐、喜怒无常的王爷,但在血海深仇面前,她不信沈朔不答应。 半晌后,沈朔指尖一拢将腰牌收入袖中,开口道:“与本王同行的公子,他额上的伤,夫人可还记得?” 东海夫人被茶水噎了一下,面对他的质问,讪讪道:“民妇只是施展了些幻术,那位公子反应激烈,这才不小心误伤。” “伤了便是伤了。”沈朔盯着她,一字一句道。 东海夫人沉了口气,起身颔首:“既是如此,民妇愿承担后果。” 一炷香时间后,沈朔由楼里小厮带领着离开了幻戏楼。 东海夫人则于子时准时登至幻戏楼顶,操纵机栝一圈一圈转着巨大风扇,气流将狂欢一夜的宾客如流云般吹散而去。 待宾客们都离开后,她默默坐到了台阶上,摸着额头上红彤彤一个新鲜大包,连声叹息。 。 驿馆内,盛宣一边扇着风,终于将最后一口药喝下去,两眼一翻就要晕倒。 松山打了个哈欠,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便伸了个懒腰到院子里活动活动。 “检测到宿主身心俱疲,自动为宿主开启治愈二级,播放‘你真的很不错’广播曲。”系统发出提示音。 在一阵“你真的很不错,你真的真的很不错”的劲爆音乐后,盛宣满血复活,撸起袖子就要出门同松山干架。 松山看着追出来的人,将脑袋大的石块举在手中,结实的手臂肌肉把衣服都撑得鼓鼓的。 盛宣咽了口唾沫,在原地试图将他瞪死。 就在这时,沈朔忽然从大门进来,守门的御林军满头雾水地对视一眼:“殿下?您怎么从外边进来的?不对,您什么时候出去的?” 沈朔没理会他们,松山见状赶忙给二人塞了点银子,打过招呼揭过此事,完事后赶忙跟上沈朔:“殿下,情况如何?” 沈朔看上去有心事,被松山唤回神后,问道:“辛楼回来了吗?” “没呢,头儿没跟着殿下吗?”松山疑惑道。 沈朔也没回他的话,只扔下一句“等他回来了和我说一声”就上楼了。 松山没明白发生了什么,没过多久,谢辛楼从大门走了进来,两名御林军再次惊讶:“谢侍卫又是何时出去的?” 松山一个滑铲跑去塞银子,好说歹说让他们按下此事,转而跑去问谢辛楼:“头儿,什么情况?” 谢辛楼眉眼低垂,面色暗沉:“殿下回来了吗?” 松山回道:“不久前刚回来,头儿没跟殿下一起是有别的任务吗?” “殿下若问起,就说一声我回来了。”谢辛楼扔下这句话也独自回了屋。 松山狠狠挠头:“不对劲啊不对劲。” 忽然他看到不远处向大门飞来的黑影,立即飞出石子打中对方,轻舟被迫落到屋檐上,捂着胳膊跳下来:“你打我做什么?” “已经有两个走门的了,你再走老子钱包折腾不起。”松山皱眉看他:“殿下和头儿发生什么了,怎么一个两个失魂落魄的?” 轻舟揉着肩膀,眼神露出清澈:“殿下和头儿咋了?” 松山:“......” 他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轻舟挠了挠头:“幻戏楼防御复杂,我们一直都没找到机会混进去,后来头儿突然跑了出来,紧接着殿下就让我们去追头儿,但头儿的轻功咱们谁也跟不上,就把人跟丢了。咱们找了一夜,实在找不到就先回来了。” 说罢,轻舟和松山看着二楼卧房,同步挠着脑袋:“真是奇怪。” “殿下和头儿一定有他们的道理,咱们还是别瞎捉摸了。”思考不出问题的轻舟道。 松山点点头:“左右此事就咱们知道,往后也当不知情,随他们折腾去。” 达成了一致的二人击了个掌,商量着一起去厨房做点宵夜吃。 一直站在门口,被众人忽视的盛宣:“?” “沈朔又悄悄溜出去了,他到底在做些什么?”盛宣满腹疑惑地回房,对脑海里的系统道。 他本以为系统会和之前一样说着无关痛痒的话,谁知却忽然触发一道提示音:“检测到宿主的问题触及本世界核心,奖励‘幻戏楼’隐藏剧情。” 盛宣心脏激动地跳快了一拍,随着隐藏剧本渐渐导入记忆领域,沈朔与东海夫人的对话完整铺陈开来。 像在艳阳下晒了许久的人突然走进冷库,盛宣寒毛根根竖起:“这个世界的任务是让沈朔爱上我为我而死,所以爱上我是条件之一,但若是没有死局,也不能达成这个任务的后半句话。” “锦衣司和先太子遗党,朝廷和反贼,复仇......” 将所有线索串联在一起后,盛宣得出了结论: “沈朔要造反。” 第33章 松山和轻舟吃饱喝足后犯懒,没有收拾碗筷便回了屋,到了翌日清晨,桌上残留的米饭吸引了晨起的鸟儿,鸟儿一边欢声叫着,一边连吃带拉。 打着哈欠的厨子一进来瞧见桌上的鸟屎,气得立即清醒,抄起锅铲就赶,不想鸟受惊后迷了方向飞进驿馆大堂,不住在一楼二楼间来回盘旋,叽叽喳喳的声音闹醒了驿馆的大部分人。 谢辛楼原本就立在柱身前,待鸟飞过时,一出手便抓住了它,引得厨师由衷的称赞:“侍卫大人好身手!” 没了“鸟患”,厨子拍了拍围兜回厨房抓紧忙活了,谢辛楼默默走到窗边,松手将鸟丢了出去。 被丢到半空时,这只鸟灵活地张开双翅,及时调整方向,一扑扇就飞没了踪影。 谢辛楼追寻它走的方向,下意识地失了神,等他回过神,一转身就撞上一张忧郁的脸。 谢辛楼心口一紧,垂眸颔首:“殿下醒了。” 沈朔愣愣地看着他,顿了半晌才回应:“嗯。听见动静就起来了。” 说话这句后,两人又没了动静,僵持了片刻,还是沈朔先开口:“昨夜睡得可好?” 他没有问他几时回来的,谢辛楼便如实回答:“属下休息得很好,谢殿下关心。” 沈朔点点头,像是听了阵风,没情没理的就过去了,他想再问,却也知道对方不会给他想要的回答,干脆转身下了楼。 他走后,谢辛楼反而松了口气。 “头儿怎么起这么早,莫不是压根没睡?”松山精神不错地从屋里出来,看到谢辛楼独自在窗边站着,勾着他的肩就走。 “殿下怎么也起得这么早?”他拉着人下楼,见沈朔坐在堂中,赶忙收了手恢复正经,一个快步就跑了下来,恭敬立在沈朔身后。 谢辛楼就这么被扔在楼梯中央,不上不下,尴尬得很,最终还是沈朔看了他一眼,开口道:“来同本王一块儿用膳。” 谢辛楼只得依言坐到他身侧。 厨房很快端来热乎乎的早膳,整齐摆满了一桌,香气四溢。 松山摸着肚子,指着餐桌对谢辛楼挤眉弄眼,沈朔看破不说破,只差他去打桶水来。 “殿下,水来了。”松山手脚麻利,很快就拎了来,沈朔眼也不抬道:“井水太凉——你举着这桶水在太阳底下晒,晒热了再端来。” 一听这话,松山一颗心沉了下来,看向谢辛楼求助。 “殿下为何突然罚他?”谢辛楼看着松山的背影,不由问了一句。 “真算起来,理由可不止一条。”沈朔瞥了松山一眼,后者不再抱有侥幸,默默去院里受罚了。 “你昨晚去了何处?”沈朔把目光转回到谢辛楼脸上,便是他脸上再怎么波澜不惊,眼底的淡青可说不了慌。 谢辛楼垂眸道:“在河边坐了会儿。” “小鲤说幻药会影响人的神志,通常离开幻戏楼后两日会乏力嗜睡,但多饮清茶,很快便会减退,对身体无甚大碍。”沈朔看着他道:“不过你意志强,东海夫人给你施幻术时用得多了些,恐怕身上反应也强,本王从她那儿要了三包外邦茶,晚些来我房里取。” “谢殿下。”谢辛楼道。 沈朔打量了他一会儿,道:“你不问问后来她们和我都说了什么?” “殿下想告诉属下,自然会开口,无需属下多嘴。”谢辛楼道。 沈朔似笑非笑:“要不说你是他们的头儿呢,君臣有别的规矩,你比谁都遵守得紧。” 谢辛楼不说话了。 沈朔给自己盛了碗粥顾自吃着,一切仿佛如常。 在快用完膳时,福安寻到二人:“殿下,盛公子的身子已无碍,再过一日,老奴便带盛公子一块儿回京了。” 沈朔惋惜道:“到了肃州后就一直遭贼人侵扰,公公都没好好歇息过,也不曾领略肃州山水,如今贼人退去,公公不再多留几日?” 福安笑着婉拒:“殿下先前说得在理,算下来咱们来肃州也半月有余,若是耽搁太久,怕圣上怪罪。这肃州的山水,便请殿下代我等享用了。” 突然间房门被打开,盛宣从屋里出来,一路“噔噔噔”下楼来到众人面前道:“我与澜夜才重逢不久,这便要分离实在不舍,不如澜夜也随我们一块儿入京。” “盛公子,封地亲王无诏不得入京,殿下恐怕是无法同行了。”福安对盛宣解释道。 谁知盛宣忽然取出一封密函,递给福安道:“我已向圣上奏请,圣上同意了。” “什么?”福安展开密函一看,居然当真是沈阙的亲笔,他惊讶地看向盛宣:“盛公子怎会......圣上何时...这......” 盛宣背过手,歪了脑袋对沈朔微微一笑:“现在就看殿下愿不愿意陪我了。” 谢辛楼握着双筷,慢慢搅动着热粥,直到沈朔开口应下了此事:“成,本王也许久不曾入京了。” 盛宣双眸弯成了月牙,开心道:“我就知道澜夜一定会答应我的!” 谢辛楼默默停了筷,喉间莫名哽住,指甲一点点刻入筷身。 “殿下这便......应下了?” 不对啊不对,之前说好的不是这样的! 福安摸不着头脑,他看看沈朔,又看看盛宣,最后看向谢辛楼。 一袭黑衣的冷面人放下碗筷,向沈朔告退后,自行离开去安排上路事宜。 他从福安身边擦身而过,福安张了张嘴,终是没敢开口叫住他。 怎么感觉今天大伙儿都奇奇怪怪的。 福安还没回过神,身后沈朔也用完了膳,一声不吭起身回房。 轻舟刚醒,收拾收拾出门后正好撞见沈朔:“殿下好早啊。” 沈朔看了他一眼,道:“你去打桶水来。” 轻舟挠头:“殿下用水做什么?” 五分钟后,前院太阳底下站了两个顶着水桶的人。 轻舟:“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松山:“......” 。 “沈朔知道了锦衣司和遗党有关,必然会亲自调查证实,绝对会想办法入京,我不如趁机助他一臂之力。” 盛宣同系统解释为何他会主动给圣上传信:“沈阙先前给了我一只信鸽,说有事可传信于他,左右有这条大腿,不用白不用。” “沈阙给宿主的待遇会不会太好了,连福安都不知道信鸽的事。”系统道。 “你什么时候还关心这个了?”盛宣反问道:“我有大腿抱,更有利于任务,难道不值得庆祝吗?” 系统提醒道:“本世界对沈阙的介绍并不多,简单来说他只是个npc,不应该有多余的情绪。” 盛宣反驳道:“你最开始不是说本世界的具体内容要靠我自行发掘?你又不清楚沈阙实则是什么样的人。” 系统沉默了,半晌后回道:“宿主说的对。” 盛宣质问道:“这么看来,你对本世界的情况也不是很清楚。你不像是世界意识创造的系统,你是谁?” 脑海里陷入一片寂静。 盛宣威胁道:“你不回答我,我立即自杀。” “我是总局员工06,这是我退休前的最后一项工作。”系统开口了。 盛宣道:“为什么是你,我记得局里没有用员工指导员工的先例。” 系统回道:“今年就我们俩退休,行政觉得我们一起干活更方便,何况这个本活跃度太高,系统跟进有延迟,跟不上反而捣乱。” “说得好像你没捣乱似的。”盛宣瘪嘴道。 “当然,宿主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即便我有失误,宿主也会力挽狂澜。”系统道。 “挺会说话,到底是老员工。”盛宣被哄高兴了,便也不计较他是人这件事:“话说回来,既然有死局,咱们就得保证沈朔一直在局里走下去,直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宿主说的是。”系统附和道。 所以他们的目标应该和沈朔保持一致,并且过程中尽量跟他待在一起,在危险黑暗中互相扶持行走,产生的感情也最为浓烈。 盛宣和系统敲定了接下来的方向,随后问道:“新的任务是什么?” 系统看了眼面板,回道:“灌醉沈朔,让他误会与你春风一度。” 盛宣为难道:“依他的酒量很难醉吧。” 系统道:“可以加点东西。” 盛宣点点头:“顺便还能从他嘴里套点话。” 两人一拍即合,盛宣很快去取了坛好酒,从商城兑换了一款“酒醉的蝴蝶”真心话药水掺了进去,准备去沈朔房里找他。 沈朔的房里亮着灯,盛宣准备先观察里边的情况再敲门,谁知才走到屋外,发现门开着,屋里只有谢辛楼一个人。 谢辛楼手里拎着三包茶叶,听到动静后,无神的双眼往门外望了望。 盛宣也没遮掩,大大方方问他:“他人呢,怎么只有你在?” “这话我还想问你。”谢辛楼语气冰冷。 “问我?”盛宣以为他脑子出了问题,莫名其妙道:“你不是一直和他待在一起么?他在哪儿你不知道?” 他这般问,谢辛楼的脸色愈发阴沉,他偏过脸去,脸上阴影更重。 盛宣见他手里拎着茶叶,忽然福至心灵:“殿下没告诉你他的行踪,你失宠了。” 谢辛楼兀的抬眸瞪他,盛宣便知自己说中了:“哎呀——侍卫终究只是侍卫,是走是留不过殿下一句话。” “闭嘴。”谢辛楼冷声道。 “我只是开个玩笑,不要这么情绪化嘛,侍卫大人。”盛宣笑得畅快,虽然不知道谢辛楼为什么突然被冷落了,但他就是莫名解气。 他拍了拍怀里的酒坛,转身道:“我去寻殿下了,侍卫大人可要一起?” “你知道殿下在哪?”谢辛楼惨白着脸道。 盛宣没回答他的话,勾着唇兀自走了。 听着他欢快的脚步声,仿佛有尖锥一下下扎着心脏,热血自扎出的洞快速喷涌流失。 谢辛楼凝滞在原地,他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四肢冰凉麻木。 殿下,不要我了吗...... 第34章 为了路上安全,福安打算借用府兵和御林军在三日后一起护送众人回京,他从第一日便开始找沈朔商议此事,但不是人不在就是人已经歇息,直到出发前的最后一日都没碰见人。 福安很是着急,生怕沈朔那儿又出了岔子,于是满驿馆地找人。 谢辛楼从房间出来,被风吹着往前移动。 松山从房梁上“唰”地落下来,挡在他面前问道:“头儿,这几日咋没活干,殿下呢?” 谢辛楼摇摇头:“歇着吧。” “突然给我放这么久的假,还有些不适应。”松山感觉怪怪的,但说不上哪里怪。 谢辛楼没回应他,绕过他继续向前,没几步路就碰见驿馆的驿卒:“侍卫大人,殿下这几日的饭菜都没动,可是不合胃口?” 谢辛楼看了眼他手中冷掉的饭菜,没有回应,绕过驿卒继续下楼梯。 等到了堂中,他又被一早等候在旁的福安逮了个正着,眼见着上了年纪的福安一脸憔悴,像抓着救命稻草一般对谢辛楼道:“谢大人,明日便要启程了,敢问殿下在何处?一路上的兵马护送还需殿下过目呢。” 看着福安期盼的眼神,谢辛楼眼中无光,声音沙哑:“我不知道。” 话音未落,福安以及楼上的松山、驿卒俱是露出忍不住笑了出来。 “谢大人可是殿下的心腹,如何会不知道殿下的行踪,大人莫要说笑,定是殿下不让大人外传吧?”福安悄悄留了个心眼。 谢辛楼干涩道:“我真的不知。” 福安点点头:“我懂,我懂。为主子办事,夹在中间为难是常事。这么着,大人看看册子,成的话就这般安排了,回头大人转告给殿下即可。” 他熟练地抖开册子,像事先练习过多次,将路上行程都仔细说与谢辛楼。 后者人在神不在,听得一串蚊蝇声嗡嗡自耳边过了,便顺势点了个头。 “如此,我便不打扰大人了。”福安如释重负,收起册子麻利走人。 驿卒见状,求助地问了声:“那饭菜?” “照常吧,头儿没说就是默认。”松山拍了拍驿卒的肩,让他先下去吧。 驿卒也如释重负,麻利退走了,生怕再惹出什么麻烦。 松山撑着栏杆,默默注视着堂下之人,轻舟忽然从背后窜出来,拍他的肩问道:“头儿和殿下咋了?” “吵架了吧。”松山道。 轻舟点点头:“我还从没见过他俩这般疏离过,看来情况有些严重啊。” 松山叹了口气。 两人说话声音不大,但被谢辛楼听得一清二楚,他心口被两块巨石压住,透不过一丝气,喉咙被像火烧一般。 他忽然感觉驿馆变得格外空旷,仿佛木石砖墙都不存在,天地间只剩下自己一人。 风又推着他走,走出驿馆来到街上,买了豌豆糕和槐花酿,一个人独自去了盛家墓。 今日天上多云,才刚过了未时不久,地上的阳光便被屋檐遮挡得七零八落,在阴影里走着,风格外寒凉。 谢辛楼买完了祭拜之物来到琥珀山,还未走近便嗅到一阵香火味道,他加紧脚步跑至陵墓前,没有看到人,只有每座墓碑前摆放的祭品以及烧尽的黄纸灰。 殿下来过了。 谢辛楼来到先王爷与王妃的墓碑前,长长地泄了口气。 墓碑前已经摆满了,但有一角恰好空着位置,仿佛是有意留给他的,谢辛楼呼吸一紧。 他俯身将带来的供品放到位置上,又取出黄纸和香准备祭拜,发现带来的火折子被压在刚从冰窖取出的槐花酿下,已经被水浸湿。 正准备去临铺借火,一抬头却在石砖缝隙里看到了一只火折子。 谢辛楼愣了片刻。 他缓缓拿起火折子,轻轻一吹,火星便在眼前跳跃起来,点点星火泛着光辉,他一时看得失了神,脱口而出:“殿下。” 毫无意义的一声唤,谢辛楼猛地惊醒,面上保持着镇定,心底却混乱如麻。 他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完成的祭拜,等他回过神时,他已经跪在父母的合葬墓前,一点一点小声诉说着。 林间的沙沙声带走他的啜泣,他对爹娘说的话也一并被天地带走。 等到太阳重出云层,阳光洒在他后背,他的脸上已是湿润一片。 “爹,娘,孩儿走了。” 谢辛楼抹了把脸,将情绪习惯性收起,最后磕了个头,恢复成往常模样,转身离开了琥珀山。 回驿馆还早,便是回去也没事做,也没有想见的人。 谢辛楼独自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看到不远处的梧桐树下,有一对夫妇正带着孩子在阳光下玩闹。 小童一手攥着拨浪鼓,一手攥着糖葫芦,迈着不稳的步子嗒嗒乱跑,父亲在他身后追赶,同时伸长手臂防止他摔倒,母亲则在不远处拿着糖糕,时不时捏一块冲他招招手。 被屋檐割碎的阳光恰好在他们脚下形成一方舞台,看上去既真实又梦幻,像某个痛苦不堪之人迷离时的幻想。 谢辛楼忍不住向他们那儿走近,走到一半,忽然注意到大树对面的凉亭下那道熟悉的身影。 凉亭下的阴影十分厚重,与外部是极端的两个世界。 沈朔就坐在台阶上一言不发,双眼直勾勾盯着玩闹的一家三口。 有路过的人无意间瞥见他,都被吓得打了个机灵快步离开,唯独谢辛楼看见了,心底是一阵酸涩翻涌。 “殿下!” 谢辛楼不顾一切地跑到沈朔跟前,单膝跪地仰头看向他。 沈朔没有眨眼,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示意他坐下。 谢辛楼坐到了他身边,只不过还刻意保持着半尺距离,他望着沈朔,小心问道:“殿下在瞧什么?” 沈朔淡淡开口:“看那一家三口。” 谢辛楼问道:“殿下在想什么?” 沈朔道:“我在想,他们虽生活清贫却也幸福。” 谢辛楼了然,道:“殿下是否在想,倘若我们并非王公大臣之后,也会如他们一般,亲人尚在,生活平淡幸福。” “你也是这般想的?”沈朔看向他。 谢辛楼点点头。 沈朔笑了笑:“我还以为是我太过执念,始终被困在往事里。” 谢辛楼垂眸道:“此乃人之常情,殿下不必苛责自己。” “辛楼。”沈朔却换了个话题道:“既然你也时常受困,可有想过走出去?” 谢辛楼沉默了片刻,道:“属下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本王想过,在王府每一个夜里都想过。”沈朔轻笑一声:“以为过了这么多年,时间会带本王走出去,可偏偏在本王快要迈出去时,又被一双手给推了回来。” 谢辛楼皱眉:“何意?” 沈朔从袖中摸出腰牌递给他,“锦衣司”三个大字就这般映入谢辛楼眼眸。 听沈朔将前因后果讲述了一遍后,谢辛楼脸色算不上多好,若锦衣司与遗党真有合作,那他们的仇人便要算上宫里...... 沈朔不知从哪儿掏出一壶酒,狠狠灌了自己一口,道:“我时常怨恨父王,以为他们做了个错误的决定,一开始只是为了你我,如今还要算上民间无辜惨死的百姓——” “到了眼下也明白了,党争不绝,始终会有无辜之人丧命。此次进京,若能查明当年之事确与皇宫有关,这债,本王定要讨回!” 天下不容二主,若他们当真是凶手,沈朔也不介意放弃原本的隐退计划,将皇位从沈阙手里抢回来。 但造反一事总归是将脑袋挂在腰间,沈朔不愿谢辛楼跟着自己涉险,可他也清楚,谢辛楼是绝不肯走的。 “属下誓死追随殿下。”谢辛楼目光坚定道。 沈朔静静看着他,半晌后,忽然向他伸手。 两人间的距离骤然消失,谢辛楼猝不及防被抱了个满怀,身体被两只有力的胳膊紧紧抱住,沈朔的脑袋埋在他颈窝,深深吸了口气。 沈朔抱得十分用力,似乎要将整个人都嵌进胸骨。烫意贴着胸膛,隔着数层衣襟传至心脏,谢辛楼几乎要透不过气,用手轻轻抚摸着沈朔的背:“殿下。”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沈朔打断:“说什么誓死追随......都是扯谎!” 谢辛楼一听,登时急了:“属下对殿下从无虚言。” “那你这些日子为何一直躲我?”不知是否是错觉,沈朔说话带了些鼻音,谢辛楼听得心头一软。 “本王问你你也不和肯说实话,只会用些无情的话搪塞我。” “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连本王生气都看不出来?我看你分明就是不在乎。” “谢辛楼,本王恨你!” 沈朔不时吸着气,将这些日子的委屈难过一句一句发泄,他不明白谢辛楼为什么要这么对他,所以他一定要问个清楚。 谢辛楼越听越感到无力,他不敢回答沈朔的问题,只能一个劲保证自己绝不会离开他。 腰间的胳膊依旧箍得紧紧的,丝毫没有信任他的意思。 沈朔的气还没消,想惩罚他什么又不忍心,只得在他颈边、胸前用力蹭。 谢辛楼被他蹭得愈发燥热,抬手推着他的肩膀反倒被人握住手腕,蹭得愈发凌乱。 忽然,一小截衣角从他怀里冒出,沈朔疑惑地扯了出来,发现十分眼熟:“这好似是本王的中衣。” 来不及阻止怀里的衣物就被抽走,谢辛楼的心一下沉到谷底。 由于这几日见不到沈朔,他每晚都是抱着衣服入睡,却不想自己何时忘了取走。 “本王的中衣为何在你怀里?” 面对沈朔惊讶疑惑的神情,谢辛楼像是浑身着火,猛地挣脱了他的手,不顾一切跑走了。 “辛楼?” “又跑。” 沈朔从喉间沉沉哼了声,将手里的衣服一圈一圈搅成索。 收敛的目光将远去的背影深深困锁在内,再跑不掉。 第35章 “辛楼最近怎么了?”沈朔找来松山。 松山挠挠头:“殿下想问什么?” 沈朔倚着桌案道:“本王觉得他很奇怪,似乎有事瞒着本王。你身为他的副手,可知道缘由?” 队伍离开肃州两日,行经庆南县,众人在官道上的茶馆里歇脚。 彼时天气炎热,众人各自寻了个阴凉处歇息,谢辛楼则头带斗笠,独自待在车辕上。 风卷着落叶在地上打了个旋,他的五官藏在漆黑的阴影里,唯独那双眸子淡淡瞥过那片落叶。 沈朔坐在窗边望了他许久,同时对松山道:“瞧,连你都厚着脸皮躲在本王身边乘凉,他独自一人待这么远,便是本王唤他也不肯进来,很不正常。” 松山嘴角抽了抽:“殿下,头儿这是给您放风呢,是职责所在。” 沈朔摇头:“不一样,本王感觉得出。” 松山总觉得沈朔在点自己,快速动了动脑子,道:“属下想起来,前几日还在驿馆时,盛宣似乎找过头儿。” 沈朔一下来了精神:“细说。” 松山趁机拉过椅子,拿了两只茶盏,绘声绘色道:“当日殿下不在,头儿来殿下房里没寻到人,一个人在屋子里待了很久,而后盛宣忽然拿着一坛酒来,恰好跟头儿撞上。随后就听见盛宣同头儿说了什么,头儿很伤心的样子。” 沈朔向他侧耳:“说了什么?” 松山用手拢在嘴边,压低了声音道:“属下没听全,只听得什么‘失宠’‘走人’‘不要你了’之类的话,想必是盛宣说了什么,叫头儿误会了。” 闻言,沈朔有些明白了,但仍有不解:“本王和盛宣没什么,辛楼是知道的,既如此又怎会被他的三言两语影响。” 松山道:“这属下便不清楚了,头儿好像那晚从幻戏楼回来后就不对劲了。” 沈朔想起了这事,把当晚发生的事简单叙述了一遍,松山一拍大腿道:“这就对了!” 沈朔被他一惊一乍的反应弄得立马看向屋外,幸好没引起谢辛楼的注意。 “对什么对?”沈朔给了松山一掌,叫他小声些。 松山捂着脑袋,小心翼翼八卦道:“殿下这么多年未曾娶妻,如今可是有心上人了?” “胡说八道什么。”沈朔又抬掌,松山及时喊住他:“便是没有人,殿下也有念头!” “啪”的一声脆响,松山终究还是没躲过这一掌。 他委屈地皱起脸,沈朔嫌弃地盯着他:“本王避情爱如避蛇蝎,休得造谣!” “冤枉啊殿下,属下以过来人的经验保证说得都是实话!”松山捂着脑袋,躲去了另一把椅子上:“便是殿下不自知,头儿也感觉到了殿下的心思,所以才有意和殿下保持距离的。” “这和本王保持距离有何关系?”沈朔气得都热出了汗,用折扇不住扇风。 “自是因为授受不亲,倘若被殿下的心上人见了殿下和他暧昧不清,不仅殿下的心上人会伤心,殿下也会跟着伤心。”松山苦口婆心解释道。 “绝无可能!”沈朔觉得他这套言论十分荒谬:“辛楼是本王最亲密的挚友,哪儿有为了旁人要与他避嫌的道理。” 他才不要和辛楼有距离! 沈朔气到极点后反而冷静下来,思索了这段时日谢辛楼的举止,不由回到了某个问题上:“他藏本王的衣服做什么?” 松山道:“定是头儿舍不得殿下,走之前留个纪念吧。” 他说完的刹那,周遭忽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沈朔盯着他眉眼不动,转而望向窗外的身影。 庆南县距京城不远了,出了县后便不再有城镇,因此福安决定在茶馆内再多休息一个时辰。 马匹被底下人牵去喂食,谢辛楼没了照看的东西,正不知该去何处,窗后,沈朔适时向他招手:“辛楼,进来。” 沈朔以为谢辛楼进来后会寻个理由离开,但他却是听话地来到自己面前。 “还有一个时辰才动身,先坐会儿。”沈朔拍了拍右手边的位置,谢辛楼却婉拒了:“茶馆人多,还是小心为上。”他没有入座,而是默默站到了他身后。 虽然疏离,但至少人还在身边。 沈朔也没说什么,只暗暗定了心,一步一步慢慢来。 在另一旁观察许久的盛宣趁此时机抢占了原本属于他的位置,对着沈朔微微一笑:“殿下~” 沈朔心里一阵发毛,回头看看,谢辛楼面上却没什么反应。 “有事?”沈朔瞥了他一眼。 盛宣扯了扯自己的领口,一边聊着闲话道:“这天儿热得很,殿下不觉得么?” 沈朔淡淡道:“北地的冰窖正缺个活人镇寒气,你这身虚火正合适。” 盛宣委屈瘪嘴,那透着水光的红唇格外醒目:“殿下话里话外的不欢迎我。” “知道就好。”沈朔道。 盛宣:“......” 他脸上的热情肉眼可见地消退,默默在心底回怼了一句,面上仍旧回道:“殿下小气,明明某些人有事没事能一直缠着殿下,到了我这儿就是另一套说法。” 这话指向便很明确了。 谢辛楼闻言走到盛宣背后,默默盯着他。 盛宣被盯得脊背发凉,转换了话题道:“险些忘了感谢殿下,到肃州后我时不时感觉头晕,喝了殿下的药后身子果真舒服不少。” 沈朔想起了那碗故意做得很苦的汤药,淡淡道:“祛寒的汤药罢了,你茶喝多了,受寒是常事。” “殿下这般关心我,连平日我喝什么都知道。”盛宣脸上浮出淡淡红晕,微微低下了头。 轻舟适时从门外端着食盒进来,回禀沈朔:“殿下,您要的梅花汤饼。” 沈朔点点头:“盛上来。” 话音未落,轻舟便将一盏白瓷盅端至沈朔面前。 梅花汤饼是将洗净的白梅花和檀香末一并掺入面团,压成一朵朵梅花片放入鸡汤炖煮而成,鸡汤的咸香和梅的清香,在打开盖子的瞬间扑鼻而来,立即勾起食欲。 盛宣脸上惊喜难掩。 这几日天气炎热,加之车马颠簸,他一路上都没吃东西,胃早已麻木,眼下被汤饼的香味一勾,肚子登时发出了咕噜噜的声音。 “殿下怎知我不曾进食?” 他被香得恨不得立马拿筷子,尽管记得保持形象,但声音却控制不住得高昂,一时间将周围的人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什么味道这么香,梅花汤饼?这得县东才有吧,咱这儿是县北啊,一来一回可费功夫了。” “这汤饼一看就是新鲜出炉,饼都没坨。” “这么多汤,愣是没洒,好技术啊。” 茶客们被引得食欲大开,无奈茶馆并不提供饭食,连面前的茶水都不香了。 人们看得胃空眼热,好奇问道:“这汤饼是给谁买的?是给自家夫人吧?” 闻言,盛宣不由仰起了头,大方展示自己的美貌。 在系统给他的介绍里,梅花汤饼可是“盛宣”儿时最爱吃的食物,他起先并未吃过这类面食,不想居然能有这么香。 他看着眼前的白瓷盅,头一回对沈朔有了丝好感,含羞道:“殿下这般费心,着实令人......” 他话没说完,沈朔却忽然打断了他:“辛楼,过来坐。” 身后之人忽然回神,茫然地眨了眨眼。 盛宣也懵了,只见沈朔不待人反应,起身将谢辛楼拉到左手边,让他和自己坐在同一条长凳上,将瓷盅推到他面前:“你一直没吃东西,路上如何受得了,快趁热吃些。” 茶馆的空气瞬间变得安静,众人的目光如化实形,不停地在盛宣和谢辛楼身上游走。 盛宣脑袋顿时“嗡”地发烫。 后背承受了来自所有人的目光,谢辛楼望着沈朔殷切的目光,不由萌生了退意:“多谢殿下,属下去别处吃。” 他想走,却被沈朔一只手按下:“就在这吃,本王看着你吃完。” 身旁之人气息强烈,谢辛楼的双腿一时间像没了知觉,只得依言拿起汤勺,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舀起一片梅花合着汤放入嘴里。 梅花汤饼还是记忆中的味道,空虚已久的胃在接触暖意之后,将一路上刻意忽视的感受加倍传递给他,谢辛楼控制不住,一勺接着一勺吃了起来。 汤饼四溢的香味愈发浓郁,茶客们为了不折磨自己,纷纷挪开了眼睛不去看他。 盛宣阴沉着脸,紧紧盯着谢辛楼,却被沈朔故意挡住了视线。 他一只手搁在桌上,撑着脑袋弯着嘴角注视谢辛楼,将一方桌面间隔出了属于二人的天地。 谢辛楼脸皮本就生得薄,平日里风雨来去偏又晒不黑,咀嚼时脸颊轻易便会鼓起,平日冷峻的面目变得柔和不少。 沈朔看着心头愈痒,暗暗压下想伸手戳弄的心思,不由看入了神,以至于对方吃完了汤饼都没反应过来。 许是天真的热,谢辛楼吃完后脸颊微红,析出的薄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殿下,属下去看马车。”谢辛楼始终不敢看沈朔,吃完后立马跑出了门。 沈朔回过神来,端起茶盏饮了一口,嘴角还残留着一丝弧度。 盛宣将二人的反应深深看在眼里,眸中情绪变得复杂,谢辛楼走后,他沉思着一言未发地离开了。 剩下的半个时辰沈朔耳边格外安静,不曾有人来打扰他。 直到一个时辰之后队伍启程,他回到自己的马车上,在出发前将车辕上的人唤了进来:“辛楼,本王的靠枕为何怎么放都放不对?” 谢辛楼依言进了车厢,沈朔让开位置,方便他帮自己将压扁了的软垫靠枕重新规整好,堆成舒服的斜面。 看着他熟练地将东西规整完毕,沈朔眯了眯眼:“瞧上去舒服得很,不知靠上去是否如此。” 谢辛楼正要起身为他腾位置,不想沈朔径直俯身压了下来,他整个后背靠倒在软垫上,沈朔双手环抱住他的腰身,将脑袋埋进了他怀里。 “殿下!”谢辛楼小小惊出了声,一时间心跳如鼓。 沈朔却只是挪了挪脑袋,寻了个合适的位置,长舒一口气:“辛楼的胸口比什么靠枕都要舒服百倍。” 第36章 沈朔一向不喜肢体接触,别说旁人,和谢辛楼的拥抱次数也是一只手数得过来。 以往他看着谢辛楼在眼前晃,明明并不觉得冷,却总觉得身上少穿了件衣服,直到现在他才找到了缘由。 在一种恍然捡到宝的惊喜中,沈朔收紧了胳膊,让彼此贴得更紧。 谢辛楼像被沉甸甸的炽石压着,不敢怀抱也不敢推拒,两只手无助地撑着坐垫,试图钻出沈朔的桎梏。 沈朔对他的挣扎感到不满,抽出一只手压住了他乱动的手腕,一边调整重心,将他整个人压制得死死的,咬着他耳垂道:“不许动。” 身下之人抖了一下,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随即反抗愈发激烈:“殿下,快要启程了,属下需驾车。” 沈朔见他反应有趣,又用唇故意蹭了他明显升温的耳垂:“本王安排了车夫,外头用不着你。” 他看着已经红透了的耳根,不禁笑了笑:“南洋有一奇玉,触之可变色,色彩由温定。本王五岁时有过一枚,放在手心捂热了,也同你这耳垂一般,红得可爱。” 谢辛楼控制着气息道:“......属下怕痒,殿下莫再戏弄属下。” 沈朔挑了眉:“怕痒?我怎么不知道,我再试试。” 谢辛楼自然不能由着沈朔,但他习惯了听命,让他真反抗又无论如何动不了手,结果还是被沈朔毫无阻碍地得逞。 谢辛楼的发多且密,平日挡了不少阳光,耳朵白嫩得像刚点好的豆腐,沈朔含在嘴里,竟害怕它化了一般不敢用力,只轻轻一下一下咬着。 谢辛楼一阵一阵地发抖,再这样下去迟早出事。 于是他用尽平生力气,大着胆子推开沈朔:“殿下!马车外有人随行,若是被人瞧见......” “辛楼,本王难受。” “......” 沈朔轻轻一句,谢辛楼又没了反抗的力气,被人压了回去乖乖当他的人形靠枕。 队伍启程了,车夫驾着马车挥动缰绳,车厢随之颠簸起来,车轮声将车厢内的动静遮掩了不少。 “殿下如何难受?”谢辛楼问道。 “头晕,头疼,发寒,心口空落落的。”沈朔枕着他的肩窝,有气无力道。 谢辛楼用自由的那只手从一旁拽出薄毯盖在他身上,轻轻抚着他的背:“这样可好些?” “嗯。”沈朔从鼻腔里哼出声,脑袋在他胸前蹭着,随后又蹭去了他的下巴、脖颈,结果又绕回耳后。 谢辛楼被刺激得受不了,头一歪躲开道:“殿下不可再戏弄属下。” “生气了?”沈朔表面上担忧,语气中又暗含着期待。 “属下没有。”谢辛楼偷偷做了个深呼吸。 沈朔凑近到他眼前,对上他水亮的眸子,看到他微微泛红的眼尾:“瞧着是生气了。”抬手去揉他的眼尾,指腹却沾上湿润。 “别气,我不闹你了,我只要待在你身上就好。”他说着,当真放过了那只通红的耳朵,侧着脑袋枕在谢辛楼肩上,舒服地闭上了眼。 罢了,好歹也算是安静了,不会再做什么出格的事。 谢辛楼缓了口气,身子陷在软垫里,随着车厢的悠悠摇晃,忍不住睡了过去。 行路途中多梦,他梦见自己躺在碧绿的草坪里,身子被一只猛虎压住,脸上、脖颈上被他的舌头舔得发痒,推都推不动。 猛虎的脑袋在他怀里拱来拱去,将他整个人翻了个身,用粗重的爪子压上他的后背,尖牙衔住了他的手,仿佛随时就能咬断。 谢辛楼忽地惊醒,意识恢复的同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和沈朔调换了位置,变成自己躺在沈朔怀里的姿势,而对方正单手解着自己右手护腕上的系带。 “殿下这是做什么?!”谢辛楼慌了神。 沈朔早就知道他醒后会挣扎,预先用右手制住了他:“闲得无聊,寻些趣事做做。” 正说着,他捏着系带的一头用力一扯,护腕当即脱落,他将松开的衣袖捋至手肘处,露出常年不见光的莹白的小臂。 “殿下!”谢辛楼撑着坐榻欲起身,不想因此暴露了小臂上紧绷的肌肉,沈朔眸色一暗,大手覆上了他的小臂:“慌什么,只是看你手上的痣而已,又不是咬你一块肉。” 看痣? 谢辛楼脑海里画面一乱,一个不留神,沈朔的大拇指腹便按住了他小臂内侧的红痣。 “旁人皆知你肩上胎记,却不知小臂上也有颗不寻常的标记。”沈朔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指上或轻或重地按着。 这颗红痣是谢辛楼儿时不小心被沾了朱砂的针刺的,于身体无碍便没有医治,沈朔从小就喜欢看,用他儿时的话来说,就像是茫茫大雪里的一轮红日。 那时他爱不释手,得了机会就喜欢揉玩,惹得谢辛楼不高兴,偏藏起来不给他,久而久之沈朔也就忘了这癖好。 如今不知为何被他想了起来,借着两人的身份,光明正大地把玩。 明明只是一颗微小的痣,可随着他的按弄,谢辛楼身体另外几处好似受到了同样反应。 他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忽略手臂上那一点点无关痛痒的力道,直到沈朔心血来潮,抓着他的手臂举到唇边,轻轻吻上了红痣。 “!!” 谢辛楼下意识收手,反被人握得更紧,对方微微张嘴衔住了红痣附近的肤肉,用牙尖轻轻磨着。 他呼吸一滞,紧咬着牙不敢出声。 太阳逐渐西沉,热气散去的同时,凉风也重归大地。 车帘时不时被掀开一角,松山驾马并行在车厢旁,从他的视角看去,一时间还分不清车内两人是个什么姿势。 他悄悄侧耳去听,无奈车厢内没了动静,风也停了。 松山失望地打了个哈欠,继续盯着前路放空。 等危机解除后,谢辛楼才放松了些,不想小臂上忽然一道轻微痛意叫他发出了一声闷哼。 “殿下......”谢辛楼想叫沈朔不要再闹了,对方却是露出狡黠一笑:“你走神了,这是惩罚。” 做这种事,和我走不走神有何关系? 谢辛楼无法开口,只得在心中喊冤。 原本漫长的时辰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拨动,眨眼的功夫就流逝而去。 队伍困顿且疲乏地来到了官道尽头,在城门快要关闭之前,总算抵达了京城。 众人等候在城门外,由福安同守卫交接,高大城楼内扑面而来的皇城气息,叫不曾入京过的下人们都看愣了神。 等到御林军护送三辆马车一路到达宫门外,盛宣率先下了马车,回头看向身后的车厢,就见谢辛楼脸色怪异地掀开车帘走了下来,沈朔紧随其后,站在仪仗队前一脸的餍足。 “此番进京仓促,行宫尚未整顿,圣上特命殿下居住宫内。”福安交接完回来告知沈朔。 沈朔从容接旨:“谢陛下。” 谢辛楼则立在他背后,借着他的身形,偷偷整理仓促系上的护腕,身上的热度尚未褪去,只感觉到一阵深深的无力。 殿下这般不明界限,也不知该用什么办法叫他知道。 与此同时,福安也悄悄看了眼他,提醒沈朔道:“殿下,等入了宫,您万不能和谢侍卫再同乘了。” 谢辛楼被说得脸上又是一烫,深深地埋下了头。 此番进京,为了他们的安全,沈阙没有大肆宣扬,只命仪仗队在宫门前等候。 沈朔缓步上了轿辇,依着地位被抬到队伍最前,谢辛楼随行在侧,盛宣则乘着轿辇跟在身后。 盛宣看着眼前的两道身影,在脑海里唤出了系统:“系统,我觉得他俩不对劲。” 系统回道:“我也觉得,他俩好得如同做了夫夫一般,这对宿主很不利。” “不仅仅是不利,我甚至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宿主有何猜测?” 面对系统的疑问,盛宣刚想说,却又咽了回去:“还不能确定,我必须找到更多证据。” 他不动声色地将目光落在沈朔的手边,只见他用指节轻叩扶手,在谢辛楼经过时悄悄勾了勾他的发。 仪仗队很快到达宫殿外,九十九级玉阶上,沈阙一身龙袍坐在龙椅上等候着众人,在看到轿辇上的人后,他起身走下台阶。 沈朔从轿辇上下来,快步向他迎去:“臣拜见陛下。” “多日不见,你怎么一点儿没瘦。”沈阙伸手扶他,免了他的礼,笑道:“从那帮穷凶极恶之人手中逃脱,还在京外辗转这许久,若换做朕早成一副瘦骨了。” 沈朔微笑道:“脱得肉身成仙去,陛下乃天地共主,还用得着将几个凡人放在眼里么。” “朕若不放在眼里,你们几个还有命回么。”沈阙戏谑一句,越过沈朔看向盛宣,眸色随之温和下来:“福安都告诉朕了,遗党的追杀不是一日两日可解决的,这些日子你们便住在宫里,有御林军守着,他们绝不会靠近宫门半步。” 盛宣眸子水亮,笑得美艳:“多谢陛下,不用再担惊受怕,总算可以睡个好觉了。” 沈阙面露心疼,温柔道:“朕记得你胆子可没那么小,这么多年流落在外,怕是吃了不少苦吧?” 盛宣垂了眸,眼中不经意划过一丝神伤:“能活下来再见到陛下,吃些苦算不得什么。” 沈阙的心仿佛被挠了一下,他向盛宣伸出手,后者眨了眨眼,有些犹豫地将手放入他掌心。 “朕已备好了酒宴,先进去给你们接风洗尘。”沈阙牵着盛宣,转身往殿内走。 盛宣回头看了眼沈朔,后者似乎才回过神,回头向谢辛楼伸手:“走,用膳了。” 谢辛楼看着面前的手,一道道或浅或深的掌纹在温暖干燥的掌心交错,乱人心神。 他小小地动了动手指,手臂如同灌了铅一般,终究是没有伸出手去。 第37章 “殿下先行,属下会紧随殿下。”谢辛楼垂首回应。 他的目光落在地面上,只看得见沈朔衣摆上绣着的金线云纹。面前沈朔没动,仿佛过了有一个世纪后,他才收回手,若无其事道:“宫里的路你不熟,莫要跟丢了。” “属下遵命。”谢辛楼道。 沈朔背身踏上台阶,由太监领去殿内,谢辛楼低头跟随,一路上沈朔没有再同他说一句话。 待入了大殿,脚步声在殿内回荡得无声无息,没等数清人数,沈朔便已在席后入座。 天子近侧,防卫往往严密许多,因此沈朔在宫里的这段日子,只有谢辛楼一人随身近侍。 沈朔一向用不惯外人,也不喜近侍退避三丈的规矩,便将喝酒布菜的活儿都交给了谢辛楼,以便他留在身侧。 福安一边伺候着沈阙,尽量不去看那边,偏偏沈阙兴致上头,时不时同沈朔说话:“肃州景色如何?” 沈朔回道:“山野之地,不比京城。” 沈阙不信道:“少来,你就是仗着朕没功夫像你这般游山玩水,尽说些风凉话。” 盛宣替沈朔辩护道:“我走过大大小小不少城镇,也觉着京城最好。” “哦?那你觉着京城好在何处?”沈阙转而看向他,盛宣微微一笑,直勾勾看着他道:“好在有陛下。” 沈阙兀的勾起一抹笑:“这话朕听着耳熟,朕后宫那些女人经常这么说,只不过从你嘴里出来,朕倒像头一回听似的。” 沈朔喝了杯酒,冷笑道:“陛下头一回听自是悦耳,往后听得多了,陛下怕就戒了茶了。” “怎么,这些话他常对你说么?”沈阙笑了笑道:“朕怎么还听出了些许酸意。” 沈朔没再开口,倒是盛宣替他回了话:“澜夜容易害羞,我觉着有趣便时常逗他。” 沈阙收敛了些笑意:“朕倒是不知此事,看来澜夜在朕面前还藏了另一幅面孔。” “殿下若是动不动便红了脸,免不了旁人非议,也是为了陛下的颜面。”盛宣解释道。 沈阙打量了他一眼:“你倒是护着他。” 盛宣垂了眸道:“我与澜夜总角之交,他若说错了话,陛下降罪,我愿与他一同承担。” 沈阙闻言,缓和了脸色:“席间说笑罢了,什么罪不罪的,朕最多罚他多喝三盏。” 他于是看向默默吃菜的沈朔,后者谢过陛下宽恕,径自喝了三大盏。 盛宣陪着喝了一盏。 一场宴席,沈阙将二人反应看在眼里,吃饱喝足尽兴后,他提出让二人陪他去御花园散步。 圣上的命令,二人自不会拒绝。 喝了半肚子酒的沈朔,被谢辛楼扶着出了殿外,冷风一吹,脚步便有些晃了。 沈阙没有注意这些,和盛宣在前头走着,领着他看宫里新栽的虞美人、蜀葵。 “瞧,那片开得最艳,平时李昭仪就喜欢在那儿赏花。”沈阙认出了其中最大最好的一朵,动手摘下来给了盛宣。 盛宣拿着花在头上比了比,被自己逗笑的同时,不忘问沈朔:“殿下看,我戴着可好?” 沈朔眉眼不动,嘴角扯了扯,无甚感情道:“很好,很适合。” 沈阙将盛宣的身子掰过来,仔细打量了一番,却是径直将花给摘了随手扔走:“这花妖艳太过,反倒污了你。” 盛宣双眸轻颤,红了脸颊道:“陛下过誉。” “朕的审美无出其右,你也不必自谦。”沈阙笑着,又拉着他继续往桥上走。 御花园大得很,除却大片的花丛外,内里还有活水引灌的池塘。池上有水榭连廊、白石拱桥,两侧杨柳低拂,置身其中,仿若到了烟雨江南。 盛家本就在江南淮扬府,长平在淮扬府西面,因而当二人走入这般景致后,熟悉感油然而生。 沈朔在河岸边停了步,呼吸着新鲜空气,酒意缓和了不少,谢辛楼适时便松了手。 不远处,沈阙带着盛宣立在桥上,指着水中成群的锦鲤道:“这些锦鲤是今年外邦进献的,生性活泼好动,稍有动静便会散开,很快又会折返。” 盛宣莞尔:“听上去很是有趣。” “来人,将那盒东珠取来。”沈阙一声令下,很快太监就捧着一紫檀木盒上来,打开盖子,露出满盒莹白璀璨的珍珠。 “哇,好东西啊——”盛宣没忍住,在脑海里和系统感叹了一声,同时沈阙随手捡起一颗拇指大的珍珠,挥手扔进了池中。 珍珠“咚”的一声落入水中,瞬间惊起鱼群摆尾躲闪,一时间无数金红色的彩虹在水里交错变幻,水花四溅。 “如何,可有趣?”沈阙得意地看向盛宣。 作为见多了娱乐方式的盛宣,默默心疼那颗珍珠,面上依旧回道:“有趣,很有趣。” “来,你试试。”沈阙信手抓了一把珍珠到他手里,盛宣犹豫道:“珍珠这般贵重,扔进池里未免可惜。” 沈阙笑了笑:“无妨,池水没有多深,叫他们捞起来便是。” 不好拂了圣上的意,盛宣便依言往池中丢珍珠,池鱼被一个又一个珍珠砸得晕头转向,拼命在水里挣扎,池塘成了一池沸水。 就在盛宣将手里的一捧珍珠一次性全都扔下去后,身边的太监突然惊叫一声:“陛下,东珠也在里头!” 盛宣被他惊了一跳,沈阙立即瞪了太监一眼:“东珠扔了便扔了,叫唤什么。” 太监一脸惶恐,立即下跪道:“那颗东珠是陛下取来送昭仪娘娘的礼,若是丢了,奴该如何同娘娘交代?” 沈阙淡淡道:“李昭仪仁慈大度,一颗东珠而已她不会说什么,何况她还怀着身子,珠宝首饰沉重不宜多戴,便是迟些给她也无妨。” 太监自是不敢多嘴反驳,盛宣听完,却紧张起来:“都是我的错,我不该都把珍珠扔下去的。” “无妨,是朕叫你扔的,叫人再拾起来便是了。”沈阙安慰了他,随即命人去底下将东珠捞起来。 池水再次沸腾,过了一会儿,太监们湿着裤子来到沈阙身前请罪:“陛下,水里鱼群太多,东珠又落在池中心最深的地方,奴才们实在难以靠近。” “废物,将那群鱼捞上来不就得了。”沈阙皱眉道。 “锦鲤不可离开水太久,鱼群数量太大,若是现在捞上来,恐怕捞到东珠后它们就都死了。” 盛宣适时阻止了沈阙,并提出一个建议:“谢侍卫身手矫健,轻功一流,请他落至池中顺手将东珠捞上来便是了。” 听了他的话,沈阙命人去叫沈朔和谢辛楼过来。 沈朔一直站在靠河岸的这边,在得知沈阙的传召后,他回头看了眼谢辛楼,后者点点头。 这么多年下来,谢辛楼早就有了应对之策。 石桥与水面还有些距离,桥面也不窄,通常情况下只要保持看着地面就好。 谢辛楼始终镇定,一切如常地来到桥上,却在听到盛宣的提议后,身体下意识紧绷起来。 “东珠而已,你若真喜欢,我给你再寻一颗来。”沈朔护在谢辛楼身前,替他挡住盛宣和沈阙的目光。 沈阙挑眉道:“东珠由外邦进贡,私下不允交易,澜夜去何处寻?” “池水太深,东珠陷在淤泥里也极难寻找。”沈朔看向盛宣,算是商议道:“我王府的宝物随你挑,何必同一颗珠子过不去。” 盛宣悄悄瞥了眼谢辛楼,又做出一副委屈模样:“殿下误会了,捞取东珠非是为了我,那东珠是陛下送给昭仪娘娘的礼,全天下仅此一颗,是旁的宝物无法比的。” “那便多派些人将鱼转移到别处,再命人慢慢捞就是,何必急着今日。”沈朔道。 “只是捞个珠子而已,谢侍卫轻功这么厉害也费不了多少功夫,殿下为何不肯同意?”盛宣追问道。 沈朔忍了忍心中燥热,寻了个理由道:“他近日染了风寒,不宜入水。” “既染了风寒就该去驿馆好好歇着,殿下那么多侍卫不带,偏喜欢使唤谢侍卫,真不知殿下是心疼他还是不心疼。”盛宣委屈质问。 “这与你无关。”沈朔冷脸道。 两人这般争执着,倒是叫沈阙反应了过来,他疑惑地看着沈朔:“儿时你不是最护着阿宣么,如今怎的为了区区一个下人与阿宣这般生分?” 沈朔呵呵一笑:“同窗不过三载,相逢也才不到一月,陛下指望我与他有多少交情。” 听他这般回答,沈阙并未多生气,心底反倒有一丝窃喜。 盛宣却是被他这番寒心的话伤到:“殿下这话,倒是我不识好歹了。” 沈朔懒得陪他演,给了他一个“知道就好”的眼神,直接把人气得落泪。 沈阙看着盛宣泪眼婆娑的模样,一时间入了神,连方才在想何事都忘了。 “澜夜这般薄情,阿宣往后莫要同他说话了。”沈阙火上浇油,但出人意料的,盛宣反倒止住了泪:“罢了,是我不该丢珠子的,昭仪娘娘若怪罪便怪罪我,与旁人无关。” 沈阙被他的态度惊到,十分感动:“阿宣莫要这么说,东珠的事朕会处理,李昭仪也不会为难你。” “多谢陛下。”盛宣轻轻拭去了泪,唯独眼尾还泛着些水光。 沈阙对沈朔道:“朕也逛累了,你自行回房歇息吧。” “臣告退。”沈朔巴不得如此,他行完礼,带着谢辛楼大步流星地下了石桥,远离这是非之地。 不想盛宣不死心,追上来,用只有沈朔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问道:“倘若同窗不过三载的人是他,殿下也会这般冷漠吗?” 沈朔脚步一顿,不自觉往谢辛楼那边偏了偏,却是一句话没说,只给他留下一个背影。 “他喜欢谢辛楼。”系统在脑海里对盛宣斩钉截铁道。 “3s+级的攻略目标会自行喜欢上他人,这不符合常理。”盛宣疑惑道。 系统茫然道:“若对方是白月光身份,也是有可能的。但这个世界显然不是,他的白月光应该是你......这说不通啊。” “系统,帮我换窃听道具,然后告诉我沈朔今晚歇在何处。”盛宣想到自己还有坛酒没用,沉下声一字一句道:“我能解释清楚缘由,若我的猜测没错的话。” ...... 沈朔回到了歇息的兰舒殿,将太监们屏退,倒了杯凉水下肚,缓解了些许燥热。 他靠在椅背上,无甚手法地按着发涨的太阳穴。 谢辛楼默默来到他身后,伸手代替了他的指尖,在太阳穴上或轻或重地按着。 头疼纾解了,沈朔随即抚上他的手背,将自己的温度传递给他:“手这么凉,还未缓过来?” 第38章 谢辛楼的手也随之停住,低声回道:“属下惶恐。” 沈朔捏了捏他的手,安慰道:“没事了,池塘离这儿远得很。若盛宣再找事,本王就亲手把他扔到水里。” “这是在皇宫,殿下这么做怕是不妥。”谢辛楼道:“圣上对盛宣甚好,殿下对他动手会引火烧身。” 沈朔歪了歪脑袋:“只是给他个教训而已,又不是要他的命。圣上顾全大局,犯得着为此迁怒本王?” “在宫里需万事小心。”谢辛楼语气严肃道:“虽然殿下不曾落人把柄,但若为了一点小事冲撞了圣上,埋下祸根,加之百官的恶意揣度,不等殿下复仇便会身陷囹圄,万般落空,实在可惜。” 沈朔仔细听着他的警示,沉默了半晌后,开口道:“你怪本王不该在石桥上与盛宣争辩?” 谢辛楼收回手,对着他单膝跪地,垂首道:“属下不敢,只是提醒殿下。” 沈朔拉下脸,道:“你自己的心症自己清楚,若本王不护着你,后果如何承受?” 谢辛楼从来不会与沈朔唱反调,可这一回,他却抬起头对上沈朔的双眼,认真道:“属下愿意承受落水的后果。” “谢辛楼。”沈朔咬着牙,压低了嗓音质问:“你如今是翅膀硬了,觉着本王不该干涉你的决定?” 谢辛楼道:“属下的命是殿下的,殿下可以让属下做任何事。” 沈朔喉咙一紧:“你怪本王越界,是不是?” 谢辛楼沉默了,垂下脑袋,如同接受指令。 桌案上,烛火燃得笔直,一动不动,若非烛泪在落,怕是以为火光本就这般安详。 谢辛楼瞧着沉稳不动,却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层黑衣下的身躯在如何颤抖不止。 他的血液如同沸腾之水在皮下灼烧,他的心跳声闷响如雷在胸口狠狠撞击。 沈朔的脾气他了解,自己的那般话伤到他的心,他定会怒意冲天,指不定会变本加厉,做出更可怕之事。 但谢辛楼不后悔,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必须在两人之间铸起一道牢不可破的城墙,保护沈朔,也是保护自己。 想清楚之后,谢辛楼鼓足了毕生的勇气等待沈朔的反应,然而身前之人却伸出了手,将他从地上扶起。 谢辛楼抬头看向沈朔,对方却出乎意料的面色平静:“你想让本王与你保持距离,本王依你所言。” “殿下当真同意?”谢辛楼有些难以置信,以为沈朔在说反话,但沈朔却认真道:“本王方才仔细想了你说的话,觉得不无道理。若本王的靠近让你觉得不适,为咱们的处境带来不利,不如及时收手。” 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没了用处,在顷刻间荡然无存,谢辛楼感觉身体快速流失着什么,以至于原本满负的自己,突然间只剩下空荡荡的躯壳。 原本期待的轻松愉悦没有出现,反倒是莫名的空虚包裹了他,理智将早就准备好的话不甚流利地背出了口:“谢殿下...谅解。” “不必如此。”沈朔对他微微一笑:“你是本王最信任的影卫,所思所想都是为了本王,本王从不怀疑你的忠心,更不会误解。” “谢...殿下。若无旁事,属下先行告退。”谢辛楼恍然道。 “嗯,路上也辛苦了,好好歇息。”宫里戒备森严,无需影卫守夜,沈朔便也没挽留他。 谢辛楼躬身退下,像一缕残影般溜走了。 在房门合上的刹那,沈朔慢慢收敛了笑,嗅了嗅握过谢辛楼的那只手,捡起茶杯倒扣上落泪的蜡烛,一点一点下压,直到火光熄灭,杯沿与烛台彻底严丝合缝。 谢辛楼回到卧房后,便脱了鞋直接钻进被窝,用被子将自己裹得紧紧的。 眼下正是夏季,宫人准备的被子都不是很厚,谢辛楼觉得被子太轻,便去柜子里翻出几床被子全都盖在了身上,闷得他快要透不过气,却还是无法入睡。 他于是丢开被子,唤来太监打来了一大桶热水,整个人泡了进去。 烫意从四面八方无处不在将他包裹,皮肤生出一层红,他的心随之平息了一些,很快,另一层恐惧又麻木了他的神经,反倒令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舒畅。 谢辛楼始终踩着浴桶底部,浮出水面后大口呼吸,锁骨兜住的两汪热泉随着他的呼吸,划过月牙状的伤疤,淌落回水面。 平静下来后,他长舒了一口气,靠在浴桶上闭目养神,却忽然察觉到了人的目光。 他迅速睁眼,看向窗户开着的一小道缝隙。 外面什么也没有。 “莫非是我感觉错了?”他疑惑地继续盯了一会儿,双眸渐渐的又失了神。同时,一道看不见的身影悄悄从窗边溜走。 半晌后,谢辛楼擦干了身子穿上里衣,来到廊外,本想看看夜色平复心绪,却不想在院内看见了沈朔。 “殿下?”谢辛楼有些意外,同时下意识攥了攥衣袖。 沈朔始终站在院中,没有向他靠近:“锦衣司就设在宫内,只不过除了圣上之外,没人知道具体位置和人员。本王想寻个时机探查一番,便来找你商议。” 谢辛楼点点头道:“殿下有何计划?” 沈朔张了张嘴,却是话锋一转:“你刚沐浴完,还是先歇息吧,探查之事明日再议。” 谢辛楼想说自己不困,但沈朔却没有再继续的意思,他看了眼窗户对应的走廊拐角,确定后背的冷意消失了才转身离去。 谢辛楼静静立在庭中,目光一路追随着他的背影,直到他自始至终没有回头,彻底消失在那扇房门后。 。 沈朔在宫里住了有三四日,沈阙忙于朝事不曾有空,便让福安安排人陪着他四下逛逛,沈朔也借此将几处宫殿的位置记下。 锦衣司被刻意隐藏,仅是从外表看不出任何差别,正是一筹莫展之际,沈朔忽然收到几位宫女的传信。 原来是宫里的几位老太妃,特意派人来请他前去说说话。 “太妃们终日无聊,十分期待殿下能与她们说说宫外的生活。”宫女言辞恳切道。 沈朔点头道:“太妃们也算本王的长辈,本王合该拜见,是本王疏忽了。” 宫女闻言很是高兴,与沈朔约定了日子,带他去到后宫太妃们的住处。 自从太后薨逝后,沈阙也不再尊奉某一位太妃,让太后之位一直空着。 但太妃们总归得选出一个话事人,于是便选了原是昭仪之位的葛太妃当了太妃之首。 葛太妃见沈朔来了最是高兴,连着几日留他用膳,迟迟不愿他走,说话之余还喜欢领着他玩一些孩童游戏。 沈朔虽不反感,但到底觉得幼稚,陪太妃游戏时便也没那般认真。 他静静躺在躺椅上,晒暖阳、吹微风,看着葛太妃将一张宣纸放在桌案上,认真地叠着:“娘娘为何喜欢这些孩童玩意儿?” “深宫孤寂,一个人寻些乐子罢了。”葛太妃将叠好的纸展了展,叫沈朔伸出手。 沈朔依言伸了手,下一秒掌心便落了一枚小船:“我瞧太妃宫里摆了不少棋面,也可与其他娘娘博弈取乐。” “别看有这几位太妃在,我到底跟她们说不上什么话,还是你母妃在京城时,我与她说得来。”葛太妃又取出一张宣纸,看了一眼后,对沈朔道:“我眼睛花了,你帮我在上头画朵花儿吧。” 沈朔手里已经有不少玩意儿,回头唤了声谢辛楼:“本王不擅作画,还是让他来。” 葛太妃也没反对,弯着眉眼看向谢辛楼。 谢辛楼俯身跪到蒲团上,将宣纸用翠玉镇纸压住,镇纸的边缘与纸沿紧密贴合,随后用笔沾了墨汁,挺直了脊背,低头问葛太妃:“太妃娘娘想要何种花?” “咱们玩儿个游戏,你随意作画,我来猜。”葛太妃莞尔道。 谢辛楼眨了眨眼,随即在纸上落笔,一气呵成。 葛太妃见了这行云流水的技法,不由喜出望外,她看着纸上的花道:“你不仅画技优越,还有心考验本宫。” 闻言,沈朔把目光落在了纸上:“何意?” “宫里多牡丹、秋菊、虞美人等艳丽荣华之花,咱们平日里瞧的也是这类居多,却也不代表本宫不识得你这宫外的小小青梅花。”葛太妃笑着看谢辛楼道:“是不是?” 谢辛楼垂首:“太妃娘娘认得不错。”末了还补充一句:“属下并非有意。” “无需如此小心,本宫喜欢你。”葛太妃欣赏地打量着他,随即对沈朔挑了挑眉:“随意落笔便画得这般好,拿给你家殿下瞧瞧。” 谢辛楼微微抬眸,取下宣纸捏着一端递给沈朔,对方自然地避开他的手,捏住宣纸的另一端接过来,欣赏了下画作:“确实不错,不愧是本王选的人。” “他作的画,你倒是把功劳都揽到自己身上了。”葛太妃揶揄了他一句,拿回宣纸叠成另一枚小船,放进了谢辛楼的掌心,道:“来,咱们去水渠上把它放了。” 葛太妃拉着他起身,谢辛楼下意识看向沈朔,后者却是懒得动:“娘娘放吧,本王累得慌。” “一日到晚不是吃就是坐,哪儿累着你了,快来。”葛太妃一手拉着谢辛楼,另一只手向沈朔不住招手。 沈朔推拒不过,把手里一堆玩意儿放下,拿着小纸船来到葛太妃身侧,被拉着一起去到水渠边。 太妃宫里的水渠不深,只到普通人的小腿处。 谢辛楼稳了心神,依照太妃的意思,将纸船轻轻放在水面上。 他看着纸船随着水流轻轻晃着远去,神思也好似登上了甲板,稳稳地远去,一切感官仿佛就此关闭。 突然间,沈朔的船不知为何速度比他快,从后方直挺挺冲来,船头一下撞上船屁股,两只船一块儿歪歪扭扭地卡在石缝里。 “你这孩子,怎的还欺负人家。”葛太妃拍了沈朔一掌,提起裙摆去石缝里解救可怜的纸船。 谢辛楼胸口像压了块石头,喉咙又紧又酸,默默起身退后。 等葛太妃提着两只纸船回来后,甩了甩上边的水,对谢辛楼道:“来,咱们再放。” 沈朔偷瞧着谢辛楼,一屁股坐在岸边,无甚兴趣道:“船底浸过了水就破了,再放也只有沉的份,娘娘不如再叠个新的。” 葛太妃得意一笑:“这你便不懂了,本宫用的是松烟纸,就是沾了水也不会破,这一只纸船玩上百回也照样能浮。” 谢辛楼回过神,忽而抬眸:“太妃娘娘从何处得到的松烟纸?” 葛太妃被他的眼神惊了一下,沈朔适时开口:“他的意思是,娘娘又不缺纸用,为何还专用这种有特殊作用的松烟纸。” 葛太妃缓了缓,解释道:“本宫眼睛花了,叠纸船也很费功夫的,自然是能省便省。况且叠纸船也是有技巧的,一般人本宫不告诉他。” “本宫原本不认得什么松烟纸,是你母妃在时偶然在尚食局发现的,本宫便悄悄藏了一些,用到如今只剩下这几张了,再去尚食局那儿本宫也没寻到。”葛太妃叹息道。 “母妃喜好烹饪,缘何对纸有所研究?”沈朔道。 “许是盛御史的夫人告诉她的吧,听你母妃说谢夫人是个有趣之人,若非宫规约束,大臣家眷无法入宫,本宫也能见见她。”葛太妃惋惜道。 谢辛楼眸色暗了暗,静静看着那两只纸船。 “松烟坊被烧毁,松烟纸也不会再有了。”沈朔道。 葛太妃点点头道:“可惜了。” 三人又在池边说了会儿话,到了沈朔他们该离开的时辰,宫女和太监便来催促。 “这两只船你们带走吧,人间的面,见一面少一面,权当是不忘了我这个老妇。”葛太妃命人用布包了纸船,交给沈朔带走。 沈朔点点头:“本王会回来看望太妃。” “这话你母妃也说过,本宫最听不得承诺。”葛太妃挥了挥手,叫他们赶紧走。 沈朔揣着布包,回到住处后,寻了个箱子将纸船放好。 “殿下打算何时行动?”谢辛楼问道。 沈朔看了眼天色,道:“宜早不宜迟,今晚便去尚食局。” 第39章 谢辛楼早就将宫内御林军巡逻路线摸清,当晚二人换上夜行衣后,悄悄藏在寝殿暗处的草丛里,等待眼前这一队御林军交接。 二人找准时机,趁着队伍背身时快速掠至对面的暗角,然而就在落定的刹那,沈朔后背突然一凉,同时肩膀被人拍了一把。 “你们做什么呢?”盛宣冷不丁在他背后现身,沈朔和谢辛楼俱是一惊。 他们来时根本没注意觉察到周围有人,盛宣定然不是用常人的办法跟来的。 “你又为何在此?”沈朔皱了眉,压低嗓音质问道。 黑暗中看不清盛宣的神色,只听他低声道:“睡不着出来走走,恰好就瞧见你们了。” 沈朔冷漠道:“对面御花园风景更好,慢走不送。” “皇宫有宵禁,殿下想害我,就莫怪我拉殿下一同下水。”盛宣如是说着,攥住了他的衣袖。 忽而一道寒冽如刀的眼光落在他手上,沈朔像避虫鼠一般甩开盛宣,那道眼光也随之消失。 沈朔状似不经意地回头,谢辛楼如常站在他身后,但在沈朔看来的瞬间明显低了头。 他微不可查地勾了唇,正待转身时却被盛宣拦住了去路:“我跟你们一起去!” “辛楼。”沈朔一声令下,谢辛楼径直出手掐住了他的脖子,正待将他打晕,盛宣赶忙道:“没有我,你们找不到锦衣司的!” 沈朔抬了抬手,示意二人噤声。 角落外,一队御林军逐渐靠近,在路过三人藏身的地方后,沈朔等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带上他,先到地方再说。” 谢辛楼于是钳制住盛宣,带着他和沈朔一路悄悄潜去尚食局。 火光在黑夜里不时来回穿梭,看得多了晃眼,容易辨不出方向。 盛宣被人捏在手里,还不忘提醒一句:“走反了,咱们从右边绕过来的,尚食局该在左边。” 沈朔重新判断了位置,带着二人翻入高墙之后。 尚食局夜晚无人,周遭很是静谧,待落地之后,沈朔才有空试探盛宣:“你怎知本王要找尚食局,还对路线这般清楚?” 谢辛楼松开了盛宣,后者揉了揉脖子道:“殿下当真想知道?” “少废话。”谢辛楼拎住他的后脖领威胁,盛宣也不卖关子了:“我自三年前便得了一种能力,可以梦见所有关于殿下的事。” 沈朔点点头,示意他继续编:“所以你今晚出现在此,是梦见了本王的行动。” 盛宣顺着他的话往下道:“不错,我梦见殿下会有危险,特意来保护殿下。” “为何?”沈朔道。 “因为我对殿下的一片痴心。”盛宣深情道。 沈朔冷笑一声:“数月前,你故意引本王去行宫救一名刺客;肃州时不惜以身涉险,将遗党带至本王面前;如今你又差一点害本王被御林军发现。你说你在保护本王?” 盛宣微笑道:“但殿下完好无损不是吗。没有我,殿下会更糟。” “......”对他的厚颜无耻感到无语,沈朔眸中闪过一丝狠厉:“你最好知道锦衣司的确切位置,敢耍本王,多得是让你生不如死的法子。” 盛宣想起了那个该死的暗室,心里咯噔的同时,面上保持冷静:“殿下放心,我一定保证殿下的安全。” 这话沈朔倒是相信,毕竟自己还没有爱上他,他不可能先把自己害没命。 既然盛宣知晓许多信息,也不妨利用他来达成目的。 双方达成一致整理好情绪后,从墙角悄悄挪向屋后,从窗户翻了进去。 屋内没有人,沈朔和谢辛楼吹亮火折子,光线照出屋内的几方灶台,以及四处堆叠的锅碗瓢盆。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食香以及柴火味,沈朔借着火光掀开蒸笼,在里头发现了几只个大饱满的白面馒头。 谢辛楼在屋内四下转了转,回来禀告沈朔:“殿下,没有明显通道。” 沈朔放下了笼盖,对盛宣道:“带路。” “稍等,殿下怕是误解了我的意思。”盛宣往后退了几步,保持距离道:“我知道锦衣司的位置,但不代表我知道入口在哪儿。” 沈朔的脸色登时阴沉下来,盛宣赶忙补充:“锦衣司就在尚食局底下,那些锦衣士白日伪装成后厨藏在尚食局,到了晚上才恢复身份。也就是说,眼下他们和殿下只有这一地之隔。” 盛宣指了指脚下的地砖,沈朔纹丝不动,瞥了眼地砖又盯向他:“本王给你一盏茶的时间把入口找到。” 感觉到背后抵上的匕首,盛宣咽了咽口水,向沈朔伸手:“烦请殿下给个光。” 若入口就在这些地砖之中,定会有气流在通道的缝隙里流转。 因此,盛宣拿着火折子蹲在地上,看着火焰晃动的幅度,一块砖一块砖地尝试。 “本王还以为你有什么高明的办法。”沈朔嫌弃地皱眉。 “最简单的办法往往是最有效的。”盛宣最讨厌干体力活,没找一会儿就累够呛,嗓音也夹不住了:“殿下想快些找到入口,不妨帮着一块儿找。” 匕首被人轻松抛起,在他头顶打了个圈又接住。 谢辛楼立在他身后,将匕首收回袖中,向沈朔请示:“属下也去。” 沈朔立在屋子中央,看着盛宣和谢辛楼在彼此对角努力找寻入口,而尚食局外,御林军一趟又一趟地巡逻,也不知是否是错觉,他感觉御林军的脚步声愈发靠近了。 “罢了。” 沈朔去右边的柜子上取了支用作计时的香。 香点燃后生出的烟雾也同样能判断气流的涌动。 谢辛楼听到动静抬头,见沈朔拿着香,右边两步就是举着火折子的盛宣,随即又默默低下头。 他装作没有察觉的模样继续盯着火折子,然而下一秒却听到头顶传来的声音: “借个火。” 没等他回神,一支檀色的香忽然伸入了手中的火焰,谢辛楼倏地抬头,沈朔的侧颜撞入眼帘。 在谢辛楼眼中,普天之下没有再比沈朔长相更完美的人。 火光给他的面部镀上一层烫金线条,将优越的轮廓勾勒清晰,五官的起伏与光影配合得恰到好处,连垂下的发丝都似精心雕琢。 这张脸带来的冲击太强,以至于他半天没回神,他不曾想到沈朔会选择来自己这边。 “怎的点不着?” 沈朔任由香烧了一会儿后抬起,却发现火焰烧掉了一小截香首,却没有将剩下的点燃,只得再次将香伸入火焰。 在他的动作下,谢辛楼举着火折子一动不敢动,像是不敢惊动来吃食的鸟雀:“许是火不够旺。” “莫动。”沈朔在他耳边出声。 看到火焰因着自己握火折子太用力而微微发颤,谢辛楼脸上立即浮起一阵烫意。 他抬起另一只手企图稳固火折子,手肘却意外擦过沈朔的膝,他心头倏地一紧,竟不知沈朔靠得这般近。 “还是点不着。”沈朔嘟囔道。 “殿下歇着吧,属下很快就能找到的。”谢辛楼轻声道。 “再试试看。” “要再试试吗?” 沈朔一句话道了两个意思,还不给人反应时间,谢辛楼思绪一滞:“殿下想试,便试吧。” “也许是离得太远。”沈朔借着点香的动作,身子慢慢向白兔挨去。 距离从一拳逐渐缩短到一指,沈朔的下颌堪堪要碰到谢辛楼的额发,偏偏在这时,他屏了屏呼吸,就此停住不动。 “有些燃起来了。”沈朔语气微微放松下来。 “嗯。”谢辛楼微不可查地哼了一声。 恰好的停顿留给了他思考的时间,感受着身旁传来的温度,体内压抑长久的冷意被溶解了些许。 饥饿的野兽尝到了一点蜜,他不该的念头便开始作祟。 香首在火焰中心燃烧,丝丝白烟飘散成欲念的模样。 谢辛楼揣度着沈朔起身的时机,膝盖一点一点靠向沈朔,也许恰好的时机能让他们不期而触,然而沈朔意外地打乱了节奏,在他靠近之时忽然起身。 他晃了晃手中的香,遗憾道:“烧了几次都燃不起来,这香怕是坏了。” 谢辛楼如梦乍醒,身体晃了晃,又及时稳住重心。 沈朔假装没看见他的反应:“我再去换一根。” “好。” 谢辛楼单膝点地,头深深低下,羞愧感将他拽入深渊。 自己方才都在想什么? 疯了吗! 他将火折子举得远远的,让黑暗吞噬自己,无声地承受着心底的潮涌。 而沈朔背对着他,却压下了嘴角的弧度,不禁回味起方才靠近时的暖意。 舒服,满意。 仅仅只是靠近而已,他不懂为何就会产生这种美妙的感觉。 也许是因为这几日的刻意疏远,但他现在有些迫不及待想要更多,也清楚手段一旦用过一次,再用就会被人察觉。 欲望没办法满足,心情也随之变得烦躁。 沈朔独自在柜台边出神,而不待他选完线香再回去找谢辛楼,盛宣便寻到了入口:“殿下,找到了!” 盛宣的出声暂且打破了方才的氛围。 沈朔将情绪暂且压下,将线香放回原处,来到盛宣的位置。 谢辛楼抽出匕首嵌入砖缝,将地砖整个撬起,发现了底下被锁住的铁板。 盛宣看了眼铁板上的锁孔,道:“这个入口并不常用,想必是应急逃生时用的,也能进去就是了。” “钥匙在何处?”谢辛楼问道。 盛宣在脑海里问了问系统,摇摇头。 沈朔沉默了片刻,回身走到蒸笼边,拾起里边的馒头掂了掂份量,最终掰开了某只格外沉重的馒头,找到了里边裹着的钥匙。 “酷。”盛宣没有理由怀疑沈朔的敏锐,把位置让给了他。 沈朔将钥匙插入锁孔一转,随着孔道发出的机栝声,铁板缝隙开始松动,谢辛楼在旁边搭了把手,将整块板掀起,露出底下的木梯。 木梯不是很宽,能容纳两个人同时通过,盛宣探头看了看底下透出的微光,一抬头发现沈朔和谢辛楼都盯着自己,兀的提了口气道:“你们该不会想让我探路吧?!” 虽然有系统道具的帮助,但他本身没有武功buff啊,两个狗男人! “本王自然不会让你打头,容易坏事。”沈朔冷笑一声,看了眼谢辛楼道:“我先下去,你带他跟上。” “是。”谢辛楼颔首。 盛宣眼见着沈朔来到入口前,嘟囔一句:“不就是下梯子么,我手脚麻利得很。” 然而他话音未落,就见沈朔撩起衣摆纵身跃了下去,片刻后轻巧落地。 压根没用到梯子。 盛宣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在他转身欲跑之前,谢辛楼一把揪住他的后衣领扔进了入口,同时也跟着跳了下去。 自由下坠的速度很快,没等盛宣叫出声,他屁股就落了地。 谢辛楼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来到沈朔身后:“殿下。” “把人带来,本王有话问他。”沈朔道。 第40章 盛宣还没缓过来,就又被人从地上提起,沈朔转过身看着他道:“你可知本王来锦衣司是做什么?” 盛宣一边在心底暗骂二人,一边摇头:“殿下做事定有道理。” 他以为沈朔在试探自己,然而对方却直言道:“锦衣司与先太子遗党有关。” 谢辛楼松开了他,转而握紧匕首警惕四周。 盛宣稍稍回神一些,问道:“殿下是说当年盛家惨案是宫里干的?” 沈朔见他似乎并不清楚,便将前因后果,包括东海夫人给的线索一并告诉了他,道:“你有本王无法理解的厉害手段,想必能帮本王找到锦衣司的证据所在。” 盛宣闻言,懵了片刻,在脑海里问系统道:“我们得帮沈朔走向造反的路,他要的证据你知道在哪儿吗?” 系统搜索了一下资料,道:“他要的东西在锦衣司存放密函的地方,当前直线距离为五百米,已为宿主开启追踪模式。” 盛宣于是回答道:“梦里我记得有一封密函,应该就在不远。” 沈朔点点头:“带路。” 地底通道狭窄,任何声响都会被放大,但好在回声会模糊位置。 盛宣不会轻功,走路时尽量放轻了力道。 通道的对面灯火幢幢,有不少锦衣士来往走动,找出的阴影不时被墙壁折射到三人面前。 盛宣稳住心神,依据系统的指示给二人带路。 谢辛楼跟在沈朔身侧,小声问道:“殿下信他?” 沈朔回道:“试试也不亏。” 谢辛楼看向站在十字路口的盛宣,只见他先是面朝某个方向,随即原地向左转了一圈,由向右转了半圈,随即指着某条路回头对二人道:“从这里走,一定是了。” 谢辛楼一脸不可置信,沈朔眉毛一挑,给了盛宣一个“敢耍本王就死定了”的眼神。 盛宣招了招手道:“放心,不会错的!” 沈朔示意他继续,观察了下四周后,迈步跟上了他。 通道里十分安静,三人经过时都没有撞见任何一个锦衣士。 沈朔和谢辛楼跟在盛宣身后,注意到左右墙面上的烛台有些年岁了,凝固在底盘上的烛泪也积年累月得发黑,但蜡烛本身却还剩下一大截。 看来这条路平日来的人不多。 存放机密档案的地方,来得人少才是常态,也许还真给盛宣猜对了。 通道烛台稀疏,光线晦暗,和尽头透进来的光形成清晰的分割线。 眼看着直线距离快速缩短,盛宣一鼓作气钻出了通道,打算最先拿到密函同沈朔证明自己。 谁知在仅剩一尺的距离时,他无助地立在一堵厚实的墙壁前,四肢冰凉。 沈朔和谢辛楼紧随着进入洞穴,看了眼四周没人后,来到盛宣背后:“密函呢?” 盛宣沉默了,抬手弱弱地指了指面前的墙:“......在后面。” 谢辛楼扫了眼堆放在洞穴内的武器箱,皱了皱眉:“连接这处洞穴只有方才一条通道,你说在墙后面,岂非带错了路。” “呵。”沈朔耐心耗尽,看向盛宣的眼神如看死人。 既然这厮无用,他已经决定将他打晕了丢去锦衣士眼皮底下吸引注意,也好给他们寻找密函争取点时间。 盛宣为自己争取道:“至少方向是对的!咱们赶紧回到刚才的十字路口,往右手边的通道走,莫要浪费时间!” “不急,丢你也是顺手的事。”沈朔似笑非笑,命谢辛楼提了人立即折返。 然而就在此时,通道里传来不止一人的脚步声。 几乎是同时,沈朔和谢辛楼改变了策略,在盛宣反应过来之前,二人就已经躲进了其中一只空武器箱。 “不是!”眼看着就要来人,盛宣原地转了几圈没寻到藏身的地方,情急之下将隐身道具最后一次机会用了。 在他消失的刹那,两名锦衣士从黑暗中走出,其中一人目光闪了闪,疑惑道:“奇怪,刚才好像有个人影一闪而过。” 另一名锦衣士笑了:“就这么大点地方,我怎么没瞧见,是你眼花了吧。” 对方点点头,揉了揉眼睛:“许是这几日看卷案多了。” 他道:“那咱们赶紧挑了匕首就走吧,早些回去歇息。” 两人将手上的卷案随手搁在最大的武器箱上,转身去小的武器箱里翻找。 沈朔躺在箱中,谢辛楼在他上方,双手和双脚都撑在武器箱边缘,身体崩得板直,以一种违背重心的姿势强行支撑着,与他保持最远距离。 外头两人似乎没寻到合适的兵器,开始在一众小箱子里翻找,从动静来看,怕是还要费上些时辰。 沈朔睁大着双眼,直勾勾看着上方的谢辛楼,尽管箱内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但谢辛楼憋着气涨红着脸的样子仿佛就在眼前。 谢辛楼咬紧牙关,快速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气息落在沈朔的眉间,仿佛与人面贴着面。 沈朔忽而试探地伸出手,想摸摸谢辛楼额上是否有汗,却不想位置歪了一些,指尖点在了他的颈上,对方整个人一晃,及时撑住身子。 “累么?”沈朔用气声问道。 谢辛楼咬着牙,从缝隙里挤出两个字:“不累。” 沈朔抹了把他颈上的薄汗:“本王与你换换。” 谢辛楼躲开了一些,坚持道:“不必,殿下躺着便好。” “坚持不住不用硬撑,可以压在本王身上。”沈朔贴心道。 谢辛楼紧抿着唇,双手撑得愈发直,马尾从肩上垂落,柔软的发尖扫过沈朔的唇瓣,痒意和香味几乎将他麻痹。 箱内的温度似乎一瞬间上升。 莫名的焦躁感让沈朔忍不住挪动着身体,不时碰到谢辛楼的手和腿,惹得人忍不住道:“殿下,莫要乱动。” “抱歉,属实有些热。”沈朔恢复了安静。 而被沈朔这么一搅和,谢辛楼原本按捺住的心念再次躁动。 他的手臂酸胀到麻木,身体不由自主地往下落,几乎快要碰到沈朔,与此同时,外头两人还没挑选好,甚至还打起了哈欠。 “怎么都是些破烂货,没一把能用的。” “只是撬个木板而已,稍微锈点的也能用吧。” “问题在于咱们挑出来的这些都快锈没了。” 两个锦衣士说着,忽然从角落里掉出来一把还算可以的匕首,二人疑惑地四下看了眼,将其拾起抽出刀鞘看了眼:“这把倒是不错。” 听到他的话,谢辛楼似乎看见了曙光。 坚持一下。 再坚持一下就能结束这一切了。 耳听着两位锦衣士准备起身离开,谢辛楼微微弯了膝盖,拱起后背。 而就在这时,沈朔忽然揽上他的腰,谢辛楼一下失了重心,被他摁到了身上。 沈朔的手捂住了他的嘴,唇吻上自己的手背,两具炽热的身躯叠在一起,谢辛楼瞬间意识全无。 头顶冷不丁被一只匕首扎穿,刀尖正对着谢辛楼的后脖,与此同时,箱子外传来锦衣士的肯定:“呦,还挺利的,这么厚的板子都能扎穿。” “行了行了,快走吧,我都困死了。”另一名锦衣士取走了箱上的卷案,拉着他一起转身离开了此地。 谢辛楼惊魂未定,他坐在沈朔小腹上,鼻尖抵着鼻尖,脑袋热到快要爆炸,在箱子被人掀开的刹那,他猛地一颤,触电似的弹起了身。 “殿......嗯??” 盛宣看见一道残影瞬间从眼前掠过,再一眨眼,箱里只剩下一个汗涔涔、衣衫凌乱的沈朔。 盛宣用力眨了眨眼,就见沈朔眸光很快恢复清明,起身迈出武器箱,若无其事道:“人走了,咱们也得赶紧离开。” 他不经意地理了理衣服下摆,找寻了下谢辛楼的身影,随后去到角落,隔着一地的破铜烂铁,拍了拍蹲在里边的人,关心道:“没磕着脑袋吧?” 谢辛楼背对着他,摇了摇头,抱着膝盖闷声道:“殿下先去找密函,属下随后跟上。” 沈朔明白他需要时间恢复,便道:“莫要耽搁太久。” 谢辛楼蹲在角落,听身后沈朔带着盛宣离去,想起方才**的硬,脸色红一阵白一阵。 盛宣:“......” 这两人都做了些什么??? 在他一脸的震惊中,沈朔动作利落地拎着他折返回去,从另一条通道绕进去,总算找对了地方。 密函室外有两名锦衣士看守,沈朔当机立断将二人打晕潜入室内。 这处洞穴比方才见到的要规整很多,室内挖出了四方墙壁,角落摆放着堆满卷案的书架。 沈朔在书架前寻觅,盛宣则根据导航来到书案前,在一堆案卷中抽出一张纸:“东西在这儿。” 沈朔立即被吸引了过去,接过那张纸,看到上头绘着的两份图腾。 盛宣好奇地凑过去瞥了眼,只见那两份图腾看上去并没有区别,俱是四爪金蟒的样式,他于是愤然道:“这是先太子遗党的纹身,所以是锦衣士冒充了遗党的身份,杀害了你我全家!” “我起先便怀疑,先太子遗党不过数千人,当年夺位时便剿灭了大半数,后来如何能凭一己之力躲过府兵潜入盛府,又如何能逃窜这许多年还不曾势微,如今一切都说通了。” 盛宣借此时机狠狠唾骂了皇帝,他悄悄打量着沈朔,对方听着他的骂声,眉头紧皱,眸中横过肃杀之气。 “殿下。”谢辛楼从门后走了进来,沈朔将纸递给他:“将上头的图腾拓下来。” 谢辛楼面色已恢复如常,接过纸定眼一瞧,面上有些许反应,但什么也没说,依他的话来到书案前,将图腾一丝不差地转绘到白纸上。 盛宣默默观察着谢辛楼的动作,只见他用镇纸压住白纸的上端,习惯性将镇纸的边缘和白纸边缘贴得严丝合缝,心下已然确定。 “系统,我已经确定了我的猜想。”他在脑海里唤出系统:“盛宣从一开始就没有死,谢辛楼就是盛宣。” “这不可能啊,这是怎么做到的。”饶是系统也对他的结论感到不可思议,这些日子盛宣对谢辛楼的试探,他也都看在眼里,却仍然不得解。 “儿时盛宣和沈朔一同落过水,起先在护船上时沈朔称自己对深水有阴影,但事实证明有阴影的并不是他,而是他不惜触怒龙颜也要护着的谢辛楼。”盛宣分析道。 系统试着解释:“此事也可以用别的理由可以说通,譬如沈朔就是看不惯你呢。” 盛宣呵呵道:“谢辛楼左肩上的疤痕和我的胎记位置相同,可以推测是他为掩盖身份将胎记硬生生剜去留下的。” 系统有些迟疑:“这倒是有可能。” 盛宣接着道:“你给我传的资料里包括了盛宣以往的人物特点,除却‘倔驴’‘反骨’‘能言善辩’等性格之外,还有一些他平日的习惯,其中包括在太学时的记录。” “祭酒此人平素端方严厉,不仅教学一丝不苟,甚至连提笔坐姿等也要求甚严,从他门下出来的弟子,都有镇纸必须严格与纸张对缝的习惯。” 他用目光示意系统看谢辛楼面前的镇纸,系统无话可反驳:“可若谢辛楼便是盛宣,为什么他能躲过世界意识的探查?” “我想是因为沈朔。他的自由意志已经超出了规定的范围,达到了可以影响世界意识的地步,所以他才能帮谢辛楼掩盖身份。” 盛宣感叹一句:“小世界里的角色意识能量太高,世界的毁灭便仅在他一念之间,这就是他非死不可的理由,也是我们来这里的原因。” 系统沉默了片刻:“他确实是我见过的最不受控的角色了。” 盛宣站在一旁,颇有深意地看着谢辛楼停笔,将画完的图腾交给沈朔。 在确定任务出现了bug后,系统为难道:“盛宣没死,宿主的身份起不了作用,还怎么攻略沈朔?” “或许咱们可以换个思路。”盛宣沉思片刻道:“沈朔对谢辛楼的好感值是多少?” 系统试着查了一下,还真给他查出来了:“98。” 盛宣:“满分多少?” 系统:“100。” 盛宣:“......” 他默默闭了眼。 系统安慰他道:“没关系宿主,虽然离满分只有两分之差,但这两分已经卡了好多年了。” 盛宣:“哦?这是为什么?” 系统也不明缘由,和他一起陷入沉思。 与此同时,沈朔将拓下来的图腾收好,让谢辛楼清除了痕迹后撤回入口处。 然而等他们快接近十字岔路时,忽然大批锦衣士从通道里鱼贯而出,俱是往一处方向汇集。 “发生了何事?”沈朔暗暗疑惑,目之所及处,三人来时的入口被几名锦衣士占据,似乎发现了有人潜入。 他藏在角落,一回头,谢辛楼寻到了另一条路正同自己招手。 “那是锦衣司的腹地,这么过去不是撞人枪口上吗?”盛宣躲在二人身后,虽然嘴上质疑,但还是老老实实跟着。 “锦衣士发现有人潜入必会四处搜查,此时腹地无人最为安全,等他们寻不到人回来时,咱们再趁机从出口出去。”谢辛楼有条不紊道。 他独自一人在前方五步外开路,身形矫健如燕,沈朔目光紧随。 正如谢辛楼所预料的,锦衣司很快传来一阵骚动,而等骚动渐息后,三人转移去出口,一路上成功躲过锦衣士的视线。 锦衣司设置在地下,出口是一条采用之字形的结构的斜坡,越往上,火光越亮。 沈朔边走边估算着方向,出口的位置怕是在沈阙平日处理政务的太极殿附近,出去也许有可能会遇到他。 他这般想着,心念一动,忽然察觉到了问题。 “回来!” 沈朔一出声,谢辛楼条件反射地停下脚步,下一秒被人拉住手快速往回撤。 盛宣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然而没等他回神,就见沈朔拉着谢辛楼反而躲来他的身后:“你说过会保证本王的安全。” “殿下突然说这......啊!”盛宣话至一半,后背就感受到一股大力,整个人被推了出去。 就在他以为自己会面朝地摔个狗吃屎时,他忽然撞进了一个坚实的怀抱,被一双有力的手接住。 盛宣抬头一看,沈阙的脸当即映入眼帘。 他浑身打了个激灵,下意识回头,发现沈朔和谢辛楼早就没了踪影。 盛宣无声地骂了三个字,手腕忽而传来力道,沈阙低沉的嗓音随之传来:“阿宣为何会在此?” 第41章 盛宣定眼看向沈阙,只见他站在拐角处,身后紧接着跟来几名打着灯笼的太监,以及两队前去接应的锦衣士。 他眼中的茫然转瞬即逝,这才明白过来沈朔为何这么做。 “我.....我夜里肚子饿,就偷偷来尚食局找些吃的,不小心就寻到了这儿。”盛宣装作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睁着湿漉漉的双眼,声音微颤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沈阙仔细盯着他,神情并未缓和。与此同时,有锦衣士来向他附耳回禀入口处的痕迹。 沈阙静静听完,心里已有了计量。 “只你一人来的?”他向盛宣靠近一步,目光紧逼。 为证明自己不曾说谎,盛宣抬眸直直对上他的双眼,一颗浑圆的泪珠自眼角滑落:“是我一个人。” 沈阙的眼眸也随之颤了颤。 他肯定盛宣在说谎,却不忍心拆穿。 “朕恰好处理完公务,正打算用宵夜,你随朕一起。”沈阙抬手,轻轻抹去盛宣脸上的泪痕,盛宣眸子瞬间一亮。 一旁的太监拿不准他的意思,小心问道:“那锦衣司,陛下还进去吗?” 沈阙收了手,指尖轻轻摩挲:“不去了,你告诉锦衣都尉,一切按原计划走。” “是。”太监应声,依照吩咐离开。 沈阙牵过盛宣的手,带着他一同从出口返回地面。 从地底出来的刹那,盛宣有一瞬间的夜盲,等沈阙带着他走了一段距离之后,他才逐渐恢复视线,发现二人已经到了太极殿。 沈阙传唤了夜宵,很快十数盘佳肴就呈上了桌。 他给盛宣舀了碗热粥,盛宣闻着粥的香味,当真被勾起了食欲,尝了几口后竟意外得不错。 沈阙凝视着盛宣的脸蛋,像荔枝一样白嫩,不禁想起儿时初见他的场景。 他那时被课业折磨地焦头烂额,视野被泪水浸得模模糊糊,满眼都是纸上密密麻麻的黑墨汁,忽然就听身边走来一人。 他抬头看去,一道白光随之赶跑了眼前的黑暗,他看着面无表情递来手帕的人,肚子发出一声“咕”叫。 “你长得好生白嫩,好想咬一口。”沈阙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又问他是哪家的小姐,理所应当地迎来一记栗子。 而后他穷追不舍,不可避免地被人揍了一顿。 那还是他生平头一回挨这么重的打。 但沈阙天生不服输,就是挨了打也要吃到那口荔枝肉,于是整日跟在人身后找寻机会,偏偏沈朔一直护在盛宣周围,叫他只能看不能碰,整整看了三年,直到盛宣离开太学,连手都不曾摸一下。 儿时的遗憾被他念到今日,如今他是天下之主,想做的事,没有人能够忤逆他。 “后厨新酿的酒,尝尝。”沈阙给二人倒了杯酒,将酒杯推到盛宣面前。 盛宣看了看酒杯,暗自心道:“热粥配酒,什么奇怪的吃法,莫不是下了毒打算灭我的口?” 他不放心地让系统检测了一遍,在确定没毒之后,盛宣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顿时被酸得眉头一皱。 沈阙笑了笑,道:“和祭酒那壶比起来如何?” 盛宣立即喝了几口热粥缓了缓,发誓这辈子不想听到青梅酒三个字:“似乎......更酸一些。” “是么,朕倒觉得还不够。”沈阙端起酒杯饮下,嘴上说着不够,实则脸上也皱成一团:“这酒喝着不仅酸,还疼,朕如今想起来膝盖都不由打颤。” 盛宣看他的模样觉着好笑,道:“当年陛下和殿下被罚跪皇祠抄书,便是为了这坛不甚好喝的酒,想想还真是不值得。” “你真这般想?”沈阙盯着他道:“当年澜夜主动请罪担了你的罚,你既无损失如何又觉得不值?” 盛宣垂了眸道:“殿下因为我承受那么多,若再来一回,我定然要阻止这些。” 沈阙问道:“那朕呢?” 盛宣眨了眨眼:“陛下也一样。” 沈阙道:“朕的意思是,若是朕替你担的罚,你可会觉得不值?” 盛宣看着他的神情,沉默了片刻,随后认真回道:“我区区一介没落寒门,万死难敌君恩。” 闻言,沈阙的眸色逐渐冷了下来,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对沈朔是不值,到朕就是君恩了,呵。” 盛宣见他喝酒无度,担心出什么事,伸手去拦不想却被人一把握住,“陛下?”他往回抽了抽,反而被人用力拽了过去。 感受着手上的痛意,盛宣与沈阙面对着面,就见他咬牙对自己道:“阿宣,沈朔他不值得,你的喜爱要用在对的人身上。” 从前的沈朔可以为了盛宣承担所有罪罚,而如今的他却是为了自己,毫不犹豫把盛宣推出来当挡箭牌。 仅仅是儿时的小恩小惠,就能让盛宣盲目喜爱一人,这份买卖实在不值当。 “陛下你醉了,我去唤福安!” 盛宣急着摆脱他,然而不等他跑开,又被人从身后紧紧抱住,嘴里不住道:“阿宣,看看朕,看看朕,朕会比沈朔对你好上百倍千倍......” 沈阙将双手箍得很紧,毕竟他想要的,就没有得不到的。 锦衣司由先皇创立,以守护君王为宗旨,除去一切对皇位有威胁之人。 先皇在时锦衣司已成功除去了长平王和盛彦,却意外让沈朔逃脱,但没有关系,即便先皇驾崩,他的旨意也会一直被坚定地执行下去。 沈阙原本感叹沈朔有自知之明,知晓主动退出朝廷明哲保身,念及他是自己唯一的手足兄弟,便叫停了锦衣司的行动,想赐他一个安稳的人生。 谁成想朝野风言风语日渐增多,民心动摇;锦衣都尉反复以先皇遗志压他,劝他莫要仁慈;盛宣复活,重新回到他身边...... 既然天意叫他狠下心来,他又有何理由不顺道而为。 “阿宣,朕会让沈朔消失,只要你留在朕身边,朕定会保证你的安全......朕会把你的心掏空,让里面只有朕一人。”沈阙说着就开始动手动脚,盛宣心下一沉,系统适时启动了电棍给了沈阙一击,原本的九五之尊顿时失去意识摔倒在地。 盛宣狠狠翻了个白眼,缓了口气道:“谢了系统,这狗皇帝男女通吃,简直人渣。” “不客气宿主,保护宿主是系统的职责。”系统的语气也不甚好。 “今天真是倒了霉了,被沈朔摆了一道,又被沈阙吃豆腐,姓沈的一个比一个狗!” 盛宣坐回到位置上,顺道揣了沈阙一脚,扶着头歇息了会儿:“不过经此一遭,沈阙下定决心要沈朔的命,咱们也不是全无收获。” 系统附和道:“但宿主准备怎么解决谢辛楼的bug?” 盛宣脸色缓和过来,勾出一抹笑:“沈朔意识太强,想解决谢辛楼是不可能的,倒不如顺势而为。” 说罢,他让系统将世界发布给他们的总任务调出来。 盛宣看着上面的字眼,确认道:“让沈朔爱上‘我’,而‘我’在这个世界又代表盛宣,谢辛楼就是盛宣,让沈朔爱上谢辛楼不就和任务一致了。” 系统思考了片刻,道:“理论上可行,但不知道世界意识会不会承认。” 盛宣道:“世界意识的目的是维护世界稳定,目标是杀掉沈朔,过程略有变通应当不重要。” 系统道:“但谢辛楼不会让沈朔死。” 盛宣淡淡道:“大势所趋,由不得他。” 一人一统于夜色中确定了接下来的计划。 系统向他确认道:“那些指引任务怎么办,宿主不要积分了吗?” “没有指向性的任务尚可完成,积分够用就行。”盛宣道:“之前那坛酒,我已经趁沈朔不在放到了他房内,剩下的就看他们自己了。” 。 在利用盛宣拖住来人的一炷香时间内,沈朔和谢辛楼从别处回到地面,二人躲避御林军,绕过芳华殿,不想正落入御林军的搜查包围圈。 锦衣司发现有人夜闯之后,都尉便立即传出消息,在不惊动宫人的情况下搜查贼寇。 因而二人被堵在了原地,一时间进退两难。 “属下去引开他们。”谢辛楼正要出去,被沈朔拦住:“他们人多,手里还有箭,你逃不掉的。” “若属下不去,我们迟早会被发现。”谢辛楼劝着,一边去拨他的手,不想对方的指骨比铁还硬。 沈朔快速思考着对策,双眼不住在靠近的御林军里来回观察,突然间,暗处现出了几只灯笼,将御林军的注意都吸引了过去。 “何人夜半违禁?!”御林军向来人包抄而去,然而走近一瞧,竟是怀着身子的李昭仪。 “拜见娘娘。”御林军意外之余赶忙向她行礼。 李昭仪怀着龙子,在宫中多有特权,甚至无视了自己光明正大的违禁:“陛下说今晚住本宫那儿,本宫等候了大半夜,怎的还不见陛下?” 御林军垂首道:“娘娘等不及可派宫女前来,何必亲自走一趟,若是惊了龙子,属下便是十个脑袋也担待不起。” 李昭仪瞥了他一眼,道:“本宫记得这个时辰,巡逻的御林军该在各个殿值守,为何眼下都集中在芳华殿?” 御林军不敢惊扰李昭仪,但架不住李昭仪追问,只得回道:“属下撞见有太监犯了禁令,正派人搜捕。” 李昭仪身边的宫女适时开口:“太监?方才娘娘来时在保椒殿附近瞧见了鬼祟之人,莫非就是他?” 御林军闻言,立即警觉:“保椒殿?属下这便去搜查!” 李昭仪问道:“陛下在何处?” 对方回道:“陛下在太极殿,和盛公子在一起。” 御林军呼啦啦聚成一团,急匆匆往保椒殿方向奔去。 宫女看了眼太极殿的方向,语气复杂道:“这么晚了,陛下找盛公子做什么?” 李昭仪扶着腰,慢慢往某个方向走:“只要不是跟后妃在一起,陛下同谁都无所谓,咱们今夜便不去打扰陛下了。” 沈朔察觉到李昭仪的目光,主动从暗处现身:“多谢娘娘解围。” 李昭仪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道:“殿下这是弄的哪出?” 沈朔微微一笑:“梦游罢了,不知怎的就到了这儿。” 李昭仪也没追问:“便是如此,本宫说到做到,今日还完了恩情,往后与殿下再无联系。” 沈朔微微颔首,拉着谢辛楼转身离开:“告辞。” 御林军被调走,回去的路也顺利了些。 二人各自回房换下夜行衣,随后又聚在沈朔房内,将那一张图腾放置桌上。 “两份图腾初看时无甚区别,但细瞧之下,属于锦衣士的那份上,蟒的右前爪少了一指。”谢辛楼在誊画时便发现了这一点。 沈朔在入宫时就有了心理准备,眼下证据就在手边,他也定下了决心:“咱们得尽快离京。” 昨日他无意间听闻崇山县遇蝗灾,沈阙正欲往金坛祭告天地,无奈又抽不开身,倘若自己主动接下此事,沈阙应当不会拒绝。 谢辛楼点头道:“属下去收拾行李。” 他说罢转身离开,沈朔却开口叫住了他:“回来。” 谢辛楼脚步一顿,回身面向他。 沈朔端坐案后,望着屋子对面的他,连日来的忍耐终是不攻自破,面色不悦道:“你就没有话要对本王说?” 第42章 “殿下还有何吩咐?”谢辛楼照常询问。 在沈朔眼里,谢辛楼一直是沉默的顺从者,他的情绪安静到起不了一丝波澜,如黑水一般任他舀取。 但不知从何时起,他渐渐有了别的颜色,他的发带会用赤红,偶尔腰间会挂靛蓝的佩囊,护腕不再只是从前用旧的系带,而是改换了银扣。 黑水被搅动,露出底下藏着的奔涌水流,愈发得引人注意。 与此同时,沈朔也觉察到了他的失控,尤其在他执行自己的命令时,潜藏的那点心思便会暴露。 这种变化究竟是为什么? 是讨厌我了,想彻底摆脱我的掌控? 沈朔的目光在他浑身上下来回移动,没等对方张嘴便迈了大步来到他面前。 他像打量无法理解的东西一般打量着谢辛楼,疑惑中又夹杂着不少怨念:“本王故意冷落你这么久,你竟一丝一毫的表示都没有,本王在你这儿就这般不重要?” 门窗在之前就被二人关上,外头也没有值守的太监,因而他说话毫无顾忌。 谢辛楼被他的大声惊得心脏不住颤抖,试图先将他安抚下来:“属下感念殿下做出的承诺,属下不觉得被冷落,自然不会有何表示。” “撒谎。”沈朔蹙了眉道:“这几日本王刻意不找你,换做从前你早就开口了,如今倒是下了决心要与本王割席。” 谢辛楼辩解道:“殿下言重了,属下对殿下的忠心天地可鉴,再者君臣有别,属下怎好越界。” “你自己听听这话可笑么。”沈朔被气笑了,反问道:“你我是最亲密的挚友,从前同吃同住,而后携手相扶,‘越界’之事早干了不知多少回,到如今开始介怀了?” “属下罪无可恕!”谢辛楼立即向他下跪,沈朔不给他机会,托住他的手硬将人拉起来站好,严肃道:“没有本王的令,你不许跪。” “属下遵命。”谢辛楼往后退开一步,躲开了他的手。 沈朔见他如此坚决,脸色也随之一沉,然而紧接着忽然想起一事,嘴角勾起一抹微笑道:“若非你私藏本王的衣物,本王险些便信了你的话。” 谢辛楼被提及要害,顿时耳根涨红,道:“未免落入歹人之手,属下已经将殿下的衣物烧尽,殿下放心。” 沈朔脸色一滞,不信邪似的推门而出,跑去谢辛楼的屋子呼啦啦找寻一番,的确不曾找出半片衣角。 他气势汹汹回来,猛地将门一关,将人逼至墙角:“谢辛楼,你还有没有心?!” 谢辛楼闭了闭眼,深吸了口气道:“属下有心,殿下便是属下的心。” 沈朔盯着他的脸,灼热的目光下落在他胸前,语气中带着丝偏执:“你的心是铜墙铁壁,便是你嘴上说得再多再好,本王又如何看得见里边是黑是白?” 好似胸膛当真被人剖了开,谢辛楼后背出了一层汗,用力攥了攥掌心:“殿下若是想看,也请先回避片刻,待属下亲自将心剖出再呈给殿下。” 沈朔没理他的话,伸手抚上他的心口却摸了个空,他凝着躲开的某人,气得笑了一声:“这么嫌弃本王,都不肯让本王碰一下。” “君臣有别,这等脏事还是属下自己来。”谢辛楼低着头,眸色晦暗。 不等说完这句话,他倏地从袖中伸出匕首,竟当真要往身上刺去,沈朔立即将刀劈手打落,在感受到对方的速度和力道后,惊得瞪大了眼:“你真要找死?!” 谢辛楼面如死灰,即便匕首被打落,还是在他手背上留下一道血痕。 沈朔有满腔怒意想要发泄,但看到他手上淌下的血后,硬生生压下了怒火,抬眸扫了一眼,看到了桌上的那壶酒。 屋里为何会有酒? 沈朔脑海中闪过一丝疑惑,但眼下谢辛楼的伤要紧,确认就是寻常酒水后,他向谢辛楼招手。 “过来。” 沈朔倒出一杯酒,又找来干净的布巾,将酒倒在布巾上,等谢辛楼听命靠近时,一把将他拉到凳子上。 他不管谢辛楼是何反应,总之把他的手控制在桌上,用沾了酒的布巾轻轻擦拭掉伤口周围的污渍。 虽然伤口不深,但在布巾触到皮肤的刹那,谢辛楼还是本能地往回抽手,被沈朔强行按住:“痛也忍着。” 他嘴上没好气,下手时又放轻了力道,跟蚊虫似的,反倒生出难耐的痒意。 谢辛楼盯着沈朔那副认真的神情,不觉看入了神。而沈朔在帮他处理伤口的同时,按着他的那只手安慰似的在肤上轻轻摩挲。 在包扎完伤口之后,两人面对面静坐,谁也没开口,像要把烛台熬干。 沈朔盯着桌面许久,末了看了眼谢辛楼紧缩着身子,张了张嘴:“冷么?” 谢辛楼顿了几秒,轻声回道:“不冷。” 沈朔沉默了片刻,起身去取大氅,不想他刚走一步,身形忽然不稳,脱力坐回了凳子上,谢辛楼赶忙向他扑去。 只见沈朔脸色苍白,眉头紧皱,似有吐血的征兆,谢辛楼扶住他的肩正打算喊人,谁料下一秒反被人揽进怀里,被迫坐在他腿上。 意识到自己上当了的谢辛楼开始挣扎,却被沈朔埋首于胸前抱得死死的:“我冷,你帮我暖暖。” “......殿下。”谢辛楼心口酸涩难忍,气息不稳,一面推着沈朔劝说道:“请殿下放开属下,这般姿势若是被人看去,属下万死难辩!” “有何不妥?”沈朔决意不放他离去,势必要将这几日的冷寂尽数补偿回来:“古有名士醉卧妇侧察无邪念,你我挚友之情坦荡,问心无愧,哪里管旁人言语。” 怀中人忽而一颤,声若蚊讷:“若我问心有愧呢?” 沈朔整个人突然凝滞,恍若半个世纪的停顿后,他抬起头看向谢辛楼的双眼:“你这话是何意?” 谢辛楼双眼不知何时蓄满了水光,眼眶红彤彤的像染了胭脂,他从沈朔身上起来,取过桌上的酒一口气饮下,身后沈朔赶上来追问:“辛楼?” 他放下酒壶缓了缓,不待沈朔说话便转身扶上了他的肩膀,凑上前抬头吻了上去。 沈朔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般体验,即便清楚是怎么回事,却还是没由来得酥软了身子,心口被一阵庞大的惊奇感涨满,甚至无力到伸手将人推开。 而谢辛楼,明明想好彻底豁出去,最终也只是吻在了沈朔的唇角,轻得好像被风吹了一口。 他亲完后兀的松了手,连连退后,脱力撞在了花架上。 沈朔茫然地抬手摸了摸被吻过的地方,谢辛楼颤抖着声音道:“如此,殿下可明白?” “不,不......辛楼,不对......等会儿......”沈朔仿佛大脑出走,完全思考不了眼前的事。 他也不住往后退,直到退到窗边再无退路,愣愣地立在原地,被透进来的冷风呼呼吹着。 谢辛楼看着两人之间的距离,体内沸腾的血液渐渐冷落,他望着沈朔那副受惊的脸,一瞬间所有情绪灰飞烟灭,他感觉天地都静了。 一滴泪从他眼眶逃脱,而他本人无所察觉,恢复到一如既往的表情,轻轻拉开房门走了出去,离开不属于他的空间。 沈朔还没有回过神,连指尖都还是酥麻的,他轻按着唇角回味,然而那触感很快便消失了。 他来到桌前,拿起酒壶,壶口上还有残留的酒水,他对着壶口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连发丝都变得滚烫起来。 喝了酒人会变热,为何辛楼的唇还是那么凉。 沈朔攥着空酒壶,面对着摇曳不定的烛火,在桌前枯坐一夜。 。 在兰舒殿上值的太监安睡了一晚,晨起后他来到沈朔的房前,悄悄挪到门前听他睡醒没有。 此时太极殿的太监从门外跑进院子,边跑边寻人:“阿贵?” 正守在门前的太监缩回了脑袋,低着头小碎步跑到对方面前:“李总管,大清早何事啊?” 李总管问道:“长平王殿下可起了?” 阿贵回道:“没呢,我正听动静呢。” 李总管道:“那你可抓紧些,圣上宣殿下入朝听政呢,不剩多少时辰了。” “啊?”阿贵一拍脑袋,赶忙跑回房门前,鼓起勇气敲了敲门:“殿下,您起了吗,圣上召见您呢?” 屋里没反应,阿贵急得团团转,大着胆子推开一道门缝,谁知屋里根本没有人。 “完球了,殿下不在!”阿贵边喊边跑去找李总管,李总管抹了把汗,同他一块儿往外跑:“再叫些人赶紧找殿下!” 就在二人跑出兰舒殿百步路后,余光瞥见一人坐在草丛里,对着路边静静发愣。 “哎呦!殿下您坐这儿是做什么?!”李总管被沈朔的目光吓了一跳,赶忙和阿贵一边一个把人扶起来。 也不知他坐在这儿多久了,外衣上满是露珠,他眨了眨眼,道:“屋里热,外头凉快。” “殿下要凉快,寻把藤椅也成啊,怎好席地而坐。”李总管卷起袖子给他拍落衣服上的草叶,一边转告圣谕。 沈朔已经好几年不干涉朝政了,朝中部分大臣也暗暗为他感到惋惜,今日重新得召临朝,李总管以为沈朔会高兴,但他在听到谕旨后也只是平静地“嗯”了一声。 “离上朝只有半个时辰不到,殿下还是赶紧回去更衣吧。”阿贵沾了满手的碎叶,无奈劝道。 他总觉得沈朔今日有些魂不守舍,担心万一出了岔子自己小命不保。 但好在沈朔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听劝地回屋换了外衣,稳步坐上了备好的轿辇,在太监们狂奔的脚步下,快速向前殿进发。 沈朔靠在椅背上,脑海里依旧一团乱麻。 他想了一夜,不明白谢辛楼为何会突然变成这样,突然对自己做出那种举动。 谢辛楼喜欢我。 沈朔在心底一字一字念出,心跳也随之乱了节奏。 他无法接受这个现实,开始给谢辛楼寻找合适的理由,但他不论如何去想,都无法解释最后谢辛楼吻自己的行为。 他就是喜欢本王! 沈朔越想越乱,越想越生气—— 明明他们之间是不掺杂任何私欲、最纯洁不过的友情,怎会变质成自己最难以接受的情爱,究竟是谁教坏了他最为单纯可爱的辛楼。 要是被他知道,定将那贼子碎尸万段! 沈朔的脸肉眼可见地气红了,狰狞的眉眼被阿贵瞧见,吓得赶紧催促太监们跑得再快些。 从兰舒殿去前殿的路途会经过一条鹅卵石道,太监因着太过心急,脚下不小心被鹅卵石绊了一下,沈朔也被猛地颠簸了一阵,无力感慢慢充斥了他的四肢。 他扶着额头长出一口气,周身的温度也随之降低。 自己一向自诩将情爱看得透彻,实则也只停留在父母的认知层面,如今到了自己亲身面对,反而不知所措。 他曾经以为谢辛楼和自己一样,甚至比自己还不如,不想自己成了丑角。 思及此,沈朔不禁攥紧了扶手,心里又难堪又委屈—— 谢辛楼一直在骗本王,这个坏心眼的黑兔! 他明明知道本王最厌恶的便是情爱的私欲,为何敢暴露自己的心思,不怕本王生气从此便不理他了? 本王待他不薄,他竟舍得让本王承受这割席之痛,真是好狠的心...... 沈朔眸色变得暗淡,一时间仿佛天地失色,眼前只有那道黑色的身影。 恍惚间,他忽然想起来小鲤说的话:“夫人让他看见了自己的心,只不过有些无法接受。” 自己的心。 原来指的便是本王。 无法接受...... 所以辛楼不是有意忤逆本王的,他不是有意欺瞒我,他只是不知道如何面对本王,他也一直在承受着痛楚。 沈朔的心一下又软了,原先的那点情绪又被抛诸脑后,反被一股难以言喻的无助取代。 他开始责怪自己,若是昨晚不那么逼迫辛楼,便不会闹成今日这般模样。 “是本王的错......本王害了自己,也害了他。” 沈朔想清楚了这些,彻底没了力气。 朝堂上,沈阙就崇山县蝗灾之事与群臣商议,最终下了决定,他垂眸看向立在殿侧的某人,道: “今崇山县灾情严峻,百姓饿殍遍野,赈灾刻不容缓,而朝廷人手不足,长平王既已赋闲多年,身无要职,此次赈灾就交由你去办。” 朝中众大臣纷纷看向沈朔。 今朝廷无丞相,由现任御史大夫赵安荣暂理诸职。沈阙说完旨意后,沈朔依然在原地出神,赵安荣不由小声提醒道:“殿下,接旨吧。” 于是,满朝文武就听得沈朔张了张嘴:“都是本王的错......” 沈阙、满朝文武:“?” 第43章 幸好赵安荣及时明白过来,在沈阙发问前将沈朔唤回神:“殿下,陛下命您为钦差赈抚使,总领岭南赈务,以拯灾民。” 沈朔暂时回过神来,听到圣上的宣召,不由意外。 “岭南险峻,朕也不会白亏了你,做得好,今年外邦上贡的珍宝任你挑选,或可再加封地。”沈阙脸色严肃,显然对此次灾情十分重视,一向以“仁贤”著称的他,不惜立下严苛君状:“但若做得不好,殃累数万百姓,你便提头来见。” 此话一出,满朝文武噤若寒蝉。 凡是为官者,都清楚赈灾一事的艰难,更别说沈阙的要求苛刻,需在三个月内平息动乱、保证所有受灾百姓不饿肚子,同时还要解决内部盘剥的问题。 若沈朔想在此次任务中全身而退,免不得要将王府大半资产都填进去,劳心费力,损兵折将。因而满朝文武都明白,此一举的目的,明为赈灾,实则是陛下欲借此削弱沈朔。 而沈朔毕竟只是王爷,面对陛下的旨意只得接受。 “金坛祈福的事就交由赵爱卿了,其余有本启奏,无本退朝。”沈阙安排完了事宜,便令百官退朝。 沈朔慢慢步出殿外,身后赵安荣以及其余文臣悄悄使了个眼色,假装不经意地跟在他身后。 待百官离去后,沈阙歪了身子靠在龙椅上,指上按压着太阳穴。 福安在一旁询问道:“方才在朝中,长平王看着魂不守舍的,莫非是猜到了陛下要派他去岭南?” 沈阙疲惫道:“便是猜到又如何,他知京中危险,巴不得赶紧走人,朕不过是成全了他。他若敢就此逃走,朕正好治他的罪。” 福安微笑道:“长平王定是不敢。但凡他有足够的实力对抗朝廷,也不会在乎何时离京了。” 沈阙哼笑一声,颇为难耐地舒展了下身子。 福安立即上前为他揉肩,询问道:“陛下昨晚不曾睡好吗?奴在殿外候了一夜,担心了陛下一夜。” 沈阙揉了揉眉心,道:“昨夜朕与阿宣一同饮酒,不知怎的朕便没了意识,醒来后躺在榻上什么也不记得,阿宣与朕说朕喝醉了,是他守了朕一夜。” “原是如此,盛公子对陛下真好。”福安欣慰一笑。 “朕醒来后,同他表明了朕的心意。”说起今早的经历,沈阙忽然坐直了身子,对满眼欣喜的福安道:“他接受了朕的好意,并且为了不让朕介怀他与沈朔之前的过往,主动提出帮朕监视沈朔,此次岭南之行,他会用朕给他的信鸽随时传递沈朔动向。” 福安惊讶地看着沈阙:“陛下相信盛公子?” 沈阙扶着把手,像是摩挲那一只细瘦白嫩的手:“为何不信?锦衣士要杀的是沈朔和他两人,朕好心救他给他一个机会,倘若他执迷不悟,叫锦衣士杀了便是,无非实在惋惜,于朕没有任何损失。” “阿宣是个聪明人,沈朔注定会死,他自然知道如何选。” 福安闻言松了口气,跪在他身前给他锤腿:“陛下圣明。” 沈阙抬眼望向殿外,远去的沈朔已经成了一个黑点,在殿前缓缓移动,他呵呵一笑:“跳了这么多年,本就是一只蝼蚁罢了,岭南便是你最好的归宿。” 帝王的阴沉话音隐匿在空旷的大殿内,殿外,走远了的沈朔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眼跟在左右的大臣。 “希望不是本王多想了。”沈朔缓缓道:“各位大人跟着本王,可是有话要说?” 赵安荣微微一笑,道:“殿下再走几步,等过了这道门。” 沈朔不做声,回身继续走着,等迈过了宣德门,几位大臣将沈朔簇拥在墙后,赵安荣对他施了个礼道:“殿下此去岭南,可有打算?” 沈朔眨了眨眼道:“圣上才宣旨,本王如何就能有打算。” 赵安荣微笑道:“而今天下地广物博,北地盛产雪参,西疆盛产蜜蜡,东海盛产东珠,殿下可知岭南盛产何物?” 沈朔知其意不在此,便没作回答:“还请赵大人赐教。” 赵安荣又问:“殿下又知,每年之三百斤雪参,一千斤蜜蜡,一匣东珠,都用去了何处?” 沈朔仍是摇头。 周围文臣都笑而不语,赵安荣道:“岭南暑热,瘴毒尤多,殿下若有需要,可去济善堂寻柳大夫。臣等无法为殿下送行,只得言尽于此。” 沈朔记下了他的话,道:“多谢诸位,本王谨记。” 如此,赵安荣等一干大臣才各自散去。 沈朔立在原地,只见在宣德门外,周太尉等人向这边看了一眼,很快又转身大步离开。 一个两个的,心思都藏不住。 沈朔头昏脑涨,太阳穴隐隐作痛,独自一人往兰舒殿走,不想走到一半,迎面就瞧见殿外停放的车马。 方才还在前殿伺候圣上的福安,这时却赶来了车马前,势要为他送行:“陛下以为殿下救灾心切,遂命我等备好了行李,即刻送殿下出宫。” 沈朔走近后,左右扫了一眼,就见谢辛楼面无表情地立在车厢边,一夜不见,他似乎变了不少,又似乎没变。 沈朔目光静静落在他身上,福安巴拉巴拉说了一堆冠冕堂皇的话之后,他才淡淡应了一声,动身上了马车。 车厢内还算宽敞,坐下两个人绰绰有余,等沈朔坐稳之后,车轮便滚动起来。 马车从兰舒殿出发往宫门去,途中十分静谧,福安一直跟随在车厢边,等经过景泰门时,马车忽然停下,福安对沈朔和谢辛楼悄悄道:“快要出宫门了,谢侍卫在这儿上车好了,不会有人看见的。” 谢辛楼看了他一眼,没有动身的意思。 车厢内也是一片静谧,仿佛福安的话没传到沈朔耳边。 福安试图提醒,谢辛楼却淡淡开口:“接着走。” 福安捉摸不透他二人,只得让人继续前进。 直到众人出了宫门,一早便等候在外的盛宣同福安打了声招呼,悠悠踱步到车前,扫了眼谢辛楼,疑惑道:“谢侍卫怎的,是一路走来的?” 这话难免刺耳了些。 福安同他使了个眼色,也不知今日他俩是什么情况,随后朝着车厢道:“盛公子随殿下一同前去岭南,一路上便有劳殿下照顾了。” 盛宣笑着补充了一句:“圣上派了御林军护我,也无需殿下多操心,就当路上多个人解闷。” 沈朔不说是也不说否,似乎不甚在乎。 未免尴尬,福安以送行至此为由,同他们告辞。 福安走后,松山、轻舟等六人走上前来,接管了沈朔的马车,同盛宣的车队一起上路。 松山给谢辛楼牵来了马,正要接过缰绳,车厢内忽然传来沈朔的声音:“上来。” 众人默契地看向谢辛楼,后者将缰绳松了又握,握了又松,最终交还到松山手里。 车帘被人轻轻掀开,沈朔盯着俯身跪地的某人,心情复杂:“坐。” 谢辛楼默默起身坐到了他的右手边,双手放在膝上,垂眸看着地面。 沈朔看着他那张毫无生气的脸,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松山一甩缰绳,马车载着二人悠悠地晃了起来。 手边就是软垫,但这回沈朔却始终坐直着身子不曾放松。 他悄悄瞥向谢辛楼,后者也是一直保持坐姿,便是车身颠簸,他也不曾向自己这边挪动半寸。 两个人都在回避着什么,又似乎都在等对方开口。 沈朔沉着气,在一片静默中,忽然抬起手。 谢辛楼的瞳孔随之微不可查地颤了颤,在看到沈朔只是将车帘放下后,他的手攥了攥膝上的布料,方才的眸光仿若只是一闪而过的错觉。 车帘猝不及防挡住了盛宣偷窥的视线,他脸色一拉,呵呵一笑地坐回车内。 不看就不看,他有的是办法。 昨夜在提示酒被用了之后,盛宣就用道具偷听了昨夜沈、谢二人的对话,虽然看不到画面,但仅仅从对话里,他大致猜到了那2分为何迟迟没有进展。 谢辛楼对他情根深种,但沈朔这个深柜至今还不明白自己的心意,如果再放任他由着自己那脑回路继续下去迟早玩脱,所以他必须得做些什么。 譬如在众人歇于驿馆时,谢辛楼故意和沈朔保持距离,打算和其他影卫坐一桌,盛宣便超绝不经意地路过,用沈朔能听到的声音喊:“谢侍卫今日不和殿下坐一块儿么?那我可以和殿下一同用膳了。” 另一边的沈朔立即看过来,用眼神警告他,同时对谢辛楼道:“虽在城内,也一切照旧。” 谢辛楼便没了回避的机会,乖乖坐回他身侧。 盛宣深藏功与名,在临桌大口吃着饭菜,面上是嫉妒,实则心情畅快。 这一顿足足吃了好几盘菜,他摸着肚子在驿馆内散步消食,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不想嘴没合上就被人塞了个干硬的馒头。 “噗呸呸呸!”盛宣吐出馒头,怒而瞪向一脸漠然的沈朔:“你做什么?!” 沈朔压着眉头,直视他道:“本王问了那日当值的太监,他们并未在屋内备酒。” “那坛酒是你放的,你对酒做了什么手脚?” 盛宣还在吐嘴里的馒头屑,面对沈朔的质问,他冷笑一声,反问道:“殿下希望从我这儿得到什么答案?是想让我承认我在酒里下了能扰乱人神志的药,让人产生一些不该有的情愫,并且以为情愫是真实存在的。” 沈朔双眼睁了睁:“你承认了?” 盛宣挑眉道:“我承认了又如何,殿下会信吗?” 沈朔迟疑了片刻。 盛宣一副我就知道的模样:“殿下心里明明就有答案。” 沈朔皱紧眉头,撇过眼否认:“本王想什么,你如何敢肯定。” “因为殿下知道我喜欢你,会想尽各种办法让殿下爱上我,所以猜测那壶酒是我用来给殿下你下套的。”盛宣坦然地讲述着一切:“但殿下清楚,世间什么都可以人为更改,唯独感情不可以。” “我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可以让不爱我的人爱上我。我在那酒里下的只是让人面对真心的药而已,殿下是说了什么或是听到了什么潜藏已久的东西,才这般不顾地跑来质问我?” 他字字敲打在沈朔心头,将人问得哑口无言,原本咄咄逼人的目光也变得痛苦无措。 对自己的喜欢和欲望,一直是辛楼的所愿。 若是一昧寻找借口否认这些,既是对辛楼的不尊重,也是辜负了他的一片真心。 从京城到岭南,沿途花费了大半个月的时间,沈朔也思考了半个月自己与谢辛楼的关系。 他不想和谢辛楼就此分别,更不想因为情爱给二人造成难以预估的后果,因此他最终决定和谢辛楼好好谈谈。 车厢内,沈朔的目光重新汇聚。 他从包裹里摸出一只摆件,是在入岭南之前在某个镇上买的,对谢辛楼道:“伸出手来。” 谢辛楼将手伸到他面前,随后掌心便多了一只张着嘴阿巴阿巴的木兔子。 他茫然地看着兔子上下晃动的脑壳,试图理解沈朔的意思:“属下不懂。” “它有话想与你说,但没有喉咙,发不出声音。”沈朔认真地看着他道:“但本王可以,你愿意听吗?” 第44章 谢辛楼眸子微微一颤,随即强行压下,道:“殿下请讲。” “那晚的事......是本王的错,本王不该逼你,也不该不加警惕地就用了盛宣送来的那壶酒。” 尽管沈朔已在心里打好了腹稿,但说话时仍有些滞涩:“你莫要生我的气。” 谢辛楼摇了摇头,轻声道:“不是殿下的错,属下从未怪殿下。” 沈朔闻言稍稍放松些,心口也是一软:“你总是不怪人,只顾着自己承受,却不想自己能不能承受得住。” 谢辛楼垂眸盯着地面:“本就是属下的不该,便是刀子也得咽下。” “可刀子终究是划破你的皮肉,告诉了本王所有,本王便是再混球,也不该放任不管。” 沈朔伸手覆上谢辛楼的手背,盖住那一道淡淡的疤痕,认真道:“我陪你一起寻办法,将这心病祛除。” 沈朔的手心很暖,谢辛楼却似置身数九寒天,他平静地应声:“但凭殿下做主。” 闻言,沈朔紧绷的身心一松,高兴地拍了拍他的手:“如此本王便放心了,不论发生什么,你在本王心中的地位始终不变,你我还是唯一的挚友。” “嗯。”谢辛楼淡淡一笑。 沈朔高兴地往前挪了挪身子,用手拨弄着木兔子的脑袋,原本呆滞的木兔子显得活泼起来,突然马车剧烈颠簸了一下,两人不小心撞到了一起。 沈朔扶着额头起身,朝外边唤道:“松山,何事惊慌?” 车外立即传来回复:“殿下,地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坑,车轮陷进去了,属下立马让人处理。” 然而他脚尖还未落地,周遭密林里突然窜出来一群土匪,埋伏尽显。 谢辛楼晃了晃脑袋,抽刀冲出车厢,迎面斩下土匪的斧头,一脚将人踹下车辕。 “松山守着殿下,轻舟随我擒贼,东、西、南、北**包围马车,勿让匪徒靠近一步!”谢辛楼一声令下,其余影卫各就各位,依据他的部署以马车为中心形成防御圈。 谢辛楼踹飞失了胳膊的土匪,利用他在涌来的土匪中破开一道缺口。 轻舟与他配合着逼退左右利刃,两道黑色身影似锋利刚劲的笔锋,在土匪的头目和喽啰之间划出一道死线。 东风和西风负责收拾那群失去目标的喽啰,轻舟一人对付三个小头目,扫劈剥削游刃有余。 谢辛楼率先翻过小树林,迎面对上土匪头目。 对面身长九尺,一身的虎皮腱子肉,一张虬髯面上两只圆滚滚的虎眼,在看到谢辛楼后冒出精光:“瘦猴子也敢坏老子好事!” 他大吼一声,抡起百斤大锤就往人头顶砸下,不想面前的黑衣人前一秒还在,后一秒留下道残影,锤子直直砸向地面,整道山坡都为之一震。 土匪头目尚未回神,手肘处骤然传来一阵剧痛,他扭头去看,发现自己的手肘不知何时脱了臼,以一种反折的角度跟自己打招呼。 他来不及反应,迎面又是结结实实一拳,足有三百斤的身体仰头倒了下去,山坡再次一颤。 他倒在地上喘着粗气,模糊的视线里,就见黑衣人风轻云淡地立在自己脚边,对着树林对面的方向吹了个颇有含义的哨声,紧接着土匪头目看到树林里密密麻麻的眼睛,重新隐匿回黑暗。 作为早就锻炼出一双虎眼的土匪头目,他对自己的夜视能力十分自信,方才那一幕确信不是幻觉,是他生平见过的最毛骨悚然的画面。 “头儿!”轻舟用绳子把三个小头目捆了个结实,正拖着向谢辛楼走来:“都控制住了,要不要去通知当地官府?” 谢辛楼扫了眼地上发抖的土匪头子,道:“把人捆了,去请示殿下。” “好嘞!”轻舟从腰后取出绳子,麻利将土匪头子捆起来。 东风跑来树林后转告沈朔的话:“头儿,殿下那儿一切安好,你这儿情况如何?” 谢辛楼将情况简单说了一遍,东风点点头,好奇地打量着捆住的俘虏,看着看着不由皱了眉:“我说轻舟,你怎么拿捆粽子的绳法捆人呐?” “习惯了嘛。”轻舟将绳子绕过土匪头子身前,给他翻面的时候还顺手拍了拍他的肉:“真壮啊。” “你别咽口水啊!怪吓人的。”东风搓了搓自己的手臂,同谢辛楼告状。 “别乱想,我只是饿了,咱这一路都吃干粮,实在有些想念府里的美食了呜。”轻舟抹泪的同时不忘咽了下口水。 “岭南多山脉,只有崇山县地形算得上平缓,能够耕地种植作物。整个岭南五县的粮食都出自崇山县,蝗灾过后,颗粒无收,几个县仅靠存粮度日,如今也已弹尽粮绝。” 谢辛楼看向轻舟那瘦了一圈的脸颊道:“咱们还有干粮吃,算不错了。” 距离午膳还有一个多时辰,轻舟扁着肚子,叹了口气。 谢辛楼拍了拍他的脑袋:“待会儿押人回去时,你偷偷去粮车里拿个饼吃,我不告诉殿下。” “好!谢谢头儿!”轻舟高兴地一下抽紧了绳子,土匪头子被痛得破口大骂。 东风笑而不语,一把提起几个粽子押解离开。 谢辛楼继续在附近转了一圈,在土匪埋伏的后方发现了一辆马车,以及几具尸体,还有被搜刮的一袋粮食和一张地图。 “轻舟,把这些也带回去让殿下过目。”他打了个响指,轻舟从后头赶来,着手清点物件。 谢辛楼绕去草丛后,看到有个大麻袋正在不住扭动,想必里边是被抓的路人。 他还未走到麻袋前,麻袋忽然往上一窜,又僵硬地倒在他脚边。 谢辛楼凝了凝眸子,就见麻袋侧面被人从里面划开了一点口子,随后里边的人前后左右搏击,让口子撕扯得越来越大,直到露出那人的脑袋。 他将嘴里的镜子碎片和血一起吐出,看见眼前的靴子,好似抓着了救命稻草,立即求救道:“大侠!大侠救救我!” 谢辛楼默默后退一步,那人从麻袋里挣脱出来,一抬头看见谢辛楼的脸,瞬间愣了半晌。 日光穿过头顶的树叶落在他平静的脸上,乍一眼好似下凡普度众生的神仙。 那人心口开始剧烈蹦跳,不管不顾地扑上前抱住谢辛楼的双腿恳求道:“这帮土匪杀了我所有侍从,我孤家寡人流落至此,还请大侠施以援手,他日我定涌泉相报!” “没必要。”谢辛楼挣了挣,反倒被他抱得更紧了,那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呜呜我还年轻,还不想死啊啊啊!大侠您就好心救我一命吧!啊~~~~” 谢辛楼:“......” 他无语地扫了周围一眼,冷淡开口:“哪里有危险?” “就那儿!那儿......诶?”那人往土匪头子那儿看了一眼,看到土匪粽子的时候愣了一下。 谢辛楼趁机挣开他,拍了拍身上的土灰。 “土匪们......都被大侠收拾完了?!”那人一下咧开嘴,露出满口血齿。 他从地上爬起来,一抬头,谢辛楼已经走远。 “大侠等等我!”那人追赶上来,一直穿过树林,来到沈朔的马车前。 沈朔正在审问几个土匪小头目,土匪喽啰们则尽数抱头蹲在一边,被御林军看守着。 那人原地愣了一秒,忽然反应过来,向沈朔行礼道:“敢问可是长平王殿下?” 沈朔停了话,抬头看了他一眼,那人自我介绍道:“在下崇山县县令丁秀,特来迎驾殿下!” 沈朔看着他乱糟糟的头发以及满是土灰的布衣,略有犹豫道:“迎驾,如你这般?” 丁秀高兴的脸色立即转阴,泪水不住往下淌:“殿下呜呜呜呜!” “莫哭,好好说话。” 沈朔皱了眉,就见丁秀的泪水冲刷了灰土,露出他那张年轻的脸,抽抽搭搭解释道:“......山里瘴气多,下官怕殿下初来乍到误入了毒瘴,便带着几个侍从来外头迎接殿下,带殿下走安全的路进县,谁知就遇上了一伙土匪,下官的侍从们丢了性命不说,连下官也差点都见不到殿下了呜~” “你这奇怪的尾音是怎么回事?” 沈朔听得难受,恰逢谢辛楼将土匪头子牵了来,证实了丁秀的话:“殿下,属下寻到了县令官符。” 沈朔看了官符,又递还给丁秀:“本王来之前怎么没听说你。” 丁秀接过失而复得的官符就往怀里塞,但因为衣领被泥土搅浑,找了好几次没找到领口:“下官去年新科及第,也是两月前才上任。崇山县实在偏远,常遇灾祸又无油水可捞,下官不曾攀附权贵,就被发派到此。” “你才到任不久就遇着蝗灾,也是命途多舛了。”沈朔不由感叹了一句。 看丁秀年纪不过十九,好好的青年才俊,肩膀尚不宽厚,就得挑起五县三万口生计,也是难为他了。 丁秀抹了把脸,露出原本的五官,宽慰一笑:“幸好下官等来了殿下,灾民们有救了!” 他说这话时是真心觉着放松,沈朔也因此在心底生出一股力量,大手一挥,让人把土匪头子压到面前,问丁秀道:“如今县内的存粮还剩多少?” 谢辛楼押着土匪头子,丁秀偷瞧了他一眼,回道:“眼下还有口稀粥喝,但也撑不过三日了。” 沈朔于是看向土匪头子:“瞧你这模样,平日吃得还算不错,土匪窝里定有不少粮食。” 土匪头子把脖子一梗,道:“你们要拿就拿,只要还有老子一口气,回来又是条好汉!” 沈朔呵呵道:“来人,挑几个人跟着去把粮食都搬出来。剩下的匪徒待入了县,一并关进大牢。” “是!”南风和北风领命,和御林军押着两个小喽啰往山上去。 丁秀被带去洗了把脸,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回来为大部队指引方向。 队伍以沈朔为首,因而丁秀被允许坐上沈朔的马车,在前头开路。 松山转去看守后头跟着的土匪群众,谢辛楼接过缰绳,在车辕上有一搭没一搭听丁秀搭讪。 “我说怎的看阁下有些许面熟,原来阁下便是殿下身边大名鼎鼎的谢侍卫!” 丁秀抱着地图,双眸放光地盯着谢辛楼,兴奋道:“数月前在太溪行宫,在下有幸见过谢兄持弓的模样。谢兄身如鹤形却能拉动二石弓,惊为天人,让在下记挂至今!” 谢辛楼静静望着前路,面对他的夸赞不曾有丝毫反应,奈何丁秀是个心眼大的,谢辛楼不回话他便继续说下去:“不知在下是否有幸和谢兄交个朋友?” “王府侍卫,不可与他人私交。”谢辛楼道。 “那就是答应了!谢兄真是平易近人。”丁秀高兴地往他身边挪了挪。 谢辛楼:“......” 他忍不住瞥了丁秀一眼,后者解释道:“王府规定不可,但咱们现在又不在王府。殿下如今领的是赈灾使,没说赈灾使的侍卫不可与他人私交,况且谢兄并未说不喜欢在下,这个朋友咱们交定了!” 谢辛楼:“......”算了。 “谢兄谢兄!我瞧你生得这般标志,想来也是好人家出身,怎会去王府当侍卫啊?” “谢兄谢兄!王府侍卫待遇好么?一月俸禄有多少?我们县令一月才十两银子,还得补贴给吃不起饭的手下,月月都不够开销的。” “谢兄谢兄!你这一身本事都是从哪儿学的啊?好厉害好羡慕,我也想学。” “谢兄——” 谢辛楼被吵得脑壳嗡嗡响,若是不回丁秀还会继续问下去,他只得回他“殿下救的”“殿下给的”“殿下找的”。 “看来殿下对谢兄很好啊。”丁秀眸中不经意间滑过一丝意味,勾唇问道:“谢兄是真心想当侍卫的吗?还是说只要一个人有能力护着谢兄。” 谢辛楼沉默片刻,道:“殿下需要我,我便会一直守着殿下。” “这么说,谢兄很敬业啊!”丁秀抬眉道。 谢辛楼:“......” 谢辛楼:“长平有一神医姓白,推荐你去。” 丁秀被感动了:“谢兄怎知在下有咳疾?谢兄不仅平易近人,还十分暖心,在下从未见过这般好的人。” 车厢内,兀的传出沈朔低沉的嗓音:“辛楼。” 谢辛楼闻言,立即拽紧缰绳,控制马匹在岔路口调转方向:“往哪边?” 丁秀扶了下车辕稳住身形,指向右手边道:“走这儿,沿着一棵大树走。” 车马进入密林带,行进便需格外小心。 沈朔从车内矮身探出,一双眸有意无意落在丁秀身上,丁秀被看得莫名打了个寒颤。 “前方地势如何?”沈朔问道。 谢辛楼粗望了一眼,派人前去探路,回来后道:“回殿下,马车可过,但些许艰难,恐怕需要人力。” 沈朔道:“把匪众押来。” 待马车行至狭窄的山涧,匪众一块儿推着马车越过底下层叠的乱石。 沈朔望向山间,瞧见大片毒瘴聚集在群山之间,而这些瘴气在身处其中时又难以发现,若按照他们原先准备的道走,估计此时已经人仰马翻。 盛宣坐在马车里被颠得骨头散架,不禁喊道:“还有多久能到啊?” 喊声传到前方,丁秀扯了嗓子回应:“快了快了,过了一棵大树就到了!” 众人于是低头赶路。 崇山县能归为一个区划,证明了官府对此地多少有所管辖。 等跨过狭窄的山缝,脚下便有了修路的痕迹,一直延续到一棵高大的樟树脚下。 车队在樟树下停歇整顿,没两步就能看见地上的石碑,上刻有崇山县三字,朱红的颜料已被雨水冲刷了大概。 沈朔下了马车,踱至石碑前俯视山脚下的村落,忽然从樟树后窜出个蓬头垢面的人,张着瘦削的五指向沈朔的脸抓去。 御林军眼疾手快,拔出利剑就要捅死他,谁知被谢辛楼一脚踢落剑身,旋身扣住来人的手腕,将人反手压制在地。 “哇~”丁秀捂着嘴,惊叹了一声。 沈朔仰了仰下巴。 被踢落手中剑的御林军不甘地发问:“谢侍卫为何制止我?这等刁民敢冲撞殿下,十个脑袋都不够他的!” 谢辛楼眨了眨眼,道:“他只是饿了。” “饿了又如何,冲撞殿下便是罪!”御林军理直气壮道。 谢辛楼松了手,改用膝盖压制住人,直起身看向他:“冲撞殿下是罪,但殿下不会因此就要了他的命。” 沈朔微微一笑:“有辛楼在,本王不会有任何危险。” 御林军讪讪地捡起剑,塞回剑鞘默默回了队伍。 谢辛楼松了腿,那人便没了力气趴倒在地上,他回头去粮车里拿了只馒头,又找了只碗,在碗里倒入清水合着馒头屑搅和成糊糊。 轻舟将人从地上扶起,谢辛楼端着米糊蹲在他身前,一勺一勺喂进他嘴里,那人即便已经意识不清,在吃到东西的时候,一张嘴也是急不可待地开合。 丁秀双目湿润地看着他,被这幅画面感动到:“饿了许久的人的胃十分脆弱,若只是给他吃干粮,他再大口喝水,势必会撑得胃裂而亡。谢兄这般清楚救灾之事,是从前经历过苦楚吧。” 谢辛楼心里一咯噔,及时制止了他的煽情:“我从书上看的。” “丁大人。”沈朔也开口叫住丁秀,指着那瘦骨嶙峋的灾民,严肃道:“还请为本王解释一二。” 第45章 丁秀被喊回了神,在看了会儿灾民后,叹了口气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请殿下随下官到了县衙再说。” 灾民安排给了其他人照看,众人跟随丁秀去往县衙。 途中经过一亩亩田地,迎面的风带来一股腐烂的气息,远处还掺杂着些细微声响。 沈朔踩在泥土上,忽然抬手挡下飞来的不明物,定睛一看,是一只拇指大的白翅蝗虫。 看到他手中之物,众人似乎一下子被点醒了,在枯败的庄稼地里,目之所及处尽是不住爬行着的到处吞噬生机的魔鬼。 御林军常年在京城,还不曾见过这般情景,个个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反倒是盛宣意外地还很镇定,不叫也不闹,只是扶着散架的腰默默赶路。 谢辛楼和其余人跟随沈朔左右,替他挡下四处乱飞的蝗虫,护送他和丁秀穿过田地回到陆上。 在他们摆脱蝗虫一段距离后,盛宣早早就站在县衙门口,有些嫌弃地看向丁秀:“这便是你说的县衙?” 盛宣所指的是三座堪称古朴的木屋,呈包围式结构在中间围出一方天井,地上不曾铺砖,露天的泥土地托着一口粗糙的大水缸。 水缸正对的大门外,竖着两只木杆,木杆中间搭了一块木板,上刻有县衙二字,在县衙牌匾的正下方摆着一只白皮大鼓以及一个鼓槌。看得出来整个县衙里只有鼓和鼓槌是京中派发下来的,鼓槌原先是一对,也不知怎的少了一只。 就这阵势,说是自封的草台也信,原本想找个干净地方躺会儿的盛宣,眼下算是打消了念头。 丁秀摆着手解释道:“这可是咱们县最好的屋子了,别看它旧,好歹不漏雨也能避风,公子去县里走一圈就明白啦。” 盛宣放眼环视了下县里,说是县,跟村也没啥两样了,到处是层叠的破烂的木屋,甚至还有吊脚楼矗立在高高的斜坡上。 “咱们这儿汉人和苗人聚居,诸位路上若是遇着穿着特色的人,莫要觉得怪异就去调笑人家。”丁秀好心提醒道。 “不然会如何?”御林军问道。 丁秀回道:“他们会使蛊,惹毛了他们有你好受。” 御林军不以为意地笑了:“我还以为什么,蛊不就是蛊虫么,他们有这么大本事怎么还控制不了蝗灾。” 丁秀鄙夷地瞥了他一眼:“平日不读书的人,自是不晓得‘人定胜天’不可能事事都成。” “苗人的蛊以外物为媒介,如阴雨般无声无息潜入骨血,借时间之力可放倒一头成年巨象。蝗虫虽小,一来便是数以万计,声势之大,速度之快,凭几个人和几只蛊根本来不及抵抗。” 御林军摸了摸鼻子,仍不死心道:“听闻岭南人士能吃虫,既然有这么多蝗虫在,为何不抓来吃?” 丁秀翻了个白眼:“蝗虫有毒,味道如粪,军爷若有兴趣,本官这便派人为您抓一盘来。” “呕——” 他说话时,轻舟正在众人身后抓着蝗虫研究,听丁秀说味道如粪,他一下扔了虫子干呕了几声。 “你怎的知道这么清楚,你吃过?”御林军已经彻底不顾颜面,歪笑着要让丁秀难堪。 “本官也只是听人说。” 丁秀只是瞪了他一眼,转身走向县衙:“是崇山县的百姓亲口告诉我的。” 县衙里只有三个当差的,也不分什么职位,左右能干的都干。 丁秀和他们三个一起给沈朔等人收拾住的地方,屋子实在不大,只能委屈沈朔和谢辛楼挤一间,盛宣和丁秀一间,六名影卫睡大通铺。 三名衙役不住县衙,可以去乡亲的屋子借住,其余两队御林军也住县上的空屋子,也好在县里的空屋子多,情况不算太艰难。 沈朔一路看来,心思愈发沉重,他转去县衙后方,却见一座牛棚似的屋子钉得十分严实,打开门一看,里边竟栽种着十几棵新鲜的荔枝树。 他眉头一皱,立即叫来丁秀:“蝗虫过境,半座山的树都没能幸免,为何还会有荔枝?” 丁秀无奈道:“朝廷每年要求上贡一车荔枝,我们也是没办法......若是我们被押解入京,百姓谁来管。” 沈朔沉默了,心底的石头愈发沉重。 “朝廷派下来的赈灾粮到何处了?”他问,丁秀叹息一声:“此事下官正要禀告殿下,还请殿下移步到屋内说话。” 丁秀找出最干净的瓷碗,给沈朔和谢辛楼倒了水,一边讲述道: “朝廷的赈灾粮数月前便拨下来了,但粮车几经多手,怕也被克扣了大半。半月前粮车到了临县,岭南太守麻昀谦清点入库后,下官等了许久都不见他开仓放粮,便带了人去问,却被衙役拦在门外。” 沈朔端起水碗,闻言又半途放下:“他不让你进,你就不会去粮仓找么?” “下官找了。”丁秀攥着手,将那日的经过简单讲述一遍:“下官被那麻太守逼急了,带了一伙儿人去粮仓,打算直接将粮食运出来,谁曾想粮仓没有一粒米,外头甚至连个看守都没有,想必早就藏好了。” “岂有此理!”沈朔放下水碗,一拍桌案:“麻太守不把你一个小县令放在眼里,不知他可敢阻拦本王。” 说罢,他水都未喝一口,起身往县衙外走。 谢辛楼紧跟上他的步伐,丁秀跑了几步,追上二人道:“殿下要去寻麻太守不如歇了一晚再去,毕竟崇山县到临县还有段山路。” “本王歇了一路,正好活动活动。”沈朔迈着大步往前,头也不回对丁秀道:“派个有力气的,给本王引路。” 丁秀马不停蹄去找了叫丁甲的衙役,让他给沈朔领路。 岭南的山一重连着一重,偏偏只有蝗虫入境的方向没有山脉抵挡。 三人穿过大片被啃噬的田地,惊起一片振翅的蝗虫,仰头看看空旷的郊野,地上躺着的、趴着的,都是瘦骨嶙峋的百姓。 这些人已经没了声息,虫豸啃食着裸露的身躯,飘来一股腐臭。四周的草根都被挖了干净,尚有蝗虫不死心地啃食着空杆。 山上只剩下抵御毒瘴的樟树幸免于蝗虫之口,它们不敢飞入毒瘴,只敢在这一片地区肆虐。 从崇山县到临县唯一的路藏在两山的夹缝间,丁甲在前面带路,示范如何翻过眼前一块块巨石,而沈朔和谢辛楼运起轻功,袖下生风,一人一边揪住他衣领,眨眼的功夫就到了对面。 丁甲被二人的身手震惊到,不住回味方才那飞一样的感觉。 沈朔不以为意地甩了甩衣袖,问他:“两县往来,只有这一条路么?这么多巨石,运粮岂非不易。” 丁甲亮着眸子回复道:“这些巨石是先前山体崩塌掉下来的,因为实在太重没办法抬走,大伙儿都是用竹筐背着粮食,一趟一趟运过去的。” 沈朔点点头:“还有多长的路?” “至少还要穿过两座山。”丁甲指了指前头的方向,笑道:“我刚来这儿时也不适应,是我家大人每日拉着我们跑山路锻炼出来的,锻炼着锻炼着就习惯了,也不会很累。” 沈朔莞尔,回头看了眼谢辛楼:“这倒让本王想起了某人刚练功时的凄惨模样。” 谢辛楼默默垂了眸,假装不记得此事。 “有我们在,路上会节省一半的时间,你既闲着,不如同本王讲讲崇山县的事。”沈朔对丁甲道。 在沈朔到来之前,丁甲听了他在外的名声,以为会迎来个难伺候的皇族老爷,而今相处下来,却对他的平易近人感到十分意外。 路上,他一股脑地将这段日子在崇山县的经历都倒了,把知道的、了解的全都告诉了沈朔,沈朔一边带他赶路,一边也听得认真。 待到达临县后,丁甲惊觉时间一晃而过,丝毫不觉得疲累,惊喜地原地蹦了几下。 沈朔和谢辛楼则步上街道,观察起四周环境。 若说崇山县里里外外都像个村,那临县桑林县倒有些许县镇的模样。 因着桑林镇养蚕为生,棚屋随地形而建,相比之下,人住的屋子和道路比较聚集,几乎看不到栽种的土地。 麻太守所在的府衙是县内最大的建筑,沈朔三人正往府衙靠近,不想走至半路就遇见麻昀谦领着仪仗队一早在街上等候。 “下官恭迎长平王殿下!” 麻昀谦是个中年男子,不胖但也算不上瘦,他一开口,身后所有人皆下跪迎接。 沈朔背手至身后,来到麻昀谦面前站定,居高临下打量着他:“麻太守早知本王会来?” 他才到崇山县不久,还没派人通知各县的长官,麻昀谦不仅第一时间收到了消息,甚至还知道他不待过夜便赶来桑林县,难说没有埋眼线。 面对沈朔的质问,麻昀谦倒是脸不红气不喘,兀自起身后微笑道:“殿下不远千里来岭南,下官自是早早就开始准备,便于随时迎接殿下。” 沈朔扫了眼他身后的队伍,全是府衙中人,没有瞧见一名百姓。 “下官在府中备好了酒席,殿下,请。” 麻昀谦不给他开口的时间,直接让开了路,命人抬上一顶一人坐的轿子,这小轿子虽然没有沈朔往常坐的车轿宽大,但看得出是偏远小县能拿得出的最好的了。 沈朔并不打算在外就与他争执,便先进了轿内。 谢辛楼本想跟在轿旁,却没想到麻昀谦又命人抬上一顶:“谢大人,请。” 沈朔的轿身是红绸裹的,谢辛楼的则是蓝布,麻昀谦做了充足的准备,既为二人免去徒步之累,又保证身份上没有僭越。 二人在心底都对此人有了印象。 丁甲紧跟在谢辛楼身后,不想被麻昀谦身边的师爷抬手拦下:“小小衙役,腿儿着去就够了。” 他嘴角瞬间落下,瘪着嘴默默跟在队伍后。 两顶轿子被人抬起,一前一后穿行在道上。 这个时节,桑树本该挂满桑叶,彼此间相互簇拥,然而眼下却是成片的枯树,人经过时,那些被啃噬过的尖锐枝干仿佛要扎进人的肋骨。 抬轿的人小心翼翼走着,憋着一股气将轿子一路抬进太守府,小心放下后,憋红的脸才得以松弛。 沈朔和谢辛楼从轿中出来,映入眼帘的便是麻昀谦的四进四出的大宅院。 第46章 府衙的人一到了地方便前前后后站好了位置,剩下的人跑进府内不知忙什么去了。 丁甲一直落在后头,好不容易赶上,早已是累得脸色发黄:“我没力气了......他们怎么都走这么快?” “吃得饱当然快。”谢辛楼回身将他带上前来。 麻昀谦在前头给沈朔带路:“殿下,这边请。” “麻大人这府邸倒是不错。”沈朔边走边闲聊道。 “嗐,岭南不富裕,也没多的力气修建屋舍,这座府是当地的宗祠改建的。”麻昀谦解释道:“小是小了些,还请殿下见谅。” 沈朔道:“府大不大本王不在乎,本王只好奇桑农日常的税收几成。” 麻昀谦回道:“税收么,自是按大燕律法来的,殿下应当清楚。” 沈朔追问道:“今年也是?” 麻昀谦回道:“都是按照律法来的,下官也不好更改不是。” 沈朔心下明了,步伐加快,与他错开肩身。 一盏茶的功夫后,几人便来到大堂。 堂中一方八仙桌上已经摆满了各色山珍,丁甲看得眼睛都直了。 麻昀谦道:“此乃下官为殿下精心备下的接风宴,还请殿下莫嫌弃这山野粗食。” 沈朔一言不发,进去后在上位落座,麻昀谦对谢辛楼拱手:“谢大人也请吧。” 谢辛楼与沈朔对视一眼,回道:“在下职责在身,大人与殿下用膳,在下于门外守着。” 麻昀谦也不强求,点点头道:“那便辛苦谢大人了。” 谢辛楼退至门外,和太守府的侍卫站在一块儿。 麻昀谦给自家管家使了个眼色,随后便轻轻关上了门。 没有人理会丁甲,他一个人无措地立在庭中。 管家凑到谢辛楼面前,好声好气询问:“谢大人放心,太守府内很安全,不会有什么意外。大人远道而来不曾用过饭食吧,不如随小的去屋子里用些?” 谢辛楼看了一眼丁甲,道:“给他用。” 管家撇了一眼丁甲,笑着道:“这是自然,小的立马吩咐人去办。” 他说着,派了个小厮就把丁甲领走了,随即继续问他:“小的给大人也端些来?” 谢辛楼回道:“不必劳烦,厨房在哪儿,我自己去便是。” “怎好如此,被麻大人知道了,得怪小的怠慢。”管家劝说道:“不然,小的领大人去吧。” 谢辛楼看了他一眼,抬脚步下石阶,管家立即提了衣摆跟上。 太守府内的布局不比一般官员的差多少,长廊连着庭院,院内栽种梅兰竹菊,曲径通幽处,还传来细微的丝竹声。 谢辛楼顺着丝竹的方向走去查看,不然身后管家立即上前拦住了他:“大人,厨房在右边,请随小的来。” “不急,那儿的丝竹悦耳,我去瞧一眼。”谢辛楼越过他,穿过一片小竹林,最终在一方小院子里看到一名女子在院中抚琴。 那女子被突然闯入的俊美男子惊了一跳,琴声戛然而止,她惊讶地看向管家,后者忙用一种特殊的语言解释是府上来的贵客,女子这才松了口气。 “这是我家太守的第四房姨娘,年岁尚小,是个苗人,大人见谅。”管家同谢辛楼解释道。 谢辛楼只站在竹林口望了眼屋内,见这四周没有什么异样,便同女子颔了首,一言不发地折返而去。 管家紧跟上他,未免他再乱跑,预先同他介绍府内各处的布置。 谢辛楼将信息都暗暗记下,等到了厨房,管家命人将煮好的茶端上来给他解渴。 太守府布局紧密,不曾有闲置之处,也不知他会将赈灾粮藏在何处。 谢辛楼一边回忆来时的路思考,一边端起茶盏喝了一口,下一秒被呛得咳了好几下:“为何是辣的?” 管家仿佛早料到他的反应,和厨房内其他下人一块儿乐呵了起来:“回大人,这是岭南独有的擂茶,放了生姜、糯米、花生等物,喝着自是辣的。岭南湿热,常喝擂茶有助发汗祛湿,对身体有益处。” 谢辛楼闻言又细细品尝了一口,确实在生姜的辣味之外,尝到其他佐料的清香。 “这些糯米花生存放了多久?”他问道。 “大人放心,都是新鲜的,从外地运来的。”管家怕他以为食材不新鲜迁怒他们,便立即解释道。 “新鲜的。”谢辛楼声音冷了冷。 “对,没错,新鲜的!”厨房的众人纷纷附和,脸上洋溢着欢乐。 外头饿殍遍野,太守府内却连一碗茶都这般精致。 谢辛楼嘴里火辣辣地疼,是无论如何喝不下去。 “我出去吹吹风。”他放下茶碗就要出门,管家连忙跟上:“大人想去哪儿,小的可领大人去后花园走走。” 谢辛楼冷漠回绝:“不比,我自己走。” 他本就没什么表情,眼下语气一冷,愈发地不近人情。 管家见他如此,便也不再坚持,只要随他离去。 与此同时,大堂内。 沈朔虽然大半日没吃东西,但面对着一桌山珍,却是一点胃口也没有。 麻昀谦给他夹了一块熊掌,热情道:“岭南特有的酱料,殿下尝尝。” 沈朔没接他的话,目光直视前方:“赈灾粮呢?” 麻昀谦舀着鲜菌汤,回应道:“赈灾粮已经到岭南了,殿下放心。咱们这儿本就贫瘠,吃穿住行自是不比长平和京城,但我桑林县怎么说也比崇山县好上不少,殿下在岭南的这些日子,不如歇在下官府上,也好过在隔壁府衙挨饿受冻。殿下以为如何?” 他说着,将汤碗呈至沈朔面前,沈朔顺势看向他的手,皮肤光滑有如蛋白,手中一点茧的都没有,简直比他这个王爷还要养尊处优。 沈朔脸色微沉:“麻大人还未回答本王的问题。” 麻昀谦睁着眼,装起蒜道:“殿下想知道赈灾粮有无到达岭南,下官已然回答了呀,殿下还想知道什么?” 沈朔直视他:“粮既到,为何不开仓?” 麻昀谦解释道:“岭南五县各地情况不同,县丞正在计算各地所需派发的粮食总数,不算清楚也不好开仓啊。” “算得如何了?”沈朔挑眉道 “回殿下,快了快了,已经算了大概了。”麻昀谦道。 “既如此,依据各县人数,各县所需粟米几石、面几石、盐几石?每拖一日便有百姓饿死,除去这些人头,各县又该如何调整,分发何数?”沈朔问道。 麻昀谦被问住,笑了一下解释:“账在县丞那儿,殿下若是想看,下官去唤他来。” “本王看不必了。” 沈朔一拍桌案,脸色冷得吓人:“你不知道的账,本王说给你听。” “岭南五县,松石县、留月县、寻芳县、崇山县以及桑林县,其中松石县九千一百三十二人、留月县两千七百六十五人、寻芳县五千八百六十一人、崇山县六千七百三十人还有桑林县五千五百一十二人。” “朝廷拨下三十万石粟米、五万石面、四千五百石盐,若按各县人口算,松石县分得约九万石粟米、一万八千石面、一千三百五十石盐;留月县约两万五千石粟米、四千五百石面、四百石盐;寻芳县约六万石粟米、九千石面、九百石盐;崇山县约七万石粟米、一万石面、一千石盐;桑林县约五万六千石粟米、八千二百石面、八百二十石盐。总差不会超过一千石。” 沈朔一口气将这些数字报给他听,鄙夷地盯着他道:“本王来的路上粗略便将这些算了个大概,堂堂太守连这点账都不知,你这位置不如换给县丞当。” 麻昀谦被说了一通,情绪却还很稳,不紧不慢道:“殿下也不必这般动怒。” 他给自己舀了碗汤,趁热喝了一口道:“这汤还是热的,殿下眼下不吃,等凉了、坏了、臭了,后悔都来不及。” 沈朔听他话里有话,直言道:“麻太守有话不妨直说。” 麻昀谦将嘴里的菌子咀嚼咽下,满意地微微一笑:“殿下来岭南,当真是来救灾的?” 沈朔道:“不然麻太守以为如何?” “看来殿下还不肯承认自己的处境。”麻昀谦看向他道:“圣上怕殿下羽翼丰满,时刻将天地翻覆,这才将殿下赶来岭南,欲借机折断殿下双翼。” 沈朔笑了笑:“敢诬陷圣上,太守胆子够大。” “是不是诬陷殿下心里清楚,左右天高皇帝远,咱们说话也敞亮。”麻昀谦开门见山道:“下官直言了,殿下本就自身难保,还要插手赈灾之事实乃自掘坟墓。倒不如在下官府上两耳不闻窗外事、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待灾情过去,殿下再将好消息带回京,岂非两全。” 沈朔的目光愈发锐利:“麻太守是在教本王做事?” 麻昀谦咧嘴一笑,夹起一块肉放进嘴里:“下官岂敢,只是给殿下指明一条出路。” 熊掌肉是生的,麻昀谦嚼着肉,鲜血浸满了他的牙缝,他一笑,血便从嘴角流出。 沈朔盯着他,淡淡道:“你在岭南独揽大权久了,莫不是真忘了自己的身份。” “下官做官十年了,自己是个什么位置,从来不敢不记,若非如此今日见殿下的便是另一个麻昀谦。”麻昀谦被酱汁辣得生汗。 沈朔见他铁了心不肯交出粮食,既然好言难劝,便免不得动手。 麻昀谦也是做足了准备,他唤了声上茶,屋内立即走出六名威猛壮汉,其中一人为二人奉上新沏的擂茶,与此同时还刻意用那双豹眼瞪了沈朔。 麻昀谦端起茶盏介绍道:“殿下尝尝岭南特有的茶,不比城里差。” 沈朔冷笑一声:“你莫不会以为这样便能威胁到本王。” 那六名壮汉在麻昀谦端茶的同时悄无声息便靠近了沈朔,一人一边将他包围在内。 大堂左右挂着新剥的野兽皮,用清水打磨洗净的骨架在墙面上拼凑成一副具有冲击力的画。 餐桌上,熊掌的血腥味充斥着鼻腔,屋内的空气仿佛凝滞不再流动,窒息感爬满了四肢百骸。 麻昀谦漠不关己地喝着茶,壮汉们已经将手腕转得嘎嘎响,嘴里还说着些听不懂的苗语,意思大致是准备从哪部分开始,先断手还是先断腿。 就在他们商量到把手指一节一节掰断时,门外突然响起谢辛楼的声音:“殿下,时辰不早了。” 壮汉们齐齐抬头,望着投射在门上那道黑色人影,同时噤了声。 麻昀谦原本悠闲喝着茶,但被谢辛楼打断之后,他看了眼六个面面相觑的壮汉,眉头随之皱了皱。 这些壮汉是他挑选出的最杰出的猎户,深谙弱肉强食的道理,虽然方才谢辛楼只是说了一句话,但从他的声音里他们听出了危险之意,因此停了动作,用苗语询问了麻昀谦。 麻昀谦一面嫌弃地给了他们个白眼,一面快速权衡一番,立即换上一副笑颜对沈朔道:“殿下的侍卫个个身手不凡,下官也只是开个玩笑罢了。” 沈朔挑了挑眉:“太守这是认输了。” 麻昀谦呵呵道:“认输还算不上,不过殿下既然铁了心要管,下官也不好拂了殿下的好意。今日只是为殿下接风,其余的往后再见分晓。”左右沈朔此行凶多吉少,自己犯不着亲自动手,惹一身腥。 屋外的谢辛楼没等到回复,再次开口询问:“殿下不便回答,属下便进门了。” 他说罢没有立即推门而入,在门口又等了一会儿,听里头没了说话的声音,只有几道脚步声分散在屋内四周,听上去情况有些复杂。 他手心攥拳正欲撞开此门,谁知下一秒门被打开,他猝不及防与沈朔四目相对。 第47章 谢辛楼在一瞬间的惊讶后,立即打量起沈朔上下,沈朔看着他的眼神温柔,安慰道:“我无事。” “他们对殿下说了什么?”谢辛楼挎着刀警惕地望向屋内,虽然眼下里边只剩下个麻昀谦,但他还是能感觉到旁人的气息。 沈朔握住他的肩,附耳道:“路上说,先走。” 谢辛楼被迫转身,和沈朔步下台阶离开太守府。 “丁甲呢?”走到一半,沈朔忽然想起少了个人,谢辛楼于是想起道:“属下让管家带丁甲去吃东西,可属下并未在厨房碰见他。” 沈朔脸色不妙,立即折返寻人,幸好没走多久就见丁甲抱着个麻袋出现在眼前。 等丁甲加快脚步跑到二人面前,二人松了口气,沈朔不禁问道:“你方才去了何处?” 丁甲回道:“管家带我去了他房间,给了我些吃的。” 谢辛楼盯着他手中的麻袋:“这是何物?” “哦,是吃的,可香了。”丁甲解开麻袋给他们看,手上一抖,露出一袋密密麻麻的炸蚕蛹。 沈朔、谢辛楼脸色顿时不太好看。 “他们说今年闹蝗灾,桑叶都没了,蚕也饿死了,这些是最先结茧的一批,本来就没多少,也织不成丝了,干脆就给炸了吃算了,大不了灾情过后再养一批新蚕。”丁甲掏出两只蚕蛹递给二人:“给,你们尝尝。” 沈朔、谢辛楼俱是退后一步:“......” 沈朔撇开眼道:“他们拿这些打发你,可见他们根本不拿崇山县当回事。” 谢辛楼点头道:“咱们还是赶紧离开此地。” 二人说完转身就走。 “诶?”丁甲把蚕蛹放回麻袋,小心扎好后赶忙追上他们:“殿下、大人,等等我!” 三人眨眼的功夫就出了太守府,在回去的山道上,丁甲仍乐此不疲地劝说二人吃蚕蛹。 “二位养尊处优惯了,不晓得饿肚子的苦,眼下这种情况有蚕蛹吃已经是非常幸运了!”丁甲道。 沈朔皱着眉道:“本王知道,本王不吃。” 谢辛楼也试图制止丁甲:“殿下一路走来并非一帆风顺,无法果腹的感受我们也很清楚。” 丁甲想象不出来王爷还会饿肚子,好奇道:“那你们饿肚子的时候吃什么?” 谢辛楼回道:“地上的馒头、烂了的菜叶、野外的酸果、好心人送的吃食。” 丁甲问道:“不吃香香脆脆的虫子吗?” 谢辛楼:“......不吃。” 丁甲道:“可是真的很好吃啊。” 谢辛楼:“......不。” 沈朔脚步飞快地走在前头,谢辛楼拖着喋喋不休的丁甲闷头赶路。 三人去时日头偏西,等回来后,太阳彻底落入山体。 丁秀打着火把在路口等着,好不容易看到黑暗中走出的人,松了口气高兴道:“殿下可算回来了,他们没有为难殿下吧?” 他没有问赈灾粮的事,只是跟他们说备好了饭,一直在锅里热着,回去就能吃上了。 丁甲便迫不及待向丁秀展示:“看大人!我们带回了一袋好吃的!” 丁秀惊喜道:“太好了,这下就有菜吃了!” 沈朔背着手站定良久,他目光在丁秀身上来回打量,问道:“你不问赈灾粮的事,是早就料到了麻昀谦不肯。” 丁秀沉了气道:“强龙不压地头蛇,在岭南他便是皇帝,殿下没能要来赈灾粮也是情理之中。” 沈朔道:“路不止一条,要不来便抢,他还能同朝廷作对不成。” 谢辛楼忽而低下了头,自责道:“属下找遍了太守府,没能发现藏匿赈灾粮的地方,请殿下责罚。” 沈朔抚了抚他的肩,道:“无事,府中没有,便去别处找,麻昀谦狡猾机敏,与他作对是得耗些功夫。” “可百姓耗不起。”丁秀叹气道:“自蝗灾以来,本县已经饿死了千人,凑来的粮食只够提供给少部分人用,就在殿下去桑林县的这段时间,又有十人饿死家中。” 沈朔皱眉道:“可有试过去岭南外借粮?” 丁秀道:“去了,太守不出面,我一介小小县令,难借啊。” “取本王的府令去买粮,半借半买,尽可能多凑些。本王则带人搜查赈灾粮藏匿点,你我分头行动。”沈朔道。 丁秀拱手:“下官遵命。” 县衙内,众人都还未睡。 影卫们都在等沈朔和谢辛楼回来,只有盛宣那间屋子没点蜡烛。 院中放了一方桌,摆了稀粥和一些从土匪寨中搜来的肉干。 沈朔和谢辛楼随便吃了些并拒绝了丁甲的蚕蛹,抬头看着满天的星空,倒是有许久没体会过这般日子了。 丁秀在厨房烧了热水,可供二人清洗一路的风尘。 沈朔先行打理完,换上简便的衣物先回房休息,谁承想一开门就见盛宣捧着本书坐在灯下,边看边笑的一脸猥琐。 “你在这儿做什么?”沈朔皱眉问道。 盛宣被他唤得将注意力从书中抽出,伸了个懒腰道:“殿下屋子宽敞些,蜡烛还亮,左右殿下也不在,我就来蹭点光。” “只是如此?”沈朔狐疑地盯着他手中的书:“你看的何书?” “这个吗?”盛宣拿起书,封面上没有写名字:“是我闲得无聊,去御林军的住所找到的,据说是翻译成汉话的苗人故事,很有趣,殿下可以拿去用来打发时间。” 沈朔冷着脸道:“不必,你可以走了。” “殿下还真是,一如既往地不解风情。”盛宣摇摇头,叹了口气走到门口,与他擦肩而过。 沈朔往一旁躲了躲,没碰到他,回头见那本书被他落在了案上。 沈朔深吸了一口气,忍道:“罢了,一本书而已,只要他不捣乱。” 对付盛宣这种指不定何时作乱的,还是在眼皮底下看着为好。 他随即唤了松山询问了盛宣今日动向,确定和他所说的一致后,才放心地关门歇息。 他们住的屋子前后左右不过二十步,住一个人倒还好,两个人就稍嫌挤。 沈朔下意识坐上床沿,忽然一个转念,想到屋里只有一张床,也就意味着待会儿谢辛楼不得不和自己睡在一起。 眼下他们的关系有些微妙,睡一起怕是有些不妥。 他随即起身,欲在屋里再找出一套被褥来,然而回想起自己才说明要和辛楼一起解决问题的话,又不免停住了动作。 “若本王提出分开睡,怕会让他多想,多想必伤心。”沈朔默默坐到桌后,静静地扫视着屋内的每一角。 屋子里没有多的被褥,就如同他没有第二条路走一样。 既然决心帮辛楼祛除不该有的想法,就不该想着逃避。 沈朔为自己打了打气,坚定了念头之后,他决定就先坐在桌边等辛楼进来。 深山静谧,不时有虫豸活动的窸窣声传入屋内。 沈朔等着等着便有些犯困,无所事事,顺手便翻开了桌上的那本书。 书的开头讲述了苗人的起源以及迁徙历史,沈朔先前略有了解,便根据记忆结合文字继续看下去。 在迁徙历史之后,又讲述了苗人的生活习性以及传统活动,皆是新鲜有趣、从未见过的体验。 他慢慢地就看入了神,很快将书看了大半,然而在翻过一页之后,书的内容忽然跑向了一个奇怪的方向。 新页的墨迹和之前的墨迹似乎有些不同,但笔触一样,不太能引起注意,内容和先前的却是大相径庭。 在浅浅一段介绍完苗人的婚丧嫁娶之后,忽然笔锋一转,讲述了一对同性汉人如何相爱、突破世俗跑至岭南在一起的故事后,转到了男子如何挑选夫郎的话题上。 书上说挑选夫郎,有多重要点,除却感情之后,在身体上也有考究: 譬如夫郎的身子要软,抱着睡时犹如抱着棉花,手感舒适,夫郎的身子也不能冷,要暖和,这样冬天依偎着能互相温暖; 再如一名优质的夫郎,两个部位是最最重要的。一个是腰,要细如柳蒲,盈盈一握,走起路来弱柳扶风,婀娜多姿;另一个是臀,要饱满似桃,浑圆如玉,手感绵绵...... 看到这些文字,沈朔眼皮跳了又跳,脑海里不由自主多了乱七八糟的画面,气得他把书狠狠一拍。 “啪!” 桌案和房门同时发出声响,谢辛楼站在门外,发梢上还滴着水,一双眼茫然又惊慌地看向沈朔。 沈朔立即抽神,压了压脸色,道:“无事,进来吧。” 谢辛楼有些犹豫地拨开一点门,问道:“殿下当真无事?” 沈朔把书一合,随手塞到床缝里,眼不见为净:“被盛宣耍了一通。” 谢辛楼这才放心走了进来,看着床缝里的书,也没说什么,只是小心开口:“殿下,属下想再寻床被褥来,只是丁秀说没有多的了。” 沈朔点点头:“无妨,一起睡便是,咱们也不是没一起睡过。” “可是......”谢辛楼依然犹豫。 沈朔道:“本王知道你想什么,放心,不会有事。” 谢辛楼闻言,轻轻点了点头。 “好了,熄了蜡烛歇息吧。” 床是由土砖砌成的,三面都是墙壁,睡下去时人的脑袋对着床沿,脚对着墙,躺两人还算宽敞。 沈朔上了床榻,兀自先躺在了左边,谢辛楼灭了蜡烛,默默躺在了右边。 即便如此,谢辛楼还是刻意与他保持着距离,只盖了被子的一角。 山区的夜总是夸张得冷,二人睡前确认过关了窗户,可当歇下之后,总有股阴恻恻的凉风不知从哪儿持续吹入。 谢辛楼很快便被凉意浸满,整个人蜷缩起来,不时打个寒颤。痒意自肺部传递到喉咙,他用手捂着嘴,强忍着没有咳出声。 沈朔躺在另一边,睁眼看着黑暗,明明方才还很困,不晓得为何躺下来反倒没了睡意。 就这般躺了不知多久,床的另一头终于忍不住传来一点细碎的咳嗽声,一下间隔一下,开始还能忍,到后来愈发控制不住。 “又发作了?”沈朔往谢辛楼的方向翻了个身,向他伸手,直到快摸到被子边缘才摸到人。 他摸了一手冰凉,心中疑惑自解:“怎的不好好盖被子,难怪冷得咳嗽。” 谢辛楼压抑着嗓子,断断续续回道:“属下...咳咳...不冷。” “你就犟吧。”沈朔起身躺到他身后,扯过被子二话不说将人裹住。 “殿下,这不妥......”谢辛楼上一秒还在推拒,下一秒咳嗽得厉害起来。 沈朔摸黑寻到了他的手,握在手心:“感情是双方的事,本王对你又没有那种想法,你也不必太谨慎。好不容易给你治了病,若因此加重,岂非得不偿失。” 闻言,谢辛楼反抗的力道随之减弱,沈朔松了手,对他张开怀抱:“被子薄,盖着也无甚大用,不如来本王怀里,两个人总好过一个人。” 谢辛楼侧躺着,一双眸子闪着水光,过不了一会儿又咳嗽起来:“咳咳咳!” “本王命令你,靠进来。”沈朔不得不硬起来。 黑暗中,他感觉到对方缓慢地挪了过来,先是停在自己臂弯之外,随后稍稍抬起身子,一点一点蹭进了自己怀中,直到额头抵上胸口才停下动作。 沈朔收紧了手臂,将体温传递给他,又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怀里的咳嗽声渐渐弱了,咳嗽的间隔也逐渐变长,到后面变成绵长的呼吸声。 沈朔的下巴抵着他的额头,感受着臂弯里的身躯,脑子控制不住地想起书上的文字。 身子要软、要暖...... 他抚着人精瘦的肩膀,摸着他坚硬的肩骨,还有他身上的冷意,怎么说都与这句话搭不上关系。 怎么说谢辛楼却也是个文武双全的男子,虽不算壮,但身姿挺拔、君子如风,书中的意。淫之物如何配与他相提并论。 但仔细想来,“软”这一字,倒是有几处很是符合。 沈朔神思不免又想到了别处去,抚着背的手也鬼使神差地慢慢挪到身前,一点一点试探着位置。 终于在最后,他伸出两根手指,在谢辛楼的脸颊上轻轻捏了一下。 第48章 指下的触感十分软弹,沈朔捏完后有种莫名的满足感,而在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在脑海里给了自己狠狠一个耳光。 他感受了下谢辛楼的呼吸,幸好他睡得很沉,否则被他知道自己方才做了什么,情况就愈发复杂了。 沈朔惩罚性地自己憋了好一会儿气,憋久了意识也跟着模糊,最终放松了身体。 就这般安静了一会儿,怀中人忽然从梦中醒转,似乎是强迫自己清醒的,声音迷迷糊糊带着丝沙哑:“殿下先睡,属下守着......” 沈朔没完全睡着,也是迷迷糊糊,搂紧了胳膊:“你守了本王那么多个夜晚,今日换本王守着你,睡吧。” “唔......”谢辛楼囫囵说着听不懂的梦话,很快又彻底安静。 沈朔抚着他的背,朦胧的月光透过窗照在脸上,不知过了多久,光线变得刺目,他迷迷糊糊醒来,发现天光已是大亮。 沈朔下意识低头看去,发现自己怀里空空如也,摸了摸褥子的温度,人已经离开一会儿了。 他翻了个身闭目养神,片刻后才慢慢起床穿衣。 院子里传来烧灶的动静,沈朔出门一看,见丁乙正准备煮稀粥,几名影卫成一列纵队站在厨房和田地之间。 最末尾的北风折下枯萎的庄稼杆子,递给前面的南风,南风递给西风,西风递给东风,东风递给轻舟,最后递到松山手里,他将杆子一折,扔进灶里烧火。 沈朔默默走到院中,看了会儿他们的操作后,冷不丁开口:“辛楼呢?” 松山立即一百八十度转身向他拱手:“回殿下,头儿起来后说去四下转转。” 沈朔扫了他们一眼,问道:“你们在做什么,折杆子需要这么多人么?” 松山挠了挠头:“这不是没活儿干么——殿下稍等,属下这便去抬水来,早膳很快就能煮好了。” 沈朔没说话,兀自走到县衙门口,往四下望了望。 也不知谢辛楼去了何处,等沈朔在餐桌上喝粥时,谢辛楼的身影才出现在众人眼前。 “你去哪儿了?”沈朔问他,谢辛楼回道:“属下去看了四周地势。” “可有发现?”沈朔道。 谢辛楼道:“毒瘴包围的地方,想必麻昀谦不会去,剩下山中环境湿润,粮食也不易存放。” 沈朔点点头:“至少搜查的范围缩小了。” 谢辛楼也是这般想。 沈朔看向他:“吃了吗,一块儿用些。” 谢辛楼于是坐到了他旁边,一块儿吃些稀粥肉干。 沈朔唤了松山来,对他道:“你方才说没活干,这会儿有活了。” 松山眨了眨眼:“啥活?” 。 桑林县虽然也因蝗灾受到不小影响,但出行的山道上依然有太守府雇佣的百姓在没日没夜干活。 这些百姓多为苗人,从穿着上也很容易区分,他们的衣裤通常没有过长的下摆,腰身高束,像夜行衣一般便于行动。 麻昀谦每日要吃新鲜的饭食,县内没有吃食,就雇人去外地运来。 他们每日只有一块干饼作为口粮,长途跋涉下终归是不顶用,因而一旦有人晕倒在半途,其余人便会齐齐涌上去,从他身上搜刮一切可用之物,甚至为了半块饼打得头破血流。 松山他们涂黑了脸混在队伍里,将所见所闻都一一汇报给沈朔。 沈朔和谢辛楼皆穿着苗服,戴着斗笠,待在墙角无人的阴影下,虽说他们的体型看着就不像当地百姓,但至少不会太显眼。 松山装作没力气躺倒在地,对二人小声道:“查过了,车上都是些时鲜瓜果,都是麻昀谦自行采购的。” 沈朔微抬了斗笠,看向那些运送的车队:“麻昀谦眼下在何处?” 松山回道:“在府内,轻舟传来消息,说他正准备出门。” 沈朔压下斗笠:“跟紧他。” “是。” 松山很快消失了踪影。 沈朔靠在墙角闭目养神,谢辛楼静静观察四周,等到耳边传来“古菇顾”的叫声后,二人起身躲至巷口。 轻舟发完了信号,和其他人一起隐匿在柴堆后。 麻昀谦的轿子从对面慢悠悠挪过来,原本运车的队伍见了,随行的壮汉立即用鞭子苦力抽去一旁给轿子让道。 行进的鱼群被一只胖头鱼冲散了原本的队伍,而那只胖头鱼却始终优哉游哉地挪着。 工人站在原地,饿得双脚打颤,身上鞭痕火辣辣地疼,祈祷来人能快些离去。然而麻昀谦的轿子好不容易快走到对面,中途又因着地上的土石耽搁了好一阵,最后才慢悠悠扬长而去。 队伍被迫重新整理,沈朔等人趁机跟上麻昀谦,一路从县中心直到县东边的嫘祖庙。 蝗虫啃食了大部分的灌木草丛,他们只得躲藏在山石之后,视野有些受阻。 沈朔只看到麻昀谦下了轿子,谢辛楼看到他进了嫘祖庙,剩下的情况得等和轻舟他们会合后才能得知。 二人原地蹲了会儿,许是太过安静有些不适,沈朔开口问了一句:“昨晚睡得好吗?” 谢辛楼眨了眨眼,垂眸轻声道:“属下从未睡得这般好过。” 沈朔微微一笑,心中也没由来得生出暖意:“如此本王便放心了,咱们不知还得在这儿待上多久,若是休息不好岂非折磨。” 还要待上不知多久,也就是说,他们得日日抱着睡...... 谢辛楼默默低下了头,耳根红透,但很快他想到了什么,眸光黯淡了下去,重又恢复平静。 只是简单的几句话,像是过了好几个时辰,等沈朔回神后,丝毫不记得方才都出神了些什么,只听得“古菇顾”的信号,他转出山石,和轻舟他们一起在山坡上会合。 “情况如何?”沈朔问道。 轻舟和三风各自在周围放风,松山同他汇报方才所见:“麻昀谦进了嫘祖庙上了香,随后便绕去了后殿。北风在嫘祖庙后,因着墙上没有窗户,不曾见他做了什么,不过属下见他出来时,衣服、后背都沾了几处白灰。” 他猜测道:“麻昀谦在里边足足停留了半个时辰,门外把守森严,定然不止上香那般简单。” 沈朔点点头,俯视嫘祖庙:“一会儿你们解决守卫,本王和辛楼进去查探。” 嫘祖庙前后的守卫皆是麻昀谦雇佣的苗人,身形和先前在太守府见的那些类似,在岭南都属于难得的威猛壮汉。 不过松山等人身经百战,对付这几人绰绰有余。 山坡上视野广阔,尤其没了茂密的树叶。 沈朔和谢辛楼立在树干旁,看着几道身影如燕般掠上嫘祖庙顶,随后轻飘飘落在壮汉身后,在对方还未反应过来前就一掌劈晕了他。 他们将晕倒的壮汉搬到一旁的阴影里,伪装成熟睡的模样,各自代替了他们的位置。 沈朔和谢辛楼进了庙里,在嫘祖神像前驻足。 宽大的墙壁之前,身着彩衣的女神赤足踩地,双手持着丝绢,面带微笑望着众生。 在她的面前,三根燃尽的香垂倒在香炉中,扭曲狰狞。 谢辛楼用手指碾了点香灰,随手拍了拍,身上便被染了几处。 沈朔静静看他动作,突然间,面前的嫘祖像晃了晃,他立即唤谢辛楼退后。 “何人在此装神弄鬼!”沈朔呵斥了一声,就听神像后传来“诶呦诶呦”的呼痛声,紧接着就见盛宣莫名其妙地走了出来。 谢辛楼立即皱眉,回身看了看门外:“你何时进来的?” 盛宣捂着额头,摸着高台边沿,一点一点往下蹭:“我闲着无聊就逛了出来,路上遇着个凶蛮的苗人,一路追我,我就跑来躲了会儿,不成想睡着了。你们怎么在这儿啊?” 沈朔一脸“看你怎么编”的表情,道:“本王派东风看着你,你如何躲过他的视线?” “他啊。”盛宣好不容易落了地,松了口气道:“他没忍住好奇,抓了只蝗虫尝尝,尝完就去吐了,吐了好久呢。” 沈朔:“......” 沈朔:“你敢害本王的人。” 谢辛楼立即抽刀上前,刀刃压住他的脖子:“找死。” 盛宣把住他的手腕,奋力抵抗:“刀下留人!真不是我干的!救命啊杀人了欺负弱小没有王法啊——” 谢辛楼:“......殿下。” 沈朔闭上眼:“本王知道你没用力。” 盛宣一顿哭爹喊娘,沈朔怕他把人引来,抬手敲了他一记脑壳:“闭嘴,来都来了,不如给本王创造点价值。” 盛宣立即闭了嘴,眨了眨眼:“殿下又想让我做什么?” 沈朔先是盯着他的手,等他松开谢辛楼后,才收回目光:“麻昀谦在这座庙内藏了东西,你帮本王找出来。” 盛宣默默从谢辛楼的刀刃下挪开,捂着脖子站直身子:“殿下怎知我会清楚他东西藏哪儿了。” “你不是会做梦么,若梦里没见过,又如何会找到这里。”沈朔替他找好了借口。 盛宣顺着他的话点头:“殿下果真英明神武,我确实梦见此地有异,殿下信我便随我来。” 沈朔给了谢辛楼一个眼神,后者持刀退至一旁,沈朔迈步上前,随着盛宣绕至殿后。 殿后空无一物,但地上有不少香灰脚印,盛宣在墙上摩挲了片刻,最终按下一块石砖,面前当即出现通往地下的石阶。 “带路。”沈朔很贴心地给了他一只火折子,微笑着看他打头。 盛宣暗骂了一句,丝毫没有反抗地走下台阶,三人前后随行,很快到了地底,将油灯点亮,只见不大的石室内堆满了账册。 “原来是麻昀谦藏账目的地方。”沈朔提着油灯照了照四周,对剩下二人道:“分头找找,有无赈灾粮的款项。” 找粮是一方面,赈灾粮的账目也很要紧。 粮食从全国各地运往灾区,途中必然会被贪走部分,却不知会被贪走多少,若是贪得太多,即便找到被藏起来的粮恐怕也无济于事。 谢辛楼来到石室的左侧翻找,沈朔提着灯走向右侧,盛宣忽然跑来撞开他,没撞动,干脆耍赖独自占领了面前一排书柜:“殿下去别处寻,这儿归我。” 沈朔狐疑地打量他:“这般殷勤?不正常。” 盛宣展开手臂,护住书架:“我有梦中提示,殿下莫要打扰我的进展,否则损害的也是殿下。” “你最好真的有。”沈朔放下了手中的账册,半信半疑地转而去了谢辛楼那边。 石室虽小,但堆积的账目属实众多。 谢辛楼的速度已经很快了,短短时间内,就已经查看完了十册,眼下正全神贯注地看着纸上的数字。 沈朔没有打扰他,随手抽了一沓,绕到桌案后坐下翻看。 一时间,石室安静得只剩下书页翻动的声响。 书页的影子在油灯下跳跃,看久了不免眼神模糊,沈朔不得不停下来揉揉眼睛,歇息片刻。 谢辛楼站得久了,捧着书默默后退一步,坐上了桌沿。 沈朔撑着脑袋,睁开眼就看见谢辛楼坐在桌上,腰带紧束着他细瘦的腰身,布料因坐姿被迫紧绷,鼓起饱满的弧度与线条。 ——腰似蒲柳,臀如蜜桃。 沈朔脑海里“嗡”的一声响,脸唰地红了一片。 第49章 石室依旧安静,书页被谢辛楼快速翻动着,他全心全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发生了什么。 沈朔几乎要把自己烧起来,迅速换了胳膊撑在桌上,将脸藏在阴影里,避免被人看见。 他攥紧拳头抵着自己的心口,不住在心底质问自己到底在燥热什么。 自己对辛楼的情谊是最纯挚的,怎么会产生那种......卑劣意图?! 尽管他不想承认,但方才的反应,容不得他再自己骗自己,同时以往他对谢辛楼的种种小动作全都在脑海里浮现出来,彻底证实了他对谢辛楼的情谊并非纯粹的友情。 沈朔受到冲击,几乎在崩溃的边缘,短短几秒时间内他就想了许多。 自己身为王府之主,手底下那么多人,自己的一言一行皆是他们的典范,说出去的话必须执行,说好的要帮辛楼祛除情愫,怎的偏偏自己先受了影响? 这究竟是为什么?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 他百思不得其解,但眼下去想为什么似乎也于事无补。 自己当真对谢辛楼有情。欲,若是让他知道,那之前自己口口声声说的那些,岂不是在骗他? 那些从自己口中说出的冠冕堂皇的话,岂不就是自己仗着他的爱,有恃无恐地玩弄他的感情,亲手将刀子一把一把插进他的心脏...... 沈朔头疼欲裂,他不敢再继续想下去——可怜的辛楼被自己伤害了那么多,他就是再爱自己,在得知真相后也会恨吧。 依照自己对辛楼的了解,他便是再恨也不会伤害自己,只会彻底离开,从此与自己死生不复相见。 不! 沈朔猛地睁大双眼,身体控制不住地发颤。 他不想让二人变得彻底无法挽回,他绝不能让谢辛楼离开他,他定要守好这个秘密! “啪!” 账册因着沈朔的动作被推倒在地,谢辛楼转身看来,见沈朔趴在桌案上呼吸急促,不由担心道:“殿下可是身体不适?” 沈朔蜷缩起自己,压低了嗓音,回道:“本王看累了,想趴一会儿,你继续看吧。” “是。” 谢辛楼没有多问,跳下桌面将推倒的账册都捡起来,重新拿去一旁查看。 盛宣始终躲在角落摸鱼,在脑海里和系统监控着沈朔的好感度,在看到那98的数字跳到99时,他俩同时兴奋了一下,然而很快99又跳回到98。 “......” 系统在脑海里“啧”了一声:“沈朔不行啊。” “他不行又不是一天两天了。”盛宣习以为常道:“不过既然数字有变化,说明他开始动摇了。” “也算是有进展。”系统符合道:“咱们再接再厉。” 系统在脑海里幻化出两杯啤酒,和他干杯庆祝。 与此同时,沈朔几乎耗费了所有心力,将方才的情绪压至心底,一脸疲惫地坐起身子,在椅子上放空。 盛宣看时间差不多了,便从早就知道的位置取出藏着的账册:“找到了!” 谢辛楼从书堆里抬头,立即向他走来:“确定没看错?” “错不了。”盛宣自信地把东西递给他。 谢辛楼接过扫了一眼,看到上头的记录十分隐蔽,转而交给沈朔查看:“殿下,这好似只是 第一卷。” 沈朔回过神,看向他指出的书页,破解后点点头:“是 第一卷,还是才筹集完粮食的总账。其他的呢?” 两人看向盛宣,后者摇摇头:“没了,就这一本。” 合着这么久只忙活了这么点东西。 沈朔心情不妙,莫名烦躁:“先撤,回去再说。” 三人将石室内的痕迹清理干净,藏了 第一卷账册离开嫘祖庙。 众人回到崇山县衙已是午时过半,还未走进院子,就瞧见院子里铺了张草席,东风直挺挺地躺在上头,从头到脚盖了块麻布。 沈朔等人顿时倒吸一口凉气,皆是运起轻功唰唰飞到东风跟前,神情痛苦地围了一圈。 松山瞪大了双眼,颤抖的手伸出又落下:“东风......怎会如此......” 周遭没人敢出声询问,一个个攥紧拳头控制情绪,安静地能听见所有人的心跳声。 还是轻舟最先没忍住,抽泣了一声,垂首道:“东风,一路好走,下辈子我再不跟你抢好吃的了,再不跟你拌嘴呜呜呜,你爱吃什么我都给你做......” 谢辛楼听他的哭诉,甚至能感同身受,想象到东风在离开前肚里空乏的绝望,以及蝗毒对身体的残虐,他也不禁湿了眼眶,掌心轻轻盖上麻布下东风的脸: “我想过你在刀光剑影中牺牲,却没想过在这般风和日丽的日子。你不仅仅是为了殿下,还是为岭南的百姓,为天下。东风到处,便是希望。” 沈朔看着他热泪盈眶的模样,腾的一下站起身,厉声道:“来人!将盛宣绑了!” 县衙外,盛宣刚刚才赶到,气还没喘匀,下一秒就被一群影卫围住,生生抓到沈朔跟前。 沈朔看着麻布下的尸身,痛心疾首地下令:“他是因你误食蝗虫而死,本王要你为他陪葬。” “等等!”盛宣极力挣扎,影卫们不知为何偏偏抓不稳他,眼看他就要逃脱,还是谢辛楼早就预料到,从一旁取了绳子来,将他牢牢绑了扔在地上。 “你们凭什么杀我?”盛宣在地上蛄蛹着,不服气地喊道:“他为何会吃蝗虫,难道不是因为他一整天都没吃东西吗?!他饿得快死了才铤而走险,真算起来,你们这些吃饱了有力气蹦跶的也有责任!” 他喊得凄厉,轻舟痛苦地趴在东风身上,紧握着他的手,突然间,麻布动了动,轻舟顿时往后弹开数丈:“东风?你诈尸了!” 所有人闻言同时回头,只见东风在麻布底下蛄蛹了片刻,伸手扯下头顶的布,双眼被阳光刺激得睁不开:“殿下,头儿......你们回来了。” 沈朔、谢辛楼:“......” 影卫们沉默了一阵,下一秒齐齐涌到他跟前,七手八脚抓着他摇晃:“&*&你小子&^%没死啊!我*&%……” 着实闹了场乌龙,东风虽然没死,但中毒虚弱是真,他费力让众人住手,虚弱地躺回地面。 沈朔皱着眉,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东风没力气张口,正在此时,县衙外有个人鬼鬼祟祟抱着个坛子往里头张望。 谢辛楼一早发现了他,来到他面前询问:“你有何事?” 那人是个细瘦的戴着皮帽的汉人,听得懂他的话,问道:“里头那小哥怎么样了?” 谢辛楼打量他一眼:“你认识他?” 那人摇摇头:“他早上来县里找大夫,一看就是饿昏了抓了蝗虫吃,你们外乡来的不知这东西吃不了,也没个人提醒,怪可怜的。大夫给他解了毒,但他身子虚弱,要是没东西吃,怕也难捱,我就想着来看看他,给他送点吃的。” 他说着将坛子打开,露出里面的一点点陈年旧米:“虽然不多,但能熬一碗粥,吃下去就有力气了。” 谢辛楼接过坛子,看着他道:“多谢你。” 那人摆摆手,笑着转身离去。 谢辛楼带着坛子回去将对话告诉沈朔,沈朔望了那人离去的背影,一晃眼对方已然消失在尽头。 “去煮了粥给东风吧。”他吩咐其他人道,揣着心底的疑惑看向松山:“每人每日口粮有多少,为何东风会饿成这般?” 松山一下被问住,看了眼左右,支支吾吾不敢开口。 沈朔立即冷了脸色:“说话,不说本王治你的罪,往后休想再见到小薇。” 松山不敢不从,哭丧着脸坦白:“粮不够了,连稀粥都只够煮一小锅,所以从昨天起,我们便都没再吃东西。” 沈朔沉声道:“不是还有一小锅,为何不大伙儿一起分?” 众人皆是垂了脑袋不语,奔波了一日,沈朔都不曾仔细看他们的脸,到眼下他才注意到所有人比进岭南前都瘦了一圈,脸色发黄,唇色发白,俨然是一直在咬牙坚持。 早晨他们一起折杆子,想必也是为了彼此少付出些体力,将精力都留到有用的时候。 没有人说话,沈朔便逼着松山继续开口,松山也没力气隐瞒:“丁大人去了这么久,也不知何时回来,县里的粮只能再撑一日,若是咱们把粥都分了,连一日都撑不到。” “荒唐。”沈朔愠怒道:“你们挨得了,本王便挨不了了?你们一个个空着肚子,都想把自己折腾成东风这样不成?” “不止咱们,还有头儿。”松山怕了,干脆把谢辛楼也拖下水:“原本我们打算把粥都留给殿下和头儿,但头儿猜到我们的计划,一大早就躲了出去,想等殿下用完后假装已经吃过,谁承想殿下一直等着头儿,头儿瞒不过去却也只喝了几口。” 沈朔一双眼继而瞪向谢辛楼,后者心虚地垂眸看着地面,一副认错但不改的模样,沈朔直接气笑了。 松山则不禁悲从中来,自打他们几个进了王府就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死,他们当然不怕,但就怕眼睁睁看着殿下陷入险境却无能为力,惶恐之下他不禁生出逃避的念头:“殿下,要不咱们还是先离开岭南吧,先活命要紧。” “不可。”沈朔几乎是下意识便否决道:“只要本王活一日,总能想出办法,丁秀不在,本王也走了,百姓只能等死。” 越是危难之际,越是不能丧失军心,谢辛楼也附和道:“圣上让殿下来此,也是铁了心要挫咱们的锋芒,若是此时咱们跑了,圣上便有理由治殿下的罪,情况更是不妙。” “不错。如今咱们只有先找到赈灾粮的下落,挺过一段时日。”沈朔定论道。 “问题是如今只寻到一卷账册,对赈灾粮的下落还是没有一点线索。”谢辛楼捏了下巴沉思道。 就在此时,地上的东风忽然有了动静,轻舟附耳到他唇边,将他的话传达给众人:“东风说他有线索。” 沈朔的眼眸瞬间一亮,和其余人一块儿又围住了他,剩下盛宣在地上蛄蛹:“不是,你们倒是松开我啊!” 众人安静地听轻舟开口:“给他解毒的是一位住在山上的苗族妇人,说是大夫,其实是位蛊师。她住在较为隐蔽的树林,周围都是毒瘴,但她自身却不受毒瘴影响。” “东风被丁乙带去找她时,她给他们脸上抹了草药,也能短暂不受毒瘴影响,而就在上山的这段路途中,东风注意到树林里有车辙的痕迹,从西北面一路延伸至东南面,正巧是赈灾粮运输路线的大致方向。” 谢辛楼闻言,推测道:“难怪赈灾粮到岭南时,丁秀说不曾见到动静,莫非便是走的毒瘴山林隐蔽行事。” 沈朔唤来了丁乙,询问道:“此地的百姓可有穿越毒瘴的办法?他们平日可会在山上活动?” 丁乙眨着眼,点点头:“知道啊,那草药容易找,咱们也能做,起先去接殿下的时候大人便带了一筐,只不过后来被土匪抢走了。” “殿下问有没有人在山上活动,这个倒是很少。主要是毒瘴山林范围下,庄稼果树皆无法生长,生长的菌菇也是有毒的,所以一般没人在那片活动。” 沈朔点点头:“这么说,那片车辙极有可能便是运粮车留下的痕迹。” 轻舟拍了拍东风的肩:“可以啊你,中个毒还立功了!这样,等咱们回去后,你想吃什么开口,爷亲自下厨犒劳你。” 东风张了张嘴,眼里露出渴望:“想吃......粽子......肥美的大肉粽......” “行行行,给你裹个大的。”轻舟听着也忍不住咽了口水。 饿欲一旦生起,便是一个传染一个。 所有人眼巴巴跟着一起咽口水,沈朔没忍住,回到屋里翻找有无可以充饥的食物,谁承想真被他找到一碗炸蚕蛹。 “丁秀他们拿了那一袋蚕蛹当路上干粮,没想到还给咱们留了一碗。”沈朔端着蚕蛹来到众人面前。 此时都已饥肠辘辘,在闻到蚕蛹散发的香味后,吞口水的声音愈发响亮。 沈朔让人将剩下的所有粥都端过来,和大伙儿一起将这些都分食了:“吃饱了好行动。” 他绝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主动吃虫子,当他决心做众人的表率,将一只蚕蛹放进嘴里后闭着眼咀嚼,那种冷却后的酥脆与软烂也挡不住本身的鲜咸之味,他忽然感觉,好像还可以。 沈朔一动口,剩下的人也迫不及待尝试起来。 谢辛楼挑了个最小的,略有僵硬地吃下后,不说好也不说坏,只是莫名笑了一声。 沈朔瘪着嘴问道:“笑什么?” 谢辛楼摇摇头:“属下只是想到,今日与殿下经历的这些,又是一份此生难忘的记忆。” 沈朔双眸闪了闪,不知想到了什么,回过脸盯着地面:“今日,确实难忘。” 谢辛楼看着众人狼吞虎咽,自己则是慢慢地喝着粥,半天才喝一小碗,他沉浸在众人的开心里,却没有看到殿下注视而来的目光,在温柔中失了神。 第50章 时间紧迫,趁离天黑还有时间,沈朔从土匪缴获的物件里寻到那一筐草药,带着它一同往东风指示的山林进发。 山上雾气弥漫,为防止失散,众人在进入毒瘴前用绳子捆住腰身,彼此连接。 谢辛楼一路检查四周情况,检查脚下土质,检查松山他们的绳子有无系好,最后才给自己系上绳结。 沈朔见他忙得腾不出手,主动取了些草药帮他抹在脸上:“别动。” 谢辛楼低头的动作一滞,下一秒脸上便生出清凉之意,属于草药的清香一时间充斥了鼻腔,感觉整个人都清晰了很多。 他停了一会儿,等沈朔给他抹完,然而对方似乎打算给他脸上每一寸都抹上草药。 “殿下,这些就够了,不必抹全脸。”谢辛楼见其他人都只是在脸颊两侧各抹了个圆,没有像自己这般都涂满的。 沈朔顶着张严肃的脸,道:“你总是冲在最前面,多抹一些保险。” 听着很有道理,若不是他嘴角没压住,谢辛楼就要信了:“殿下又捉弄属下。” 沈朔憋着心思:“谁让你生得好看,给你全都盖住。” 谢辛楼眯了眯眼:“大家都看习惯了,盖不盖的有什么不同。” 沈朔坚持道:“有,本王说有便有。” 最后谢辛楼一回头,除了眼睛鼻子和嘴之外,整张脸都糊满了草药,被其余人一通笑。 “笑什么,你们也好不到哪儿去,再笑别把毒瘴都吸到肺里去了。”沈朔唤住众人,重整情绪:“待会儿进了毒瘴切莫大喊大叫,拉绳为信。” “是!” 一声令下,由谢辛楼带头进入毒瘴覆盖的山林,沈朔紧随其后,众影卫在左右分散。 蛊师的屋子就在不远的山坡上,在去往她家的途中,众人往西北方找寻,很快便看到有车辙显现的土地。 沈朔估算了下车辙的位置,和蛊师家距离并不远,倘若运粮车从这儿经过,蛊师应当会有所注意。 而麻昀谦明知运粮必被蛊师发现,又为何没有对她下手。 思及此,沈朔有个大胆的想法,他拽了拽绳子,前头谢辛楼回到他身边:“殿下。” “去看看蛊师家中可有人?”沈朔道。 谢辛楼颔首,随即绕到屋子后方,透过窗户瞧见里面的情形,随后听里边的动静。 绳子对面传来信号,沈朔带着一众影卫包围了屋子,径直推门而入。 蛊师正在床上打坐,不想有人闯入,瞬间露出惊讶神色。 沈朔尚未开口,蛊师立即扯下手边的绳子,数十枚箭矢向四面八方射出。 影卫们抽刀将箭矢打落,只见蛊师又拽动另外的机栝,屋内摆放的瓶罐尽数往众人这边砸来。 唯恐她在里边加了什么毒物,沈朔第一时间叫众人后撤。 趁此时机,蛊师一个翻身躲去屋后,在一堆箱子里找出什么藏在怀里,紧接着从后窗翻出,不想谢辛楼一直守在后边,她一出现就被逮了个正着。 蛊师不甘被抓,反手从袖中摸出淬了毒的匕首向他刺去。 “嗬啊!” 蛊师想是怕极了,情急之下将全身的力气都用在手上,谢辛楼松手一躲,往她小腿一踹,她立即摔倒在地,顺势从山坡上滚了下去。 “辛楼,莫追!” 沈朔等人从后方赶来,就见远处竟是悬崖,那蛊师不要命竟想直接滚落下去。 谢辛楼不甘错失,竟也追了下去,吓得沈朔心跳一停,纵身跟着跃了下去。 松山等人反应迅速,各自就近抱住树干,身上连接的绳子瞬间绷紧。 蛊师身体悬空后才意识到不妙,等她彻底悬空时,谢辛楼趁机抓紧了她的手,另一只手拽紧了头顶的绳索。 “啊!¥%#¥……¥%@#%……” 蛊师一通喊叫,拼命挣扎,也不知是想死还是想活。 她本身也不算轻,这样一通乱动,谢辛楼手上也很快没了力气,幸好沈朔也落了下来,一手扒住悬崖边的石块,一手抓住谢辛楼。 “坚持住!” 沈朔两下看了眼,发现身边正好有两块凸出的石块。 他晃动身子,踩上其中一块,站稳后单手将谢辛楼拽上来,让他踩住另一块,又把手伸向蛊师:“你若想活命就抓紧我。” 蛊师久居深山,听不懂他的话,但见两人似乎没有要她的命的意思,便也安静下来,把手伸向他。 沈朔从谢辛楼手里接过了人,谢辛楼也有机会缓口气,手臂没了知觉,他自己用了点力,将脱臼的骨头重新接上。 他看了眼脚下,才发现石壁几乎是90度垂直,悬崖高得不见底,风呼呼地撞在身上,稍有不慎就会被吹落。 尽管他的脸被草药盖住,但还是能从他的眼中看到难得的害怕。 沈朔本想责问他为何不听话,见他吓得如此,便也扔了这个念头,只问他:“下回还敢不敢了?” 谢辛楼没回答敢还是不敢,只道:“蛊师不能死,她死了我们的线索又断了。” “本王也只是猜测,再者说咱们还能沿着车辙找,若为了个蛊师搭上你的命,本王不如自投悬崖。”沈朔生气道。 “殿下又说气话。”谢辛楼微皱了眉道。 “你若不气我,本王如何会说。”沈朔也皱眉给他看。 说是不吵,但还是你一句我一句地争了起来。 下面的蛊师双脚悬空,周身无所依靠,早就吓得不行了,再听两人的语气,感觉很是不妙,也不知戳中了那根神经,她从怀里摸出一把钥匙,作势扔下悬崖。 恰在此时,崖下一阵飓风旋起,将钥匙往上吹了一段距离,谢辛楼眼疾手快,伸手将钥匙攥住,身体也差一点踩出石块。 “这都能注意到,谢辛楼,你到底有没有认真跟本王吵?”沈朔彻底疯了。 “......殿下。”谢辛楼不知道沈朔为何突然变成这样,也没了争执的心思,红着耳根道:“正事要紧。” 沈朔用力哼了一声,但被风声掩盖了声响,心里愈发不得劲。 谢辛楼用绳子给上头传信号,让松山他们拉二人上去。 松山他们拉紧了绳子,但因着地势高度,他们不仅使不上力气,还不敢松开抱着的树干,只得给谢辛楼传信,让他们试着自己爬上来。 谢辛楼将信号转告给沈朔,沈朔把脸一撇,作势不再说话。 既然要他们自己爬,就得腾出双手双脚。 沈朔让蛊师扔掉身上所有瓶罐,将她背在身上,随后和谢辛楼一点一点顺着石壁往上爬。 松山他们感受到绳子变松后,也跟着拽紧往上使力。 浑圆的红日悬挂在天际,江河白练自天而降,劈开一方大地,让两岸悬崖隔江而望。 两道黑点在左边的悬崖上缓慢移动,江河涌动着,鼓动着飓风吹向摇摇欲坠的二人,时不时迷失重心。 谢辛楼怕东西被吹掉,于是嘴里衔着钥匙,身体紧贴着崖壁,只听得上头隐隐传来松山的呼唤:“头儿,绳子好像卡住了,我们判断不了方向,你们的位置在哪儿?” 谢辛楼左右看了一眼,见二人大概离落下的位置偏移了三丈的距离,但他嘴里有东西无法开口,于是默默看向沈朔。 沈朔抬头看向崖顶,正思考需要多大的声音可以被传上去,然而就在此时,谢辛楼忽然松了点绳子,下落到他面前。 看到谢辛楼的脸瞬间放大,沈朔来不及躲闪,就见对方脸及时一偏,下一秒自己唇上就贴上个冰凉之物。 沈朔眸子不住颤抖,他盯着眼前人的耳朵,透过柔软的耳垂可以看见太阳的红光,他下意识张嘴咬住钥匙的尾端。 感受到对方咬住了钥匙,谢辛楼便轻轻松了口,离开时发丝被风吹至身前,扫过沈朔的眉宇,将紧蹙的眉心就这么轻轻抚了开。 “松山!” 谢辛楼往山顶喊了一声,将两人的位置转告给他。 山顶的人收到信号,很快调整了方向,配合二人的爬行,最终将他们从悬崖下拖了上来。 等到了安全之地,众人都累得瘫倒在地。 沈朔躺在地上,蛊师忽然一个弹起想抢走钥匙,然而钥匙被他紧紧咬住纹丝不动,沈朔直勾勾盯着他,反手敲了她的麻筋,蛊师立即倒在地上动不了。 “殿下!”松山他们赶来制服蛊师。 沈朔吐出钥匙,攥在手里问她:“你从见到我们开始反应便很激烈,此乃心虚的表现,你定然知晓赈灾粮藏在何处。” 蛊师听不懂话,只直勾勾盯着钥匙,沈朔在她眼前晃了晃:“这是赈灾粮藏身之处的钥匙?” “嗬!”蛊师张嘴就咬,沈朔掌心一拢,将钥匙藏起。 在旁人看不见的角落,沈朔摩挲着谢辛楼咬过的位置,一边得意道: “果然是。” 得出了想要的答案,他出于好奇,又多问了她一嘴:“赈灾粮关系到整个岭南的百姓,你为何帮麻昀谦,他给了你什么好处?” 蛊师见已然守不住秘密,神情也变得痛苦,她捡了根树枝在地上作画,从画中得知,麻昀谦抢走了她的女儿作人质,她才只得在此替他看守秘密。 谢辛楼忽然想到在太守府看到的那名苗人女子,于是也画了图案,告诉她自己见到她女儿的经过。 蛊师立即激动起来。 谢辛楼告诉她,只要她帮他们找到赈灾粮所在,他们会帮她救出女儿。 没有一丝犹豫,蛊师整理了衣摆起身,让他们跟着她走。 见她如此,众人心里不由生出欣喜。 他们难掩喜悦,跟着蛊师往山的西南方向走。 方向和他们最先推测的差不多,沿着车辙就能找到目的地。 蛊师领着他们来到一个隐蔽的角落,扒开地上的草堆,露出底下的通道。 粮食藏在地下不易腐烂发霉,这倒是符合寻常逻辑。 蛊师示意沈朔用钥匙打开锁,随后他让众人解开绳子,先派两人先下去确认粮食,再用绳子绑住粮箱运出来。 然而等谢辛楼和松山下去之后,扑面而来就是股潮湿味,二人心口一吊,惶恐粮食发了霉,赶忙打了火一看,偌大的地窖里却是空空如也。 第51章 “辛楼,里面情况如何?”沈朔在外头等得焦急,不待里边的人回复,便径自下到地窖。 一落地,扑面而来的潮湿味叫他顿感不妙,看到谢辛楼和松山静立不动,放眼望去不见一箱粮食,他的心瞬间冷下半截。 “粮呢?”沈朔不确定道。 谢辛楼攥了攥手心:“麻昀谦摆了咱们一道。” 山里的地窖根本无法保持干燥,周围又都是毒瘴,粮食根本不可能存放在此地。 这处地窖就是用来吸引他们注意的。 三人立即回到地面,找来蛊师询问,对方也只是摇摇头,称麻昀谦只是给了她钥匙看守,她本人根本不清楚地窖里边的情况。 问清楚这些后,松山最先破口大骂,其余影卫也跟着发泄情绪,奈何骂着骂着情绪愈发激动。 众人立在山头,放眼望去正是日落西山之时,霞光红的红、黄的黄,还有雪白的流云逸散,像蒸笼里色泽艳丽的糕点,又像土地上蜡黄的躯体。 霞光照在每个人的脸上,满腔怒意化为悲凉,哀叹声四起。 沈朔的眸子变得晦暗,紧接着又重新爆发光芒:“所有人,随本王杀去太守府!” 他大手一挥,率领众人回到县里,提了盛宣召了御林军,直接杀向太守府。 太阳落山的速度很快,目之所及转眼就变得黑沉,在群山圈出的一方天地下,压抑扑面而来。 太守府内外都有府兵层层把守,无甚作用的门卫照例在天黑下来后准备悄悄打个盹,谁知屁股还没挨着石墩子就被人打晕在地。 数道黑影在黑暗中熟练闪现,不消片刻,太守府的防御被攻破,大门敞开,火把骤亮。 麻昀谦此时正在屋内泡脚,周遭有三名侍女轮流服侍。 新来的侍女把握不好水的温度,麻昀谦才放下脚便被烫了一下,他脾气尚未发作,窗外一片火光骤起,吓得他起身开门:“府内走水了?” 屋外正乌压压站满了御林军,个个脸上带着吃不饱的怒意,他一开门将自己暴露在他们眼前,瞬间就被数不清的眼刀片成了肉片,连空气中都飘来一丝酒香。 麻昀谦猛地打了个寒颤,一眨眼就看见沈朔立在人群中。 对方脸上的草药都不曾抹去,他一声令下,两侧不知何时落下影卫,直接动手将麻昀谦拎起扔进众人的包围圈。 他“咚”的一声落在地上,摔得惨叫一声,难以置信地看向左右:“我的府兵呢?我的精锐呢?我有足足两百名精锐,这不可能?!” 固守阵地久的人,对自己的安排都格外自信。 沈朔冷哼一声,将钥匙扔到了他面前:“麻太守,本王不请自来,先给太守看一样东西。” 麻昀谦喊了那么久都没人来,说明太守府是彻底被攻占了,他看着地上的钥匙,心知暴露,便也跟着笑了一声:“殿下还真是执着。” 沈朔不理他,命人将捆好的一众壮汉都扔过来,个个被揍得鼻青脸肿,在黑夜里格外面目可怖。 麻昀谦吓得不住扭头,沈朔接过谢辛楼递来的刀,毫不客气架到他脖子上:“不交出赈灾粮,本王宰了你。” 麻昀谦攥紧了拳头,看着他哈哈大笑:“本官乃朝廷命官,你敢杀本官便是不把朝廷、不把圣上放在眼里!殿下难道要造反吗?” 沈朔掌心一压,刀刃立即嵌入麻昀谦皮下一分,鲜血当即涌出:“你说本王敢不敢?” “殿下饶命!我说!”麻昀谦态度变得极快,立即举手投降,道出真相:“赈灾粮实被一伙山匪劫走了,根本不在我手里。”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都没了声息,集体沉默了片刻。 沈朔冷着脸,眉宇间愠怒逐渐积攒,唇角却勾出冷笑:“事到如今你还想抵赖。”他的声音,一字一句冰冷如刀刃,在安静的氛围里愈发显得锋利刺骨。 沈朔又压了压刀刃,麻昀谦身抖如筛,惊叫道:“我发誓!赈灾粮真不在我这儿!我不敢说实在怕朝廷怪罪脑袋不保!” “休要狡辩。”谢辛楼皱眉道:“我们在嫘祖庙寻到了 第一卷账册,你若不曾接触赈灾粮,又何来的账册,你口中的山匪又在何处?” 麻昀谦解释道:“赈灾粮是在我接手之后被劫走的,我拼死拼活才抢回来一本账册。岭南多的是无人涉足的山脉,那伙山匪就藏在深山里,我派了不少人去找,都无功而返,殿下若有这本事,尽管去寻他们便是!” 闻言,谢辛楼的语气也带上了怒意:“你把我们耍得团团转,到如今还想诓骗利用我们帮你剿匪?麻昀谦,你真是好一副不自量力的豹子胆!” 麻昀谦喘着粗气道:“刀在我脖子上,我知道的全都说了,句句属实!你们不是口口声声要粮么,去山匪窝里找啊!找不回来救不了人你们和我有什么区别?!累死累活还不如躺在屋里两眼一闭,过了灾年总有百姓能活下来!” “本王先宰了你!”沈朔扬起长刀就要砍下他可憎的脑袋,谢辛楼兀的抓住他的手腕。 沈朔一腔怒意被迫中断,他感受到谢辛楼的力道,双目怔怔地盯着他,谢辛楼咬着牙对他小声道:“殿下,现在还不是时候。” 麻昀谦死不足惜,但杀了他就是挑衅朝廷,而今整个岭南只有沈朔和他们七名影卫是自己人,一旦被抓住把柄,岭南周围的郡县受到朝廷指示,能立即用府兵包围了岭南。岭南地势不利,内部缺粮,外部兵至,潜逃无法,实在危险。 沈朔跟着冷静了一半,余光里御林军虽然暂时未动,但有不少人露出犹豫之色。 尽管他们也饿着肚子,但到底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麻昀谦既说是被山匪劫走的,那么罪责就不在他身上,沈朔若是杀了他,罪就落到了自己身上。御林军忠于朝廷,忠于圣上,到那时他们只能与沈朔这个“乱臣贼子”刀剑相向。 生死之线,一念之差。 沈朔放下了刀,一言不发地转身,大步流星离开了太守府。 “看着他,静候指示。”谢辛楼叮嘱了剩下的人后跑出去追上沈朔。 此时太阳刚落山不久,但大街上有如夜半时寂静,家家户户门前不曾点灯,屋里也没有。 沈朔提着染血的刀,独自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前进,谢辛楼跟在身后不远,亦步亦趋安静走着。 风中隐隐吹来血腥之气,但与周遭的寂静相比,却显得温柔很多。 沈朔踩着地上的石块,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在夜里回荡,忽然间他停住不动,细微地捕捉到了身边传来的一些微响。 像是有人在低声说话,好似还是在争执。 沈朔放轻了脚步悄悄找寻过去,在靠近一处巷口后,听清了对面说“咱们家孩子九斤,他们的才六斤,咱们换亏了啊”“要么再向他们要回一只胳膊”。 “何人在此?”沈朔忽然出声,吓得巷口的堆积物被推倒,露出一对夫妇抱着个死婴称重。 沈朔瞪大了双眼,微弱的烛光映照在瘦骨嶙峋的夫妇身上,凹陷的脸,漆黑的眼睛,好似意外窥见地狱一角。 那对夫妇被惊扰后,第一时间护住怀里的“食物”,在看到沈朔手里的刀后慌忙吹灭了蜡烛逃窜而去。 谢辛楼听到动静赶上来,在看到这一幕后,抬手轻轻握住沈朔的肩:“殿下?” 沈朔望着夫妇离去的方向,心里吊着的一口气随之消散了。 谢辛楼见他一直不说话,从怀里摸出火折子,想看清他的脸,下一秒他忽然被人制止。 沈朔拉过谢辛楼,将他紧紧抱住,俯首埋进颈窝。 虽然眼下漆黑一片、四周无人,但谢辛楼还是下意识挣了挣,沈朔愈发收紧了胳膊,沉声道:“别动,让我靠一会儿。” 他身上似乎有种魔力,沈朔嗅着他的味道,心底也在慢慢愈合。 谢辛楼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双手环抱住他,轻抚他的背安慰着:“没关系的殿下,我们总能想到办法。” 沈朔搂着他的腰,深吸一口气:“嗯。” 两人在黑夜里拥抱良久,谢辛楼站得小腿有些发酸,不禁开口道:“麻昀谦被逼至此,想必说的也是实情,咱们眼下也没旁的路可走。” 沈朔点了点头,鼻尖蹭过耳垂。 “咱们回去吧,那么多人还等着。”谢辛楼屏了屏息。 身上的人没动,又靠了一会儿后才起身,松开他时不知在想什么,动作缓了缓:“走吧。” 太守府内,松山领着人将整座府邸都搜查了一遍,寻到了蛊师的女儿,带二人相见。 沈朔和谢辛楼回来时正听见二人喜极而泣的哭声。 “殿下,太守府粮仓内还有不少存粮。”松山向沈朔回禀。 沈朔点点头,神情与往常无异:“把麻昀谦关押入牢,分出粮食救济灾民,在追回赈灾粮前咱们先驻扎此地。” “是!”松山立即去部署事宜。 “仅靠这些也支撑不了几日,丁大人迟迟没有消息,属下请命前去接应。”谢辛楼向沈朔请示道。 沈朔思考了片刻,最终还是同意了他的请示:“路上小心,早去早回。” “属下遵命。”谢辛楼道。 第52章 天际闪过一道白光,厚重的云层下空气仿佛被抽干,两人一马在绿林小道上赶着路,俱是颓着脊背,大口喘气。 丁秀和丁甲自打出了岭南,到今天已十日有余,这十日里他们靠着一匹瘦马在临近的郡县来回奔波向地方官员、乡绅筹措赈灾粮,说破了嘴皮子、看惯了笑面虎,好不容易有了点成果,接下来就得赶紧去取来银钱和他们交换粮食。 时间不等人,二人一马片刻不敢耽误,出了临郡就直奔长平。 眼下这条路是去往长平最近的一条,但连日的劳累早已压垮了他们,赶路的速度甚至比不上路边的野狗。 在行到一处洼地时,马失去意识栽倒在地,口吐白沫,没了气息。 丁秀和丁甲实实被摔了一跤,倒在地上爬不起来。 天际开始下起点点细雨,雨滴接连不断敲打在二人脸上,过了许久之后,二人才咬牙从地上爬了起来。 “大人......马死了,咱们得走着去了。”丁甲张嘴喝了点雨水,润了润干涩到发哑的嗓子。 丁秀也张嘴接雨水,一路上都没空喝水,这会儿总算缓和了一些:“走便走吧,好在离长平不远了。” “走!”他一抹嘴,从马背上取下行囊,扛着继续向前。 丁甲抓紧多喝几口,迈着酸痛的腿赶上他:“大人等等我!” 两人一言不发地走到绿林深处,大约再走一半的路程就能遇到城镇。 他们身上的银钱不多,最多找个摊子喝完粥吃个饼。 丁秀计算着接下来的路还要耗费多少饼,与此同时,前路忽然传来一阵拼杀声。 野外向来人少,唯一有这阵仗的便是四处流窜的劫匪。 丁秀意识到危险,正想叫丁甲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谁知对面被劫的马车突然冲这边逃窜而来,身后劫匪骑马追赶,俱是未料到路上多出了两人。 疾驰而过的劲风将二人猛地掀翻在地,不由控制地往一旁滚去。 情急之下,丁秀念及行囊,在后背撞上石头后,不顾疼痛连滚带爬回到路中捡回行囊,再赶忙躲回丛林,和丁甲躲在山坡下瑟瑟发抖。 万幸那伙劫匪追赶马车而去,没人注意到他们。 丁秀松了一口气后赶忙解开行囊查看,在看到被车轮碾折的王府令牌后,他足足愣怔了一分钟,一口血吐满了半身。 “大人!大人坚持住啊!不论如何,先到王府再说啊!”丁甲害怕极了,他抱着丁秀,不住拍打他的背,想让淤血都排出。 神魂飞走的瞬间,丁秀脑海里闪过了许多画面,每一帧都在将他的神魂拉回。 等他缓过来后,拍了拍丁甲示意他停手,随后将东西都收起来,用尽全身力气重新站起来,目光从无现在这般坚定:“走!” 大雨连下了好几日,自打沈朔出门后,严管家一直尽心打理着王府。 这日严管家正在盯人清理院中落叶,有小厮来报,有个自称是岭南崇山县县令的人带着王府令牌前来,严管家闻言立即命人带进来。 “殿下先前被派往岭南,如今派人回府,莫非有事?”严管家命人准备热茶点心,正好奇来者,不想一转眼,小厮便带了两名乞丐前来。 严管家不由愣了愣:“你说的县令大人呢?” 小厮有些尴尬地指着二位道:“这便是。” 严管家看着二人,有些难以置信。 在他的打量中,丁秀和丁甲实在没撑住,未曾开口便扑通一声晕倒在地,严管家赶忙命人抬进屋子,又是找大夫又是喂食喂水,一通折腾后,他才从丁秀的只言片语中听到一些信息。 “殿下派大人来,可是遇着困难了?”严管家让丁秀不急,慢慢说话。 后者从一直攥在手里的行囊里取出一叠纸契,还有那枚折了的令牌:“岭南饥荒严重,殿下命下官外出筹粮,这是殿下给我的令牌,只是路上不幸遇到劫匪,成了这样。” 严管家接过令牌细瞧,眉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这确实是王府的令,只不过令牌被折,标识不清。若是旁的,我也便认了,但你要调动王府七成的资财,仅凭这个,我实在不敢做主。” 丁秀极力争取道:“严管家,此乃长平王殿下亲自交给下官的,定做不得假!殿下取自家的资财,难不成还不让么?” 严管家摇摇头道:“话非如此。恕我直言,我与大人今日才见,也不知晓岭南实情,亦未有殿下手书,若是大人编造殿下口谕,以九分真的府令讹诈王府资财,我也无法分辨。怪只怪大人不曾将府令保管妥当。” 丁秀胸口一痛,又要呕出血来:“殿下和谢侍卫他们都在岭南,县内已经没有粮了,若再不送粮去,他们怕是要饿死!王府就是有再多资财,你严管家再尽职尽责,也换不回他们的命!” 严管家放下令牌,起身回道:“丁大人担着救命之理,在下则担着一府之责,请恕在下无法开库。大人病情既已缓和,便请离开吧。” 他说罢,正要命人送丁秀丁甲去驿馆,此时府外却传来一道清亮有力的声音:“老严!” 严管家瞬间认出来人:“谢大人回来了?” 谢辛楼也是风尘仆仆,纵马直穿过王府大门,一路飞奔到严管家面前,第一时间问:“崇山县令丁大人可曾来过?” 严管家眨了眨眼,指向屋内:“正在。” 谢辛楼下了马立即跑进屋看了眼,和丁秀互相认出对方,来不及叙旧,丁秀就将筹措到的纸契和令牌被折的事告诉了他。 严管家换了副神情,回到屋内对谢辛楼诉苦道:“府令被折,我实在不敢做主。他要调动足足七成的资财,要知道王府名下还有诸多商铺,时常需要银钱运转,若七成没了,还怎么做生意?府内样样都要开销,尤其是守卫,一旦财库空了发不了俸禄,王府也危险了——这当真是殿下的意思?你们在岭南竟真困难至此?” 谢辛楼知严管家有他的考虑,但眼下没有旁的办法,他制止了严管家的絮叨,从手腕上取下那只金兔:“凭这个,可以调动。” 严管家看到金兔时也愣了愣,脑海里隐约有个印象:“你稍等,我去找找。” 说罢,他撩起衣摆跑向书房,很快带着封手书回来:“之前殿下寄回来一封手书,下令除殿下府令之外,还有一只金兔可作为开库凭证,唯一且仅为谢辛楼可以使用,谢辛楼凭金兔可调动王府所有资财,金兔有以下标识......” 严管家对照手书上的图案,对照了谢辛楼的金兔,最终确认道:“可以调动,只是调走之后——” “这个殿下已有应对之法。”谢辛楼从怀里取出沈朔写的信纸交给严管家,后者仔细看过一遍后,立即命人带他去库中取金。 丁秀见事态顺利解决,彻底松了一口气,躺在床上喃喃道:“幸好你来得及时,再晚一刻,我就要撑不住西去了。” 谢辛楼找了个凳子坐下歇息,也是疲惫地松了口气:“也幸好殿下多给了一封信,王府不至于大乱。” 丁秀看着他手腕上造型可爱的金兔,看到谢辛楼而生出的喜悦也随之冷了下来。 尽管他早就看出了端倪,但始终不愿承认,以为自己有能力改变,但眼下他看着院中一箱箱被搬出来的金子,牵连着数以万计的百姓性命,他不得不冷下了心,带着落寞的醋意开口:“长平王殿下对你真好,这金兔不仅工艺非凡,意义也颇为深重。” 谢辛楼闻言,将金兔握在掌心:“嗯。” “我说的对你好,可不是一般的好。”丁秀补充道。 “我知道。”谢辛楼也补充道。 “你知道?”丁秀微睁了双眼:“你凭何知道的,感受?还是他亲口告诉的你?” 谢辛楼沉默了片刻,丁秀试探道:“他同你说他的心意了?” “没有。”谢辛楼否认地很坚决,但很快放轻了音量,缓缓道:“殿下有心结,他不会说的。” “这算什么,呼风唤雨的一方之王,连句喜欢都说不出口么?”丁秀忽而有了丝底气,双眸放光:“明明喜欢又死咬着不说,这不是浪费你的一片情意么,就这样你还打算跟他?” 谢辛楼把金兔收起来,冷声道:“与你无关。” “怎会与我无关,我也喜欢你,你若是看清他不想再跟他了,可以考虑考虑在下。” 丁秀浑身无力,但既然说到这儿了,也硬是撑起身子,鼓起勇气道:“我虽然眼下只是个小小县令,但我还年轻,保不准往后能当一国之相。再不济,一个本本分分的小官,也有清闲安稳的日子过,不用刀光剑雨、把脑袋别在腰间上......” “绝不。” 他的话太多,谢辛楼想反驳也不知从哪儿开始,干脆用两个字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他。 丁秀料到他会拒绝,不曾想拒绝地这般无情,连句安慰的话也不说。 “真是伤心。”他脱力倒在榻上,失神了许久,嘴里喃喃自语:“想当年我新科及第,高头大马,巡街而过,也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美男子一名,多少人家想许亲给我,我都没要......我当时怎么没要一个,哦我想起来了,因为我喜欢男子。” 谢辛楼满脑子都是他说沈朔喜欢自己的那句话,好好的心情被打乱,脸色也变得不悦。 岂料丁秀还没完了,作势要“死”个痛快:“欸,那他不说,你就不管吗?你什么时候主动问他?” “你不是要西去了,我这便给你寻一副好棺。”谢辛楼想让他闭嘴,跑去厨房找了两个馒头回来堵他的嘴。 然而大夫把他给拦了下来,说丁秀饿了很久,现在只能喝粥,吃馒头会噎死。 丁秀面黄肌瘦,躺在床上笑呵呵道:“你不肯问,应该不是碍于主仆身份吧,殿下不是在意这些的人。” “我看有心结的不止他,还有你。” 丁秀不愧是状元,脑子就是好用。 谢辛楼被他一戳再戳,气得把馒头捏扁了:“不想死的话,出去后别乱说话。” 他把馒头往嘴里一塞,独自跑出去躲清静。 在没有明确要去的地方时,他只得回到自己的房里,从地砖下找出箱子,从箱子里取出折叠整齐的里衣。 里衣离开人久了,沉香味淡了许多。 谢辛楼脸埋在衣服里,除了外衣躺到了床上,仿佛自己是被沈朔抱着入睡。 殿下要复仇,复仇势必要足够的兵马,而这些都需要用他的名誉集结人心,不能因为自己的存在使殿下形象有损。 殿下对自己的好,自己知道便够了,只要他们一直待在一起,说不说出口又有什么关系? 想通了这些,谢辛楼嘴角微微勾起一丝弧度,连日奔波的疲累让他放松了身心,很快枕着里衣沉沉睡去。 在梦里,亲吻和拥抱如约而至,他放纵自己在另一方世界里沉沦,正如彼时沈朔在岭南的雨中嗅到了独属于谢辛楼的味道,睁眼醒转才恍然知是梦。 他坐起身喘息,掀开被子一看,梦中被谢辛楼湿着眼眶乞求的甘露正明晃晃打湿了那处,看得他瞬间赤红了脸。 第53章 沈朔醒来时,天色隐约将明,淡蓝的天光不多不少,正好将眼前的景象清晰展现在他眼前。 梦里的欢愉一声声仍然催逼着他,他滚落一大颗汗珠,一面平复着呼吸,努力回想自己身在何处。 很快,他想起他们几天前攻占了太守府,自己正睡在太守府的厢房,昨夜他处理公务到很晚,夜雨又绵绵地下个不停,整个晚上他格外焦躁烦闷。 沈朔稍稍坐起身,独自下床打水处理,没惊动任何人。 若换做在王府时,自己夜半动静定然会引起谢辛楼的注意,对方也会心切地帮自己打好水。 一想到那人的容颜,热潮褪去后的沈朔在晨露中不免生出落寞,转而又十分庆幸,十分庆幸谢辛楼不在。 他默默将所有痕迹洗去,将秘密彻底掩埋之后天便亮了,雨水也跟着止住。 歇息一晚的影卫和御林军,在天明时自动醒转,用冷掉的粥把肚子填满后,前往深山继续搜查山匪的踪迹。 沈朔坐在堂中出神,默默计算着谢辛楼离开的时日。 “去了多久了,怎么还没回来。”他掰着指头来回计算,虽然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久,但好似已经隔了数年。 外界没有消息传回,派出去找山匪的人也没动静,太守府的存粮也快要消耗殆尽了,一切都陷入了停滞。 他想得头疼脑热,不住调整坐姿,却越发觉得难捱,索性跑去山上找松山他们,跟着一起找找线索。 他们手头没有任何信息,只能靠搜山的办法一点一点寻找山匪的痕迹,前几日众人皆是无功而返,偏偏今日沈朔到时,松山他们意外地从地里挖出一箱兵器。 “情况如何?”沈朔来到他们面前,众人随即让开一条道:“殿下,没有看到山匪的身影,但找到了一箱埋藏的兵刃。” 沈朔走上前来,打量着眼前的兵器箱。凭借箱身四周黏着的土,可以看出埋得有些时日了,但箱子里的兵刃却没有一丝锈痕,可见这箱兵刃做工精湛,非是寻常。 他随即从箱子里拾起一柄剑,剑身拿在手里有些分量,转动时侧刃反射出道道寒光。 “景嘉。”沈朔见剑身上刻着的锻造时间以及锻造者,微微皱了眉:“是前朝皇室遗物。” 松山道:“据说前朝征讨南蛮部落时,曾有军队驻扎此地,这些兵刃许是当年军队留下的。” 轻舟也道:“说不准,若是军队留下的,他们平白留一箱兵刃作甚?” 松山猜测道:“减轻行军负重,回来时亦可作为补给。” “这么说和那伙山匪没关系咯?不过他们熟悉地形,可能他们知道这箱兵刃的存在,也是故意留在这儿的。”轻舟也猜测道。 沈朔未置一词,他静静听二人一言一语地分析,抬眼扫视一周,见众人脸上都透露着疲惫,或坐或躺,双目空洞地看着前方,于是下令:“原地歇息一个时辰。” 松山闻言,看了眼大伙儿,有些犹豫:“殿下,咱们才查了小半座山头,还有一大片区域等待搜找,咱们时间紧,属下怕......” “急也无用,别到时粮食没着落,人先累死了。”沈朔提着剑,转身往不曾搜寻过的山林去:“你们歇着,本王去附近看看。” “属下也去。”松山刚迈步腿就一软,险些栽倒。 沈朔摆了摆手,兀自跨入深林地界。 林深寂静,方才和众人待在一起时还不曾有所感觉,眼下四周不见人影,那股幽冷感便环绕上身躯。 沈朔用剑当登山棍,走了半晌后停在原地休整。 他撑着剑柄闭目养神,一丝微风突兀得掠过眉梢,下一秒他双目陡然睁大,迅速侧身一躲,陌生的利刃劈落眼前,瞬间斩下一缕发丝。 突如其来的攻击没给他片刻喘息的机会,躲过一剑后,沈朔后退三步又撞上持刀刺客,他挥剑与人对砍,强硬的力道让手臂肌肉也随之一颤。 仅仅两招的功夫,沈朔一扫周围,自己已经被五名蒙面高手团团围住,他们显然蓄谋已久,就等自己落单。 不用猜也知是谁派来的。 沈朔脚下发力,纵身扑向一名蒙面人,对方及时躲开,沈朔的剑顺势便砍上了竹竿。锋利的刀刃将竹竿一分为二,他将竹竿削成长枪,信手丢了剑,挥舞着挑向五人。 在长兵器面前,这些持刀剑的便失去了近身的优势,五人被沈朔挑得上蹿下跳,跟圈里的鸡极为相似。 沈朔将竹竿挥得虎虎生风,一杆子拍在蒙面人头顶,对方能晕上半天。 这些层层选拔出来的大内高手,也是没料到自己被圣上摆了一道,说是不怎么会打的弱鸡王爷,谁成想有这般身手。 眼看着不仅杀不死对方,反而快被对方抡死,暗中的第六人坐不住了,弯弓搭箭,瞄准了沈朔的后脖。 正抡人抡得高兴的沈朔忽感背后寒风,偏偏竹竿被人钳制,他当即松手转身,箭矢近在眼前,他准备抬手硬接,电光火石间,一把匕首凭空出现将箭矢打落在地。 沈朔下意识看向匕首飞来的方向,不是谢辛楼,只有一道一闪而过的身影。 他不知道救自己的是何人,但他却在此刻恍惚了一瞬。 射箭者的位置暴露,五名蒙面人见对手太强也不再恋战,全都撤退而去。 短暂的交锋之后,林间又重归静谧。 落叶在空中纷纷洒落,沈朔无声地在原地站了许久,最终被手上的痛感唤回意识,方才交锋时不曾注意,自己的手臂被人划了一道血口,眼下鲜血已经浸湿了半片衣袖。 他捡起剑往回走,等见到松山他们后,把他们吓了一大跳。 “殿下遇刺了?!完了完了完了!头儿要揍死我们!” 松山和轻舟连滚带爬赶来沈朔跟前,看他手臂的伤流血不止还发黑,一看就是中了毒。 影卫们脸都白了,七手八脚把沈朔抬下了山。 “大夫呢大夫呢?大夫在哪儿?!”松山急得到处跑,蛊师和她女儿被动静惊动,赶忙走了出来看情况。 “别急,我们能解毒。”蛊师女儿会点蹩脚的汉话,松山情急之下没听懂,还一个劲地转圈。 那边蛊师已经去找草药了,沈朔被按在躺椅上不准乱动,手臂被绳子紧紧绑住,避免毒素侵入到五脏六腑。 身前的人没有一个不急,只有他自己风轻云淡,静静躺着像是要西去一般,松山都要跪下了。 好不容易等蛊师弄好了解药,给沈朔内服外用治疗了一通,还没见有何成效,丁乙忽然跑了进来,大喊道:“殿下,丁大人他们带着粮食回来了!您快去看呐!” “太好了!但是殿下受了伤,你先......殿下?!”松山惊叫的同时,就见刚才还无声无息的沈朔化为一阵风“嗖”得跑了出去,只给众人留下一道残影。 丁乙差点被风撞倒,所有人望着府门瞪大了双眼,片刻后齐刷刷看向蛊师:“神医啊!” 谢辛楼和丁秀将粮车先行运送至了崇山县。 在去往县衙的路上,谢辛楼驾驶着马车,丁秀在一旁叨叨个不停,忽而眼珠一转,歪着脑袋往谢辛楼肩上靠去。 “滚。”谢辛楼躲开了他,还给了他一个白眼。 丁秀瘪着嘴道:“我懂的,喜欢你是我的错,但在我离开你之前,让我靠一会儿都不行吗?就当我今后没有遗憾了。” “不行。”谢辛楼皱眉道。 “让我靠一会儿,我保证往后再不烦你,每次见面都和你保持距离。”丁秀提出条件:“还有你和殿下的事,我也会烂在肚子里。” 谢辛楼:“......” 谢辛楼:“就一会儿。” 丁秀:“嘿嘿。” 他空手套了白狼,一脸幸福地靠在谢辛楼的肩上。 谢辛楼心里膈应得很,但实在怕丁秀那张嘴,心道挨过这一会儿就好了,不想马车前突然窜出个高大的身影。 不仅是马受了惊,连谢辛楼也是紧急拉紧了缰绳,丁秀整个人被甩了出去,得亏谢辛楼拽了一把才没有摔个狗吃屎。 “殿下!”谢辛楼见沈朔一脸冷意地拦在马车前,他立即跳下马车跑去他面前:“殿下没事吧?” 沈朔没有说话,双眼直直盯着车辕上的丁秀,仿佛要将人片成鱼脍。 “你何时与他关系这般近了?”沈朔回眼看向谢辛楼。 “殿下误会了,丁秀连日饥累病得不轻,方才只是借属下的肩歇息一会儿......”谢辛楼越说越小声,自知心虚不好遮掩,赶忙转移话题:“我们才到县里,殿下一早便在此等了?” “嗯。”沈朔应了一声,抬手替谢辛楼拍走肩上不存在的灰尘。 丁秀恰好走上前来,把沈朔明晃晃的挑衅看了个清楚,笑道:“多日不见,殿下怎的好似忘了你我的战友之情。” 沈朔似笑非笑:“怎会,丁大人此行辛苦。太守府最好的厢房,本王一直为丁大人留着。” 丁秀道:“下官听说了,殿下抄了麻昀谦的府邸实乃快意,只可惜赈灾粮被山匪所劫,要想找回又是一番功夫。殿下可有进展?” “松山他们挖出了一箱兵刃,疑似山匪所留,丁大人可有兴趣前去一观。”沈朔道。 “下官愿出一份力。”丁秀拱手道。 一番客套后,三人一起去往太守府。 “此番费劲心力也只筹来五万石粮,想度过灾年,还是得尽快抓到山匪。”丁秀将账册交给下人,安排人手先将这五万石粮合理派发下去。 喝口水歇息后,沈朔便命人将那箱兵刃抬上来,让丁秀细细研究。 箱身被湿土浸染,内里已有腐朽之迹,然而刀剑却完好无损,丁秀不由惊叹:“这些兵刃当真不是最近才放进去的吗?” 沈朔有意无意道:“这批兵刃制造特殊,本就不畏湿,便是再放个几年依旧冷硬,好比某人随他外出再久,也不会传个消息回来。” 谢辛楼被水呛了一下,找补道:“只要是兵刃都会锈的,不锈定有它的原因。这批刀剑内里坚硬纯粹,没有杂质相互影响,水火便侵入无门。” 沈朔双眸微抬,打量了他几眼,随后又移开:“确实心硬。” 谢辛楼沉默不语。 丁秀沉浸在自己的思考里,没有听出他们的话中之意:“左右我是从未见过这般好的兵刃,这当真是那伙山匪埋藏的?” 沈朔看着丁秀,不知想到什么,眸中又露出深意:“这些皇室铸造的兵刃,对材料要求极为严苛,必须以昆山寒铁与赤岩二者相互熔铸。这二者依附岩浆相伴相生,彼此交融,非是其他材料可以替代的。” 他说着缓缓起身,默默走到谢辛楼身前,将他的视野完全挡在自己的身影下:“正是因材料独一无二无可替代,铸造要求苛刻,所以只有宫里的人才配得起这批刀剑。当年驻扎岭南的军队只是个后备军,没有资格接触这些。” “殿下是说山匪是宫里的人?”丁秀吃惊地看了眼门外,结合一些情况,大胆直言:“圣上派殿下来岭南的意图再明显不过,只是堂堂一国之君,难道不惜放弃三万黎民百姓也要致殿下于死地?!” 闻言,谢辛楼也站了起来,身体肌肉紧绷,手下意识握上刀柄。 “这倒不至于,杀本王的方法多的是,何必这般大费周章。不过本王倒是有个猜测。” 他安抚地握了握谢辛楼的肩,正巧衣袖滑落,露出包扎的伤口,谢辛楼瞳孔顿时一颤:“殿下受伤了?!” 丁秀也被吓了一跳,看了眼沈朔的伤口已经被包扎过,想来应该没什么大碍:“看来殿下已经与暗中之人交手了,无事就好。” 谢辛楼握住沈朔的手,目光紧紧盯着还渗着血的纱布:“何时伤的?松山他们伤得很重吗?看伤口的程度,殿下是才脱险不久?” 沈朔语气平淡道:“嗯,本王无事。” 丁秀在一旁点点头:“殿下吉人天相,无事就好。方才殿下说有一个猜测,不知是何猜测?” 他话音未落,谢辛楼就打断了他,十分紧张道:“这伤不曾包扎完整,血还未止住,殿下不该四处乱跑。” 沈朔眨了眨眼:“流得不快,又不会死人。你好不容易回来,我不得抓紧来看看你有没有少几根头发、瘦几两肉。” “方才殿下为何不说受伤之事?”谢辛楼皱眉问他,转念又责怪起自己:“都怪我,方才便见殿下面色发白,居然还以为殿下是生气所致,我真是昏了头了......” “是啊,换作往常,本王有何变化你定能第一时间发现,今日不知心思飘去了何处,眼里都没有我了。”沈朔垂了眸,语气委屈道:“大夫说伤口不浅,还有毒,可疼了。” 谢辛楼被他的话吓到,拉着他就往外跑:“快,去找大夫上药!” 沈朔将他拽了回来,道:“大夫的药用着更疼,本王乏了,还是回去睡会儿休养好。” “这怎么行!”谢辛楼反拉着他用力,于是两人相互拽着左右来回跑,最终还是他被沈朔拽着一块儿回了屋。 丁秀茫然地看完了全程,呆呆地愣在大堂,总觉得哪里不对,冲他们屋子喊道:“殿下您的猜测呢?您倒是说啊!啧。” 屋内,沈朔被谢辛楼强行按在凳子上,取了剪子打了水,就要帮他重新包扎。 眼见着他要动真格,沈朔不得不拉住他说出实情:“毒已经解了,正敷着草药呢,这些血是先前染的。” 谢辛楼手上的动作停了停,但仍没有放松警惕:“大夫怎么说?” “此毒毒性烈,但好拔除,往后三日换一次草药便好。”沈朔让他放心。 谢辛楼狐疑地看着他,沈朔起身道:“不然我给你舞剑证明。” “不必了,殿下还是坐着吧。”谢辛楼放下剪子和水盆,似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两人不约而同地都不再说话,屋里陷入了寂静。 为了不让尴尬持续浪费相处的光阴,沈朔抿了抿唇,开口道:“你又瘦了一圈,在外头也没吃好休息好?” 谢辛楼瞄了他一眼。 岭南还有个几日不见就把自己弄得中毒流血的人,这叫他如何吃好睡好。 “属下不在的日子里,殿下都做了些什么?” 沈朔乖乖应答:“喝粥、巡山、就寝。” 谢辛楼继续问道:“何时喝粥、何时巡山、何时就寝?” 沈朔答道:“卯时喝粥,辰时巡山,子时入睡。” 谢辛楼眉头一皱:“殿下每日都是如此?” 沈朔摇摇头:“只有今日,往常寅时便起了。” 谢辛楼沉了口气,转身去到衣柜里翻找一通,问道:“殿下有一套里衣不见了。” 沈朔假装惊讶道:“哦?不见了吗,我竟然不知此事。” 谢辛楼继而走向床铺,见被褥杂乱无人收拾,回头又见窗边被雨水打湿,想来夜半不曾关窗。 “许是被偷了,我去找盛宣。”他说着便要往外走,沈朔立即拦下他:“找他做什么,里衣不在他那儿。” “那会在何处?”谢辛楼直视他的双眼,探究道:“殿下行为着实有异,属下猜想是盛宣又动了手脚,必须立刻制止他,把里衣取回来。” 沈朔越是掩盖,谢辛楼就越是担心,势必要找盛宣问个清楚。 “莫要想这么多,这和他无关。” 沈朔极力阻止着,干脆用身体挡在大门前,谢辛楼转而放弃大门走窗,紧急之下,沈朔唤住了他: “本王并非行为有异。” “本王只是想你了。” 第54章 从房间里出来后,谢辛楼没再追问那些异样的原因,沈朔也没再提方才的话题,两个人俱是恢复往常的模样。 用饭时,沈朔不停给谢辛楼夹菜,谢辛楼不时看向四周,又用眼神向沈朔示意收敛形象,丁秀看的是两眼一抹黑。 就这么点咸菜有什么可夹的? 丁秀不忍直视地瞥开眼,却见盛宣看他俩看得津津有味,似乎还带着丝品鉴的意味。 “咳。”丁秀被一口粥呛到,不合时宜地出声打破了这古怪的氛围。 沈朔忍不住问他:“丁大人想什么想得这般出神?” 丁秀喝了口水缓了缓,道:“下官在想殿下所言之猜测。”他被吊了一路的胃口,总算有机会问出口了。 沈朔淡淡道:“猜测么,本王确实有,只不过无甚依据,多是直觉。” “殿下不妨说来听听,哪怕是直觉,兴许也中了。”丁秀期待道。 “本王遭遇刺杀时,有一人出手救了本王,不过他很快便走了,没有留下只言片语。”沈朔道:“你们说在这深山里,除了刺客、麻昀谦、山匪还有我们,还可能有旁的势力么?” “一个小小的岭南,如何能装得下这么多势力。”丁秀持否认态度。 “那人既然出手救殿下,定然不是刺客那方,也不会是麻昀谦,更不能是自己人。”谢辛楼垂眸喃喃道:“只是山匪又为何救殿下,他们意欲何为?” “最有效的办法便是亲自问。”沈朔道:“本王打算再去遇刺之地看看。” 丁秀不赞同道:“啊?可是这太危险了,万一刺客目的便是请君入瓮,殿下再去不是自投罗网,这实在不......” 谢辛楼:“属下也去。” 沈朔:“好,人多打草惊蛇,就你我二人。” 丁秀:“??” 丁秀:“不是,有人管管吗?” 盛宣:“嗐,习惯就好。” 丁秀的肩膀被人拍了拍,回头看去便是一张颇有经验的脸。 险境,正是感情升温的绝佳场所。 盛宣十分支持二人道:“殿下打算何时出发,要让他们现身,想必得选个夜深人静、好下手的时辰。” 沈朔思考片刻,抬头静静看向窗外月。 雨水落尽后,月在天上便格外明亮,眼见着月的边缘几日之内消瘦了些许,月华却几乎没有变化。 沈朔将目光收回,用火把照了照山林前路,问道:“可有瞧见断裂的竹竿?” 谢辛楼在前方开路,火光将他瘦削的身影照成单薄一片:“属下尚未瞧见,倒是草丛里有不少打斗痕迹。” “差不多了。”沈朔迈出一大步来到他身侧,两只火把以他们为圆心照亮周围三尺环境。 沈朔辨认了下方位,判断出当时救自己的人离开的方向就在他的左手边,于是谢辛楼抽刀出鞘,作势前去查看:“殿下守在此处。” “慢着。”沈朔忽然拉住他,一言不发地盯着脚下:“不对。” 谢辛楼随之紧张起来:“有何不对?” 沈朔俯身拾起地上的箭矢,再看周围树干的分布,语气难辨道:“本王记得遇刺之时,周围并没有这么多树,断箭的位置也不对,附近也没有匕首。” “咱们入套了。” 沈朔立即丢了箭矢起身,谢辛楼回到他身侧,二人背靠背警惕着四周。 “有人在本王离开后回来过,故意在别处制造了痕迹。” 沈朔高举起火把照亮附近,树干上一层层发白的树皮组成人眼的形状,密密麻麻望向二人,建立起一场无声的围剿。 谢辛楼持刀身前,判断着即将到来的危险:“这些树图案诡异,又身处毒瘴中心,怕是那伙刺客设下的陷阱。” 饶是两人来之前便抹了草药,依然能嗅到毒瘴那股怪异的气味。 沈朔往后一步,靠紧了谢辛楼的背:“不止,暗黑处最易设置尖竹排、悬石等杀人机栝,本王隐约听见了机栝启动的声音。” “既如此,咱们还是先去安全的地方。”谢辛楼指了指另一侧空地:“去那儿。” “走。” 话音刚落,两人几乎是同一时刻动身,然而就在刚迈出去一步时,地上忽然收起一张巨网,猝不及防将两人捞起,悬挂在半空。 二人在空中快速旋转了几圈,又反着旋转回来,网内二人没有挣扎,任由自己这么转着,直到幕后之人从黑暗中现身。 火把落在地上,很快殃及了附近的植被,团伙现身之后先扑灭了火势。 沈朔和谢辛楼在半空视野清晰,就见这伙人手上俱有四爪金蟒的刺青,但光线昏暗,无法辨别细节,于是二人继续不动声色,静等对方先开口。 手下人扑灭了火后,领头的迟迟不从后方现身,一张脸隐匿在黑暗里,一开口声音沉稳有力:“长平王小殿下,盛小公子,这般轻易入套,未免太看不起老夫了。” 谢辛楼闻言愣了一瞬,不禁看向沈朔,下一秒手就被人紧紧握住。 “阁下始终藏匿着身份,又对本王的事一清二楚,想必也不在乎本王的态度。”沈朔一边握紧谢辛楼的手,一边努力打量暗中之人,在他说出这句话后,对面沉默了一瞬,随即从黑暗中走出,露出了对方的真实面目。 方才听声音还以为是个壮年男子,不想他走出来的一瞬,最先映入眼帘的是那一头白发,瞧着有六七十的年纪,人却依然稳健。 对方抬眼看向网中的人,问道:“小殿下可记得老夫?” 沈朔仔细看了他的脸,认真思考了许久,末了直言道:“不认识。” “不认识就对了。”屠隗呵呵一笑,朗声道:“老夫乃前朝太尉屠隗,兵变败走之时,你还是团气,在你娘肚子里。” 老匹夫说话未免粗俗。 沈朔瞪了他一眼,随即又听他问:“盛小公子呢?可还记得老夫,你出生时老夫还抱过你。” 谢辛楼没上他的当:“家父与阁下一向不合,定不会将我交到你手里。” “聪明,和你爹一样,脑瓜子一转就没好屁。”屠隗丝毫不给面子,一见面就把两辈人都骂了一通。 “阁下败走后同鼠豸一般躲在阴沟,不敢见天日却还肖想着外边的生活,这么多年勘探下来,想来也选好墓地了。”沈朔冷笑道。 “不错,怀陵风水极好,老夫就打算埋在那儿。” 屠隗刚一抬手,忽而眼前刀光一现,谢辛楼划破网绳和沈朔轻巧落地,周围人俱是警觉地后退一步。 “刀法不错,比你爹有用。”屠隗从鼻子里哼气,身后众人让开了一条路,他旋即背身离去:“老夫为官四十载,历经开国、前朝两代,一身绝世武艺却败给你爹这帮舞文弄墨的文臣手里,真是苍天无眼!” “文武皆有道,阁下偏执于此,走入歧途末路也是注定。”谢辛楼手腕一转,将刀收至身侧。 沈朔抬脚跟上屠隗,对谢辛楼道:“不必理他,打了败仗的总喜欢给自己找面子。” 走在前头的屠隗脚步一顿:“此地不比长平,也没人尊你为王,下次开口前最好先想清楚。” “想杀本王的话可以尽快,本王怕再走下去就要天亮了。”沈朔丝毫不惧他的威胁,毕竟他们主动现身,说没有求于自己是不可能的。 屠隗没说话了,沉默着加快了脚步。 沈朔和谢辛楼被这伙人夹在中间,一起翻过了高耸的山坡,深入毒瘴中心,来到群山之中的腹地。 周身的毒瘴愈发浓郁,脸上的草药抵挡不住,二人渐渐的都有些头晕,就在他们以为自己要被毒晕时,众人忽然穿出了毒瘴,来到一片环境正常的安全地带 清新的空气瞬间清走体内的浑浊,放眼望去,这片隐匿在深山中的腹地,有水有动物,有庄稼有木屋,与世隔绝就像世外桃源。 屠隗一回到大本营,寨子里的人将火把燃得更旺,顿时照出围着的鸡圈猪圈,还有栽种的菜食和周围抵御野兽的尖竹排。 在一片鸡猪混杂的叫声里,小弟们倒上烈酒摆上野猪肉,归来的一伙人便坐在长桌旁吃喝起来。 屠隗独自坐在高座上,一口气闷完一坛酒,发出粗重的叹息声。 没有人管沈朔和谢辛楼如何。 在周围人都散去后,沈朔回了神,兀自走到长桌旁,顺手从一个小喽啰手里夺了新开的酒坛,仰头闷了一口:“这酒够烈,可惜太混,不过这荒郊野外的,也指望不了能酿出多好的酒。” 谢辛楼也跟着抢了一壶尝了一口,瞬间被苦得呛了几声,看了眼酒坛内部,发现酒水里混杂着的,不知道是什么野生植物的籽粒。 屠隗歪着身子坐在高座上,一双豹子眼直往两人脸上扫:“想喝好酒那得上皇宫取,这些也只是提醒你,好酒的滋味究竟如何。” 沈朔拉开长凳,拉着谢辛楼一块儿坐下,不客气地吃喝起来:“屠大人原来是记挂圣上的酒。” 屠隗吃了口肉抹了把嘴,从脚下又提起一坛酒,“砰”的一声摆在面前,忽而大吼一声:“什么他的酒,这酒就不该是他沈阙的!” 此话一出,原本埋头吃喝的众人突然停下动作,齐齐振臂高呼。 沈朔双眸微眯,始终不置一词。 众人高呼完后,数十双眼齐齐看向二人,屠隗也毫无顾忌地直视沈朔双眸,似乎是在等他的态度。 沈朔笑了笑:“屠大人这般激动,想让本王有何反应?随你一起痛骂圣上,说些大逆不道的话?” “你被那厮逼至岭南,心里一丝怨气都无?”屠隗酒气上脸,面色通红,看上去却比方才精神了不少。 面对他的质问,沈朔云淡风轻道:“谋反是步险棋,本王眼下还没这个本事。” “加上老夫,你就是把这天下都掀一遍也足矣!”屠隗抬起酒坛,酒水一半入喉,一半浇湿衣衫,被风一吹,显得格外痛快。 闻言,沈朔递给谢辛楼一个眼神,后者严肃开口:“前朝党争你我两派结怨破深,如今屠大人突然求和,是否有些荒谬。” “不错,但和老夫斗得你死我活的可不是你们。”屠隗喘了口大气,将酒壶随手砸在了地上,伸出两根手指指向他们,呵呵笑道:“小殿下、小公子,你们在皇宫里待了一段时日,想必已经清楚当年盛府惨案的罪魁祸首是谁了吧。” 他往后靠在椅背上,以一种长辈般的慈爱目光望着两个年轻人。 沈朔和谢辛楼对视一眼,问道:“你知道多少?” “你们看到了锦衣司的图腾,也清楚他们的刺青和我们的刺青之间的区别,是也不是?” 屠隗没打算听他回复,只是兀自开始讲述道: “老夫承认,当年兵败太子自缢,我们确实有报复长平王与沈适的念头,谁承想二皇子才登基不久就迫不及待设置了锦衣司,还在短短数年的时间里那么顺利地策划了灭门,将你们的老子杀了个干净。若非他厚颜无耻借用的是我们的名义,老夫还真乐得看你们自相残杀。” 沈朔沉默片刻,质问道:“当年的事你敢说你们并未参与一丝一毫?” “若老夫当年预先得知此事,今日你二人就不会坐在这儿了。”屠隗抽出一柄骨刀,边剔牙边道:“二皇子聪慧但懦弱,不曾亲手杀过人,也不懂灭门首先应该杀小的,查人头时连只老鼠也不能放过。” “若让老夫灭门,头一个要杀的就是你,如何还会放你逃走,还能让你大难不死跑去京城,更可笑的是后来居然还能放你回长平。要不说二皇子心狠却狠不到底,到底蠢人一个。” 从开始到现在,就没有屠隗没骂过的人,他始终不承认先皇的地位,还称呼他为皇子,也是打心底瞧不起他。 沈朔倒不介意他骂先皇,借机求证:“你一直知道本王没死,也知道盛宣还活着,你们偷走盛宣墓里的尸体又大肆声张,是想引起本王与圣上争斗,坐收渔翁之利。” “就算你什么都不做,一颗忠心天地可鉴,你猜沈阙这厮会信你吗?皇位是诅咒,谁坐上去,久了都会六亲不认。老夫不过是替你寻了个最合适的时机。” 屠隗冷冷一笑:“不过二皇子和他小子是真蠢,到手的两块肉都能放跑,让这两人当天下之主,大燕算是完了。” 谢辛楼听不下去了,硬声道:“你既看不上朝廷,又视我等为鱼肉,究竟想做什么?” “我们这些人呐,追随太子也算倾尽所有,亲人、抱负、资财......全都付之一炬。起先日夜愤懑,临到老了才觉得荒唐。” 屠隗吐了剔下来的肉沫,道:“老夫懊悔过很多,也释怀过很多,到最后唯独咽不下一口气,便是他沈阙安稳坐在不属于他的位置上。” “所以老夫决定与你们合作,把这黄口小儿踹下皇位!” 谢辛楼盯着他:“凭什么答应你?” “就凭这么多年来,锦衣司一直不辞辛劳刺杀你的殿下。”屠隗笑得幸灾乐祸: “你们两家费尽心力扶持上去的君主,转头就把你们的亲人送去地府;所谓为长平王、盛御史主持公道,就是明面清绞,暗地折磨;沈阙大肆宣扬的兄友弟恭,实则掺了多少暗箭,无人不比你们更清楚。” “王府私财填不满饥荒的窟窿,退让只会让贪狼愈发膨胀。” “难道你们甘愿用自己和天下百姓的血肉,给他养出一颗举世无双的东珠?” 屠隗的话始终带着锋芒,更是一刀一刀精准插在了二人心头。 灭门之仇、立世之苦、天下之忧——桩桩件件,历历在目,他们没有理由不采取行动。 静与闹都是相对的,在所有人安静的同时,两颗心却跳得格外响亮。 桌案下,沈朔和谢辛楼的手紧紧相握,在心底的沸腾中,他们已经做好了决定。 二人举起酒坛,面对暗夜中的所有明亮的眼睛,道:“待本王平定岭南后,便请诸位喝上京城最好的酒。” “喝!”众人同时举起手中的酒一饮而尽,齐齐将碗杂碎在地。 寨子里的火炬被风吹得呼呼作响,炽热的火光照映在所有人脸上,积压多年的仇怨终于要等来爆发的时刻。 欢呼声从四面八方穿透深林,好似地狱的魔鬼即将冲破封印往人间复仇。 屠隗扯下一大块猪腿肉,亲自给沈朔送去,后者接过腿肉作为合作建立的标识。 他随后将肉递给谢辛楼,开口问屠隗道:“听麻昀谦说朝廷送来的赈灾粮被山匪劫了去,这山里除了你们,可有其他团伙聚居?” 屠隗闻言,脸上露出冷笑:“赈灾粮么,你想看,老夫带你去便是。” 他一笑,沈朔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 谢辛楼放下猪腿,取了火把跟着沈朔一起走出寨子。 屠隗领着二人往寨子东面走了段距离,直到爬上一道山坡,他站在山坡顶端,用火把指向低洼的坑道:“喏,你们要的赈灾粮箱和车都在这里。” 沈朔和谢辛楼迫不及待往里张望,却见坑里乱七八糟躺着碎裂的箱身,每一只箱身上都有“粟”“面”“盐”等字样,而箱中却是空空如也。 二人一瞬间感到刺骨的寒冷。 屠隗在一旁讲述道:“那时候你们还没到,麻昀谦就派人把这些从山头扔了下来,就这么几口箱子,撑死了也只有几千石,还不够他一个人贪的。昏君持国,贪官当道,这就是后果。” “所以根本就没有赈灾粮。” 沈朔望着空荡荡的坑底,脑海里浮现出麻昀谦求饶的脸,当时的他哭得有多惨烈,而今想来,那因悲伤而抽起的嘴角,当真是难过吗? 山坡陡峭,视野又昏暗,站在坡顶被风一吹,颇有摇摇欲坠之感。 谢辛楼紧握住沈朔的胳膊,沈朔反握了他的手,实实攥在掌心。 屠隗仰头灌下一口酒,边大笑着边迈着摇晃的步子走了。 他一走,带走了本就无多的火光。 周遭黑了回来,显露出自上而下的月光,正照在坡顶的二人身上。 离开山寨后,他们背负着月光一路回到县里,太阳很快自地平线升起,暖风驱散身上的寒露,朝霞绚丽似锦缎,二人不约而同驻足,望着太阳初升的方向,也是许久不曾见过这般美的景色了。 太守府内,丁秀、盛宣和松山等了他们一夜,在盛宣打了第三十六个哈欠之后,两道身影才出现在门口。 “殿下!谢兄!”丁秀盯着两道黑眼圈,脚下抹油般迎上二人:“怎么样?山匪找着了吗?粮呢?” 第55章 沈朔没有回答丁秀,只望向松山:“麻昀谦在何处?” “在柴房里关着,属下这便带殿下去。”松山立即为他领路。 沈朔和谢辛楼一言不发地跟着他去到柴房。 丁秀十分好奇地跟在二人身后,以为他们得了线索要提审,不想柴门打开后,沈朔却径直抽了谢辛楼腰间的配刀,毫不犹豫地将刀尖对准麻昀谦。 “殿下!”此举吓坏了丁秀和守卫,他们下意识上前,迎头却见谢辛楼稳稳当当立在门前,挡住他们的去路。 麻昀谦被关了好几日,期间不给进食只给水喝,如今瘦了好一大圈,跪在地上险些认不出他。 看到沈朔提着刀进来后,他早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挺直的脖颈不曾退缩半寸。 “殿下寻到赈灾粮车了,如何,还符合殿下心意吗?”他沙哑的嗓音好似枯木,一字一句都透露着死亡的讯息。 沈朔将刀刃架在了他脖子上,冷声道:“为何如此?这对你没有好处。” “坏处相比之更坏处,就算好处了。”麻昀谦呵呵笑道:“殿下远离朝政久了,朝中之腐烂殿下难以想象,我算不得什么好东西,能死在殿下手里,也好过被那帮老狐狸折磨。” 说罢,他主动闭上双眼,不再言语。 柴房十分密闭,只有门口透进来的阳光。 沈朔看着跪在黑暗中、满身污垢的他,手中长刀挥起下落。 “殿下!使不得!”丁秀惊呼一声,双眼充血,情绪激动之余虚弱地栽倒在地。 谢辛楼静静望向远处。 明媚的眼光下不时有蝗虫四处飞舞,面瘦肌黄的百姓躺在石板上,积怨一如篝火,随时可引入深林烧毁群山。 沈朔的脸上沾染了血污,他站在谢辛楼的背后,像囚笼中的野兽目光炯炯盯着外界的天地:“太守已死的消息,不许任何人透露出去。” “是。” 柴房的看守皆是麻昀谦的得力手下,沈朔为避开御林军的视线特意安排他们在此,名为看守,实则也是被一并看押。 在接收到命令后,谢辛楼的目光骤然变得冷冽,看守们瞬间感受到危机转身就跑,没等跑出去三步,就被黑影利落拧断了脖子。 影卫们配合着将尸体都处理干净,通往柴房的门被锁起,懵了的丁秀被提着领子带回大堂。 此时,远在厢房内的盛宣收到系统提示,立即将沈朔杀太守的消息用信鹰传回京城。 “总算走到这一步了。”做完这些,盛宣呼出一口气道。 “沈朔杀朝廷命官是不争的事实,沈阙可以不等饥荒解决就治他的罪。”系统道:“但沈朔定然不会束手就擒,要让他立于败局,又不能撇开谢辛楼,这其中的走向变化,只能靠宿主从中斡旋了。” 盛宣面含深意,微微一笑。 。 五万石粮食分给整个岭南,消耗比众人预计得快得多。 加上蝗虫吃掉了大部分的植被,雨季落下的水将天地淹成一片汪洋,山体滑坡毁了不少房屋,尸体被冲刷到河道,疫病也随之流行。 情况不仅没有好转,相反还愈加艰难。 “朝廷定下的期限还有不到半月,届时刺史一来,看到这幅情形,殿下怕是罪责不轻。”丁秀打着算盘,手边堆积了一沓岭南各地灾情汇报,他反复计算了粮食的存余,结果总是令人失望。 “这点倒是不必过于担忧,本王被治罪是迟早的事。”沈朔仰头靠在椅背上,任由谢辛楼给自己按着太阳穴:“还是着眼于如何解决眼前困境。” 在岭南生活的两个多月,沈朔肉眼可见消瘦了一圈,五官轮廓变得更加锋利,不做表情时更显得不怒自威。 麻昀谦被砍头的画面还历历在目,丁秀不想自己也挨上一刀,平日都不敢直视沈朔的脸,更不敢再靠近谢辛楼,小心问道:“敢问殿下有何计划?” 沈朔眯着眼,淡淡道:“丁大人若是有想法,不妨直说。” 丁秀叹了口气:“下官哪里有想法,下官还指望殿下呢。” 他连连摇头,左右想不出办法,重新把账册归到一起,又噼里啪啦打起算盘,尽管面前摊着账目,实则他闭着眼就能打出来。 盛宣一直在一旁听着,在众人沉默之际,忽然开口:“我倒是有个主意。” 丁秀的算盘声一停,转身看向他:“你?” 他要是没记错的话,盛宣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根本不了解灾情如何,更不必说能有什么好主意。 不过眼下众人都没什么头绪,便是听听也不打紧,于是丁秀问道:“盛公子有何主意?” 盛宣反问道:“如今岭南还剩多少粮食与人口?” 丁秀回道:“还剩三万石粮,但总人口仍还有两万,若以每日三个馒头为准,两万人要想度过灾年,怕是还要至少二十万石粮才够。” “倘若人口减半呢?”盛宣追问道。 “倘若只剩下一万人,那么粮食所需也会减少许多。如果以每日稀粥为准,三万石粮够他们撑到下半年。”丁秀回答道。 “若只剩五千人,撑过灾年便绰绰有余了吧。”盛宣盛宣从躺椅上起身,将手里的岭南五县地形图放在他面前的桌案上。 丁秀不解道:“盛公子这是何意?” 盛宣指着环绕岭南的群山,道:“崇山县位于山脉东南侧,南部有缺口,蝗虫由此进入。其余四县位于山脉西北侧,几乎没有耕地,因为山形地势遮挡阳光,果树、蚕业产量也不多。” 他说着,指向其中最高的那处山峰:“不如炸了这座山,滚落的山土石会将四县掩埋,最终又会汇聚到这个缺口堵住蝗虫的来路,既解决粮食不够的问题,又能一劳永逸,不再受蝗灾危害。” 丁秀闻言,瞪大了双眼,半晌说不出话。 “荒唐!万人性命岂容你这般轻视。”沈朔兀的睁眼,不容拒绝地否定了盛宣的所有馊主意。 “轻舟,把他带下去。”沈朔皱眉沉息,实在是不想再看见他。 “如今的两万余人口里有多少老弱病残,为了他们牺牲所有人共沉沦,这笔买卖当真划算吗?” 盛宣被轻舟押走时还不忘看了丁秀一眼,可恶的是,他留下的话竟如苍蝇般在丁秀耳边挥之不去。 丁秀呼吸乱了,头也跟着发晕,向沈朔请示之后先回房休息。 “如今整个岭南还算康健的人口属实不多,若真如盛宣所言,护住康健的群体,牺牲那些本就时日无多的人,那么困境也就解了。” 丁秀躺在床上,反复思量这句话。 “可康健的人分布在各个家庭,如何能让他们单独躲到崇山县,将剩下的老弱病残拦在四县呢?” 丁秀在这一问题上犯了难,他想着想着,手臂忽然传来疼痛,低头一看,发现自己被蝗虫咬了一口。 而恰是这一口让他回过神,给了自己一巴掌:“这般逆天想法,你真是昏了头了!” 先不说这剜肉医疮的计划能不能成功实现,但炸山的消息一旦传去京城,沈朔就彻底难逃死罪了。 但不论沈朔做什么,圣上都要他的命不是吗? 做与不做对他而言无异,与其拖着两万人口一起死,不如能活一些是一些。 丁秀想着想着,好似眼下自己不是躺在床上,而是扛着火药箱在上山的路上。 山峰结构特殊,只要找到合适的位置,不用太多火药也能炸毁。 不过该上哪儿找火药? 丁秀想起来,似乎太守府的地库里放着几箱,从前是用来抵御野兽的。 他再次变得浑浑噩噩起来,睁着双眼一直躺到半夜。 夜半无人时,丁秀悄悄走出房门,刻意从大堂绕去地库。 沈朔二人早就走了,堂内昏暗一片。 他的身影从堂中快速穿过,来到地库时,库房的看守还在打哈欠,钥匙就攥在他手心。 丁秀轻咳了一声,看守打量了他一眼,拱手道:“丁大人,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丁秀道:“殿下命我来取些东西。” 看守没多问,直接给他开了门:“大人请。” 丁秀去到库中,将所有火药包进布里,用两只胳膊挎着带了走。 看守重新将门锁上,窸窣的动静正好吸引路过打水的谢辛楼。 “方才何人来过?”他不过夜半口渴,不想途中撞见此景,赶忙询问看守。 看守见是谢辛楼,有些懵道:“殿下让县令大人来取东西,大人您不知道吗?” “今夜殿下头疼早早便睡了,不曾见过丁秀。”谢辛楼皱了皱眉,忽然间意识到什么,惊道:“糟了,快开门!” 看守被吓了一跳,抖着手连锁孔都对不准,谢辛楼一把将钥匙夺过开了库门,一眼便瞧见地上散落着的火药末。 “守着此处,不要让任何人靠近!”谢辛楼丢下一句话便立即跑去找沈朔。 漆黑的太守府内很快亮起火光,沈朔举着火把,唤了所有影卫一起直奔山顶。 今日夜风平静,空气干燥,似乎一切都为丁秀做好了准备。 他扛着火药一路顺畅地到达山顶,寻到合适的位置动手刨土。 挖土的动静引来了路人的注意,戴皮帽的汉子提着灯寻动静而来,看到丁秀正往坑里放火药,立即出声阻止:“谁在那儿?!” 丁秀被他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到,堪堪停了动作,问道:“你是谁?” “我是这座山头的守山人,这山头本来就斜,要是哪一日塌了底下的人都得完蛋。”皮帽汉子赶到他眼前,看清了地上的火药,着实骇了一大跳:“你被蝗虫毒脑子了跑来炸山?!赶紧给我住手!” 眼见着他要来阻止,丁秀立即挥舞锄头勒令他不许前进:“不许过来!赶紧下山去!” 他一边赶着人,一边用脚把火药踢进坑洞,皮帽汉子急了:“你说你好好地炸山做什么?山一炸你绝对跑不了!” “本官既然敢来岭南,早已将命置之度外,为了百姓,本官情愿背上骂名!”丁秀彻底入执。 眼见着他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就要往坑里扔,皮帽汉子瞧准时机撞开锄头,一把抓住他的手与他争斗起来。 “你放开我!” “你千万别放手啊!” “你松......啊!” “......” 丁秀本就不擅长动手,皮帽汉子常年奔山,一身力气也不容小觑。 二人在这边扭打,同时沈朔他们已经赶来了山上,远远地就听见人声,愈发加快脚步。 火折子在丁秀和皮帽汉子的手里来回交替,在二人交缠翻滚的同时,有几回不小心点燃了附近的落叶。 落叶引燃至火药附近,几乎就要舔上引线,幸好皮帽汉子及时踩灭了火源,又不幸被丁秀踹了一脚,滚出几丈远,再抬头,就见丁秀将火折子扔进了坑洞。 “丁秀!” 沈朔赶来时正看见这一幕,火点燃了引线,距离爆炸只剩不到几秒。 沈朔脑海里最先爆炸,强烈的情绪从丹田冲至头顶,心脏狂跳不止,与此同时,天际忽然炸响一道雷鸣,不到一秒的功夫,倾盆大雨骤然而下。 凡所见明火皆被暴雨浇灭,火药被雨水冲散,刺鼻的硫磺味混杂泥土的腥,将众人唤回神智。 谢辛楼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雨水,上前抓住沈朔的手:“殿下,下雨了!” 沈朔也从极度恐慌转变到极度惊讶,他感受着密集的雨水捶打在脸上,重生一般地恢复了喘息。 “来人,将丁秀拿下!” 影卫们将脱力的人轻松扛起,连带着皮帽汉子也一并带下山。 回到府中,皮帽汉子将经过原原本本说了一遍,领了一袋米的奖励便被放走了。 丁秀五花大绑跪在堂中,依然浑浑噩噩,嘴里冒出的都是账册上那一串串不忍卒读的数字。 “丁大人过去几日都不怎么吃过东西,想必是饿极了加上思虑过度,发了癔症。”蛊师和她女儿给他诊断过身体情况后回禀了结果。 沈朔黑着脸沉默不语。 谢辛楼吩咐左右:“先押下去看管,每日盯着他吃下东西。” 等人都下去后,谢辛楼取来布巾为沈朔擦去脸上雨水,沈朔眼睛一闭,顺势靠上了他的小腹。 第56章 沈朔的手搂住谢辛楼的腰身,脸贴着湿冷的衣服,能听见他体内传来紧张的脉搏心跳。 但对方始终没有推开他,反而用手温着他的脖子,轻轻摩挲着他的鬓角。 谢辛楼知道沈朔累了,便主动接纳他的靠近,想着自己主动,总比被动承受、担心随时失控要好。 于是沈朔就这般靠在他怀里,被一点轻柔的摩挲哄成了胚胎。 “冷么?”沈朔自己被抱得暖和,也担心谢辛楼一身湿衣着风寒,大掌捂上他的背。 “殿下若是好些了,属下便可去更衣。”谢辛楼道。 “再靠会儿。”沈朔搂紧了他。 “岭南四县无首长,其余死的死、疯的疯,就剩我们这些外乡人,今夜尚能过活,明日真不知该怎么办。”沈朔肩挑着大梁,平日在外人面前不会多说什么,只有在夜深人静、只剩自己和谢辛楼时才会说出心底的忧虑。 谢辛楼稳声道:“殿下总能想出办法。” “也只有你还相信本王了。”沈朔对自己都很失望,心里堵着,再说不出什么,松了手起身道:“去更衣吧,莫要着凉了。” 谢辛楼眨了眨眼,没有动弹:“属下再陪殿下一会儿。” 沈朔摇摇头:“不必,眼下县里缺药,染病都难医治,不能让你再陷入危险。” 谢辛楼道:“县里缺的多是治疫病的药,风寒的药还是足够的。” “账册上写县里的草药全都空了,哪里有够的?”沈朔不解。 “前些日子属下经过九里巷看到有大夫施药,施的正是风寒药。”谢辛楼回道。 “九里巷......”沈朔扫了一眼,从桌上捡起五县地图,找到九里巷所在位置,巷尾正开了家名叫“济善堂”的医馆。 一看到“济善堂”三字,沈朔瞬间想起来:“本王险些忘了此事。” “何事?”谢辛楼不明所以道。 沈朔看向他,两眼放光:“出宫时,赵大人提示本王,有事可去济善堂寻柳大夫。” 谢辛楼立即明了,语气也带上一丝兴奋:“明日属下同殿下一块去寻他。” 。 一夜惊险过后,丁秀突然发疯的噩耗私下传遍了府内,没人注意到沈朔和谢辛楼一大早便跑出太守府,现身在一处不起眼的小巷。 二人到时,济善堂还未开门,但已有阵阵药香从门缝中飘出,守在门外的百姓从怀里掏出了破碗,眼巴巴盯着那扇单薄的木门。 沈朔和谢辛楼没有靠近,而是翻墙绕去了济善堂的后院,在墙头看见了正在用铲子熬煮大锅药材的白衣大夫。 “二位贵客何必在墙上待着,后院的门没锁。”柳栖元手上忙活着,也没忘招呼人,转而给倒了两杯茶搁在石桌上,随后继续去搅和锅里的汤药。 沈朔和谢辛楼径直跃进了院子,在他面前站定:“阁下便是柳大夫?” 柳栖元抬手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对他拱手道:“殿下客气,在下柳栖元。” 谢辛楼默念了几遍他的名字,只觉很是耳熟,问道:“敢问柳大夫,少府柳栖恒是你何人?” “是我族内堂兄,不过阁下说的是前朝之事了,我堂兄如今任职鸿胪寺。”柳栖元继续搅动汤药。 谢辛楼好奇道:“赵御史代理丞相之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柳家与赵家交好,你堂兄始终不离九卿之列,而你却一身布衣只在岭南做个寻常大夫,这其中可有道理?” 柳栖元笑笑:“都是在赵大人手下干活,有什么高低之分。都是为了天下百姓,堂兄困于高阁,远离烟火,还不如在下福报深厚。” 沈朔垂眸看向锅内:“岭南的情况柳大夫也清楚,不知赵大人可有留下些许破局之法。” “呦,时辰不早了,我这儿人手不够,有劳殿下和公子帮着一块儿分发汤药。” 柳栖元转头取来几块厚布巾,隔着布巾握住锅柄,想将这一大锅药端出去。 但见他原地抬了几下没抬动,两只细瘦胳膊颤成了蝶翅,沈朔“啧”了一声,直接撸起袖子端起大锅,大步走去门口。 “好力气!”柳栖元竖了个大拇指,转而看了谢辛楼一眼:“我先去开门,有劳公子疏散好人群,让他们排队取药,莫要推搡。” 谢辛楼点了下头,运起轻功纵身翻出墙外,在药铺门口从天而降。 蹲守的百姓们吓得后缩一步,谢辛楼挺着脊背看着众人,很快,身后木门被柳栖元一扇扇取下,沈朔端着百斤大锅走了出来,“哐”的一声将锅放在木架上。 “排队,不许挤。”谢辛楼挎着刀立在队伍最前,指挥着百姓接力盛药。 沈朔抡着一口铁勺,分分钟将每个人的碗都倒满汤药,一滴汤药都不曾溅出碗口,速度比柳栖元快了好几倍。 谢辛楼在队伍前后来回巡视,老弱妇孺优先盛药,一旦有试图挤占他人位置的人,就拎出来扔去最后。 所有人都规规矩矩盛了药走,队伍走动的速度跟着加快,免去了站立等待的劳累,个个都有了精神,也有余力记住了今日分发汤药的是何人。 不到半个时辰,汤药全部分发完毕,沈朔单手将锅端了进去,紧接着柳栖元又拿出一篓子药膏,让谢辛楼帮着分发给众人:“这些是防治疫病的,回去后抹在脸上,近几日不要靠近停尸的地方。” 百姓们纷纷道谢,磕头再拜而去。 三人目送百姓离去,收拾完东西关门后,柳栖元又从库房里端出药来,准备明日派发的药剂。 沈朔和谢辛楼立在一旁,他一边碾着药材一边对二人道:“赵大人一早便叮嘱在下,殿下若有难处,随时传信给他。” 沈朔道:“赵大人有筹粮的渠道?” 柳栖元回道:“筹粮不难,难的是如何让粮一粒不少地进入岭南。” “殿下派丁秀借粮时便已知晓,灾年粮商坐地起价,能买三十万石粮的钱折算下来连五万石都买不到还得靠各种租赁借款才能凑齐,这都是因殿下朝中党羽太少,无人从中斡旋。” 他将药末放上称,不够就再碾些补上:“人手这块有赵大人在,殿下自不必担心,唯独运粮一事上,不可走既定的章程,否则层层盘剥下来,又是白忙活一场。” 沈朔道:“只要能筹到足够的粮,如何安全运送,本王自有办法。” “好说。”柳栖元将足量的药粉倒入锅里,加水熬煮道:“但恕在下多嘴,运粮一事只可让旁人去,不论发生何事,殿下都不可离开岭南。” “隐瞒身份也不可?”沈朔不放心道。 “不可。”谢辛楼接过话道:“如今岭南无首,朝廷变化莫测,殿下必须坐镇。殿下放心,属下定竭尽全力。” 沈朔微皱了眉,看着他的双眼:“你又要离开本王。” 柳栖元跟着劝说:“赵大人已经预先铺好了路,若是进展顺利,半个月之内定能将粮到。” “半个月也不算久。”谢辛楼看着沈朔道:“殿下只管守着岭南,等属下回来。” 沈朔双眸模糊了一瞬,末了沉声道:“我等你。” 柳栖元抱着药罐去别处,给二人留出告别的空间。 等他将接下来半月的药材都准备齐全后,回来将药材的处理情况都与沈朔详细说了一遍:“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便劳烦殿下将药物分发给百姓了。” 交代完,他便带着谢辛楼来到院中,走井中密道离开岭南。 “岭南的出入口都被人监视了,咱们走密道躲开他们的视线。”柳栖元先行下到井里,谢辛楼紧随其后。 沈朔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心也好似被挖走一块,空落落的无所适从,但很快他想起自己的使命,便强打起精神,立即回太守府调派人手来医馆守好后方。 巍峨群山之下,谢辛楼和柳栖元在暗处穿行,躲过沈阙的眼线赶往金州。 信鹰自岭南一路飞往京城,堪堪落在太极殿的门廊。 沈阙收到盛宣传来的消息,不动声色给御史台的某官员递了信,那人于是在第二日朝会上揭发沈朔杀麻昀谦的暴行,引得群臣震惊。 他借机任命通州太守董鄂为刺史,赐御用宝剑,即刻率兵出发前往岭南探明情况,倘若情况属实,便以御剑为令押送沈朔入京,若沈朔抗旨不尊则视为谋逆,董鄂可就地斩杀。 下旨当日恰逢赵安荣身体不适告假在府,等到消息传到他耳边,董鄂已经出发两日了。 赵安荣搁下药碗正准备外出打探情况,头顶恰好传来信鹰的鸣号。 柳栖元的信纸上只有一个“启”字加落款,但赵安荣已然明白其意,转头向朝廷继续告假,回房写了封密信,对着西边将信鹰再次放飞。 近段时间官道上往来的车马变多了,天上也时常有一闪而过的身影,农户们还能在自家鸡圈里捡到几根鹰羽。 大伙儿都没谈起这些变化,却又默契地开始人心惶惶。 信鹰又自京城一路赶往阎州,午夜灯花落地,小厮敲响了房门将接到的信递送给屋里的大人:“常使,赵大人有消息了。” 屋里的男子看了信后便将其烧了,穿好衣服召集了人手即刻赶往阎州粮仓。 赵安荣早就与太仓丞达成交易,紧急之时借走阎州的粮,待灾荒解决后,再将粮仓补满。 但一切事从紧急,不可声张,因而他们手头并没有官府文书。 众人趁夜赶到粮仓,小厮一路跟在眼前布衣男子身后,时不时提醒众人方向:“常使,这边!” 被唤作常使的布衣男子转过身,往暗处吹了声哨,墙角同时亮起火把,管粮仓的吏们认出他们,于是一言不发开始动手搬粮。 布衣男子看着手下人取来粮车,仓吏们将粮箱搬至车上,等他们将粮尽数搬完后,布衣男子扫视一圈,皱眉道:“只有这些?” 他问话时,对面的仓吏们却一个个缄口不语,只一双眼珠望来望去,像有深意但无法言语。 “都是哑巴?”布衣男子扯下腰间的马鞭,人群中有个仓吏之首,这时才开口解释:“暂时只有这些。” “什么叫暂时?!赵大人与你们商定的可是两万石,怎么眼下只有五千石!”布衣男子呵斥着,将马鞭往地上狠狠一抽。 仓吏之首抖了抖,硬着头皮道:“大人息怒,小的也是按咱们大人的吩咐办事。三万石粮要借出去,本就是件大事,咱们又是私自运送,这若是查下来,罪责咱们担待不起啊。” “呵。”布衣男子冷笑一声:“你直说便是,你家大人想要多少好处?” 仓吏抬起头来,凑近前对他小声道:“一万石粮,若是大人您愿意合作,可分您三千石。” “成啊。”布衣男子笑笑,爽快道:“但你们总得先把我这三万石的车装满吧,否则我怎么知道数量对不对,如何再分出七千石还给你们。” 仓吏一听,连忙挥手,让人继续将粮食搬出来装满粮车:“大人您看,如此可对?” 布衣男子点点头。 仓吏笑笑,命人将粮箱打开,从里边再取出七千石,不想他们才动手,驾车的人忽然一甩马鞭,粮车径直甩下他们行驶离开。 “大人,这?!”仓吏之首惊慌指向粮车,布衣男子比了个“嘘”的手势,把马鞭塞进他手里:“将此物交给你家大人,就说赵大人心如明镜,什么恩什么仇,都将牢记在心,日后定会归还。” 满载粮食的马车列成一排驶向城门,布衣男子坐在第一辆车的车辕,同城门守卫亮了腰牌。 早便打好招呼的守卫们将城门打开,高大的城门背后,犹如一道深渊之口。 前途没有一丝光亮,身后是救命的粮食,他们举着火把甩动马鞭,义无反顾地冲了出去。 第57章 “常使,这一路上到处都是想敲一笔的人,下回再碰见怎么办?”小厮问道。 “能怎么办,拿命干。”布衣男子啃了一口冷硬馒头,就着水囊咽下。 按照赵安荣给的路线,他们离开阎州后需要避开临近的雾郡,那里的郡守雁过拔毛,绝不能给他可乘之机。 于是他们走了两日来到渡口,打算乘船渡过寒江。 小厮寻来几艘野船,给了船主一些好处便可绕过漕吏的盘查,但搬运时总归目标太大,难免引起他们的询问。 “这里头装的是何物?”漕吏用带尖头的木棍敲了敲箱身:“先前搜查过吗?” 小厮回道:“搜查过了官爷,您瞧天色不早了,咱们还急着赶路,您方便通融通融。” 他悄悄塞给漕吏一两银子,漕吏的嘴角勾了勾,却背过手道:“这么多货我总得查看查看,否则上头追查下来,我脑袋不保。” “大人!”小厮情急唤道,漕吏却丝毫不留情:“里边是什么?打开。” “大人,没什么,只是寻常货物......”小厮急着拦住他,身后的布衣男子适时淡定开口:“是纸。” “纸?什么纸要运这么多。”漕吏不信道:“老子在渡口干了十年了,还没见过运纸走水路的。全都打开!” “使不得啊!”小厮扑上去拦他,漕吏轻松将他挡住,动手掀开面前的箱子,不想箱子一打开,映入眼帘的确实是一捆捆的生宣,绸带上还绣着“常”字样。 布衣男子微微一笑:“在下入纸行多年,陆路水路哪一条不曾走过?渡口的人见了在下都会客气唤声常老板,唯独阁下十分面生。阁下称在渡口干了十年,不知是哪个渡口?” 漕吏被问得心虚,他这个月才被长官调派来秘密搜查偷渡粮食之事,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不想这么快便暴露了马脚。 常珺是大燕有名的纸商,商路上大大小小的官员他都认识,也没人敢对他动手动脚,漕吏见自己惹了不该惹的人,赶忙找补:“哎呦呦,是常老板啊,小的昨夜没睡,今日眼花不小心没认出来,常老板见谅!” “昨夜没睡,是被你家大人带去问话了?想来近年渡口生意不好,想从谁口袋里捞几笔吧。”常珺毫不避讳道。 漕吏赔笑道:“是小的眼瞎,我家大人还仰仗着老板的生意呢,这一趟是去抚州吧,我家大人提起过的。” “抚州的云老板要的纸,得赶紧送去。”常珺仰着头,眯着眼道。 漕吏赶忙放下盖子让开路,指挥其他人帮着一块抬上船。 带人和货都上船后,船工放下帆,船随之离岸。 漕吏讨好地向他们微笑挥手,常珺笑着回礼,等他摇着折扇回到船舱,脸上的笑瞬间消失。 “运粮的消息已经漏了,接下来的路更难走了。”他唤来小厮,打算用信鹰给赵安荣传消息。 他站在甲板上放飞信鹰,看着鹰展翅飞向空中一路往北而去,身影在云际下变成黑点,当黑点快高过山顶时,突然在空中一滞,随即如落叶般下坠。 船身破浪前行,溅起喧哗的水珠,打湿了常珺的半面脸,他白着脸回到船舱内,沉默了一路。 到达抚州后,好在抚州太守是赵安荣的学生,没费多少力气就将五万石粮装完车,还给他多加派了些人手,常珺带着八万石粮趁夜启程,从抚州昼夜不停赶往金州。 赵安荣给他安排的是十五万石的运粮任务,从阎州一路南下,一路借粮,剩下还有金州的四万石和方州的三万石,而方州距离岭南就只有不到一千里路。 还有两座城的关卡要过,越是接近岭南,常珺便越是紧张。 尽管刚开始他能用运纸的借口搪塞路过的关隘,但随着消息的走漏,不仅他的任务暴露,连他本人是赵安荣一党也会传遍。 朝堂纷争历来复杂严峻,往后他怕是再难有清闲安稳的日子。 “富贵险中求,就看老子这条命够不够硬了。”常珺攥了攥手心,给自己打了打气。 粮车已到金州城门口,小厮举着腰牌同守卫打过招呼后,城门随即打开,欢迎众人的到来。 常珺看向城内,那种喧闹中夹杂的诡异静谧,却让他关键时刻难以迈出一步。 “常使,进去吧?”小厮见他变得犹豫,也有些警惕地看向城内。 常珺相信自己的直觉,但城内还有所需四万石粮,于是不得不在原地纠结。 正在此时,金州太守身着常服,从城内出来亲自迎接他:“常老板远道而来,怎的不赶紧进城歇息?” 常珺见状也不好再犹豫,将粮车驶入城内:“有劳大人,我等要务在身,实在不好耽搁。” “好说好说,常老板先去本官府里将歇一晚,本官会安排人将粮都装好的。”金州太守笑着将常珺拉上自己的轿子。 府内丝竹萦绕,舞姬乐姬左右环绕,常珺被推到舞池中央,被围上来的舞姬灌了好几杯酒,脸上很快红了一片。 金州太守热情招待了他一晚,美酒佳肴将他空乏多日的身子占满,软玉温香叫他放松紧绷的神思,一直到常珺醉得不省人事,再命人将他送回厢房。 下人将他放到床上后,临走时将厢房内外的灯火尽数撤走,房门一关,只剩漆绿的门环摇晃着发出动静。 待一切都恢复静谧,常珺用手撑着地面,将半个身子从床上挪下,坐在冰凉的地上醒了醒神。 “古菇顾~” 小厮一直在墙边等候,待常珺从屋里出来,左右张望着迎上去:“大人,都准备好了,赶紧走。” “看到太守的人了吗?”常珺边跟着他从一处狗洞爬出太守府,一边警惕四周。 “没有看到,大人放心,太守定料不到咱们今夜就跑。”小厮将常珺从地上拉起,相互搀扶着拐入巷子。 粮车都停在巷中,出了巷口便是城门,常珺赶到后,命人清点了粮食总数,二话不说驾车启程。 金州地势崎岖,往往坡与坡只见相互连接,为视觉上不那么难看,城里的围墙大多统一高度,因而造成某些下坡路段的围墙,看上去有三层楼那般高。 这些路段最为阴暗,月光被遮挡在头顶,人在底部行走,好似身处巨大的蝈蝈迷宫。 队伍没有点火把,全凭感觉辨认方向,反正巷子只有一条路,总不能走错。 就这样,常珺摸着黑带领全队走了约半个时辰,算算距离也该到城门了,可左右围墙依旧高耸,前路还有隆长的坡道要上。 “怎么回事,该不会走错了?” 常珺勒停马车正准备折返,刹那间,对面火光骤起,露出黑暗里乌压压的人脸。 “常老板怎么不打声招呼便走,赵大人手下就是这般规矩?”金州太守从兵锐中走出,一脸淡漠地看着常珺。 “实在对不住,事态紧急,在下不得不星夜赶路,多谢大人今夜招待。”常珺立在队伍前不卑不亢道。 金州太守冷哼一声:“常老板是生意人,不会不知道规矩,本官与赵大人议定时可没说让本官空手而归。” 常珺道:“太守大人官场多年,也不会不懂议定时便要提出条件,既然当时没提,眼下也没有加码的道理。” 他话音刚落,金州太守嘴角一抽,背后兵锐立即冲上前,将队伍包围得严严实实。 常珺心跳如雷,护送粮车的人都是家丁并非武将,面对的却是训练有素的府兵,金州太守铁了心要抢,他们怕是难逃此劫。 “太守大人且慢!”常珺强忍着站出来道:“大人若今夜扣下粮车,如何向赵大人交代?” “本官也不要全部,金州给你四万石,你们用将先前的八万石交换。毕竟一路南下本就艰难,途中少些份量也没什么。”金州太守微笑道。 常珺皱眉:“足足八万石,可不是说笑。” “粮仓的窟窿都记在赵大人头上,常老板急什么,又不要你补。”金州太守挑眉:“常老板若是不答应,本官也不介意多招待你十天半个月。” “休要欺人太甚!”常珺紧绷了一路,身心上的疲累让他的忍耐早就到了极限:“老子赶了这么远的路,运送的粮食一粒未丢,你当老子是吃素的!” “本官确实不了解常老板的饮食喜好,但常老板知道刀剑无眼,刚开了刃的兵器还渴得很呢。”金州太守威胁道。 “来啊,有种你就砍了老子!”常珺从身侧抽出剑来。 “动手!”金州太守一声令下,府兵们刀剑出鞘,凌冽的声音让众人吓得靠紧粮车。 眼见着要经历血战,常珺握剑的手控制不住发颤,他看到有府兵提剑冲向自己,他四肢顿时失去控制,无法动弹,眼睁睁看着利刃落下。 巷内忽然卷起一阵风,吹来零星几根竹叶,旋转着飘落至众人眼前。 众人莫名停了手,俱是疑惑地看向头顶。 天上翻滚着乌云,似乎要落雨了。 金州太守也是心口莫名一紧,他抬起头,恰好云中透出一道闪电,照亮了左右墙上蹲着的两排脊兽。 什么都没有啊。 “愣着做什么,还不动手?”金州太守回过神,让府兵赶紧动手,在下雨前将粮运回去。 然而他话音未落,猛然间意识到了不对。 墙上哪儿来的脊兽? 恰逢天际又一道雷电闪过,墙上的“脊兽”动了,金州太守大惊:“你们是何人?!” 天空轰隆隆作响,在接连闪烁的电光下,戴着斗笠的影卫们化为数不清的残影,从高墙一跃而下,不到半秒的功夫,常珺面前的府兵人头当即落地。 “保护大人!!!”太守身边的侍卫们愣神后赶忙反应过来,立即将他包围在内,一点点后退至墙角。 影卫们的速度快到根本看不清,只听得眼前、周身阵阵风声掠过,一片接一片的喊叫声起伏,血腥味充满了整条深巷。 常珺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两条腿带着他茫然地东躲西跑,意外撞到了府兵面前,对方眼下是惊弓之鸟,提着剑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他胸口刺来。 然而剑刺到一半堪堪停在半空,府兵的胸口和嘴角便同时涌出血来,随即直挺挺倒了下去,露出背后戴着斗笠的蒙面人。 常珺吓得后退,却被人一把揪住衣领拽到面前,只见黑衣人扯下了脸上的布,露出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常老板是吧。” 常珺已经失去了判断能力,竟愣愣地点了头:“你......你是?” 谢辛楼取下斗笠,问道:“十二万石粮都在这儿了?” 借着雷电,常珺看清了谢辛楼,终于想起他是沈朔的人,情绪激动道:“是殿下派你来接我的?!粮都都在这儿了!” 谢辛楼吹了声哨,影卫们处理完府兵迅速集结,在家丁和粮车左右列出两队阵列。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常珺突然间什么都不怕了,挥舞着双手跑回粮车前。 不远处,他的小厮仍不明所以,害怕地在黑暗里四处逃窜,他一个箭步上前将他拉回粮车后,对着他的耳朵大声喊道:“别跑了!咱们的人来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58章 在常珺猖狂的笑声中,原本电闪雷鸣的天安静了下来,翻滚的乌云飘去了别处,反倒露出一轮明亮的月来。 谢辛楼看了眼天色,起先他还在担心粮食打湿的问题,眼下倒是松了口气。 他转身来到队伍之首,打了个响指,令道:“启程。”闻言,影卫们随之收刀入鞘,跟随粮车缓缓行进起来。 金州太守始终躲在墙角,在这帮人迅猛的“劫掠”过后,他听着粮车远去的声音,忍不住扒开身前的人,冲谢辛楼和常珺喊道:“你们赢得了一时,赢不了一世!今日本官咽下这个亏,往后康庄大道与尔等而言便是刀山火海!本官就看你一路杀过去,最后能活到几时!” 金州太守的喊话让常珺喉咙紧了紧。 这个道理他自是清楚,只是在方才那般情形下他偏偏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以至于眼下胜利了,人也冷静了,没高兴多久心底就生出一阵恐惧。 谢辛楼没理会金州太守,领着队伍来到城门口。常珺远远望去,发现两侧的守卫都变了形状,黑笠黑衣和队伍两侧的影卫别无二致。 不消多言城门便被打开,常珺驾驶着粮车最先驶出城,在黑暗中行驶,他下意识屏息感受,发现左右两侧林中似乎站满了人。 他小心翼翼往左边看去,猝不及防就对上几双人眼。 “啊!” 常珺险些从车辕上跌下,被谢辛楼及时揪了回来:“喊什么?” 常珺低着头抓着车辕不敢说话,过了一会儿等来到月光底下,他壮着胆又看了眼左右,才看清原来黑暗之中密密麻麻站满了影卫。 “我的老天......到底有多少?” 都说长平王耽于享乐,麾下并无私兵,便是有人怀疑,这么多年也始终没能查出一丝一毫的证据。 且不说长平王的手段高到何种地步,便是这些隐匿在黑暗中的身手不凡的影卫,也足以叫整个皇宫胆颤了,可偏偏这个秘密让自己这个普通商人瞧了个彻彻底底。 常珺头皮一阵阵发麻,他僵硬地扭过头,看着谢辛楼小心问道:“朋友,你们应该不会灭我的口吧?” 谢辛楼始终面无表情目视前方,在他询问时,冷不丁勾起嘴角,脸未动,眼珠幽幽瞥向他:“得看常老板听不听话。” “听!肯定听!草民誓死追随殿下与赵大人!”常珺攥着手,嘴里不住默念“富贵险中求”,只要自己撑住,日后便是大燕的第一皇商了。 他不住给自己打气,想着想着竟兴奋起来,开始闲聊道:“赵大人派给我十五万石的任务,我一个小小商户,如何能担得起这般重任,不曾想还有大人您的支援,这下草民放心了。咱们运粮的消息已经走漏,也不知赵大人安排的另一支队伍如何了。” 赵安荣总共安排了两支运粮队伍,为避免相互牵连,便没有告知双方彼此的消息。 而谢辛楼和柳栖元从岭南出来后,对方告诉了他在金州接应粮队的信息,其余什么也没多说便与他分开了,眼下结合常珺所言,想必他是赶去了另一支队伍。 谢辛楼将此事默默记在心里,一个字也不多说。 “方州太守若是不识相,就杀过去。”他提醒了常珺,如果届时起冲突,让他先躲去后方。 常珺用力点点头,然而金州太守的话还萦绕耳畔:“大人,您当真不怕死吗?” 谢辛楼站在车辕上遥遥望着方州城门,如一杆旗帜挺立在猎猎山风中,常珺的疑问声在他耳边低若蚊讷。 他垂眸看他一眼,常珺瞬间从头红到脚,被鄙夷了个彻彻底底。 。 群山脚下,董鄂高坐马背,对探查回来的小兵投去个鄙夷的目光:“叫你查个消息都查不到,要你有何用,拖下去斩了。” 求饶声在崖间回荡了片刻,小兵人头落地,一张嘴还在抽搐着诅咒这个该死的刺史。 “你,再去探!探不出就抓个人问,看看麻昀谦到底死了没有。”董鄂随手又指了个小兵,不等对方做好准备,就将其扔进了毒瘴。 这个小兵没有上一个那么幸运,没来得及找地方躲,情急之下呼吸了一大口毒瘴,不一会儿就变得神志不清,在树林间胡乱奔走。 董鄂看了全貌,也是十分头疼:“来人,把地图拿来。” 手下人将地图呈上,董鄂仔细看了地图,反复找了好几遍,依然没有看出个所以然。 “这山头的毒瘴从没个标记,去年在西边,今年又在东边。这图都是几十年前的了,标注的入口早就不能走了。”底下人感叹道。 董鄂白了一眼,驱马在队伍前来回走了几趟,忽而用马鞭指向深林:“所有人分散入林,谁先找到入口,赏黄金百两!” 太守府内,松山正在向沈朔汇报济善堂的事宜,轻舟从墙头一跃而下,跑到二人面前打断了对话:“殿下!朝廷派下的刺史已经在山外了!” 沈朔闻言,沉默片刻后问道:“来的是何人?” “通州太守董鄂,皇帝还赐了他宝剑和兵马。”轻舟将打探的消息一五一十回禀道,松山听后紧张地看向沈朔:“皇帝这是摆明了要置殿下于死地,什么押送回京,明明就是就地正法。殿下,我们如何应对?” “就地正法也要证据,他首先必须得拿到麻昀谦的尸首。”沈朔搁下笔道:“守住太守府,拖延时间,在辛楼他们赶回来之前,岭南不能乱。” “是!”松山和轻舟应声道,但转念一想,他们能驱策的人并没有多少。 沈朔下令道:“将牢里的土匪带来。” 二人领命,立即去牢狱里将那伙土匪都提到沈朔面前。 起先还很嚣张的土匪们,在被关了这么长时间后,早已没了辱骂吐口水的力气,所有人都比先前瘦了一圈。 沈朔盯着土匪头子,单刀直入:“饿吗?想重获自由吗?” 土匪头子用气鼓着脸,试图让自己看上去和从前一样威严,但一开口就泄了气,两侧脸肉凹了进去:“你看老子都瘦成这样了,能不饿吗?” “你叫什么名字?”沈朔直视他的双眼。 土匪头子回道:“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绿林猛虎是也!” 沈朔从桌案上抽出一只笔,扔到他面前:“林小花,今日起本王收你入麾下,任黄土大将军一职,离开岭南后每日三升米、一斤肉、三壶酒,不必再过打家劫舍、饥饱不定的流离日子。” “老子不叫小花,老子叫猛虎!”土匪头子不满他对自己的称呼,坚持道。 “那便是不答应了,来人,押回牢里。”沈朔往后一仰。 “老子就叫小花,肉和酒你答应的,一分不能少!”林小花跪直了身子,一双豹眼里闪着光。 “无礼,叫殿下。”松山纠正他的语言。 “殿下,那老子这些弟兄呢?”林小花问道。 “跟着本王,一样。” 沈朔往前靠来,撑着桌案对众人一笑:“黄土军听令,吃完馒头后就守在太守府外,没有本王的命令,一只苍蝇也不许放进来。” 林小花被松了绑,二话不说带着弟兄们去吃馒头,这么多天从不曾吃饱,这回能勉强填半个肚子,兢兢业业替沈朔打工。 与此同时,董鄂的人找到了进县的小路,开始集结队伍深入。 “通知各县百姓,刺史队伍到后莫要与之起冲突,都待在家里别出门。”沈朔安排御林军通知了下去。 面对沈朔的命令,御林军倒是没多大异议,只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明明圣上派他们来是保护盛宣的,怎么每回都是给沈朔干活? 盛宣自从上回炸山言论后,也从不在意周围人的看法,活得比任何人都松弛,好似身边发生的一切与他而言都不在一个世界。 “董鄂带来的兵多吗,咱们这些人够不够挡的?”方才众人的交谈丝毫没有影响他,始终坐在一旁用枯草编动物玩。 不过沈朔能容忍他待在一旁,也有他的道理。 董鄂的速度很快,从抵达岭南,到找路进入岭南才花费不到一日的功夫。 等他们进入崇山县后,放眼望去枯黄一片,大批蝗虫吃饱喝足已然飞走,剩下许多被同类蚕食的蝗虫尸体还留在地上,一脚一个嘎嘣脆。 崇山县的百姓都躲在屋里不敢出来,路上也没有人,董鄂驾马率先来到崇山县衙,里边只有一个丁乙。 “长平王在何处?”他蹬着马镫,俯视脚下的人。 丁乙没有过多的反应,只道:“殿下在桑林县,小的为大人引路。” “还算识相。”董鄂本以为沈朔给自己使了一出空城计,但眼下看来,怕是自己多想了。 丁乙领着他们穿过屋舍,又带着他们穿过桑林县的唯一山路,董鄂担心他耍什么花样,一路上都命人用剑架着他的脖子。 尽管没有用力,但到地方后,丁乙的脖子上已被刮破了好大一层皮,血流到了胸口。 桑林县大街上也是一个人也没有,董鄂随即又将心提起,警惕地来到太守府门前。 黄土军在府门外站了一排,面对眼前的高头大马,个个脸上都露着不屑,反观御林军们却是列成两排,做出夹道欢迎的模样。 这般阴阳怪气,董鄂冷冷哼出一口气,冲着紧闭的大门,高声道:“本官通州太守兼岭南刺史董鄂到访,岭南太守麻昀谦麻大人为何不来迎接?” 御林军闻言,回道:“太守府内如今是长平王殿下坐镇。” “殿下既然在此,理当本官求见,但麻大人一直紧闭大门,叫本官如何是好。”董鄂给左右使了眼色,侍从们撸起袖子上前,随即便被一九尺壮汉拦下。 “想进门,先问过林小花!”壮汉从鼻子里哼出一股气,熏得二人一呛。 “林小花是何人?本官从没听说过岭南有姓林的世家子弟。”董鄂四下观望了眼,也没瞧见有任何贵族的轿辇在。 谁知那壮汉挺起胸膛,用低沉的嗓音骄傲道:“老子就是林小花!” 董鄂:“......” 董鄂:“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林小花:“你笑什么?!” 董鄂大笑着,从马背上翻身落地:“这个笑话一点儿也不好笑。” 林小花白眼道:“那你笑什么,有病。” “本官奉旨巡查赈灾一事,不与闲杂人等闲扯,叫麻大人出来。”董鄂立即变了副表情,示意手下砸门。 黄土军见有人不拿他们当回事,立即抄家伙将人毫不留情打退,一口口唾沫星子淬了上去。 “放肆!”董鄂瞪大双眼,指着他们骂道:“哪儿来的一帮流氓在太守府前撒野,御林军就这般瞧着,不阻止吗?” 御林军左右看了眼,道:“回大人,这帮人是殿下的手下。” “长平王何等尊贵,怎能有这等流氓手下?”董鄂不敢置信,岂料林小花叉着腰用肚脐看他:“老登头穿得人模人样,连我们是谁都认不准,老子他娘的是土匪!去你大爷的流氓!” “放肆!!来人!”董鄂气得胸口疼,命手下立即将这帮人斩杀。 正在此时,府门忽然打开,从门缝背后露出沈朔忍俊不禁的脸。 “林小花。”沈朔道。 “老子在!”林小花大喝一声,黄土军跟着附和。 “退后,本王来会见董大人。”沈朔迈步跨出府邸,在石阶上站定。 林小花与一众黄土军退至墙边,与董鄂的军队面面相觑。 董鄂被气得都淌下了汗,只觉此地实在闷热难耐,他缓了缓情绪,向沈朔拱手:“长平王殿下,本官奉旨巡查赈灾一事,还望殿下配合。” “董大人客气,本王没说不配合,大人想问什么问便是。”沈朔淡淡道。 “本官一路走来,不曾在街上见到一人,不知是何情况?”董鄂问道。 沈朔回道:“大人来得不巧,这个时辰大伙儿都歇息了。” “青天白日的,如何就歇息了?”董鄂不解。 “粮食不够,田地无庄稼打理,吃不饱又没活干,可不就是躺着。”沈朔道。 “看来赈灾之事进展得不甚顺利啊,麻太守人呢?怎么不见他出来?”董鄂向前一步,望向府内。 沈朔道:“麻大人身为岭南表率,都是将粮食先让与百姓,为节省精力一早便歇息了,董大人这般唤是唤不醒的。” “既是睡着,又如何唤不醒,殿下不如让本官见上一见,本官与麻大人昔年乃同窗,也是许久不曾见面了。”董鄂又向前一步,被左右松山、轻舟拦下。 沈朔俯视他道:“董大人长途跋涉,不如先去歇息,等麻大人醒了,本王再派人通知你。” “只是看他一眼而已,又不费什么功夫,殿下再三阻挠本官,莫不是在隐瞒什么?”董鄂语气冷了下来,直直盯着沈朔。 “董大人想试探什么呢,本王未必能说出大人想听的话。”沈朔假装好奇道。 “也不是非要殿下开口,只要殿下不拦着本官,本官看一眼便走。” 董鄂话音未落,身后士兵拔剑出鞘,松山、轻舟速度不亚于他们,一时间双方刀剑相对,御林军看愣了神:“殿下和大人为何如此?” “既如此,莫怪本官不留情面了。” 董鄂后退至军队中,对御林军道:“长平王无辜斩杀朝廷命官麻昀谦,是以对朝廷不满、对圣上不尊,本官奉旨前来羁押罪王回京!御林军尽职圣上,理当随我等一同剿灭叛党!” “什么?麻太守死了?!”御林军顿时乱了阵脚,询问沈朔:“殿下当真杀了他?” 沈朔不紧不慢道:“董大人没有证据,如何敢将帽子扣在本王头上,麻太守已死的传言又是何时何人传去圣上耳边的?” “殿下想知道,便交出麻太守尸身,随本官回京去圣上面前说个清楚!”董鄂无情道。 “若是本王不从呢?”沈朔道。 “不从?”董鄂回身从马背上抽出御赐宝剑,高举于头顶道:“此乃圣上所赐,若罪王不从,本官可就地斩杀!” “好极了。”沈朔微微一笑,拍了拍手,随后东风、西风将桌椅抬了出来,摆放门外。 沈朔一撩衣摆,稳坐正中。 与此同时,盛宣被人从里边带了出来,也摆了个椅子坐在一旁。 沈朔挑眉道:“本王若是死了,得拉他给本王垫背。” “什么?你个狗东西!”盛宣瞪了沈朔一眼,沈朔听见了权当没听见。 “怎么办,圣上要我们保护盛公子,可眼下盛公子又被殿下劫持,咱们到底是帮哪边啊?”御林军慌了神。 另一名御林军咬了咬牙,道:“笨,想想咱们是听谁的。” “听圣上的啊。” “圣上叫我们保护盛公子,就保护好他,抓长平王又不是咱们的事。” 御林军恍然大悟,只片刻的功夫便重整队形,一致剑指董鄂。 董鄂见势不妙,立即向黄土军投去计策:“里面的土匪听着,你们的主子眼下是罪臣,跟着他只有死路一条,不如即刻投降来我军队,受朝廷招安,日后加官进爵、飞黄腾达!” “老子呸!”林小花愤怒道:“你当老子生来就是土匪?老子告诉你,老子以前可是亭尉!再说这种屁话耍老子,第一个割你的蛋喂狗!” 黄土军从御林军里钻出来冲他们吐了唾沫,随后又钻回后方。 董鄂的脸彻底青了,他率领的军队数量上并不占优势,只得被迫与沈朔的杂牌军对峙。 深林中,数十道身影正准备赶往山下,不想跑到半途被一伙人拦下。 为首的黑衣人警惕地后退两步,弓箭手向面前的白发老头射出毒箭,被对方徒手拦截。 黑衣人看着他手腕上相似的刺青,立即横刀在前。 屠隗仰头灌下一壶酒,呵呵一笑:“冒充老夫的杂碎。” 他将酒坛随手一摔,刹那间刀光剑影,落叶漫天。 另一边,董鄂与沈朔僵持不下,偷偷派人从临近的巷子绕去太守府后方,悄悄将麻昀谦的尸首带出来。 不想士兵们才到巷子里,原本蹲守在墙角的百姓便抄起手边的农具,将紧窄的巷口堵得死死的,眼中闪烁着不惧一切的光。 士兵们被怔住了一瞬:“要不要回去禀报大人?” “大人自己都焦头烂额,管他呢,就是些农民罢了,哥几个杀进去!” “可是......我就是岭南人。” 队伍里有人说了这么一句,原本握紧刀刃的同伴不由得又松了手。 烈日当头,闷热的群山好似一屉蒸笼。 董鄂擦了不下五回的汗,还没有等来那一小队队伍的消息,他站在烈日下被暴晒,反观沈朔坐在屋檐的阴影下喝着水摇着折扇,惬意地看着账册。 林小花用枯枝剔着牙缝,不时往他们队伍里吐唾沫。 董鄂身边的副手被吐了好几身,终于忍无可忍,暴起刺向他。 林小花早做了准备,反手就钳住他的胳膊,往下一拧,剑顿时脱手,他一脚将人踹飞数丈。 见状,董鄂也没了忍心:“不管了,是死是活,总得有个结果!” 他提着宝剑,指挥军队发动进攻,御林军与黄土军立即反击,双方打的不可开交。巷口处,派出去的小支队伍被百姓用农具赶得节节败退,被迫回到太守府前加入混战。 盛宣怕自己被牵连,躲到了沈朔背后,后者依然淡定坐在位置上,目光望向远处。 “保护殿下!”松山等六人挡在沈朔周围,伴随着血肉与刀刃的摩擦声,渐渐眼睛被汗水打湿,酸痛阻碍了一部分的行动。 沈朔将账册归拢收好,不远处董鄂杀红了眼,在军队的掩护下飞身上前,提起宝剑刺向沈朔,不想下一秒剑身被两根有力的手指钳住。 “你?你怎会?!” 董鄂惊慌失措,往后抽剑,剑身竟纹丝不动。 沈朔嘴角一勾,指上用力将董鄂连人带剑拽至面前,一掌劈落剑柄,反抄至手心。董鄂失去重心摔上桌案,下一秒锋利冰凉的剑刃便停在了他的后脖。 他没有看清沈朔是如何从座位到达桌前的,只知道自己若是再多动弹人头就会落地。 沈朔也不急着要他的命,然而人群中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他循声望去,只见远山口涌出一大片乌压压的黑点,如潮水般向这边奔腾而来。 人群中有人惊骇道:“飞过来的那些是什么?是鹰群吗?” “哪儿有鹰飞这么低的,是人,是人啊!”董鄂的军队顿时乱了阵脚。 沈朔站得高,他几乎是瞬间认出了冲在人群最前方的人,静静等待他们的到来。 隐匿在黑暗中的影卫们头一回暴露在烈日下,横挎的刀刃与扑面而来的冷峻杀气,让在场所有人震撼在原地。 “是他们!”林小花想起那副画面,激动地攥紧拳头。 “殿下!!” 谢辛楼的声音远远地搭着风传到沈朔面前,将割走一半的心原样送回。 沈朔反手将剑“砰”的一声扎入董鄂的衣领与桌案,张开双臂向浪涌奔去,第一时间将最迅疾的那朵浪花抱了满怀。 第59章 被人紧抱在怀里,身上的胳膊用力到似乎要将自己嵌入对方的胸骨,谢辛楼有些呼吸不上,轻轻推了推沈朔:“殿下。” “十五日,不多不少。”沈朔蹭了几下他的耳畔,强迫自己先松了手。 “属下答应过殿下的。”谢辛楼没让沈朔彻底离开,彼此紧握着手,中间只留出半拳距离。 沈朔上下打量他,忽然看到他腹部的血,心情一下跌到谷底:“你受伤了?” “只是皮外伤,过方州时与府兵交战过。”谢辛楼凝着他,随即弯了眼眸,高兴道:“幸好没有耽误回来的时辰。” 谢辛楼很少会笑,但一笑起来,便是凝雪初融、阳花盖枝头。 沈朔的眼被他的笑颜占满,刹那间耳畔只有落花声,而花落湖面轻点开的涟漪,他再想拂平,却是怎么都无法如愿。 一道灵光忽然从他脑海里闪现—— 既然落花流水自有其道,凡人何必徒生阻碍。 沈朔的双眼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明,他抬手抚摸着谢辛楼的脸颊,将沉重的思念化为指尖的轻柔,在无声中绵延不绝。 此时另一头。 冰凉的剑刃就贴在脆弱的脖颈旁,董鄂额上抖下一大颗汗珠,咬着牙猛地往旁边一扯,将衣领用剑刃割裂,他也顺势脱离险境。 不甚健壮的人袒露着半个身子,慌慌张张滚下台阶,大喊着“来人救我!”,谁知迎头就撞上个坚实的身躯,抬眼一看,偏偏是某个面色狰狞的土匪头子。 “董鄂是吧,看你这回还笑不笑得出来!”林小花嘴一歪,吐出牙缝里的草根,像拎猪崽似的一只手将人提了起来。 轻舟扽着绳子等在一旁,利落地将董鄂捆成个实心大肉粽,一脚踹去墙角,惊起一阵哀嚎。 眼见着董鄂被人擒住,他带领的军队顷刻瓦解四散奔逃,然而没跑出多远,迎面突然出现十丈高的水浪向众人方向奔袭而来。 “啊!” 逃跑的军队措手不及,被海浪从头到脚淹了个彻底,被猛地冲回原地。 在看到危险的第一时间,沈朔来不及思考哪来的水,只抱着谢辛楼立即转身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他。 两人紧抱着站在原地,不想尖叫声过后,没感觉到半点水滴。 奔涌的浪潮眨眼的功夫消散在眼前,目之所及没有半点湿润。就在众人惊讶之时,一个身穿红布披风的妇人从影卫军团中走出,她手中的东珠权杖在阳光下闪烁着绚烂的波纹。 和东海夫人一起出来的还有柳栖元,他们来到人群中心后,方才藏在海浪后出手的影卫们重新归队,在外围成一道人墙。 沈朔见到二人,不免有些意外:“本王道方才那水怎的来无影去无踪,既是出自东海,倒不奇怪了。” 东海夫人向他微笑行礼:“殿下没被吓着便好。” “夫人为何会来岭南?”沈朔好奇道。 谢辛楼从他怀里走出来,解释道:“东海夫人受赵大人所托,与柳大夫护送十万石粮从肃州到岭南,与我等几乎是同一时辰赶到。” “原是如此。”沈朔点点头,向二人拱手:“辛苦了。” 东海夫人和柳栖元回礼:“殿下肯为百姓做到这般地步,我等更是义不容辞。” 在他们寒暄的同时,松山已经将董鄂的人全都赶去墙角蹲着,随后前来请示:“殿下,这些人如何处置?” “此一战本王与朝廷再无缓和可能,他日不是沈阙死,就是本王身首异处。” 沈朔暂时抽回神思看向众人,下令时语气再没有半点犹豫:“御林军、董鄂军,凡投降者不死,反叛者一律就地斩杀。董鄂作为人质押送入牢,他日绑于阵前杀鸡儆猴。” 他一声令下,对面立即传来投降之声。 影卫们着手开始清理异己,解甲的解甲,杀的杀,用鲜血为方才的肃杀铺陈最后的落幕。 待此战尘埃落定,百姓们眼含泪水,激动之余忍不住将手中的家伙什抛向空中,欢呼呐喊:“好!!!” 数月的坚持,岭南的百姓不仅捍卫了自己的地盘,还等来了粮食,所有人相继抱头痛哭,过去痛苦的日子结束,终于迎来了曙光。 在处理完这些后,沈朔将剩下的事宜全权交给松山,不等旁人多问,便在众目睽睽之下拉着谢辛楼的手穿过层层人群回到府内:“轻舟,取金疮药和纱布来。” 谢辛楼感觉自己成了条被观赏的鱼,沈朔却不管旁人的目光如何,握紧了他的手,将人强行带回了自己房间,等轻舟找来药和纱布后,将门一关,着手脱他的上衣。 “属下自己来便好!”谢辛楼吓得立即捂住自己,同时被人逼至衣柜前。 沈朔松了他,双手撑在他两侧,将他困在自己怀里的一方天地,紧紧盯着他的领口:“你自己来,本王看着。” 谢辛楼深吸了一口气:“还请殿下回避。” “今日若不好好处理伤口,你休想从这个屋子里出去。”沈朔不仅不回避,甚至又贴近了半寸,目光上移到他的唇,用气声缓缓道:“或者本王帮你?” 谢辛楼肉眼可见地升了温,他不自然地撇开脸,双手慢慢移动到腰间。 习惯了在外奔波,连衣带都系得格外紧实,他解时费了些功夫,身体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沈朔看着他领口时不时露出的肩窝,喉结用力地上下一滚。 腰带脱离了腰侧无处安放,被暂时衔在嘴里,谢辛楼将里外衣的系带微微松开,褪下了受伤的那半身衣服。 一道血痕明晃晃地横在微微凸起的肌肉下,大部分裂口已有了结痂,但随着呼吸的起伏,仍有丝丝血从裂口不断渗出。 沈朔紧盯了伤口片刻,转身取来药瓶和干净的布巾,屈膝面对他半跪了下去。 “殿下不可!”谢辛楼动手去拉沈朔,却牵动伤口淌出了更多血,沈朔皱了眉,握住他的腰身将人往衣柜上压:“本王命你不许动。” “殿下......”谢辛楼瞬间被沈朔的行为冲乱了神志。 布巾轻轻擦过伤口,带起的痛和痒好似电流一阵阵爬过他的神经。 他下意识仰头抵靠在衣柜上,强迫自己不动,任由伤口被人反复擦拭。伤口在痛意最深的时候被药草覆盖,一瞬间的冰凉刺激得他腰身发颤。 刹那的瞬间,他感觉自己好似悬在天上的风筝,脚下是虚浮的云,飘去何处全靠那一根线的操控。 纱布需要缠上瘦削的腰身,因此沈朔握着纱布的一头伸入另外半侧衣料,摸索着绕去后腰再绕回到伤口处覆盖,如此一圈圈地缠绕,风筝也飞得忽远忽近。 等伤口包扎完,谢辛楼也魂游了一圈,恍然回神后立即将半身衣服回拢。 沈朔将纱布扔回桌面,却握住了谢辛楼拢衣的手压向身后。 “殿下...这是做什么?”谢辛楼压低声量,生怕被门外头的人听见。 沈朔盯了他半晌,忽而侧身用手勾了水壶拎到他眼前。 有件事被提起后便被搁置了许久,今日此时此刻,他觉得正是解决的时机。 于是谢辛楼便看见他微微张了口,声音带着些沙哑:“本王闲暇时询问了蛊师可有祛情之法,蛊师用苗人的法子给本王做了一壶忘情水,喝下的人会将对心上人的情谊忘得一干二净。” 谢辛楼忽然被提醒了此事,一时间眸光明显变得黯淡。他盯着水壶沉默了片刻,随后轻轻开口:“殿下想让属下喝了它。” “你喝,本王也喝。”沈朔看着他,一字一句道。 谢辛楼双眼睁了睁。 一阵心照不宣的静谧,沈朔提着水壶不动,他从谢辛楼的眼神里感受到了情绪:“你想喝吗?” 他给了他选择的机会。 但谢辛楼又变回了石头:“殿下的命令,属下定会遵从。”他话音未落就欲接过水壶,然而双手却始终被人压在身后。 他抬眸看向沈朔,眼中带有挑衅:“殿下可以松开属下。” 铸起的铁墙被一根针轻易戳破,沈朔成功被刺激到,垂首猛地贴近他的面颊,鼻尖与鼻尖只剩一指距离,磨着后槽牙道:“本王没有下令。本王在问你,你可想喝下它,变得不再爱我?” 他用灼热的气息故意着扰乱谢辛楼的呼吸节奏,一点点将人带到预先设置的险境。 沈朔的嘴角带着笑,眼神如水般温柔,偏偏毫无顾忌地宣泄着自己的欲念,丝毫不体谅对方忍耐了多久、承受了多少。 王从来都是不择手段,得到想要的一切。 谢辛楼被逼得无路可退,酸与苦涩从心口蔓延至全身,他的眼尾红透了一片,呼吸也变得滞涩。 他清楚,两人分开的这段时间里,沈朔定是想了许多,想到最后觉得必须将情谊划分个明白才好继续走下去。 既然裂口无法忽视,注定要崩溃,那自己也不必再做无谓的坚持了。 滚烫的熔岩冷却成沉重的巨石,谢辛楼忍耐着心口的剧痛,他最后以全部的深情看了沈朔一眼,仰头凑上壶口。 “砰!” 水壶被人一把甩去一旁,陶片碎裂一地。 谢辛楼惊讶睁眼,下一秒却被人掐住下巴,双唇被人紧紧咬住。沈朔吻得毫无章法,他只想将人紧紧包裹在自己的范围内,不给任何逃离的机会。 门外轻舟听到动静,担心地询问:“殿下,头儿,你们可有事?” “别——” 谢辛楼只来得及漏出一个字,又被人紧压着动弹不得,剩下些辨识不清的唔咛。 轻舟听清了个“别”字就收回了推门的手,挠了挠头,继续恍惚地守在门外。 沈朔贴着谢辛楼没伤的半个身子,另一只手从下巴挪到侧腰,又摸上后背揉捏了个遍。 谢辛楼莫名想到轻舟说过的话,一块肉在烹煮前揉捏一番会变得更加软嫩香滑。 他被放开允许呼吸的同时,沈朔咬着他的耳垂“恶狠狠”道:“水是假的,你也休想忘了本王。” “不就是情爱,试便试了,还能毒死本王不成。” 谢辛楼觉得不对,但不论什么疑惑反驳质问,统统都被滚烫的气息重新堵了回去。 探入,抵齿,交缠......耳边是鼓乐,将夜深梦幻里偷藏的欢愉复刻现实。 沈朔虽是第一次,但也很快明悟了技巧,衔着那两瓣红唇随心汲取,分离时吮一口,再贴上再吮。 直到快到忍耐的临界点,沈朔咬咬牙克制住自己,松开了对方通红的唇瓣,在交错的呼吸声中,托着谢辛楼的脖子让他靠在自己肩上,最后在月牙痕上留下一道深深的齿印。 【滴~检测到角色沈朔对角色谢辛楼好感度上升至,99。】 第60章 沈朔轻轻舔舐着齿痕,怀里的人靠在他肩头喘息,意识迷离到做不出任何反应,很快,他被人打横抱起放到了榻上。 沈朔扯过被子将他盖上,俯身在他额上落下一吻:“先安心歇息,生气的事待你伤养好了,本王任你讨。” 做完这些,他打开房门走了出去,吩咐轻舟将屋里碎片收拾干净。 轻舟应声,目送沈朔离去,随后小心翼翼进到房里,看到了墙角的碎片,还有躺在榻上已然歇息了的谢辛楼。 “头儿?你没事吧?”轻舟蹑手蹑脚地来到榻边,却发现谢辛楼一直睁着眼,只是双目失神,不知在想什么。 看到他醒着后,轻舟才提高了些声量,关心道:“头儿和殿下吵架了吗?因为头儿受伤的缘故?我方才听动静都快吓死了。” 谢辛楼微微回了些神,开口时嗓音有些沙哑:“无事,你收拾完便出去吧,我要歇息了。” 轻舟点点头,但仍是放心不下,下意识就去拉开他的被子:“头儿伤到哪儿了?我看看要不要紧?” 他也只是寻常关心,不想手刚一碰到被子,对方立即拽紧了被沿往后躲,同时死死盖住肩颈以下。 “头儿?”轻舟被他的激烈反应吓到,目光恰巧定格在他的唇上:“你的嘴怎么了,怎么这么红肿?” 谢辛楼立即低头,将半张脸埋在被子底下,皱眉赶人:“我没事,你出去!” “好好好,头儿别生气,我马上走......”轻舟感觉脑袋里灌满了稀粥,完全理解不了眼前的事。他怕谢辛楼生气,赶忙去墙角收拾了碎陶片就出去了,临走时将房门也带上。 谢辛楼坐在榻上紧盯着人离开,在房门被关上后,他仍旧一动不动地盯着空气。 碎陶片被清理走了,桌上剩的半截纱布和药瓶还在,依旧保持着先前被扔后的位置。 衣柜静静地立在墙边,两道紧贴的身影似乎仍在柜前难舍难分。 谢辛楼的身体又一发不可收拾地热了起来,半张脸被他紧埋在被中,又热又闷,唇上还火辣辣得疼。 他脱力躺回了榻上,露出脸来做了几个深呼吸,唇上的火降下了不少,但又烧至肩膀乃至整个后背,存在感强到已经无视了腹部的伤口。 谢辛楼蜷着身子躲在被中,只觉某处涨得要命。 他抚上肩膀的牙印,不住搓着肩背,试图用自己的感觉掩盖掉沈朔留下的触感。 “简直疯了......” 他攥紧拳头,指甲用力到勒进掌心,在天人交战中痛苦地出了一身汗,在夕阳余晖下疲惫地昏迷过去。 冷水将浴桶灌满,沈朔来不及脱去所有衣服就“哗啦”一声坐了进去,冰冷的水刺激得他毛孔收缩,将他身上烧起的火封印在冷水之中。 他无数次梦到过与人亲近的画面,不想付诸于现实,自己竟是一点就着。 他只浸了一会儿的水,就感觉整桶冷水似乎要被烧沸了,立即命人又拎了几桶冷水进来。 不知道殿下又出了什么岔子,松山提着水桶进进出出,一个字也不敢多问,放下水桶就走。 沈朔自己换了一桶又一桶的水,发现自己这么折腾下来反而越来越热,干脆扔了水桶,自己坐在一边冷静。 松山候在外头,见殿下许久不曾出声传水,正挠着头思考要不要问询,恰好丁甲这时候跑了过来,气喘吁吁道:“大人,殿下在屋里吗?” 松山回道:“殿下在沐浴,什么事这么急?” 丁甲道:“赈灾粮的事解决了,我家大人听到消息后人也好了,就想着能不能请殿下将我家大人放出来。” “丁大人恢复了是好事,不过我也不知道殿下何时出来......殿下!” 松山正发愁,回头就见沈朔穿好衣服走了出来:“将丁秀带去堂中,再将蛊师唤来,本王看看他是不是好全了。” “好嘞!”丁甲得了令,马不停蹄跑走了。 松山望着他的背影,感叹道:“丁甲兄忠心至此,到如今还念着丁大人。” “羡慕,还是望尘莫及?”沈朔缓步走至庭中,挑眉看着他。 松山咧嘴一笑:“我等忠义之士,彼此之间欣赏感叹也是难免。若是头儿见了丁甲方才那般模样,也免不了感叹吧。” “他和你们可不一样。”沈朔抿了抿唇。 松山还在等着听他们和谢辛楼相比哪儿不一样,然而沈朔却故意不开口,背着手先一步离去。 “神神叨叨的。”松山莫名觉得这感觉熟悉,但一时说不出个所以然,挠了挠头跟了上去。 大堂内,丁秀被人从房里放了出来,许久不见明堂,坐着有些不甚习惯。 影卫立在他左右看管着,直到沈朔和松山到了,才向二人拱手施礼。 “丁大人如何了?”沈朔在丁秀面前站定。 丁秀呆愣着抬头看向他,随即露出痛苦地神情:“殿下,我有罪......” “你确实有罪,不过念及你作恶未遂,又疑似被人蛊惑,受几日牢狱之灾便罢。”沈朔往边上瞥了一眼:“蛊师可来了?” 他方才问完,蛊师便由女儿搀扶着来到堂中,见过沈朔后着手替丁秀把脉。 丁秀一边配合蛊师,一边痛苦忏悔:“我不知为何当时就蒙了心了......我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他说着说着便淌下泪来,泪水顺着他凹陷的脸艰难滑下,滴落在他凸起的腕骨上。 蛊师检查完毕,回禀沈朔,称丁秀的神志已经恢复,接下来只需养养身体便好。 沈朔点点头,吩咐左右:“带他下去吃些东西,等恢复得差不多,就回到位子上处理各县事宜。” 手下领命,很快将丁秀带了下去。 沈朔长出了一口气,回到书案后落座。 “赈灾之困已解,人也恢复正常,殿下还因何叹气?” 一道充满神秘感的嗓音自门外传入,众人转头望去,就见红布裹身的东海夫人持着东珠权杖缓步迈了进来。 沈朔抬眸看向她,道:“蝗灾解决得了一时,解决不了一世。若回回都这般艰难,岭南百姓迟早会熬不过去。” “殿下的担忧不无道理。”东海夫人来到他面前站定,微笑道:“民妇也正因此事前来。” 沈朔有些意外:“夫人有办法?” 此话一出,堂内众人俱是睁大了双眼看着东海夫人。 “民妇观察了蝗虫的习性,发现它们飞不过高山的气流,也畏惧毒瘴,于是根据它们飞入岭南的路线画了地势图,草拟了一份改造山势的图纸。” 东海夫人说着,用权杖一挥,沈朔面前的茶水流向半空,在众人面前汇聚成一副山势图。 “这是,神迹?!”蛊师她们看愣了,愣是向东海夫人下跪,高呼仙人。 松山等人也是看得张大了嘴巴,只有沈朔淡定地观察着山势图,寻找出图中的位置,与现实情况发生了哪些改变。 “在缺口处垒出一座高山并不现实,因而民妇选择利用樟树改变毒瘴的位置,将毒瘴引去蝗虫必经之地。”东海夫人用权杖指着山势图解释道:“遇到毒瘴,它们会更改路线,转去西北面绕个圈进来,因此民妇在此地巧立机栝,将它们赶去后方。后方是千丈高的山崖,顶部气流压制,不仅让它们无法翻山而过,还能借着风势让它们原路返回。” “倘若它们仗着数量多,强行突破毒瘴?”沈朔提出假设。 东海夫人应对道:“万物有灵,相生相克。家禽天性克制虫类,当蝗虫数量过多时它们无法发挥作用,但只需在毒瘴陷阱处开一个小口,容忍小部分蝗虫飞过,再用家禽尽数吞灭,久而久之蝗虫有了教训,便再不会走这条道。” 沈朔点点头道:“你说的法子朝廷并非没有想过,只因改造起来极难实现。” 东海夫人道:“如此,便是民妇的本事了,只需殿下授命,民妇愿倾力一试。” “好。”沈朔起身道:“本王给你这个权利,本王麾下兵将任尔调用,若有必要,本王也可上阵。” “谢殿下。”东海夫人垂首领命,头顶的茶水重又落回茶碗,像是从未离开过一半。 消息很快传去了百姓耳里,听说要造抵御蝗虫的装置,大伙儿纷纷要求加入献一份力。 沈朔歇了一晚,还没等天亮就听见太守府外传来的扛锄头、煮粥、抬木料的动静,叮呤咣啷的,吵得他也睡不着,干脆披了衣服起床。 等他出了府门,循着动静坐上百姓的板车,一块儿去到山脚下的空地时,远远的就见东海夫人和小鲤挽着衣袖和裤腿,抄着锯子蹲在地上切割木料。 板车停下后,人们将上面的工具一点点卸下来。 沈朔落回地面,来到东海夫人和小鲤跟前:“小鲤姑娘也来了,先前怎的没见着你?” 小鲤将头发用布巾包起,脸上没有一丝脂粉,身上的布衣和此地百姓没什么区别。 她仰头看了眼沈朔,又低下头继续干活:“我没什么要说的,就没出来。” 东海夫人眼下不曾遮盖双手,手上的疤痕清晰可见,她擦了擦汗解释道:“小鲤怕被殿下讨债,所以不肯拜见,毕竟脑袋上顶个包怪难看的。” “如此小鲤姑娘便是多虑了,本王一向公平,一处伤换一个包,不会多讨。”沈朔笑了笑道。 “......那是你没瞧见他别处的淤青。”小鲤微不可察地碎碎念了一句。 “你说什么?”沈朔没听清,微笑着侧耳。 “没什么,我们正干活呢,殿下去别处歇息吧。”小鲤微微一笑,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过。 沈朔知道她定是说了什么坏话,但心情好不与她计较,搬个了石头来,坐下看她们将木料切割成需要的形状,随后再榫对卯拼接起来。 他看着眼前造型奇特的道具,感叹道:“幻戏楼亦真亦假的幻术,靠的便是幻粉和这些机栝吧。” 东海夫人点头道:“我们一家没什么特别的,就会些木工手艺,除了能养活我们母女,给百姓谋些福祉也是好的。” 沈朔拾起一块木料,问道:“夫人仁心大爱,可否也教教本王施展幻术?” 东海夫人笑笑:“殿下想学什么幻术?” 沈朔想了想,道:“能变出花瓣、铺洒漫天,或是彩蝶飞舞、绚丽如虹,或是鸾凤驾云,亦或是给人以梦境,心之所愿。” “殿下这是想变给心上人看吧?”东海夫人笑道。 小鲤挑着一方眉,双眼颇有深意地斜睨着他,一副了然模样。 沈朔没有否认,只问她有无法子。 东海夫人随即起身离开片刻,回来时拿了权杖,一挥手就变出花瓣、彩蝶、鸾凤,笑着问沈朔:“殿下可是要这样的?” 沈朔点点头:“不错,学此技艺要耗费多久?” “简单,半个时辰功夫就够了。”于是东海夫人收了幻术,将兜里的道具和幻粉给了他,教授了他诀窍。 沈朔学得很快,头一回施展就能让蝴蝶飞起来,惹得东海夫人不住夸赞:“殿下聪慧过人,不消半个时辰就能掌握娴熟了。” 沈朔也暗暗得意,问她道:“这些本王学会了,那如何施展梦境,看到他人内心?” “殿下学些皮毛术法便罢了,引人入梦的法子可不是谁都能会的。”小鲤道。 “掌握机栝和幻粉,不过是需要手法,有何学不会的?”沈朔不信道。 东海夫人看着手中的东珠,目光忽而变得迷离,嘴里说了些听不太清的神秘语言。 沈朔不解地看着她,小鲤开口道:“引人入梦并非靠的机栝或是幻粉,而是将人深层的意识召唤出来,而且梦境也并非人人都看得见,只有被引入的人自己能看到。你学不会,也用不上。” 沈朔在心底咀嚼她的话,目光落在东海夫人手中的权杖。 太阳于此时完全升起,初升的朝阳映照在东珠上,沈朔似乎看到一圈圈彩色线条,规律又无序地在眼前变幻着,很快,他感觉头部一阵眩晕。 小鲤观察着他的变化,怕他一时不慎被迷住,若是意识岔去了迷乱之地,可就再也回不来了。 就在她找寻时机将人拽出来时,沈朔忽然双眼一睁,自己清醒了过来。 与此同时,她余光看到他背后出现了一道身影。 沈朔与她的目光同时转身,一眼捕捉到前来寻人的谢辛楼。 谢辛楼远远地就看见沈朔和小鲤坐在一起,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二人之间的空隙,而在与沈朔的目光对上的刹那,他又立即移开了眼,朝霞悄悄在他双颊上留下痕迹。 第61章 “还有一大堆东西要做,殿下还是莫要来捣乱了。”小鲤将沈朔不客气地赶走,后者拍了拍身上的灰,起身向谢辛楼走去。 “找我?”沈朔望向他。 谢辛楼垂着眸道:“松山说殿下不见了。” 沈朔打量着他,见他身上也蹭了些木屑,想必也是搭载板车来的:“早上被他们的动静吵醒,睡不着便跟来看看,叫你们担心了。” “你既然来了,顺便带你去瞧瞧。”说着,他伸手去牵谢辛楼,后者却往后躲了开。 沈朔回过头来,就见谢辛楼紧抿着唇低头不语,一双手藏在背后,有意避着自己。他愣了片刻,很快明白过来,忍俊不禁:“还生气呢。” “不是。”谢辛楼依旧低着头,盯着地上的蚂蚁搬家。 沈朔压不住嘴角的笑,收了手转身道:“你跟紧本王。” 他顾自先行一步,待他远离一丈左右,谢辛楼才抬头看了眼,迈步跟上。 山脚下的空地临时成了一片工场,由百姓和军队组建的工人队伍在场地上以北斗七星的布局搭建起了七间存放木料和工具的木屋,寓意顺遂安康。 这些木屋除了便于存放、工人休息之外,也成为了辨别工作区域的标志。 东海夫人和小鲤在天枢的位置制作机栝的大框架,再往里深入,便是百姓们打磨木料的地方。 因着山上的树叶被蝗虫啃食得差不多了,因而众人开采木料时也并未花费许多力气。 他们将树枝砍下当作柴烧,将树皮削下当纸,将树干分割成相对应的木块,用板车运送去加工区域。 而加工区域都是东海夫人和小鲤做好的构件,需往上涂抹特定的涂料来防虫害与潮湿。 沈朔力气大便留在切割区,谢辛楼则去了加工区帮忙。 才经历过一段时日的饥荒,工人的力气尚未恢复完全,因而工作效率也不高,沈朔来之后,速度肉眼可见提升。 先前半个时辰运送一趟,眼下不到一刻钟便装满了一车。 沈朔推着一车木头到谢辛楼面前,将木料递送给他。起先,他的手掌握在木头的一端,随着谢辛楼一遍一遍接过,逐渐放松警惕,他将握住的位置往前移动,从一端移到中央,又从中央移动到对面。 被故意蹭了好几回的手后,谢辛楼忽然停住接取的动作,站在原地面无表情看他,沈朔眨了眨眼:“怎么了?” 谢辛楼抿着唇,眼珠往下瞥了瞥,用眼神说“你看看你都在做什么”。 沈朔的手已经握到了本该谢辛楼接握的位置,几乎整根木料都紧贴在他伸长的胳膊上,看起来像“我有种捅死我自己”。 他假装什么都没发生,默默松了手,谢辛楼将木料捡起,一言不发转身去干活。 两人在各自的地方干得起劲,一干便是一上午,直到午时百姓们送来吃食,所有人停下手头的事准备歇息。 场上的工人不知道谢辛楼的身份,对他如同对待乡亲,看到粥车来后便拍了拍他的肩:“小哥别干了,饭来了,去吃些休息休息。” 谢辛楼见手里的木料还差一点就涂完了,而且桶里的涂料也正好用尽,便道:“我把这个弄完就去。” “好嘞,那你快些,不然到时候就只剩粥底了。”对方拍了拍身上的木屑,甩着汗巾先行离去。 谢辛楼继续做着手头的活,他不紧不慢地将木料涂完,拿去放阳光底下晾晒,提着空桶去到木屋。 涂料都存放在屋中,都是随取随用。 他推开门时里头没有人,想来应该都去排队领粥了,于是进到屋内将空桶放在空地上。 “砰。” 在他弯腰的同时,身后屋门忽然被关上。 谢辛楼下意识转身看去,就见沈朔不知何时进的屋子,正立在桌边倒水。 清冽的泉水从壶口倒入土陶碗,他持着碗的一边,来到谢辛楼面前递给他:“瞧你一上午都没喝水,嘴都干了。” 不知是不是先前的眼神刺激到了他,这回他递水时有意将碗的对面直直地对着谢辛楼,让接取的角度保持最远距离。 谢辛楼看着他这幅模样,心里很不是滋味,明明自己才是下属,怎好让殿下为自己做到这种地步。 他喉咙紧了紧,正想着该如何请罪,不想接过水碗时,忽然有什么从沈朔的衣袖里飞了出来,谢辛楼定睛一看,发现竟是一只色彩绚丽的蝴蝶。 才经历过蝗灾的植被稀疏之地怎会有蝴蝶? 他正疑惑,不想沈朔的衣袖里飞出了更多蝴蝶,围绕着二人的周身翩跹飞舞。 谢辛楼直接被眼前的蝴蝶吸引了注意,没有注意到手里的碗被端走,他十分好奇道:“为何会有蝴蝶在殿下袖中?” 沈朔勾唇道:“喜欢吗?” “是殿下变出来的?”谢辛楼简直不敢相信,直到沈朔当着他的面,又变出漫天飘散的花瓣,落满了他的头顶与肩颈。 趁他伸手取下肩上的花瓣时,沈朔忽然靠近,双手撑在他身侧的墙上,温声询问:“还气么?” 他靠得很近,但牢记对方的红线,身体始终却与人保持距离。 谢辛楼被蝴蝶和花瓣搅乱了心情,面对沈朔的询问,他先是愣了愣,随后才了然,看着他的双眼轻声道:“属下从未生殿下的气。” “本王先前口口声声说不爱上任何人,拒绝你的情谊,又不经同意地吻你,如此不顾你的想法,你就一点也不生气?”沈朔垂眸看着他。 他说的这些,谢辛楼不是没有为此伤心过,只是仔细一想又都是苦衷,根本算不了谁对谁错。 何况君便是君,君的一喜一怒都是臣子理当承受的。 因此,谢辛楼只是摇了摇头,剖白道:“殿下一向视属下为挚友,是属下先背弃殿下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殿下为此反复灼心实乃属下之过,属下又怎敢对殿下生出半分怨恨。” 沈朔柔和了眉目,道:“你当真不生气?” 谢辛楼坚定道:“不生气。” 沈朔:“那亲一下。” 谢辛楼:“......” 沈朔俯首贴近,对着他的唇轻轻吹了口气:“不是说不生气么,亲一下本王便信你。” “不可......”谢辛楼微微皱眉。 “为何?”沈朔不放过他,两人鼻尖相贴,只差一点就会吻上。 谢辛楼喉结滚了滚,坦言道:“龙阳之好易起口舌之争,殿下正是领军进京的关键时刻,不可因此失了军心,耽误了复仇大业。” 他坦白时担心被人突然打断,因此加快了速度一口气说完,气息连续不断地轻敲在沈朔唇上,痒得他心神恍惚,只大致听见什么“龙阳”“口舌之争”,愈发催得他心痒。 叽里咕噜说什么,听上去很好亲的样子。 沈朔脑海中弦一断就想低头吻上去,不想谢辛楼撑着他的肩膀推远了些,神情急切地唤道:“殿下!你有在听吗?” 他被推得醒了醒神,喉结用力滚了滚:“嗯,本王听到了。” “殿下心知我们为复仇之日准备了多久,切不可毁于一旦。”谢辛楼急到眼尾泛红,眸中满是湿润。 沈朔心里泛起酸涩,心疼地凝望着他:“你说的本王都明白,莫要难过。” 谢辛楼眨了眨眼,将情绪忍下:“殿下能明白,属下便安心了。” 沈朔微微一笑,抚上他的脸颊,同时又有蝴蝶从他袖中飞出,在谢辛楼眼前呼扇着绚丽的翅膀,像是在逗他开心。 果然,谢辛楼的注意被蝴蝶吸引,随后一只蝴蝶一分为二,两只蝴蝶又一分为四,只几个眨眼的功夫就成了蝶群。 “这么多?殿下......” 谢辛楼一时间看不过来,想让沈朔收回去一些,然而他忽然发现自己开不了口,眼睁睁看着蝴蝶们下落,毫不客气地停在他的眉心、双眼、鼻尖、两颊...... 他头一回知道蝴蝶原来也有重量,而且还不轻。 唇上落了最大的一只蝶,它触碰之处留下酥酥痒痒的痕迹,原本干燥的唇也随之变得湿润。 蝴蝶起先只落在他的脸上,随着四肢的麻木,更多蝴蝶落在他的肩颈、锁骨。 谢辛楼仰着头不知自己混乱了多久,直到屋外忽然经过一人,开朗原始的嗓音清亮地穿透了迷幻的结界。 他用力眨了眨眼,发现眼前的蝴蝶都消失得无影无踪,而自己全然不知为何地大口喘气。 他扶着墙缓了缓,眼前随即被递来一只水碗。 他抬头看去,沈朔和先前的模样别无二致,只是脸上透露着一丝掩盖不住的喜悦:“喝点水,瞧你嗓子都哑了。” 谢辛楼确实感觉自己的喉咙干涩到发疼,接过碗将水一饮而尽:“......多谢殿下。” 沈朔莞尔道:“本王先去外边看看,这边人手不够,松山他们也该找来了。” “好。”谢辛楼点点头,不知是否是错觉,方才似乎看见沈朔的唇比先前红了些。 沈朔走后他又给自己倒了杯水,在桌边歇息了片刻后才重新回到场地。 “诶!小哥!来洗把脸吃饭了!”负责分发粥食的老伯向谢辛楼挥挥手。 他循声而去,老伯将一桶水放到他面前。 水质清澈,触之凉爽。 谢辛楼舀了水洗脸,边上的老伯看着他,随口问了句:“小哥被什么虫咬了吧,脖子上那么大一红块呢?” “什么?”谢辛楼被问得一懵。 “就你脖子上的啊,那边,对对,那边,好大一块呢,痒不痒?痒的话你大娘那儿有草药。”老伯指着他的脖子让他判断。 谢辛楼立即看向水面,只见水面悠悠的倒影上,脖子靠近衣领的位置有一块十分显眼的红痕,看上去像是被什么吸出来的。 他耳根瞬间红透,那翩跹的蝶翼还在眼前挥之不去。 “是虫子咬的吧?”老伯笑着道,谢辛楼盯着水面,眼圈发红:“是。” 老伯好奇:“什么虫子能咬这么大块?” 谢辛楼咬牙:“蝴蝶。” 老伯:“啥?” 第62章 众人齐心协力,短短十日的功夫就已经将机栝造了大半。 东海夫人将这些机栝大致安装一遍,在此基础上又绘出了更精细的图纸,为更方便交流,众人集思广益,给这条与高山相连的机栝弯道取名为“天堑”。 “天堑”完工不仅需要更多机栝,还需要改变山上樟树的布局,而挪树一事并不简单,且不说改栽的树能不能活,毒瘴的走向也需时间任其调整,一切都急不得。 但朝廷给刺史的时间只有一个月,若过了这个时限没收到董鄂的回禀,朝廷将立即调派周遭府兵围剿岭南。 为这一事,沈朔召来众人商议。 “岭南才获喘息不久,不可再让战火蔓延此地。”丁秀表态道。 松山道:“可若是咱们离开岭南回长平,保不齐朝廷早已埋伏了陷阱,要知道太溪行宫就在长平北面,里头有不少皇帝的兵。” “没有别处可避吗?那你们那么多影卫平时都藏在哪里?”丁秀不解道。 松山看向他道:“殿下怎可同影卫相提并论。” 丁秀嘴角一提,眼珠瞥向高座:“你看看那儿呢?” 松山回过头,就见沈朔神情严肃地坐在案后,身边多了把椅子,谢辛楼正坐在上面提笔写画着什么。 两人并肩而坐,对着面前的图纸彼此商议着,压根分不出谁才是王爷谁才是下属。 松山咳了一声,把目光转回到丁秀身上:“莫要扯远,咱们在讨论正事。” “本官就是在谈论正事。你是除了殿下和谢兄之外王府势力的最高领袖,军事才干必是不弱,对眼下局势也很清楚知道该怎么做,无非是有顾虑才在此跟本官争执。”丁秀坦言道:“你不妨将顾虑说出来,大伙儿一起想法子。” 见他话说到这份上,松山也不卖关子了:“我们可以离开岭南,但朝廷若将岭南视为我们的地盘,趁岭南无人前来围剿,百姓岂非更加没命。” “岭南四面都是山和毒瘴,他们要攻进来也没那么容易。”丁秀道。 “他们大可以只包围不进攻,将所有人困死在此,毕竟眼下五县的粮食只够所有人维持一年,天堑还未建好,若蝗虫再来,死得更快。”松山不客气道。 丁秀一时间也想不出反驳的话,沉默了片刻,道:“但诸位驻扎在此,岂非困兽。” “既要保证岭南不被围剿,又要保证军队作战......”松山把头发都挠乱了,原地转了几个圈。 与此同时,沈朔和谢辛楼基本将计划议定,开口终止了底下人的争论:“本王已有计划,既能保证后方,又可占据主导。” 丁秀和松山静立堂下,洗耳恭听。 “离朝廷发作尚有时间,咱们动用所有兵力,以岭南为起始将邻近郡县逐一攻破乃至整个南方。”沈朔说着计划,谢辛楼一边将图纸展示在众人面前:“北方兵力强劲但数量不多,咱们占据南方后,便有优势与之对抗的优势。” “殿下英明。”松山完全同意他的计划。 丁秀对计划无甚异议,只是一时间有些恍惚:“我才安稳当官没几年,如今就成了叛党?” “不只是你,还有我们。”常珺、柳栖元还有东海夫人一并从堂侧现身,向沈朔施礼。 “赵大人始终站在殿下这边,殿下有何吩咐,在下负责与京中联络。”柳栖元道。 “天堑建成虽还需不少时日,但民妇已将幻戏楼变卖,往后便和小鲤留在岭南,殿下只管前行,此地有我们。”东海夫人道。 常珺不像他二人一般有心迹可明,他只是挪到丁秀身边,拍着他的肩小声道:“兄台,富贵险中求嘛,你的好运在后头。” 丁秀看着他,便是心中再有什么不平之意,眼下也是徒增烦恼,回拍了他的肩:“你也是。” 两人相视大笑,在这一瞬间,所有人的意识交汇,一种无形的联结引领他们踏上彼此不同的路,而在路的尽头又都汇聚回同一条大路。 沈朔启程的那日,众人随行送别。 常珺、柳栖元跟随他们一同启程,丁秀和东海夫人留在岭南保障后方。 送行的话不必出口,彼此交换过眼神,队伍便离开了群山。 在穿过山隘后,沈朔一行就被人拦住了去路。 屠隗扛着柄宽刀、双脚叉开立在路中央,面前躺了一堆尸体,这些尸体的手腕无一例外被人割去了一层皮肉。 “护驾!”常珺和柳栖元看着这些草莽打扮的人,立即让军队拔剑。 屠隗对着酒囊嘬了一口,悠悠道:“小殿下,此番上路不知带够了粮食没有,老夫的人胃口可都不小。” 沈朔让众人退下,淡淡开口:“邻里那么多郡县,随便抓几个地方官也够了。” “成,有志气!”屠隗一挥手,命底下人将尸体全都扔去一边,给军队让开道路。 沈朔一人一骑走在队伍最前,直直踏过被血染红的土地。 谢辛楼骑马紧随其后,常珺等人意识到是自己人后,便也收了惊吓,领着队伍继续前进。 屠隗骑着头四百斤野猪跟随在侧,一口酒一个问题:“小殿下已经确定进攻路线了?你们分头行动,还是一起?” 沈朔回道:“并非所有郡县都要攻打,赵氏一党可不予理会,其余顽抗者,便以雷霆手段夺下城池。” 屠隗看向他身侧:“盛小公子呢?” 谢辛楼没开口说话,倒是后方马车车帘被人忽的掀开,盛宣钻出脑袋看向他们:“喊我作甚?” 屠隗眉毛快挑到发际线了,盯着盛宣上下打量,末了往后一仰,歪着眼撇开嘴道:“就是盛彦抱到老夫跟前下跪恳求,老夫都不会碰襁褓一下。” “你什么意思?!”盛宣虽没听懂他说什么,但从他那副表情就可以看出自己挨骂了,还骂得不轻。 “阁下与盛御史究竟是何关系?”沈朔不由好奇。 屠隗笑笑:“当年老夫跟赵安荣同年入朝为官,后来一个太尉一个御史中丞,本以为这厮起码能混个御史大夫当当,谁知道他当中丞当上瘾了,把位置让给盛彦这个黄口小儿便罢,他还一任就是两朝,老夫离京了他还是中丞。” “不过该来的还是得来,眼下他不就是大夫了么,整日站在殿前第一排听不中用皇帝叨叨。” “今朝太尉还是个蠢的,只知道给自己敛财,赵安荣一面出谋划策一面防着他,累得都想死了吧。” 屠隗说着说着,嘴里就停不下来了,喝酒的动作也慢了许多,一个人嘀嘀咕咕道:“活该他年轻时偷懒,就知道躲在第二排打瞌睡,害得老夫同盛彦吵架还得给他把风。” 谢辛楼听着感觉怪怪的:“那这和盛御史有何关系?” “怎么没关系?这小子恃才傲物,年纪轻轻就站在不属于他的位置上,让整个大燕陪他一块儿做梦!”屠隗一口气又咽下好几口酒,对沈朔痛骂道:“还有你父王,老夫都不想说!年纪人不知天高地厚,把人和事都想得太好,终将付出代价!” 沈朔垂眸看着脚下的路,一时间也没法反驳屠隗,毕竟他说得对,自己和辛楼不就是代价。 盛宣听屠隗骂人骂个没完,翻个白眼回到车厢,同系统吐槽道:“这个npc有够烦人的,这么骂主角不会有问题吗?” 系统回道:“一个人是骂,两个人也是骂,主角一块儿挨骂是不是感觉就不一样了?” “算你会磕。”盛宣歪着头靠在软垫上,发愁道:“你说他俩亲都亲了,为什么好感值还是99,那一分到底差哪儿了?” “do吧。”系统道。 “怎么让他们赶紧do呢?”盛宣思考道。 “生离死别,是最好的催化剂。”系统道。 盛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既然沈朔不行,咱们给他加把火。” 队伍前,谢辛楼驾马靠近沈朔,道:“殿下不必执泥于过往,现在是沈阙付出代价的时候。” “属下永远在殿下身侧。” 沈朔抬眸看向他,心底的郁结好似一瞬间化为云烟,目光温柔而坚定:“一定。” 。 岭南邻近泗北郡、阳顺郡、明安郡在沈朔到来之际,主动打开城门投诚,顺望郡、平永郡固守城池,被影卫奇袭破防,最终被占领,至此岭南周围郡县被收复。 西北方的方州先前就已遭受重创,在听闻长平王造反攻过来时,不得已交付了兵权,方州太守被压入大牢,在大牢里见到了消瘦的董鄂,他惊慌失措:“董大人,咱们还有希望吗?” 隔壁牢房没有人回应,只有几道微弱的铁链声作出应答。 短短几日沈朔便收复了西南一带,而东面虽有一半郡县投诚,但不服的郡县数量众多,沈朔决定先攻下最有实力的锦州、扶州和玔州,剩下那些郡县自然而然会投降。 与此同时,沈阙忽然收到盛宣传来的消息,得知了大燕南部发生的所有变化。 他彼时正在书房听周拱述职,陡然收到这消息,脸色立即变得阴沉。 自己派去的那么多人居然都没能杀掉他,还叫他解决了岭南饥荒,实在难以置信,定有人在暗中帮他。 沈阙气得脸色铁青,转念一想光是气也没用,眼下沈朔已经开始行动,若是不赶紧应对,很快便会失去主动权。 可董鄂被抓,没有证据传回京城,盛宣的消息也只有自己知道,无凭无据又如何发兵? 沈阙太阳穴一阵阵胀痛,周拱见圣上脸色不对,大着胆子问道:“陛下为何事恼怒?” 朝廷本就党派林立,有大臣生出异心实属难免,可难过的是,沈阙暂时无法判断究竟是谁在帮沈朔。 见周拱问起,他缓了缓情绪,道:“长平王意图谋反,杀了董鄂,收了御林军,正从岭南进发,不日便会攻来京城。” “竟有此事?罪王真是胆大包天!陛下务必发兵将其斩杀!”周拱义愤填膺道。 沈阙却叹了口气:“此消息尚未让外人知晓,无凭无据,朕如何说服众爱卿?” 不想周拱却双眸放光,向殿前迈进一步:“陛下,臣有一物,或能解陛下之困。” “哦?” 沈阙坐直了身子,只见周拱从袖中摸出一枚玉佩,双手恭敬呈至圣前。 上好的白脂琼玉,中心刻有长平字样,沈阙拿起玉佩端详,周拱同时陈述道: “此乃陛下于太溪行宫举办围猎时罪王私下赠与微臣的,欲拉拢微臣夺得兵权。罪王一早便起了谋反之意,微臣对朝廷忠心耿耿,一直在寻找机会向陛下言明此事,如今正是时候。” 这枚玉佩不算很珍贵,但出自御宝司之手,多数情况下可代表所有者的身份地位,当初沈朔将玉佩转交给周拱,是表明自己没有横插一脚之意,而今稍改话术,便成了沈朔谋反最有力的证据。 “哈哈哈哈好啊!”沈阙将玉佩用力握在掌心,十分欣慰:“沈澜夜啊沈澜夜,恰恰是你无心朝政才漏算这一步,当真是天要亡你,这龙椅只该朕来坐。” 大燕风俗就是好,只要有“证据”,任你再如何也翻不了身。 “爱卿的一颗忠心,朕再清楚不过。”沈阙承诺周拱,在解决完沈朔之后,周家时代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周拱跪谢圣恩。 翌日,沈阙在朝会上宣告此事,听闻沈朔叛变,满朝哗然,周拱领旨往各州郡县传信,集结府兵抵御叛军。 消息传到民间,激起的声响也不亚于朝廷,百姓们看到了压抑生活的变动,兴致起了,笑容也变多了,止不住地讨论最后沈朔能否坐上天下共主之位,却始终无人谈论他该不该反。 。 沈朔在攻下每一处城池时,都会命人将府兵放出的信鹰拦截,如此便可尽量麻痹目标,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便已经抵达锦州城下。 一如往常的夜晚,明月在城楼上方高悬,昏黄的灯烛下,守卫照例盯着漆黑的城外发呆。 星光藏匿在暗处,更漏点点声响,守卫一个晃眼,黑暗中便现出无数双闪烁的眼睛。 一支穿云箭“嗖”地划过暗夜,数不清的黑影爬上城楼,在无声中解决了阻碍,城门打开,沈朔骑着高头大马自暗处走出,带领军队进入城内。 之所以选在夜晚袭击,一是趁守卫不备,二是百姓都待在家中,不至于被无辜牵扯。 军队在大街上行进,四周静谧非常,但走着走着,似乎感觉有些静谧过头了。 沈朔忽而拉紧缰绳,马不耐地嘶鸣一声,街道对面瞬间燃起火把。 无数百姓被官兵羁押着堵在街道中心,锦州府兵同时截断了他们的后方,将众人围困原地。 沈朔见眼前形势,不由疑惑:“太守一早便知本王会来?” 锦州太守躲在百姓身后,呵呵一笑:“朝廷下了令,罪王造反,各州郡县集结府兵,务必将剿灭叛党。你说本太守会坐以待毙吗?” 攻城的消息传回京城最快要十日,由京城传令往各州郡县也少不得数日,若锦州太守做了防备,按理说最迟十五日前沈阙便该收到消息了。 可沈朔一路走来并未有此预兆,前后时间对不上,期间定有蹊跷。 仅一个眨眼的功夫,他便已经将消息泄露的源头锁定到了盛宣身上。 “怎么样殿下,此时束手就擒,还是本太守帮你一把。”锦州太守狂妄道,而被挟持的百姓们个个身抖如筛,有不少已经吓得跪倒在地。 沈朔跨坐马背,眺望对岸的人,淡淡道:“太守不会以为本王只有这点人吧。” 锦州太守敛了些神情,道:“殿下让收服的各州郡县府兵留守城池,只带着倒戈的御林军以及落草为寇的朝廷旧兵奇袭各地,除此之外殿下还有旁的兵马么?” 沈朔但笑不语。 锦州太守看不懂他的意思,正欲下令捉拿罪王,身后忽然传来阵阵哀嚎。 他心口一吊,转身看去,就见一个身披铠甲的白发老将于马上挥舞着大刀正往这边疾袭而来。 他一人一骑,在密密麻麻的府兵中势如破竹,身后跟随着矫健的部下,顷刻间踏出一条血路。 眼看着自己精心布置的防卫对他毫无作用,锦州太守赶忙脱下官帽官服跑去百姓中间,他想借着人群避难,殊不知两侧屋檐上黑影攒动、目光闪烁,早都盯紧了他。 谢辛楼纵身掠过人群上方,一手将人揪了出来扔去了沈朔马下。 “饶命!饶命!”锦州太守败于轻敌,只一晚便将偌大的城池拱手送人。 锦州有足足八千府兵,太守一投降,府兵也失了抗争意义,尽数倒戈。 眼下便只剩扶州和玔州尚待攻破,但叛军的消息已然被他们知晓,只能重新制定计划。 “殿下,周太尉已率兵马南下,留给咱们的时日不多了。”柳栖元收到来信,第一时间告诉沈朔。 沈朔道:“周拱走水路七日便能到长平,咱们逐一攻破两州需至少十日,按原计划定然来不及。” 谢辛楼道:“将现有队伍重新整顿编排,我与殿下各领一支同时拿下两州,再赶往长平御敌。” 柳栖元点点头:“如此也好。” 沈朔也是这般想,很快拟下传令交给谢辛楼,只是在对方接过时,他捏着传令的一角顿了顿。 谢辛楼抬眸,对上他眼中的传递出的不舍。 柳栖元还在场,谢辛楼不敢说得太直白,只安慰道:“殿下放心。” 沈朔盯着他,忍了好一会儿,用口型对他道:“亲一口。” “......”谢辛楼用眼神回绝了他,沈朔立即皱了眉,将传令往回抽。 谢辛楼立即按住了他的手,片刻的天人交战后,他忽然单膝跪地,轻轻在他手背上落下一吻。 “属下定安全与殿下会合。” 沈朔俯视着面前的人,一颗心痒到极致,恨不得将人提起来好好啃一番,然而他却硬是强迫自己松了手:“本王等你。” 谢辛楼垂首领命,将传令贴身收好,起身与他对视一眼,随即转身离去。 沈朔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抬起手,将唇覆上他吻过的地方。 凄冷孤夜,离人心碎,唯有柳栖元与灯烛为伴,亮得灼眼。 第63章 在迈出那一步之前,沈朔从未想到自己竟会深陷在情爱之中,仅仅是意识到谢辛楼离开了身边,他便抓心挠肝做什么都不得劲。 扶州城外,他和松山带领队伍埋伏在漆黑的灌木丛里,静静望着城门下的一男一女,而这二人不是别人,正是乔装打扮后的南风和北风。 扶州在建造城墙时不仅用了特殊的材料,还在五日前便闭了四方城门,在各方安排了精密的防御,若是他们正面对战,不仅会消耗时间精力,更有可能攻打不下。 因而沈朔改换了策略,打算来一招声东击西。 他利用乔装和幻术手段让南风和北风假扮一男一女在城门外吸引楼上守卫注意,让他们起疑心,为大部队的行动争取机会。 因而南风和北风抗拒无果后,老老实实来到城门前,捏着嗓子开始表演他们从话本上学来的剧情—— 所谓丈夫外出多日不归,妻子出城寻亲,意外撞见他与外人鬼混,于是妻子怒从中来,与丈夫斗了三天三夜以至于忘了闭城时日,被拦在城外争论不休。 南风扮演的“妻子”拧着北风扮演的“丈夫”的耳朵,在城门外大声叫骂,“北风”气不过又与他对执,闹得不可开交。 动静传至楼上,果然有守卫伸出脑袋看是什么情况。 计划正有条不紊地进行中。 沈朔躲在草丛里,看着“南风”和“北风”扭打在一处,莫名地叹了口气。 松山不明所以,小心问道:“殿下,计划可有不妥?” 沈朔道:“没有。” 松山不解:“既无不妥,殿下又为何叹气?” 沈朔沉默片刻,忽而转过头盯了他一会儿,问道:“写信,当真能缓解思念?” 松山的小心脏被着实捏了一下,他磕巴地张了张嘴:“殿下莫不是还记着属下给小薇写信的事......想降罚属下吧?咱们还在攻城呢,殿下真的要现在罚属下吗?” “回答本王的问题,回答得好,本王可既往不咎。”沈朔道。 松山顿时松了口气,嘴角勾起一抹笑,凑到沈朔面前小声道:“缓解思念的方法有很多的,写信是一种,但属下更多时间喜欢摸着小薇戴过的发簪,呼吸她发间的香味,晚上抱着睡就好像抱着她一样~” “殿下也可以拿着心上人的贴身之物试试。”松山对沈朔挑了挑眉,嘿嘿笑着。 沈朔仔细想了想,好像都是自己送给谢辛楼东西,反而从没从他那儿得到什么。 思及此,沈朔立即皱眉,拉下脸来骂了松山一通:“什么痴汉流氓,本王才不做这等不上台面之事!” 松山挨了骂,缩了脖子道:“那殿下可以回忆自己和心上人有何共同的喜好,比方说某个曲子,某本话本或者某样食物,殿下在听曲看书或用膳的时候就能想起他,就好似他正和殿下一起。” 沈朔想了想,承载共同回忆的东西,好似只有青梅酒,但扶州又不长青梅,叫他去哪儿找青梅酒。 “罢了。”沈朔晃了晃脑袋,道:“还是写信吧。” “现在吗?”松山问道。 “......攻下城池之后。”沈朔叹了口气。 “好嘞。”松山乐呵点头,道:“幸好咱们手头还有一只信鹰,飞去玔州也要不了多久。” 沈朔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什么人,叫唤什么?!”城楼上守卫见底下男女越吵越凶,尤其那女子叫得跟个鸭子似的,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受不了才吼道。 然而守卫只是吼了一句,不见他们有什么行动,南风和北风商量了一下,干脆不要脸豁出去了,北风抓着南风的衣领一下扯开,露出半边香肩。 城楼虽高,但守卫们看到一点端倪,便立即趴来了墙头,脖子伸得老长。 “诶别挤!” “底下在做什么?她们怎么撕起来了?!” “你去那儿守着换我看看!让我看看!” “......” 守卫们全都跑到前面相互拥挤,都想看个仔细,而就在此时,城楼东面忽然亮起火光,飞钩如流星般坠上城楼。 “不好,中计了!”守卫们意识到不对,立即抄家伙去东面抵挡。 东面城楼底下浓烟四起,一排排飞钩挂在墙沿,守卫赶到后立即用刀砍断绳索,搬起石块往下砸。 他们气血上头,一股脑砸了好久,见没有反贼上来,以为他们防御得当阻止了一场进攻,正要高兴,谁知城门忽然发出一声巨响。 在守卫都被引去东面后,影卫们立即占领了瞭望台,原本埋伏在暗处的军队出动,不等人反应便撞开了城门。 城内驻守的府兵立即整合队伍,手持兵刃面对进城的叛军。 屠隗率先带人杀了个三进三出,挫了他们的锐气。 沈朔不紧不慢从后方走上前来,对面武将瞪大了双眼,并指指向他:“大胆罪王!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沈朔微微一笑,抬手,身后两名士兵将一杆长枪抬来放入他掌心。 他握着枪杆一抖,枪刃直指天穹:“聒噪。” 雷电将天幕劈裂成无数碎块,大雨洗刷鲜血,电光与刃光齐鸣。 利刃无意间砍破了牢笼,信鹰沐雨腾飞,有力的翅膀划过滚滚乌云,最后一次不为承载任何人的信念,畅游在天际。 长刀破风而下,截住迎面来的羽箭,反手抹了敌人的脖子,谢辛楼自高处落地,撩起地上的匕首飞身一踢,匕首似一道流光,正正插入敌首的面门。 武将头领被杀,玔州太守带着一家老小慌忙逃窜,被守在后方的轻舟堵了个正着,玔州太守走投无路,亲自动手杀了一家人,最后自刎而终。 城内,谢辛楼带领的军队和府兵还在交战,血水汇在道路中间,聚成一小股奔腾的溪流,顺着城池的排水系统流入护城河。 不知厮杀了多久,直到府兵内部发现首领已死,他们再无对抗必要,这才弃兵投降。 谢辛楼站在上游喘息,脸上被血水糊住,抬手用袖子擦脸,却发现身上已经没有一处干的地方。 “头儿,都占领了!”轻舟领着手下赶来会合,同他说了玔州太守的情况。 谢辛楼听到他一家都死了之后,没有过多的表情,只是疲惫地点了点头:“这是他的选择。” 虽然俘虏并非一定会死,但对于一个一心忠于“正统皇室”的人来说,被俘比死难受一万倍。 因而他们从未要求活捉,一切看他们自己。 “抓紧将城内安排妥当,咱们越快动身越好。”谢辛楼从地上缓缓抽出刀,往太守府走去。 轻舟很快安排了底下人各司其职,跟着谢辛楼来到太守府抄检,一连抄检了好几日,忙到都没时间休息。 “头儿先换身衣服吧。”轻舟找出了几身干净的新衣,着手去烧水。 谢辛楼也没拒绝,毕竟身上的血都和衣服一块儿凝固了,又脏又臭,是该好好清理一番再去见殿下。 轻舟很快把热水和衣服准备好,还顺手往里放了澡豆,方便洗去身上的血腥气。 “头儿放心,外头有我。” 谢辛楼点点头:“待我清洗完换你。” “成。”轻舟抱着他脱下的外衣出去了。 谢辛楼身处的房间只是他们随意找的一间,里头东西不多,除了床、桌椅、屏风之外,没有多的器具,可以说十分干净。 他来到浴桶前,两下就脱去了身上全部衣服,整个人坐进浴桶。解开发绳将墨发浸于水中,干结的血块在水里化开,一瞬间感觉脑袋都轻了不少。 一桶水很快红了一片,他坐在水里,衬得露出水面的肩颈愈发苍白。 等在第一个浴桶里洗过一遍,谢辛楼紧接着起身跨入另一只浴桶,澡豆的香味逐渐祛除他身上的血腥,让他冷峻的身体随之放松舒展。 他抱着双腿,仰头靠了一会儿,累到几乎要睡着,迷迷糊糊之际想到轻舟的叮嘱,才打起精神从浴桶里出来。 不如就在榻上先睡一会儿,等轻舟来唤自己时再起。 他这般想着,换上了干净里衣,用布巾擦着头发走出屏风,忽然瞧见原本空无一物的桌面上多出了一封信。 谢辛楼愣了一瞬,难不成在他沐浴时有人进来过? 可他并没有听见开门的声响,会是轻舟送来的吗? 他立即来到桌前拾起信封,只见信封上写了一行字:“扶州得手,王已赶往玔州。” “殿下要来玔州?”谢辛楼意外之余,心底莫名生出一丝欣喜。 临时改变计划,极有可能生出旁的风险,但他不赞同之余,也清楚知道沈朔为何会这样做。 坦白来说,在攻下玔州的那一刻,他第一个想到的也不是远在北方的京城。 谢辛楼有些急切地取出内里信件,想看殿下具体的部署安排,谁知第一行引入眼帘的却是“辛楼吾爱”。 他脑中“嗡”的一声炸开,脸上浮出一片红晕。 这暧昧的字眼,怎么看都不该是一封部署文书,更像是一封......家书。 “辛楼吾爱,见信如面。” “扶城已定,而今大燕南部已尽归你我。本想借飞羽将好消息送你,无奈被它挣脱而去,它飞往自由,我却困于山高水远,念你之心无所寄,三尺书笺犹不尽。” 几行字写得端庄郑重,可以想见毛笔落在纸上时是如何缓缓抚动,直到纸张被抚得颤抖起来,最后几行字变得又重又野,带着许多委屈之意: “想抱你,吻你。卧榻空空,思念欲死,却无小物以慰藉,恨煞负心郎。不如自刎于江畔,魂魄随水逐流,叫你追于天边遍寻我不得。” 孩童般的气话,末尾也没有落款,看得谢辛楼莫名脸红的同时不禁轻轻发笑。 “快了殿下,很快就能见面了。”他对着信纸小小声抚慰。 虽然在知道不是部署后很是惊讶,但当家书来看后,又不免觉得太少,说好的三尺书笺犹不尽,怎么一面纸都没有写满。 就在他失落之时,背后忽然响起一道脚步声。 谢辛楼下意识转身,不想被人拥住腰和双手压在桌上,沈朔的吻如骤雨般接踵而至。 谢辛楼承受得措手不及,不待他弄清楚沈朔为何在此,就听得对方充满情。欲的声音一口咬在自己耳垂上:“情书不尽,便送吾于尔帐内,夜夜良宵,拆骨入腹。” 第64章 绵绵情话像电流般窜过四肢百骸。 谢辛楼手脚发麻,趁着沈朔咬耳之际,他赶紧用手撑着对方肩膀,将二人暂时分开。 “殿下何时躲在的属下房里......”谢辛楼脸上发烫,他只是被吻了一会儿就变得这样糟糕,羞耻到恨不得钻去桌底。 沈朔暂时压制住心情,道:“轻舟备水时就在了,一直躲在榻上,本想趁你不防用被子闷住你,不想你一身是血地走进来,我瞧了都不敢乱动。幸好那些血不是你的。” “信是殿下放的。”谢辛楼眨了眨眼,方才无措之下,他将信随手扔在了身后。 沈朔垂首吻了他的眉眼:“本王很欣喜你的反应。” 才从热水中出来的人,皮肤本就是热的,稍一刺激便红得鲜嫩。 他作势再吻,却被谢辛楼阻止:“殿下不可,屋外还有人。” “你轻声些,不被发现不就好了。”沈朔啄了下他的鼻梁,目光下移至唇上,忽而灵光一现,命令道:“吻我。” “殿下。”谢辛楼不愿失控,不愿二人的亲近被外人瞧见,不惜违抗命令。 沈朔双眸眯了眯,一手抚上他的后颈:“你一直视自己为本王最忠心的下属,但你可曾扪心自问,从肃州以来,你到底违抗过多少次本王的命令?” “口口声声君令不可违,实则不过是哄本王的,对么?” 谢辛楼羽睫一颤,解释道:“不是的殿下......” “抗命不遵,大逆不道。”沈朔捏着他的后颈,将人压向身前。 谢辛楼最怕沈朔生气,对方语气一硬,他腰身也跟着软。 “既不是,本王给你个机会。”沈朔松了手,等他自己主动。 谢辛楼喉结滚了滚,回身看了眼紧闭的房门,门外士兵就立在台阶下,映照在窗上的身影一动不动。 他回头看向沈朔,目光紧盯着他的双唇,在片刻的心理驱策下,他闭上眼轻轻贴了上去。 尽管在触碰到的一瞬他便松了警惕,但仍是不敢放肆,只轻轻蹭着唇瓣,若即若离。 沈朔眸色一沉,按着他的后颈紧紧贴在了一起,呼吸交缠处,雪晶融化成水,滋润干涸已久的红土。 便是千不该万不该,放纵的口子一开,也全然顾不得什么了。 谢辛楼忘情地搭上对方宽厚的双肩,回应着深重的呼吸,突然间背后响起轻舟的提醒: “头儿,水凉了,莫要洗太久!” 轻舟先前在外烧血衣,由于血衣难烧,一时便忘了时辰,想起来后便赶紧跑进房间提醒。 在声音传来的同时,房门被人打开,谢辛楼两眼一睁,下意识猛地推开沈朔。 沈朔还沉浸在欢愉里,猝不及防摔了个结实,他坐在地上瞪大了双眼看着谢辛楼,满脸的不可置信,嘴角甚至还残留着一抹水渍。 谢辛楼吓得不轻,扶着桌沿大口喘着气。 轻舟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停在门口,磕巴道:“殿下?!您怎么会在这儿?又为什么会坐在地上?” 谢辛楼快速抹了嘴角,反应迅速,略有些僵硬地惊讶道:“是我,我方才听到动静还以为是刺客......原来是殿下啊......都怪属下下手重了,殿下快起来!” 他边说边低着头去扶沈朔,沈朔依然瞪大了双眼看着谢辛楼,起身的同时惩罚性地捏着他的腰。 “原来如此,吓死我了......”轻舟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方才那一幕,还以为是自己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呢。 谢辛楼把人扶到榻上,自己也是缓了口气,赶忙打发轻舟离开:“这里有我,你去歇息吧。” “啊好,我这就去。”既然谢辛楼没冻着,他立即关了门退了出去。 “对不起殿下......”谢辛楼伸手擦去沈朔嘴角水渍,下一秒被人拉进怀里,狠狠“惩罚”了一番。 谢辛楼想揉自己被捏疼的腰臀,偏偏被制住了双手,被迫靠在人身上。 两人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静静依偎在一起,一点点将干涸多日的心田补充滋养。 “扶州和玔州拿下了,咱们还有时间,想歇息一晚再启程,还是立即动身?”沈朔问道。 “殿下赶了多久的路,可有休息过?”谢辛楼问道。 “想尽快见你,还不曾休息。”沈朔蹭着他半干的发,问道:“你也没歇息吧,血都干了才想起换身干净的衣服。” 谢辛楼“嗯”了一声,道:“也不知两州沦陷的消息传到周拱耳边,他会不会加紧速度。” 沈朔道:“那咱们睡两个时辰再启程。” 他蹬了靴子,抱着人躺了进去,脸贴着脸窝在一块睡了一觉。 尽管睡得很舒服,但谢辛楼还是紧张着外头,生怕又有人趁他们熟睡跑进来。 因而两个时辰之后他是惊醒的,再看榻上已经没了人,沈朔就坐在床边等他醒转。 “本王守着,不会有人看见。” 他轻轻擦去谢辛楼额上的汗,看他睡眼惺忪地起身,用手指将他的发捋去身后:“本王给你束发,可好?” 原先的发带染血被扔去了一边,沈朔从别处寻了一根,让谢辛楼背对着自己。 谢辛楼乖乖坐着不等,等沈朔以五指为梳,帮自己拢了发,细细缠绕。 房门从里边打开了,谢辛楼和沈朔精神饱满得从里边走出,唤来轻舟即刻启程前往长平。 经过几天几夜的赶路,众人终于回到长平。一回到封地,沈朔有如池鱼得水,一路的劳顿烟消云散。 才走在大街上,他们就从百姓口中听闻,不久前王府管家率领家丁偷袭了太溪行宫,将一众御林军困守在大殿之中,又借着百姓助力,已将御林军擒获关至牢里,等待沈朔回来处置。 “没想到老严手脚这么快。”谢辛楼不由感叹。 沈朔微微一笑:“老严在王府待了这么久,耳濡目染的,听也听会了,正好省得咱们再跑一趟。” 二人回到王府后,严管家盼星星盼月亮般终于盼来了人,兴奋地同二人说着战绩: “依殿下所言,行宫消息闭塞,咱们在他们收到军令前便占领了行宫,不仅没了隐患,还收剿了许多玉石珠宝、金银铜器,正好补上王府的亏空。” 沈朔点点头道:“好在有你,王府不至于乱了套。” 严管家颔首:“还是殿下预料周到。” “还有一事,需要殿下定夺。” 沈朔于是对谢辛楼道:“而今局势与先前不同,怕还有许多事要处理,本王暂时用不着影卫,你先带人去好好歇息,有事本王自会传唤。” “属下遵命。” 谢辛楼心知这是沈朔体恤众人劳累特意放的休沐,但大燕南北势力紧张,沈朔自己不仅没得休息,还紧赶着要忙不知多久。 为了不让沈朔再分心担心自己,他便没有坚持陪着。 谢辛楼离开后,沈朔随着严管家去了书房,一开门,就见几名大臣从座位上起身,齐声向他拱手:“臣潞州太守施宇,洛州太守祝泽明,京都校尉邹华,拜见殿下!” 沈朔静静扫过眼前的这些官员,严管家在一旁悄声道:“这些大人都是带着代丞相赵御史大人的手书来的。” 沈朔点点头,挥手回礼:“诸位请坐。” “谢殿下。” 诸位大人坐下的同时,沈朔两三步迈至中央落座。 如今大燕半壁江山被沈朔控制,北边早已惊慌动乱,已然开启了严禁,本就偏向沈朔的官员要么留守阵地准备接应,要么预先跑了出来。 从他们口中得知,掌管皇宫守卫的执金吾也为赵安荣所收,只待他们逼宫的那日,城门自会为沈朔敞开。 而众人接下来的任务,便是在平定南部的基础上逐步吞并北部,再到一举逼宫的部署。 涉及到军事、粮草、民生的统筹问题,并非简单的计划可以带过,因此赵安荣派了他们几个前来和沈朔一块儿出谋划策。 南北之争非一朝一夕可结束,光是商议计划、部署军队都耗费了他们整整十日的时间。 几个月以来,王府进进出出大小官员众多,沈朔也忙碌到几乎看不到他的身影,整个王府只有影卫知道他的行踪。 谢辛楼原本被安排了数月的休沐,但他只歇了几日就忍不住跑到沈朔附近,在暗处默默看着他醉心军政大事,忙到根本不会发现自己。 某一日沈朔在书房和各位大臣商讨,谢辛楼就坐在走廊的矮栏上靠着柱子打盹。 秋日凉爽的风从早晨吹到晌午,舒适得醒一阵梦一阵,梦到殿下在书房里运笔,梦到殿下在书房里走来走去,梦到终于商议出结果,大臣们如释重负纷纷告退下去休息,殿下却不急着离开,走出书房后,却是来到走廊。 走廊外栽种着一大片枝序绣球,一朵朵饱满的绣球花如云团般坠在头顶,风一过落下片片轻柔的花瓣,将睡着的人包裹在流云中。 谢辛楼也知自己太过思念,因而梦到的都是沈朔,甚至连唇上的触感也格外真实。 在梦里,一切动作都会变得滞涩,他笨拙又努力地回应,直到对方觉得光吻还不够,渐渐用了力道,指腹摁着被嗦红的唇角,咬住上唇稍带力道地研磨。 谢辛楼被咬疼了,骤然从梦中醒来,发觉那朦胧的触感反倒愈发真实。 他睁开双眼,看到一只近在咫尺的耳朵,惊得他顿时心跳如鼓。 “殿下!” 沈朔还衔着他的唇不放,谢辛楼尝到满口苦涩的茶叶味,就知对方这几日过得有多清苦。 书房里的蜜饯一颗没动,沈朔吃不惯,所以才亲自来寻“蜜饯”化苦。 但要吃“蜜饯”也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何况书房外都有守卫,那些大臣们想必还未走远,万一遗忘了什么又折返...... 谢辛楼的心都快跳到沈朔嘴里了,后者松了牙,轻“嘘”了一声:“书房外还有人,你也不想被他们听见吧?” 他当然不想。 沈朔看着愣睁双眼,说不出一句话的谢辛楼,愈发耐不住心底的悸动,覆上留有浅浅牙印的上唇,温柔地抚慰,遮掩自己方才的“暴行”。 许是午时太阳比上午猛烈了,吹来的风不再凉爽,反而热得人析出薄汗。 到后来,谢辛楼实在忍不住推了推沈朔,对方才松了劲放过他。 他眸中满是柔光,温柔地替人擦去唇角水渍。 谢辛楼从矮栏上腰酥腿软地起来,一扭头,却发现院里院外别说人了,连只狗影都没有。 谢辛楼:“......” 第65章 君主“作恶”,下属便是再生气,也只能在心里计较。 谢辛楼抱着双臂,胸口起起伏伏,垂着眼眸盯着沈朔。 沈朔凑近脑袋看着他,笑得烦人:“生气了?” 谢辛楼板着脸:“属下不敢。” “我错了。”沈朔认错很快,下次不改。 “连着好几月没和你亲近了,就原谅本王的情不自禁吧,嗯?” 眼见着对方又贴上来,谢辛楼有意后退一步,淡声道:“属下回房歇息了。” “本王送你。”沈朔笑着拉过他的手,大大方方离开。 “殿下!”谢辛楼想收回手,奈何手腕在人手心锁得死死的,他实在挣脱不得,眼见着有丫鬟小厮迎面而来,他干脆加快脚步,将两人的手挡在身侧。 “殿下,大人。”丫鬟小厮同二人见礼,什么也没瞧见便走了。 谢辛楼才松一口气,沈朔却忽然加快了脚步,两人相牵的手又暴露在阳光底下。 从书房到影卫别院的路并不长,但谢辛楼这一趟下来像是绕着长平跑了一圈似的。 好不容易到了房间,他正打算同沈朔告别,不想后者直接走进屋关了门,望榻上一坐,拍拍身侧:“过来坐。” 谢辛楼抿着唇,立在原地不语。 “放心,路上没人瞧见咱们牵着的手。”沈朔安慰他道,转而莞尔一笑:“不过你唇上的牙印,总不能是虫子咬的吧。” “殿下!”谢辛楼脸都红透了,声量也忍不住提高。 “真是翅膀硬了,敢这么大声对本王说话。”沈朔眼皮一压,露出的态度不容反抗。 谢辛楼立即单膝下跪,眼角湿润,声音委屈:“殿下......不能这般戏弄属下。” 沈朔眸子颤了颤,又重复了一遍命令:“过来,坐本王身边。” 谢辛楼跪在原地没有动作。 沈朔于是翻身上榻,却意外从被子里摸到了什么:“嗯?”他手上一抽,不想竟抽出一件里衣,而且这里衣的材质和尺寸,似乎是自己的。 “殿!”谢辛楼几乎来不及反应,等他匆忙起身后,沈朔已经攥着手里的衣服,表情十分精彩。 这下是彻底完了...... 谢辛楼整个人已经红了个彻底,也不在乎自己眼下如何不堪入目,他恨不得能当即自燃。 而沈朔在发现里衣后,同发现新大陆一般,格外兴奋地在榻上四处翻找起来,从榻上找到地面,最终发现了地砖下的辛秘,将藏着的一箱子囊佩、扳指、手帕、发带以及桃核全都找了出来。 全都是之前自己误以为被攻略者偷走的! 沈朔捧着这一箱“宝贝”,笑得格外“骇人”,对谢辛楼道:“这些,你作何解释?” 谢辛楼魂去了大半,麻木地对着他下跪:“是属下......鬼迷心窍。” “本王原以为你单纯可爱,竟不想私下对本王有这般特殊的......占有欲。”沈朔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从这块佩囊来看,从第一个攻略者出现之后,你就开始偷偷收着了?” “属下一开始只是不愿殿下之物落于他人之手......请殿下赐死!”谢辛楼知自己无法辩解,将唇都咬出了血。 沈朔将箱子放下,慢慢走到他面前,伸手将人从地上抱起,坐到了床沿上。 “......殿下?”谢辛楼自觉罪孽深重,不想沈朔却轻轻吻走他的唇上血,提出了一个他意想不到的要求:“你从本王这儿拿走这么多东西,也该回给本王什么吧?” 谢辛楼懵了一瞬,眨了眨眼:“属下拥有的一切,没有一样不是殿下给的......” “倒是有一样。”沈朔颇有意味地用眼神示下。 谢辛楼立即反驳:“不可!属下还没......眼下不可......” “别紧张,本王不会逼你。”沈朔安抚道。 谢辛楼红着脸沉默低头。 沈朔无奈地摇摇头,从怀里摸出一枚布包:“你所有之物都是本王给的,本王也不介意再多给你一样。” 他胳膊绕过谢辛楼的后背,一手托着布包,一手将布包打开,露出里边躺着的一枚萝卜模样的银制小吊坠,以及一枚药丸。 谢辛楼疑惑地看着这两样东西,沈朔将吊坠系到他脖子上,随后自己咽下那一枚药丸。 “殿下?”谢辛楼担心那药丸的来历,谁知沈朔咽下药丸后不久,自己脖子上的吊坠忽然发出一阵细微的震动。 谢辛楼握着吊坠,感受着震动的持续,沈朔便解释道:“这是本王派人蛊师那儿取来的小玩意儿,本王咽下了母虫,母虫感受着本王的心脏跳动,吊坠里的子虫也会随之活跃,如此吊坠便会持续震动。” “他日在战场上万一你我不幸分开,有了它,你便可以随时感应到本王。” “蛊虫伤身,殿下怎可为我......”谢辛楼立即紧张起来,却被沈朔打断:“放心,这种小蛊术不会影响什么,况且本王知道解除之法。” 眼见沈朔态度坚定,谢辛楼眼圈泛红,抚摸着吊坠,紧抿着唇,血珠好似点点宝石镶嵌其上:“殿下可还有药丸?” 沈朔挑了眉:“本王不知功效,暂时只让人带了一枚回来。” 谢辛楼抬眸看向他:“请殿下让他再跑一趟吧。” 沈朔看着他的双眼,半晌后,点点头:“若后续无甚不适,本王再让人取一份。” 他话音未落,双唇便被人覆住。 傍晚小下了一阵雨,落日余晖透过云层,给枝头绣球都染上一层胭脂。 秋老虎一过,天便急速转凉,空气中的肃杀气也越来越重了。 时年九月末,李皇后为大燕诞下首位皇子,沈阙高兴之余又不敢大肆宣扬,只在中秋时于宫中设宴,为皇后和皇子庆贺一番,而宴会进行到一半,侍卫着急忙慌跑进来撞倒了正在跳舞的乐姬。 沈阙龙颜不悦:“何事惊慌?” 侍卫被人提起的同时脑海里空了一瞬,在看到沈阙的一瞬间,他喉咙像被长枪捅了个洞,呼呼的风从他的嘴里穿出,嘶哑又凄厉:“长平王将京城包围了!” 一夕之间,京城兵马肃然、人人自危。 沈阙立即召各大臣入宫商讨,却得知有大半人已携家逃离,其中带头跑得最快的就是赵安荣,甚至走的时候还是乘坐着御赐的那辆最舒适的马车。 沈阙掀翻了桌案,即刻命人将周拱召回。 而周拱在错失长平一局后,便在其余沦陷的城池部署士兵迎战,收到京城被围困的消息后,他一人一骑从包围圈杀进了皇宫。 “周拱没了可调动的部下,进去也只是多一具尸体罢了。” 赵安荣捧着热茶暖手,在京城外沈朔的营帐中分析局势。 几盏油灯整齐地摆放在面前的矮桌上,光一左一右照亮赵安荣和屠隗的半张脸。 屠隗自顾自闷头饮酒,瞥了眼他捂着茶盏发抖的模样,嗤笑道:“赵大人公然倒戈,不如改行去米坊筛米,倒是另一条出路。” “年纪大了,干不动累活,酒也少喝,伤肝。”赵安荣闭着眼,靠着椅背闲适道。 难得没见屠隗反怼,沈朔倒有些意外,多看了二人一眼后道:“依赵大人所见,本王下一步该如何走?” 赵安荣道:“殿下不愿多伤及百姓,那便速战速决。” “执金吾是咱们的人,殿下大可兵分两路,从朱雀门和青龙门入宫,击溃防御后生擒皇帝。” 沈朔点头:“本王也有此意。” “殿下亲自领兵一路,另外一路则需殿下信得过的副将带领。”赵安荣问道:“殿下可有人选?” “谢辛楼跟随本王多年,是本王最信得过的人,他可担此大任。”沈朔没有犹豫道,同时对赵安荣大赞特赞了谢辛楼的能力。 赵安荣没说什么,只道:“殿下决定了便好,臣已将作战部署草拟了一份,殿下可一观。”于是命手下将部署文书呈了上去。 “夜晚风寒,臣一把老骨头便先告退了。”赵安荣放下温了的茶盏起身道。 “林间路不好走,本王送送你。”沈朔将文书揣在手里,和赵安荣前后脚走出营帐。 厚重的门帘将风尽数阻挡在外,一掀起,迎面就是一阵冷意。 沈朔才走出营帐,就瞧见谢辛楼不知何时出现在此,立即忘了送人的事,上前握住他的手关心道:“既然来了怎么不进去?白白在外头受冻。” 谢辛楼道:“属下才来不久,殿下可商议好了计划?” “算是吧。”沈朔将文书随手塞进衣袖,搓着他发凉的手。 见状,赵安荣也不多打扰,默默地自行离去,屠隗从营帐中出来,也不作声地跟着走了。 “进去说话。”沈朔拉着谢辛楼进营帐,命人再送碗热汤。 一进到帐中,身边隐约的风便止了,顿时被温暖包裹。 谢辛楼拉住沈朔,问道:“殿下看了赵大人拟的文书了吗?” “不曾看完,你陪着本王,本王能看得快些。”沈朔挪去一边,让他和自己挤坐在一把椅子上。 赵安荣呈上来的文书有好长一卷,看完需要不少时间。 谢辛楼安静陪在他身侧,默默替他剪烛,直到沈朔看完了一整卷,回头对上他的目光:“他可有与你说过计划?” “属下领一小队兵马往朱雀门吸引御林军,具体如何,赵大人已悉数说明。”谢辛楼点点头,道:“此次逼宫最为关键。周旭已集结全部兵马收复了南北几处州郡县,眼下正往京城逼近,若一击不成,反倒与他陷入胶着,日后情况便会愈发复杂,咱们的粮草和兵马支撑不了太久。” “本王清楚。”沈朔看着他,微笑道:“所以才会让你去朱雀门,除了你,本王谁都不放心。” 烛花噼啪一响,火焰随之跳个不停。 谢辛楼与他四目相对,片刻之后,他从怀里取出一枚萝卜吊坠。 沈朔一言不发地看着那枚在他掌心震动的吊坠,下一秒吊坠就系到了自己脖子上。 给他系完之后谢辛楼没有立即离开,反而环抱住他的肩膀,与他紧紧相拥。 沈朔笑着抚着他的背,感受着吊坠在两人之间强有力的震动。 军营里纪律严明,夜晚几乎听不到什么声音。 谢辛楼从沈朔营帐出来回自己营帐的途中,被人忽然叫住。 他往右侧看去,就见赵安荣搓着手躲在暗处,冲他微微一笑:“如何,同殿下都说清楚了?” 谢辛楼往暗处靠近一步:“赵大人有意等我?” 赵安荣叹了口气,道:“你这样的青年才俊,一想到命不久矣,老夫也是可惜啊。” “部署文书上老夫刻意没提及皇宫还藏有一口火炮,你也知你带领的冲锋军便是以身吸引火力,此行必有去无回。”赵安荣看向他的眼睛:“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像前朝的盛御史。” 谢辛楼道:“还请大人保守秘密。” “保守什么?有去无回,还是盛御史?”赵安荣问道。 谢辛楼沉默片刻,轻声道:“成败在此一举,莫要因为我让殿下错过机会。” “仇恨多是麻痹人心,抓得越紧,失去得越多。”赵安荣一字一句道:“殿下收留天下难民培养成影卫,多年蛰伏,其中心血耗费得不少,如今又要亲手献祭出去,值得吗?” “你陪在他身边这么多日夜,情深义重早已不分你我,你一死,岂非要他半条命。” 赵安荣本意是想换个人代替他完成此行,但谢辛楼却勾唇一笑:“赵大人忘了,我才是影卫统领。” “报仇也从来都不止是殿下一人的事。” 谢辛楼后退一步,对赵安荣深深施礼:“夜深了,大人早些歇息。” 赵安荣见他心意已决,也不再劝说,目送他离去。 与此同时,在营帐的另一方角落,屠隗靠着树干,出声道:“盛彦自己作死,你也没欠他家的。” 赵安荣轻声道:“从前是我把他推上御史之位,如今又要把他独子推上战场。” “他们不是死人,不高兴了会跑。”屠隗闷了一口酒:“别给自己那么大脸。” “有一件事,我想了大半辈子都没想明白。”赵安荣从黑暗中走出,绕到他面前:“你这张嘴是吃什么长的,舔一口会把自己毒死吧。” 屠隗哈哈一笑:“老子且能活呢,我就看看你我谁先走一步。” 赵安荣摇了摇头。 。 金秋十月过了大半,天气愈发冷了,但将士们的热血却是一点即燃。 还有不到几日便是行动之日,沈朔夜晚热得难以入眠,干脆跑去营外的冷泉。 泉水由上游的一小股溪水为源,在坡底汇聚成一汪小小的池水。 沈朔脱了外衣浸泡在凉水中,企图借此平复紧张情绪。 夜深林中无人,但他听觉敏锐,听到背后传来脚步声,立即睁眼,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辛楼?” 他意外谢辛楼为何也会在此,然而他尚未问出口,就见对方在岸边停住脚步,将佩刀放去一边,抬手解下了发带。 墨发随着发带的抽离倏地散落,他将发带随手松在地上,随后又解了束腰、腕带,外衣顺着他挺直的脊背款款下落。 沈朔的眼睛颤了颤,理智告诉他此时应该避一避目光,但不知为何,双眼愣是一动不动,眼睁睁看到对方脱到浑身只剩一件轻薄的雪白里衣。 明月正照在他的背面,将轻薄衣料几乎照彻透明。月光顺着宽肩于腰处骤然收紧,又在腰下放出圆润弧度,顺着纤长的肌肉线条落在松软的土地上。 谢辛楼的手捏住了系带一端,只需稍稍用力,他唯一的里衣就会滑落,彻底坦诚相见。 原本平复的心重又鼓噪起来,沈朔的嗓子热到发胀,张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然而出乎意料的,谢辛楼并没有用力,他低头看着脚下,有些犹豫的往池中迈了一小步。 “池水深,你别下来。”沈朔忽而能说话了,见他要入水便赶忙往岸边赶来。 但谢辛楼下定了决心,咬咬牙,将一只脚踏入水中,一点点忍耐心底的恐惧,将身体逐渐沉入水里。 “辛楼!”沈朔快速游到了他面前,抓着他的腰身往上托,对方也顺势伸手环抱住他,紧紧贴到了他身上。 沈朔又胀得厉害,惩罚性地咬了口他的耳垂:“怕还敢下来?” 谢辛楼任他咬,缓了口气后,还帮他缓解胀痛。 “......”沈朔本就一点就燃,掰过他的头就狠狠吻上。 静谧的池水被搅和得如同沸汤,溅出的水花打湿岸边的软土。 谢辛楼被压在岸边,双腿箍着沈朔的胯,胳膊勾着他的脖子,用鼻尖轻轻蹭着他。 沈朔的手在系带处不住打转,捏了又松,松了又捏,一边侧首吻着谢辛楼小臂上的痣:“招惹本王,被人瞧见可怎么办?” “不会有人来此。”谢辛楼仰头含住喉结。 沈朔被电流麻了四肢百骸,指上一紧,系带被抽开,湿透的里衣被剥去水里。 炽热大掌如烈火过境,将温润的田野都燃上火星。他衔住胸前的红日深吸一口气,天边便爆发出夺目的彩霞。 烈马于草原上驰骋,追逐着红日自东向西,大风阵阵吹过,直到天地连成一线,万籁并起,才明晰世间最美之景已拥入在怀。 篝火自黑暗中升起,湿透的衣服很快被火烤干,被人轻柔地覆上点点斑驳红痕。 月躲去了云层之后,群星便显现了出来。 沈朔抱着人躺在草地上,看着漫天的星空,心底静谧平和:“害怕吗?” 谢辛楼昏昏欲睡,枕着他的胸口不语,但还是挣扎地回了一声:“嗯。” “本王起先也怕,只是现在不怕了,反倒很是期待。”沈朔蹭了蹭他的额发:“早些尘埃落定,也好早与你归家。” 谢辛楼心口一酸,伸手揽紧了他,不住往他怀里挤。 沈朔将他双手搂紧,抚着他的背,发誓道:“本王第一次,下回保证控制些。” “别说了。”谢辛楼皱着眉捂住他的嘴。 沈朔回吻他的掌心,痒得人又不住抽手。 他故意抓着人不让人走,谢辛楼红着脸不看他,被闹得厉害,也不知怎的就抓着了他的衣袖,“撕拉”一声,衣袖被扯下一片。 谢辛楼惊呼一声,沈朔直接愣在原地。 “殿下.....我没用力......”谢辛楼彻底熄火。 沈朔看着他手里的衣袖,心底闪过一丝奇怪的感觉,但很快抛去了脑后,道:“一片衣袖而已,撕了便撕了。” 谢辛楼也觉得莫名,自己方才好似没用多大力气。 “瞧你也累了,睡吧,我不闹你了。”沈朔把衣袖随手扔去一边,抱紧了他轻声安慰道。 在他温柔的哄睡声里,谢辛楼很快被困意席卷,枕在沈朔的臂弯里,两人相拥入眠。 【滴~经由宿主申请检测,角色沈朔对角色谢辛楼的好感度为,99。】 军帐牢房内,盛宣脸上充满了不可置信。 为什么还是99 在他反复确认系统的提醒没错后,他陷入长久的沉默,末了,在黑暗中猛地亮了亮眼眸。 第66章 月沉星落,一夜很快过去,等天亮回了营地,两人再没提起这一晚的事。 等到了约定的进攻之日,谢辛楼身披银甲坐于马上,身后军旗猎猎,士兵整装待发。 沈朔也是一身甲装,心底除了紧张外还涌出不舍:“记住,若遇不测,保命要紧,本王等着你。” “记住了,殿下。”谢辛楼微微一笑,拽紧了缰绳。 他收回目光,驱使战马列于队伍之前,一声令下,冲锋军于暗夜中无声向皇宫潜行。 按照计划,在冲锋军发动后不久,沈朔带领的大部队便要在青龙门外做好准备。 因而在目送人消失在黑暗中后,他即刻转身回到军营,谁知在回营帐的途中,东风忽而着急忙慌地将他拦住,将一封信交给他:“殿下,盛宣不知何时解脱了绳索,妄图给宫里传信。” 沈朔眉头一皱,差点把他给忘了。 “数月以来,你一直看管着他,除了这次的信,可还有别的?” 东风拼命摇头:“属下一直看管得好好的,平日饭菜都是检查过再亲自送去,也不知他哪儿来的笔墨纸砚。” “先莫要声张。”沈朔将信攥在手里,抬脚去了关押盛宣的营帐。 营帐从外表来看和寻常的没有区别,但营帐内部却是一座精密的铁笼。 东风亲自掀开门帘,打开牢门,沈朔来到笼中,只见盛宣被绑坐在铁板凳上,一脸淡定地冲他挑了挑眉:“呦,这么快来兴师问罪了?” 东风就守在门外,沈朔踱步至盛宣面前,将信展开道:“有何解释?” 盛宣道:“没有,正如殿下所见,我在给宫里通风报信。” 沈朔盯着他的脸,片刻后忽而冷笑出声,将信随手扔去一旁:“你若真想给沈阙报信,有的是本王抓不住的法子。你故意引本王来此,究竟想说什么?” “殿下是聪明人,为何不猜猜看,我到底站在你们谁那边?”盛宣微笑道。 沈朔看透他道:“在你眼里本王和沈阙都是可以利用的棋子。” “一路上你摇摆不定,既给沈阙挖坑,也给本王使绊子,如今胜败就在一夕之间,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 “那可真是说来话长,我怕殿下承受不住这个世界的真相。”盛宣一字一句道。 “有何真相,说来听听。”沈朔从袖中摸出一把匕首,道:“若你所言惊动不了本王半分,本王立刻割下你的舌头。” “殿下可有发现,自从两年前开始你身边便多了一些举止奇怪的人。”盛宣问道。 沈朔也不遮掩,直言道:“像你这般的,本王都记不清杀了多少。” “果然。”盛宣呵呵一笑,难怪都会攻略失败:“既如此,殿下应该很想知道原因吧,我们是谁,我们来自哪里,到殿下身边究竟想做什么。” 匕首在指上转了个圈,沈朔微歪了脑袋盯着他:“继续。” “我若是直接说怕殿下理解不了,就简单而言,殿下所身处的世界,只是三千宇宙中最寻常不过的一个,而在大大小小的世界之外,有一个独立于宇宙的地方称为‘管理局’。” “局里雇佣了许多能人异士负责维护世界的安定,一旦哪个世界出了问题,若不加控制便会走向毁灭,这些能人异士便会来到问题世界,依据总局指令完成维护任务。” 盛宣说着,一直关注着沈朔的表情,他明白身为世界里的角色很难一下子领悟到这些,于是用了个比喻解释道:“你可以理解为你所在的世界其实是一个话本,而你和这个世界的所有人都是话本里的角色。” “那个银白色大厅?”沈朔下意识脱口而出。 “你知道?”盛宣有些意外。 盛宣的表情证实了他的话,沈朔的心跳瞬间加快,显然没法短时间消化他说的真相,只能暂时顺着他的逻辑问下去:“所以,你是能人异士?” “不错,总局最优秀的员工,幸会。”盛宣露出胜利者的笑容。 沈朔在梦里见过不少排着队穿越的人,他并不质疑盛宣对这些人的描述,但对他自称优秀员工表示质疑。 他上下打量对方,暗暗消化着他方才说的话,捋出逻辑:“照你的意思,这个世界会毁灭,所以你带着任务前来,是为了拯救我们?” 这确实和他的猜想不太一样。 “聪明,不过你只说对了一半。”盛宣脸上的笑转瞬即逝,直视他的眼睛:“我的确是为了保护这个世界而来,而导致这个世界毁灭的罪魁祸首,正是殿下你。” 一瞬间,脑海里有两根线串联在了一起,沈朔立即开口:“所以你们的任务是杀了本王。” “这你也知道?” 盛宣不懂了,他本想揭露真相时顺便装个逼,但怎么感觉沈朔知道的并不比自己少多少,于是他又补充一句:“不过任务的原话,是让员工想办法获得你的爱,再利用你的爱让你甘愿替爱人而死。” 沈朔冷笑道:“想杀本王就直接动手,何必多此一举。” “因为依你的能力,我们做不到。”盛宣解释道:“殿下本该死在回京的路上,奈何殿下顽强的求生意识不仅让你活下来,日子还过得风生水起,可见殿下绝不会任人宰割,便是在绝境中也能杀出重围,所以我们做不到直接杀了你。” “你的精神意识已经超出了属于角色的范围,你拥有了影响世界的能力,在满怀仇恨的情况下必然会毁灭世界,总局想出的唯一办法,便是让一人占据你的心,促使你在他的必死之局中,甘愿当他的替死鬼。” 沈朔听明白了,道:“但本王并没有爱上你。” “我是谁?”盛宣道。 “你是谁本王怎么知道。”沈朔脱口而出,白眼翻到一半,突然像被人猛地敲了一下脑袋,愣愣地看着他。 盛宣微微一笑道:“盛宣从始至终都活着,对吧?” “你想做什么?!”沈朔厉声道。 “不是‘我’要做什么。”盛宣道:“这个世界的机会只剩下这最后一次,我的身份不成立了,那总得有人完成任务。” 沈朔的心跳开始失控:“辛楼......” “皇宫藏有一台火炮,赵安荣没同你说吧?”盛宣介绍道:“虽然这玩意儿在我们那儿算不得什么好武器,但对付你们绰绰有余。一发火炮就能炸毁几十具肉体凡胎,冲锋军在朱雀门吸引火力,等你们从青龙门潜入攻下太极殿,朱雀门那儿早就是一片灰烬了。” “算算时辰,现在赶去或许还来得及。” 沈朔忽而双腿沉重如铅,他红着双眼瞪向盛宣:“我凭何信你?” “因为你去了,你死了,我也就完成任务退休了。”盛宣想到退休生活就忍不住笑:“再或者你不去救他,领着军队打败沈阙报了仇又当上天下共主,最后世界毁灭还不是一场空。” “本王即便有通天之力也不会毁灭世界!”沈朔咬牙道:“但你知道本王盼着仇敌惨死的一日,盼了有多久——” “哦,那你别去了,让谢辛楼死吧。”盛宣风轻云淡道。 沈朔被一口气哽住,剧烈咳嗽起来。 “别急别急,顺顺气,反正谢辛楼开始攻城门了,你赶过去也来不及。”盛宣假意安慰道。 沈朔头疼欲裂,心跳欲碎,外头的东风听到动静赶忙进来察看:“殿下?殿下您怎么了?!” 他看到沈朔掌中吐了一大口血,以为是盛宣搞的鬼,当即抽刀砍向他,不想在刀刃落下的瞬间,盛宣直接从位置上凭空消失了。 东风傻了眼:“这?!!” “东风......”沈朔抓着桌沿起身,木块被他捏得咯咯响。 “殿下,您不要紧吧?!方才屠将军来寻殿下,咱们准备动身了。”东风扶着沈朔站定,担忧地看着他嘴角的血。 在短短几秒钟之内,沈朔已经做出了选择,对东风沉声道:“通知全军,行动取消,所有人待在军营。” “啊?那头儿那边......”东方已经弄不清方向了,眼下松山和轻舟都在谢辛楼那队,左右也没个帮他解释局面的人。 “照我说的做!” 沈朔厉声令下,随即冲出营帐,纵身翻上马背,一甩长鞭驰向朱雀门。 【滴!检测到角色沈朔对角色谢辛楼好感度为,100。】 第67章 朱雀门已是硝烟滚滚。 冲锋军用撞木撞开了宫门,里边的御林军不断掷出草垛,射出点燃的羽箭,但烈火阻挡不了冲锋军的路! 他们踏过火焰,任箭刃划过银甲,在晃乱纷飞的兵刃中一刀刺穿敌人的咽喉! 风一起,草木灰在空中飘得纷纷扬扬,似一场大雪,将大燕的过去几年的陈珂披露于是众人面前。 他们忽然想起,数年前沈阙登基时,天上也下了一场大雪,当时钦天监说瑞雪兆丰年,可雪只下在了京城,大燕南北部旱涝并起,灾情严重程度又被上头隐瞒压下,无数冤魂沿着奔流的洪水呼啸了整三年。 其中还不乏他们的家乡、亲人。 御林军忽而觉得这草木灰像极了夜半无人时偷偷燃烧的纸灰,吸入鼻腔,灼得人流出血来。 但眼下他们只有皇宫一条退路了,即便再如何恨,命还是要争的! “冲啊!拦住他们!” 御林军大呼着在第二道宫门外列出防御阵,一排排盾牌后伸出一支支长枪,尖头对准一路势如破竹的冲锋军。 谢辛楼御马而至,刀刃滴血,在马蹄之下绽开点点梅花。 “冲破这道门后头就是福德殿了,先毁了他祖宗祠堂!”松山在他身侧道。 “不急,最重要之物还未现身。”谢辛楼命军队停在御林军三丈之外。 松山仰头张望了一番,同时用手拢在嘴边大喊道:“喂——还有人能打吗?堂堂御林军就这点儿本事?!” 轻舟耸了耸鼻子,对二人道:“我闻到火药味了。” 一点灰烬落到谢辛楼的鼻梁上,还带有燃烧后的余温。 空气里传来重物滚动的声音,仅仅隔着一堵宫墙,便感觉到死神的靠近。 松山和轻舟一人捂着怀里的发簪,一人摸着腰间别着的“好运粽”。 谢辛楼感受着吊坠的震动,开口道:“火炮射程远,你们退后十丈。” “不用头儿,咱们既然来了,就不会做这等贪生怕死的事。”松山和轻舟转而攥紧了缰绳,将长刀上的血甩尽:“他们塞弹药还要时间内,咱们只要躲过一枚,剩下的便好办了。” “我先上,你们暂守原地。”谢辛楼道。 “头儿!”松山和轻舟异口同声。 “这是命令!” 谢辛楼拒绝了他们的劝说,一言不发策马而去。 看到军阵陡然冲出一人,御林军们立即错开盾牌,后方弓箭手上位,将弓弦绷紧。 “放箭!” 一声令下,羽箭如暴风骤雨,平地掠出一阵疾风。 谢辛楼闯入风中,以刀为盾,逼近至御林军一丈外,又自马背上纵身跃起,踏着羽箭落入防卫阵之后。 严密的盾阵后响起刀剑没入血肉之声,死前的呜咽连成一首哀曲,叩开了通往神殿的大门。 “上!” 松山和轻舟没有在原地等候,他们领着军队将盾阵彻底踏碎,以雷霆之势截断了左右支援散军的路,护着谢辛楼穿过朱雀二门。 福德殿是皇宫除了太极殿外第二恢弘的殿宇,里边摆放着沈阙一脉的先祖牌位,其中受香火最旺的正是先帝。 在看到大殿内先帝的牌位时,谢辛楼有一瞬间忘记了身在何处,握刀的手背上筋骨清晰,脉络狰狞一如此刻被唤起的仇恨。 他踏上殿前长长的玉道,忽而望见殿中有一人正背对着他而立,由于距离远,只依稀瞧见对方渺小的身影。 谢辛楼瞬间回神,左右扫了一圈,没有瞧见火炮的身影,与此同时,殿内的沈阙在祭拜完先祖后,不紧不慢地从殿内走出,顺着玉阶踏上玉道。 两人分别站在玉道两端,在沈阙往这边走近时,三千锦衣士自两侧包围而来,横亘在二者之间。 松山和轻舟在朱雀门外拖住两方御林军,担心里边谢辛楼的情况,大声唤了他一声。 而谢辛楼独自面对锦衣士,没有丝毫后退的想法。 沈阙隔着人群望向他,开口道:“你已被朕包围,朕给你个投降的机会。” 谢辛楼冷笑一声,提刀直指沈阙。 此意便是赤裸裸的挑衅。 锦衣士们群情激奋,恨不得立即砍下他的项上人头,偏偏沈阙不急,还乐得多劝一句:“朕明白沈朔对你恩重如山,但说到底这是朕和他的家事,你只是一介侍卫,跟哪个主子不是主子,何必如此卖命?” “这也是我的家事。”谢辛楼道。 沈阙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反倒想去了别的地方,哈哈大笑:“难怪难怪,朕头一回见沈朔和你就觉得奇异,原是感情好到这一地步。既如此,朕成全你们。” 他一拍手,锦衣士俱是出动。 在沈阙的眼中,密密麻麻的锦衣士将谢辛楼单薄的身影顷刻间淹没,他正暗自得意,谁知人群中谢辛楼好似化身成了一柄长刀,硬是从锦衣士的包围圈里杀出一条血路。 像在铁网中划开了一道口子,随着铁索的断裂,破开的洞越来越大,甚至隐隐有崩溃的征兆。 沈阙当即捏了把汗,在太监的护送下退回殿内。 “都杀了多久了,沈朔怎么还未现身?盛宣莫不是框朕?”沈阙命太监把盛宣带来,然而眼下外头打得正激烈,他们实在离开不得。 眼看着锦衣士倒了大半,而谢辛楼也被他们逼去了墙边,不能再等下去了! 沈阙攥了攥拳,命人将藏在堂后的火炮推出来,对准了谢辛楼。 手下人已塞入火药,手边火把已备,沈阙瞧准时间,下令:“开炮!” 火蛇迅速将引线吞吃入腹,随着一道剧烈的声响,火弹如流星划破长空,迅速飞向谢辛楼所在的位置。 “辛楼!” 就在众人被火炮的声响镇住时,门外骤然响起一人撕心裂肺的喊声。 谢辛楼循着声音回头,下一秒一道身影飞速撞了过来,他没做任何防备,被骤然撞飞了数丈,紧接着炽红的热浪又将他推远。 心脏在此刻骤停。 “砰”的一声重重摔在地上,剧痛席卷了全身,谢辛楼几乎失去了知觉,倒在地上陷入无意识,与此同时,他胸前的吊坠无声中停止了震动。 “殿下......” “我好像听到殿下的声音了......” “殿下......” 谢辛楼不知自己恍惚了多久,等他恢复知觉后,想从地上起身,却是用不上一点力气。 “殿下......你在哪儿......” 他用力到将舌头咬破,挣扎着从地上仰起头,模糊的视线里,却见自己原先所在的位置,墙身被火炮炸了个粉碎,将所有人掩埋在底下。 一道恐怖的回忆在脑海里掠过,谢辛楼瞬间爆发:“殿下!!!” 他拼了命地用双手扒住地面,以最快的速度缓慢爬向碎石堆。 地面和石块还留有火烧的灼热,没爬几下,他的手心便是鲜血一片。 “殿下!殿下——” 他来到碎石堆前拼命将石块挖走,而他的胳膊已经没了力气,挖了半天只挖走几块无关痛痒的小石块。 “为什么......你为什么会来......来人啊!救殿下!” 他哭着喊着找人,然而朱雀门被火炮炸毁,松山和轻舟他们俱被挡在门外,被声浪震得失聪,听不见他的喊声。 谢辛楼跪在石块上,满是血的手将吊坠从衣领里抽出,紧紧握在掌心。 灰烬在空中纷飞得更甚,落在脸上是刺骨的寒凉。 下雪了? 谢辛楼抬头望向天际,风静了,雪无声地坠落,就像他掌心的吊坠一样。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沈阙在殿内,将方才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沈朔死了!哈哈哈哈哈!这天下本就是朕的!” “来人呐,去把皇后和皇子请来,叫她们看看朕是如何当得起天下共主的!叛贼就是这等下场!” 一直守护在他身侧的锦衣士领命,以最快的速度跑去后宫请人。 除了皇后诞下皇子那日,今日是沈阙几十年来最为高兴的一天了! 他得意地跳了一圈祷天祝舞,不用太监搀扶,提着衣摆大步迈向碎石堆。 走过的地方,满地都是锦衣士的尸体,他从地上随手捡起一把剑,转着手腕笑着来到呆滞的谢辛楼面前。 “朕给过你机会了,是你自己自寻死路,说起来朕还要谢你,竟叫朕这般轻易就杀了沈朔!” 沈阙哈哈笑着,用剑身拍着谢辛楼的肩:“喂!可还醒着?莫不是伤心死了吧?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像孩童一般,用剑挑衅着人。 谢辛楼身形摇摇晃晃,眼眶猩红,转眸看向他,哑声道:“......皇子若是闲着无事,可向祭酒讨要经卷抄上千遍。” “你疯了,临死前说什么胡话。”沈阙高兴上头,起先还没明白,随后突然愣住:“好熟悉的口气......你?!” 谢辛楼面无表情盯着他:“先帝利用锦衣士伪装先太子遗党灭我盛家,此仇,该你来还。” “你是盛宣?!不不,这不可能!”沈阙往后退了几步,眼睛不住在他脸上打量,片刻后,好似也有些动摇:“你这般散发破碎的模样,确实像阿宣那般美貌。” 谢辛楼冷冷勾了勾唇,眼睛瞥向他身后。 “不过朕也不管你们谁才是盛宣,若是你甘愿自废武功入朕后宫,朕也不是不......呃!” 沈阙话说一半,突然口吐鲜血,他瞪大了双眼垂下脑袋,只见身前被一柄剑贯穿。 与此同时,他身后响起李皇后的愤恨声:“锦衣士的纹身是仿造的......根本就是你皇家演的一出戏!我李家又做错了什么?!!还我亲人!!” 沈阙甚至来不及出声,李皇后拿着剑来回捅他的身体,一脚将他踹倒在地,恨极了要将他剁成肉泥! 抱着皇子的锦衣士懵了,这情况,先帝没说怎么办啊? 于是他凭借下意识,抱着皇子先躲了走。 李皇后边刺着沈阙的尸首,一边向天大喊:“阿爹阿娘!成竹替你们报仇了——”哭声震天动地,传遍整座皇宫。 沈阙已死,大仇得报,至于死在谁手上也不重要了。 谢辛楼心如死灰,静静跪在原地,只求身上的血流尽,好赶紧去黄泉与殿下相见。 忽然,盛宣凭空出现在殿前,他看着脸色惨白的谢辛楼,无视在砍人的李皇后,对系统道:“沈朔死了,任务完成了。” 系统道:“恭喜宿主!即刻为您开通回程通道,奖励将于宿主回去后自动发放到您账号。” 盛宣的外貌和身形随之发生变化,任务结束,他也恢复到原本的模样。 夜空下,一道发着光的旋转圆圈在他面前缓缓变大,一身银色制服的他最后看了眼周围,颇有些感慨,就这么退休了,还有些不舍呢。 “滴滴!滴滴!警报!” 光圈突然停滞,系统发出警告,盛宣眉头一皱:“怎么回事?” 他疑问间,碎石堆里忽然传出动静。 谢辛楼顿时一怔。 只见一条有力的手臂从石块中破土而出,新鲜的空气流入底下的空间,沈朔抓紧深呼吸了几口,随后一鼓作气从碎石堆里爬了出来。 “!!!” 在场众人俱是一惊。 盛宣看得呆愣在原地,简直要发疯:“沈朔不是死了吗?!!” “我也不知道啊啊!!明明谢辛楼、沈阙、李成竹、锦衣士、太监们也都看到他死了啊!”系统也抓狂道。 此时此刻,沈朔正趴在石堆上喘气,令人意外的,他身上竟然没什么伤。 谢辛楼瞪大了双眼怔在原地一动不动,沈朔伸手刮了他的鼻子:“我又活了,吓坏了吧?” 谢辛楼看着眼前活生生的沈朔,所有压在身上的剧痛好似瞬间被人搬走,人瞬间成了空壳。 沈朔将攥着的拳头伸到他面前,慢慢展开五指,掌心里躺着被捏死的蛊虫。 “我来之前从盛宣那儿得知了真相,来不及同你解释,便想到这个法子。”沈朔将谢辛楼手里的吊坠抽出,和蛊虫一起,在地上挖了个小洞埋了。 他从碎石堆里爬出来,看到被砍得血肉模糊的沈阙,在一旁向李家祷告的李皇后,还有在一旁脸色铁青的陌生盛宣,忽而没良心得一笑:“看来损失比预计的少多了。” 他话音未落,忽然就被人扑了个满怀。 谢辛楼挂在他身上,双臂将人死死锢住,哭着骂道:“沈澜夜!我不做你的影卫了,我要辞东!” 沈朔回抱他,心痛地反复抚着他的背:“辞便辞,我本就不要你做属下。” 谢辛楼呜咽地骂了好几句,沈朔都一一听着,任他狠狠咬上自己,还担心他的牙会不会被磕到。 令人心疼的呜咽声中,沈朔听见他问:“为什么要来......” 沈朔抚着他的后脖颈道:“我拒绝情爱,是因为困在从前的恐惧中,而今你使我鼓起勇气走了出来,若我还同从前那般执泥于往事,岂非连你也要失去了。” 说罢,他嗔怪道:“你早就知道此行有去无回,却还是瞒着本王什么也不说,到底是翅膀硬了,和赵安荣合起伙来骗我。” 谢辛楼自知无法辩解,手臂缠得更紧了。 盛宣着实看不下去,着急道:“所以沈朔没死,任务根本就没完成,还被他知道了所有,现在怎么办啊?!” 他喊的时候也不顾会不会被人听见,直接是冲着传送通道问的。 在他问完后,传送通道忽而启动,一颗巨大的圆球从里边钻了出来。 “竹马组s级员工、宿主114,经由检测,您的任务成功完成。” “真的!”盛宣意外惊喜,但没高兴多久,圆球又冒出个“但是,世界出现了新变化,宿主暂时还不能离开,请稍后。” 这是盛宣从没遇到过的情况,只见圆球缓缓飘去了沈朔面前,而同时,整个世界都陷入了停滞。 雪花在空中静止,怪异得吓人。 沈朔看到了梦中所见的圆球,立即将谢辛楼护在怀里,警惕地盯着它:“阁下如何称呼?” 圆球道:“殿下可称呼我为,awareness。” “阿**斯?奇怪的名字,你想做什么?”沈朔问道。 圆球字正腔圆道:“殿下的意识力量已超出世界范围,因此经由awareness决定,给你两种选择。” “第一,保证不摧毁世界,在此间寿终正寝。第二,成为阿**斯员工,享有不死不灭的福利,退休后还可挑选心仪的世界生活,并且随时接受返聘。” 沈朔眨了眨眼,问道:“员工,就是你们之前派来的那些人,包括他?”他看了眼盛宣。 圆球道:“是的。” 沈朔不假思索道:“只本王一人能去?” 圆球道:“是的。” 沈朔道:“本王要带辛楼一起去。” 圆球道:“没有这项选择,你想和谢辛楼在一起,可以选择第一选项。” “本王偏选第二项,并且带谢辛楼一起,本王给你时间考虑。”沈朔不容反驳道。 圆球:“......” 盛宣:“......” 系统:“好久没见过这样整顿职场的新人了。” 沈朔已超出世界范围,必然不肯屈居于这个世界,并且大仇得报,此界再无他所留恋。 圆球沉默了好一阵,盛宣忍不住多了一句嘴:“要我说还是寿终正寝的好,你当王当久了,不懂打工的苦。” “没人爱的人懂什么。”沈朔白了他一眼。 “狗男人!”盛宣气得挥拳,被醒来的圆球拦下。 沈朔挑眉看着他,只听得圆球道:“经检测,谢辛楼符合条件,你们可以一起来阿**斯。” “为什么刚才还不行,现在又行了,他也觉醒了意识?”盛宣看不惯沈朔得意,咒骂道:“你就打工吧!活多到干不死你!” 沈朔懂他的气急败坏,接受了圆球的邀请:“他现在可以动了吗?” “一直可以。”圆球道。 “嗯?”沈朔回头看向挂在身上的人,谢辛楼其实一直醒着,只是愣是赖在他身上装死,眼下被提及,才勉强松了手,表态道:“我跟你去。” “不是要辞东么,不想远走高飞?”沈朔笑着逗他。 谢辛楼皱眉瞪他,抬手要打,最终却只是轻推了他的脸:“那我不走了。” “不许,本王去哪儿都要带着你。”沈朔抓着他的手,给他擦着伤口。 盛宣:“......都给老子走。” 圆球从传送通道里取出两份合同,分别交给二人:“经阿**斯决定,雇沈朔、谢辛楼为阿**斯首代监管者,代号01、02。” 盛宣打断道:“等等!什么监管者?” 沈朔和谢辛楼拿着合同,静等圆球解释:“三千世界并非无关痛痒的剧本,近百年来不少员工漠视角色情感乃至生命,不择手段达成目的,为此阿**斯决定设立监管者一职,穿梭于三千世界,约束员工的不规行为。” “宿主114,此次任务中多次无视角色性命,罚工时三十年,延迟退休。系统同罚。” 盛宣彻底傻眼,轮到沈朔嗤笑他:“这活本王喜欢。” 他将染了血的手按在合同上,谢辛楼也照做,二人至此签订契约。 一瞬间,有关阿**斯、银白大厅、三千世界的所有信息自动传输至二人脑海,等他们再回神时,奇异的感觉让目之所及都变得不一样了。 “所以监管者算是我们的——长官?”盛宣累了,彻底心累。 “可以这么说。”圆球道,它转回到盛宣面前:“员工当上帝当久了,都忘了自己的来处。” “来处。”盛宣确实忘得差不多了,不过他依稀记得几百年之前,他生活在一个充满废墟垃圾的世界,那时候他还有自己的名字,叫什么他忘了。 “阿**斯起先收走名字,是为了让员工不受身份影响能更好工作,如今看来需要进行制度改革。”圆球对盛宣道:“记住,你本来的名字,叫钢炮。” 盛宣:“............” 沈朔想起一事:“那这个世界怎么办?” 圆球道:“你走了,它会自动修复。” 沈朔道:“我们马上就要走么?本王还有些事需要安排。” 圆球道:“你想留多久?” 沈朔道:“三日。” 圆球沉默了,而在场之人都明白它的顾虑是什么,但到底他已经签了合同,于是同意道:“三日一到,传送通道就会在你们面前开启。” “足够了。”沈朔微微一笑。 盛宣问道:“那我们呢?” 圆球道:“你们即刻随我回去登录系统领罚。” 盛宣:“......” 白干了。 圆球带着垂头丧气的盛宣和系统离开的刹那,天地重新恢复运转。 沈朔和谢辛楼好似从异世界回来,再看周遭的一切,心底只有唏嘘。 “沈阙死了,国不可一日无主,加之城外还有军队要处置,王府剩下一大帮人往后该如何安顿......这么多事,三日时间算起来还是少了。”沈朔道:“只是看阿**斯的模样,怕三日已是极限。” “若三日不够,便再延几日。”谢辛楼道。 “那怎么行。”沈朔仰头看天:“世界会被毁。” 谢辛楼摇摇头,道:“相反,殿下会将此世守护得很好。” 他伸手接住鹅毛大雪,纯净的雪融化成滋养万物的水,正所谓瑞雪兆丰年。 沈朔垂首看向他。 两方清透的眼眸汇聚在一处,明月与明珠交相辉映,流光缠缠绵绵。 沈朔对着谢辛楼的唇吻了上去,谢辛楼仰着头温柔回应。 松山轻舟和军队冲破碎石墙赶来现场,众目睽睽之下,两人相拥而吻,任风起,任由雪花落满头。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