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乱臣贼子恋爱后   作者:黑兔hetui   简介:   穿成皇帝,但是开局被抓。   好消息,没人知道他是皇帝。   坏消息,乱军头子说他长得水灵,适合当禁luan。   好在,有个傻子心好得夸张,不仅出手救他,就算被乱军头子暗中报复落得一身伤,也不曾怪他。   于是江清淮想,裴牧是个好人。   *   狗皇帝复位,裴牧不得已出京避难。   狗皇帝本人江清淮心有愧疚,急着去城门送他,不慎崴了脚。   裴牧看见他崴着脚赶到城门,二话不说抱他去医馆。   可官兵封城,裴牧却走不了了。   于是江清淮想,此生就这一个兄弟,定不能负他。   *   兄弟有难,包两刃插刀的!!!   但是……   谁家好人做兄弟的春梦啊???   ——   裴牧入京,只为复仇。   遇见江清淮,就像一场暴雨从天而降,喜欢上他,更是猝不及防。   可身怀血海深仇,孤家寡人,命不久矣……就算表明心迹,也不过拖累清淮。   他想,只要清淮高兴便好……   *   但美人在怀,夜里喃喃叫他名字,声音缠绵好似讨吻。   裴牧最终还是犯了错。   *   裴牧慌了阵脚,为从泥潭脱身,不得不剑走偏锋,去刺杀皇帝。   可摸黑潜入养心殿,取了冷剑,直指小皇帝心口,却发现,躺在龙床上的人正是……   ——   脾气暴躁却实在美丽的皇帝受×明明超强却靠脸上位的乱臣贼子攻   两人对彼此的滤镜都有太平洋的水那么深,彼此都超爱!!!   -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系统 爽文 轻松 权谋 救赎   主角:裴牧,江清淮   一句话简介:陛下是个恋爱脑   立意:共建盛世 第1章   裴牧打进宫时,江清淮刚穿成傀儡皇帝。   还发着懵的他突被一股大力推倒在地,余光瞥见一簇白发匆匆闪过,正欲开口叫人,远处便传来阵阵马蹄声,扬起荡荡尘土,惹得他直咳嗽。   咳过三声,那队兵马正也停在他面前。   领头的人穿着银盔铁甲,看不清面容,瞧见他也并不开口,只微微挥了挥手,便打马离开。   江清淮正盯着人家看,想说这是个什么戏班子。却有人先下了马,顺手抽来绳索,将江清淮五花大绑起来。   做不得一点假的绳索箍得极紧,仿佛要嵌入肉里,期间江清淮也想过挣扎,奈何两手难敌,甚至连叫唤一声的功夫都没有,就被堵了嘴。   一行三四人把他抬起来,横着挂在马上,然便重整队形继续疾驰。   江清淮一脸懵地挂在马上,挣扎着把堵了嘴的布条吐出来,扯了扯发麻的嘴角,勉强回神:“哥们,怎么称呼?”   骑马的人,也就是裴牧,闻言狠狠皱了皱眉。   他瞥一眼挂在马上的人,只看侧颜,便看得出这小太监格外清秀,唇红齿白,眼眸明亮,生有一身空灵气质,又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他并不是会怜香惜玉之人,也一向不管闲事,瞧这人懵懵懂懂,却偏生得一副好相貌,便知这人命运多舛,没得几日好了。   既是将死之人,更不必多费口舌,裴牧冷着脸,没有开口。   江清淮挂在马上,倒是瞧不见那人模样,听得出此人沉默寡言,只能坚持不懈:“你们为什么抓我?”   裴牧照样没回答,反是夹了马肚,跑快了许多,江清淮被搁在马背上,颠簸地说不出话来,下意识叫唤了一声,又觉矫情,忙捂上了自己的嘴。   他一时后悔扔了那堵嘴的帕子。   骑马的人却在此刻开了口,声音清朗朗地,似乎十分年轻:“乱臣贼子。”   江清淮不由一愣,而后迅速理解了一个荒诞的事实——他穿越了。   其实早在十天前,江清淮的脑海中就出现了一个自称“系统”的东西,一直喋喋不休地要求他收拾收拾,准备穿越。   而方才发生的一切,和那个自称系统的东西描述得基本一致。只是一时反应不及,听到乱臣贼子这几个字才隐隐想起来这件事。   他忍着被颠肚子的难受,在心里呼叫了两声RMB。   RMB,这是他给系统取的名字,每次系统狗叫,他都能用这个名字安慰自己——这是RMB,别跟它生气。   可惜效果总不是很显著。   RMB很快回应了他,洋洋得意的语气十分欠揍:“宿主啊宿主,你现在终于相信我的话了吧。居然把我当成幻觉,跑去找心理医生开药,钱花了一堆,病没见好吧!”   江清淮:……   他握了握拳头,考虑到自己被五花大绑,似乎会有求于RMB,还是忍下脾气,只说:“好了,设定什么的就别说了,告诉我现在是什么情况。”   “啊?我还以为以宿主你的聪明才智,已经看出来了。”   “内涵你爹呢。”江清淮不想忍了。   骂人零帧起手,系统直接懵了一秒,而后乖乖回话:“你现在是大秦的傀儡皇帝,要利用系统提供给你的方法和资源,将国家建设强大。”   江清淮想了想:“一小时多少?”   “唔,没有钱。”   “不干。”   “不是,宿主,你都成皇帝了,还在意工资干什么,这天下所有的钱都是你的。”   “别给我画饼,刚刚我哥们都告诉我了,他们乱臣贼子,来取皇帝狗头的。现在你又告诉我,我就是立刻要掉脑袋的傀儡皇帝。”   江清淮扭了扭身子,示意RMB自己还被五花大绑着:“就这情况,你居然指望我打白工?真是黑心!”   系统沉默了一会,只问:“你哪来的哥们?”   江清淮看了眼骑马的人,理不直气也壮:“我旁边这位。”   系统:……   “如果我帮你逃出去,你会答应做皇帝吗?”RMB沉默片刻,开始和江清淮讨价还价,“反正你是回不去原来世界的。”   “为什么回不去?”   “你喝了精神科医生开的抵抗神经衰弱的药,本来就有眩晕恶心这种副作用,结果你看公司调休,熬夜打了两天游戏,所以……你猝死了。”   江清淮嘴角猛抽:“我武器还没刷出来,你说我猝死了?”   RMB:……重点是武器吗?   “反正,你死了,只能来这个世界当皇帝,除了配合我工作,没有别的选择。”   江清淮沉默下来。   这话说的,乍一听还挺爽。   虽然大清早就亡了,江清淮从来没想过当皇帝的事,也不是很感兴趣,但真摆到他面前,倒也不用太抗拒。   稍微闹一下就行,不用太多。   江清淮哼了一声,表达自己的不情不愿:“话说得好听,不知道的还以为这皇帝真是什么好差事呢,你看看我现在,马上脑袋就不保了。”   说着他还动了动身子,企图寻找一个不那么颠的姿势,却被马上那人一把压住了腰。   那人力道虽不大,却也骤然吓了江清淮一跳,激得他狠狠抖了一抖,身子前倾,即刻便要从马上滑下。   看着近在眼前的马蹄,江清淮终于多了几分慌乱:“兄弟,你捞我,捞我一把。”   裴牧也没想到江清淮会这么大动静,引得身边几位同僚都看了过来,他心下懊恼方才不该招惹,由他乱动便是,却还是箍着小太监的腰,把人拉了回来。   江清淮惊魂未定,却还是抖着声音道了一声谢。   马上那人没回话,RMB却出声了:“宿主,我帮你解开绳子,扶你起来,你就趁你哥们不注意,把他踢下马,自己跑,好不好?”   “路线不用担心,系统也会提供。”   江清淮心想也许可以考虑,就是有点对不起这哥们,这人虽然动手动脚,但起码没打他不是?看他要跌下马,还拉了他一把。   江清淮正念着,裴牧突然勒了马。   马骤然停下,江清淮不可避免被马脖子撞了一下,又是一声痛呼,心里便郁闷起来,骂道:“能不能别直刹?”   被骂的人,也就是裴牧,虽然听不懂这小太监叽里呱啦说了句什么,却能听出这人是在嫌他。   只是他一向冷淡,更没道理和一个将死之人生气费口舌,所以并不说话,目光也只在江清淮身上落一落,又抬头看向不远处。   江清淮瞧不见,却也发觉了不对,隐隐还能听见马队前面的对话,忍不住仰起脖子张望。   似乎这马队又迎面遇上一队人,江清淮听见领头那人被唤作“钟将军”。   他这角度倒能瞧见,那将军长得五大三粗,胡子拉碴,小眼大鼻,牙齿泛黄,实在难登大雅之堂。   此刻这位将军正在打量人群,目光扫了一圈,正对上江清淮的视线,便呵呵笑了两声,嗓音粗重,活像只公鸭:“哪找来这么水灵一个小太监?”   对上那人目光,江清淮不由瞪大了眼睛。水灵?太监?这人说谁呢?为啥看着他?   那人却似乎被他样子取悦,哈哈笑了两声,看向身旁的人:“齐将军,这么称心的人,不如我们试试?先下人也不多,一人一次便罢。”   江清淮又懵了,试试?试试啥?还一人一次?   系统倒比江清淮机灵,又喊又叫地:“宿主,快跑啊,他们要和你搞和谐内容,还是脆皮鸭文学的那种和谐内容!!!!”   脆皮鸭文学?   江清淮不懂,旁边倒是有人立刻解释起来:“将军好眼光,这小娘炮不单长得水灵,叫声也销魂,咱们几个方才听了一耳朵,嘿嘿,可是都起了兴致,今日能跟着您享次福,真是……”   那人又说了些什么,江清淮已经不屑听了,如今既懂了什么是脆皮鸭文学,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他一面催着RMB割绳子,一面自己挣扎起来,只是刚动了两下便被人箍住了腰,吓得浑身一抖,挣扎得越发厉害。   偏这人手劲极大,任他怎么挣扎,箍住他腰的手都岿然不动,甚至还开口呵斥他:“别动。”   立刻有人笑着起哄说什么性子烈些有劲儿。   江清淮气得涨红了脸,抓着他腰的人却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   “别怕。”   江清淮一时愣住,可抬了头也瞧不见对方面容,只能傻看着马蹄子问RMB好了没有。   马上,裴牧抬手行了一礼:“齐将,钟将,这人便是我要找的胞弟,大王答应我……”   “裴远之,又是你。”   江清淮看见难登大雅之堂的那位呵呵笑了起来,声音阴阳怪气:“我竟不知这前朝大户人家的子弟,找到亲弟弟后,是要五花大绑拴在马上的。”   “说来还要多谢钟将军,若不是您一席话吓到了他,我也看不到他脖后的胎记,认出这是我弟弟。”   “那可真是不巧,好不容易找到的弟弟,竟是个没了根的太监。”   本来还感动有兄弟救他狗命的江清淮瞬间急了:“你说谁太监呢?”   这话立刻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只是他还趴在马背上,实不方便说话,便扭了扭腰,示意这新认的兄弟:“你让我坐起来,我有话说。”   看他这样浑不在意生死,裴牧心下又是一阵懊恼,但木已成舟,他只能把人抱起,扶正坐好。   终于坐直了腰,江清淮不由长叹了一口气,却先看了眼那兄弟。   年纪倒是和他想得一般,只是……是否有点过于帅了?这浓眉大眼,这薄唇高鼻,这优越的骨相和……   直到裴牧蹙了蹙眉,江清淮才尴尬回神,轻轻一笑:“谢了。”   而后也等不及裴牧反应,看向难登大雅之堂的某人,开始输入:“你没妈教吗?跑这里来阴阳你爹。”   “我跟我哥什么时候认亲碍到你了?你家住大运河吗,管这么宽?而且老子就算是太监,也比你这衰样强多了。”   “瞪我?是我让你长这样的?你就不能找找自身原因吗?长得跟个猴似的也就算了,连个头都不知道洗。别以为你当个将军就能找到对象,就算人家姑娘眼瞎不介意你长这寒碜样子,你也得干干净净别熏到人家啊。”   他一通输出完,终于RMB也解开了绳子,在他脑子里一个劲地震动。   江清淮被吵地有点烦躁,直接抢过裴牧手中的马绳,腿上用力,御马狂奔起来。   走前,还不忘最后嘲讽一句:“敢内涵你爹,再等个三百年吧。”   被骂了个狗血淋头的钟山反应了一下,才开始狂吼:“给我杀了他!”   可惜逃跑路线是系统给的,加上江清淮自身的高超技艺,钟山很快被甩去老远。   江清淮一路疾驰,一边耳朵是风,一边耳朵是RMB的尖叫声:“我的天啊,宿主你居然会骑马?”   江清淮难得低调一回:“你爹我以前飙车的,飙个马算啥。”   系统“嗯嗯”三连,然后灵魂发问:“那你带着你哥们一起跑,是有什么深意吗?” 第2章   江清淮悬崖勒马,猛然停下。   正巧哥们的声音悠悠从背后传来:“不跑了?”   江清淮:……   裴牧颇为不解,这小太监长得眉清目秀,居然有胆量跟钟山对骂,还自己弄开绳子,抢了他的马。   关键,竟还带着他跑了。   这天下有什么人,会在逃跑时,带上绑自己的人一起呢?   等等,这人不会真有个失散的哥哥,且真傻到信了他方才搪塞钟山的话,以为他们是亲兄弟吧?   裴牧一言难尽地打量江清淮的后脑勺。   当然这是因为江清淮觉得丢脸,实在不好意思回头。   两人沉默片刻,还是裴牧率先开口:“把缰绳还我?”   江清淮正尴尬地脚趾扣地,闻言啊了一声,忙将马绳松开。   裴牧便抓住马绳,胳膊正好将他环住,那样子好像在抱他。   江清淮又开始尴尬,结结巴巴地:“兄弟你,怎么称呼?”   “裴牧,字远之。”裴牧引着马沿路慢慢地走,既没有要回去的意思,也没有怪他乱说话的意思。   江清淮有些惊讶于此人的好脾气,暂且忘记了人家是来取他“狗头”的,还礼尚往来地回道:“我叫江清淮。”   “江清淮。”裴牧叫了他一声,终于停下了马,“你走吧,拿上这个,不会有人拦你。”   他递给江清淮一个温热的玉佩,样式简单,成色水灵,上面刻着一个繁体的裴字。   江清淮细细打量了一会才认出那字,忍不住在心底跟RMB说话:“这人还怪好的勒。”   系统十分赞同,捅这么大的篓子都能救回来可真是太好了,它催促江清淮:“宿主你跑吧,不过也不用跑太远,再等上两天定远大将军回京,一日就能把这些乌合之众拿下。大将军是保皇派,等他回来你就安全了。”   “拿下?”本来要去接玉佩的江清淮突然停了动作,“那他,是不是会死……”   “应该吧,毕竟叛军嘛,被抓住后不被判个满门抄斩已经很好了,会死不是很正常?”   “可是他人很好。”   RMB汗然:“宿主你不要想不开啊,你就乖乖跟着我的任务设定搞基建就……”   “他还帮我说话。”   RMB:“你刚才那副威武不能屈的样子呢?这样的小恩小惠就把你收买了?”   江清淮沉默片刻,最后道:“这叫兄弟。”   RMB:……   裴牧救他一命,他不能忘恩负义,见死不救,江清淮下定决心,便没接玉佩,而是一把握住了拿着玉佩的那只手。   那手很糙,远没有江清淮想象中年轻人的细腻感。   江清淮心下猜测他身世凄惨,回头看他,语气认真:“你跟我一起走。”   手间的温软触感让裴牧不由一愣,等听见江清淮的话,连裴牧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长得好,五官精致凌厉,本该瞧着唬人,可偏偏左眼眼尾下缀着一颗痣,柔和不少锋芒。加上笑地灿烂,露出半颗虎牙,又多了几分少年气。   江清淮一时看呆,直到听到裴牧说:“你是不是傻?”   ……   江清淮的脾气差点没压住,很想立刻给这人来一巴掌。但抬手想起自己估计打不过人家,又劝自己总不能因为被说了句傻就抛下兄弟不管吧。   何况还是救命的兄弟。   他在心底默念“大人有大量”,才念完一遍,又听裴牧继续说道:“你我相识连半炷香的功夫都没有,你就不怕我骗你?”   江清淮突然不气了,紧盯着裴牧那张过分好看的脸,十分真诚:“可是你长得很像个好人。”   “我不是好人。”裴牧皱眉纠正,却垂下眸子躲开他的目光。   “你说不是就不是?那我还非说是呢。”江清淮见他不看自己,伸手挑他下巴,“我不仅知道你是好人,还知道你一定会遇到危险,所以你跟我走不?”   裴牧只瞧了瞧江清淮不安分的手,什么话都没说。   江清淮立刻收回,尴尬地笑了笑,退而求其次:“我留下来保护你。”   裴牧看着他,瘦弱、苍白、娇气、单纯,连夏日荷塘的白莲花都比他蓬勃,合该是被人护着才对。   也对。   想起方才钟山和旁人对他那般虎视眈眈,裴牧终于也反应过来在此乱世生得如此貌美,恐怕只能依附于他人以求生机。   裴牧又是一阵懊恼,但事已至此,还是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以免生事才好。   裴牧只能说:“我在军中虽无甚威望,但护你一个还是能的。”   本还想再劝的江清淮闻言一愣,意识到裴牧误会他是在找借口不想走,又要开口解释。   RMB却提醒他:“宿主,你服个软,叫声哥哥,目的达成不就行了?”   江清淮心想倒也是,毕竟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他立刻应好,又觉得不够彰显自己留下保护裴牧的决心,拍拍胸脯保证道:“以后你就是我的好哥哥,甭管大事小事,我都在。”   RMB刚想呵呵,立刻被江清淮针对:“你刚刚不是不赞同我留下?”   RMB把呵呵切换成傻笑:“刚刚主系统下发了任务,你在宫里正好能做。”   “我没答应要做任务啊。”江清淮皱眉,“合同还没谈妥呢,就给我派活?黑心。”   RMB汗然:“那先看看合同?”   话音刚落,江清淮眼前便出现一个全息投影,投影大小和14寸电脑屏幕差不多,上面用微软雅黑的字体写着【基建系统使用说明】。   江清淮挑了挑眉,那界面就自动播放起来。   【Hello,尊敬的宿主,欢迎来到基建系统的任务界面,我是您的系统助手RMB。】   “你还真叫RMB?”江清淮下意识问道。   RMB不回话,画面继续播放,只是速度快了许多。   前面几页大都是系统使用说明,后面才有点实质性的东西,列举了江清淮绑定系统能得到的好处和应尽的义务。   洋洋洒洒好几页,江清淮简单看了标黑重点显示的字体,觉得待遇还行。   虽然没有工资可以拿,但会给他发放积分,可以在系统商店买东西,而且RMB还能做他的全自动AI助手,解疑、导航、截图、翻译等功能一概囊括。   江清淮勉强满意,收了系统送的新手大礼包,又开始查看新手任务。   新手任务也挺简单,让他想办法联系上即将入京的定远大将军,告知宫内情况。   江清淮磨拳抱掌,跃跃欲试,誓要揍RMB一顿。   什么狗屁任务,居然这么难。   他初来乍到,地方都认不全,怎么把消息传出去,还是传给他根本不认识的人?   裴牧正引着马往回走,看着突然炸毛的小太监,犹豫地慢了马:“你若是后悔,现在走还来得及。”   江清淮听见身后有人说话,先是一愣,而后反应过来,连忙摆手:“没有,我没有要走的意思。话说,我们这是要去哪?”   “请罪。”裴牧不咸不淡地应声。   “请什么罪?”江清淮问完就懂了,立刻急道,“你要去跟那个大哈猴道歉?不行,我不去。是那个猴先,先想那个我,我才骂的,我要是道歉了,我面子呢?我不要面子吗?”   江清淮越想越生气,裴牧却听得有些艰难:“大……哈猴?”   江清淮沉默了,然后摇头:“反正我不去。”   “不用,”裴牧开口,“我去。”   江清淮皱眉,忍不住问RMB:“他是不是傻?”   RMB冷笑一声:“你刚刚不还说这人怪好的嘞。”   人是挺好的啊,江清淮在心底默道,但也不妨碍脑子有问题。   看江清淮突然没了反应,裴牧只当他是怕了,这也情有可原,毕竟方才那种事……   裴牧叹了口气,别扭地安慰起江清淮:“别怕。”   “你……既叫我一声哥哥,此事便交给兄长。”   他踌躇片刻也只说了这么一句,江清淮却直接听傻了,他什么时候叫哥哥了?   RMB提醒了一句,江清淮更傻了。   这,不过是,表达,亲密,的一种,称呼……吧……   这人,怎么,好像,比他,还好骗呢?   不对劲,好不对劲,真的太不对劲了。   于是江清淮骂RMB:“你好端端地让我叫什么哥哥!”   系统:……   很好,又发现了宿主的一个天赋呢。   不过江清淮到底不是那种不顾兄弟的人,他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我骂了他,我来解决。”   裴牧却笑:“你怎么解决?”   江清淮看他不信自己,暗暗较劲起来:“当然是……告状!”   为了表示自己的靠谱,江清淮先在心里盘问了一番RMB,确保先下时局和自己想得没什么差别,才胸有成竹地告知裴牧的计划。   归根结底还是两个字,告状。   裴牧,一个过分宠溺弟弟,又不愿得罪上司的苦逼打工人。   江清淮,一个一言不合就骂人,但很听兄长话的苦情小太监。(是的,为了兄弟,江清淮已经勉强接受在别人面前承认他是太监这件事了)   钟山,一个色胆包天,长得格外寒碜,毫无道德底线可言的垃圾上司。   这样矛盾尖锐的三个人闹到了顶级BOSS天威王魏琛南面前。(系统推荐的告状最佳人选)   这个时间点要抓得巧,最好是天威王召集众人开会的时候,如果可以最好还能有几个大秦的朝臣在。   不用系统说,江清淮也知道,古代皇权讲究名正言顺,天威王想要做皇帝,不仅不可能杀光朝廷大臣,大概率还要捧着那群朝臣,努力表现个好形象。   如此不管这位天威王性子如何,只要有脑子,就一定会被江清淮道德绑架。   时间确定,地点确定,好戏就可以开幕了。   首先发言的是钟山,恶人先告状,一通污蔑将裴牧说成顶撞上司,罪无可赦的恶人。   于是江清淮憋不住了,红着眼睛骂钟山真不是个人,然后拉着自家哥哥衣角,梨花带雨地诉苦,讲述不要脸的钟山对自己做过的恶劣行径。   美人受辱本就是个引人的话题。   加上江清淮有意为之,说起来可谓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哪怕话中多有夸大,且故意不提他当时骑着马对钟山破口大骂,也完全能够调动起在场所有人的神经。   只是裴牧总走神,时不时看他一眼,偶尔还会接不上话。   不过这种反应似乎加深了旁人对他们哥俩情谊深重的印象,江清淮也就没怎么和他计较。   他自顾自诉完苦,演得起劲儿,还要再道德绑架一番:“而今战乱年代,妻离子散的大有人在,若让世人得知哪怕堂堂天威王,其手下也有这样的粗鲁莽夫肆意打杀无辜之人,莫不是要寒了天下人的心。”   当然道德绑架完,江清淮自己还有一些私货:“奴才自小长在宫里,没读过圣贤书,比不过各位大人博学,可奴才也曾见过天子一面。”   他顿了顿,目光在堂中每一位大臣脸上流连一圈,确认看到有人面上显出几分震惊和几分担忧,这才满意地继续。   “那日奴才因不听话受了罚,在冬水洗了一天的衣裳,手指冻得发红发紫,一人躲在角落偷哭,却不想被路过的天子听见,本以为自己惊扰圣驾,要掉了脑袋。”   江清淮一个劲儿输出,没留意身旁的裴牧微微蹙起了眉。   “可那位大人不仅不曾打骂奴才,甚至关心奴才,让人替奴才拿药。奴才对以前那位天子所知甚少,但也知道天威王是众心所向,必然比那位不知去处的天子好上许多,定不会不顾我们这些小人物的命啊。”   江清淮一顿输出,感觉良好,索性又拍了拍天威王马屁。   一切自然都如江清淮计划的那样。   听见他絮絮叨叨,颠三倒四地说话,天威王美得找不到边,已经开始动摇。   而保皇党的大臣听出“这小太监知道皇帝现如今不知所踪”的讯息,只要脑子健全,自然也要全力保下他,好打探宫中情况。   仗着他们一番脑补,江清淮成功把自己洗白,还让天威王罚了钟山一个月的俸禄。   钟山什么反应自是不必说。   倒是裴牧…… 第3章   都到了没人地方,裴牧还小心翼翼扶着江清淮,像是真怕他给摔了。   江清淮不知道自己现在这模样确实看得可怜,走得步子又轻又慢,活像是哭累了随时都要晕过去。   他其实没留意裴牧小心翼翼扶着他,他兴奋得要命,一到没人的地方,就忍不住捧腹大笑。   “裴牧,你看没看到那大马猴的表情,真是笑死我了,我估计他到最后都没明白为什么魏琛南要罚他呢。还一脸震惊地看我。”   裴牧嗯了一声,有些心不在焉。   其实很多的是震惊,从小太监跟他说这计划开始,他便觉得可行,惊叹这人能有如此才识。   等看到江清淮在大殿上的忘我表演,裴牧都差点要信了。   这人莫不是水做的,眼圈竟能说红就红,眼泪也能说掉就掉。何况人长得好,五官精致,皮肤白皙,年纪却还青涩,处处透着可爱,实在让人狠不下心来欺负。   且江清淮即兴多说的那几句,不仅把魏琛南哄得找不到北,还牵动了保皇党一派的大臣,让一众大臣们都为他求情。   试问该有如何的心计,才能把这一切都算计在内,把朝廷高官和狡猾的魏琛南一并蒙蔽?又该有如何的运气,才能占尽天时地利人和,让这场戏完美落成?   可偏偏眼前人就做到了,轻而易举,仿佛不费吹灰之力。   看着面前红着眼眶却笑得开怀的江清淮,裴牧惊觉这人执意要留在自己身边,或许另有所图。   不过他很快就将这个念头抛之脑后,有所图便所图吧。   这小太监多些机灵,倒也是件好事。   裴牧拉了拉还在乐滋滋复盘的江清淮:“走吧。”   因为在天威王那里过了明路,江清淮要跟作为“亲哥哥”的裴牧住在一起。   裴牧带着江清淮来到他在宫中住的地方,那是个偏僻的小宫殿,名字起地十分清净,就叫“清净轩”。   地方也不大,一方正殿、一间柴房,小小的寝殿紧缀在正殿后头。穿过寝殿,似乎是个小花园,只是花园寸草不生,只南边栽种的大槐树上还挂着几片叶子。   江清淮正寻思这地方不会是冷宫吧,就听RMB尖叫:“天啊,宿主,你这兄弟怎么混这么差,这可是冷宫。”   呵,还真是冷宫啊。   江清淮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裴牧。   人善被人欺啊。   进了主屋,入眼尽是乱七八糟,尘土飞扬。   家具并不多,只一张拔步床、一方圆桌、四个矮腿凳子和一个大立柜。其中还有俩凳子缺了腿,四斜八歪地倒在地上。   主屋都这样破败,旁边的屋更是没得说,连张床都没有,只有个蛀了虫的塌,和一个灰蒙蒙的书架。   江清淮深深叹了口气,看向裴牧:“我们俩挤挤吧。”   裴牧点头应下,转身去柴房找出个大扫把来,江清淮则摘了拔步床的床幔,又借裴牧的剑把床幔拆成一块一块,洗洗干净当抹布用。   裴牧起先还不借,被江清淮说了句小气,便主动帮着江清淮裁了抹布。   江清淮对这人的好脾气有了新的认识,愈发觉得自己留下是个正确的选择。   这闷葫芦、老好人的性格,不得被别人给欺负死?   江清淮先撤了床上硬邦邦的垫子,又把床里里外外擦了一遍,然后皱着眉嫌弃破垫子。   裴牧在擦桌子,回头瞧见小太监愁眉苦脸地盯着扔在地上的床垫子看,下意识道:“抬不动?”   江清淮听见声音去看裴牧,正想呛他阴阳怪气,却发现裴牧满心认真,好像是真觉得江清淮抬不动那破垫子,想来帮忙。   不对劲,好不对劲。   江清淮沉默一会,最后说出自己的苦恼:“这垫子梆梆硬,睡不了人。柜里只有一床薄被子,还很潮,也用不了。”   裴牧嗯了一声,说了句“等着”,转身出门了。   江清淮便知道他有法子,欢喜地把垫子扔了,又拿起扫把开始扫地,最后甚至还把偏屋的榻给搬了过来。   这下裴牧总不会觉得他没劲了吧。   江清淮乐滋滋地坐在门口等裴牧回来,可直到太阳下山,他的肚子咕咕咕叫个不停,裴牧都没有回来。   江清淮无奈,只好让RMB给他导航一下裴牧的位置。导航是合同里面提过的服务项目,江清淮记得很清楚。   但RMB有点无语:“宿主,导航是指路用的,不能找人。就是你们那个世界的导航也做不到啊。”   江清淮:“你都能让我穿越了,你为什么不能找个人?做不到就说做不到,找什么借口?那你给导航到御膳房吧,我去整点吃的。”   RMB:……   江清淮跟着RMB的导航去了御膳房,看见灶上炖着一锅鸡,便拿了个大碗把肉和汤打得干干净净,还顺便拿了五个热气腾腾的馒头。   连着餐具一起放食盒里,晚饭和明天的早饭就有了着落。只是没找到咸菜,江清淮有些可惜地端着饭往回走。   可一进清净轩,就闻到一股子浓郁的血腥味儿,地上淋淋漓漓洒着几滴鲜血,断断续续直绵延到寝殿门口。   江清淮眼皮跳了跳,快步往屋里跑,一个劲儿地叫裴牧。   听到里头传来闷闷的一声回应,直接一脚踹开了门。   裴牧正脸色苍白地坐在软榻上,满身血腥味,看到江清淮,却只是收敛了紧蹙的眉,朝他微微点头。   江清淮打量着他,蹙紧眉头:“你怎么了?”   裴牧只摇头,声音沙哑:“你先睡吧。”   江清淮傻了:“你脑子没事吧,是谁打你,怎么这么严重,伤口怎么样?你什么话都不说,只让我先睡?”   江清淮不管了,只凑近看他伤,却先看到他额头冷汗涔涔,顺手拿了下午还剩的抹布替他一擦,隔着抹布感受到那炙热的温度,又皱起眉来:“你发烧了。伤口是不是感染了,脱下来我看看。有多长时间了?”   “我没事。”裴牧浑身的血和汗,感觉到江清淮的靠近,有些不适应地蹙了蹙眉,又催了江清淮一句,“你快去睡吧。”   江清淮下意识看了眼床,床上已经铺好新的垫子,平平整整、干干净净,还多了床丝绸被子。   江清淮几乎要抓狂:“你受伤了还铺床?要不要命了?”   裴牧却又沉默下来。   江清淮猜他烧糊涂了,打算直接解他衣服,却被裴牧抓住了手,裴牧定定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江清淮急地想给他一脑蹦:“摇什么头?我要给你看伤,你知不知道自己发烧了?”   他叽里呱啦说一堆,也不知道裴牧听清楚没有,隔了好久只嗯了一声。   江清淮无语了片刻,又开始任劳任怨脱他衣服,还没脱光就已经看到渗满血的衣服,不免失落:“裴牧,你没事吧?”   “别动。”裴牧只皱着眉低声呵斥江清淮。   “我在给你看伤口!而且我问你话呢!!!”江清淮都要炸了,他居然会觉得裴牧好脾气?   犟脾气还差不多。   犟葫芦!   牛脾气!!!   “不必。”裴牧还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   江清淮忽然冷静下来,认认真真打量了一遍裴牧,而后才道:“你不说我也知道,钟山私底下找你麻烦,因为我,是不是?”   裴牧不说话,闭眼不看江清淮。   “我说,那个姓钟又不是你直属上司,凭什么罚你啊。而且你,就算你打不过他,你不会跑吗?不会去告状吗?”   裴牧还是没个反应。   “怎么又不说话?”   裴牧淡淡抬眼,“这是我的事。”   江清淮都要翻白眼了,这人怎么这样。   怎么能这样!!!   他在心底默念三遍“莫生气”,才鼓起勇气再次看向裴牧。   这次也懒得再费口舌,直接上手扒他衣服,只是看见裴牧胸前和身后满身的血痕,还是没忍住抱怨起来:“这下手也太狠了,你忍一下,衣服都跟伤口黏一起了,钟山那大哈猴可真不是个东西。”   “你疼不疼啊……裴牧,我……”   听他絮絮叨叨得越说越可怜,有点烧糊涂的裴牧心突然很痒,他抓住了那只手,再一次拒绝:“不必了,我不用上药。”   “你是神仙啊,你不用上药。”江清淮回怼他,然后开始跟RMB说话,“新手礼包给我拆了,买药。”   RMB想说些什么劝劝的,但想到裴牧是为了江清淮,最后还是乖乖在系统商场买了药。   “你在这等着,我去找药。”江清淮往门口去。   裴牧却突然开口:“你……不必自责。”   这话倒是为他着想了,江清淮满腔不忿忽如泄气的气球一般,一时别扭极了:“那你好好听我的话上药,我就……不自责了。”   裴牧挣扎着抬眼看江清淮,盯了他好一会,这才终于点头:“劳烦。”   江清淮松了口气,拿了RMB买的药,又打了盆清水,正要进屋给裴牧上药,却有一人从背后捂住了他的嘴。 第4章   江清淮手里端着木盆,有点舍不得好不容易打来的水洒出去,也没和身后的人多做纠缠,十分配合地跟着那人去了一个犄角旮旯。   身后的人开口,声音意外年轻:“我问什么你如实回答,否则,没人救得了你。”   江清淮点了点头,一点多余的话都不说。   叶从南见这小太监颇为乖顺配合,倒也不意外,这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哭成那样,可见胆子不大。   他松开了人准备问话,那小太监却蹲下身去,放下了什么东西。   叶从南下意识警觉拔刀,但还没拔出,就先看清那是一盆水。   叶从南拔刀的手有些无处安放。   江清淮却没注意到这些,他催促黑衣人:“哥们抓紧时间问,我还有事,很急的。”   叶从南沉默良久,直到江清淮催他,他才恍惚问道:“陛下现在在哪?”   江清淮直接听乐了。   没想到他去金銮殿在大臣面前那一通闹这么快就引来了人,果然古人都是很聪明的,不辜负他卖力的表演。   江清淮开始认真打量眼前的“刺客”,此人黑衣裹得严严实实,只一双过分漂亮的丹凤眼露着,正警惕地盯着他。   那眼睛生得好看,多情又不泛情,自有一股朗月清风的舒然,浑然的书生气,毫不像个刺客。   也难怪这么谨慎,都有些草木皆兵。   江清淮又多留神了一眼。   爱美人嘛,男女通吃。   他笑得灿烂:“你第一次啊?”   叶从南不由蹙了蹙眉,这人反客为主的态度让他不禁疑惑有诈。   但他来之前已经多番探查,早就确信这清静轩只是冷宫一角,别说重兵,连个人影都没有。   可这小太监的底气又来自何处?   江清淮见这黑衣人不说话,也只当他内向,开始瞎编:“金銮殿有一密道,陛下早已顺着密道逃了,只是他身子虚弱,不便露面,我便把他安置在宫内某处。”   看那黑衣人想说话,江清淮摇摇手:“你不必问具体位置,毕竟我也不能完全信任于你。你若有心,不如将宫内消息传于定远大将军,待擒拿叛贼后,陛下定有重赏。”   江清淮将系统给他的任务道具拿出来,递给面前的刺客,那是一封塞在小竹筒里的信。   江清淮下午无聊时打开看过,似乎是和京城的乱军布局有关,但全是繁体字,还写地特别小,看得人头疼,江清淮也只能勉强辨认。   不过定远大将军肯定能看懂,江清淮一点都不纠结,他只是个无情的做任务机器。   叶从南又沉默了一会,但最终还是将信将疑地接了信,觉得一切太过简单,他不确定地问:“陛下没什么别的吩咐?”   江清淮想了想:“有。”   叶从南的神色正经起来。   “陛下让你帮我烧桶热水。”   叶从南:……   江清淮也不是故意要使唤人的,可怜他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骑马打架各各在行,就是不会用木头生火。   本来他是打算给裴牧上完药,再拿屋里裴牧已经点好的蜡烛来烧水的,不过现在难得来个眼里有活儿的,何必自己忙得抓瞎?   他指了指厨房的方向,告诉黑衣人:“烧完水端到屋门口就行。”   叶从南一言难尽地看着交代完他烧水,就神色匆匆往主屋跑的小太监,最后还是认命地去打了水。   如果这小太监敢骗他,叶从南想,他总会有机会好好教训这家伙。   江清淮这边,回到主屋,看到裴牧虽然还坐在榻上,却因为支撑不住闭上了眼睛,吓得赶忙摸他额头。   果然又热了许多。   他一边在心里庆幸来了个眼里有活的,一边拆开系统买的退烧药,先塞了粒给裴牧,又盛了一碗从御膳房顺来的鸡汤,一起喂给裴牧喝。   裴牧觉察到动静,挣扎着睁开了眼睛,想开口,却先对上了江清淮送来的鸡汤,他便沉默地喝了一勺,连带着把药咽了下去,才问:“你喂我吃什么?”   “神药。”江清淮又舀了一勺喂他,“包治百病。”   裴牧不信,却也没力气说话,只脑子还稀里糊涂地转着。   他想,裴远之,你这般不设防,随便喝了旁人递来的药,也不怕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然后再喝一口江清淮递来的鸡汤,也不知道江清淮从哪里弄来的,热腾腾地甚是暖胃,让他浑身疲软,登时也没力气再去想些什么太阳不太阳。   江清淮喂完他一小碗,嘱咐他先睡会,又匆匆忙跑出去,一出门正好看见那黑衣人烧好的水。   他满意至极,心想以后一定给这黑衣人封个官。   江清淮顶着昏暗的油灯,拿帕子沾着热水给裴牧擦洗伤口、涂药,又拿系统买来的绷带细细缠好,一通忙活下来,眼酸肩痛头冒汗。   他叹气,这身体,大不如前啊。   又忍不住羡慕裴牧的好身材,那漂亮的肌肉线条,以后一定得请教。   江清淮清清嗓子,叫了一声已经睡过去的裴牧:“去床上睡。”   裴牧木了好一会才睁开眼,似乎是感觉到身上的不同,他轻轻道:“多谢。”   江清淮都不好意思了,本来裴牧就是因为他受的伤,还跟他道谢,显得他多那个啥。   江清淮扶着他上床,别扭道:“你还饿吗?”   裴牧嗯了一声,一沾床却已经睡过去。   江清淮对这婴儿般的睡眠质量啧啧称奇,想着他反正也喝了碗鸡汤,便没叫他起床,坐下自己吃。   他一阵大快朵颐,刚吃完,RMB就发声:“恭喜宿主完成新手任务,请前往系统界面领取奖励。”   这才多长时间,信就到定远大将军手上了?   江清淮惊讶于黑衣人的效率,默默想着以后一定给那人升官加爵,立刻就被RMB吐槽:“这就开始任贤为亲,宿主你可大有昏君的潜质。”   江清淮不理RMB,擦了擦手,打开系统界面查看。   刚刚让RMB拆的新手大礼包的奖励已经在背包里,抛去买药花的150积分,还有200积分和一个肥皂配方。   他简单看了一眼肥皂方子,发觉原料挺好解决的,便没挑刺,去领了刚才新手任务的奖励。   有500积分、一个背包扩容格和一把一级武器“平底锅”。   江清淮看着一级武器“平底锅”,思考片刻,忍了又忍,结果还是RMB先忍不住了:“宿主,这个跟我没关系,是主系统安排的,你去骂主系统吧。”   “算了。”江清淮不计较了,“给我看看系统商城。”   RMB:……   很想骂骂咧咧,但只能乖乖听话。   虽然江清淮的积分不够,但他还是逛地很开心。   主要是系统商场里的东西实在太花里胡哨了,家具、日用品、零食、数码产品、药品什么都不用提,它还卖真枪!   男人的浪漫。   直到RMB看不下去,提醒江清淮现在已经快十一点了,并大声威胁他再猝死可就没地方穿越了。江清淮才依依不舍地关掉系统商城,准备上床睡觉。   然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床上还躺着个病号。   江清淮有点心虚,上前摸了摸裴牧的额头,发现已经不烫了,这才松了口气,蹑手蹑脚去打水洗漱,随后上床睡觉。   裴牧夜里却发了热,糊里糊涂梦到裴家被抄斩那天。   明明秋日多雨,那日的太阳却大得吓人。   世人便传秦昭帝乃天命所归,裴家负隅反抗,果真乱臣贼子,连老天爷都不肯可怜可怜,落下滴雨来。   可裴家乃将门世家,世世代代遵从“无国便无家”的祖训。   自小父亲教他忠君爱国,以身作则,守着自己的国,护着自己的君,到头来,反落个乱臣贼子的荒唐名声。   到底哪里错了?   裴牧那时候想不明白。   他因为年纪还小,被发配边寒地做苦力。裴家行刑那日他启程。   满身是伤,奄奄一息地被压进刑车里,才走了一个时辰便被太阳晒得中了暑,头晕眼花恶心想吐,昏倒前他看到高挂天边的太阳,朗朗乾坤,恍惚间明白,这世上哪有什么公道?   有的不过,成王败寇。 第5章   江清淮是被裴牧烫醒的。   他不大睡得着,迷迷糊糊的,翻身不小心碰到裴牧,就直接被烫醒了,拿RMB买的温度计一量,40°,人立刻就清醒了。   “他会被烧傻的。”   江清淮嘟囔了一句,连忙跑下床去打冷水给裴牧物理降温,还拿了退烧药,只是这次药一直喂不下去。   也不知道裴牧是不是做了噩梦,眉头紧锁,明明难受地厉害,却死咬着唇不肯放开,像是要严守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江清淮有些急,问RMB:“你有没有打针的试剂,给我兑换一个,我有过给人打针的经验。”   RMB默默吐槽宿主可真是多才多艺,提醒道:“退烧针一针就要500积分,宿主你确定吗?”   好不容易做完新手任务才拿的500积分,可直接就没了啊!   江清淮却一点不犹豫:“当然了。难道你指望我像电视剧里那样嘴对嘴喂他喝药吗?”   说完,还隔空翻了个白眼。   RMB心说也不是不行啊,反正都是男的,又没有被占便宜的说法,而且还能省钱。   但RMB到底还是怂,没敢说出口,忍痛替江清淮把积分花了。   花完,RMB就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自闭地思考花钱一点都不精打细算的宿主到底为什么给它取名叫RMB。   江清淮可没空管这个。   他动作熟练地装药,准备给裴牧打针,只是裴牧这人防御心实在太强,偏偏战力还很高。   江清淮要脱他裤子,却被他抓了手压在床上。   差那么一点,针就戳自己身上了!   江清淮火气蹭蹭往上冒,寻思明天一定得把这个不知好歹的病患狠狠骂一顿才行!   不过他自己也有点功夫在身上,虽然力气没有裴牧大,但裴牧病着,反应自然没他快,到底还是让他得逞给打了针。   江清淮动作熟练,快准狠地一针下去,再拿系统附赠的酒精棉压住伤口,过程不过三十秒。   裴牧唔了一声,却轻轻叫了声娘。   江清淮听乐了,这人表面看上去酷哥一个,实际打针的时候还找妈呢。   他又拧了湿帕子给裴牧搭在脑门上,打算隔一段时间再给他量量体温。   但是等他告诉RMB半小时之后提醒他,RMB却什么话都不说,重重哼了一声。   江清淮:……   可真是个有脾气的哟。   不过RMB也是为他积分好,虽然江清淮很无语,但还是难得对RMB好语气:“哎呀,别生气了,积分都能赚回来的。”   RMB顶着这么好的一个名字,却抠门地厉害,明明江清淮让它买退烧药,它却买的是医疗包,里面虽然有药、温度计和绷带这些东西,但实际退烧药只有三颗,而他根本不需要的感冒药却也有两颗。   他可能会需要的消炎药倒是没有。   而且这退烧药一开始喂给裴牧喝了一颗,刚才喂不进去那颗作废,就只剩下一颗了。   江清淮也是因为知道这仅剩的一颗不可能喂给裴牧,才要求买针剂的。   某种意义上,他觉得自己这样的做法更省。   RMB听他解释,反而更气:“你都不试试用嘴喂药,怎么就知道那第三颗喂不进去?”   江清淮:……   “找抽是吧,你再哔哔,我现在就把积分全花完信不?”   RMB大惊失色,立刻滑跪道歉:“宿主,你睡一会吧,我到时间会叫你。”   江清淮哼了一声,勉强满意,准备上床睡觉,只是刚靠近床边,就被人抓了手。   江清淮就想起裴牧刚才叫娘,又看看他抓自己的手,表情都怜爱起来。   抓着就抓着吧,左右他睡不着。   江清淮拖了个软垫子铺地上,就坐在床边守着裴牧。   ……   第二日一早裴牧醒来,先看到的便是趴在床边睡着的江清淮。   晨起的阳光正打在江清淮散落的碎发上,让原本面容空灵的人多了几分暖意,像是落入人间的仙人,沾了满身烟火气。   而他还拉着人家手腕。   裴牧皱了皱眉,下意识松开了手,结果看见江清淮手腕一片淤青,顿时不免愧疚。   他昨晚虽然昏沉,却能感觉到有人在照顾他,而且此刻额头还搭着帕子,身边又趴着个黑眼圈很重的江清淮。   裴牧坐起身来,疼痛却没有他想象地那般难耐,伤口竟也已经结痂,身上被打理地干干净净,白色的绷带质地柔软,是上好的棉布制成,丝毫不会刮蹭皮肤。   也不知道这小太监从哪里搞来这些。   裴牧下床把跪在地上睡得七仰八歪的江清淮抱上床,给人盖好被子,又收拾了桌上剩下的饭菜。   他简单洗漱了一番后,去厨房热了米粥,还烧了一壶热水。   配着馒头解决完早膳,见江清淮还睡得香,便又留了字条给他,而后就大迈步出了门。   他会跟随天威王反秦,倒不是对如今的小皇帝有什么不满。   他不信奉“父债子偿”,自然不会将姜家皇帝的罪过按在这位身上,但当年之事涉众甚多,落井下石之人、隔岸观火之人,他都要一一讨回来。   如今身在宫中,查起宫中秘辛再方便不过,裴牧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乘人不备直往皇室祠堂去。   ……   等江清淮醒来已经是正午时分,他颇为舒坦地伸了个懒腰,RMB的声音立刻响起:“宿主啊,你兄弟挺心疼你的,看见你睡在地上,还专门把你抱床上呢。”   江清淮点头认可,裴牧确实是个好人:“裴牧呢?”   RMB:“应该是上班去了吧。”   江清淮震惊:“他受那么重的伤还去上班?这公司不给受伤补贴也就算了,还强制员工带病上班,怪不得说古代没人权,还真是,万恶的大地主。”   RMB默默咽下心里那句“皇帝才是最大的地主”,开口提醒江清淮:“你兄弟给你留了字条,就在那边桌子上。”   江清淮起身去看,写的倒是很好看,龙飞凤舞地颇有一股子侠气,只可惜全是繁体字,他有点看不懂。   江清淮正在努力辨认,裴牧就回来了。   他上午已在祠堂翻到往年涉事之人的名册,但要想细查下去,还需要更多物证。   只是想到江清淮估计会等他,所以临到午饭时间,裴牧便去御膳房领了今日的饭,回了清净轩。   可一进屋却撞见江清淮皱着眉看他留的字条,裴牧心中有些别扭,然后就听江清淮不确定地念道:“有米,已……谢,谢。”   裴牧:……   RMB倒是挺好心的:“宿主,我可以给你翻译,你忘了吗?”   江清淮正要说那快给我翻译,就听门口传来一声轻咳:“清……清淮……”   那一声叫得别别扭扭,但很容易听出出声之人是在努力表达温和。   江清淮循声望去,看到裴牧,有些惊讶:“你回来了?”   裴牧嗯了一声,举了举手中食盒:“午饭。”   江清淮便朝他笑笑,随后又想起手中的字条:“你这写的什么啊,我都看不懂。”   裴牧记下这小太监不大识字,念了一遍字条上的东西:“厨房有米粥,若是凉了,记得热热。另外,谢谢。”   最后那个谢谢,他念得很轻,实在有些不好意思。他并不常与人道谢,以这种奇怪的方式更是从未有之,心下别扭极了。   江清淮倒没看出什么,随意摆了摆手:“谢什么,都是兄弟。”   裴牧又嗯了一声,将自己带来的食盒放到桌上,一盘盘端出来。   江清淮则跑去洗漱,刷牙洗脸绑头发,只是最后一步怎么都弄不好,还不小心薅下不少头发。   这个世界的太监是要把头发高高挽起,然后带上帽子,全须全尾地露出脸来,显得很是利落。   江清淮昨天也是这样的,只是昨天不是他自己梳头,今天自然就做不到了。   RMB给他找了好几个教程,投屏到他眼前,可就算是最简单的那一款,江清淮也做不到,不是太松就是又紧又松。   鼓捣半天胳膊都酸了,只能无奈叹气,去主屋找兄弟帮帮忙。   听见江清淮说不会束发,裴牧的眸中闪过一丝惊讶,却没细问什么,而是沉默地拿来江清淮手中的木梳和发带,替江清淮绑了个半马尾。   倒是好看。   裴牧看着脱下太监帽,散下一半头发的小太监,没由来想到。 第6章   午饭过后,裴牧又去“上班”。江清淮则无所事事地瘫在软榻上,刷着系统商城,反复观摩真枪实弹。   晚饭时间,裴牧仍旧准时回来,带着大肘子,味道很好。   江清淮吃了他的肘子有点不好意思,主动提及要帮他上药,裴牧也只是犹豫了一下便同意了。   虽然RMB小气,但系统商城出品的药还挺好用的,裴牧身上的伤好些已经结痂,还有一些比较浅的鞭痕,甚至已经看不太明显了。   江清淮拿着帕子给他擦了擦伤口,又拿绷带把比较严重的伤口重新缠了一遍,还有些不放心:“不能过度运动啊。”   已经过度运动了一天的裴牧轻嗯了一声,紧绷的身子松懈下来,心里也微微松了口气。   夜里两人挤在一张床上睡觉,江清淮躺床假寐,认真数羊,一点没觉得别扭。   倒是裴牧,心里挂着江清淮方才给他擦伤口的那种痒意,看着在他身边睡得毫无防备的江清淮,只觉又空又乱。   原本他是极不耐旁人近身的,但江清淮昨夜为照顾他殚精竭虑,彻夜不休。   他便想,既都承了这人的情,以后好好待江清淮就是,再为这些小事扭捏实在不该,就也答应了江清淮帮他换药的好心。   只是没想到江清淮那般轻柔,动作更是细致入微,似是担心碰到伤口,温热的帕子覆在肌肤上时小心翼翼地,还一直要问他疼不疼。   疼是一点不疼的,裴牧只觉得痒。   这痒劲儿久了,便入了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咬了一般,怎么也挥之不去。   倒让他现在躺着都觉燥热。   他正想着要不要去外面吹吹风,原本抱着被子睡在里边的江清淮却翻了个身,朝他贴了过来。   一贴到裴牧,江清淮便抬了腿,如八爪鱼一般将裴牧整个人缠了起来,动作间,还踢开了被子,露出半截白皙的小腿,在朦胧的夜中,同月光相映。   不仅如此,江清淮还说梦话,声音软乎乎的:“幻影……幻……”   裴牧听不大清,僵直了身子,想把人扒拉下来,可刚一摸到江清淮的手腕,便有点不知道如何使劲儿了。   实在是太软了。   裴牧有些苦恼地想,这人难不成没有骨头,到底是不是个男人。   随后他想起昨晚江清淮手上的淤青,又觉得这人大概是真没骨头,便更不敢去动他了。   好在现在被江清淮抱住,那股痒劲儿倒是给忘了,只无论如何想不明白这人为何这般软。   他睁着眼睛,看着床顶,也不知这般僵了多久,突然听到屋外传来声音:“哥哥别进去,都是坏人,我们打不过。”   听声音,似乎还是个奶娃娃。   裴牧挑了挑眉,终于有了叫人起来的借口,心里不免松了口气,轻轻推了推身上的人,压着声音道:“清淮……江清淮。”   江清淮醒地很快,哼了一声就睁开了眼睛,只是显然还懵着,又等了一会,才轻轻回了一句:“裴牧?”   裴牧便说:“外面有人,我去看看。”   一听有人,江清淮回过神来了,利落起身,拿着外袍往身上套:“我跟你一起。”   裴牧也没拒绝,裹了衣服,拿了放在床边的剑,结果推门只看见清净轩门口站着两个小孩。   江清淮也跟着下了床,刚看到衣衫凌乱的少年和一个身高还不到一米二的小男孩,便听脑海中传来一声电子音:“滴,检测到任务对象,即将开启系列养成任务,请宿主及时查看。”   “养成?”江清淮脚步略略一顿,看着门口的两个小孩,惊讶地问RMB,“他们该不会是我儿子吧?”   “不是。”RMB为宿主的脑子无语,“你这幅身体才18岁,那两小孩一个11岁,一个7岁,怎么可能是你儿子,你在想什么啊?”   江清淮放下心来,朝外走了一步,却被裴牧拉住。   江清淮回眸,有点不解,裴牧却皱着眉:“怎么不穿鞋?”   当然是起地急给忘了,江清淮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忘了。”   然后他朝门口还在拉扯的小孩招呼:“小孩,大半夜不睡觉有啥事?”   那个年纪稍大的少年听见声音向他看来:“你,你偷吃我们的鸡,我来讨回。”   另一个小少年则死死抓着他衣角,脸上满是害怕:“哥哥,一锅鸡而已,我不饿的,我们走吧。”   不等江清淮反应,RMB立刻笑出声来:“宿主,我昨晚就告诉你了,那锅鸡那么香,肯定名花有主了。”   江清淮摸了摸鼻子,也有点不好意思,他昨晚还等了一会呢,是看没人才把鸡弄走的,没想到还真让RMB说准了。   “这是我的不对,你们要是饿了……”江清淮敢作敢当,指了指不说话的裴牧,“让这位大哥哥给你们煮点粥喝吧,还有大肘子吃。”   然后他看向裴牧,轻声问:“可以吗,大哥哥?”   被他这么看着,裴牧又觉得心底痒了起来,他避开江清淮的目光:“你回屋穿鞋,我去热粥。”   江清淮就知道他好说话,闻言不由一笑,又对还在门口的两小只道:“快说谢谢哥哥。”   两小只显然还没反应过来,但乖也是乖的,都小小声地说了“谢谢哥哥”。   裴牧随意嗯了一声,转身进了厨房。   江清淮则招呼两个小孩往屋里来。   年纪稍大的少年似乎这才回神,有些迟疑地看了眼厨房,随后警惕道:“你,想干什么?”   江清淮回屋穿鞋,听见问话有些不理解:“不是你们让我赔那锅鸡吗?”   他想了想,补充道:“别担心,我不是什么坏人,昨晚是我不知情,才错拿了你们的鸡,害你们饿肚子,我道歉是应该的。”   看江清淮态度这么好,少年眉头微微皱起。   倒是年纪小的那个孩子单纯,立刻就信了,带着点小奶音开口:“哥哥,你真是个好人!还有那个大哥哥,好人。”   江清淮挺喜欢小孩的,见他这么软萌,忍不住招呼他过来。等小孩一过来,就蹲下身来摸摸他脑袋,也放软了声音问:“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被这么漂亮的大哥哥看着,小孩有点不好意思,扭捏地抓着兄长的衣角,小小声道:“我叫姜少云。我哥叫姜少瑜。”   RMB在一旁给江清淮解释:“宿主,他们是靖王爷家的世子,按令进京做质子,算是你这个皇帝的小侄子。”   江清淮又摸了摸大的,笑道:“原来是姜少瑜和姜少云两位小朋友。”   端着热粥走进来的裴牧听见这个名字,脚步猛然一顿,在后冷冷发声:“姓姜?哪个姜?”   姜乃是皇姓,裴牧不得不多想。   知道江清淮姓氏时,裴牧心下也沉了沉,但他一看眼前肤白灵动的小太监,便知这人不会是皇家的子弟,很快劝服了自己。   后来得知江清淮的名字如何写,裴牧还不自觉地想——三个字都带水,怪不得长这么水灵,又嫩又软。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裴牧皱了皱眉,很快回神,看向两个小孩。   但他语气太凶,皱眉时又太冷,哪怕是姜少瑜都有些瑟缩地朝江清淮那边靠了靠。   倒是江清淮不以为意,替小孩回话:“就是生姜的姜啊。”   裴牧:……   姜少瑜忍不住小声反驳:“哪有你这样介绍皇姓的?才不是生姜。”   裴牧闻言冷冷瞥了他一眼,吓得姜少瑜不敢言语。   江清淮这才看出裴牧神色不对,他起身接来裴牧手中托盘,问:“怎么了?”   裴牧定了定心:“皇家子嗣,不可留。”   江清淮瞪大了眼睛,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裴牧该不会打算把他的任务对象交给魏琛南吧,这么小的孩子……岂不是太残忍。   但裴牧是魏琛南的手下,不交上去好像说不过去万一又被人抓了把柄挨一顿罚……   江清淮一时左右为难,沉默地想着如何万全。   求一求裴牧?只说把这两个小孩藏好,不会被发现?或者点破他们身份以后必有大用?但能有啥大用?   江清淮顿感抓瞎。   看到江清淮的反应,裴牧这时候也有些后悔说得太直白。   其实姜家的其他人如何他并不关心,只是天威王的态度坚决,若是藏了皇室的人,定然吃不得好,他也是怕江清淮心软才这般说的。   不过看江清淮这样子,可能被吓到了。   他有些笨拙地轻咳一声,尝试挽回:“吃了这粥就快走,我不会举发你们。”   姜少云却已经被吓得红了眼圈,委屈地抓着姜少瑜的衣角:“哥?”   姜少瑜也不自觉攥紧了手心。   江清淮闻言倒是松了口气,虽然才认识裴牧两天,但他相信既然裴牧都说了不会举发,那就没事。   至于他的任务,也不差这一天两天,等大将军回来再慢慢琢磨也是,现如今只要保证这两小孩的安全就行。   江清淮又趁机揉了揉两小只的脑袋,安抚道:“快吃吧,这里很危险,大哥哥也是为了你们好。”   听出江清淮在维护自己,裴牧有些不自在地缩了缩手指,他张了张嘴,最后却什么也没说。 第7章   被摸了脑袋的姜少瑜傻在了原地。   他能带着弟弟在反贼进宫时活下来,虽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年纪尚小,但脑子绝对不傻。   可眼前这两个人如此好说话,不仅给他们饭吃,还大发慈悲不举发他们,甚至还……还摸了他们的脑袋……   倒是让处处警惕着旁人的,已经三天没睡好觉的他都有些恍惚了。   尤其这个小太监,好温柔,好漂亮,就好像……娘亲一般。   姜少云显然也是这么想的,小少年当即便扑去抱住江清淮的大腿,嘟囔道:“哥哥,喜欢你!”   江清淮有些哭笑不得地把他抱起来:“你长这么可爱,我也喜欢你。”   姜少云瞪大了眼睛,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己哥哥,而后羞红了脸:“哥哥长得才好看。”   江清淮笑眯眯地把他放到凳子上,递来勺子给他,让他快点吃饭。   又催了声姜少瑜去吃饭,然后看向裴牧,有些担心:“你不会有事吧?”   虽然裴牧说话可信,但江清淮却担心他会自己担责,再像昨晚那样一身是伤地回来,江清淮可受不了。   裴牧嗯了一声,又觉得心痒了起来。   他别扭地坐到床边,想找本书来打发时间,转移注意,手头却只有一把长剑,无奈便只能拿了刀巾擦拭。   两个小孩都被他那把闪着寒光的剑吓到,一顿饭吃得安安静静。   江清淮虽然知道他不是有意的,却也闹不懂他为什么大半夜擦剑,就没点别的事要干吗?   不过这也是人家的自由,江清淮没打算说什么。   等小孩苦巴巴地吃完,江清淮便提及送他们回去,得知他们藏在御膳房的米窖里,不免有些无语。   还真是皇家养出来的傻孩子,守着米缸饿肚子啊。   但这事也不能全怪孩子。   江清淮想着等明日跟裴牧学习学习如何生火,到时候他给两小孩送点吃的好了,总不能给饿死了。   他跟裴牧知会一声,转身带着两个小孩往御膳房那边走。   看到他出门,裴牧收起手中的长剑,默默松了口气,这种被人挂心的感觉,让他颇为无所适从,甚至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江清淮了。   此刻的江清淮却不知道裴牧的别扭,他边走边叮嘱两小孩:“你们就好好藏在米窖,没事不要出来,等到了明天吃饭的时间,我会去找你们的。”   姜少瑜有些惊讶:“你这是要帮我们?可你的……那个人不是说……”   江清淮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他就看着唬人,其实挺好的。”   姜少瑜想起刚刚那把锃亮的长剑,不置可否地瘪了瘪嘴。   还是姜少云单纯,一哄一个准,闻言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胸口:“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大哥哥拿剑想砍死我们呢!”   江清淮连说没那回事,又摸摸他小脸蛋,捏捏他小手,直夸他长得可爱,搞得他红了脸。   姜少瑜看着自家没心没肺的弟弟,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米窖一般有小太监看守,所以在旁边建了个小木屋,虽然建工草率,但还挺隐蔽的,两小孩就躲在里面。   江清淮进去看了一眼,发现屋里软装甚至比他那清净轩还要好上一些,不仅床大,被子软和,凳子也没瘸腿的。   他放下心来,看着两小孩上床睡觉,又慢悠悠往清净轩回,一边走一边听系统讲解养成的任务要求。   养成游戏江清淮以前也玩,大多是要砸钱进去的,以前他家里有钱,后来出事破产了,他就把号全卖了。   不过RMB系统里的养成还真是简单粗暴,几个任务指标总结起来,目的那叫个简单明了——把孩子养大。   江清淮一一看了具体要求,倒没什么特别出格的,主要就是等一切稳定下来,给孩子们找个学校好好上课。   不过任务不难,奖励就也不多。   系统是按照每日任务的方式来发放奖励的,主要包括四个板块——恰饭、睡觉、学习和锻炼身体。每个板块每天只发放10积分。   也就是说就算把所有的任务都做满,两天孩子每天也就能领80积分。   啧,真小气。   江清淮小声嘟囔了一句,又去看除每日任务之外的内容,其实就是给两个孩子一人选个辅导班上,有什么帝王权术、经商秘要、武林秘籍、琴棋诗画、美食大家、闺中秘术……   等等,闺中秘术是什么玩意???   江清淮不理解,但大为震惊。   不过现在他等级不够,这些东西都没有解锁,根本点不开。江清淮猛戳了三下屏幕,最后无奈放弃。   RMB在旁边有点无语:“宿主,你不会让人家小孩去学这种东西吧!”   江清淮眨了眨眼睛:“那肯定不会啊,我还是有原则的。”   他又装模作样地扫了一眼别的分类,最后得出个结论,这不是辅导班,这是去大学进修啊!   学的也太高级了,怎么还有什么机械自动化原理!不过编程思想他倒是没翻到,但是这个白酒品鉴又是什么鬼啊?   直到走到清净轩门口,江清淮都没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专业看完,他索性关了界面,准备回去睡觉,只是还没踏进宫门,就见远处亮起一道红光,照亮了一片漆黑的夜空。   江清淮还纳闷发生了什么,就见裴牧推开门走了出来:“清淮,林颂今打进宫了。”   与此同时,脑中系统再次发布任务:“开启战后重建任务,详情请见系统界面。”   “警告,为保证宿主生命安全和战后重建任务顺利进行,请宿主即刻携带信物与定远大将军林颂今汇合。信物请于系统背包查看。”   听见任务要求,江清淮脑子转地飞快,却先一把拉住准备往外冲的裴牧:“你别去。”   裴牧不解地看他,很快又放软了声音解释:“这边偏僻,不会有人。”   他把那块刻着裴字的玉佩递给江清淮:“就算有人……若是天威王的人,你就把这玉佩拿出来;若是林颂今的人,你便说你被乱军抓来,扔在这里。林将军御下森严,他们不会苛责你的。”   江清淮连连摇头:“我得跟着你,你会有危险。”   裴牧闻言不免失笑:“你跟着我,只会死得更快。”   RMB也不解:“是啊,宿主,你是要去找林颂今,跟着他有什么前途?”   江清淮没先对RMB解释,而是认真地看着裴牧:“你听我说,我其实很厉害的。而且我们不是说好了,我留下来保护你……”   裴牧心说我们并没有说好,但看到江清淮眼巴巴看着自己,一时有些无奈。   他也不傻,没打算真为了魏琛南送命,而是准备趁乱去祠堂拿自己想要的罪证。待杀了那些陷害裴家的高官,便把他们的恶行公之于众,遗臭万年。   可江清淮这样……   江清淮也看出他动摇,连忙使出杀手锏,晃了晃他袖子,轻声道:“哥。”   裴牧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妥协道:“不许乱跑。”   江清淮见他居然真的答应,反倒有些不是滋味。   你真的很不对劲!!!   虽然心下腹诽,江清淮却没退缩,兄弟不对劲又能怎么办?到底是兄弟,总不能说不管就不管吧。   江清淮对裴牧说了一句稍等,跑去厨房,从系统商店拿出了自己的一级武器“平底锅”,然后撸起袖子:“走吧!”……   裴牧看着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太监,又看着他手中那造型奇怪的“武器”,只能无奈叹气,默默跟上。   两人出了清净轩,就轮到裴牧带路了。   裴牧功夫好得夸张,一手拉着江清淮,一手拿着剑,还能见一个砍晕一个。   动作行云流水,跟割韭菜似的,看得江清淮一愣一愣,平底锅竟是毫无用武之地。   江清淮有点失望,RMB则是十分无语:“宿主,你不会,就是单纯想打架吧?”   江清淮翻了个白眼,开始给智商堪忧的RMB解释:“你没听到裴牧刚刚说的话吗?”   “啊?”RMB认真回想了一下,“呃……他对你挺好的。”   江清淮又忍不住想翻白眼:“皇帝明明只是个傀儡,毫无实权,手握兵权的将军却是个保皇派,说明这个将军阶级意识,皇权思想极重。”   “他的目的是救皇帝,自然不会越俎代庖地杀了魏琛南,而是会交给皇帝来处决。顶级BOSS都不杀,那手下的小罗罗大概率也只是抓起来审讯。”   “方才裴牧说大将军御下森严,那么他手下的兵就是听话的,假如我们遇见了,直接举白旗,大概率就会被直接绑到大将军面前。”   “反观魏琛南这边,钟山那样的大哈猴很可能不在少数,对裴牧都不讲情面,能指望他们优待俘虏?所以两两比较,到底投靠那个阵营更安全?”   “跟着裴牧,假装自己是魏琛南的人比较安全?”RMB都听傻了,电流声一卡一卡地,“可是刚刚裴牧不就说了一句“大将军御下森严”,你是怎么联想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还能迅速做出决定的?” 第8章   江清淮有点无语:“动动脑子就知道了,这很难吗?你不是AI吗?算法连这都分析不出来吗?”   RMB惭愧不已:“对不起,我好没用,我只能感觉到你兄弟对你还挺好的。”   逃跑路上还牵着他家宿主的小手呢。   说到这个,江清淮也感慨,不过他的关注点不在这里:“是有点过于给力了。”   这战斗力,简直如蝗虫过境,所到之处,寸草不生啊。   看着裴牧再次抬剑砍晕一个士兵,江清淮摸了摸鼻尖,趁着空隙发问:“你打算去哪,裴牧?”   裴牧的脚步一顿,有些惊讶江清淮的敏锐,居然这么快就发现他的目的并不是魏琛南。   不过看江清淮的态度,仿佛只是在问他一会吃啥一般平常,想来……也不介意。   裴牧轻咳一声,还是如实答道:“祠堂,我有东西落在哪里了。”   虽然有任务在身,但江清淮却不打算立刻去见林大将军,本来他还担心裴牧战力太高,没一会就能到战场中心,这下听到裴牧说要去打野,自然乐意至极。   他对裴牧笑了笑,显得十分仗义:“你去哪我就去哪。”   RMB看他这就要为兄弟两肋插刀了,急忙在旁边补充背景知识:“宿主,这祠堂可不是现代的那种博物馆,拿着身份证就给进的。”   “里面都是皇家绝密档案,除了皇帝别人不准进的,你兄弟一个小兵,怎么可能有东西落在哪里?你可小心点啊,万一这个裴牧骗你呢。”   江清淮的脚步停都不停,却将目光落在裴牧拉着他的手上。   刚看到裴牧出手的时候,江清淮其实有点郁闷。唉,亏他还觉得裴牧不能自保,上赶着要来帮忙呢,哪知道裴牧居然是个扮猪吃老虎的。   不过这也让江清淮开始怀疑裴牧的目的,毕竟裴牧这一身好功夫,却只在魏琛南手下混个底层士兵当,实在过于屈才。   只是他没想到裴牧居然会和皇室扯上关系。难道……裴牧其实是遗落在民间的皇家子弟,这次回来就是为了找能证明自己身世的证据,好回归皇家?   那他和裴牧岂不是真有可能是亲兄弟?那裴牧想不想当皇帝呢?那他岂不是可以提前退休?江清淮脑洞大开,越想越兴奋,甚至忍不住拉着RMB讨论。   RMB听到他的关注点,一阵无语后,默默叹气,为什么他家宿主会给人一种又靠谱又不靠谱的错觉呢?   裴牧早就打探过去祠堂的路线,现又和江清淮表明,自然无需再掩饰什么,费心去绕弯路。   只是这路虽好走了,他却有些心不在焉,脑海中时不时便要闪过方才江清淮看着他笑的模样,这小太监说什么?   你去哪,我就去哪……   方才折磨他的那种痒,又一次浮在心头,若不是他现在还要分神去对付时不时遇见的官兵,只怕……   裴牧狠踹了面前那挡路的人一脚,带着泄愤的意思,力度收不住,一脚把人踹出两米多远。   那人一个踉跄摔在地上,嗷呜叫了一声,接着便开口大骂:“裴牧你个孙子,居然敢踹老子,是那顿鞭子吃得不够爽?活腻歪了?”   听见声音,裴牧才反应过来这人居然是钟山,还真是冤家路窄。   他抓紧了江清淮。   江清淮没发觉手上力道便重,而是被这大哈猴吸引,认真挥了挥手中的平底锅,时刻准备着。   钟山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爬起来,看得出裴牧方才那一脚踹地极重,哪怕是爬了起来,他还喘了两下才再度开口:“每次见到你们两都没好事。”   “上次那鞭子没弄死你,今天老子我就拿你这弟弟试试。”   玛德,怎么又盯上他了。   江清淮被膈应地想吐,晃了晃手里的平底锅,想直接冲上去给这大哈猴一榔头。   裴牧却看出他意图,拉住他,道:“钟山虽粗鄙,却力大如牛。”   江清淮气得磨牙:“那怎么办?”   裴牧不说话了,却松开江清淮,抽刀向钟山砍去,动作迅速,宛如雷霆闪电。   江清淮还没反应过来,便见钟山人头落地,鲜血直喷而出。   好在宫墙是红的,喷出的那道鲜血,就像重新漆了一遍,并无任何突兀之感。   江清淮却觉一阵恶寒,看着那和鲜血几乎并无二样的墙,忍不住在心里问RMB:“这墙该不会就是……”   “别怕。”   RMB没出声,裴牧却先提刀走了回来,他虽话不多,心思却敏锐,瞧见江清淮盯着那墙,便知他在想什么,安慰的话也下意识出了口。   江清淮看向裴牧。   裴牧便道:“无论这墙如何,都是那些素位裹餐上位者的过,同你何干?”   江清淮朝他咧嘴笑了笑,笑地很勉强,毕竟他是第一次见到杀人,接受不能很正常。   裴牧见状心下叹气,从怀中取出一方手帕递给他:“怕就不看。”   江清淮愣愣接过,一时不知裴牧这是什么意思。   裴牧扔了刀,将那手上的血在衣服上蹭干净,才双手接过手帕,转到江清淮身后,帮他遮上了眼睛。   裴牧的手帕是黑色的,带着股淡淡的墨香。   ……   江清淮什么都看不见了,只能由裴牧拉着走,他倒也不闹,虽然觉得裴牧这样做有点太显他矫情,可到底是兄弟的一片好心。   RMB似乎也反应了好一会,才慢吞吞道:“宿主,我刚刚查了一下,那墙就是正常漆上的,你不必担心。”   江清淮闷闷嗯了一声。   一路上都安安静静的,约摸走了半个小时,裴牧才突然出声:“到了。”   江清淮把帕子从头上扯下来,便见面前立着一栋风格迥异的高楼。   那楼上挂着个牌匾,写着两个江清淮看不懂的大字,不过猜一猜也能知道,这就是裴牧口中的“祠堂”。   他又看向裴牧。   裴牧轻咳一声解释道:“听说我娘的一块玉佩流入宫中,大概便藏在这祠堂,清淮可能帮我一起找?”   为兄弟两肋插刀的江清淮二话不说:“长什么样,我帮你。”   裴牧又把那块刻着裴字的玉佩递了过来:“和这块一样,乃是红玉,且上面刻的是江,你的姓,可能认得这字?”   江清淮有些惊喜:“缘分啊!等着,我一定帮你找到。”   看江清淮这样好骗,裴牧也难得生出一丝愧疚。   他想,等事情了了,不如带这小太监出宫罢了,以后山高水长,有他护着,总比在宫里日日洗衣裳来得快活。   他说:“那便分头去找?”   江清淮点头,跑去另一边翻箱倒柜,才翻了一会,RMB突然幽幽开口:“宿主,那个黑衣人来找你了,就在你身后。”   江清淮闻言回头去看,只见一个身穿青衣的高挑男子,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表情写满不解与困惑。   江清淮朝他招了招手:“兄弟,你怎么来了?”   叶从南不由挑眉:“认得我?”   其实江清淮认不出来,那天这人裹得只剩下眼睛,没有系统在,他真的一点认不出来。   不过他没细说,继续翻箱倒柜:“找我有事?”   叶从南没接话,仍旧沉默地打量着江清淮。   昨晚把信递给林将军后,叶从南心下非但不觉轻松,反而总是惴惴,觉得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   但今日大将军确实靠着那纸上所说的“西门城防薄弱”打进了宫,他不好再质疑什么,只是还记得这小太监,便主动请缨去寻,以便带回陛下。   可他赶到清静轩,只见门房大开,不见半个人影。   叶从南心下诧异,连忙去追,看到这小太监被蒙着眼,带到了祠堂,又是心下一紧。   他暗中潜伏追了上来,却听见小太监说要帮那乱臣贼子找东西,言谈间还颇为亲昵……   疑点太多,他并没有轻举妄动,直到那乱臣贼子走远,才走到小太监身边。   他看小太监翻箱倒柜,干起活来十分卖力,到底还是开口:“那人,也是陛下的人?”   “不是吧。”江清淮又开了一个箱子,开出一脸土来,呛得他直咳嗽。   叶从南皱眉,朝后退了一步:“那你可是被胁迫?”   虽然他看着也不像。   毕竟哪有人被人抓了,不紧不慢,还要帮人家劫匪找什么劳什子的玉佩?这里可是皇家的祠堂!进来都是要掉脑袋的!   江清淮却不说话,看着箱子发呆。   叶从南有些焦急:“你若是假意委身,也不必怕,直说便是。如今那魏琛南大势已去,你又立下不小功劳,陛下定会嘉奖于你,而我……”   他话没说完,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着长剑破风声,显是冲着他来。   叶从南急急回头,果真见那乱臣贼子正持剑向他刺来,当即抬剑格挡,并对身后的小太监喊道:“你快走。”   江清淮听见打斗动静,才从那一箱子金银珠宝的震撼中回过神。他急忙将箱子盖上,心虚地嘱咐RMB记好地方,回头看裴牧。   瞧见裴牧和那眼里有活儿的哥们打得不可开交,又连忙喊道:“裴牧,我没事。”   裴牧嗯了一声,却没有停下的意思,而是身形一转,将叶从南逼退至另一侧,转而站到了江清淮面前。   他一把拉起江清淮的手,心下先是一顿,但随即便顾不得什么,只拉着江清淮往外跑。   江清淮跟着他,一边跑一边问:“找到玉佩了吗?”   裴牧摇头,眼尖瞧见门口停着一匹白马,利落翻身上马,又伸手来拉江清淮。   江清淮看着他伸到自己面前的手,莫名有点感动,都忘了自己会骑马,由着裴牧拉他上去。   可就在他上马那一刻,身后的叶从南追了过来,这马显然是叶从南的,不然他也不至于这般怒不可遏。   只见叶从南挑起长剑,直朝裴牧心口刺去,可裴牧一手拉着江清淮,一手还要控着马,如何去挡这一剑?   眼见不好,江清淮下意识挡在了裴牧面前。   那一瞬间很快,他面朝着裴牧,自然看到裴牧脸上震惊神色。   说来这还是江清淮第一次在他脸上见到如此明显的表情,一时甚至想笑。   但RMB实在太吵了,在他脑子里上演着高分贝咆哮,实在让他笑不出来。   叶从南也被他这一举动吓得目眦尽裂,连忙收剑上挑,便只挑开了江清淮的发带。   看着他长发披散而下,迎面吹来一阵槐香,先是一愣,而后下意识吼道:“你不要命了?”   “你没事吧?”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第9章   江清淮只朝裴牧笑了笑,示意自己没事,而后迅速上马。   他坐在裴牧身后,刚抓住裴牧的腰,裴牧便策马跑了起来。   一阵风略过他散开的头发,再眨眼,他们已跑出去好远。   身后的叶从南也不知所踪。   江清淮还没来得及松口气,RMB便发话了,柔声细语,阴阳怪气:“宿主,裴牧这是往宫门走呢!你离林将军越来越远了。”   “出宫?”江清淮立刻明白RMB的意思,他戳了戳裴牧,“你要出宫?”   裴牧略一顿,而后安慰他:“宫外有人接应,你……可愿跟我一起出宫?我会护你。”   江清淮沉默了下来,突然不知该如何回应裴牧的好意。   但时局也没有给他这个机会,裴牧突然勒马急停,江清淮抬头看去,见前方跑来一队军马。   领头之人是个面容俊郎的青年,穿着一身银白色铠甲,哪怕是在夜里,也闪闪发光。比起钟山,简直云泥之别。   见到他们,那人厉声道:“魏琛南已降,识相的乖乖下马伏诛,否则……”   他身后的士兵皆拔出刀剑来,意思似乎是杀无赦。   裴牧没有说话,却也拔了剑。   江清淮心下一沉,这傻子是要跟他们硬碰硬?   他连忙摁下裴牧的手,朗声道:“我知道世子和陛下所在,但求大人答应我一个条件。”   江清淮正愁如何说服裴牧不要带他出宫,这下倒是巧了。   见那将军没有表示,江清淮继续道:“我哥……兄长不过是被卷入纷争,若事成,求大人放他出宫,不问罪责,做个布衣便好!这对大人来说一定不算什么吧。”   绕近路过来的叶从南正巧听到这话,眸中闪过一丝诧异。   裴牧没留意到他,只侧目来看江清淮,轻声道:“别闹。”   江清淮朝他眨了眨眼睛,也压低声音:“你武功再高,也不可能从这么多人手下全身而退,还不如拿那两个小孩开涮,就当让他们还你热米粥的情。”   裴牧蹙了蹙眉,还想说什么,江清淮却打断他:“我是太监,出宫也要被抓回来,还不如现在戴罪立功一番,说不定还能封个官做做,这是最好的方法了。”   裴牧沉默一瞬,考虑到江清淮身份不便,他开始犹豫:“你当真要如此?”   江清淮认真点头,率先翻身下马,朝那将军走去。   叶从南见状,怕林珏拔刀,忙出声道:“林小将军。”   林珏正盯着裴牧瞧,闻言看向叶从南,朝他轻轻点头算作招呼:“叶公子。”   叶从南便快步上前,同他低语几句。   林珏听罢才看了江清淮一眼,挥手道:“放他走。”   江清淮虽不知这两人嘀咕了什么,但他们肯放裴牧走,他就放心了。   他朝裴牧挥了挥手,示意他不用担心自己,又朝叶从南笑了笑,主动伸手去给他绑。   叶从南却没有绑他,反而不知从哪翻出个发带扔给他,语气别扭:“把头发梳好。”   江清淮接过发带身子一僵,这这这,有点强人所难了吧。   他又下意识看向裴牧。   裴牧已经下了马,正目光沉沉地看着他,显然还未下定决心。   对上他的目光,裴牧先是一愣,而后便上前接了江清淮手中的发带,开始帮他束发。   江清淮心下一阵感动,再次同RMB道:“裴牧真是个好人。”   RMB默默看了一圈周围人那或诧异或不解或嫌弃的目光,还是选择默默闭嘴。   宿主自己不觉得别扭,它还是别乱说话省得挨骂了。   何况等这群人知道宿主的真实身份后,肯定不会再敢用这种“莫不是个断袖”的诧异目光看宿主了吧……   又或者,会忍不住传些个奇奇怪怪的宫中秘辛……   裴牧动作利落地帮江清淮梳理好了头发,索性便趁着功夫多说了一句:“在宫里,照顾好自己。”   江清淮点头,对此毫不担心。   他现在是皇帝,最大的官,谁能给他脸色瞧?   不过裴牧不知道这些,见江清淮似乎并不知这深宫险恶,眸中似乎还有憧憬,越发觉得这人会被欺负得很惨。   他思索片刻,又把方才江清淮还他的玉佩拿了出来,塞进江清淮手中:“实在有事,拿玉佩去城南钱庄寻我,我会在。”   算上这次,已经是裴牧第三次要把玉佩送给江清淮了,一连拒绝了两次,这次自然不好再拒。   江清淮接下玉佩,摸着那温热的触感,又朝裴牧重重点了点头。   这气氛实在恰到好处,他一个大老爷们,都忍不住想说点什么煽情的话了。   但叶从南看不下去了,打断这两人:“时间差不多,这位兄弟要走,就快些走吧。”   裴牧看也不看叶从南,只最后叮嘱江清淮:“照顾好自己。”   江清淮连连点头:“你也是。”   于是裴牧不再说话,转身上马,林珏却突然又出声叫住了裴牧:“等等。”   江清淮心下一紧。   但林珏只是扔给裴牧一枚令牌:“拿着,只管往城门去,交给那守卫的兵,他会放你。”   裴牧朝他抱拳行了一礼,便驾马飞奔而去。   江清淮看着他走远,这才放下心来。   倒是林珏,神色似有怔愣,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不过他很快回神,下马看向江清淮:“两位世子殿下何在?陛下又何在?”   江清淮却比较谨慎,倒也不是不信任眼前的将军,和这位眼里有活儿、效率超高的兄弟,只是系统任务交代把信物给林大将军,他还是不要过早暴露自己皇帝身份了。   于是他点点头,装模作样地行了一礼:“请大人们随我来吧。”   他带着叶从南一行人赶到御膳房,怕吓到两个小孩,又请那位将军收了武器,留在前院等候,才去敲姜少瑜和姜少云的门:“两个小朋友,是我,你们在吗?”   他故意用小朋友的称呼,是怕两个小孩不敢开门。   果然听见他的声音,姜少瑜很快就开了门,但只敢小心翼翼地开个门缝,后面坠个小小的姜少云:“清淮哥哥,外面在打仗!”   姜少瑜看着老成,其实也才11岁,这一日日纷争不断,显然把两小孩都给吓得不轻。   江清淮摸了摸他脑袋:“别怕,是林大将军来了,他是来帮我们的。”   “林大将军?”好歹在京中长大,就算年纪小,姜少瑜也听说过定远大将军的名讳,当即放心不少:“是定远大将军来救我们了!”   “大将军派我来接你们,以后也不用再担惊受怕了。”   姜少云一听这话,眼圈立刻红了,跑过去熊抱住江清淮大腿:“清淮哥哥。”   “好了好了。”江清淮把他抱起来,轻声哄他,“没事啦。”   姜少瑜却蹙紧眉,有点想不明白了,这江清淮刚不是还跟乱军混在一起,怎么现在又成大将军的人了?   只是还没等姜少瑜问,在外面候着的林珏就有点等不及过来催了:“小世子们,还……”   他话音一顿,看到江清淮抱着可怜巴巴、哭红了眼睛的小世子,有点不好意思:“抱歉,我以为是出了什么事。”   江清淮朝他摇了摇头,又看向一旁站着不知道想什么的姜少瑜:“少瑜,这是……”   他想介绍来着,随后想起来自己并不知道这人是谁,又有点不好意思地看向林珏。   林珏对上他目光,颇为赏识这小太监的不卑不亢,从善如流地接话:“定远将军林颂今次子,林珏。”   江清淮点头,伸手去拉姜少瑜:“走吧。”   姜少瑜这才去抓江清淮的手,握得紧紧的。   江清淮知道他也是被吓到,并不点破,只是问:“大将军在何处?要等见了大将军,我才能告知陛下所在。”   “请上马,随我来吧。”林珏只看两位世子对他的态度,便知江清淮身份远不是个小太监那么简单。   他说话带了几分客气。   江清淮却没发觉,听说有马可以骑,他看向旁边的叶从南:“你帮我抱着小哭包,一会我上了马,再把他抱给我。”   姜少云不乐意,红着眼睛瞪江清淮:“我不是小哭包!”   “那你要不要和我骑一匹马?”江清淮捏捏他鼻子,笑着问。   姜少云噘着嘴点头。   江清淮便把他交给叶从南,笑得一脸灿烂:“小心,别把我们小哭包给摔了。”   叶从南也连带着多了几分笑意,接过姜少云,看江清淮动作利落地上马,心下是一阵诧异。   难不成这小太监,是陛下身边侍卫乔装而成?   所以那日江清淮让他烧水,难不成屋中受伤的人是陛下?   叶从南又细细一想,越发觉得陛下如今怕是不好了,毕竟按礼,定是先见陛下,再寻世子们才对。   若是陛下有碍,皇家可继承大典的也就眼前这两个奶娃娃了。   叶从南越想越惊,心下一片死灰,可怜大秦的命数就快尽了。   江清淮不知道叶从南脑补了什么,他坐稳了马,先朝姜少瑜伸出手:“你先上来,再让弟弟坐中间。”   一直在旁看着的姜少瑜又惊又羞,低着头不好意思:“我自己会骑马。”   “少瑜是大孩子了?”江清淮笑着,倒是尊重孩子意愿,“真不要我陪着?”   姜少瑜沉默着。江清淮就等着,只是手也一直没收回。   果然不过片刻,姜少瑜小朋友便遵从自己的内心,握住江清淮的手,上了马。   江清淮确认他坐稳了,才又看向叶从南怀中的姜少云:“来吧,小哭包。”   叶从南却没有反应。   江清淮不解,想叫名字又想起来还不知道人家叫啥,只好套近乎:“兄弟?”   叶从南还是没有反应。   旁边一直等着的林珏见状也出声:“叶公子,想什么呢?”   叶从南这次才回神,先看了眼江清淮,才看向林珏,苦笑了一声:“抱歉。”   嘟着嘴的姜少云被递给江清淮。   江清淮只顾着接他,没留意到叶从南不对劲,他把姜少云放中间,马背宽阔,两个小孩不大,江清淮自己也不胖,坐下三个绰绰有余,确保他们都坐稳了,才轻轻一夹马肚,让马慢悠悠地走起来。   姜少云年纪小,还没骑过马,兴致勃勃地拉着哥哥,也顾不上哭了,只说:“快点,快点。”   一旁跟着的叶从南听得胆战心惊,大秦只剩这两个小娃娃了,可不能再出什么意外了。   他连忙劝江清淮:“宫道狭窄,不便跑马,还是慢点好。”   江清淮点点头,感觉叶从南莫名紧张,虽然不解,但还是说了句:“兄弟,我叫江清淮,还不知道你叫啥。”   “在下叶从南。”叶从南朝他笑了笑,又立刻催他:“小心马。”   江清淮只好收回目光,其实他们遛马走得很慢,完全就是步行速度。   但叶从南看起来不想跟他说话,江清淮又去哄小哭包:“以后去马场,专门学骑马,想跑多快都行。”   姜少云没什么多余心思,听完立刻开心不少。   叶从南要考虑的可就又多了。 第10章   在叶从南听来,江清淮的话无一处不在暗示小世子日后春风得意,策马疾驰。   就是民间,也多有胆大妄为者喊些“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的谋逆之言,何况生在帝王家呢。   而且江清淮和小世子举止亲密,骑马都要一起,完全不可借手于他人,何尝不是讨好新帝之举?   叶从南越想越觉得有理,一路上更是胆战心惊,江清淮的马不过稍微快些,都要出言劝诫。   江清淮心下古怪,问RMB:“这位兄弟,是不是有点过分谨慎了。”   RMB停了片刻,才说:“这叶从南出身寒门,一介书生,得了大将军赏识,才有机会入宫,一心想要表现,也正常。”   “又或者,人家是放心不下你,毕竟宫里的太监多是平民子弟出身,不会骑马、不会武功,你这样在他眼里,实在托大。”   江清淮耸了耸肩,正打算跟叶从南解释解释,前面带路的林珏却停了马,朝后喊道:“将军便在屋中,还请各位下马随我进去。”   江清淮便看向面前的建筑,雕梁画栋,好生奢华,只是殿前并无牌匾题名,让人摸不到头脑。   RMB解释道:“这是金銮殿旁的一处小偏殿,多是皇帝会见外客用的,原叫从华殿。皇帝未请,大将军擅自在此处等候,所以才撤掉牌匾,是表尊敬。”   RMB解释得很认真,江清淮却一点感觉都没有,只是先下了马,又抱姜少云和姜少瑜下来。   叶从南也匆匆来帮忙,生怕这马儿受惊似得。   江清淮朝他笑了笑,又对姜少云和姜少瑜道:“快谢谢叶哥哥。”   姜少瑜刚被江清淮抱下马,耳朵红红的,听见江清淮这样说,便听话道:“谢谢叶哥哥。”   见哥哥说了,姜少云也连忙道谢,笑得很甜。   叶从南心下却更是五味杂陈,未来的陛下竟就这么被一个小太监捏在手心里,说什么做什么了,真不知是好是坏。   他看了一眼江清淮,见此人生得超然尘世,隐有观音之像,更是满心不解。   难怪常言道,人不可貌相。   叶从南兀自脑补什么,江清淮当然无从可知,谢过叶从南,他就拉着两小只往那殿中去了,虽说只是偏殿,却仍旧奢华豪大,江清淮跟着林珏走了几分钟,才总算进了正院主殿。   殿门大开,主位空闲,林颂今只坐左位,他穿着一身玄金铁甲,十分好认。   另有一位中年男子坐右位,面容白净,仪表雍容,带着三山冠,穿着正红色麒纹赐服,腰间挂着红穗玉牌,上面龙飞凤舞,写着“掌印太监”四字。便是随侍陛下左右的内务大太监,苏有道。   当然,这是RMB说的,江清淮本人可认不得这些,他唯一能判断这人是个太监的依据,只有帽子。   而这,也是因为他有一顶一模一样的。   林珏上前行了一礼,简单说起来龙去脉后,林颂今便将目光落在江清淮身上。   江清淮笑了笑,学着林珏行礼的模样,说道:“陛下交于我一盒信物,让我务必亲手呈给大将军。”   此话一出,候在一旁的叶从南亦忍不住叹气,陛下本人不来,却只一盒信物,可见果真不好。   林颂今虽然常年在征战北疆,甚至从未见过陛下本人,却也知道陛下未亲临,只一盒信物,是何用意。   他面色沉了沉,看向跟在江清淮身后的姜少瑜,轻轻叹了口气,才道:“那便,拿出来吧。”   江清淮装模作样从怀里掏,RMB便借此交到他手上,只是一个雕花的小木盒子,没什么分量,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江清淮直接把盒子递给林颂今,而后乖乖退到一旁。   垂眸间,却对上那大太监的目光,似笑非笑地瞧着他,像是有话要说。   江清淮不解,但也朝他笑笑。   那太监便微微勾唇,用口型问道:“陛下?”   江清淮心中警铃大作,忙问RMB:“他知道我是谁,他是谁?”   “他是你身边大太监,就是他把你打扮成太监模样,他当然知道你是谁。”RMB难得有嘲笑宿主智商的时候,一点不肯放过,“我刚刚不都说了嘛,大太监啊,伺候皇帝的,宿主你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   江清淮:……   早晚揍一顿RMB才行。   不过这时,林颂今已经打开盒子,看见盒中之物,脸色大变,直接起身,跪在了江清淮面前:“微臣救驾来迟,还望陛下恕罪。”   江清淮还在充当背景板,被这动静吓一激灵,而后立刻去扶:“将军请起,将军请起。”   但苏有道却跟着凑起热闹,起身行礼:“臣等叩见陛下。”   他此话一出,旁边的林珏、叶从南,和一众将士们才反应过来,纷纷跪下行礼。   “臣等叩见陛下。”   “草民叩见陛下。”   ……   姜少瑜没反应过来,但看大家都跪,也连忙拉着姜少云跪下,不熟练地跟着喊道:“叩见陛下……”   本就没几个人的偏殿,此刻乌压压跪下一片,江清淮放眼望去,却只觉冷清无意。   他叹了口气,想不懂古代人为何会偏爱权势到如此地步,他为何才刚刚上任,就已经开始觉得高处不胜寒?   “大家都起来吧。”江清淮收回打算去搀扶林颂今的手,按照RMB的指示,坐到那个原本便空着的主位。   金子做的,格外凉屁股。   江清淮心下萧萧。   林颂今简单向江清淮交代了一下如今的情况,乱军多已伏诛,魏琛南被押送地牢,只等江清淮回来召开大朝会。   系统立刻发布任务:“请宿主明日举办大朝会,昭告天下反贼已降。”   江清淮一听这话,压力瞬间上来了,这可是当皇帝啊,整个国家的事情都要给他来管。   江清淮问RMB:“你能不能八百里加急,给我写个演讲稿,大概就是先安定一下诸位大臣的心,然后就展望一下未来,说说我们的基建大业。”   RMB:“宿主,倒是可以。只是,你现在可是皇帝,没必要给自己这么大的压力!”   江清淮:“这……是不是有点嚣张?”   “皇帝,嚣张点怎么了?”   江清淮:“我现在连人都认不全,以后指不定还要麻烦人家帮我做……”   “你是皇帝,你是皇帝,你是皇帝!!!”RMB越喊越大声。   江清淮:……是我还是你啊?   不过他还是被RMB说自信不少,当即大手一挥:“通知下去,明日大朝会。”   又看了一眼将亮的天,改口道:“午后再办,诸位且先下去休息。”   苏有道上前:“臣已安排过诸位将士休息之处,陛下也忙活一天,快请随我来歇息罢。”   江清淮看向他,却没在他身上看出印象中太监该有的娘气,但细细再看,又确实白净地不见一点胡须。   这时RMB提醒他:“宿主,苏有道自小便照顾你,行君臣之礼,你对他很信任,尊称一声苏大伴。”   江清淮便叫一声:“苏大伴。”   苏又道这才收回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又看向姜少瑜兄弟:“两位小世子,也随咱家来吧,忙活一晚上,怕是累得可怜。”   江清淮点头,看向站在远处的姜少瑜和姜少云,向他们招手:“我们走吧。”   姜少瑜心下却紧张,看了一眼弟弟,才硬着头皮跟上江清淮的步伐。   江清淮自然看出姜少瑜疏远之意,越发觉得皇帝是个苦差事,心下也不爽快,但还是尽可能表露善意:“今晚吓到了,我们去休息吧。”   姜少瑜点点头,却什么都不说。只拉着弟弟往外走。   倒是姜少云没心没肺,很是好奇:“清淮哥哥,你是皇帝,怎么不早告诉少云?”   “早告诉你了,你哥哥可就不许你跟我好了。”江清淮捏捏他的小脸,又忍不住把他抱起来。   “哥哥才不会这么小气。”姜少云看向姜少瑜,“哥哥大方,好吃的都让给我。”   “可你哥哥对我好小气。”江清淮故作郁闷,“你看他,都不肯牵我的手了。”   姜少云低头看去。   姜少瑜立刻便不好意思起来,伸手拉住了江清淮:“你,别胡说,本世子没有……没有小气。”   江清淮笑道:“那世子大人有大量,能原谅我瞒你身份之事吗?”   姜少瑜不乐意:“你是皇帝,我能说不原谅吗?”   “不能。”   姜少瑜震愤地看向他,眸中满是控诉意味。   江清淮戳戳他的脸:“但是你可以在心里偷偷不原谅,只是这样,有点小气。”   姜少瑜哼了一声。   “那你就生我一天气,明天再原谅我?”江清淮给他找台阶下。   姜少瑜开始犹豫:“我要生三天气,才行。”   “好吧。”江清淮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   姜少云反而听出乐趣,嚷嚷起来:“少云不生气,少云是不是不小气。”   “是呀,少云好大方的。”江清淮顺着话哄他。   苏有道在一旁听着也忍不住笑:“陛下和小世子们关系可真好。”   江清淮瞬间警觉,毕竟是原主亲近之人,还长得就像个聪明人,怕被看出不对,立刻解释:“这些日子,朕心下感触颇深。”   苏有道便行了一礼,又附身对江清淮耳语道:“陛下不必担心,太后时日无多,您的好时候已经到了。”   江清淮瞪大双眼,没想到这人如此大胆。   苏有道却不肯再说,而是安排了轿子,一路抬着江清淮他们到养心殿,先送了两个小孩去偏殿,又招手叫来几十个太监来伺候他沐浴更衣。   江清淮看着乌压压的一片,有些不知所措,慌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赶人:“放好了水,你们就下去吧。”   苏有道又看向江清淮:“陛下,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怕羞?”   江清淮莫名被他说得脸红,结结巴巴:“不是怕羞,是……朕长大了,要避人。”   苏有道只是笑。   江清淮扫了一眼四周,见其它太监都退下,才开口:“苏大伴,你说太后的事,可是真的?” 第11章   原主作为傀儡皇帝,当然是因为有人包揽大局,而这个人就是太后,姓刘,名去燕。   按RMB说法,当今太后并非原主生母,只是她膝下无子,才找来原主这个性格软、好操纵的小皇子。   RMB还透露,先帝子嗣稀薄,其实就是太后暗中加害。   原主能侥幸逃脱,还是因为母亲不过民间歌女,无权无势,加上生下他不久之后就病弱离世。   太后把他收作养子,后来看他性格乖软,索性直接扶了当皇帝。   原身十五那年登基至今,太后包揽朝政足三年,倒也不是毫无建树。   只是不巧民间涝旱大发,民不聊生,加上太后重文轻武,才导致魏琛南这样的乌合之众也能打进皇城。   想来作为实际当权者——太后在魏琛南那边受了不少苦,才会如苏有道所说命不久矣。   江清淮心下叹气,想刘太后到底对原主有些养育之恩,便道:“你让太医好生照料,等我梳洗之后,再去看他。”   苏有道应声,笑得很温柔:“陛下重情重义,已有明君之姿。”   江清淮有点不好意思,没想到苏有道是个夸夸怪,连忙催他离开。   但等人走后,江清淮自己泡在养心殿偌大的暖池之中,却觉得清冷寂寞。   他定定看着雾气升腾,随手抬手拨开,问RMB:“给了信物,有奖励吗?”   “有的,宿主。”说起奖励,RMB的声音都愉悦不少,“本次任务奖励积分500,紧急传送锚点一个。”   “宿主可将锚点绑定到人、事、物等具有宏观实体意义的物质上。绑定后,该锚点可在一秒内将宿主传送到以绑定物质为圆心,一百米为半径的区域内,传送次数不受限制。注意:锚点一经绑定,不可修改。”   “另,此产品仅为任务奖励,旨在保障宿主生命安全,一个即可,贪多不易。系统商店不可购得,不可转让,一经发现,将即刻扣除宿主10w积分。”   江清淮将那锚点的介绍认真看了一遍,却想起裴牧。   现在他当了皇帝,就算他本人表现得再怎么平易近人,大多人都会怕他吧。   但是裴牧,想到裴牧只当他是个小太监,还担心他会在宫里受苦,想着把他带出宫,江清淮就忍不住想笑,他问RMB:“我能考虑一段时间吗?”   “没问题,宿主。”RMB其实也建议这样,“你初来乍到,根基不稳,以前又是太后当权,你没有自己的心腹,贸然绑定锚点,万一遭人背叛,或者情报泄露,真的得不偿失。”   “另外,系统这边也建议把锚点绑定到宫外,最好是城外,如果出现逼宫或起火啊这类的突发情况,锚点才能发挥作用。”   江清淮嗯了一声,站起身来,准备去宁寿宫见太后。   宁寿宫挨着养心殿,却足比养心殿奢华上不知几倍,单看那门口铺的雕龙玉石砖,便知道皇权旁落到什么地步。   江清淮踏进宫门,还没入殿,就闻到满园血腥气味,看到地上玉砖被鲜血打透,蹙了蹙眉。   宫女们立刻惶恐跪下:“陛下赎罪,太后伤势严重,奴婢们还没来得及收拾。”   江清淮看向又跪了一片的人,叹气让他们起来,才问起太后如何。   一个宫女哭哭啼啼说魏琛南要玉玺,对太后一番严刑拷打,如今伤势严重,只怕马上不行了。   江清淮在心中狠骂了一通魏琛南的不要脸,加快步子往殿内去。   刘太后躺在床上,满身伤痕,面容狰狞,双腿骨断,四肢难抬,就连喊疼的声音都细若蚊蝇。   这个女人一生野心勃勃,争强好胜,如今却落得这样的下场,只能说命运造化弄人。   听见宫女传报他来了,刘太后勉强睁开眼睛,动了动手指。   江清淮朝她走去,也有点不忍:“母后。”   “皇儿,你来看母后吗?”刘太后声音沙哑,像是被弄坏了嗓子。   江清淮点了点头,刘太后便笑起来:“母后虽宠着你、纵着你,但你当了皇帝,却日日局限着你,你如今长大,可恨母后?”   江清淮不知道,江清淮不说话。   刘太后苦笑:“恨便恨吧,母后一生作恶多端,对你也只是真心半付,你恨我,该的。”   江清淮叹气。   刘太后抬手让其他人都先下去。   只是如今她大权不再,满宫无人敢动。   江清淮见状开口:“都下去。”   众人才淅淅沥沥退下。   江清淮将刘太后小心翼翼扶起来,知道她是要说些什么重要的话,认真听着。   刘太后却摸了摸他的脸:“皇儿,那玉玺就在你养心殿的龙床底下,你回去取了,可不要落入歹人之手。”   江清淮听得一惊,暗叹这太后有心计,知道什么是“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难怪魏琛南苦寻不到,对太后用刑。   “那魏琛南害我们母子狼狈至此,决不能饶,必要千刀万剐,碎尸万段。其下属大将,无论逃到天涯海角,杀无赦;下属小兵,流放岭南,贬为下等奴。”   “母后就这一个心愿,皇儿,可能答应?”   江清淮却觉得这一刀切的处罚有些过分,且立刻想到裴牧。   虽说一开始已经放裴牧走了,但要是以后追查起来,岂不是害了兄弟。   而且那些士兵会跟着魏琛南,未尝就是真懂什么谋逆之事,也可能是灾荒逃来的难民,因实在吃不下饭,才只能出此下策。   江清淮道:“母后,冤有头债有主,魏琛南我会好好处置,但其他人,还需查明身份,若是良民受灾,不得不反,你让我……”   刘太后听得一笑,语气硬挺挺:“我的皇儿,好圣明啊。”   这是反讽,但她也没机会听江清淮改口。   只瞪着一双眼睛,去了。   ……   回了养心殿,江清淮在龙床下面翻到一个破布包的盒子,里面放的果然就是玉玺。   RMB兴奋不已:“恭喜宿主获得关键道具玉玺,为保证安全,请将玉玺放置于背包,操作成功后,奖励积分100。”   江清淮挥手让苏有道下去,只说自己要睡觉。   苏有道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江清淮按照系统操作将玉玺扔进背包界面,领了100积分,脱了复杂的外袍,在床上躺平。   片刻后,他轻叹一口气,问RMB:“我想去清静轩,但不想被人发现,能导航吗?”   半小时后,江清淮爬上了清静轩主屋的屋顶,看着天边太阳已有冒头的征兆,散出一片漂亮的夕光,心情却实在不好。   RMB有点担心:“宿主,刘太后的死跟你没关系,你那样做决定,是对的。”   江清淮却摇头:“你知道当皇帝意味着什么吗?”   RMB:“宿主,你太悲观了,在系统的帮助下,你一定能成为一个好皇帝的。”   “做个好皇帝啊。”江清淮看着那太阳一点点升起来,“我是二十一世纪五好青年,又有你帮忙,我当然能成为好皇帝。”   “但是,被人低三下气、大气都不敢出地伺候着一日又一日,真的是件爽快的事吗?”   RMB有点听不懂,只能简单安慰宿主:“你是怕生活太无聊吗?以后积分攒多一点,可以在系统商店下单一个播放器,里面可以看到你以前世界的影视作品。再攒点积分,还能买游戏软件玩。”   江清淮笑了笑:“你忘了我是怎么死的?”   玩游戏猝死的。   RMB瞬间不敢说了:“玩游戏不好,别玩游戏。”   江清淮咧了咧嘴角,笑不太出来。   “清淮?”   身后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江清淮身子一僵,震惊地回过头去:“裴……”   果真看到裴牧站在他身后,他又不信了:“你是人是鬼?”   裴牧却问他:“怎么不穿衣服就出来吹风?”   江清淮看向自己,他方才上床睡觉,脱了外面的袍子,现在只是裹着古代人说的里衣。   虽然江清淮觉得严严实实,但裴牧显然看不惯,他摸了摸鼻尖:“出来得急,忘了。”   裴牧坐在江清淮身边,看着不远处的日出:“谁欺负你了?”   虽是问句,裴牧却说得坚定。   江清淮没由来鼻尖一酸,看着远方日出猛眨眼:“没人欺负我,我就是……”   “怎么?”裴牧递给江清淮一方帕子,还是通体漆黑的布料,仍是淡淡墨香,“这是新的。”   江清淮嗯了一声,接过帕子,不再说话。   裴牧也不催他,只是静静陪他坐着,看着太阳渐渐从地平线升起,江清淮问:“你怎么回来了?”   “丢了件东西,回来取。”裴牧道,“路过清静轩,看见你一人坐在这里。”   江清淮笑了笑,完全没注意裴牧把进宫说得跟回家一样:“是不是觉得我很狼狈。”   “清淮。”裴牧不答,认真地看着他,“你怎么了?”   江清淮将头埋在臂弯,声音闷闷的:“就是……有点想家。”   看着将自己缩成一团的江清淮,裴牧下意识伸手,轻轻拍了拍江清淮的肩膀。   那触感很轻,却是暖的。   江清淮眼尾又是一酸,可想哭,但觉得丢人,他不抬头,问裴牧:“我们算好友吗?”   “当然。”裴牧听江清淮声音发闷,便猜到他在哭。   他想到那日金銮殿中,江清淮在众人面前哭诉的模样,想到他眼尾通红,莫名不是滋味。   “你以后会留在京城吗?”江清淮又问。   “要走。”裴牧面露难色,“但你凭玉佩去城南钱庄,能寻到我。我若是走了,也会寄信给你。”   “车马劳顿,你走得远了,一封信跑上半月有余都有可能。”江清淮郁闷,打开系统界面,选择将锚点绑定到裴牧身上。   RMB大惊失色:“宿主,你就这么信任这个裴牧?”   江清淮嗯了一声,完全下定决心,一点不听RMB墨迹,直接点了确认。   他也就这一个兄弟。   没别的选择。   只是江清淮刚点完确认,看到系统显示绑定成功,就听见裴牧的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无措。   “清淮……别哭。” 第12章   江清淮一脸懵地看向裴牧:“我没有哭。”   裴牧认真看他,细细打量,见他眼尾虽然带红,却并不明显,便道:“明日午后我出京,若有得空,来送送我可好?”   江清淮瞪大眼睛:“明天就走?”   裴牧点头。   “去哪里送你?”江清淮有些急切。   “城南门,申时左右,我会等你。”   江清淮闷闷嗯了一声,又不放心:“一定等我啊。”   裴牧不再说话,反而看他良久,最后问:“真不跟我出宫?”   江清淮又想哭了。   “裴牧,你傻不傻啊。”   裴牧不解。   江清淮却不说了,起身爬梯子下去:“天色不早,我得回去了。”   裴牧知道自己这是又被拒绝了,他有些遗憾地拈了拈指尖,看着江清淮下了梯子,才道:“明日见。”   这话让江清淮轻松不少,也终于笑了笑:“明日见。”   直到江清淮走远,一点看不到身影,裴牧才收回目光,深深叹了口气。   这小太监,到底能不能照顾好自己……   ——   江清淮偷溜回养心殿,却被苏有道抓个正着:“我的好陛下,您这是去哪里了?”   江清淮心虚:“我睡不着,出去走走。”   苏有道把手里的披风给江清淮披上:“太医来了。”   “太医?”江清淮不解,“谁生病了?”   苏有道无奈:“陛下腕上的伤,可是不觉得疼了?”   江清淮不解地看自己的手腕,才发现居然有两道极深的淤青,于是他想起当时自己被五花大绑:“一开始有一点疼,现在没感觉了。”   “这淤血最难好,可不能轻视。”苏有道语重心长,“您快请随我来吧,可得把这些淤血揉开才行。”   江清淮只好跟着苏有道进去,见养心殿内候了十来位太医,年纪从二十到六十不等,眼皮狠狠一跳。   “臣等叩见陛下。”   一见他来,宫内的人纷纷下跪行礼。   江清淮不大高兴,理解不了皇帝为什么能容忍别人进自己的私密空间:“都起来吧,朕没事,只开点活血化瘀的药就行了,不用这么劳动,养心殿都快挤满了。”   “臣等惶恐,谨记陛下教诲。”   苏有道则很有眼力见地让一群太监和太医先下去。   养心殿清净不少,江清淮这才满意。   一个老太医上前来给江清淮看伤,看到两道淤青,吓得又跪在地上:“陛下万金之躯,如何受得如此重伤?”   江清淮:……   不是吧,就淤青而已,这么说得他好像命不久矣的样子。   江清淮拉下脸:“医便是了,废话。”   那太医脸色一变,又连忙起来翻找药箱。   半晌,他翻出来一个小瓷瓶,郑重交给苏有道:“陛下,淤血难化,每日需得配合此精油按摩上三刻。”   一刻差不多十五分钟,三刻可是四十分钟还多呢。   江清淮不大乐意,不过还是不想生是非,让太医跪着“劝谏”他治“病”,还是点头应下,挥手让他们走了。   等太医们离开,苏有道便上前来:“陛下可要用膳?”   江清淮摇摇头,没什么胃口。   苏有道便道:“那让臣帮您按摩淤血吧。”   江清淮更郁闷:“我自己来吧。”   “陛下。”苏有道又笑起来,“这种事也害羞要避人?”   江清淮被他哄小孩的语气说得不太好意思,索性也不挣扎,伸出手腕:“揉吧。”   苏有道却十分当回事:“还请陛下容我先净手。”   江清淮示意他随意,而后一头歪在龙床上,有点生无可恋。   RMB问:“宿主,现在离大朝会还有一段时间,你一晚上不睡觉,身体熬不住,现在睡会吧。”   江清淮却问:“你那锚点能定位吗?裴牧现在出宫了吗?”   RMB把锚点实时位置分享给江清淮。   江清淮看到一个小红点闪闪烁烁,没一会就出了宫门,往城南处走去。   看来裴牧出宫没遇到什么麻烦。   江清淮闭上眼睛,却隐隐嗅到一股淡淡香气,没一会,居然还真睡了过去。   等再醒来,也不知道是谁把龙床的帷幔放了下来,阳光被遮个大半,倒是毫不刺眼。   江清淮坐起身,看到自己手腕上的淤青居然已经消了大半,细闻还有股淡淡的香气,猜到是苏有道在他睡着的时候帮他按过淤血。   难怪原身和苏有道关系亲密,和太监行君臣之礼,江清淮却更倾向于认为原身将苏有道当做“父亲”一般的存在。   江清淮撩开帷幔,轻咳一声,还没开口,苏有道便推门进来:“陛下,您醒了,正好御膳房布了膳,多少吃些吧。”   江清淮点了点头,问:“小世子们呢?”   “世子们昨晚累坏了,也才刚醒。”   “清淮哥哥!”   苏有道话音刚落,姜少云便兴冲冲地往江清淮这边跑来。   江清淮乐得把他抱起来:“饿不饿?”   姜少云点头,告状:“那些小太监们都不让我来找你。”   江清淮看向跟在姜少瑜身后的太监,看是个年纪不大,长相清秀、惴惴不安的小太监,便只说:“以后不用拦着,小世子想去哪里都行。”   太监跪下领命,江清淮又看向姜少云:“但是,如果我去上朝,你可不能任性跑来打扰。”   姜少云不乐意:“我又不是小笨蛋,我当然知道上朝是大事,不能打扰,不然要掉脑袋。”   “这么严重?还要掉脑袋?”江清淮装作被吓到的样子,捏了捏姜少云的小脸蛋,“但是我们少云这么可爱,我可舍不得你掉小脑袋。”   姜少云哼哼,心满意足:“清淮哥哥快穿衣服,我们去吃饭,哥哥肚子一直叫,早就饿了。”   “是哥哥的肚子叫?”江清淮看向姜少瑜,见他脸色爆红,问姜少云,“还是你胡编?”   姜少云不说话,拉着江清淮往外拽。   “知道了,知道了。”江清淮慌乱披上外袍,整理衣服,来到外厅吃饭。   皇帝的御膳足有三十六道硬菜,七十二道小菜,汤品八盏,饭后小食三碟。   江清淮一看这架势,就眼皮直跳,他看向苏有道:“如今正是用钱的时候,不必如此铺张,日后午膳我和两位小世子一起吃,只要一道硬菜,两道小菜,一盏汤就行。早膳和晚膳也按这个规格削减。”   “是。”苏有道认真记下。   江清淮又补充:“饭后的这些小点心多给世子们准备些就行,我不爱吃。”   “陛下长大了,不像小时爱甜了?”苏有道又笑起来。   江清淮老被他这哄孩子的语气弄得不好意思:“我只是要保持身材,要是胖了……被人笑话。”   “陛下长得这般俊美,哪里会有人笑话您?”苏有道又开始夸江清淮。   江清淮更不好意思:“你今天帮我揉伤,也是累了,不用在这里伺候,先去吃饭吧。”   “臣谢陛下。”苏有道退下,连带着其他的小太监也都走了,只有伺候姜少云和姜少瑜的那个小太监有点不知所措地留在原地。   江清淮看见他,突然问:“你叫什么名字?”   “回陛下的话,奴才小福子,原是钟粹宫里打杂的。因着宫里人手不足,才被叫来照顾小世子殿下们。”   “小福子。”江清淮点头,“你好好照顾,必然少不了你的好。”   小福子认真磕头谢恩。   江清淮却又想起什么,看了一眼四周,问:“朕交代你办件事,可能做到?”   小福子心下一惊,实在想不明白,皇帝放着苏有道不用,为何专挑他这个小太监。   但帝命难违,小福子只能硬着头皮回话:“陛下吩咐,奴才万死不辞。”   “哈哈。”江清淮知道自己说得太严肃吓到了人家,连忙让他起来,才道,“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让你去给我备几件寻常人家穿的衣裳,可能做到?”   这倒是不难。   小福子认真点头。   江清淮又叮嘱:“不可告诉任何人,包括苏大伴。”   小福子有些震惊,不过帝王家的事情,他可不敢多问,只称是。   江清淮这才满意,随手拿了个桌上的没用过的金勺子,赏给小福子。   小福子大喜:“请陛下放心。”   “等等。”江清淮又叮嘱,“平常的衣服就行了,不用太招摇。”   “另外,你下去后,转告苏大伴一声,这些金勺子不好,换成铁的或者铜的。把那些金银珠宝归并一下,报个单子给我。”   小福子领命退下。   江清淮这才完全放心,尝尝御膳的滋味。   姜少云没心没肺,早就吃嗨了,倒是姜少瑜心思细腻,方才一直听着他们说话,现在等小福子离开,问江清淮:“你要出宫”   “明日有个故人要离京,我去送送他。”江清淮也没打算瞒着姜少瑜。   毕竟姜少瑜见过裴牧,一听就能知道是谁,他不解:“你和那个乱臣贼子,到底怎么扯上关系的?”   “我当时被抓,他救下我。”江清淮没细说,“我去送送他,就当还他救我的恩情。”   姜少瑜却蹙眉:“那人对皇家不敬,未尝不是利用你。”   “你这小小年纪。”江清淮拿筷子敲敲他脑袋,“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也要去。”姜少瑜站起身,十分认真。   “去哪里?”姜少云见哥哥突然站起来,也跟着起哄,“少云也要去!”   江清淮有点哭笑不得,拉着姜少瑜坐下,斩钉截铁:“我谁也不会带的。”   不过他也知道小孩是担心他,又安慰道:“这件事我告诉你,也是让你帮我,如果明天我真回不来,你告诉苏大伴联系林将军,好不好?”   姜少瑜这才作罢,不情不愿地点了头。 第13章   用过午膳,江清淮换了朝服,准备上朝。   朝服繁琐,江清淮自己不会穿,头发更是打理不好,只能全权交给苏有道。   苏有道细心帮他束发,突然问道:“陛下削减开支,这般委屈自己,可是有什么难处?”   这就是委屈自己了?   江清淮尴尬:“没有,只是这几天……”   “感触颇多?”苏有道接话,却并不认可,“可您是天子,理应受万人供奉,衣食住用自然要好。”   “值得万人供奉,怎么还会有人打进宫来,要取我狗头?”江清淮不想多解释,只说,“照办就是。”   苏有道只能作罢。   等收拾妥当,上龙辇,直往金銮殿去。   ……   大秦朝到原身这一代,虽然已经三代皇帝,但其实也不过十年光景。   开国皇帝秦昭帝命短,戎马一生,好不容易当上皇帝,不过一年就病死了。   先帝三十继位,在位将七年,皇家子嗣就差不多被太后害光了。   如今整个姜家,也就剩下江清淮、姜少瑜和姜少云三个血脉,连个公主都没有。   但不像皇家子嗣单薄,命运不济。世家们却多是前朝便有根基,后随秦昭帝讨伐的,多多少少沾着从龙之功。   加上秦昭帝早死,只是收了兵权,外派了大将,没有时间和精力削爵收权。   后来太后把持朝政,更是重文轻武,愈发让那些世家出身的官员们嚣张,欺上瞒下,无所不为。   RMB把情况交代给江清淮,江清淮脸色瞬间不好看了:“你TM早干什么去了?”   RMB被吓一跳,心虚不已:“宿主,你昨天心情不好,我这不是不敢说……”   “现在老子马上上朝去了,你才告诉我那群大臣各各有背景,我们惹不起,才是真的找抽!!!”   RMB委屈巴巴:“我……”   “昨天还气势汹汹喊着什么我是皇帝,可以为所欲为,你的电路脑袋就是这么界定为所欲为的?”   RMB不敢吱声了。   但江清淮也不说话,让RMB心里没底,只能宽慰:“有林大将军在,不会有事的。”   江清淮憋着一肚子气没处发泄,只能问RMB:“这些文官,谁说话最大?”   RMB乖乖回话:“其实分三派,一派是前朝归顺昭帝的世族大家,以锦州龚氏为主;另一派是跟着昭帝创业的新兴贵族,以徽州司马家为主;还有一派是太后提拔来的,便是母家刘家最大。”   “这三派中,最嚣张的是谁?”   RMB:“其实,司马家和刘家隐隐压龚氏一头。”   江清淮不再询问,抬手叫停了龙辇,问苏有道:“大将军此刻还在宫中吗?”   “将士们昨日皆留宿宫中。”   “请大将军来从华殿见朕。”   “陛下,大臣们已经候在金銮殿了……”   “只请大将军来。”江清淮无所谓。   说什么世家不好惹,他江清淮可也不是吃素的。   ——   林颂今一人来从华殿见江清淮前,心下其实已有想法。   历来帝王忌惮武将,秦朝更是开国便有这传统,此次他虽进京勤王,救驾有功,但也难保不会因为这功绩丢了身家性命。   不过林颂今如今年事已高,早也无心权术,所以听见小太监来金銮殿单宣他一人,心下便已经有了计较。   就此告老还乡,也算一生无憾。   所以,一踏进从华殿大门,林颂今便跪下不起:“老臣年事已高,还请陛下恩准,放老臣卸甲归田,告老还乡。”   江清淮被他这一句话给砸懵了。   不是吧。RMB唯一指定的大腿,这就要离他而去了?   他坚决不同意!!!   江清淮连忙下来,亲自把林颂今扶起来,让他坐下,才开口:“大将军实在误会朕。”   林颂今心下一惊,知道自己妄揣圣意,又要跪下认错。   江清淮挥手制止,有点心累地加快语速:“朕也不绕弯子,这次单叫大将军过来,只是因信任大将军。”   看林颂今像有话要说,他连忙制止:“朕只问一句,朝中文官当权,武将多被外派,将军心中可没有怨?”   说起这个,又如何没有怨恨?   将士在外,保家卫国,征战沙场。可朝廷却由一群世家贵族把政,挤压武官不说,还总克扣军饷。   想起边北苦寒,林颂今沉默不言。   江清淮便知道自己猜对了:“朕也看不惯那群人很久了,所以此次请大将军来,是想请将军助我。”   “陛下,您言重了,老臣为国为民,自是分内之事。”   “好。”江清淮从背包里面把玉玺拿出来,递给林老将军。   林老将军看得脸色一变,却并不唯唯诺诺,很快恢复正常,接过玉玺。   江清淮十分满意,继续道:“你去金銮殿,将这玉玺放在龙椅上,便当朕亲临。”   林颂今不解:“陛下,这是不打算去上朝?”   江清淮摆手:“我扮成你的随行侍卫跟你去。”   林颂今更不解。   江清淮却没有解释,只是说:“你去了,就告诉那群大臣,说太后去了,朕悲痛不已,身子抱恙,不能上朝,交付你来主持。”   “他们文官一向嚣张,少不得要说些什么,你也不用怕,只且听着,朕会给你撑腰。”   林颂今默默从怀中拿出一方手帕,擦汗。   “另还有三件事,要你代朕昭告天下。”   “其一,朝中有大臣和魏琛南暗通书信,主动陈情交代者,可留一命。”   “其二,宫中多处被毁,城中更是一片狼藉,朕希望大臣们能体察朕心,出财出力,重建家园。”   林颂今有些担忧:“陛下出发点很好,只是那些人,只怕给不了多少……”   他是一贯被克扣军饷的主儿,早知道那群文官一毛不拔的性子。   江清淮却不在意,只继续道:“其三,募捐不足五百两的官员,外派出京。”   林颂今直接被吓到:“陛下,这这这……怕是……”   “做不到?”江清淮却朝林颂今行了一个礼,“这正是我希望将军帮我的地方。”   “陛下折煞老臣了。”林颂今连忙将江清淮扶起来,“您吩咐便是。”   江清淮点头:“将军手下将士既都歇在宫中,借来一用,可好?”   林颂今恍然大悟:“陛下这是要……”   “无暴力,不合作。”   ……   林颂今被陛下身边的太监叫去,足足三刻钟,也不见个动静。   那些同样候在金銮殿的大臣们难免猜疑。   林珏官位小,虽然在军中算个先锋,但回了京城,却连上金銮殿参加朝会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像个侍卫一样等在门口。   等他得知自己父亲被皇帝单独叫去,更是满头雾水:“叶公子,陛下有何事,非要放着大朝会不开,单独叫了我爹去。”   叶从南跟着林大将军进宫,得林珏照顾几分,所以也等在金銮殿门口。   再次听到陛下两个字,他的脸色实在不算好看。   陛下如此好计谋,扮了太监骗过所有人,只身一人就能将信息传到宫外,不仅等来林大将军这个保皇党,更是借魏琛南之手耗死了太后,如今大权得握,天下平定。   如此玲珑心,谁能看得透?   再想到自己曾经将大刀挂在陛下脖子上、差点一剑刺伤陛下,后面更是怀疑陛下身体抱恙,性命堪忧,还当陛下糊弄稚子,弄权求荣……   叶从南眼前一黑又一黑。   林珏见他一个人发呆,忍不住戳戳他:“叶公子?你这是怎么了?”   叶从南这才回神,强作镇定:“有两个可能。”   “其一,陛下找林大将军,确实有十万紧急的要事商议。”   “其二,便是陛下忌惮将军手中兵权……”叶从南叹气,“毕竟,我朝历来便有如此传统。”   林珏一听瞬间急了,压根没考虑叶从南说的第一种可能:“那我爹他岂不是有生命危险?”   叶从南摇头:“不会。”   毕竟当今陛下此前不过是一个傀儡皇帝,手中既无兵,更无权,何况此刻将军手下十万大将几乎都在京城,一旦动了将军,那些兵必然会反。   “那陛下是想干什么?”见叶从南摇头,林珏稍微镇定下来,语气却还是焦急,“我爹他可是尽职尽力。”   叶从南蹙眉分析:“当今陛下圣明聪慧,未免不会看不出大将军保皇,想必正是要利用这一点,让大将军自请交出兵权,卸甲回乡。等拿了兵权,陛下也有了底气同金銮殿那些文臣们周旋……”   这是最明智的办法了,既取回了兵权,又能压制世家大族,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林珏听了却更急了:“我爹交了兵权,那北疆的将士们可怎么办?”   “这些年若不是我们林家的面子还能在京中说上些话,我北疆几十万大军,早饿死了。”   叶从南只能叹气:“林将军不会想不到这层面的,只是于他而言,这是唯一的办法了,日后,怕是多操劳林小将军了。”   林珏听得脸色黑沉,二话不说,就往从华殿中去。   叶从南心下正感慨,一不留神见他走了,心下大骇,只得连忙跟上。   叶从南一路拦着,奈何不敌林珏,最后还是被林珏赶到了从华殿。   只是还不等林珏做出什么荒唐事,林大将军便先出来了,身后还跟着个瘦猴儿似的小兵。   大将军面上喜色勃发,一手端着玉玺,走起路来阵阵雄风,竟隐有当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林珏傻在原地:“爹?”   林颂今看见自家儿子,立刻就知道他来干什么,气得抬脚就踹:“你这逆子。”   已经打扮成小兵模样的江清淮吓得都往后躲了躲,却被旁边的叶从南认出来,骇得叶从南心慌不已:“陛下?” 第14章   江清淮当然还记得叶从南,且对他印象一直不错,只是这次却没眼力见儿,吓得江清淮连忙上去捂他嘴:“小声点!”   江清淮猛然靠近,叶从南心砰砰直跳,又嗅到一股淡淡槐香,便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看着江清淮。   “你不要乱说话。”江清淮告诫他。   叶从南认真点头,心里却乱作一团。   江清淮看他点头,才松开手来,回头看向林颂今和林珏:“将军,大臣们可都等着呢。”   林颂今点头,看自家不成器的儿子:“你过来,我正好有事找你。”   他低声交代了几句,林珏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爹?”   “让你去你就去。”林颂今又给他一脚。   林珏只得领命去。   剩下叶从南一个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尴尬地站在原地。   江清淮看他窘迫,也怕他到处乱跑走漏消息,便道:“你同我们一道去金銮殿。”   叶从南心下一惊,连忙要行礼,却被江清淮一个眼神杀回去,又讪讪道:“草民谢过将军。”   林颂今点头,继续雄赳赳地朝金銮殿去。   江清淮便和叶从南并行,跟在后面。   此刻金銮殿已乱作一团,大臣们的想法多和叶从南之前想的一样,认为皇帝单单叫了林颂今过去,是想收了兵权,好进一步对付他们。   只是文官内部多也不和,虽然各各心如明镜,却还装作不知,说着假话,迷惑彼此。   江清淮他们到时,正听见一个年过五十的男子侃侃而谈:“陛下乃天命所归,我等自当效命,只是陛下到底还小,涉世未深,难保不会受人蒙蔽,此次林大将军功高如此,我等实在……”   “实在如何?”林颂今朗声问道。   那人猛然一惊,循声望去,便见林颂今端着玉玺,立在金銮殿门前。   林颂今年轻时也是一员猛将,而今风采不减,身高八尺有余,一人站在门前,便将正午烈烈高阳挡住大半,看得众人皆是心乱。   “大将军久不归来,我们是担心您……”立刻有人接话,谄媚地笑了笑。   林颂今最看不起这样的人,冷哼一声,端着玉玺大步来到龙椅前,让一众大臣面面相觑,随后勃然大怒。   “林颂今,你这是干什么?”   “那是龙椅,你岂敢如此大不敬!!”   林颂今不理,只将玉玺摆正,厉声喝道:“传陛下口谕,见此玉玺,如见陛下。”   众人只得纷纷跪下,喊着:“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江清淮也跟着跪下,喊得响亮,一点压力都没有。   叶从南在一旁看着,实在有点不知作何反应。   他们的这位陛下,可真的是……一言难以概之。   “太后病危,朕身体抱恙,本次朝会交由林大将军主持,林大将军所言,皆为朕的旨意,钦此。”   “臣等,谨遵圣令。”   一个小太监立刻抬上太师椅给林颂今。   林颂今从容不迫坐下,才开始一一宣布江清淮交代的事。   第一件,倒是没生起什么波澜。   反而因为不同党派之争,举报了不少出来。   负责记录的文官写得额头直出汗,林颂今才稍稍满意,叫停了众人,开始宣布第二件事情——捐款。   捐款是个体面的事情,就算不乐意,也不能直接表现出来,所以和林颂今预料地一样,多是找一些“没钱”的借口。   林颂今以往像朝廷要军饷,这些借口不知道听了几百遍,自然毫无波澜,只在一群人叽里呱啦说完后,淡淡交代了第三件事:“募捐不足五百两的官员,外派出京。”   “你!”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气得直瞪眼,“假传圣旨,罪该万死!”   江清淮问RMB:“这个人是谁,给我记小本本上,派去守城门。”   “好嘞,刘太后叔公刘易,守城门!”RMB的声音宛如狗腿子。   又有一个年轻人跟着附和:“就是,皇帝表哥怎么可能说出这么荒谬的话,定是你捏造。”   江清淮看一眼那年轻人:“去城门搬砖。”   RMB的声音兴奋起来:“刘太后侄子刘泽清,搬砖!”   江清淮又指了几个,年纪大的去守城门,年轻力壮的去搬砖。   林颂今开口制止了这场闹剧:“玉玺在此,岂能有假?再敢乱说,杀无赦。”   金銮殿瞬间安静不少。   林颂今看向站在前面的一个老头:“司马济,您是户部尚书,您先说?”   司马济脸色一白,又把方才的借口从头到尾,滔滔不绝来了一遍。   不仅引经据典,说得还十分复杂,江清淮认真听了两句,就听不下去,有点无语:“这老头,让他去城门口发包子分汤去。”   RMB有点气不过:“宿主,你听不懂他说的叽里呱啦,我翻译一下,他是在说,要钱没有,就算有也不能给你,给了你就是浪费。”   江清淮这暴脾气立刻压不住了:“这老头,让他去扫茅坑!”   “这是不是有点虐待老人?”RMB吓了一跳。   “那就让他回家,让他儿子去扫茅坑!”江清淮只能退让这么一点。   RMB立刻应好:“司马鹤,扫茅坑!”   听完这话,江清淮心里舒坦不少。   一直打量他的叶从南却暗暗惊讶,没想到陛下年岁虽小,却有如此气度,哪怕听见户部尚书如此明里暗里反讽,都能面不改色。   就连林颂今脸色都黑了不少,但他也知道陛下此刻就正看着,并不多说,只是问下一位:“礼部尚书,你当如何?”   林颂今就这么一个个地问,满朝文武居然无一人交上五百两银子。   这还是江清淮明确说了交不够就外派的情况下。   不过江清淮也不生气,反正林颂今一个个问,江清淮就一个个都让RMB记到小本子上,一会扫茅坑的扫茅坑,守城门的守城门,搬砖的搬砖,谁都跑不了。   而且因为RMB没有及时向江清淮说明情况,十分有负罪感地免费提供了一点收费服务,帮小本本上的的内容打印出来。   让江清淮一次性爽个够!   等林颂今问过金銮殿内三百大臣,问得口干舌燥,却无一人肯捐五百两,更是让他心灰意冷,只觉大秦大厦将倾。   但随后他看向江清淮。   见江清淮似笑非笑,俨然不被眼前情形所困,又觉是自己心胸狭窄,不由也是一笑。   有这样的陛下在,他大秦只会越来越好。   虽然只和江清淮打过几次照面,林颂今却莫名坚定地相信着,他不再自扰,只对旁边太监说:“我问得口渴,劳烦上杯茶来。”   太监们可没有文臣们那么爽滑,立刻照办,不一会,上好的龙井茶被端上来。   林颂今一饮而尽,却将茶杯狠狠摔在地上。   茶杯瞬间四分五裂。   门外立刻便传来铁甲相碰声,浩浩荡荡,宛如地龙翻身,眨眼功夫,林珏便带着林家军将金銮殿内一众人等控制住了!   就这个摔杯为号,爽!!!   江清淮喜滋滋地看了全程,没注意旁边的叶从南已经完全麻木。   当然也有文臣比较刚,被刀剑戳脊梁背了,还敢质问林颂今:“定远大将军这是何意?”   江清淮记得他,正是吏部尚书龚成。   只是林颂今却看也不看他,径直朝江清淮这边走来,而后朝他行君臣大礼,朗声道:“臣林颂今,拜见陛下,日后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在所不辞!”   江清淮知道林颂今是在给自己做面子,很乐意地笑了笑:“大将军,快快请起,来人,给将军赐座。日后见朕,不必行跪礼。”   林颂今乐得享受这恩宠,笑着谢恩。   江清淮则顶着众人或诧异或惊骇或沉思的目光走上龙椅,将玉玺重重拍在桌子上。   吓得众臣又慌忙跪下,只林颂今坐在椅子上,岿然不动。   江清淮余光看见叶从南也跟着跪下,有点不好意思。   不过正事要紧。   江清淮清嗓:“朕让大将军传口谕,捐款不足五百两,外派出京,且让朕看看众爱卿都捐多少。”   江清淮看向记录的文官。   那文官却额头冒汗,猛地跪下请罪:“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江清淮笑笑:“朕只是看看你记的东西,哪里要治你的罪了?”   那人脸颊一抖,只能认命,抖着胳膊将纸递到江清淮面前。   江清淮只扫了一眼,就知道这人完全是瞎写一气,不过他也不气,只是装作诧异:“你这纸上写户部尚书捐五万两,可朕怎么记得……满朝文武,甚至没人捐够三两银子啊?”   众臣又开始磕头认错,那记录的文官更是把头都要磕破了。   江清淮还不至于那么变态,抬手叫停,又缓缓道:“想来,是朕不在,大家不敢完全相信将军所言。”   “是是是是。”立刻有人应声。   江淮清冷哼一声,让RMB记这人去扫茅坑,才继续道:“既然如此,朕便再给你们一次机会,只是重新问过实在浪费时间,便每人将要捐的钱写到纸上,后面署上名字,交于朕过目。”   江清淮看向苏有道,苏有道便招招手,立刻便有一众太监端着笔墨上来。   到此时此刻,再不明白一切都是皇帝安排好的,这些大臣们这么些年官场可就白混了。   但这刀枪剑戟就在脖子上挂着呢,陛下虽然和颜悦色,却也没说要撤,什么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大家只能卯着劲儿往大了写。   身家性命要紧。   一炷香后,江清淮收到厚厚一叠纸,简单翻翻,笑容就灿烂不少:“RMB,我们发财了。”   RMB欢呼:“宿主,疯狂基建!哐哐赚他个十万积分了!”   对,还要基建,江清淮收敛笑容,将纸放到一旁:“诸位爱卿的心意,朕已经看到了,只是钱财总是身外之物,要想建设美好京城,还需我们共同努力,众爱卿说是不是?”   众人唯唯诺诺只得应是。   江清淮满意道:“朕连夜拟了一个单子,苏大伴,劳烦你念给各位爱卿听。”   江清淮从怀里掏掏,让RMB把刚才记得东西打印出来发给他,他再递给苏有道。   苏有道接过纸,简单扫一眼,却又看向江清淮,用口型问:“陛下?”   江清淮挺直脊背,憋住笑意:“念。”   苏有道便念:“刘易,守城门!”   “刘泽清,搬砖!”   “司马鹤,扫茅坑!”   “……” 第15章   此话一出,就连林颂今都有些傻了。不过细想片刻,他又立刻笑出声来,感叹陛下真性情。   但满朝文武也就他能置身事外,还有如此好心情了。   那些被叫去扫茅坑、守城门、搬砖的一个个都是黑丧着脸,敢怒不敢言。   更有年龄大些,好面子的听见自己要去干这下九流的活儿,竟是直接气晕在金銮殿上。   江清淮又让RMB把这些人记下。   心脏不好,准告老还乡。   但得先把他交代的任务完成,才许回家。   等苏有道将名单公布完,江清淮才再度开口:“众爱卿,可有什么异议?”   江清淮目光落在林珏,林珏立刻领会,将手中的长剑拔出,寒光冷冷,闪在众人眼前。   这谁敢说话。   江清淮满意至极:“既如此,明日一早参加过太后葬仪,便都各司其职去吧。”   “礼部尚书。”江清淮又开始点兵,“太后病危,葬仪一定要周到,但不能铺张浪费,你和户部尚书商量着拟个清单,将要用的东西交给朕过目,朕批了,你再去办,记住没?”   礼部尚书已经晕了,礼部侍郎慌慌张张上前请罪。   江清淮听完瘪瘪嘴:“既然尚书身体不适,等过了这段时间,朕便许他告老还乡,安享晚年吧。”   这句话又把在场的众人吓得不轻,不是,人家都这样了,陛下你怎么忍心啊!!!   但谁敢说话。   只能含着血往下咽。   江清淮又交代起魏琛南等人的安排:“魏琛南为贼首,自然不能轻放,但就让他轻飘飘死了也不行。就判终身监禁,再给他带上千斤镣铐,发配去养猪。”   “臣等领命。”   “至于他手下众人,还需大理寺卿和刑部配合着查明了底细,一一回报给朕,朕再做定夺。”   刑部尚书也晕了,只有大理寺上前领命。   大理寺卿倒是个年轻的,刚才也没有特别过激的言语,还被江清淮安排去施粥。   江清淮对他印象不错,难得语气好了一点:“此事繁琐,辛苦钟爱卿了。”   钟单仁受宠若惊,忙说不敢不敢。   立刻就被其他大臣翻白眼。   江清淮又让RMB把翻白眼的记下来。   眼睛有疾,不适合文职工作,辞退辞退。   江清淮又交代户部和工部商量城中赈灾施粥重建等事宜,同样拟好单子交给他过目。   最后看向大将军林颂今:“劳烦大将军领兵部,严把城关,谨防有人聚众闹事,散播谣言。”   林颂今领命,江清淮才悠悠然宣布退朝,而后拍拍屁股就走,不留下一片云彩。   等江清淮走后,立刻就有人凑到了林大将军面前,笑得阴阳怪气:“将军可是好手段啊,如今意气风发,一并将我们全收拾妥当了。”   林颂今抱拳作揖:“司马大人说得这是哪里话,都是陛下的旨意。”   司马济冷哼一声,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他儿子司马鹤匆匆忙忙拉走了。   司马济恼怒不已:“你这逆子,拦着为父作甚?”   司马鹤眼前一黑:“父亲,陛下都派儿子去扫茅厕了,您居然还要继续惹大将军,是嫌儿子还不够惨吗?”   司马济无所谓地瞥他一眼:“定是你自己说错话,被陛下怪罪,为父就不曾被派去干什么。”   司马鹤气恼:“父亲,儿子哪里说过一句话,全是您老代劳啊。”   司马济一愣:“那又如何?”   司马鹤叹息:“我是替父受过,才被分了这个苦差事,不然为何站我们旁边的大理寺卿同样一言不发,却被安排去施粥?”   司马济摸了把胡子,若有所思:“为父年纪大了,陛下像是不忍。”   司马鹤点头:“儿子原也是这样想的,但父亲,你可记得陛下如何处理那礼部尚书的?”   司马济认真回忆:“陛下说,既然尚书身体不适,等过了这段时间,便许他告老还乡,安享晚年。”   司马鹤重重点头:“那您……”   司马济闻言一愣,立刻转身回头,又要寻林颂今去。   司马鹤吓得眼皮直跳,生怕自己还要再替父受什么过,连忙拉住自家老父亲:“您别着急,我们且先回去,且先回去,从长计议啊。”   正此时,林颂今也过来了,听见司马鹤劝司马济的话,哈哈笑道:“济老头儿,你也有今天啊。”   司马济气得头晕,哆嗦着手指林颂今,说了半天你,最后还是气上不来,晕过去。   司马鹤两眼一黑。   林颂今倒是好心,见人晕了,还派了两人将老头送回家里,才看向自家儿子:“你今天表现得不错。”   林珏方才在金銮殿上假正经,现在可是一点憋不住,爽得直爆粗口:“草啊,爹,我第一次上金銮殿,居然是带着兄弟们,端着剑去的。就是你年轻时候,也没这风光吧。”   林颂今一听就不乐意了,这飘忽的小子,先给脑袋上一巴掌:“你这小子别说那大话,没有陛下,哪有你这风光。”   “是啊,陛下。”林珏想起自己初见陛下,当只是个小太监,心里还嘀咕过长得俊嘞,谁知道会这样,“陛下啊。”   他读书不大行,说也说不出个赞美的词,只一个劲儿叫陛下,听得林颂今又老大不乐意,给了他一脚:“该干什么干什么去,陛下让我掌兵部,你可得机灵点,别被他们笑话了。”   “是,将军。”林珏认真行了个军礼,而后突然想起什么,“叶公子呢?”   林颂今回头看了一眼,见金銮殿已经空了,也蹙了蹙眉:“方才他也在,如今不在,怕是先回去了?”   林珏点头,不再多问,转身召集弟兄们巡城去了。   叶从南却并不像林颂今说得那样先走了,而是被江清淮又叫去了养心殿。   就是林颂今都没被叫去过养心殿,叶从南一路跟着小太监,走得手心直出汗。   江清淮一回养心殿,便把那繁琐的朝服给脱了,只是简单披个外罩,懒洋洋躺在龙床上,和RMB复盘刚刚发生的事情。   “恭喜宿主完成任务,解锁下一阶段赈灾重建任务,任务详情请前往系统界面查看。本次任务奖励积分1000,背包容量*1,回溯锚点*1。”   江清淮听不懂什么是回溯锚点,打开认真研究了一下。   这个更像是紧急传送锚点的一个副产品,当使用紧急传送锚点之后,可以用这个锚点回到传送前的位置。   就比如江清淮使用紧急传送锚点去城南门送裴牧,之后还能使用回溯锚点再传送回来御书房。   应该是因为系统担心宿主使用锚点次数过多,被其他人发现不对劲,所以才在这次任务中补充了这个奖励。   江清淮对这个可太满意了,这不比那个什么平底锅好用多了?   他又打开背包查看。   系统发布的奖励不占用背包空间,自动排序在前面,包括肥皂配方*1,平底锅*1,回溯锚点*1,紧急传送锚点*1。因为紧急传送锚点已经绑定,所以图标变成了灰色。   此外就是江清淮自己的东西,只有两格容量,一格放的是玉玺,还有一格江清淮暂时没打算用。   他又点开肥皂配方,打算找个时间整一整,也给自己赚点零用钱。   毕竟节省开支这种事情只能在短期获得一定资金,到了后面,肯定还得钱生钱。   正在江清淮查看的时候,门外传来苏有道的声音:“陛下,叶公子来了。”   江清淮连忙从龙床上爬起来,对外面道:“让他一个人进来。”   叶从南听见屋内小皇帝的吩咐,心下又是一阵困惑,不过他也只能听命,独自一人踏进养心殿。   江清淮看见他,从龙床上站起来,好没架子地说道:“不用行礼了,随便坐。”   叶从南的动作一僵,看向旁边的椅子,谨慎又谨慎地坐下。   江清淮坐到他旁边,看叶从南穿得规规整整,有点不好意思:“朕方才睡了一会,没来得及宽衣。”   叶从南哪敢计较这个,忙说不妨事。   江清淮这才说起正事:“我听说,你虽然跟着林将军,却是个读书人。”   “是。”叶从南垂着眸子,“草民虽家贫,但家父曾是士大夫,对草民也寄予成望,所以送了草民读书。”   “曾是士大夫?”江清淮不解,“现在怎么不是了?”   “家父缠绵多病,不便……”   “是身子有病,还是旁的事?”江清淮打断他,可不信叶从南这说辞。   叶从南心下一惊,当即也不敢再瞒,直将事情来龙去脉交代去:“家父得罪权贵,不得不出此下策。”   “想来你心中多不忿。”江清淮惋惜道,“不过这次你传递消息有功,朕赏你个官当当,你可乐意?”   叶从南属实是傻了,乐傻的。   可怜他昨晚一夜没睡,辗转反侧,光想着自己冒犯陛下的种种罪过,想着活不过几日光景,辜负父母期待,哪里知道雾散云开,陛下竟能不计前嫌,还要论功行赏。   陛下果真慷慨开明,不拘小节,大人大量!!! 第16章   叶从南要跪下谢恩,却被江清淮抬手给拦住:“你不先问问我赏你什么官?”   叶从南于是想到江清淮在金銮殿给那些大臣们安排的活儿,扫茅厕、搬砖、守城门此类,又为自己捏了一把虚汗:“陛下可能先行示下?”   江清淮当然也不想强迫叶从南,他想不想干,能不能干,全凭自己:“两位小世子,你可记得?”   叶从南点头:“小世子生性活泼可爱,草民一见难忘。”   江清淮就知道他对小孩有感情,不然那天也不会那么紧张江清淮骑马。不过他变了话头,又问:“那你学问学得如何?”   “草民不敢妄报,刚过了去年秋的乡试,只等明年开春的会试。”   “乡试名次如何?”   “草民不才,只是穷乡僻壤的解元。”   这不是第一名嘛!   虽然考区不太一样,江清淮还是很看好叶从南:“如今你也是个举人,哪有这么妄自菲薄的。不过朕看你前程大好,不如等考过会试,朕再名正言顺封你个大官,你可等得?”   叶从南大喜过望,他苦读诗书,也是想为家族争气。   虽说被皇帝破格提拔也是荣华,但读书人多有自己的骨气,叶从南虽然自谦,却对自己的才华还算有信心,自然更希望靠着科举,金榜题名,堂堂正正地入朝为官。   皇帝愿意给他这个机会,叶从南自然不会推脱,当下要行礼谢恩,却又被江清淮拦住:“你别急,朕还没说完呢。”   叶从南尴尬不已,只能又坐回去,继续听着。   江清淮抿了一口茶,苦得又吐出来,见叶从南正看向自己,笑了笑:“朕看你和小世子投缘,有意让你去做他们的夫子。”   “草民年纪轻,阅历短浅,恐不能担此重任。”   “你现在阅历浅,但等三元及第,拿下状元郎,谁还敢说你?”江清淮开始画饼,“朕无子嗣,也无后宫,对少瑜更是喜欢得紧,想着以后老了,便将皇位传给他。”   “而你教世子习书,日后便是帝师。”   叶从南被这话折煞地跪在地上,任江清淮说什么都不肯起来:“陛下,您所言甚重,草民万不敢当。”   “这家伙为什么不吃我画的饼?”江清淮不解。   RMB无语:“你当这是哪里啊?皇权至上,你拿个帝师的名讳,他没被你直接吓死就算胆子很大了!”   “这不是读书人的崇高理想吗?”江清淮耸了耸肩,以为自己能压中人家喜好的,谁知道把人家吓到了。   他只好不再说这话,但也懒得周旋,耐心耗尽,只问:“能不能干,一句话。”   叶从南欲哭无泪:“陛下是想草民参加明年会试,拿下头名,再去教小世子?”   江清淮点头,换了个大饼:“日后朕推广教育,再封你当教育局局长。”   叶从南听不懂这局长是什么官位,但也不敢多问,只是说:“若草民失力,没能拿下头名……”   江清淮不乐意:“这还没考呢,怎么先灭自己威风,考不上再说。”   叶从南便不敢言语,只能低头谢恩。   江清淮看他浑身写着不高兴,又有点愧疚:“你读书辛劳,此次救驾有功,朕便赏你二百两津贴,回去认真温书,朕等你的好消息。”   RMB小嘴叭叭:“二百两顶什么用啊,宿主你好小气一皇帝。”   江清淮被气得给它闭麦。   白银二百两啊,不懂事一边呆着去。   叶从南领命,跟着苏有道去私库领钱。   江清淮在里面听见他们提到私库,耳朵瞬间竖起:“私库是我一个人的财产是吗?”   RMB在屏幕上打出一个高冷的:“是。”   江清淮给他开麦:“明天我们也去看看。”   RMB立马高兴起来。   江清淮又躺平,手里玩着裴牧给他的玉佩,开始琢磨肥皂的事情。   原料都是一些天然材料,比如植物油、动物脂肪和草木灰,还有就是香料和色素。   提到香料,江清淮想起那天太医院给苏有道的精油,味道就很好闻。   制作步骤说明书上也写的很全面,甚至都是这个时代常用的叫法,江清淮只要抄下来,交给信任的人来办,等着查收就行。   实在没什么可以考虑的,江清淮想着想着,又想起裴牧。   明日要走,也不知道裴牧东西收拾妥当了没有?   ——   裴牧这边,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东西。只是一人坐在茶馆喝茶,听着先生说书。   虽说魏琛南昨个儿夜里才刚被下牢,城外百废待兴,一片狼藉,但京城到底是世家大族聚集地,繁华地带自然仍旧繁华。   好些个没遭灾的地方,好比如城南这处茶馆,便还有不少富家公子哥儿来听书品茶。   裴牧一人在靠窗的雅座,听书看景都是极佳,却显得心不在焉。   从宫里出来后,总也放心不下江清淮,就连调查当年裴家被害的事,都没了心情。   左右烦闷,裴牧才来了茶馆喝茶。   听书先生讲得不过是陈旧的话本,无甚新意,裴牧听了几句,更觉百无聊赖。   他坐在窗边发呆,却瞧见茶馆楼下过了一队兵马,匆匆忙忙往城南门处去。   裴牧心下困惑,不知是发生了何事,邻座的人便啧啧感慨起来:“这新帝好手段,你们可都听说了?”   裴牧看向说话的人,见是个穿锦配金的富贵公子,目光落在那人腰间玉牌上。上好的玉上单刻着一个“龚”字。   裴牧的脸色沉下,不耐地收回了目光。   但他不感兴趣,有的是人感兴趣,当即便有人问道:“您可是得了什么消息?”   那龚姓公子耸了耸肩,先找小二要了一壶上好的茶,品了一口,才缓缓开口:“今日午时,陛下召诸位大臣去金銮殿议事。可大人们久等不来陛下,只一个小太监冒头,单单叫走了定远大将军。”   “陛下单叫了大将军,怕是要兵权吧。”   懂行的人立刻便附和,这都是大秦传统了,早就人尽皆知。   裴牧听得更是没趣,一个个重文轻武,都被打进皇城了还不知悔改,早有亡国的那天。   但那龚姓公子却摇头,连说了三声“不对”。   “陛下把玉玺交给林大将军,请他代为主持。”   裴牧轻嗤一声,心下骂了句“胆小”。   但公子又转了话头:“群臣只当陛下未至,吵吵嚷嚷,生把那金銮殿搞成早市一般,但您们猜,实际怎么着?”   “龚二公子,您可别卖关子了。”当即有人受不住,催他赶紧说。   龚二细细看了一圈众人,才道:“陛下啊,竟扮作侍卫,混在其中,早将那金銮殿众人一言一行看在眼里!”   “呦!”众人惊骇。   裴牧也有些惊讶,没想到小皇帝当这么些年傀儡,竟能有如此才智,但而后他想到什么,很快便了然。   只是那龚二讲到兴处,舍不得停:“陛下让大将军交代三件事,其一,举荐私通魏琛南之流的朝臣;其二,请各位朝臣为灾募捐;其三……”   裴牧认真听去。   “募捐不足五百两,外派出京!”   “好家伙,陛下如此气魄,吾辈佩服佩服。”   “更有趣的还在后面呢。”龚二乐得摆摆手,还要继续说,茶馆楼下却传来铁甲相碰的声音,且越来越近,没一会便到了龚二这边。   裴牧循声望去,瞧见是昨晚马上拦他和江清淮的少年将军,微微一怔。   林珏自然也认出裴牧来,想到这人曾和陛下同骑,又想到这人可能的身份,一时表情难测。   不过他来还有别的事,便先放过裴牧,而是指挥手下人把那乐呵呵的龚二给抓起来:“乱嚼舌根,妄议朝政,跟我去刑部大牢走一趟吧。”   龚二脸色大变:“你知道我是谁吗?你竟敢抓我?”   管你是谁。   林珏面无表情地想着。   方才在金銮殿,尚书都差点被他给揍了,还怕你这么个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不成?   他冷着脸:“拷起来,带走。”   龚二骂骂咧咧地被带走,剩下的人傻在原地,林珏又交代了一句:“今日之事,再有人乱嚼舌根,下场和他一样。”   众人立刻诺诺应是。   林珏心下爽快,走到裴牧面前:“这位兄弟,瞧你看着面善,可愿去包间一叙?”   裴牧喝下杯中的茶,点头朝林珏行礼:“愿随将军一谈。”   ……   林珏开了包间,屏退旁人,又确保屋外无人,才道:“恕我直言,阁下可是裴氏之子裴牧?”   裴牧脸色一变,不过很快便冷静下来:“你认得我?”   林珏笑笑,坦诚道:“昨日见你马上行礼,用的是前朝将士的旧习,便猜到你或是故人。看你相貌年龄,胡乱一猜而已。”   “既是故人,兄台怎么不报上名来?”虽然心中已有答案,裴牧还是冷着脸问他。   林珏也知道他谨慎,规规矩矩报上名字:“林颂今次子,林珏。”   裴牧切了一声:“你小子混得好,来找我做什么?”   “你这家伙。”林珏当即不乐意,“你也就大我一岁,老是你小子你小子叫,什么样子?”   裴牧不理他,只问:“找我什么事?”   “也没什么事。”林珏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好歹小时候一起玩过,多年没见,搭个话而已。”   “你和我搭话,也不怕引火上身?”   林珏便想这有什么,你还和陛下同乘一马呢,陛下还专门叮嘱放你离开。说不定认回这兄弟,不仅不会惹火上身,还有好事等着他呢。   不过他也不是因这个才认裴牧,而是确实担心从小跟自己穿一个裤子长大的兄弟:“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第17章   裴牧可没有心思跟他伤春悲秋,起身打算离开。   只是他刚推门,突然又想起江清淮,于是犹豫片刻,还是又坐回来,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   他问林珏:“我走后,那个小太监去了哪里?”   看裴牧似乎很上心,林珏突然好奇起来:“你和他……怎么认识的?”   “我跟魏琛南进宫,你猜我们怎么认识的?”裴牧看傻子一样看他。   “是有人欺负他,你看不过,把他救下了?”虽然多年未见,但林珏对自己的好友人品还是很有信心的。   裴牧不说话,只是又问了一遍:“他现在如何?”   吃着御膳,穿着龙袍,坐着龙辇,那可是好到没边儿了。   林珏虽然这样想,却也不敢告诉裴牧,只是装自己不了解:“我就是个兵,宫里的事儿哪能知道。”   裴牧一听就知道这话不对,他要真什么都不知道,能意气风发在大街上抓人?   不过林珏不说,裴牧也不打算继续问,反正清淮明日会来城南门见他,到时候他会自己问清楚的。   裴牧转身要走,林珏却又急了:“裴远之,你走什么?”   裴牧不耐:“你到底有多少事要跟我叙旧?”   林珏有点无语,不过裴牧自小就这个冷淡的性子,他早就习惯了,只拉着裴牧坐下,问:“你日后打算如何?”   裴牧不解:“我当然是要跑,跑得越远越好。”   林珏却连连摆手,压低声音:“其实,陛下今日在金銮殿,只严惩了魏琛南一人。但虽说是严惩,却也只是让他去喂猪。”   裴牧是个聪明人,林珏话说到这个份上,他自然理解话外之意。   “陛下有仁心,大人大量,不会计较那些前尘往事。何况如今局势大好,指不定你不主动表忠心,陛下便先大赦天下了呢。”   林珏说地越发坚定。   裴牧却想都不想。效忠大秦皇帝这种事情,他可干不来。   林珏见他起身又要走,有些急:“裴牧,十年了,你还是放不下吗?”   裴牧推门的动作微微一滞,而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区区十年而已。   他裴家满门的命,就值十年而已吗?   见裴牧离开,林珏也不再去追,沉沉叹了口气,继续巡逻去。   ——   大臣们像是被江清淮中午搞的那一出给吓坏了,一个个效率高得吓人,晚饭前,就纷纷把江清淮交代的清单列好,递到御书房来了。   江清淮听到消息,连饭都没兴趣吃,简单扒拉几口,就往御书房去。   不过他自己不好好吃饭,却要教育姜少瑜和姜少云好好吃饭,还要求苏有道留下监督。   两孩子好好吃饭可是有20积分赚的。   姜少瑜郁闷地看着江清淮离开,问苏有道:“苏公公,小皇叔他一直都这样吗?”   苏有道也看着门口,却摇头:“陛下以前哪有去御书房的机会。”   就连金銮殿,刘太后都不许江清淮踏步。   所以今日,江清淮扮成小兵跟在林颂今后面,满朝文武,无一人能将他认出来。   这皇帝当得,连他这个太监都不如。   苏有道收回目光,看姜少云和姜少瑜都直直看着自己,连忙又笑道:“小世子们别担心了,陛下那边,咱家会安排人去送夜宵的。”   江清淮到了御书房,让所有人都下去后,又关了门,才开始查看大臣们递上来的文件。   不过他是看不懂的,虽然江清淮只是让大臣们列单子,但大臣们显然并不知道他想要的是那种和购物小票一样的东西,交上来的还是十分繁琐的折子。   江清淮让RMB翻译出来:“陛下万安,臣礼部尚书……”   江清淮叫停:“废话略过,只说重点,办葬礼要多少钱?”   RMB停顿片刻,给出答案:“一万两白银。”   江清淮拿起朱笔,在上面画一个大大的叉,然后拿下一本。   RMB瞬间上道:“工部请三千两白银,包括买粮、建粥棚、修缮民居等一系列要务。”   江清淮将RMB翻译出来的看过一遍,反而觉得工部尚书要的少了,还另外又拨三千两让他多买些粮食,再买些衣服农具等,分给那些家里遭灾被毁的农民。   当然这不会是白送的,毕竟铁器是很稀缺的资源,江清淮在系统建议下,制定了利息收取的标准。   领了农具的家庭,需要每年向朝廷多交5%的粮食,连续交够五年。如果不想交粮食,则可是折合成每年5两的银子。如果是银子,可以选择一次交清。   这也是系统建议的标准,江清淮又在系统界面看了两遍,确定这个思路不会出错,才让RMB转化成书面用语,拿着毛笔开始抄。   因为RMB提供的帮写服务按字收费,一字5积分,江清淮直骂不如去抢。   但骂它半个小时,结果也不会改变,江清淮也只能认命。   小时候江清淮其实练过一段时间的毛笔字,但是那只是为了顺应素质教育要求随便学学,他本人也没兴趣。   现在只能拿着硬笔的习惯去写,虽然乍一看还可以,但细看,确实不怎么好看。   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江清淮只管抄,连错字都是让RMB来校准的。   所以效率极高,不过两刻钟,就把折子批完了。   刑部和大理寺那边的任务量比较大,没把折子交上来,江清淮也没有催,只是叫来门口的小太监去送折子,还硬性要求礼部和户部今晚必须改到他满意为止。   小太监只管领命,转身就走了。   RMB却知道这工作量,默默替礼部和户部捏了一把汗:“宿主,你可真是个可怕的老板。”   江清淮嚣张地把腿放到桌子上,把手别到脑后:“哼,他们干不了就换人,有的是人要干!”   RMB提醒江清淮:“宿主,你让他们改完给你过目,他们整不完,你自己也睡不了觉啊。”   江清淮更无所谓:“我反正睡不着,无所谓。”   想起自家宿主连熬两个通宵猝死的战绩,RMB不说话了。   等折子再递过来,估计还要一会功夫,江清淮去看了看姜少瑜和姜少云,现如今他们就住在养心殿的偏殿,屋子虽然不大,但打扮得很华丽,床也足够大。   江清淮问姜少云要不要和哥哥分床睡,听到明确的拒绝后,只能暂时把这件事搁置下来,他问姜少瑜:“你书读的如何?”   姜少瑜说了几本书名:“这些全背过了。”   江清淮听不懂,继续问:“这都是在国子监和夫子学的吗?”   姜少瑜摇头:“自己拿书背的。”   江清淮大概了解了,刘太后估计是担心姜少瑜太聪明日后妨碍她,所以根本没打算给他们找夫子。   “后天跟弟弟去国子监,好不好?”   姜少瑜眼睛一亮:“我能去上学?真的吗?”   “你和弟弟,都去。”江清淮摸摸他,又看了眼已经开始犯困的姜少云,压低声音,“好好学,知道吗?”   姜少瑜认真点头:“我母后常夸我聪明呢。”   “我也知道你聪明。”江清淮替他们解开帷幔,让他早些休息,“明天还有祭祀的事情要忙,早点睡吧。”   姜少瑜雀跃地拉好被子,闭上眼睛。   江清淮放下床幔,看向等在一旁的小福子,用嘴型问:“东西呢?”   小福子行了一礼,从柜子里拿出三件衣服。   江清淮做贼一样看了几眼,却没拿走,只说:“你藏好,我明日再找你拿。”   小福子点头应下,苏有道的声音正从外面传来:“陛下,热水已经备好。”   江清淮轻咳一声,背着手离开。   刚洗完澡,送折子的小太监就回来了,但身后乌压压跟着一群,是礼部和户部的官员苦哈哈来他这边加班了。   江清淮听小太监形容官员们萎靡不振的状态,笑得很开心:“诸位大人那么厉害,怎么会为这点小事烦心?”   “请他们去御书房,做好了再叫朕过去。”江清淮换上睡袍,让苏有道给他烘头发。   他躺在榻上,颈下垫一个高枕,苏有道拿着长把的热炉子一点点给他烘干。   他很细心,炉子里放的是炭火,还点了些香,能把头发熏得香香的。   只是江清淮没闻到香,反而是被熏得昏昏沉沉,没一会居然睡着了。   等苏有道叫他,江清淮才发觉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挪到床上了。   他伸了个懒腰,问:“可是大臣们弄好了?”   苏有道把折子递给江清淮,又取了剪子剪灯芯。   他这么周到,江清淮也不想下床了,就在床上看。   当然不是他看,只是让RMB翻译一下,他快速把折子翻了一点,RMB就概括出来要旨:“他们这次只要五百两,但是要求皇帝配一些珍宝进去,也好全孝道。”   江清淮知道这是礼部能做的最大让步,便告诉苏有道:“你带他们去朕的私库,他们要什么,你看着决断。”   苏有道应下,又说:“陛下劳累,再睡一会吧,臣给您点上香。”   江清淮确实还有点睡意,闻言也没拒绝,只说:“太医那精油味道很好,你找时间问问他,是怎么做的。”   “好。”苏有道帮忙放下床幔。   江清淮便瘫回去,闭上眼睛,懒洋洋的,没一会就睡过去了。 第18章   次日江清淮一醒来,苏有道便递了昨日礼部支走的财物清单。   江清淮让RMB繁转简,简单过了一眼,看到全是琉璃千金盏,细纹凤鸣灯这类一看名字就适合摆到博物馆里的东西,也没多计较。   他自己反正不会用,也还没穷到变卖家产的地步,留给后人掘墓,啊不,考古得了,也当给刘太后个面子。   何况古代皇帝太后的陪葬其实和小姑娘的嫁妆一样,都是早早就开始攒的。刘太后生前给自己准备的就已经够多了,所以江清淮才不乐意补太多现银给礼部。   江清淮把单子放到一边,由苏有道帮忙穿戴葬仪的礼服。   这衣服虽是白色丧服,只绣着些雅淡的纹路,但江清淮一摸那布料就知道是好东西。   苏有道却很不满意:“此次丧仪太过突然,虽说礼部多少都有准备着,但这衣服却是旧衣,用得也只是寻常锦缎。”   江清淮听得额头都出汗了。   得了啊,这可是锦缎,人家一针一线缝出来。而且说是旧衣,其实也就是三年前先帝去世,原身穿过一次而已。   江清淮以前家里富裕,衣服也有贵到几千万一件的,但穿一次就扔这事他可干不出来。   不过这种事情也没必要和苏有道细说,江清淮只是说最近正值用钱时候,还是不要大操大办花钱的好。   苏有道当然听他的,帮他穿戴整齐,安排了轿子。   姜少瑜和姜少云也早早准备好,规规矩矩地等在门口。   虽然按规矩他们也要参加,但两个小孩子而已,何况和太后也不熟,江清淮只是让他们过去露个脸。   清早祭祀不宜先食,但江清淮还是让小福子准备了一些点心在两个小孩做的轿子里。   看见他们,江清淮悄咪咪地交代:“一会去车上吃点东西,记得把嘴擦干净,别被人看出来了。”   姜少云不了解这些规矩,不过听见有吃的,肚子本就饿的他很高兴。   姜少瑜倒是记得当年双亲去世时候的规矩,听见江清淮让他们吃东西,不免担心:“这样没关系吗?”   江清淮摸摸他:“没事,出事我兜着呢。”   想到他如今是皇帝,姜少瑜立刻跟着高兴不少。   只可惜江清淮一会儿要面见群臣,没办法和他们坐一辆马车。   今日下葬虽然江清淮决定地很匆忙,但其实按黄道和宗法制度来算,这日子并无不妥,江清淮坐上轿子,苏有道陪在一旁,也掏出盒点心来。   江清淮眼前一亮。   苏有道便笑:“陛下光惦记小世子,怎么连自己饿着肚子都忘了。”   江清淮吃了一口点心,也给苏有道一个:“你也吃。”   苏有道笑得很温柔:“陛下长大了,懂事许多。”   江清淮又被他说得脸红。   苏有道却没有接他的点心,而是又从一个小盒子中掏出太医的精油。   “陛下,路途遥远,让臣帮您……”   江清淮腾出一只手递给他:“劳累苏大伴了。”   苏有道端过他的手细细查看:“陛下这手腕的伤明显见轻。”   江清淮又想起这精油味道:“这是什么做的?你可问过太医了?”   苏有道从怀中掏出一纸方子递给江清淮:“所需药材都在这里了。”   江清淮火速解决了点心,接来那方子,一眼扫过去,只认出个槐花两字,便没顾上让RMB翻译,而是想起清静轩也种着一棵大槐树,长得凄凄惨惨,好不可怜。   他叹了口气,又想起裴牧来,一时没了心情。   苏有道看他这样,只当他是思念太后,揉他手腕的力道轻了许多。   ——   太后走得突然,连遗诰都没留下,只按规矩走大殓礼,简单来说就是瞻仰遗容。大殓之后还有祭祀,由江清淮带领官员向梓宫,也就是棺材致敬,表达哀思。   江清淮一人在前,身后乌压压一众官员分站两侧,好不威风。   江清淮却有点怵。   古代的皇帝大多是不走台阶,而是走中间斜坡的。那斜坡名为丹陛石,又称陛阶石,就是故宫门前台阶中间那块大石头,通常雕刻着龙和祥云的图案,寓意皇权至上[1]。   按RMB的介绍,这东西皇帝一般不会自己走上去,而是让别人抬着轿子上去。   但是这祭祀的地方却不然,一来是这汉白玉雕的丹陛石本就不长,二来便是大秦信神佛之说,祭祀庄严肃穆,再坐轿子进去算不敬神明。   RMB默默给他打气:“宿主,你腿长,一步迈上去就行了,不会摔跤的。”   江清淮倒也不是怕摔跤,只是有点紧张,很怕在这么多人面前出丑。   不过他深呼吸一口气,想到这祭祀结束后自己就能解放去见裴牧,瞬间轻松不少。   ……   祭祀顺利结束,江清淮也终于能松口气,按理还是他先走,后面再由主持官员送太后棺木去皇陵,葬礼才算结束。   江清淮乐得高兴,匆匆撂下一句散了,就往大步往外走。   苏有道在后面追他,急得都小跑起来,只是不等苏有道赶上,再度踏上那丹陛石的江清淮脸色就已经黑了。   四处还算安静,所以那一声实在明显地让人难以忽视,何况大臣们都瞧着陛下看呢。   人忽然就那么水灵灵地摔下去了,实在让众臣们难以料想。   还是苏有道反应快点,看江清淮歪到在地上,还沿着丹陛石滑了一小段,才落在地上,忙道:“快传太医,陛下摔倒了!”   RMB憋笑:“宿主,你这是不是就叫乐极生悲。”   江清淮捂脸,不想面对。   江清淮是被苏有道背回养心殿的,太医院又人赶人地堆满了半个宫殿,江清淮却没有心情再吐槽他们:“朕的脚好像崴了,你们快看看。”   还是上次那老太医上前,小心翼翼地上前,先给江清淮把脉,而后才帮江清淮脱了鞋子,查看他崴伤的脚。   看了好一会,太医才道:“回禀陛下,并未伤到骨头,只是涂上药膏,将养两日便罢。”   江清淮心里有点急:“朕脚疼地走不了路,可怎么办?”   “陛下,崴了脚,疼也是自然,养上两日便能走道了。”   江清淮更加郁闷:“非得两天?”   苏有道不解:“陛下不必担心,想去哪里,让下人们安排轿辇便是。”   话是这么说,可江清淮打算出宫见裴牧,哪里能让人安排轿子。   要是让裴牧知道他是皇帝,就算裴牧还会跟他好,那也肯定会疏远他,不能再做普通朋友。   江清淮郁闷,看苏有道:“大伴,你给朕配个合适的拐杖,好不好?”   苏有道笑着答应,带着太医们一同退下。   江清淮眼瞅着苏有道走远,忙让人传小福子,说是要问问世子们的情况。   但实际上,小福子一进来,便呈了件衣服给江清淮,只是低头看到江清淮伤了脚,又慌得连忙跪下:“陛下,奴才不知您伤了脚,以为您叫奴才来是为了……”   江清淮摆手让他起来:“正是为了这件事。”   他接过小福子递来的衣服:“你不必伺候,下去看着小世子们就行,要是少瑜问我,就说我晚膳前会回来,若再有别的事,也会提前派人知会宫里一声的。”   小福子领命,只是不解:“陛下受伤,还要微服私访?”   江清淮只叹气:“这对我很重要。”   小福子听得心下一阵困惑,想不明白宫外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能让一国之君拖着病体前去。   不过他可不敢多嘴,只乖乖按照吩咐去办。   江清淮等他走了,就开始笨拙地换衣服。   中途苏有道来敲过一次门,把江清淮吓得大气都不敢出,问了才知道他只是来送拐杖的,江清淮让他放外间,嘱托他自己要睡一觉,晚膳时候再叫他。   苏有道走后,江清淮终于也穿好衣服,他扶着桌椅,一路别别扭扭地拿了拐杖,便立刻打开系统界面,迫不及待地选择传送。   ……   此时,裴牧也刚到城南门口。他形影一人,只挎个小包裹,单看打扮,难想他是要出远门。   事实上裴牧确实也出不了远门了。   从江清淮交代了大理寺卿和刑部一同整理魏琛南追随者的家室背景后,大理寺卿便请了林颂今看管京中人员往来。   为避免有嫌疑人等逃跑,城中人非必要不得出城,就算要出城也需向上申请文书,等获批后才能离开。   但这规定是昨个夜里刚出来的,批文书又是个程序活儿,此刻城门口堵了一堆又一堆的车马人流,都是想出城不得的。   裴牧来得晚些,落在后头,听了个大概。   最前方是一位世家小姐的马车,车上坠着华贵的流穗,马儿走动,便有佩环叮当作响。那小姐也生得标志,轻轻撩开轿帘,细声细语地同守门侍卫交代自己出城缘由。   “侍卫大哥,祖母在城外山庄休假,前几日突然传来消息说是病了一场,奈何家父忙于朝事,母亲又当家走不开,只得小女前去,还望侍卫大哥通融一二。”   一番陈词有理有据,何况还是高门大户之女,按理没人敢拦。   但这侍卫却不解风情得很,听罢只是问:“文书可有?”   他指了指城墙上贴的布告:“没有一概不准出城。”   那小姐的侍卫当即不乐意了:“你可知这是哪家的马车,你竟然敢拦?”   侍卫冷哼一声,心下腹诽,当你哪家的马车,指不定你家老爷正要收拾东西扫茅厕去呢。   不过侍卫先前受过叮嘱,并不声张这事,只是又重复了一遍:“没文书,不得出。”   这家的侍卫不服,气得都要拔刀,还是那小姐性子好,劝了两句,说要回家禀告父母,才算作罢。   最前头的马车掉了头,后面自知排场不如人家的也都讪讪走了。   裴牧看得若有所思,正想着自己今日怕是难走,便听到远处传来一声呼唤,脆生生地很是好认。   “裴牧!” 第19章   江清淮一点击传送,只觉眼前黑了一瞬,而后耳边喧闹起来,景象就慢慢变了。   系统会自动选择人少的地方来传送,避免被人发现端倪。   所以江清淮被传送到了一处僻静的小巷中,四下空无一人。   他先是愣了愣,而后立刻兴奋起来:“RMB快,带我去找裴牧。”   RMB都懒得给他开导航地图,只说:“出了这巷子,往右边看就是了。”   江清淮拄着拐杖,别别扭扭地走出巷子,果真还就如RMB所说,往右看一眼,便在人群中瞧见了裴牧。   只见他穿着一身粗布蓝衣,青丝高束,腰间只系着一道细细的麻布绳,便把劲瘦腰肢尽显。   江清淮不由想起那日他帮裴牧上药,这人衣服下的好身材,再看穿上衣服,啧啧啧,大帅锅。   他拄着拐杖朝裴牧招手:“裴牧裴牧,我在这里!!!”   裴牧循声望去,先笑了笑,才快步朝他走来。   只是还没走近,看见江清淮手中的拐杖,脸色便有些不好。   走到跟前,只一句:“怎么了?”   江清淮愣了愣,没反应过来他问什么。   裴牧指了指他手中的拐杖,看他不敢落在地上的脚:“脚怎么了?”   江清淮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尖,不想说自己方才的丢脸事迹,只一笔盖过:“走路不当心,摔了一跤。”   裴牧根本不信,其实看江清淮骑马的身手便知道江清淮是有点武功底子在的,既然是习过武,再怎么不注意,也不至于生生把脚给崴了。   他只当江清淮在宫里过得不好,被人欺负了,却也不敢说给他听。   裴牧脸色越发不好看。   江清淮的注意力却被不远处吵吵嚷嚷的一群人给吸引了过去,但不等他问裴牧那边是怎么了,裴牧竟突然上前一步,将他拦腰抱了起来。   江清淮吓得僵住,一动不敢动地看着裴牧:“做……做什么?”   裴牧抱着他径直走:“你在宫中不痛快,为何不肯告诉我?”   江清淮还是不敢动:“其实,也没有多不痛快。”   他也就是第一天刚当上皇帝的时候,看别人都对他毕恭毕敬、小心翼翼的样子心里有点不舒服,但是遇到裴牧,他也很快就调节好了。   后面任务渐渐走上正规,RMB插科打诨,苏有道对他也很好,无聊的时候还能去逗逗姜少瑜他们,江清淮倒没觉得很难熬。   裴牧只当他是把委屈咽在肚子里,脸色越发不好看:“既然没有不痛快,脚怎么受伤了?”   “就是……不小心摔了。”这是真话,江清淮说得很诚恳。   裴牧不再言语,只沉默地抱着他走。   江清淮看他这样,莫名觉得他在生气,犹豫了好一会才敢问:“裴牧,你怎么了?”   听他小心翼翼,裴牧沉沉叹了口气,也知道自己不该对江清淮生气,他浅浅笑了笑:“只是出不了京城,心情有些烦闷,我带你去医馆。”   “出不了京城?这是为什么?”江清淮寻思自己也没下令说封城啊。   裴牧也只是听了个只言片语,只作推测:“大概是要抓那日逃跑的反贼,才封禁几日罢。”   “啊?”江清淮慌了,这反贼不就是裴牧吗,“那你会不会有事,那天那个林……那个将军给你的令牌还管用吗?”   裴牧摇了摇头:“到了宫门时,便被守门的侍卫拿了,按理我当晚便该出京。”   江清淮有点囧,那天晚上,裴牧还在清静轩屋顶安慰他呢。   他光想着自己,总是委屈裴牧来迁就他。   现在也是,明明他是来送裴牧离开的,结果自己崴了脚,还要麻烦兄弟送他去医馆。   也不知道那医馆远不远……   裴牧抱着他累不累啊。   江清淮连忙让RMB调查到底为什么会封锁京城,一边又问裴牧:“我会不会……”   他话没说完,裴牧就知道他想什么,当即道:“去留是我的意思,和你有什么关系。”   江清淮感动地脸都红了:“你总是这样,还说要……”   “好了,你我之间何须多言。”裴牧又打断他,“医馆到了,先让大夫看看再说吧。”   江清淮这才想起来:“其实我已经找太医拿过药了,没必要再破费。”   裴牧却不听,仍抱着他进去,招呼人家老大夫给他看伤。   这医馆的大夫是个慈眉善目的老者,看见江清淮和裴牧,先笑着问候了一句:“两位小友,是谁要看病?”   裴牧把江清淮放到一旁榻上:“他脚伤了,劳烦您老给他瞧瞧。”   江清淮有点不好意思,还想说不用,对上裴牧的目光,开始乖乖脱鞋。   这可把RMB给吓坏了,他那怼天怼地的宿主呢?   怎么变成这幅模样了?   大夫说的话和太医没什么区别,还要开跌打药,江清淮连说自己有,好歹算是没拿。   等大夫走后,裴牧蹲到江清淮面前:“既然被叮嘱了不能乱跑,你怎么还出宫了?”   “我来送你啊。”说起这个,江清淮就伤感,“你这就走了,我在京中一个朋友都没有,当然……”   裴牧却突然道:“那便不走了。”   “什么?”江清淮没反应过来。   裴牧起身,坐到江清淮身旁,看了眼四周,压低声音细细同他解释:“你不必有负担,本来封城,我轻易也走不得。不如就留在京中,所谓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想来狗皇帝也没精力派人一一来查。”   江清淮只兴奋,完全没注意到自己被骂了:“这能行吗?”   裴牧也不是空口夸大,而是有主意的:“我在京中也有几位好友,昨日得了些消息,那皇帝似乎忙于重建赈灾,对魏琛南都是轻拿轻放,我且留在京中,不被发现自然最好,就算被抓了去,也不至于掉了脑袋。”   “对,还有林将军,那日他答应让你走的,出了事找他去,怎么说也能保你。”   江清淮越说越兴奋。   就算林珏说话不算,不是还有大将军,再不济,不是还有他这个皇帝在呢。   等回去他就下令,不许这些人再查什么乱贼的事,只把现在牢里的那些安排了就行。   理清思路,江清淮心情大好,但还是有些不敢置信:“裴牧,那你留在京城,住哪里?做什么维持生计啊?还有……”   江清淮又忍不住瞎操心起来。   裴牧笑了笑:“我在京中有几位故人,身上也还留着钱,住的地方不急,慢慢找就是了,至于生计,找个账房的活儿也能勉强度日。”   江清淮听他有打算,更高兴了:“你真的不走了?”   裴牧被他感染几分,跟着笑起来:“真不走了。”   “那我以后岂不是常能见你。”想起自己还没有看过古代的风光,以后裴牧在,还能找个搭子。   “伤好再说这些。”裴牧不赞成道,“你不愿告诉我在宫中遭遇了什么,至少答应我,以后出了事,一定来找我,好吗?”   “你也说了我们是兄弟,不能互帮互助,让我如何安心?”   “何况宫中多险恶,别有用心者更多,你自诩聪明,却也难免有受委屈的时候,就算我不一定能替你出头,但左右有个商量的人,也好比……”   “裴牧!”江清淮打断裴牧,结结实实抱住他,想说点煽情的话,奈何自己不擅长,只是又叫了一声,“裴牧。”   裴牧正苦口婆心劝他,突然被人抱住,只觉一股槐香铺面,心里不由柔软几分,听江清淮连着叫他两声,却无更多话说,便当他是哭得哽咽。   裴牧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江清淮:“好了,别哭。”   江清淮本来是要哭的,眼睛都红了大半,听见裴牧这么说,突然又不想哭了。   虽然气氛很感人,但他还是不理解,裴牧怎么老是觉得他爱哭。   江清淮有心要问一问,刚推开裴牧要开口,外面却先乱了套。   吵吵嚷嚷间,江清淮只听见个细嗓门的喊了声“官老爷”,便先憋不住笑了。   看来是那群老学究们上岗就业了。   江清淮乐得拉裴牧要去看,被裴牧一把抓住:“你身上还有伤,别乱走动,我先出去看看情况,再回来告诉你。”   江清淮不乐意,情况他大概知道,就是想亲眼看看嘛。   裴牧看出来,却也没纵着他,只说若是没有危险,再带他出去。   江清淮只能答应,眼巴巴看着裴牧出去。   RMB见缝插针:“宿主,我刚刚查了,封城一方面是大理寺卿要拿人,另一方面也有那群前朝留下的世家贵族在插手。”   “前朝?”江清淮神色严肃起来,“怎么?他们是想杀什么人,灭什么口吗?”   RMB具体的不太知道,卡了一会,竟然直接发布了支线任务:“请宿主调查前朝世家隐藏的秘密,任务完成后奖励积分8000,极品夜行衣*1。”   虽然奖励很丰厚,但是江清淮很无语:“你一点线索不给,就让我去查人家秘密,你是不是有病?”   RMB叹气:“宿主,这任务是随机触发,现在没有线索,不代表以后没有,你不用担心,慢慢来吧。”   江清淮哦了一声,知道这事不能指望RMB,只能自己偷偷查。   他正想着这件事,裴牧就匆匆回来了,神色满是怔愣,像是见了什么可怖的场景。   江清淮看他这样,急迫不已:“怎么?外面怎么了?” 第20章   “一群官员,或穿着布衣布鞋,或穿着守城侍卫的服饰,或……”裴牧说起来还有些不可置信,“想是要去干苦力。”   江清淮呵呵直笑:“我要去看。”   裴牧却伸手来抱他,轻轻松松将他带到门前,还寻了个位置给他坐。   江清淮被抱着走了一路,人都是傻的,等被放下,才回过神,不好意思地朝裴牧笑了笑。   裴牧不甚在意,指了一人给他看:“此人是龚家家主,龚成,当朝吏部尚书,从一品大官,又称“文官之首”,可你瞧他此刻穿着,活像是去城门口搬砖的打扮,你说怪不怪?”   江清淮还是第一次听说原来吏部尚书叫“文官之首”,问RMB:“我是安排他搬砖吗?”   “是。”RMB查了一下,“宿主,虽然朝臣觉得丢人,但是明目张胆地抗旨他们也不敢的。”   江清淮放下心来,和裴牧开玩笑:“常言道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年,有人想当皇帝,就有人想当搬砖的。这些大人们一定是当官当腻味儿了,一定要来体验一下众生百态。”   裴牧笑起来:“你看他们满脸写着不乐意,怎么能说是自愿的?”   江清淮哼了一声:“怕是临到头又后悔。”   他仗着自己在宫里,开始胡说八道:“你不知道,我那天可听见了,朝臣们跪了一地,都求陛下开恩让他们去呢。”   裴牧虽不信,不过也不跟江清淮纠结这个,看他感兴趣,又问他:“不然我们跟上去看看?”   江清淮乐意至极,连连点头。   但是现在的他可不是以前那个谁也不认识的小太监了,在金銮殿出席过一次朝会,一会指不定被多少人认出来。   江清淮从怀里摸摸搜搜,掏出上次裴牧给他的手帕,折成口罩模样把脸兜住。   裴牧不解。   江清淮小声道:“虽然我位卑言轻,但要是被认出来还是不好。”   裴牧点头,伸手帮他调整一番,才说:“我抱你……”   “不用了不用了。”江清淮连连摆手,拿起自己的拐杖,“我拄这个拐杖,而且你抱着我去凑热闹,不仅累你,还太显眼了。”   江清淮想起刚刚裴牧抱他去医馆路上旁人的诧异目光,脸后知后觉地红了起来。   裴牧看他脸红,也才发觉这样失礼,点头答应了下来:“你跟好我,一会人多,小心受伤。”   ……   两人赶到城门口,却都撞见了熟人林珏。   江清淮还好,拿着帕子挡了脸,裴牧可没有,大大方方地,一眼就被林珏看到。   “裴远之!”林珏隔着老远就开始喊人。   裴牧循声望去,看到是林珏,随意点了头。   林珏朝身边人交代了几句,却径直朝裴牧这边走来:“裴牧。”   他身形一滞,目光落到江清淮身上,有些纳闷:“这位小兄弟,看着面熟……”   裴牧拦在江清淮身前,不让他细看:“什么事,直说。”   江清淮躲在裴牧后面,问RMB:“有没有那种让人认不出来的宝贝?在系统商店给我整一个。”   “任务奖励的夜行衣可以。另外就是,买假发,带易容的胡子。”RMB叽里呱啦说了一些办法,还真没什么好用的。   系统商店的东西虽然卖地很全面,但其实都是江清淮那个世界里存在的,而像锚点这种很“超现实”的东西,只有完成任务才能得到。   但那个什么调查世家秘密的任务,江清淮叹了口气,只能随缘做了。   这边林珏正和裴牧插科打诨,介绍这难得一见的天下奇观,说起官员们还有人被罚去扫茅厕,裴牧诧异不已。   “扫……茅厕?”   江清淮在后面听着,竟然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不过林珏很快把他的注意力带走了:“最近封城,左右你暂时走不得,我上次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   什么事?   江清淮鬼鬼祟祟地探头。   裴牧却不肯细说,只摇头:“我不走了。”   “不走了?”林珏十分惊讶,“那你……”   裴牧却打断林珏:“你在城中有人脉,知道什么长租的好去处吗?”   江清淮忙跟着点头,只是不敢说话。   林珏思索片刻,倒还真想到个地方:“城南有一处租户,原是我林府上管事那家的儿子,我帮你问问。”   裴牧却拒绝:“你忙着,我们自己去就是了。”   江清淮连连点头,对的对的,别黏着他们凑热闹!   林珏却看了眼已经开始忙活着搬砖的官员们,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其实我不忙,左右巡城也就是瞎转悠,我去哪转悠不是转悠。”   江清淮气得在后面瞪他,直拉裴牧袖子。   裴牧回头看江清淮,江清淮便连连摇头,抗拒意味十分明显。   裴牧便猜他是担心自己被认出来,凑上去低声安慰道:“林珏和我是儿时玩伴,他的人品可以保证,你不用担心被发现出宫之事。”   这可不是出宫被发现的问题,而是……   江清淮瞥了一眼林珏,却发现林珏正也在看他,气得瞪了回去。   林珏呵了一声,看裴牧笑道:“你这小兄弟好大的脾气啊,我可没惹到他吧。”   江清淮哼了一声,不再看他。   裴牧见他实在抗拒,便和林珏道:“你只告诉我地方,我自去问问就是了,你这将军的关系我也不便攀附。”   江清淮认真点头。   就是就是,谁稀罕你这小将军。   他有我这个皇帝罩着呢!!!   看裴牧坚持,林珏也不自讨没趣,说了地方,就放了他们离开,只是看到江清淮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又忍不住蹙眉。   ——   刚走了几步远,裴牧却突然停了下来。   江清淮不解,看裴牧径直往一处巷子去,更是纳闷:“裴牧,你去哪?”   裴牧站在巷子口,往里面瞧了一眼,才回江清淮:“里面是个马行。”   “你要买马?”   这好端端的,为什么要买马?   他连忙拄着拐跟上。裴牧也慢了步子,时刻注意着江清淮。   只是还没进那马行,就听见里面传来马的嘶鸣声,听着好生凄惨,让江清淮有些不忍。   虽然是个现代人,但他家在国外有养马的生意,家里个备着马场,江清淮从小就会骑马,后面年龄到了,买了跑车,才渐渐对骑马失去了兴趣。   但来了古代,这两日接连骑马,江清淮也唤起一点曾经的兴趣。   他听见马叫声,有些担心地加快了步伐,却被裴牧拉住:“怕是有马受了惊,我先进去看看,你在门口等着。”   江清淮也知道自己是个拖累,点头应下,看裴牧跑进去,也加快速度。   裴牧甫一进去,便见一匹毛发锃亮的黑马正抬着蹄子要踹人。   那牵马的人是个不过十六的小孩,此刻满脸惊慌,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   裴牧蹙眉,抬手解开自己身上的包袱直接朝那马砸去,也不知道包袱里塞了什么东西,沉地直往下坠,一砸到那马身上,就把马砸得哀鸣一声,直直摔在地上。   江清淮在门口看见这一幕,总算放下心来:“裴牧。”   裴牧回头看了江清淮一眼,示意他无事,快速上前扶起那少年,才去捡自己的包袱。   江清淮后面跟上,看那少年被吓得脸色苍白,有点不忍心:“小孩,你别怕,没事啦已经。”   少年抬头来看江清淮,正要说话,不远处却传来一个妇人的叫骂声:“杀千刀的混小子,你对我的马做了什么?”   少年被吓得一惊,慌得往江清淮身后躲。   江清淮往出声那人看去,同她解释:“是这马先受惊,差点伤了人,我兄弟帮你救下这少年,你不感激也就算了,吵吵嚷嚷骂谁混小子呢?”   妇人生得膀粗腰圆,听见江清淮的话,也只装听不见:“我这马值千两,这混小子才值几个钱,你们未经我同意,伤了我的马,我不管,你赔我银子。”   真是无理的泼妇。   江清淮气得撸袖子:“你个不要脸的,人命当天的事,你都能掉进钱眼儿里。”   “你骂谁不要脸呢?”那妇人也气得撸袖子,上前要和江清淮理论。   裴牧眼见不好,忙挡在江清淮身前:“这位夫人,我们原就是来买马的,不过是看见这少年危险,才不得已出此下策,我方才也看过那马,只是摔了一跤而已,并无大碍,你若是嫌我们伤了你的马,我们买下就是了。”   “不买!”江清淮可不愿意受这个气,“你是来救人的,凭什么花这冤枉钱!”   “清淮……”裴牧有点无奈。   江清淮却不听,还看那老妇人:“你这么没道理,不如我们去见官,让那大理寺卿来评评理,看看是你这马金贵,还是我兄弟救人更对。”   裴牧更无奈了。   虽然知道江清淮是为自己好,但这小太监显然也忘了他原是反贼,现在那大理寺卿更是四处抓他呢。   他想息事宁人,问那妇人这马多少钱。   江清淮却不依,气得连裴牧也瞪:“你个没脾气的老实人,你不许说话!” 第21章   没脾气的老实人裴牧只能叹气,给江清淮搬了个凳子过去:“清淮,小心你的伤。”   江清淮看他这样,心情才稍微好了一点。   他这兄弟虽然没有脾气,是个人人都能欺负的老实人,但好歹对他一片真心,江清淮暗暗发誓,绝对不能让别人欺负了他的裴牧!   江清淮坐下,看那妇人:“你是哪家做生意的?管不好马,还要强买强卖?我就不信京城有这样的道理。”   那妇人这时候也稍冷静了些,看江清淮打扮不像寻常人家,身边又跟着个侍从,嘴里振振有词,动不动就是告官、大理寺卿,也没了底气:“小公子,我原也是气急了,一时口无遮拦,你别怪我。”   “口无遮拦都能拿人命开玩笑。”江清淮哪里不知道这妇人是看碟下菜,“我看你这脾气是天生的暴躁,指不定平日里一点小事就能给你气得半死,怎么磋磨人家小孩呢。”   江清淮看向和裴牧一起罚站的少年:“小孩,我问你,她是不是动不动就打你,饿你?”   少年不好意思地上前一步,偷偷看了一眼那妇人,摇了摇头。   江清淮更气了:“看你把人家好好一个孩子弄成什么样子!”   那妇人听得也来气:“这不过是我家买的奴隶,我怎么管教,还轮到你这个外人说三道四?”   奴隶?   这个时代居然还没有废除奴隶制?   江清淮更嫌恶:“我既然撞见了,管也就管了。”   “你这人好不讲理!”那老妇人气得直想戳江清淮,裴牧却抬手将她拦下,目光沉沉唬得她不敢放肆,只问,“那你又想如何?”   江清淮哼了一声:“给我兄弟道歉。”   那妇人却愣了愣,看向裴牧,有些诧异。她看裴牧穿着粗布衣裳,只当是大户人家的侍卫,哪里知道这个小公子叫兄弟。   不过她也没多想,道个歉就也算了:“这位兄弟,是我一时情急,冲撞了你,我同你说声抱歉。”   裴牧摆了摆手,示意无妨。   江清淮这才算满意,又道:“我们是来买马的,你带我们去瞧瞧吧。”   听见他们是客人,妇人脸色好看了一点,带着裴牧去马厩看马。   江清淮跟在后面,和裴牧咬耳朵:“你买马干什么?”   裴牧看江清淮:“去看房免不得走路,买匹马,你也轻松点。”   居然是为了他?   江清淮又有点感动,想说不用这么破费,裴牧却摇了摇头,只跟着那妇人去看马。   只是看了一圈,居然还是方才被裴牧砸了一下那马品相最好,几人兜兜转转都回到前院。   原先那少年正牵着马,打算往马厩去的样子,裴牧拦下那少年,问老妇人:“这马多少钱?”   “汗血宝马。”那妇人鼻子哼哼,“千金不卖的好马。”   “扯什么千金不卖,问你多少钱呢?”江清淮的暴脾气又上来了。   那妇人被他呛得一噎,才道:“五百两。”   “你抢钱的吧。”江清淮在金銮殿勒索那群大臣,也只开个五百两,这一匹马而已,凭什么啊。   而且,江清淮也是个是识货的,就算这马品相好,但脾气暴躁,刚才差点弄伤人不说,现在也还瘸着腿呢,五百两绝对不值。   那妇人也是有点无语了,哪里知道这小公子看着有钱,却是个抠门的,但对方有恃无恐,她自己反而越发底气不足,只问:“你说多少?”   江清淮不懂行情,看向裴牧。   裴牧又细细看了一遍马,才道:“二百两。”   江清淮和那妇人都瞪大眼睛。   江清淮当然是觉得太贵。   那妇人却是觉得太便宜。   两人齐声道:“不行。”   裴牧不解地看向江清淮。   江清淮拉他去说悄悄话:“要是买马只是为了驮我走这几步路,二百两也太贵了,我良心不安啊。”   “当然是以后也要用。”裴牧安慰道,“你放心,我有分寸。”   江清淮不情不愿答应下来,由着裴牧和那妇人商量价格。   一开始那妇人是死也不同意的,等裴牧一一把好坏摆在明面上了,把行情说得清清楚楚,那妇人才黑着脸答应下来。   裴牧便拆下包袱,一层层打开。   江清淮也忙在身上摸索,担心兄弟钱不够。但等裴牧包袱拆开,他人都傻了。   方才就见那包袱有分量,直直把马给砸昏了头,现在裴牧打开,江清淮才知道,小小一个包袱,里面居然全塞的是现银!!!   裴牧取了三个大银锭,几块小银锭,递给那妇人去称。   江清淮看那妇人拿了戥(děng)子,有点好奇地凑上去看她称银子。   裴牧不愧是要当账房先生的人,给的几块银子满打满加起来,差不多二百又多五两银子。   那妇人笑笑,也不好作假,又拿了夹剪准备把几块银子破开。   裴牧却打断她:“你那奴隶,五两银子,一并卖了吧。”   裴牧指了指一直站在一旁的小孩。   江清淮问RMB:“五两银子就能买下一个奴隶?”   RMB臭屁地科普道:“五两银子算是贵了,大秦建国才十年,建国初时,不少贵族被抄家,女子沦为官妓,男子流放为奴,情节严重的烙上奴印,终生不得回京。情节不严重的,就像这个少年这样,一两银子就卖了。”   江清淮听得心里不太舒服,他以前看红楼梦,看古装剧,抄家砍头的戏份也都见过,但亲眼看到这样一个还该上高中的少年被贴上奴隶的标签,任人动辄打骂,还是十分不能接受。   一个活生生的人,居然比马还贱。   不过那妇人五两银子卖掉却是十分乐意,当即便收了戥子,笑眯眯地对那少年招手:“来吧,小关,以后这两位爷,就是你的主子。”   那个叫小关的少年立刻朝前走了两步,跪下要给江清淮和裴牧磕头。   江清淮忙说不用,但小孩不听他的,要不是裴牧冷着脸说了句起来,江清淮可又要被人拜大年了。   不过裴牧虽然买下这孩子,却也没多操心,径直走向江清淮,要抱他上马。   “诶?”江清淮被裴牧抱起来,脑子又反应不过来了。   等坐到马上,他又红了耳尖:“裴牧,这马不是受了伤,能驮我吗?”   小关答道:“没事的,只是一点小伤。”   江清淮便朝他笑:“你全名叫什么?”   小关又跪下:“求两位爷赐名。”   江清淮吓一跳:“别别。”   裴牧一把把跪在地上的小关捞起来,但也不说别的,只是上前拉着马,径直往外走。   小关见状也只能跟上。   江清淮还想问孩子没什么要带的东西吗,便听裴牧道:“你以后就叫裴关,出门在外都唤我大哥。”   江清淮立刻笑着补充:“他叫裴牧,我叫江清淮,是你大哥的好友,你可记住了。”   小关点了点头,话少得厉害。   江清淮又看看裴牧,沉默地在前面牵马,也是个话少的主。   只能江清淮找话题了:“你和那个林将军,是怎么认识的?”   “昨日茶馆,一起喝了杯茶。”裴牧还是有问必答的。   “你居然会和人喝茶?”江清淮还以为裴牧是那种只会抱着自己的剑傻站着的人呢。   说起剑,他又想起来:“你那把剑呢?”   “卖了。”   “怎么卖了?”江清淮虽然不是很识货,但裴牧的表现明显是宝贝得很,怎么这就给卖了。   “我身份特殊,带着剑在城中,过于招摇了。”裴牧停下马,“我们到了。”   ……   那牙人听他们是林珏介绍来的,明显热情了不少,看了眼裴牧和江清淮,只问:“两位公子,是要什么价位的房子啊?”   江清淮看向裴牧。   裴牧略一沉思,便道:“五十两长租三年的,可有?”   五十两?江清淮又有点蒙,问RMB:“这京城是不是有点通货膨胀啊?”   RMB停了一会,才说:“宿主,应该是没有你说的那种情况的,只是马在古代属于奢侈品,所以才会格外贵,房子和奴才就是寻常人家也会买的。”   江清淮只好闭嘴,也看向那牙人。   “五十两长租三年的,这价位在京城可不好找。”牙人一脸为难,“不过,最近倒还真有一间城南的房在贱卖。”   “为什么贱卖?”江清淮不懂。   那牙人不好意思笑了笑:“因为家里遭了难,那一家老小全死了,又因为欠了我银两,那房子便抵给我了。只是这人走得匆忙,契书什么的寻不到下落,故而只能贱卖。”   江清淮听明白了,这房子没房产证啊,这可不好,不好。   他想拦着点裴牧,要是身上钱不够,他填补点就是,买这种黑户的房子,万一被坑了怎么办?   江清淮又开始在身上摸搜,只是他来了这地方几日,还真没有需要花钱的地方,在身上掏了半天,只有裴牧以前送他的玉佩。   总不能把他兄弟玉佩给卖了。   江清淮叹气。   裴牧却一点不在乎这契书之事。相反,他如今身份不便,真要老老实实按规矩,反而不方便。   所以他想都没想,直接就让那牙人带路。   说来也巧,这地段其实就在城南门那边,想来那家也是因为挨着城南门,魏琛南最先打进来,才会出了事。   这房子也不大,连个基本的四合院规格都算不上,只是一间主屋,一间柴房,柴房里砌着个灶台,还堆着半捆柴火。   房子用的也不是青砖红瓦,而是茅草顶土坯屋,院子荒芜不说,屋子里面也小,加上古代窗户开得小,大白天进去,里面黑如昏夜。   江清淮看了一眼,老大不乐意。   这破地方,还没他们在清静轩住得好呢。 第22章   不过房子到底是裴牧住,裴牧自己看了一圈,似乎并不嫌弃,甚至还问起那牙人能否再便宜一些。   江清淮听出来他是想买,忙把他拉到一边,指着自己头上的发冠,小声道:“租个好点的吧,我们有钱。”   这还是RMB出的主意。   虽然江清淮身上半个子儿都没带,也不能大庭广众之下把衣服给卖了,但头上这个发冠却是值不少钱的,而且发冠这东西,不带还真没什么。   比如裴牧,不也就一个发带捆着头发吗?   裴牧看一眼他的发冠,上面镶金带玉,立刻明白他的意思,连忙拒绝:“我怎么能……”   “必须能!”江清淮有点生气,“怎么就你能对我好,不让我对你好?”   裴牧被他这样反驳,一时哭笑不得:“清淮……”   “租个好的吧。”江清淮小声抱怨,“这里还没有清静轩住得好呢。”   裴牧听他如此说,忍不住笑了笑。   那清静轩虽说是冷宫,但到底是皇帝脚下,再寒碜又能到什么地步?   但江清淮已经开始拆自己的发冠了,只是他手笨,折腾半天弄不下,还把自己扯疼了,只能委屈地叫裴牧。   裴牧叹气,伸手帮他弄下发冠,摸到那玉石质地,倒是一惊。   “这东西贵重……”   “不行。”江清淮硬塞他手里,“必须整个好的住,不然我就不走了!”   裴牧看他良久,最后也只能拿着那发冠去问牙人。   那牙人一直在旁边笑眯眯看着呢。等裴牧拿发冠递来,他立刻兴奋接过,细细看了一遍,乐道:“这可是个好宝贝,瞧这做工,像是宫里出来的。”   江清淮哼了一声:“算你识货,开个价。”   牙人掰着手指算了半天,才道:“两位公子既然是原主家介绍来的,我自然不敢欺瞒,此发冠约抵五百两,但现在正是危难时刻,去当铺是不可能拿到这么好价儿的。”   江清淮以前也跟着家族谈生意,一听就懂这牙人的意思,直接点明:“我把这发冠给你,你只给我们找个价值相当的房子便是,多些少些,我们不会计较的。”   那牙人便笑着作礼:“公子请跟我来。”   牙人推荐的另一间房就在这间旁边,明显好上不少。一座小小四合院,有正正经经的大门,进去院中,地上铺着青砖,还落着一亭,亭边辟开一小小荷花池,还留残荷几许。   最北是正房,有正厅,卧房,浴房。东西两侧厢房一间书房,一间侧卧。南端的倒座房则是厨房、仓房。各房间又有游廊相连,江清淮越看越喜欢。   “裴牧,租这个,租这个吧。”江清淮拽着裴牧袖子直晃。   裴牧看他这么喜欢,叹了一声,问那牙人:“手续的事……”   牙人不好意思笑了笑:“这家主人拖家带口逃出京,却倒霉撞见魏琛南之流,如今情况和隔壁那房一样,没有正经契书给您。不然如此雅致的宅院,也租不了五百两的好价格不是?”   裴牧于是放下心来,最后租了这院落。   等一切办妥,已是夕阳西斜,RMB提醒道:“宿主,差不多该回去了。”   江清淮立刻垮起个脸,不高兴起来。   裴牧刚送走那牙人,回来就看江清淮靠坐院中凉亭,望着池中残荷。   他脱了发冠,几缕碎发散落,趁着浮光金阳,眸色却忧郁消沉,实在引人心疼。   “清淮……”裴牧放轻声音,“怎么又不高兴?”   江清淮郁闷抬头,看见裴牧,更加委屈:“我得回去了。”   裴牧看了眼天色,看见天边残阳,心竟也跟着不爽快起来,但他还是宽慰道:“回了宫,可让林将军传信于我。”   他说完立刻意识到不妥,想起江清淮根本不识字,暗骂自己嘴笨。   江清淮不在意这个,只是哦了一声,还是闷闷不乐。   裴牧看着他,暗自斟酌了好一会,却实在想不出安慰的话,偶然看见裴关牵着马进来,才灵机一动:“你脚上有伤,我送你去宫门,好不好?”   “你送我?”江清淮看向裴牧,眼睛亮亮的,“真的吗?”   裴牧便学会了转移话题:“这马也和你有缘,如今还没个名字,路上我们慢慢想,好不好?”   “你让我取名字吗?”江清淮更高兴,“我最会取名字了。”   裴牧点头,招手叫来裴关:“我去送清淮,你在家守门,收拾收拾自己房间。”   裴关点头,看向江清淮:“公子慢走。”   江清淮又被这话搞得闷闷不乐,嗯了一声。   裴牧连忙上马,伸手来拉江清淮。   江清淮被转移了注意力,看到裴牧也在马上,有点不好意思:“我们要……同乘一匹马吗?”   “这样方便说话。”裴牧不以为意。   江清淮哦了一声,拉住裴牧的手,借力上了马。   裴关将他的拐杖递给江清淮。   江清淮接过,还没来得及道谢,裴牧便牵起缰绳,引着马往门口去。   江清淮便想起他们初见那天,也是同骑在一批马上,裴牧引着马,在宫道上转悠。   那日的气氛不错,今天更是好得没边儿。   想到自己认识裴牧其实也不过三四天功夫,居然就能处到这个地步,不由乐呵呵笑了一声:“裴牧。”   裴牧认真听着。   江清淮却换了个话题:“我想到了,这马毛色漆黑漂亮,现在温顺,生气的时候却那么凶,不如叫它黑狙。”   狙乃伏伺之意,裴牧听得眼前一亮,夸道:“清淮大才。”   江清淮瞬间不好意思起来,这古代人夸人可真是什么话都敢说,他就起了个名字,怎么就成大才了?   两人在马上聊天,其实多是还是江清淮在说,裴牧只是淡淡听着,偶尔回上一句。   但江清淮已经很开心了。   只可惜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没一会功夫,他们便到了皇城口。   裴牧率先下马,伸手来牵江清淮。   江清淮突然感觉自己好像那个被邀请去舞会的黄花大姑娘,还得裴牧这个白马王子帮他开车门,啊不,是帮他下马。   但他崴了脚,也只能当一回黄花大姑娘。   江清淮下了马,看见宫门,倒也没那么不痛快了,他朝裴牧摆摆手:“时候不早,你忙活一天,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裴牧认真打量他,看他神色确实还好,才点了头,骑马离去。   江清淮站在原地,看着裴牧身影远去,打开系统界面,点击回溯。   下一秒,江清淮出现在养心殿的龙床上。   再下一秒,苏有道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陛下,晚膳已经备好,您可醒了?”   江清淮吓得连忙脱-衣服,又慌张把外袍藏在床底下,才道:“醒了。”   苏有道推门进来,看见江清淮睡得发髻都乱了,笑道:“陛下睡得安然。”   江清淮有点心虚:“朕饿了,叫上小世子,快开饭吧。”   ……   夜里,江清淮又趁苏有道不在,偷偷叫来小福子,不好意思地让他帮自己再把衣服藏好。   小福子接过衣服,细细看了一眼,便发现他原给皇帝准备的发冠不见了。   这发冠又偏偏是这身衣服最贵重的部分所在,小福子不敢瞒下,只能请示:“陛下,您的玉冠怎么不见了?”   江清淮喝水的动作一顿,开始装傻:“不见了?”   “许是我路上骑马太急,不小心给弄丢了,无妨,你再寻一个便是。”   小福子应下,转身刚走,苏有道便过来通传:“陛下,大理寺卿求见。”   这么晚来见他?   江清淮想不到他什么事,不过正好他也有事情要交代,便又穿了衣服,去从华殿。   大理寺卿钟单仁却不是一个人来的,而是和林珏一道。   江清淮在苏有道搀扶下一瘸一拐地来到从华殿,远远听见林珏声音,立刻就想跑。   只是林珏眼尖儿,一直等着江清淮,一看见人影就行礼喊陛下。   江清淮骑马难下,只能笑着说平身,坐到从华殿主位,心下郁闷,说话消沉:“两位爱卿深夜来访,是什么事?”   钟单仁看了一眼林珏,林珏上前:“陛下,臣配合邢部、大理寺等封城缉拿反贼,在城南处见到您昔日故人,不知如何定夺,特来请示。”   只听见他说城南,江清淮就知道这家伙是在暗示裴牧,估计还在怀疑他今天是不是出城见裴牧了,所以大半夜不睡觉跑来宫里试探他。   江清淮算是明白古代皇帝为什么不乐意自己的臣子揣测圣意,江清淮现在就有点不高兴,不过大理寺卿还在,他只能生闷气,装作不知道,问:“什么人?”   林珏上前一步:“那人姓裴,单名一个牧字,字远之。”   江清淮默默翻了个白眼,装作想不起来的样子,等了一会,才道:“魏琛南来犯时,他帮过朕,也算有功。他不该早就出京了?”   林珏只说不知。   江清淮便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只要不作奸犯科,不必管他。”   林珏心中大喜,面上却只装作无所谓,还装模作样地问江清淮:“陛下,您的脚,是怎么回事?”   你TM没完了是吧!!! 第23章   林珏如今虽然算受器重,但到底江清淮没给他升官,上午太后丧仪不够资格参加,只能在城中巡逻,并不知道江清淮不小心摔倒,所以崴了脚的事。   本来他也只是有点怀疑跟着裴牧的人像陛下,实则没有多想。   但正巧夜里换班,撞见大理寺卿要进宫递折子,突然生了好奇心,说起自己正好也有事要汇报,跟着大理寺卿一块来了。   他候在从华殿时,其实已经开始为自己的大胆而后悔了。   但还没等他打退堂鼓,就看见小皇帝拄着拐杖往这边过来。   如此巧合之事,林珏就是脑子再笨,也该猜到了。   不过他也不是那么鲁莽的人,所以只先说了裴牧的事情试探,看看小皇帝对裴牧的态度如何。   他在军中一向负责审问奸细战俘,说没说谎,一眼就知,见小皇帝还装模作样想了一会,甚至有些忍俊不禁。   他家陛下这样子,要是到了战场,岂不是一眼被人看出破绽来了?   不过想想九五之尊,又怎么会有上战场的一天,林珏摇摇头,问起江清淮的脚伤。   江清淮的脸色很不好看:“就是崴了脚。”   林珏便道:“陛下九五之尊,受伤可得好生休养。”   江清淮听出这话是在点他,很不高兴,但也只能顺着他的话回答:“这是自然,朕一下午都在养心殿不曾出门,若不是你们来,朕也不会跑到从华殿。”   林珏再听这话,已经无论如何都不会信,但还是要客套话:“陛下保重龙体,是臣等之幸事。”   江清淮假笑两声,不再给林珏说话的机会,看向钟单仁:“爱卿又有何事要报?”   钟单仁话不多,只是将折子交给苏有道,说了句:“请陛下查阅。”   江清淮让RMB翻译出来,一边看一边吩咐:“山匪起家的,派去和魏琛南一起养猪,去城外开垦荒地。”   “原是良民,却因受灾不得不加入的,和大臣们一样去搬砖干苦工,林珏,你派人去看着,不许他们聚众闹事。”   江清淮交代了大致思路,让钟单仁记下后再细化安排就行。   林珏却插嘴问道:“陛下,那奴隶……”   除了江清淮以上交代的情况,还有一些反贼是奴隶出身。   原本他们被发配边关,就是有罪之身,如今趁乱跑回京城来,属于罪加一等,甚至比魏琛南之人还要可恶。   大理寺卿的意思是不能姑息。   江清淮却想到了小关,于是道:“叫吏部、礼部两位尚书来见我。”   ……   此刻夜色已深,吏部尚书龚成本就在城门搬了一天砖,大晚上又被江清淮叫进宫,形容潦草,人都老了十几岁的样子。   礼部尚书就更惨了,本来他年龄也大,昨日熬了半宿忙活太后葬仪之事,早晨天不亮就来主持,下午又去城中守门,到了晚上,以为自己好不容易能休息了,结果又被皇帝叫去,此时走一步路喘两口气,就连林珏都不忍心看。   江清淮倒也没有虐待老人,看他们这么憔悴,忙让人赐座上茶,而后又幸灾乐祸地问起:“爱卿们,今日可体悟到百姓良苦?”   龚成嗓音沙哑,颤抖着手给江清淮行礼,嘴上全是些之乎者也的客套话。   至于礼部尚书任宏则早已经口干舌燥,说不出话来了。   江清淮都懒得听RMB翻译,只当龚成说的就是自己想听的,继续道:“既如此,朕有个大差事给你们办。”   礼部尚书面上表情直接挂不住,一副吾命休矣的样子,险些又晕倒在从华殿。   还是林珏眼疾手快扶了一把。   龚成倒还好些,还是低着眉眼,听江清淮吩咐。   “朕欲改年号,本来只需礼部选几个吉祥好听的就行,只是心中尚牵挂一事,需要龚爱卿来办。”   龚成上前行礼,只说任凭江清淮吩咐。   江清淮便道:“朕想大赦天下,却不想单纯大赦天下,以免错放坏人,扰乱社稷。朕想要国泰民安,要太平盛世,要海晏河清。”   在场的人都跪了下来:“陛下高谋远略。”   江清淮瘪了瘪嘴,继续画饼:“可朕不单想要朕的子民生活富足安康,还要每一位踏上朕的江山的人,无论男女老少,感慨朕的英明神武。”   他问龚成:“对此,尚书可有高见?”   龚成是个聪明人,虽然先前没听到江清淮和林珏、大理寺卿的谈话,但细细想想,立刻就明白江清淮的意思了。   士农工商,虽分三六九等,却都是大秦的子民。   那么不是子民,却又在这片土地上生存的人是谁?   自然就是那群奴隶。   皇帝这是打算废除奴隶制。   龚成想清楚这一层,心下却是惊骇不已,没想到皇帝刚掌权,就图谋甚大,只怕后面,少不了清算他们。   但如今他被架在火上烤,只身一人在宫中无援无助,只能答应下来。   龚成拱手行礼:“陛下,臣以为,既入了我大秦的国土,便都该是我大秦的子民,理应一视同仁,不得有差。”   江清淮就喜欢和这样的聪明人说话:“那龚爱卿以为,该如何一视同仁?”   龚成只思索片刻,就直接给出来比较完整的方案:“既然大赦天下,不如重新归档户籍,凡在我大秦土地上居住过三年者,无不良记录,都可入良民籍。不足三年者,若有亲友举荐担保,同样可入。若家中无人,亦无亲友,便先挂在名下,等符合条件,再入良民籍。”   “以上三者都不能达到者,或有作奸犯科,或为旁人不容,交由大理寺卿查办,再视情况而定,您看如何?”   江清淮对这个答案非常满意,当即道:“龚爱卿深得朕心,明日不必去城门烦累,只安心办好户籍之事便好。”   “钟卿,林将。”   “臣在。”   “你们定要好好配合,争取尽快将京城的百姓们都归档入案,再总结经验过错,好推广全国实行。”   “臣等领命。”   江清淮最后看向礼部尚书,也没怎么为难这位可怜的老头:“尚书,您以为如此一来,这年号选什么最好?”   “陛下高见。”礼部尚书还是有点喘不匀气,但还是要来纸笔,唰唰写下两字。   苏有道把字递上来。   且先不说这两字好不好,就说礼部尚书这笔力,江清淮就觉得好。   他也不挑了,当即拍桌:“就取开泰二字!”   ——   废除奴隶制,也算有了个比较好的开头,江清淮回养心殿开心地炫点心。   RMB却不理解:“宿主,系统没有发布这样的任务,你做了也没奖励可以拿,为什么要吩咐吏部尚书?”   说起这个,江清淮反而更不懂了:“你现在只给我了一个不明所以的支线任务和定班定点的养成任务,你口口声声说基建,连个计划都没有,让我怎么按照你的来?”   RMB其实也是个新手系统,第一次带宿主,听见江清淮问,自己先不明白了,卡了好一会,只说:“我去咨询一下主系统。”   半刻钟后,RMB回来了:“宿主,在一开始合同上就说清楚了,系统只能作为辅助,给你提供你需要的资源和帮助。后面的系统任务差不多也和今天的旁支任务一样需要触发。”   “至于积分,系统每月度会总结基建进度,根据进度转化为积分和奖励发放给宿主。评价体系涵盖多个方面,宿主可以在合同中详细查看。”   这些是合同里面一开始就写明白的,其实江清淮都记得,他故意问,是因为看出RMB的不靠谱:“RMB,你这业务能力不达标啊。”   “宿主,人家也是第一次嘛。”RMB想要蒙混过关。   江清淮可一直等着这个机会呢,怎么可能轻拿轻放,他威胁RMB:“作为补偿,你得给我整个出宫玩不会被人发现身份的法宝。”   “不要系统商城能买到的,不要打扮起来特别麻烦的,不要必须穿奇装异服的。要让裴牧认得出我,但知道我是皇帝的人认不出我的那种。”   RMB汗然:“宿主,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   江清淮却打定主意要:“你既然能搞来传送锚点这种东西,一个简单的混淆人的障眼法而已,我们万能的RMB一定能做到的,对不对?”   RMB:“我只是个新手,你不要教唆我犯罪啊。”   “只是混淆一下那些知道我是皇帝的大臣们而已,这对你来说,肯定只是动动手指头的事情。”   RMB不乐意:“虽然有这种东西,但那是别的位面的法术,我怎么能给你弄过来,我们的世界设定都……”   “我要举报你合同都记不住,耽误宿主开展基建工作,申请换一个系统。”   RMB吓蒙了:“你怎么知道还能举报?”   这当然是江清淮逛系统商场时翻过三四遍系统界面发现的,不过江清淮不说,江清淮只说:“故意隐瞒宿主举报途径,也得追责。”   RMB彻底慌了,只能做出退让:“你站在人家面前,想让人家完全认不出你,那是不可能的。”   “除非你还和今天一样戴上口罩这种遮盖面部的,我就可以给你整个隐匿身形的滤镜,这样别人就不会通过你的气质表现认出你是皇帝。”   江清淮想了想,觉得这个法子也可以。   “所以就相当于,只要我戴上口罩,那些原本知道我是皇帝的人,就认不出来我是皇帝了。但是摘下,他们就能认出来?”   RMB闷闷不乐地嗯了一声:“这都是别的世界的高阶法术!宿主你就知足吧。”   “成吧。”江清淮还有点不情不愿。 第24章   RMB被江清淮狠狠敲诈了一笔,气得一晚上没和江清淮说话。   江清淮本来还想拉它一起去看看私库,见RMB的小头像一直黑着,怎么叫也不应,只能先去看姜少瑜和姜少云。   他虽说是晚膳时间回来,但其实还是晚了那么一段时间。   晚膳没能和两个小孩一起吃,后面又被林珏那家伙给忽悠过去忙工作,一直到现在才抽出时间。   果不其然,姜少瑜正在生闷气。   自从上次江清淮说他小气后,姜少瑜一直很努力在表现出大气的模样,不然按照他的性格,无论江清淮说什么,都肯定是要跟着江清淮一起去见裴牧的。   只是难得大气一次,却被江清淮欺骗,姜少瑜坐在书桌前,阴沉着一张小脸抄书。   姜少云在一旁,时不时瞥一眼,不怎么敢说话。   江清淮一进来,小福子先出声行礼,于是姜少瑜耳朵动一动,换个方向继续写字。   “少云。”江清淮却先叫姜少云,“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觉?”   姜少云凑到江清淮身边,偷偷看一眼姜少瑜,小声道:“哥哥不高兴。”   江清淮好似才看出来,连忙问姜少瑜:“是谁惹我们家少瑜不高兴了,快告诉我,我帮你教训他。”   姜少瑜便看一眼江清淮,又收回目光,继续抄书。   姜少云有点恨铁不成钢:“清淮,你是笨蛋吗?当然是你,说要晚膳时间回来,我们等了你一刻钟,菜都凉了,也不见你。”   “我这不是崴了脚,走得比平常慢了。”江清淮扯谎,“加上宫外乱地很,我自己一个人,能不能回来都未可知呢。”   “只是晚了一刻钟,少瑜别生我气了,好不好?”   听见江清淮说起脚伤,姜少瑜才肯看他:“外面有林珏将军巡逻守城,哪有你说的那么危险。”   这小孩,还挺不好骗的。   江清淮只好说:“我给你们带了礼物,当赔罪,好不好?”   “礼物?”姜少云的眼睛瞬间亮了。   江清淮变戏法一样,拿出自己在系统商店买的积木,显摆道:“是龙哦。”   积木在这个时代虽然也有,但远不如后世做的精巧,何况江清淮刚从系统商店买的,还带着花哨的包装,果然立刻就把两个小孩的注意力吸引走了。   江清淮让小福子去拿剪刀,一边推销积木:“这可是我找了宫外的大师,花了大价钱买下的,这个积木十分精巧,你们两个有信心把它拼好吗?”   姜少云雀跃不已,连连喊道:“我肯定拼得最好。”   姜少瑜也升起一点胜负欲来,认真问江清淮:“积木要怎么拼?”   古代虽然有类似的东西,但姜少瑜和姜少云两个小可怜并没玩过。   江清淮接过剪刀,把盒子拆开,先拿了说明书,却不给小孩们看,只把成图留下。   两个小孩都是脑袋聪明的,一看零件和成图很快就知道该怎么玩了,又很有钻研精神,当即就把江清淮抛之脑后,专心拼起积木来了。   江清淮也不恼,看着他们玩了一会,才问已经沉浸进去的姜少瑜:“还生我气吗?”   姜少瑜身形一顿,哼了一声,有点傲娇:“勉强不生气。”   江清淮便让小福子把积木收起来,对上姜少瑜不可置信的目光,忍不住笑起来:“想什么呢?我是让你们睡觉,明天不是还要去国子监上学?”   “等你们散学回来再玩就是了。”江清淮摸摸两小只,催他们上床,看两人都乖乖躺下了,起身打算离开。   姜少瑜却拉住江清淮的袖子,小声地问:“明日国子监……你会去吗?”   哟。   江清淮听乐了。   小家伙这是想让他去送?   江清淮都没舍得逗姜少瑜了,很肯定地给了他答案:“当然。”   姜少瑜明显开心起来。   江清淮便趁机捏捏他俊俏的小脸蛋,毕竟这家伙不像少云那么好骗:“那我走了,你快睡觉吧。”   姜少瑜点头,却并不撒手。   江清淮看着他的手,脸上笑意更浓:“还有事吗?”   “小皇叔……”姜少瑜脸红了起来,“今晚,能陪我一起睡觉吗?”   ——   江清淮和两小孩一起睡在偏殿,左搂一个漂亮小孩,右抱一个漂亮小孩,睡得四仰八叉,好不惬意。   三人都是颜值高,长相俊的,三张漂亮脸蛋凑到一起,如此安然,任谁看到都会忍不住心软。   RMB却不解风情,一大早就开始上演公鸡打鸣:“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江清淮被吵醒,眼都没睁开,就先给RMB静音。   RMB只能怨恨地在屏幕上打字交流:“江清淮!”   它气得直呼江清淮大名。   “你昨晚是不是趁我不注意花了五百积分!!!”   “你这个败家宿主!!!”   “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   江清淮看着眼前的字,有点心虚:“昨天回来晚了,本来想去私库挑个好玩的东西哄小孩的。”   “结果你不在,我自己又不懂那些古董,只能去商店买东西了。”   “说到底还是你。我不就是小坑你一下?你至于那么大的气,一晚上都不理我吗?”   “我那是不理你吗?”RMB在屏幕上咆哮,“我是跑去给你找瞒天过海的法子了啊!!!”   江清淮瞬间没底气了:“你走也不说一声,我哪里知道……”   “你坑我,我不乐意跟你说话()!!!”RMB气呼呼。   江清淮叹气。   得,昨晚刚哄好了一个,今早又惹恼了另一个。   他打开系统商店:“本来也攒了快两千积分了,我就花了五百,你看,不是还剩下一千多积分呢?”   RMB不听不听。   江清淮只好说:“那我现在就派人去调查那个支线任务,把那个奖励拿下,好不好?”   “真的吗?”RMB想了想,又生气,“你说大话都不打草稿,根本不知道世家有什么秘密,谁知道能查出来什么?要查多长时间?”   “那我今天就去安排肥皂厂的事情,这个月的绩效给你搞得多多的,好不好?”   RMB勉强同意,只是不说,还哼哼唧唧地指责江清淮不识好人心。   为了安慰系统的好人心,江清淮立刻叫来苏有道:“我让你清点的宫内开支,有结果了吗?”   “内务府那边今早刚递过来,陛下看看。”   江清淮接过来,直接翻到最后看结果,都不用RMB来翻译,他自己就看明白了,结果就是——虽然削减开支了,但是没省下钱来。   倒也不是一点没剩下来,江清淮看着那大大的“五两”,气得把折子摔在地上。   苏有道连忙上前捡起来,给江清淮顺气:“陛下,怎么生这么大的气?”   “内务府居然糊弄朕。”本来江清淮脾气就不好,遇到这种事哪里能忍,“拿五两银子打发谁呢?”   苏有道便打开那折子,细细看过一遍,才道:“陛下别气,也是因为最近宫里多处受灾,内务府正是用钱的时候,不然按照以往,您受这么大委屈削减用度,哪里能只剩下这点钱?”   “受灾?”江清淮不爽,“宫里如今不过就朕、两位小世子三个主子住着。我看这养心殿处处好得很,哪里有要修缮的地方,这钱只怕是藏哪个人口袋去了。”   苏有道也叹气:“陛下尚未娶妻,无人打理后宫,底下奴才们向来是嚣张惯了。”   江清淮短时间没有娶老婆的打算,但可看不惯他们这么嚣张。   他坐下思索了片刻,立刻就有了主意,抬手让苏有道凑上来。   苏有道笑着配合,听见江清淮在他耳边低声几句,立刻脸色大变:“陛下何至于做到如此地步?”   江清淮无所谓:“朕没有喜欢的女子,留着也是浪费。”   “陛下……”苏有道满是担心,“您如今都十八,再过两年都要行弱冠礼了,怎能还不娶妻?”   江清淮不听这个,只当王八念经,态度十分坚决:“照办。”   苏有道只能苦着脸下去。   正这个时候,姜少瑜和姜少云也醒了,像是听见了江清淮和苏有道的谈话,姜少瑜有些担心:“出什么事了?”   江清淮让小福子带他们去洗漱,自己也跟着一起去,顺便解释:“宫里的破事而已,快快洗漱吧,吃过饭,我送你们去国子监。”   “清淮送我们去?”姜少云昨晚躺床上就睡过去了,不知道江清淮后面说了什么。   江清淮耐心跟他解释了一遍,又说:“以后,也跟哥哥一样,别叫清淮,叫小皇叔。”   “可是清淮看上去一点都不像皇叔。”姜少云被布巾敷脸,说话闷闷地,“清淮像哥哥。”   “那也得叫小皇叔。”虽然江清淮自己也数不清这姜家的家谱关系,但还是努力解释,“因为你们是我的小侄子。”   姜少云听不懂,看一眼哥哥,见哥哥点头,只好也改口:“小皇叔。”   江清淮摸摸他:“去吃饭。”   用过早饭,江清淮和两小孩一起,坐马车往国子监去。 第25章   国子监并不建在皇宫里面,而是在城北那地段。   江清淮坐上马车,看着RMB帮忙找来的关于国子监的详细介绍。   古代的国子监并不是单纯的学校,也兼具有教育局的功能,下设有国子学、太学、四门学等,各学又有博士,祭酒等官员负责管理[1]。其中祭酒相当于现代的校长,博士则主要负责教书。   加上国子监专门为朝廷培养人才,历来贵族世家云集,更是出过不少千古留名的才俊,是连皇帝都要给面子的存在。   江清淮倒是没那么大阵仗,送自家孩子上学而已,他只穿常服,到了门口也没让人通传。   见国子监门口此刻人来人往,三三两两并往里去,皆作书生打扮,十分稀奇地张望。   古代上学本来就难,能在国子监读书,要么是世家大族的优秀子弟,要么就是已有功名在身,能得到官员举荐的人中之龙。   所以江清淮放眼看去,最年轻的书生似乎也已经弱冠,再大些的甚至都有白了胡子的。   再看自己身边这两个小布丁。   江清淮突然明白为什么古代的皇子身边需要伴读了。   姜少瑜和姜少云兄弟两个,上下学能陪着作伴,要是人家只一个的,天天和一群跟自己爹妈年龄一样的人凑在一起,只怕怎么郁闷呢。   江清淮顺着人流往里走,打算先去跟国子监祭酒通通气。   苏有道和小福子以往也没来过国子监,都是人生地不熟的,江清淮又不许通传,只能一边走,一边寻人打听。   加上江清淮还崴了脚,这一路走来,可是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但到底是大秦最高等的学府,虽然三三两两,时不时有人看过来,但多是一些善意的目光,更有个年轻人自告奋勇,得知他们要去寻祭酒,主动帮忙带路。   江清淮看那年轻人仪表堂堂,心下立刻多了几分好感:“劳烦这位公子,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傅羡之简单作揖:“我姓傅,名羡之,叫我羡之便好。”   “那就麻烦羡之了。”江清淮又看向两小孩,“羡之哥哥给我们带路,要说什么?”   姜少瑜耳朵有点红:“谢谢。”   姜少云也记得,说的很大声:“谢谢羡之哥哥。”   “真乖。”江清淮笑着夸他们。   傅羡之脸上带了些许笑意,心里却忍不住开始嘀咕,三位小公子都生得如此标志,还结伴来国子监,也不知道是哪位大人家里的,竟有如此实力。   他正想着,迎面却撞来一个熟人,远远向他招手:“傅羡之!你可见到文瑾兄了?祭酒大人寻他呢。”   那人匆匆忙忙过来,看见傅羡之身后的江清淮等人,不由诧异:“你这是?”   “我们也是来寻祭酒大人的。”江清淮解释。   那人便挠了挠头,给他们让路:“那我去找找文瑾兄,你们先过去。”   “我刚见他,在杏林那边呢。”傅羡之帮忙指了路,又给江清淮介绍道,“我们国子监占地千顷,其中诸多美景,这杏林便是其中一处。小公子若是感兴趣,一会大可以去看看。”   江清淮不好意思地笑笑:“我这脚伤不太方便,送了他们,我就得回去了。”   傅羡之有些可惜:“小公子不来国子监就读?”   江清淮笑笑,婉拒了哈。   再上一次学什么的。   约莫又走了片刻钟,才终于来到明伦堂,堂前正站着一个书童,一看见江清淮便慌慌张张跑来,等看见傅羡之,那书童尴尬笑笑,行了一礼:“公……公子,请随我进来吧,祭酒大人恭候您多时了。”   江清淮又向傅羡之道谢,这才跟着那书童去见祭酒。   傅羡之立在堂前,看着书童毕恭毕敬将人请进去,反而闹不明白了。   原先他听江清淮说不来国子监,还当江清淮是成绩不好,没能入了各位博士的眼,拿不到举荐信。   但现在看书童对江清淮的恭敬模样,又觉得自己推测不对。   可细细想了半天,朝中如江清淮这个年纪的大官,却是一个没有的。   正当傅羡之困惑时,一道声音从远处传来:“羡之。”   单单听声音,傅羡之就知道是谁,立刻就笑:“这不是我们的叶大公子吗?都是面见过天子的人了,怎么还来国子监这破地方?”   叶从南今早来国子监,诸如此类的话不知听了多少,如今早已免疫,只是问:“祭酒大人寻我,你可知是何事?”   傅羡之摇头,又说:“不过也好猜,你传消息去北疆,又涉险入宫,陛下都赏你,祭酒大人肯定是你回国子监,顺便夸你喽。”   他压低声音:“如今有陛下保你,任刘家那小子怎么嚣张,谁还敢说你不够格进国子监?你就放宽心吧,日后飞黄腾达,别忘了兄弟便是。”   叶从南祖上虽是士族出身,但如今落寞,就算是拿了乡试解元,其实也不够格进国子监。还是父亲四处拜帖,求了国子监一位夫子的推荐信,才勉强挤进这最高学府的门槛。   只是他寒门出身,总难免会被世家公子们挤兑。   刘泽清,当今太后的侄子,当朝陛下的表弟,声名显赫,偏偏就是最看不惯他的那个人。   几次三番地闹,叶从南虽然诸多隐忍,最后却还是闹到退学的地步。   祭酒虽然明事理,却也架不住刘家淫威,最后还是遣了叶从南回乡。   当晚叶从南收拾行囊出京,才过了南运河,就见京城内亮起火光来,擂鼓宣天,显然是打起来了。   叶从南当机立断,调转方向,直往北疆赶去,只身一人闯进北疆大营。   这也是为什么林颂今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赶到京城。   但短短一夜攻下这座城池,直接将魏琛南捉拿,却并不是叶从南的功劳。   叶从南想到陛下扮作小太监的模样,想到装作侍卫捂自己嘴的模样,想到金銮殿上天子一怒,又想到养心殿中两人畅谈,只觉心里热乎乎的,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   傅羡之连叫了三声,叶从南才回神,不好意思地笑笑:“抱歉,我先去见祭酒大人……”   “去吧去吧。”傅羡之本还想问问皇帝长什么样子呢,见叶从南莫名其妙开始发宇未岩呆,耳朵还发红,只觉得今天一个个都古怪得厉害,“那我先去学堂了。”   叶从南朝他摆摆手,往明伦堂中去。   ——   堂内,江清淮正听祭酒交代对小世子的学业规划。   “世子们既然不参加科举,那四书五经不必过分钻研;六艺陶冶情操,每日都会安排一门课。随后便是史学,不读史,不足以明智,国子监内藏书万卷……”   古代的精英教育,那是真的培养精英。   江清淮就是光听要学的东西,就已经忍不住开始犯困。   正当他眼皮不住发沉,即将落下时,外面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祭酒大人,学生叶从南,前来拜见。”   叶从南?   江清淮瞬间来了兴趣。   这小子居然是国子监的?   都这么厉害了,还说自己考不上状元,古代人可真是谦虚。   江清淮看向祭酒,隐隐有些期待:“快让他进来。”   书童前去开门。   叶从南浅浅道谢后,迈步向堂内走去,绕过屏风,却先对上江清淮一双笑眼。   他不由一愣,慌忙要行礼,却听江清淮懒洋洋道:“叶公子,好久不见。”   叶从南动作一顿,便只简单作了书生礼,问道:“您这是……”   江清淮指指坐在旁边的两个小孩:“你的学弟。”   姜少云笑得甜:“学长好。”   姜少瑜不大乐意,只是点点头,便作见礼。   叶从南脸上带了几分笑意:“陛下折煞草民,草民万不敢当。”   “别说这扫兴的话。”江清淮八卦心起,追问道,“你来找祭酒干什么?”   叶从南看向祭酒。   祭酒便行礼答道:“回禀陛下,是臣叫他来的,从南这孩子原被国子监退学,如今是来重新办理手续的。”   “退学?”江清淮纳闷地看了一眼叶从南,这么好一个人,为什么会被退学?   祭酒不敢有瞒,将来龙去脉交代给江清淮听。   江清淮认真听瓜,等听到是叶从南一人跑到北疆通知林大将军时,瞬间也觉得自己赏人家二百两有点太小气了。   这也算半个救命恩人了啊。   RMB幸灾乐祸:“宿主,让你小气,后悔了吧。也得亏人家脾气好,换做别人,指不定早不跟你这狗皇帝干了。”   江清淮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是我不知道,你立下如此大功,怎么都不告诉我?”   “草民不敢邀功。”   “这种时候就别谦虚了。”江清淮有点无奈,看向祭酒,“把那姓刘的给朕踢出国子监,再不许他闹事。”   祭酒不敢有违,连忙应是。   但其实刘泽清今日根本没来国子监,他仗着皇亲国戚的关系,早在朝中谋得差事,所以很不幸,被江清淮打发去搬砖了。   江清淮想了想,又从腰间拽下一个玉牌。   因为今早穿的是苏有道准备的常服,所以江清淮身上挂了很多值钱东西。   他把玉牌递给叶从南:“以后谁欺负你,拿朕压他。”   这话说得,也不怕他在京中横行霸道,成了那刘泽清第二?   叶从南听得想笑,却还是拒绝不了那玉牌,看着小皇帝如葱般白皙的指节,几近与那玉牌融为一体,喉结轻轻一滚。   待郑重接过后,不知怎么便夸起海口来:“草民必将发愤图强,不辜负陛下厚望。” 第26章   江清淮的厚望是什么?   三元及第状元郎。   叶从南就这么应下来,简直学神降世,属实是把江清淮哄开心了:“好好好,朕等你的好消息。”   叶从南看他如此开怀,也跟着笑起来,忍不住攥紧那枚玉佩。   几人又说了些话,苏有道开始催促:“陛下,时间差不多了,也该让小世子们……”   他这话没说完,姜少云立刻就红了眼眶:“小皇叔要走了?”   江清淮指指叶从南:“让叶哥哥带你们去学堂,好不好?”   姜少云看向叶从南,虽然不太情愿,但还是很乖地点了头。   江清淮突然也有点舍不得,虽然和两个小孩才认识不过几天,但两个孩子,他都喜欢得很,是想放在心尖儿上好好宠着养大的。   就像,他爸妈对他那样……   江清淮想得伤感,眼圈也渐渐发红。   姜少瑜看这一大一小红着眼圈对望,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连忙道:“学长,我听说杏林那边很漂亮,等散学后,能带我们去看看吗?”   叶从南也没想到小皇帝会是这种反应,看着他微红的眼圈发愣,听见姜少瑜的声音,才回神:“是啊,陛下若是有兴趣,不防等散了学,一起来瞧瞧。”   苏有道却不赞同:“陛下,您脚伤未愈,游园之事,不急于一时的。”   叶从南有些惊讶地看向江清淮的脚。   连林珏都不够格参加太后葬仪,叶从南更是不可能知道发生了什么,加上他进来前,江清淮便一直坐着,故而根本没有发觉不对劲。   江清淮却不想被人一遍又一遍问起这糗事,只摆了摆手:“我过段时间再来吧。”   他安慰姜少云:“我在养心殿等你们回来,我们一起拼积木,好不好?”   提起积木,姜少云脸上终于带了一点笑意。   江清淮便麻烦叶从南带他们去见夫子。   他则看向祭酒,问起自己关心的另一件事。   ——   虽说国子监占地广,地方大,但学堂却都聚集在一处。   也不知是谁方才走漏了消息,陛下来国子监送两位小世子的事情已经在学堂内传开了。   叶从南带着两位小世子去学堂时,傅羡之正堵在门口等人。   一见到叶从南,他就神神秘秘凑上来,也不声张,只是问:“陛下来了,你知道吗?”   叶从南看一眼站在后面的姜少瑜和姜少云,轻声道:“知道。”   傅羡之立刻好奇:“陛下长什么样子?现在在哪里?你是不是见到了?”   “在祭酒那。”叶从南并不想多说,但傅羡之眼尖,还是一眼就看见他腰上多了个贵重的腰牌,“这么好的东西,谁送你的?”   叶从南想起握着这玉牌的那双手,耳尖微红:“陛下。”   “什么?”傅羡之怒了,“兄弟你不厚道啊,知道陛下来国子监,居然自己偷偷去看!”   “我只是被祭酒大人叫去,所以才……”叶从南还欲解释,姜少瑜却已经没心思听,出声打断,“你想见小皇叔,现在去明伦堂门口守着,还有机会。”   傅羡之这才注意到叶从南身后的姜少瑜和姜少云,当然也认出这就是他带路的那两位小公子。   而这两位说什么   想见小皇叔?   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   “难道刚才那位……”傅羡之不敢相信。   姜少瑜嗯了一声,催促道:“叶从南,快带我们去见夫子吧。”   叶从南不敢怠慢,朝傅羡之笑了笑,转身离开。   留傅羡之一人傻在原地,慢慢消化他刚刚给皇帝带路的消息。   天啊!那么平易近人,那么漂亮的小公子,居然就是当今圣上!!!!   ——   江清淮关心的事情只有一件。   “祭酒以为,朕提前开科举可行得通?”   古代能当官的都是聪明人,何况是国子监这个最高学府的校长,江清淮只问一句,祭酒立刻便明白他的意思,只笑道:“国家正是用人之际,不说提前开,就是明日开科,都是该的。”   但江清淮在意的是:“若是提前,对某些学子来说,会不会不公平?”   “再提前也不过一年光景,学问是一辈子的事,该被您选上的,自然跑不了。”   有他这句话,江清淮也就放心了,不过科举出什么题目,却不能跟祭酒商量,而是要和吏部、礼部沟通。   他简单谢过祭酒,又说了姜少瑜和姜少云的情况:“我怕两个孩子孤单,盼望先生能帮他们找个伴儿。”   “陛下思虑周全,臣一定留心。”   江清淮这才打道回宫。   只是不情不愿。   感觉这宫里的天都没外面蓝。   江清淮叹气。   RMB提议:“我们去逛你的私库吧!”   江清淮更郁闷,又说起早上的事情:“私库什么的已经不重要了,我前些日子让满宫上下削减开支,结果内务府报给我的单子,居然只省下五两银子。”   “宿主,他们蒙你呢。”RMB气愤不已。   江清淮当然知道这个,也早就让苏有道通知下去会裁员的消息。   但到底怎么裁?又应该裁谁?就是个大工程了。   RMB倒是有主意:“宿主,你找内务府要来宫内人员的名单,我帮你审查,什么有用,什么没用,保证一目了然。”   江清淮要是只当黑心老板,看不惯谁直接裁就是了。   可他偏偏不是老板,而是皇帝,不仅得在乎宫里的办事效率,还要考虑就业率这种问题。   被裁掉的人员如何安排?   这也是个问题。   RMB却有法子:“开肥皂厂,让那些被裁掉的人员都去造肥皂去。”   江清淮却更愁:“眼下手里没钱,大臣们的募捐还没到,宫里更是指望不上。”   “买原料要钱,打造工具一笔钱,请人又是一笔钱……我现在手头没有现银,怎么搞?”   RMB却贼兮兮笑了一声:“宿主,你忘了?我们那天在祠堂翻到的那个宝箱。”   江清淮眼前一亮,心里渐渐有了个主意。   “夜里,我们去祠堂,把那箱东西放到系统背包里,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东西运出去了。”   “再去宫外买块地方,雇人开肥皂厂。”   “如今我虽然在林颂今帮助下坑了一把大臣们,但到底没伤到他们根本,所以行事还得低调。废奴隶的事儿也就罢了,虽然没触及他们根本利益,但也足以让他们警惕。”   “要是让他们知道我大办肥皂厂,想必他们立刻就能想到我计划扶持商户,过不了多久就要开始闹了。”   “所以这肥皂厂不能挂在皇帝名下,如果能找个商户来办就好了。等肥皂厂办大了,我瞅准时机踢出去一批宫里的人,也不至于让他们流离失所。”   江清淮虽然想得很清楚,但事情还得一步一步干。   清早,江清淮让苏有道把自己打算遣散后宫的消息放出去,这时候内务府的人已经等不及来见他。   苏有道连着禀告了三次,江清淮才同意见见那内务府总管。   此人能混到如此地位,以前自然是靠着巴结太后来的,虽然不至于苛待原身,但还是心虚得很,所以一进养心殿,先给江清淮来了个大礼。   江清淮笑呵呵地看着他,问他什么事。   内务府总管也跟着傻笑了两声:“陛下大吉,奴才是有喜事来禀告。”   “今儿刚入槐序,冷宫那棵死了几年的槐树居然抽枝儿开花了。独一枝向阳天,这不是喜讯,是什么啊?奴才想,陛下劫后重生,又关心百姓,日日殚精竭虑,定是感动了上天,才降下如此祥召,故特来禀告。”   “冷宫?你说的可是清静轩?”江清淮想起清静轩那棵槐树,不会这么巧吧???   内务府总管忙笑:“陛下未卜先知,奴才佩服。”   听他这么说,江清淮突然很想去看看,也顾不得跟内务府总管生气,只看苏有道:“苏大伴,朕要去看看,你快去安排。”   苏有道虽然笑着,说的话却是拒绝:“陛下,您脚伤未愈,清早去送小世子已经伤了身体,如今再跑去冷宫那种地方,岂不是……”   江清淮没有底气了,但又实在想看,只能撒娇:“苏大伴……朕想去看嘛。”   苏有道笑得有些无奈:“陛下,您是一国之主,得为自己的身体着想。”   “苏大伴……”江清淮委屈巴巴,“魏琛南打进宫里时,朕就住在清静轩……”   内务府总管忙插嘴:“那必然是陛下,在清静轩住几日,连带着清静轩那槐树都跟着蓬荜生辉,活过来了!!!”   苏有道瞪了一眼内务府总管,还是很坚持:“陛下,不过是开花罢了,再等上几日,那花叶不会败的。”   江清淮听他这么说,只能答应下来:“那等朕脚好了,第一时间就要去看。”   “好。”苏有道笑着答应下来。   江清淮也不好再闹,又看向那内务府总管:“朕让你拟定裁退人员的单子,你可弄好了?”   内务府总管没想到自己禀告如此祥召,居然也没逃过这一节,脸色白了白,只能认命:“陛下,皇宫中宫女、太监满打满算足有上万,奴才一时半会理不出头绪……”   “蠢笨。”这话一听就是忽悠他呢,江清淮立刻不想忍了:“再这样消极怠工,朕第一个裁了你!”   内务府总管吓得跪下磕头求饶,好听话说了一箩筐,却根本没有江清淮想听的。   索性江清淮也懒得用他,而是看向苏有道:“大伴儿,这事朕交给你来办。”   “另外传朕口谕,内务府总管消极怠工,贬去辛者库倒夜壶。”   他不办一个人,满宫上下都当他好欺负呢!!! 第27章   处理了内务府总管,支走了苏有道,江清淮叫来小福子,让他帮自己找一套夜行衣。   小福子听得心头一惊:“陛下,您万金之躯,穿那种东西作甚?”   江清淮摆摆手:“这个你别问,只管找就行了。”   小福子欲哭无泪,越发觉得自己是上了贼船。他这样帮着陛下到处乱跑,要是陛下出了什么事,苏有道知道了,肯定先怪罪他。   但江清淮的命令,他又不能不从。   小福子郁闷地找来夜行衣,看江清淮眉眼兴奋,还是忍不住劝道:“陛下,您有大才,做奴才的不敢拦,只是请您一定万万保重龙体,何况如今伤了脚,您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   江清淮也有点无奈,他只是崴了脚,没脆皮都走两步就会挂的地步吧……   但小福子也是真心为他着想,江清淮不好责怪,只能说:“就这一次,后面朕一定养好身体。”   小福子这才作罢。   江清淮收下夜行衣,再度开始无所事事,瘫在龙床上等两个小孩放学回家,好似空巢老人。   姜少瑜和姜少云第一天上学,都是兴奋劲儿满满,何况姜少瑜本就是个好学的乖孩子,第一天就缠着夫子问问题,足足晚回来一个时辰。   御膳房派人来问了三次,江清淮次次都只能含泪拒绝。   好不容易等回来两个小孩,他都要在饭桌上睡过去了。   姜少云也没精打采得厉害,见到江清淮就开始告状:“小皇叔,哥哥不好,放了学也不回来。”   江清淮摸摸他,一边催着御膳房上菜,一边问今天在国子监怎么样?   姜少瑜脸上带了几分笑意:“很好,夫子们博学多才,我学到很多。”   “少瑜是个小学霸啊。”江清淮夸夸他,又安慰姜少云,“以后别傻等着哥哥,自己去别的地方逛逛也行,国子监那么大,你又这么可爱,学长们肯定乐意带你玩。”   姜少云噘着嘴,勉强算被哄好了,又开始嚷嚷肚子饿。   江清淮也肚子饿。   一大两小埋头干饭。   晚上江清淮和姜少云堆积木,姜少瑜坐在书桌前温习功课。   江清淮虽然有心让姜少瑜放松一下,但没道理拦着孩子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只能玩一会,问一声姜少瑜:“灯可觉得暗?”   “肚子饿吗?”   “眼睛会不会酸?”   姜少瑜每回都摇头。   姜少云反而不乐意了,戳戳江清淮:“小皇叔,问问我。”   “问你什么?”江清淮不懂。   “问问我饿不饿啊?”   江清淮便笑:“那你饿不饿?”   “不饿。”姜少云乐呵呵。   这傻孩子。   江清淮又陪了他们一会,眼看着快到安寝的点儿,就借口有事,吩咐过小福子照顾他们早点休息,往正殿去找苏有道。   苏有道已经派人放好了热水,正打算来寻他,见到他回来,淡淡笑道:“陛下,热水已经放好了,臣还给您备了些点心。”   江清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没想到自己这么大年纪的人了,还会有人关心他饿不饿肚子的。   等洗完澡,江清淮照例让苏有道等人在门外守着,一个人躺在龙床上,和RMB商量一会儿怎么溜去祠堂。   从上次帮江清淮去清静轩起,RMB就已经很熟练了,立刻给江清淮找到了一条路线,还十分贴心地帮忙留心过往的侍卫。   皇家祠堂门口的侍卫大多懒怠,江清淮到的时候压根没见到人,直接大摇大摆进去,按着记忆中的路线,顺利找到那个宝箱。   江清淮打开看一眼,确定没有找错,直接把东西塞进系统背包,转身就往外走。   门口的侍卫没有回来,江清淮看着天边高挂的半弯清月,想着来都来了,索性道:“我去趟清静轩。”   RMB猜他是想去看那槐花,有些不理解:“宿主,和苏有道说得一样,那花什么时候都能看,你为什么非要现在就看?你这样跑来跑去确实不利于身体恢复。”   江清淮一瘸一拐地走着,闻言沉默了一会。   又看一眼天边那半挂清月,还是很坚持:“我就是想看看。”   RMB只好给江清淮指路。   冷宫离养心殿有一段距离,离祠堂则更远,江清淮走了足两刻钟,才瞧见清静轩正门。他如常穿过寝殿,还没进那小花园,便已经看见那槐树顶上朵朵槐花开得正旺。   槐树高大,但独独那枝,许是因花压弯了枝丫,偏偏斜斜往宫墙外伸,探出一个含苞的骨儿。夜间冷风吹来,槐树摇摇曳曳,立时便落了三两瓣,江清淮看得心惊,急急上前,想去捞那落花。   自己反先被一个人影从后面捞住。   “清淮。”   骤然听见裴牧的声音,江清淮还当自己在梦中,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但裴牧将他拉起,直直望着他,清冷的月挂在身后。   江清淮眨眨眼,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裴牧,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呢?”看着和自己一样穿着夜行衣的江清淮,裴牧有些无奈,“大晚上不睡觉,跑清静轩来干什么?”   “我听说……”江清淮将那墙头的槐花指给裴牧看,“听说槐树开花了,想来看看。”   “看花?”裴牧跟着看向那槐树,见枝头只一朵寂寥的槐花挂着,属实不懂,“你方才慌慌张张,差点儿就摔了。”   江清淮啊了一声,有点恍惚:“你怎么进宫来的?是出事了吗?”   裴牧指指自己的衣服,示意他自己是偷溜进来的:“我有话想对你说。”   他拉江清淮在台前石阶上坐下,正要开口,却先看出江清淮心神不定,便问:“你怎么了?”   江清淮摇头:“你这么急着来见我,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裴牧却不说了,只是细细端详着江清淮。   江清淮不解:“裴牧?”   裴牧便狠狠心,道:“我要走了。”   “走?”江清淮仍是不懂,“出宫吗?”   “出京。”   江清淮愣住,只觉一道惊雷在头上炸开,不可置信地看着裴牧。   裴牧看他神色怔愣,恍惚不已,却想他今日怕是在哪里又受了什么委屈。   只是江清淮一向缄口,裴牧叹了口气,只好说明自己的担忧:“朝廷最近重整户籍,挨家挨户地敲门,我身份特殊,只怕不便在京中再留,只能出城躲一段时间,待这风头过了,再回来便是。”   他现在的身份在京城本就寸步难行,房子都只能买没有契书的,现在朝廷更是直接查到家里来了。裴牧这情况,直接被发现和魏琛南勾结倒还好些,左不过直接被抓去问审。但要是没被发现,还要细细查他祖上,再发现他是裴家后人,岂不难逃。   江清淮听完也沉默了。   大意了,他完全忘了自己兄弟不仅没户口,还是个有案底的。   裴牧见江清淮郁闷,也颇觉愧疚,转而怨恨起想出这事的狗皇帝来,不免说了一句:“不去查办贪污官员,狗皇帝搞起这些倒是颇为上进。”   狗皇帝本人:……   江清淮实在愧疚。   他兄弟是个黑户,在京城难混,在别的地方就好混吗?   京城还有他罩着,去了别的地方那些官员为难他怎么办?   何况这户籍制度,肯定是要推广全国的,躲得了一时,难道还躲得过一世不成?   兄弟有难,怎么也得帮一把,江清淮想了想:“裴牧,我最近认识个厉害的大太监,兴许他能帮我,你先留几日,等我消息。”   裴牧将他上上下下看了一遍,根本不信他认识了什么大太监,只当他是舍不得自己离开,笨拙地宽慰道:“清淮,我只是出去躲躲风头,不消几日,应当就能回来了。”   江清淮摇头,将皇帝日后会把户籍制度推向全国的事情告诉裴牧,裴牧果然沉默下来。   江清淮以为他是在考虑自己的意见,却不想裴牧突然抓住他的手:“既如此,我们一起走吧,世界之大,总有狗皇帝照顾不到的地方。”   江清淮双目圆睁,愣愣看着裴牧。   等等等等,这架势,怎么活像私奔啊喂???   但要是真能和裴牧走……过过四海为家的生活,江清淮莫名觉得不错。   但绑定了系统,RMB可不会轻易让他走。   江清淮叹气:“我走不了了,原本人微言轻倒是好说,现在大家都知道我姓甚名谁,一找一个准的。”   裴牧也不由发愁。   江清淮便再接再厉地劝他:“你信我,只留两日,就两日。明天一早,我就去找那大太监,一定有办法能在京城给你落户。明下午就能去城南宅子见你。”   “清淮,你不必如此勉强自己。”   “不勉强。”江清淮连连摇头,本来这事儿也是他捅出来的,哀求道,“你答应我,好不好,就两日。”   裴牧叹了口气,算是答应,接着又问起江清淮如今在宫中当什么差。   江清淮身形一僵,扯谎道:“你还记得那两个小孩吗?陛下派我去照顾两位小世子。”   裴牧又是一声叹气。   两个旁支的世子而已,年龄也都小,自己的日子估计都过不好呢,去照顾他们……也难怪清淮日日不欢快,只怕宫里那群踩高捧低的人给了他不少委屈受。   江清淮却以为他是在担心户籍的事情,拍了拍他:“放宽心,我明个下午就去找你。”   裴牧却看向他的脚:“你受了伤不方便,还是我夜里入宫来看你吧。”   “啊?”江清淮没想到裴牧说进宫就进宫,“宫里守卫森严,你这跑来跑去,是不是……”   “不用担心。”裴牧反安慰江清淮,“被发现了跑就是,总比你被发现偷偷出宫挨一顿训好。”   是这么个理儿吗?说跑就能跑掉吗?   不过裴牧坚持如此,江清淮只能作罢,想着明晚让林珏带一部分侍卫去别的地方算了。   两人又约定明晚子时清静轩见。   江清淮才恋恋不舍地看着裴牧离开。 第28章   裴牧回了宅落,裴关立刻上前来,问道:“大哥,走吗?”   “先不走。”裴牧微微蹙眉,轻声道,“清淮说他有办法,让我再等上两日。”   “这怎么能行!”裴关急道,“他不知道你身份,你自己不知道吗?”   被这小子呵斥,裴牧轻轻瞥他一眼。   裴关不敢再说,但还是坚持:“裴家的人,皇帝本不可能轻放过。你回京是大罪,又和魏琛南一道,就算皇帝如今没有处置魏琛南,你也不该抱有侥幸心理,觉得自己不会有事。”   “这可是掉脑袋的事情。”裴关气道,“裴牧,你要死,别拉着我。”   裴关原是裴家旁支的孩子,算裴牧的堂弟,裴家出事那年,才不过六岁,所以没被发配边疆,只是被打了奴隶印发卖去。   此后十年辗转,又回到了京城。   裴牧其实早知道他下落,也提前见过,马儿受惊更是他们一早谋划好的。   买马事小,顺带着把裴关弄出来才是裴牧的主要目的。   只是刚弄出来人,京城就闹出这种事情,裴关当了十年奴隶,早被磨平了心性,深知民不与官斗的道理,立刻提议要走。   裴牧却放心不下江清淮,犹犹豫豫不肯答应。   还是裴关好说歹说,大不了把那太监接出来一起走,裴牧才稍稍动容,说是要进宫一趟。   裴关只能在家等着。   哪知道等了半天,好不容易等裴牧回来,这人却说不走了。   “那江清淮不过一个小太监而已,何况你才认识他几日?怎么就笃定他能帮我们?”   “不过等两日罢了。”裴牧蹙眉,“吏部总不会这两日便上门,在等两日,实在不行,走也不迟。”   裴牧又道:“你信不过也无妨,我给备你些银两,送你出京。”   裴关却更生气了:“你就我这一个弟弟了,你把我送走,以后谁给你收尸?”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裴牧冷下脸来:“那你就等着。”   “等着就等着。”裴关气鼓鼓的,“我倒要看看那江清淮有什么本事。”   裴牧给了他一脚:“睡觉去。”   裴关翻了个白眼,自去休息。   ——   第二天一早,江清淮什么也不想,先叫来了小福子。   他昨晚和裴牧说的大太监自然不是苏大伴,江清淮压根就不敢把这事告诉苏大伴,怕被骂。   但来龙去脉又不能直接交代给小福子。   RMB帮他出了个主意:“宿主,你就说是宫外养了个情郎,前些日子得罪了人,短时间内拿不到吏部的户籍。你又舍不得情郎去大理寺受苦,所以要让小福子拿着你的令牌去走一趟。”   江清淮听这主意,怎么听怎么别扭,但左思右想,居然还真就这个借口能天衣无缝地解释他的所作所为。   江清淮只能捏着鼻子忍了。   他告诉小福子:“你拿着朕的腰牌,出宫替朕办件事。”   小福子一看这养心殿四下无人,就知道自己又被委以重任,一时都不知是该笑该哭。   被皇帝器重自然是件好事,但陛下绕过身边的大太监,单单来器重他,实在让他惶恐不安。   可和前几次一样,皇帝的命令,他不敢不从,只能上前接过腰牌,诚惶诚恐地问道:“陛下,是什么事?”   江清淮轻咳一声,有些难以启齿:“这事你务必要保密,谁都不能说。”   小福子再一次心下叹气,跪下表忠心:“陛下,奴才忠君之心,不敢有变。”   江清淮连忙让他起来,但还是有些难以启齿:“就是朕……在宫外有一位故人。”   “是情郎!”RMB纠正江清淮。   江清淮却不好意思直接说情郎,含含糊糊地提醒小福子:“朕和他关系甚笃,一见如故,无话不谈……”   小福子听得一头雾水:“陛下是想奴才出宫给您带话?”   江清淮摇头:“他前些日子遇了些事,在京中多有不便,正巧龚尚书正在京中立户籍,挨家挨户地问,我担心他……担心他被抓去大理寺。”   “那地方到底是审问犯人的,我担心他……”江清淮越说越磕巴,索性也不说了,只是道,“等吏部上门那日,你拿上我的腰牌,去城南一处宅子……”   “不行。”江清淮蹙眉,“你不认得路,朕得一起去。”   小福子听皇帝絮絮叨叨,人都傻了,这……这故人是真故人还是假故人啊?   看江清淮满脸愁容,显然是真关心,小福子心中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什么故人……怕不是情人吧!   听说皇帝有个情人养在宫外倒不算什么,只是这情人是个黑户还是把小福子给吓蒙了。   什么人这么黑,连陛下都得私下操作?   等等!!!   小福子猛然想起昨儿内务府总管被皇帝贬去辛者库倒夜壶的事儿,又想起自己听到的流言蜚语——陛下贬了内务府总管,是因为陛下想遣散了后宫。   即便如今后宫里连个答应都没有,但各宫里该有的太监宫女,为了迎接未来的主子,却是不能少的。可陛下如今一出手,便要把整个后宫的太监宫女都给扔出去,难不成……   难不成就是为了宫外这位?   小福子越想越心惊,当即不敢怠慢,认真听起江清淮的吩咐。   只是江清淮琢磨半天,还是没想好到底怎么办。   小福子认真听了一会,试探道:“陛下,奴才有个法子,只是要委屈您……”   “说来听听。”   “既然要出宫,必然要穿常服,不如陛下便跟在奴才身边,装个小书童什么的……”小福子声音小了不少,“到时要有些什么事,您也好直接吩咐。”   江清淮一听可行,立刻就同意了,只是他脚伤未愈,出宫很容易被认出来。   这事儿就更简单了,小福子道:“陛下,不过是拖慢几日的功夫而已,您给那吏部派点别的事不就得了。”   江清淮恍然大悟,正好他打算提前办科举也需要找吏部商量,当即便道:“请吏部尚书来见我。”   因为江清淮认识的官员实在不多,那天虽说罚了满朝文武,但其实也就能上金銮殿的那一批,那些日日跑在基层办事的小官员,大多还是正常上班。   但自家领导白日搬砖,夜里加班,一连憔悴不少。下面的小官可是半点不敢生事,只怕一个不小心被殃及,各各工作态度认真,效率更是高到没边儿,这才让裴牧不得不夜里进皇宫来告诉江清淮自己着急出京的事儿。   江清淮找来龚成,看他明显晒黑不少,瞬间理解吏部其他官员那惶恐的心,但这不是他要考虑的事情,江清淮道:“朝廷正是用人的时候,朕计划将明年春的会试提前半年,提到今年金秋。”   “立户籍的事儿暂且先放放,朕要吏部交一份今年科举的安排上来,和礼部一同拟几个选题,还要去调查一番学子们的意见。”   “学子们?”龚成有些不解,历来都是朝廷内部商量好了直接出政策,问哪些无功名在身的学子们的意见做什么?   不做什么,单纯给他找活儿干罢了。   毕竟一个个效率那么高,万一没两天就把科举的事儿安排妥当了,江清淮不还得再找借口吗?   不过这话却不能这样告诉龚成,江清淮笑道:“朕高坐龙台,却不能不知百姓之心,何况这科举本就是给学子们办的,不过问他们的意见,哪能了解具体情况。”   “何况还有那些远在他乡的学子,朕让你去问,也是提前放出消息,以免人家赶不上进京。”   吏部尚书拱手:“是臣愚昧。”   想到今晚裴牧会进宫,江清淮又道:“朕让林珏带一半御林军同你一道,免得你人手不足。”   龚成心下一惊,却以为皇帝是知道他今晚约了其他各部尚书会面,才派了林珏来监视,心下不免有些慌乱。   但江清淮却没了后话,反而说道:“这段时间辛苦你和礼部了,等一切安稳下来,朕有大赏。”   这话落在龚成耳朵里,又是另一层意思了。   是罚还是赏,只在陛下一念之间啊。   想不到当今圣上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心机,就是精明如龚成,也不免生出一身冷汗来。   江清淮摆手让他退下,心里松了一口气。   如此,江清淮也算把事情办妥了,立刻便忍不住想去宫外见裴牧。   但RMB好说歹说,苏有道又时时盯着他不能乱走动,江清淮只能做罢,又躺在龙床上当孤寡老人。   好不容易挨到晚上,连姜少瑜和姜少云讲国子监的事儿都没兴趣听,只匆匆催人去睡觉。   “陛下可是白日里累着了?”苏有道有些担心,“要不传御医给您把把脉?”   江清淮听得心虚,他左不过是找小福子和吏部尚书说了会儿话而已,这哪能给累着呢?苏有道虽然温柔体贴,但有时候对他有点过于溺爱了。   不过江清淮还是同意叫御医来了。   他得知道自己这脚什么时候才能好全,才好跟裴牧约时间。   今日太医院还算识相,没有一口气往养心殿挤进来半个太医院的人,只来了以往给江清淮把脉看病的那位张太医和他的一个小徒弟。   江清淮也不让他把脉,直接问:“你看看朕的脚,什么时候能好全?”   张太医上前细细查看,蹙起眉头:“陛下,请恕老臣直言,您这几日并没有好好将养,还是在走了不少路吗?”   江清淮被说得心虚,偷偷瞥了一眼在旁边看着的苏有道,对上他紧蹙的眉头,忙转移话题:“你就告诉朕,什么时候能好全?”   张太医叹了口气:“陛下,若您不再四处奔波,不顾惜龙体,只需三日便可好全。否则,轻则五日,重则半月不止。”   江清淮瞬间不敢出声了。   等张太医走后,苏有道又给江清淮好一顿劝,连劝带哄,弄得江清淮脸都红了,最后只能乖乖道:“知道了,这三日一定乖乖听话,绝不乱跑。”   但不包括今天晚上。   江清淮默默在心里补了一句。   苏有道这才满意,只是说到做到,属实是半步路都不让江清淮走了,就连去龙床,都要背他过去。   江清淮拗不过他,只能趴在苏有道宽阔的背上,闻着他身上淡淡的味道,自己把自己脸给憋红了。   苏有道放他下来,见他红了脸,弯了眼睛:“陛下,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害羞,不过是被臣背两步而已。”   江清淮已经不止一次被他调侃容易害羞了,当即就恼了,他将脑袋埋在床上,声音闷闷的:“你出去,朕要睡觉了。”   “好。”苏有道笑着帮他吹了灯,才慢慢退出去。 第29章   等快子时,江清淮换了衣服,等RMB说裴牧快到的时候,就直接点击了传送。   说来也巧,竟是直接给他传送到了清静轩门口,江清淮向四处张望着找裴牧,却从身后听见了声音。   江清淮仰头,见裴牧立在清静轩的屋檐上,明月都作陪衬,长发随风烈烈而动,不由笑道:“裴牧,我有好消息告诉你。”   裴牧从屋檐上一跃而下,身轻如燕,江清淮看得有些呆。   等被裴牧拉着坐下,才想起把他和小福子的计划一一告知:“等那吏部快上门的时候,你提前通知我一声,我联系那位大人,届时他会亲自去一趟,一定没问题的。”   “亲自来?”裴牧看着江清淮,暗自思量着这人许了什么好处出去,只觉他为了自己又受了委屈,心下犹豫不已。   他看向江清淮,蹙起眉头:“他……有没有为难你?”   江清淮觉得自己计划天衣无缝,本以为裴牧会很开心,听裴牧这样问,一时反应不过来:“谁?”   裴牧却不说了,而是深深叹了口气。   江清淮更不明白,只当他是在担心:“你放心,那人绝对靠谱,肯定没有问题的。”   “我知道。”裴牧朝他笑笑,却怎么看怎么勉强,“我知道的。”   江清淮不明所以,却也不知从何问起,裴牧更是心绪不佳的样子,江清淮几次张口,都以失败告终。   两人没什么话再说。   裴牧却也没说要走,只坐在清静轩的石阶上,望着天边的明月。   如今正是月初,月亮不过半弯,却还是亮得惊人,浮云坠在不远处,被月光融进深空,淡得几乎看不见。   江清淮看向裴牧,只见他侧脸如山峦冷锋,一时更是无话。   倒是裴牧先开了口,声音好如今夜浮云,很轻很轻:“清淮,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跟着魏琛南反秦吗?”   这事儿江清淮其实也想过,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裴牧不说,他也不会主动过问。加上裴牧一向话少,江清淮原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知道。   他有些惊讶,却并不表现出来,只是问:“为什么?”   “裴家其实是前朝的将门世家。那年秦昭帝进京,满朝文武只有裴家不从。”   裴牧默了默,没想到自己提起往事,并不如想象那般困难。   “秦昭帝是天命所向,裴家便是乱臣贼子,主家满门抄斩,旁支贬为下等奴,一辈子不得翻身。”   “本来我早就该死了。”   江清淮心中生出一股酸涩,想起那天他给裴牧打针时裴牧轻声叫娘,一股难以言喻的涩意哽在喉头,只能无言地看着裴牧。   裴牧却并不看他,仍望着那半弯月亮。   “是以前交好的贵族出面求情,家中尚未及冠者,才保下性命,只被贬去岭南干苦工。那年我十一,兄长十三,另有一位弟弟,不过五岁。”   “他们现在在哪里?”江清淮的声音放得很轻,却干涩地好如失音琵琶。   “岭南山高水远,兄长半路被抓去充军,此后音讯全无。弟弟……饿死了。”   “裴牧……”江清淮不知如何安慰,看他垂在身前的手仿佛枯枝一般落着,忍不住上前握紧住那双手。   裴牧的手比江清淮大上很多,江清淮甚至握不全,只摩挲到他掌心粗糙的老茧,传来沉默的温度。   “清淮。”裴牧终于看向他,眼神似明月,好像早已经对那些往事释怀,“我把这件事告诉你,是不希望你涉险。你今日帮了我,日后我的身份被查出来,必然牵连到你……”   江清淮连摇头:“我不怕这个,我只希望……你别走。”   裴牧叹了口气:“若是被查出来,可不单单是……”   江清淮却伸手抵住裴牧的唇,朝他认真地摇了摇头,他眼圈通红,声音都发软:“求你了。”   可他在求什么,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裴牧只觉一股槐香萦绕在那指尖,醇厚却又轻盈,像藏在酒巷的纯酿,只借着清风漏出一缕。   单单那么一缕,裴牧便无法拒绝,望着那双眼睛,到底还是点了头。   皙白的指尖收了回去,迎面却是满袖清香,江清淮直直朝他扑来,结结实实将他抱住,还算不上熟悉的温度贴近,烫得他心跳不止,无措地不知如何安放双手,目光更是慌乱,丝毫不敢直视怀中人,只能匆匆落在院中那槐花上,像是突然学会了欣赏。   “裴牧……”那温度的主人声音发闷,语气却是异常的坚定,“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裴牧看向怀中人,江清淮不算低,却实在瘦弱,此刻说是抱着他,却更像被他揽在怀中。   想到第一次见江清淮时对这人的印象,再看那身黑衣下瘦弱到仿佛一只手便能攥紧的腰肢,他喉结一滚。   瘦弱,苍白,娇气,单纯,连夏日荷塘的白莲花都比他蓬勃……却反红着眼眶来安慰他的江清淮。   明明被灭门的是他,背负骂名的是他,孤立无援的更是他,为什么江清淮看起来会比他更难过?   裴牧想不明白,却垂下目光,将手落在江清淮身上,回了他一个极轻极轻的拥抱。   江清淮反而感觉这样有些矫情,他松开手,不好意思地抹了把眼泪,是想掩盖自己哭过,却不知道反把眼尾弄得更红。   “我等你消息。”他看着裴牧,声音发闷。   裴牧望着他的眼尾,轻轻拈了拈指尖,回忆着透过衣料传来的温度,只点头:“那我走了。”   江清淮嗯了一声,朝他摆手,却不看他:“快走吧,我也要回去睡觉了。”   “清淮。”裴牧看他背身,却忍不住拉人回来,他伸手碰他的眼睛,感受到一点潮意,又立刻撤手,问,“你为什么哭?”   为什么?   这话问得江清淮耳尖爆红。   当然是因为心疼……心疼兄弟的遭遇,替裴牧难过了。   这种事也要问,裴牧难道是笨蛋吗?   但让江清淮直说却又实在不能。   江清淮脸色变化不定,只说:“你快走吧,小心被人瞧见了。”   裴牧还是有点不放心,认真地看着他,好像真不知道江清淮为什么会哭一样。   江清淮被盯得越发不好意思,只能自己先起身:“那我先走。”   “我送你。”裴牧跟着起身。   “不用了。”江清淮知道他武功高,但哪能这么不把御林军放在眼里,他催促,“快走吧,我若是得空,会出宫找你的。”   裴牧叹气,拗不过江清淮,最后还是走了。   他不走时磨磨蹭蹭,走时却又潇洒极了。   江清淮见他三步并两步轻松攀上墙头,再一眨眼便没了人影,心下又有点落寞,点开系统界面,准备传送回去。   RMB出声:“宿主,你们两什么情况啊,刚刚那气氛,搞得跟……”   跟小情侣幽会似得。   RMB不敢直说。   江清淮却很生气,裴牧问他也就算了,怎么系统也要问:“你这系统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吗?”   RMB:“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我看裴牧比你还淡定呢。”   “你个小没良心的。”江清淮郁闷地点击传送,决定一晚上都不要理RMB。   ……   裴牧出宫,又见裴关冷着脸等在门口。   远远瞧见裴牧神色暗淡,心不在焉,裴关冷哼一声:“早知道不行了,我去收拾细软。”   “没有。”裴牧拉住他,不明白裴关为什么这么不相信江清淮,只将江清淮的安排告诉裴关。   裴关听完,态度也没有好上多少,揣着手看裴牧,反而语气更冷:“他也是个蠢的,真搭上命了,再后悔也晚了。”   裴牧无言,想起清静轩那个拥抱,想起江清淮通红的眼尾,很像问问裴关为什么有人这么能哭。   但想起江清淮素来爱面子,还是作罢。   他准备要走,瞧见空荡荡的院落,却突然道:“你明日去买一棵槐树吧。”   “什么?”裴关上下打量了一番裴牧,“要槐树干什么?”   “种。”裴牧撂下一句,转身回屋,再不给裴关说更多的机会。   裴关翻了个白眼,骂骂咧咧地走了。   ——   此后三日,江清淮谨遵医嘱,对外称病不出,整日闷在养心殿,一心一意要把脚伤养好。他每日过得清闲,却不知道外面早已经闹翻了天。   三日前,吏部尚书照旧去城门搬砖,一连几日的劳作,让他精瘦不少,显出几分年少时的清俊来。只是龚成此刻脸上不安,四下环顾了几次,才缓缓靠近礼部尚书,轻声道:“陛下有意提前开科举。”   礼部尚书哦了一声,并不是很意外:“你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当然是国子监那边。”吏部尚书又看了眼四周,发觉没人注意他们这边,才继续,“陛下口头说着朝廷无人,却将我们一众扔到这地方来干苦力,可见早不信任我们了。”   任宏当然知道,只是皇帝现如今和林颂今沆瀣一气,林家十几万大军就在京城守着呢,他们又能做些什么?   “若真让陛下开了科举,只怕这日后金銮殿,只有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啊……”   任宏心下一惊,是没想到皇帝会做得这么绝:“龚大人,陛下不至于如此吧……我们任家为官数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龚成冷下脸:“可若是陛下知道你家中藏脏银万两,募捐却只出千两不到,你觉得……”   任宏脸色苍白起来,心下闪过念头万千,犹犹豫豫不知作何是好,但抬头对上龚成目光,见他似乎早有计划,突然下定决心:“龚大人,我……我任家老小,可全都仰仗您了。您有什么交代,只吩咐便是。”   龚成微微颔首,却并不细说,而是从袖中取出个指节大小的竹筒,递给任宏:“今晚子时,老地方见。”   任宏惶恐接过,不安地瞥了一眼四周,没看见林珏等人,才颤着声音道:“知道了,知道了……”   龚成知道他胆子不行,并不指望他,只能自己想办法联系其他人。   户部尚书司马济如今赋闲在家,只能拜帖。工部尚书春风得意,只怕不从。刑部尚书被罚去扫茅厕,只有吃中饭的时间能匆匆见一面……   龚成正想着,猛听见一士兵朗声道:“吏部尚书龚大人可在?”   龚成心下一沉,还当自己漏了什么马脚,也有些惴惴。   那士兵却已小跑到他面前,行礼道:“龚大人,陛下要见您。”   一听是皇帝召见,龚成心里反而更乱,但他到底浸淫官场多年,还不至于为这么点事掉辈儿,只是淡淡笑了笑:“我先回府换身衣服,才好去面见陛下。”   这是规矩。   士兵自然也不好说什么,还派人牵了马车送他回府。   趁着沐浴更衣的功夫,龚成心下已经安定不少,也多半猜到皇帝是想吩咐提前办科举,来个先斩后奏。   毕竟,若是直接在金銮殿上宣告此事,大臣们定不会同意。单说给他一人,他是不想从也只能从。 第30章   但老谋深算如龚成,也没想到皇帝会让他派人去调查学子们的意见。   还……还派了林珏带御林军来帮忙。   那可是御林军啊。   是该日日护在陛下身边的,如今却被派给他来调查什么学子意见。   真的有人关心学子意见?   龚成是不信的。   他立刻便想到陛下此举,怕是已经知道他在谋划什么了,故而用来警告。   但……想到自己在朝中历来表现出和司马家、刘家不对付的模样,又不明白皇帝怎么就绕过了那两位,直直逮他的不是。   龚成坐在马车里,面上虽然不显,心下却惊疑不定,手心满是密密细汗。   等车夫停马,说已经到了府上时,龚成才发觉腿已经软了大半,他下轿看向不远处的巍峨皇城,更觉一股恶寒。   想起江清淮那日所说,要国泰民安,要太平盛世,要海晏河清。   他还只当戏言,如今看来,这大秦的天,只怕是真的要变了。   龚成回府,叫来吏部侍郎等人,交代过江清淮的吩咐,便称病不出。   三日后,礼部尚书任宏病倒。   这日,江清淮终于能下床走路,自己一个人在御花园里逛了大半天,都觉意犹未尽。   还是RMB看不过眼,提醒道:“宿主,你已经摆烂很多天了,那礼部直到现在都没给你递上来科举的试题,你也不知道催一催?”   “还有肥皂厂的事情,难得脚好了,快出宫选地方吧。那个宝箱都在你背包里躺三四天了。”   “还有那群大臣们,你让他们搬砖砌房,让工部赈灾,这差不多有一个星期了,你也该过问一下业绩了吧。”   “我知道了。”江清淮被训得心虚,只能派人去传礼部尚书,从而得知他告病在家的消息。   江清淮这几日其实有看各部递上来的折子,多是些没意思的客套话,他心情好了画个对钩,心情不好花叉叉,批阅速度能轻松打败99.9%的皇帝。   他单知道吏部尚书称病闭门不出,没想到礼部那老头也来这一套,有点不乐意:“什么时候的事情?”   听回话的人说是今早的事儿,告病的折子还没递到宫里,江清淮只好退而求其次:“那就让礼部侍郎来见朕,带上科举的试题。”   江清淮又在御花园逛了一会,如今还没盛夏,但池中荷花三三两两已经开了,和去年留的残荷一起堆着,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江清淮不会附庸风雅,却知道林妹妹最喜欢的那句诗“留得残荷听雨声”,于是想起裴牧院中的荷花池,立刻便决定今下午去见他。   不过还是得先处理一下科举的事。虽然距离金秋还有一段时间,但这可是国家性质的大型考试,江清淮还是表现出了应有的重视。   他在从华殿等礼部侍郎,想着自己下午的计划,一点不拖拉,开门见山:“那科举的试题可都拟好了?给朕看看。”   礼部侍郎把一沓纸递过去。   江清淮打眼扫过去,见都是些繁琐的文言文,直接让RMB翻译大意。   其实出什么题目,江清淮心里多少也有主意,现在最要紧的是战后重建工作,尤其是农产和手工业,但江清淮却不想出这方面的题目。   他想出关于“忠君爱国”这一类的题目。他想要会忠于皇帝,忠于他的臣子。而不是为了什么世家荣辱,进朝做官,只和他做些面子工程的人。   但这显然是个敏感的话题。反正礼部递来的几道选题中没有一道提到这方面。连暗戳戳提的都没有。   江清淮不满意,却也没让侍郎回去重做,毕竟这群大臣们虽然拉帮结派,但面对这件事,必然沆瀣一气,不希望帮着皇帝针对世家的人出现在朝廷,打破他们如今的局面。   江清淮只是笑笑,说:“爱卿这几道题拟得都不错,朕还得考虑考虑,你先下去吧,等朕有了主意,再宣你便是。”   礼部侍郎松了口气,又听江清淮道:“回去也告诉尚书一声,让他不必再操心忧虑,朕这段日子,对他很满意。”   他把很满意三个字咬得极重,成功看到礼部侍郎变了脸色,才满意让他退下。   等人出了从华殿,江清淮立刻叫来小福子:“你把朕的常服拿来,朕要出宫。”   陛下养伤这三日,小福子难得清静,日日只是照顾世子,不再如以前过得提心吊胆。   如今陛下伤刚好,就叫来他要换常服出宫,小福子苦笑一声,暗道,如此迫不及待,果然是有个情人在宫外啊。   江清淮又交代:“弄个荷包,朕带些银两。”   小福子轻轻一笑:“陛下放心。”   保证带得多多的,可不能让陛下在情人眼前丢面子。   江清淮让小福子把衣服送到御书房,自己则派人锁了御书房的门,对外宣称要处理国家大事,不许任何人打扰。   因为他看折子的速度过于快,显得每天有些不务正业,今天突然锁了门说要看折子,苏又道还欣慰不已:“陛下真是长大了。”   江清淮不好意思听他夸自己,连忙让他去休息,自己则拿起小福子准备的那套常服。   只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这怎么是粉的?”江清淮纳闷,“小福子这是要干什么?男人哪能穿粉色?”   RMB呵呵一笑:“宿主,古代多的是人穿粉色,你可别刻板印象。”   江清淮瘪瘪嘴,有点嫌弃,很不想穿。   RMB却看热闹不嫌事大:“你皮肤白,长得也水灵,穿这个颜色肯定很漂亮,别纠结了,人你都赶走了,难道还能再叫回来不成?”   这话也是,都已经发了雄心壮志说要好好“处理国家大事”。   总不能才进来一分钟不到,就叫小福子过来伺候。   江清淮只得认下,不情不愿地换衣服。等看到小福子准备的那些个饰品腰佩和荷包里的钱后,脸色才好看不少。   “传送传送。”江清淮迫不及待。   ——   裴牧正在给槐树浇水。   裴关买的只是棵小树苗,叶子都没几片,所以裴牧照料得很细心。   因为暂时没有入户籍,原先打算去找的账房先生的活儿也没了着落,他这几日闲在家中,索性把院落整个打扫清理了一遍。   清扫了院中的石阶,擦了亭子,补了破瓦,不耐用的家具劈了当柴火烧……   如此忙碌几日,只剩下那池塘的残荷需要清理。   但裴牧想到那日江清淮坐在亭中,簇在一众残荷之中,还是不打算清理残荷,留着算了。   裴关也帮着清扫庭院,看见裴牧望着池塘发呆,纳闷道:“你也是会触景生情的人了?”   裴关的嘴一向这么毒,裴牧已经习惯,根本不理睬他,正要说这残荷别动了,就听见扣门声传来。   裴关的心下一紧,立刻看向裴牧,但不等裴牧说话,就听见了门外江清淮的声音:“裴牧,你在吗?是我啊,江清淮!”   裴牧面上立刻多了几分笑意,让裴关看得十分稀奇。   裴牧自己却不知,上前去给江清淮开门,却先看见他今日穿着一袭粉衣,脸色白皙红润,笑盈盈地弯着眉眼,宛如蜜桃果肉。   裴牧看得有些呆。   江清淮很兴奋,一点不客气地拉着他往里走:“我的脚好全了,所以想来看看……黑狙。”   其实是想来看裴牧。   但江清淮觉得这话说出来矫情得厉害,于是还是委婉了一下。等到院中,又看见裴关,江清淮更开心了:“小关,短短几日不见,你长高了。”   裴关原本要说的话立刻便忘了,只是有些稀奇:“真的?”   “真的真的。”江清淮开心地掏出自己方才买的糖葫芦,递给裴关一串,“我在门口买的,请你吃。”   裴关接过糖葫芦,有些受宠若惊。   江清淮又递给裴牧一串,笑得很甜:“这是你的。”   裴牧接过却并不吃,江清淮自己剩一串,咬了一口,又问:“你们刚刚在干什么?”   “除除草,打扫院子而已。”   江清淮环顾一眼四周,看到院中种下棵小树苗,很好奇:“这是什么?”   “槐树。”裴关这几天早不装了,根本没有一开始那沉默寡言的模样,“那天他去宫里见你,回来就莫名其妙要种槐树,真不知道怎么想的。”   裴牧下意识解释起来:“我只是想着……你也许会喜欢。”   江清淮确实很喜欢,但他会喜欢却不是因为槐树,而是因为那棵树是清静轩里的。   而清静轩是他和裴牧……   天啊,江清淮细细一想,又开始觉得自己矫情了,怎么来了古代,就成了这样子,穿粉看花,简直了……他以前猛男的威名到哪里去了?   江清淮连连摇头。   裴牧却以为他不喜欢,语气带了些失落:“清淮,你……”   “没有。”江清淮又摆手,很舍不得看裴牧这样子,“我很喜欢。”   唉,他兄弟真的很可怜,孤苦一人不说,小小年纪还被扔去岭南那边,指不定多少人欺负他……   但受了这么多苦,居然还能长成这样一个老实的好人,唉唉唉……   谁的兄弟谁心疼。   江青淮暗下决心。   他以后一定得好好对裴牧才行。   绝对不能再让别人欺负他兄弟!!! 第31章   江清淮下定了决心,又想到自己不正打算在宫外找个信得过的人办肥皂厂,何不找裴牧一起。   虽然他认识裴牧的时间不长,但他来这个世界的时间也不长,要说信任的人,还真就裴牧这一个过命的兄弟值得托付。   于是江清淮也不看马了,神神秘秘地拉着裴牧去里屋,说要商量事情。   可等他把自己打算在宫外开商铺的事情告诉裴牧后,裴牧却并不乐意参与进来。   “清淮,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身份特殊,很多事情……还是和我划清界限才好。”   江清淮不乐意:“你身份特殊,我就不特殊吗?”   我好说歹说还是皇帝呢。   裴牧却以为他是在说太监这件事,以为自己戳破他伤心事,有些愧疚:“清淮,我不是那个意思……”   江清淮也不知道他说的那个意思是什么意思,但见裴牧有所妥协,十分强硬道:“就这么说定了,我不许你再跟我分什么你啊我的,知道了吗?”   裴牧叹了口气:“清淮,我真的是……”   “别说什么为我好了。”江清淮想了一个绝佳的借口怼他,“你忘了你是我哥哥的事儿了?”   裴牧一愣,有些无奈:“你明知道……”   “我不管,你既然要当我哥,那就好好当,当一辈子,不能半途而废。”江清淮故作凶狠地威胁裴牧。   但他今日穿着粉嫩,本就长得漂亮,如此动作,实在可爱,裴牧看他气鼓鼓,只想起山间的野兔子,又忍不住轻拈指尖,忍下摸一摸的念头。   见裴牧不出声,江清淮自顾自安排起来:“既然下午没事,跟我一起去看铺子吧,我在宫里不方便出来,只能我主内你主外。刚开始可能辛苦些,但你放心,我们的肥皂肯定能大卖!”   江清淮慷慨激昂地画起大饼,裴牧却淡淡地没什么反应,垂着眸子不知想些什么。   江清淮凑近一些,看见他睫毛浓密,都能在眼下落出一片阴影,正好又盖住左眼那枚小痣,不由有些看呆。   RMB看这两人半晌都不说话,有点纳闷:“宿主,你老盯着你兄弟干什么?快安排肥皂厂的事情啊!”   江清淮这才回神,想到自己方才看裴牧看得呆了,耳朵不好意思地红了起来:“那个……总之,我是打算开一个肥皂厂……”   “何为肥皂?”   说起这个,江清淮可就来劲儿了:“是洗澡时候用的,类似于皂角,但却比皂角好用上很多,很香,洗完澡之后皮肤还会很滑。   裴牧若有所思:“所以你平日就一直在用……肥皂?”   这话问得没头没脑,不过也不能算不对,江清淮点点头:“你觉得呢?”   想到江清淮身上若即若离的槐花香,裴牧莫名心头一动,一股难以言喻的怪异感觉涌上,他说不清那是什么,只是觉得很……   痒?   “裴牧?”江清淮戳戳他,有点不高兴,“你怎么又不说话了?”   “好。”裴牧回神,笑了笑,“我左右无事。”   “那我们这就去买材料,看铺子吧。若是时间来得及,今晚我就能做给你看。”   这还是江清淮来到古代后第一次正经逛京城,他兴致很高,看见什么都觉得稀奇,只是如今的京城并没有诸多商贩,路上行人也并不多,反而是漂亮马车更多一些。   江清淮瞧见一辆足足占了大半道路的巨大马车,被四匹马拉着,马车附近还跟着五六个侍卫,穿着锦袍,带着玉佩,配着宝剑,阵仗比他这个皇帝还要大。   江清淮好奇地多看了几眼,被其中一个侍卫瞧见,那人立刻黑着脸呵斥他:“看什么看?这可是侍郎大人的车辇,脑袋不想要了吗?”   江清淮莫名被吼,一时有点懵,还没来得及回骂,裴牧便站到他身前:“道歉。”   那侍卫怎么可能道歉,冷哼一声,直接拔剑。   江清淮不想把事情闹大,正要拉住裴牧说算了,轿子里的人却先开口了:“给这位小公子道歉。”   江清淮听那声音,莫名地熟悉,想了半天才想起来,不就是那礼部侍郎吗?   我去,这家伙从宫里出来,这么大阵仗?   他问RMB:“朝廷每年的俸禄够他这么挥霍吗?”   “不够。”RMB应了一声,又道,“宿主,检测到支线任务有更新,请前往系统界面查看。”   江清淮瞬间懂了,这家伙绝对贪污,且还干了不少坏事!!!   不过他现在可没心思去看支线任务,听那侍卫道了歉,便拉着裴牧要走:“不用跟这种人计较,不过是让他说一句罢了,他们人多势众,真打起来,明显是我们不讨好不是?”   想到裴牧这个犟脾气,江清淮很担心他跟别人起冲突,然后哪天被人套麻袋揍一顿。   这可不行。   江清淮从腰间取下小福子给他准备的玉佩,虽然不是什么身份的象征,但好歹是宫里的东西,识货的人认识,应该不会做得太绝。   不识货的,江清淮想,裴牧应该能惹得起。   他把玉佩塞给裴牧:“这个你拿上,以后出门都带着,好歹是宫里的东西,别让人平白欺负了你。”   裴牧轻声笑了笑,倒没有拒绝江清淮这一片好心,当即便挂在了腰间。   两人还去找了林珏推荐的那牙人,问起有没有合适的商铺。   牙人还记得他们,比起上次,还要热情不少:“是要什么地段的?”   “越繁华越好。”江清淮手里有钱,现在很硬气。   裴牧轻轻一笑。   那牙人则更高兴,当即带他们去了京城最繁华地段——长安街。   “这地儿原先也只是个小街,还是后来开了座花楼,里面全是那些西域、南疆来的漂亮姑娘哥儿,长得别有一番风情,所以才带火了这一整条街。”   “现在这地方,世家公子随处可见,故作清高的读书人也遍地都是。”那牙人笑得有些不怀好意,“不过大秦限制官员嫖、娼,朝廷高官虽然也来,但多是去对面的琉璃轩,那是座酒楼。”   牙人将那地方指给他们看,只见一座塔楼耸立,直入云端,风格和江清淮见到的黄鹤楼很像,只是这塔楼更为生动,有人三两成笑,有人独坐饮酒。   牙人笑得不见眼:“这琉璃轩得名于琉璃,您看它那花窗,皆是由琉璃所做,无论是日景还是月色,人只坐在屋中,便能一览无余。尤其是这对面的光景。”   对面的光景,当然就是那花楼。   只是花楼比起琉璃轩就有些平淡无奇了,何况现在还没到人家开张的时间,门可罗雀,冷清得厉害。   “琉璃在京城难得,千金难求,就是皇帝的寝宫,都不一定有这么奢华呢。”牙人接着介绍。   这倒是真话,养心殿的窗户是用纸做的,虽然透光效果也很不错,但其实还是很脆弱的。江清淮上次闲的没事还给戳了个洞。   因为是纯手欠,江清淮至今都不敢告诉苏有道。   牙人领着他们继续走:“二位公子运气实在好,就在这琉璃轩附近,正有一个商铺在出租呢!”   江清淮听得眼前一亮,那牙人却已经停了脚步,将眼前一片破败的大楼指给他们看:“就是这里了。”   江清淮看着那几乎已经被烧得连一半都不剩下的建筑,一时无话。   牙人也知道这地方寒碜,很不好意思笑了笑:“两位公子别嫌弃,这地方原是个珠宝店,卖的尽是世家小姐喜欢的首饰,生意红似火。只是前段日子不幸遭了灾,起了场大火,里面的财物毁得毁,丢得丢,那老板赔了个底翻儿,当夜便收拾东西回老家去了。”   “当夜就走了?”江清淮纳闷,“这怕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他只是调侃,RMB却突然出声:“检测到支线任务有更新,请前往系统界面查看详情。”   又有更新?   江清淮突然来了兴趣,问那牙人:“这火看着很大,怎么旁边的琉璃轩没事?只把这地方烧毁了?”   那牙人立刻压低声音:“小公子好伶俐,其实京中也多有猜疑,说是这地方失火,其实是这家老板得罪了人。”   “得罪了什么人啊?产业被烧了个精光,这老板居然闹都不闹,直接拖家带口地跑了?”   那牙人笑笑:“这我就不知道了。”   江清淮叹气:“这地方出过这种事儿,谁敢买下来开店,万一那位不满意,也放把火把我的店给烧了怎么办?”   “哎呀,这您就放心吧,这地方有正规官府手续,不会有人轻易闹事的。”   江清淮将信将疑,问起价格。   牙人笑得很真诚:“您是常客,又是林将军介绍来的,我不敢胡说,只一口价,八百两。”   “八百两只买你这么块地?”江清淮啧啧称奇,“你这说好的商铺,铺子都烧没了,还敢要我八百两?”   “您是知道的,京城寸土寸金,何况是这地段呢,紧挨着琉璃轩啊,什么生意红火不起来?”   江清淮还是不乐意:“没有商铺,还得我自己找人来收拾,再寻人来翻新,做生意最要紧的就是时间,这不行。” 第32章   两人好说歹说了一会,最后江清淮以500两银子拿下这块地,只是转让地契要去官府办,江清淮自己也是个黑户,只能说再等几日。   牙人也没意见,还十分热情地告诉江清淮,如果想要翻新建楼,他这边可以介绍人手。   江清淮谢过他的好意,却只说再联系,然后便告别牙人,拉着裴牧去采买做肥皂的材料。   系统给的配方有很多可以选择的余地,比如做肥皂需要的油脂,就列举了不下五种,比如橄榄油、椰子油、棕榈油等等……   每一种油脂特性也进行了详尽的说明。好比如橄榄油可以滋润皮肤,椰子油气泡更加丰富等……   因为各有各的特点,所以江清淮尽可能每一种都买上一些。   现代制作肥皂用的是氢氧化钠,但古代并没有纯氢氧化钠,江清淮只能找到草木灰、石灰石等碱性物质。   好在这些东西也很便宜,江清淮挑选了三家商铺,每家都各买了一些,打算回去试试哪家的产品成功率更高。   三家铺子都有送货上门的服务,江清淮利落付钱,毫无压力地把裴牧家地址留给店家。   他身上还带着上次张太医给他的精油,打算加进去丰富一下肥皂的香味。   本来方子苏有道也给他了,只是精油的制作过程显然比肥皂要复杂多了,江清淮想以后可以从太医院批量购入。   RMB还建议再买一些酒精,说是可以促进油脂和碱水混合。   想到自己还没有喝过古代的酒,江清淮又兴致勃勃地拉着裴牧去买酒。   裴牧在京城也是人生地不熟,基本就是跟着江清淮逛,江清淮买了,他就帮忙拿着,买的油都放在小木筒中,裴牧身上叮铃咣当挂了一堆,任劳任怨。   见江清淮进了一家酒窖,裴牧却不是很赞同地蹙眉道:“清淮,喝酒伤身……”   江清淮本来是想买点尝尝的,见裴牧这样,只好说:“是要买来做肥皂的。”   裴牧点了点头,帮他和商家沟通,最后挑了一罐清酒,酒香纯烈,江清淮只闻那么一会,都觉得有点醉了。   他的酒量并不是很好,基本是一杯倒的程度,只是后来天天在生意场上跑,也算是锻炼出来了。   原身既然和他长得一模一样,又才十八岁,只怕酒量也一般。   江清淮连忙把盖子扣上。   裴牧看江清淮脸颊微红,有些不解:“很热吗?”   江清淮猜到自己是有点上脸,登时不好意思起来,拉着裴牧要回家。   裴牧自然无所不应。   两人到家时,裴关正好去买了菜,像是准备做晚饭的样子,看见江清淮他们,呵呵笑道:“你们出去一趟,可是买了不少东西,光送货的就来了三个。”   江清淮知道东西已经给他送到了,决定立刻开始制作肥皂。   其实就是按照RMB给的比例,将买的东西加热混合,让他们进行简单的皂化反应而已。   江清淮向裴牧要了几个不算很深的木碗,先把草木灰加水浸泡过滤出清澈的碱液,再把油脂、碱液、酒精、精油这些按照一定比例混合在一起(其实就是RMB喊停的时候),然后放入大锅中加热搅拌。   担心在灶房里面弄耽误吃饭,裴牧还帮他在外面砌了一个简易的灶台。   江清淮本以为很麻烦,但看裴牧三下五除二就弄好了,不由感慨。   真能干啊……   裴牧怕他累着,还给他找了个小马扎。   江清淮兴致勃勃。   皂化反应持续的时间比较长,江清淮需要一直守着搅拌,因为RMB会提供建议,所以裴牧几次提议来帮忙,都被江清淮给拒绝掉了。   一连拒绝几次,江清淮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小心翼翼端详着裴牧神色:“裴牧,我其实也是第一次做,是怕做不好……所以才……”   也不知道裴牧听进去没有,只问:“那……今晚留下来吃饭吗?”   留下来吃饭?   江清淮眼前一亮:“好啊。”   裴牧便起身,往厨房去,裴关则喊道:“炒道辣椒肉”。   江清淮诧异不已:“你……会做饭?”   裴牧笑了笑,只说自己做的不好。   好不好的另说,兄弟亲自下厨,足够江清淮感动的了。   等裴牧那边传来饭香味儿,江清淮这边也终于能熄火了。   江清淮不会弄古代的灶台,还是裴关帮忙熄了火,又帮着他把肥皂液体倒入一开始准备好的木碗里。   裴关看着那一碗碗东西,凑近闻到淡淡的香味儿,有些纳闷:“这就是你说的肥皂?”   “还要等它冷却成型。”江清淮解释道,“到时候再拿刀把它裁成各种各样的形状,一块能用上很久。”   “等快成型的时候,我还会来的。”   裴关更纳闷:“你这一天天往宫外跑,没人管?”   “我在宫中负责照顾小世子,他们白天会去国子监上学,所以……确实比较清闲。”江清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裴关不了解这些,随便一点头,看一眼灶房,又问:“你和裴牧,怎么认识的?”   “在宫里,他救过我一命。”江清淮没细说当时的事情,是怕裴关知道裴牧身份后对裴牧心存芥蒂,“他是个很好的人。”   江清淮强调道。   裴关轻嗤一声,只说:“他好不好我不知道,你是真的傻。”   平白无故干嘛说他傻?   江清淮摸不到头脑,有点委屈,这时候裴牧从灶房出来,带出一股浓郁的饭菜香儿:“清淮,吃饭了。”   “好。”江清淮立刻把刚才的事儿抛之脑后。   裴关看得连连摇头。   除了裴关点名的辣椒肉,裴牧还炒了一道胡萝卜丝,拌了一份凉菜,蒸了米饭,另还熬了一锅南瓜粥,给江清淮递上满满一大碗。   江清淮接过那海口大的碗,有点不好意思:“裴牧,这太多了……”   “吃不完我吃。”裴牧只说,“你太瘦了。”   江清淮不好意思地哦了一声,尝了一口辣椒炒肉,眼前又是一亮:“裴牧,好好吃啊。比宫里的大厨手艺还好。”   裴关不信:“那有你说的那么好吃。”   江清淮拿筷子敲他:“怎么跟厨子说话呢,快说谢谢厨子。”   裴关被敲得一愣,不可置信地看向江清淮,对上江清淮的目光,不情不愿:“谢谢厨子。”   “这样才乖。”   小孩果然是要教才会乖得嘛。   江清淮给他夹肉:“多吃点,继续长高高。”   裴关被说得不好意思,气得狠扒拉了两口饭。   一顿饭在江清淮的夸夸中落幕。   此时天已经半黑,江清淮却犯懒不想回去,他慢吞吞地和系统商量:“我能不能回去告诉苏有道一声我不吃饭了,然后再立刻传送回来。”   RMB:“那你都回去了,你就回去呗。”   “可是牙人说,长安街会有夜市,你就一点都不好奇,不想去看看嘛?”   RMB:……   正在江清淮和RMB谈判时候,裴牧出声了:“清淮,今晚……不回宫吗?”   是不想回的,江清淮把自己的打算告诉裴牧:“我回去一趟,等小世子们睡了,再出来找你行不行?”   裴牧一愣:“想做什么?”   “逛夜市。”江清淮眼巴巴地,“我还没见过这里的夜市。”   “好。”裴牧可比RMB好说话多了,“我等你。”   江清淮立刻高兴起来,也不再管RMB的意见,直接就起身往门口去:“记得等我,我去去就回!”   真·去去就回。   江清淮传送回御书房,正是姜少瑜他们从国子监回来的时候,不等苏有道来敲门,江清淮便换好衣服自己先出来了。   考虑到下一秒传送回去会被裴牧怀疑,江清淮还陪两个小孩一起用晚饭。   只是他刚吃饱,如今顶多吃点饭后小水果,反而让姜少瑜误会他胃口不佳:“小皇叔?今天胃口不好,是有什么烦心事?”   “没有。”江清淮摆摆手,扯谎哄小孩,“还有些事要忙,一会吃完饭你们记得乖乖去睡觉,我不能去看你们了。”   “还要忙?”姜少瑜蹙眉,“我听小福子说你在御书房待了一天了都,怎么还……”   “国事繁忙。”江清淮有点心虚。   姜少瑜还想说些什么,江清淮却已经借口吃饱了,又往御书房去。   小福子在门口看见他,小声问道:“陛下,您还要出宫?”   江清淮看见他也眼前一亮:“朕今晚不回来了。”   小福子:“啊?”   “若是苏大伴问起,你就说朕忙于国事,要在御书房歇息。”   “陛下……”小福子纠结了一会,还是决定直说,“您既然……如此忧心宫外的人,为何不……不把人带进宫来,如此日日相见,岂不是比现在这样好?”   江清淮啊了一声,立刻pass掉这个想法。他可不是忧心宫外的人,他只是单纯想出宫玩而已。   不过看小福子这语气,似乎还真信他在外面有情郎,江清淮索性顺坡下驴:“朕的身份不能轻易暴露,这事儿等时机成熟了,再说。”   小福子又傻了。   什么什么?   外面那位,居然连陛下是皇帝都不知道?   这这这……   江清淮又嘱咐了一遍小福子,确定他听进去了,让他再去准备一套衣服:“不要粉的。”   小福子不情不愿地应下。   江清淮便往御书房去,苏有道却正等在门前,是要劝他:“陛下,您忧心国事,但身体才刚好,怎么能这样作践自己?”   江清淮听得一个头两个大:“只今天而已,朕有分寸。”   见苏有道还想说什么,江清淮立刻关门,不许他进来:“就这样,没朕传唤,不许打扰。”   苏有道无奈,只得说:“臣让御膳房备些点心。”   江清淮嗯了一声,打发他去看姜少瑜他们。   没一会,小福子带着新准备的衣服过来,顺便帮江清淮收原先那套衣服,只是收拾时,又发现少了玉佩,只得问:“陛下,您原有一块玉佩,怎么不见了?” 第33章   “送人了。”江清淮不怎么在意。   小福子却吓得跪在地上,心有不安:“回禀陛下,那玉佩……那玉佩用得是特供皇家的龙衔玉,您今天走得匆忙,奴才没来得及说……”   “只供皇家用?”江清淮倒是有点印象,上次他给叶从南那个腰牌,苏有道好像也说过是只供皇家用的什么什么玉。   这样倒正好。   他把玉送出去就是担心裴牧会被人欺负,当然是越贵重越好。   而且当时裴牧的反应,似乎也是不认识这玉的。   就算以后被人戳破,知道这玩意专供皇家,江清淮也能说是世子赏给他的。   江清淮心里想好怎么圆了,无所谓道:“朕要送的,不怪你。”   小福子连连谢恩,却忍不住猜测起宫外那位来,看陛下这又送玉冠、又送玉佩的……想来是位绝色佳人罢。   他抬头瞧见自家陛下迫不及待地换衣裳,自觉退下,却又忍不住想,单有美色怕是不够,想必是位才色俱佳,又善解人意的。   身世恐怕也凄惨,不然哪能让陛下如此怜爱?   ……   一阵兵荒马乱后,江清淮换好小福子准备的衣服,总算是成功传送出宫。   裴牧正在院中等他,连大门都没有关,江清淮刚到门口,裴牧便看见他,有些诧异:“这么快?”   江清淮不想解释,只上前拉他,往外走:“好了好了,我们去逛夜市。”   古代没有路灯一说,但会在树上挂灯笼,繁华地段整一条街完全可以做到亮如白昼,长安街便是如此。   夜里果然同白天时候大相径庭,光是摊位便足足多了几倍,来逛街的人更是不少。   只是这地方到底是繁华区,来得多是些达官显贵,就连随侍的下人穿得都比裴牧好。   江清淮倒还好,虽然他让小福子找寻常衣服,但给皇帝穿,再寻常也起码是个华锦,站在长安街上不算突兀,倒越发衬得他兄弟格格不入。   何况他们两人举止亲密,江清淮大大咧咧,买了好吃的,第一时间分享给兄弟那是基本操作。裴牧又负责拎包,一时腾不出手,江清淮举着羊肉串递到他嘴边,很快就引来一众人瞩目。   古代民风淳朴,对于男男之事其实并不忌讳。   相比之下,士族小姐爱上穷书生的故事反而更为世家不齿。   当然,若两者兼具之,那就另当别论了。   当下便有胆大的指了江清淮,窃窃私语起来:“瞧那公子,大庭广众下,给自家奴才喂饭,像什么话?”   “就是就是,世风日下,连长安街都能瞧见这种事了。”   “真是令我等不齿,是哪家的公子?瞧着眼生。”   “怕是什么商户的小子,赚了几个钱也来长安街撑面子。”   他们窃窃私语,虽然并不点名道姓,但江清淮很快就反应过来是在说他。   他立刻瞪了回去,一点也不惯着。   被他瞪的那人也是个有脾气的,立刻便骂道:“如此不检点,还怕别人说了?”   “老子怕你说?”江清淮上去就是一拳。   “你……”那人捂着鼻子,摸到一股鲜血,更是气恼,“你怎可当众打人?”   “打的就是你个碎嘴子。”江清淮又给他一脚,看见旁边人想上来,挥了挥拳头,“一个个的啊,别急。”   周围人瞬间有些怂,但还是有世家公子身边跟着侍卫的,自己不用上,只摆摆手。   裴牧只好上前,帮江清淮拦着那些人。   他身手好,江清淮一早就知道,如今虽然没了剑,但反而不用担心出了人命而束手束脚。   江清淮揍了一顿眼前人,又反过来帮裴牧,他好歹也是练过的,正经侍卫交给裴牧,他负责打那些看着就弱鸡的公子哥,倒是吃不到亏。   直到远方传来声音,喊着什么“林珏将军来了,谁在这里闹事”。   江清淮才回神,一把拉住裴牧,就往人群里面钻。   RMB也没想到江清淮这么刚,看不惯直接上去打人,但它劝不住宿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如今还只能沦为帮凶,帮江清淮指路。   “宿主,往左边,有个小巷子。”   江清淮当机立断,往左转,藏了进去。   只是这巷子确实非常小,江清淮往里面走了一段路,四周的墙便已经容不下他们两人并肩,再往里便更拥挤了。   但这地方还被光照着,外面一眼看得到,江清淮只能对裴牧说句“将就一下”,然后抱住裴牧,挤进那宛如墙缝一般的缝隙中。   很快便有一队人马从巷口路过,江清淮听见有人给他们指路:“就在前面,我看见他们两人往前面跑了。”   他轻嗤一声,低声骂:“笨蛋。”   裴牧不着痕迹地动了动。   两人挨得极近,江清淮几乎整个人都挤在他怀中,说话时,裴牧甚至能感觉到江清淮吐出的气息喷薄在喉结位置,灼起一股无名火来。   江清淮却浑然不知,还想着方才的事:“这种嘴欠的,就应该狠揍一顿,才能老实。”   又想到裴牧方才护着他,帮忙打架,更是心情大好:“裴牧,想不到你这么老实,也有主动跟人动手的一天啊。”   江清淮自顾自说着。   裴牧却只能借着昏暗的月光看见江清淮那漂亮的唇翕动,喷薄的热气尽数打在他喉结上,完全听不进去江清淮说了些什么。   又是一股难以言喻的痒……   裴牧木在原地,不知作何反应。   还是江清淮等了一会儿,听见RMB说已经安全了,才率先走了出来,两人距离拉远,江清淮才反应过来裴牧身上热得厉害,一时有些担心:“你是不是不舒服?”   裴牧轻轻喘了口气,才道:“无妨。”   江清淮把他拉到明亮处,认真地打量了一会,见他脸色还好,这才作罢。   出了巷子转头便见旁边有卖面具的,江清淮眼尖瞧见一个灰狼面具,立刻给裴牧戴上。   对上面具下裴牧诧异的眼眸,江清淮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凑到裴牧耳边:“带个面具,省得被人认出来。”   裴牧并不认为带个面具就不会被人认出来,但看江清淮喜欢,他也照猫画虎,从摊位上拿了个狐狸模样的面具,给江清淮戴上。   那面具只遮住上半张脸,露出江清淮红润漂亮的唇,想到江清淮方才就是用这张嘴哒哒哒地说个不停,裴牧下意识道:“很漂亮。”   “漂亮?”   江清淮觉得别扭,哪有形容大男人用漂亮的,但是裴牧这人,江清淮也知道,根本没有开玩笑的细胞,江清淮只当是这个面具太女气,想问店家有没有镜子,那店家却率先笑道:“两位可真是般配啊。”   “般配?”江清淮的语气十分怪异。   那人也立刻反应过来,知道自己说错话,只好看向裴牧:“公子,这面具很适合你们,只要十文钱两个。”   裴牧从荷包里取出十分钱,递给那人。   江清淮倒没说什么,虽然被说漂亮,还被误会成情侣,怎么想怎么奇怪,但是他确实需要一个面具。   裴牧付过钱,又伸手帮江清淮调整了一番面具,才道:“还逛吗?”   不等江清淮说话,却先听见不远处传来了林珏的声音:“得了,你们说的牛头不对马嘴,我怎么找人?今晚兵荒马乱的,不如明日去大理寺告他去,白天也好找人。”   “各位就先散了吧,都散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江清淮一听出来是林珏的声音,连忙让RMB给自己加滤镜,上次林珏发现他出宫,还专门跑到从华殿内涵他,这次绝对不能让林珏发现。   RMB刚帮忙加上,林珏就已经注意到他们这边,到底是武将眼神好,远远认出他们,扯着嗓门就喊:“裴远之!”   江清淮翻了个白眼,裴牧也有些想走。   但林珏步子快,何况还是个将军,四下人都认识,纷纷给他让路,没一会就来到裴牧身前。瞧见裴牧身边还跟着个人,又是一愣:“这是?”   江清淮哼了一声,仗着有挂无所畏惧:“管我是谁。”   林珏一时尴尬,但细细打量江清淮,还真觉得不像陛下,再看裴牧身上挂着大件小件,他纳闷地拉着裴牧去一边私聊:“你这是给自己找了个主子?”   说完他自己也不信了,只是叹气:“既然打算留在京城,那户籍的事儿你知道吗?”   裴牧点头,不放心地回头看江清淮,见江清淮百无聊赖地立在原处,正巴巴看他们,立刻就问:“有事?”   他完全不想和林珏多说的模样,又频频回首,林珏细细打量,认真思索,瞧见他手上的面具,顿悟:“难道……这是你相好的?”   裴牧不解释,转身就要走,林珏连忙拉他,神色严肃:“户籍这事儿不是说笑,你不当回事怎么能行?”   “我爹在陛下面前还算有点脸,若是你来,便请陛下把你安排在林家军,以后我们兄弟之间互相有个照应。”   林珏真心为裴牧考虑,说得言辞恳切。   裴牧却充耳不闻,还是那句:“不必。”   林珏便有些急:“这么些年,你怎么还这个脾气?稍微低低头而已,海阔天空,何必把自己弄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他哪里人不人,鬼不鬼了?” 第34章   江清淮被晾在一边儿,见林珏拉扯裴牧,到底忍不住好奇上前,结果听见这林珏说他兄弟人不人鬼不鬼,当即反驳起来:“他哪里人不人,鬼不鬼了?”   “你仗着自己是将军就这么嚣张,真以为没人能治你?”江清淮气得手抖。   等着,等他回去,也要罚林珏去扫茅坑!!!   林珏也被怼地无话。   倒是裴牧听出江清淮误会了林珏,拉住江清淮衣角,难得解释:“清淮,他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什么意思?”江清淮看裴牧维护林珏,反更生气,“你老这么没脾气,随随便便让人欺负怎么能行?”   方才那些人窃窃私语的时候就是,裴牧也不过是穿了一件粗布衣裳而已,就能引来那么多人议论,表面好像在说江清淮没眼光,但实际上,还不是在暗示裴牧不配。   他兄弟怎么就不配了?   他兄弟这么好的人,哪里不配?哪里不配?哪里不配!!!   凭什么要受这些窝囊气!!!   江清淮越想越郁闷,也不管林珏如何,拉着裴牧就往街边的成衣店去。   进去不管三七二十一,只说:“把你们店里最贵的衣服全拿出来,给我兄弟一个个试。”   “清淮……”裴牧虽知道他是在为自己打抱不平,但也无奈至极。   如今世道如此,若是身份配不上,如此张扬,岂不是惹火上身?   但他说一句,江清淮自有十句回他,裴牧知道他一向伶俐,只能叹气,配合那商家开始试衣服,眼睛却时时落在江清淮身上。   江清淮窝着气,大爷般坐在那儿,尝了口掌柜的上好龙井,却被苦地抿了抿唇,瞧裴牧看自己,立刻狠了心不理,只说:“这件不好看,再换。”   林珏屁颠屁颠跟上来,见江清淮进了这长安街数一数二的成衣店,起先有些摸不到头脑。   等听见那掌柜介绍起软烟罗、香云纱、浮光锦这些,更是人都傻了。   裴牧这是……傍上大款了???   林珏目瞪口呆,江清淮看见他,却直翻白眼:“你做什么?”   林珏站直身子,倒很郑重:“我和裴牧是儿时玩伴,我方才说那话,并非冒犯,让这位公子误会,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   “向我道什么歉?”江清淮看了看裴牧,“就你还发小呢,有你这么当兄弟的?”   林珏意会,又朝裴牧拱手:“裴兄,是我说错话,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我生气了。”   裴牧嗯了一声,他根本没把林珏放在心上,反而趁这个机会劝起江清淮:“清淮,你实在不必为这种小事如此破费……”   江清淮又不高兴了:“怎么就是小事?他们一个个都欺负你……”   这就算欺负了?   裴牧听得想笑,但看江清淮眼尾隐隐发红,显然真是为他的遭遇而不满忧心,又忍不住心软:“清淮,我知道你心疼我……”   江清淮嘴硬,并不承认:“谁心疼你了?”   裴牧一噎,以为自己想错,立刻便不知该说什么,只看着江清淮,却左右想不明白。   江清淮看他愣住,反而被逗笑,轻轻拉了拉他:“好了,我哄你呢。”   裴牧松了口气,坐在江清淮旁边:“清淮,衣服还是算了,如此招摇,对我来说,反而不是什么好事。”   这话很对,江清淮却听得更不高兴。   他暗暗想着等户籍这事儿过去了,他一定要让他兄弟过上好日子。   裴牧绞尽脑汁地哄江清淮,却只想到江清淮不爱苦茶,让掌柜上杯甜酥茶,而后就静静地看着江清淮。   江清淮知道他的意思,何况心下气的也不是裴牧,喝了他的酥茶,才勉强同意不过分张扬,但还是在这家买了衣裳。   软烟罗、香云纱、浮光锦这些暂时是不行了,江清淮只买了和自己身上布料差不多的。   想到裴牧估计不会主动买衣服,一连四季的直接给他置办全了。   另有一些配饰,好比如手套、腰带、发带、抹额这些,因为江清淮不懂,索性也买了个全。   何况裴牧就是个衣架子,穿什么都帅,江清淮只管大方掏钱。   最后,私库负三百两。   听见掌柜报价,裴牧面色难看:“清淮……”   “好了好了。”江清淮早看过小福子给自己带的钱,资产丰富着呢,不计较这点,拿银票给掌柜,“这是一口气全买了,所以看着贵,其实很划算的。”   那管事的也连连点头,笑不见眼地说什么已经是最优价格,又毕恭毕敬请江清淮去结账。   趁这功夫,围观了全程的林珏暗戳戳凑到裴牧身边:“那位,你咋认识的?”   裴牧不说话,却有些气恼林珏的死皮赖脸,要不是林珏方才闹那一出,江清淮也不至于出这么大血。   裴牧的冷漠,林珏毫不意外,兀自猜测了几句,瞧裴牧一个眼神都不给他,也明白这是在赶人了。   林珏也不恼,他就是担心裴牧一心复仇,反在京城丢了命,如今这家伙有人疼,他还操心什么,摆摆手自个走了。   江清淮结完账,又留了地址,出来见林珏走了,便摘下面具:“天色不早,我们也回去吧。”   听见回去,裴牧看了眼天色,低声同江清淮商量起来:“宫门怕是已经锁了,不如就留宿一晚,明天一早再回去?”   江清淮早有此意,方才没说是忘了,如今裴牧主动要求,他当然点头,随后又想起今晚自己打了人,再三叮嘱裴牧:“要是有人来找,你就把我那玉佩给他们看。”   “那玉佩是世子赏我的,那些人认出来后,不敢欺负你。”   又见他此刻把玉佩挂在腰间,和那狼面具一起,江清淮满意点头:“就这样,日日戴着最好。”   ……   夜里两人睡在一张床上。   其实家里有专门招待客人的房间,只是裴牧没来得及收拾,便提议江清淮跟他睡一个屋。   本来裴牧要打地铺,让江清淮睡床。但江清淮觉得自己霸占主人家的床太过分,想说自己打地铺,裴牧这才提议一起睡。   江清淮看看床大小,答应了下来。   裴牧帮他放好洗澡水,又问起肥皂的事情。   “那个啊,起码冷却一晚上吧。”但近来已经入夏,气温转暖,江清淮不是很确定,“我明早看看。”   裴牧嗯了一声,递给江清淮一件黑色的里衣:“这件是新的。”   江清淮朝他笑笑,接过那衣服,转身去了浴室。   裴牧家用的是浴桶,不像养心殿的浴池那么豪华,但胜在温馨,满屋有淡淡雪松味道。   江清淮在热水里泡了一会,渐渐有了困意,十分珍惜。   他扯过旁边的布巾,随便擦了擦,套上裴牧给他的衣服,轻手轻脚地出去找裴牧。   裴牧正在房中看书,听见动静,他放下书,朝江清淮看去,却先是一愣:“太大?”   眼前人穿着他的深色里衣,因衣服太大,滑露出半边粉嫩的肩头,半湿的头发随意披散在上,像朵沾了晨露的花儿。   江清淮不好意思地扯了扯自己身上的衣服,声音也很轻:“没事,将就穿吧。”   裴牧又拿来布巾,本是要递过去,但江清淮眼睫低垂,似乎昏昏欲睡,没有注意他动作。   裴牧想到江清淮在宫中和城南两处奔波,一定是累得狠了,索性帮江清淮将头发细细裹了起来,这才起身去浴室。   江清淮啊了一声,想说点什么,无奈太困,自己也确实不会,只能坐在床边任由裴牧摆弄。   裴牧起身时,江清淮的眼睛还能跟着人走一段,但不过几步,眼皮便重重落了下来。   等裴牧洗完出来,江清淮倚着柱子已经睡去,他胳膊半抬,无意识紧抓着床柱,宽大的里衣便顺势滑落,露出半截白皙藕臂。   裴牧蹙起眉。   他取了外袍,给不知温冷的某人披上,又小心翼翼地帮江清淮拆开头发,看有些地方还没干,又出去取了些炭火,拿了小香炉来帮他烘头发。   江清淮被推门的声音弄醒,迷迷糊糊抬眼,却没看见人,只嘟囔了一句:“裴牧,我好困……”   说完又闭上了眼睛。   裴牧回来见他眼睫颤动,又放轻动作,小心翼翼地帮他烘干头发,拿梳子轻轻地梳通,才把他抱上床,放到里侧,盖好被子。   期间江清淮感觉到自己在移动,下意识要抓裴牧,却只抓到衣裳,不满地哼了一声,嘀嘀咕咕说了句什么。   裴牧听不清楚,但看他睡得毫无防备,却死抓着自己衣裳,不由叹气。   ——   次日,江清淮睁开眼睛,身边的裴牧已经起了。   他糊里糊涂下床,看到床边放着洗漱的水,试了试发觉还温热着,忍不住跟RMB感慨“好贴心”。   RMB不回话,冷漠地在屏幕上打字:“哼。”   江清淮洗完脸抬头,看见这一哼字不明所以,不过不等他问,裴牧正好推门进来,见江清淮擦脸,便顺手拿过桌上的梳子,帮他束发,顺便问:“吃小馄饨吗?”   江清淮连连点头,笑地很甜:“你真好。”   裴牧一如既往不说话,却给江清淮扎了个高马尾。   小馄饨是裴关煮的,江清淮和裴牧出来的时候,馄饨刚出锅,皮薄馅嫩,汤汁鲜美,再撒上一点漂亮的葱花,让江清淮感慨不已:“裴关,你做饭也这么厉害?”   裴关听完却笑:“某人一大早起来撵面皮、绞肉馅包的小馄饨,我不过下个锅而已,可不敢邀功。”   某人?   江清淮看向裴牧,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裴牧……”   裴牧只看他,并不说话,但江清淮莫名能懂他的意思,感动不已:“裴牧。”   裴牧却叹了口气,又去厨房给江清淮拿了一小碗鸡蛋羹,递到他面前。   江清淮看着如布丁一般的鸡蛋羹,却是鼻头一酸,有点想哭。   裴牧看他微红眼尾,心下虽然叹气,却早已不觉意外。   本以为拿了鸡蛋羹能转移江清淮注意力,没想到还是把人给弄哭了……   他没有清淮那般财力,没办法一掷千金,只有在这种小事上动动心思,算是报答江清淮珍重之心。   但江清淮总被这种小事感动地眼圈发红,想是这辈子没受过这般好一样,小心翼翼地珍视,反而更引人心疼。   可偏偏自己笨嘴拙舌不会哄人,上次学了个转移话题的法子,却也不是次次有用……   裴牧无奈叹气,不知该做些什么好。   还是裴关看裴牧闷着不说话,江清淮也莫名情绪低迷,出声问道:“你欺负他了?”   裴关这么想无可厚非,他虽然知道裴牧做得一手好菜,但这几日在家裴牧其实并不下厨。   可江清淮一来,裴牧不仅主动留人住宿,还起早贪黑做了个最废功夫的小混沌,鸡蛋羹也独独只蒸江清淮一份。   虽然江清淮某种意义上算是他们的恩人,但报恩的方法有很多,裴牧更不会选择下厨做饭的那种人。   裴牧这般,在裴关看来,倒更像是……在给江清淮赔不是。   想到素日裴牧那副冷淡模样,裴关越想越觉得裴牧是做了什么事,气哭过这位小太监,才心下愧疚,对江清淮如此迁就。   但裴关开口问了,江清淮却连连摆手否认:“没有,没有,我就是……有点想家。”   裴牧蹙了蹙眉,先看了眼裴关,见裴关神色怔愣、指望不上,只好自己出马。   他想到江清淮安慰自己时的拥抱,于是抬手,轻轻拍了拍江清淮的左肩。   “别哭。”   裴牧说。 第35章   江清淮本还感动于裴牧的安慰,却被那一句别哭搞得一秒破功。   “啊?”   江清淮觉得很有必要和裴牧说明:“我没有哭。”   裴牧认真看他,缓缓点头:“嗯。”   江清淮:……   算了算了,实在说不清楚。   只能埋头干饭。   ——   饭后江清淮告别裴牧要送他的好意,传送回御书房,刚拿了龙袍来换,便听见外面传来苏有道的声音,明显焦急不安:“陛下,您可醒了?”   江清淮忙把常服藏起来,草草裹上龙袍,给苏有道开门。   “陛下……”苏有道见他形容潦草,先是一愣,接着又顾不得这些,“陛下,满朝文武已经候在金銮殿,正等您上朝。”   “上朝?”江清淮懵了,“朕没有召见,他们怎么来了?”   苏有道很勉强地扯了扯嘴角:“陛下忘了,今个儿是清明,照规矩是要祭祖去的,只是昨日礼部尚书称病,您又没交代侍郎,文武百官不解,才只能清早等在金銮殿,等您圣意。”   “没有交代侍郎?”江清淮冷哼一声,昨天那侍郎提也不提,明明是早有预谋。   想到昨天在街上撞见侍郎车辇,江清淮问RMB:“你查看一下京城的地图,看看昨天那条街是不是礼部侍郎回家的路。如果不是,又通往哪位大人的家?”   RMB很快给了答案:“不是。走这条路,礼部、吏部尚书家最近。”   江清淮心道果然如此。   他上次靠着林大将军,表面坑了一把世家,但其实朝中文臣掌权,主管多数事务的局面却没有改变。   这些日子文官们乖乖搬砖、扫茅坑,直到现在才做出点动作,还算是给江清淮面子了。   江清淮想到前几天好几位官员告病,才发觉是自己懒怠忽略了什么,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抓住苏有道帮他规整龙袍的手:“苏大伴,走吧,金銮殿。”   ——   江清淮到金銮殿时,林颂今也匆匆赶到。   这自然是文官们沆瀣一气,未曾告知林颂今,才让他匆匆忙忙,这个时间才赶到金銮殿。见江清淮已经入座,林颂今连忙告罪说路上耽误了事。   江清淮一个刚到的,哪好意思说从宫外匆匆赶来的林颂今,只摆摆手,还让小太监赐座。   不过他这一番举动,显然引起了礼部尚书的不满,这老头告病一天,在家养得生龙活虎,怼起人来中气十足:“大将军圣眷正浓,金銮殿上姗姗来迟都能被陛下宽宥,臣等实在羡慕不已。”   江清淮只好看向任宏:“爱卿昨日告病,如今起早贪黑过来,身子可受得住?”   任宏脸色这才好一些,朝江清淮做了一礼:“陛下垂怜,老臣身子无妨。”   江清淮摆摆手,让小太监给他也端个凳子。   任宏受宠若惊,却下意识看了一眼龚成。   江清淮正盯着他,当然明白他看向谁,想到裴牧曾说这吏部乃是百官之首,不由轻嗤一声:“龚爱卿身子也不好,赐座。”   龚成脸色白了白,只得规规矩矩上前谢恩。   江清淮心下多半已经有数,看向众人:“今日乃是清明,按惯例祭祖便是,众爱卿急着赶来金銮殿,是有什么要事禀告?”   下面安静了一会,四下看着彼此,却半天没有出头的人。   江清淮反而不明白了,扭扭捏捏,磨磨唧唧,就这还当大官?   “没事就退下吧。”江清淮的耐心比针还细,撂下这一句,抬屁股就要走。   还是任宏出声喊住了江清淮:“陛下,臣有事要奏。”   江清淮复又坐下:“说吧。”   虽说有事要奏,任宏却先说了一箩筐废话,江清淮听了一嘴,没什么兴趣,等任宏叽里呱啦说完,神色更淡:“然后呢?”   任宏脸色一僵。   刘易上前一步:“陛下,虽说现如今国务繁忙,但满朝文武倾巢而出,左右也应付得来,您何必匆匆开科取士?且不说吏部事务缠身,抽不出时间来……”   “朕不是派了一半御林军吗?”江清淮打断刘易的话,却看向吏部尚书龚成,目光微眯:“爱卿称病在家,是对朕不满?”   龚成脸色一变,忙跪下请罪:“臣不敢,实是臣身子不好,在城楼门上吹了风,不慎染了风寒……”   江清淮哦了一声,实在不想和这群人说这些不痛不痒的场面话,索性道:“无事便散了吧,礼部安排祭祖之事。”   他站起身又要走,朝堂上却乱了起来,一众人齐声喊着陛下,江清淮瞥了一眼,金銮殿便瞬间跪倒一片。   江清淮:?   这又是干什么?   还是那刘易开口,像是做了什么慷慨赴死的准备,说话抑扬顿挫:“陛下,老臣们听闻,您有意遣散后宫?”   江清淮挑眉,原来在这等着他?   他突然来了兴趣,又坐回龙椅,却没听刘易的话,而是问起RMB:“他们前朝大官,关心皇帝后宫干什么?”   “能做皇帝妃子的多是世家小姐,进宫是为了家族荣宠,若是能诞下皇子,再扶持为皇帝,那可是皇亲国戚,可得百年安乐。”RMB中规中矩地回答。   江清淮轻嗤一声,虽然这种事情很好理解,但想到自己婚事被一群老头子虎视眈眈,未来的孩子也会被利用……又想起古代皇子们各各水火不容,都是这群世家挑拨离间,更是嫌弃不已。   但江清淮也没打算和世家们硬碰硬,反正他的肥皂厂还没彻底干开,遣散后宫的事儿一时半会也急不得,何不假装退步,先办了科举,笼了人才,等朝廷里有更多替他说话的人了,各部也渗透些他的势力,再说遣散后宫的事便是。   但一时半会不遣散后宫,也不代表江清淮会允许他们往自己后宫塞人,江清淮敲敲桌子,突然心生一计。   等刘易口干舌燥,列完整整八条遣散后宫的弊端后,江清淮浅浅一笑:“那……叔公可要来做朕的男宠?”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刘易更是被惊得额头冒汗,可怜他六十高龄,皇亲国戚,位高权重,竟然也会有被人调戏的一天,而调戏他的人,是当今天子、是不折不扣的男子、也是……是他的侄子啊!   刘易哆嗦半天,任他满腹经纶,此刻也吐不出一字一句来。   倒是江清淮先开口了,表情略带遗憾:“叔公瞧着是不愿,不如……让表弟来?”   江清淮看向刘泽清。   作为刘太后的侄子,刘泽清还是有些资貌在的,哪怕是个纨绔,但日日混在金銮殿,装起来倒也人模狗样,只是平日攀附皇恩,仗势欺人的嘴脸实在难惹人喜欢。反倒是此刻被江清淮吓得瞪大双眼,慌张不已的模样还算有趣。   江清淮轻轻笑了一声。   刘易便晕了过去。   刘泽清忙去扶,手忙脚乱地只知道叫“爹,你醒醒”。   其他人也反应过来,忙跪下来劝谏皇帝。   但古代好男风还真不是什么值得忌讳的事情,和同族之人通婚之事更是不少,大臣们劝来劝去,发现自己只能找到个“刘国公年事已高”的借口。   刘泽清都不喊爹了,直愣愣地看着江清淮,不敢相信自己方才听到的话。   他怕是在城门搬砖时累得发了昏,青天白日地做起梦来,不然如何解释眼前这般荒唐事?   对,对,对,他应该是在搬砖。   搬砖好,还是搬砖好。   别梦了,快醒过来,搬砖去啊。   刘泽清在心中呐喊。   但无人在意他如何,金銮殿喧闹如早市,七嘴八舌却是同心协力,说什么男子不可生育,说什么子嗣无望,于江山无益。   江清淮懒洋洋靠坐在龙椅上,任他们说着,并不回应,等喧闹过后,才继续道:“表弟可乐意?”   众臣们眼前一黑,简直鸡同鸭讲!   刘泽清则欲哭无泪,跪软在地上:“陛下,臣,臣已有家室……”   古代普遍十六成家,原身被太后掣肘多年,至今未娶,这太后的小侄子倒是成家很早。   江清淮眯眼,很恶趣味地笑道:“表弟同朕情深义重,朕实在割舍不下,何况入宫乃是盛宠,想必夫人……不会不同意。”   “臣……”刘泽清哑口无言,瞧见身旁满腔愤慨却无言以对的朝臣们,再看怀中已经昏厥的爹,突然道:“陛下好南风,这司马鹤神人之姿,陛下怎么不考虑?”   江清淮的目光便落在司马鹤身上,此人倒不是荫蔽入仕,而是正儿八经科举入仕,还是当年的探花郎,虽然如今已有二十八,但探花的实力毋庸置疑,江清淮微微颔首。   司马鹤脸色大变,忙跪下告罪:“陛下,臣已有家室,膝下还有个五岁的娃娃啊,陛下……”   棒打鸳鸯简单,夺人父母可就有点……   江清淮有些为难地看向刘泽清:“泽清啊……”   他叫得腻腻歪歪,是打算故意恶心人,谁知道刘泽清心理防线那么低,听见这声,捧着心口急喘了几下,居然也昏了过去。   江清淮没意思地啧了一声,吩咐苏有道传御医,却并不退朝,而是颇为失望地将目光在众臣身上盘旋。   落在谁身上,谁的身子便微微一颤,满朝文武,从二十到七十岁不等,无一不担心自己被陛下看上,选入宫中承恩受露。   就连林颂今,都有些不敢直视江清淮。   好在江清淮似乎只盯上了刘泽清一人,最后还是放过了其他人,懒洋洋地说起科举之事:“礼部递来的题朕不满意,这次会试,朕会亲自出题。”   龚成脸色变了变,看向任宏。   任宏连忙上前:“陛下,这会试选题是要面向天下群贤,一向慎重再慎重,能由您亲自出题当然是天下学子之幸事,只是……”   “只是出得不好,恐怕贻笑大方。”   江清淮淡淡接话,但是并不在意,他自己水平是不高,但他有RMB在啊。   谁知龚成却道:“陛下博览群书,承天之命,自然无人敢说不是,只是您亲笔落题,只怕……”   龚成欲言又止,任宏当即接道:“请陛下由礼部代笔才好。”   此话一出,群臣又纷纷跪下请恩:“请陛下由礼部代笔。”   简直贴脸开大,江清淮攥紧了袖中的拳头,这TM跟明着骂他写字不好看有什么区别? 第36章   但论吵架,在现代江清淮数一数二,在古代,却实在不够看。倒不是他嘴皮子不利索,而是文人骂人,看的不单是嘴上功夫,而是满腹经纶,引经据典,指桑骂槐。   好些历史典故,江清淮听都没听过,又怎么可能反应过来再骂回去?就算有RMB帮忙,奈何一人难抵众口,江清淮大败,瘫在龙床上怀疑人生。   偏偏礼部还递了清明祭祀的折子,催着江清淮去扫墓。   江清淮闷闷不乐地由着苏有道打扮自己,满心只牵挂着上次买肥皂剩下的半壶酒。   吩咐过一切从简,一上午便扫过了墓,回来后江清淮把自己锁进御书房,下令谁也不见。   苏有道忧心不已,时不时来敲门,不是送茶就是送点心,江清淮纷纷不应,苏有道便候在门前苦口佛心地劝:“陛下,朝臣们说话没遮没拦,惹您不快,您罚了他们便是,何苦如此作践自己?”   作践自己是不可能的,江清淮本打算传送去找裴牧来个不醉不归,衣服都准备换了,如今听苏有道这么一说,却也觉得自己这龟缩在御书房的行为有点长他人威风,索性开了门,仗着自己受委屈,磨起苏有道来:“大伴,朕想出宫……”   苏有道只担心他闷坏,见他肯出来自然同意,只是让江清淮乱跑却也不能,他想了想:“陛下,如今渐入夏,气温回暖,国子监的杏林想是都开花了……”   江清淮眼前一亮:“国子监好,我们现在过去,还能赶上他们吃中饭。两小家伙一定很惊喜。”   苏有道立刻安排人准备常服,还格外打包了几份宫里的特色小食和点心。   只是等车辇来到国子监门口,却被人围了个寸步难行。   江清淮掀开轿帘向外张望,一眼就在人群中瞧见了叶从南。   他还是那副素面书生打扮,穿着国子监统一发放的青衣,在一众和他同样打扮的书生们中,却又格外出挑。   江清淮细看几眼,又认出慷慨激昂作论的人正是上次给他们带路的傅羡之。   只是这却不是什么学子间的探讨,江清淮看向另一波作同样大半的人,虽能猜出是官家服饰,却认不出他们身上的衣服属何部,不由看向苏有道:“这些是谁?”   苏有道只瞧了一眼,语气冷冽:“吏部的狗。”   骂这么凶?   江清淮打量着苏有道的脸色,反而有点不知作何反应,只讪讪喊道:“大伴?”   苏有道立刻又和煦了面色,朝江清淮笑笑:“公子,这群不长眼的挡了您的路,容奴才前去收拾一番。”   江清淮哦了一声,想起什么,连忙又道:“不必太张扬。”   苏有道款款行礼,上前却只喝道:“滚。”   江清淮:……   只是这中气十足的一声呵责,倒真的让喋喋不休的众人安静了下来,齐刷刷看向苏有道。   苏有道却不说话,反而步步上前,他虽只是穿着常服,却另有一股上位者的气质在身,逼得那些书生和吏部衙役纷纷给他让起路来。   江清淮坐在轿中,扒着车窗,眼看着苏有道就这么走到了人群正中央,不由和RMB感慨:“牛逼啊。”   RMB却说:“宿主,我刚才听到他们在商量科举提前的事情,但吏部那边似乎是自己弄了个新规定,说是为方便管理,今年科考的学子必须在吏部户籍登记有名。”   江清淮蹙眉:“户籍尚只在上京推行,且还没有录入过半,先不说科考前吏部能不能做完,就是那些外地学子,也不可能有入户啊……”   “若真如了他们的愿,到时候参加科考的人一定会少很多。”RMB反应很快,“那群狡猾的大臣,指不定还会说是你不得民心,所以没人参加呢。”   “但朝廷那么多大臣,他们怎么就敢保证不会有人把这件事抖搂到你面前呢,宿主?”   “他们沆瀣一气,自成一体,就算有人想效忠我这个新继位的皇帝,也得等我现出本事来。”江清淮倒不是很意外,不过想到自己在朝廷被众臣孤立的现状,暗下决心,“科举一定要提前开。”   只是这次出门原是散心,遇上这事,江清淮不免想起今日朝堂上被那群大臣们怼得哑口无言的伤心事,好心情没了一半,偏他又没法子,毕竟字写得不漂亮确有其事……   他郁闷地托着脸,倚在窗前,心思却已经不在苏有道那边,而是单瞧着眼前空景发呆。   虽说本次出宫主打低调,但国子监并非第一次来,叶从南自然一眼便认出来苏有道,立刻寻觅起陛下身影来,等瞧见远处那一家车辇,下意识勾了勾唇,又即刻僵停,望着那窗前半探的清浅身影出神。   陛下……   “从南,你发什么呆,快行礼啊。”直到身旁的傅羡之拽他袖子,压着声音提醒,叶从南才回神,看向面前似笑非笑望着自己的苏有道,才回神发觉吏部的人已经离去,忙行礼道:“大人。”   “叶公子是陛下面前的红人,咱家不过一个太监,可担待不起这声大人。”苏有道压低了声音调侃,又循着他的目光看去,瞧见江清淮的车辇,笑道,“上次公子提议游园,这不,我们家小公子脚伤刚好,便催着奴才准备车辇来了。”   叶从南又下意识瞧了一眼那车辇,却已不见人,只余半尾轿帘在风中微荡,不由遗憾地摸了摸腰间的玉牌,才看向苏有道:“不巧国子监门口堵了这么些人,怕是要扰了公子好兴致。”   苏有道则问起事情起末,叶从南不敢怠慢,忙细细讲述,情况和RMB反馈的基本一样,只是国子监的书生们却不知道这并非皇帝的意思,心中难免有所微词。   傅羡之更是为叶从南打抱不平,不由多嘴来了一句:“陛下既要提前开恩,又要拦着京外的学子们,到底是用意?”   “不是陛下要拦的。”   赶过来的江清淮正听见这话,索性也答了,引得众人目光齐齐看向自己,又有些后悔,想他今天明明是来国子监散心游园,怎么沦落到加班处理公务的地步了?   但事已至此,江清淮只得简单说了来龙去脉,当然关于自己字丑被众嘲的事情则闭口不谈。   苏有道听得眯了眯眼睛,江清淮都不装了,苏有道便直问了:“陛下怎么知道吏部的打算?”   “猜的。”江清淮随口扯道。   叶从南震惊不已,傅羡之更是连忙作揖:“窥一叶而知秋,陛下圣明。”   这话傅羡之说得真心实意,江清淮却只当他是担心方才说的话惹了自己补几句好听的,并不放在心上,他看向叶从南:“你放心,这件事朕会处理,一定给天下学子们一个满意的交代。”   叶从南倒从未怀疑过小皇帝,只想想陛下总敦促着他蟾宫折桂,三元及第便知道此事定和江清淮无关。   但能得九五之尊如此保证,哪怕不单单是保证给他一人,也足让叶从南欢喜不已,他郑重地行揖礼,却不曾将目光自江清淮身上挪开半分。   江清淮忙扶他,想说太客气,谁知叶从南身后的书生们也纷纷依葫芦照瓢地学了起来,江清淮看得一头黑线,忽而后悔来这国子监了。   若是去找裴牧,哪里会有这么些糟心事情。   江清淮拘谨地受了书生们的大礼,欲哭无泪地想起自己那在朝臣眼中连狗爬都不如的字,已经预见了自己被群嘲的将来。   他戳破吏部的暗戳戳小动作,吏部大概率会推出一员大将顶罪,估计还会说什么尚书不在,指令传达有误,江清淮又不会直接杀人,顶多只是问责几句,罚点俸禄,贬那人的官而已。   但如此打乱了大臣们的计划,虽然明面上他们不敢造次,江清淮叹气,但等科举出题的时候,他因为字丑迎来的嘲讽一定会是史诗级加强版。   而且还是他听不懂的那种。   他只是字丑一点而已,又不是犯了天条!!!   江清淮生无可恋。   苏有道看出他兴趣不高,忙道:“陛下,想来小世子们还不知道您来了,见到您一定很开心。”   想到姜少瑜和姜少云,江清淮勉强扯了个笑容,看向一直跟在他身后,却没什么存在感的小福子:“点心都拿了吗?”   小福子手里正拎着食盒,闻言也跟着笑:“陛下,这日头盛了,小世子们怕是已经饿了呢。”   江清淮点头,轻咳一声,看向众人,苏有道立刻明白,吩咐道:“陛下此次微服私访,不便声张,今日之事你们要守口如瓶,如有一点风声泄露出去,唯你们是问。”   江清淮瞧着众人齐齐点头,纷纷离去,决定其他的事以后再说,他迈步往国子监里去,却见叶从南和傅羡之还候着,不由纳罕:“可还有事?”   叶从南笑笑:“陛下,草民斗胆,您可需要个引路的人?”   江清淮没理由拒绝,看日头快到午饭时间,索性拉上两人一块吃得了。   只是他特意带了点心来看姜少瑜和姜少云,姜少瑜见了他却并不开心。   江清淮看他在书屋和同窗聊得开心,瞧见自己立刻便僵了神色,突然领会到老父亲的沧桑,难道姜少瑜已经开始叛逆期,不希望家长来学校了?   等姜少瑜过来,江清淮还有些不死心:“少瑜,你怎么不高兴?”   江清淮接过小福子手中的食盒,打开来给他瞧,轻声哄他:“我给你带来些点心,都是你爱吃的。”   姜少瑜却只瞧了一眼,似乎并无兴趣,反而看向江清淮,语气郑重:“小……小叔,我有话跟你说。”   “单独说?”江清淮心下遗憾不已,暗道孩子这就长大了。   不过倒也由着姜少瑜,找了个清静地方,认真地看着他:“想说什么?”   “你是不是看上叶从南了?”   姜少瑜皱着一张小脸,严肃发问。 第37章   江清淮傻了:“你为什么……这么……说?”   姜少瑜瞧一眼身后的叶从南,深吸口气:“他长得不错,身世也清白,品行……优良,又是今年状元郎的热门人选,勉强配得上你。”   “这是配得上的问题吗?”见姜少瑜故作正经,江清淮忍不住戳了戳他。   姜少瑜的目光却透露出几分古怪,他躲开江清淮不安分的手,有些不情不愿:“平日里,他言行多维护你,想来……对你也有好感。”   江清淮满脸问号,属实搞不懂这小孩脑子里在想什么,他和叶从南不过才见几面,怎么就得出这么个荒唐结论?   姜少瑜却不好意思继续说,责备地瞥了一眼江清淮,瞧他还装傻不肯接话,不由气恼:“总比你选了那刘泽清好。”   说罢,也不再看江清淮,只走到傻乐的姜少云面前,语气硬邦邦:“走吧。”   姜少云看看身后的江清淮,又看看面前脸色不好的姜少瑜,左右为难:“哥,你生什么气?”   姜少瑜闷着一张小脸不说话,江清淮却已经想明白姜少瑜这番是为何,连忙上前道:“你这傻小子。”   姜少瑜脸色一沉:“什么?”   江清淮强忍笑意,却只说:“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样,我们先去饭厅,路上我跟你解释。”   姜少瑜挑挑眉,不说信不信,却一把拉住江清淮,加快步伐,甩开了其余几人,并远远喊道:“我们先过去,别跟过来。”   江清淮朝苏有道点点头,嘱咐他照顾好姜少云,又看姜少瑜:“真当我眼光那么差?”   姜少瑜拉着江清淮袖子,闻言步子慢了几分,低低道:“这谁说得准?”   江清淮看他真信,也认真起来:“我欲遣散后宫,大臣们不许,我那是瞎说来气他们的。”   这解释倒也合理,姜少瑜略一思索,勉强认可,却还是生气:“你好端端为何遣散后宫?”   “这……”   江清淮不太想把自己的难处告诉姜少瑜,这孩子心眼多,难免不会忧心,只是他这一犹豫,反而教姜少瑜误会。   姜少瑜气红了耳朵,却又怕旁人听见,憋了一肚子火,还是只能压着声音:“我瞧你,气那些大臣是真,好男风也是真吧!”   江清淮眨眨眼:“不是……怎么就真了?”   姜少瑜却也并非无凭无据,他细数道:“魏琛南来犯,你扮作太监,按理该是阶下囚,却有贼人却百般护你,在清静轩和你同吃同住,同塌而眠,甚至只因你一句请求,就那么轻飘飘放过了我和少云。”   “魏琛南可没你那么好说话,被他发现窝藏皇家人,后果只有一死。”说起那时的事,姜少瑜还心有余悸,“可他与你素未谋面,为何单单对你好?”、   “怕不是你……哄得那人……”姜少瑜越说脸越红,索性不再开口,   听出是在说裴牧,江清淮心下莫名怪异:“怎么就单单对我好了?”   “他是个好人。”江清淮一字一顿,语气严肃认真,“很好很好的人。”   裴牧一片好心,他决不允许姜少瑜这样揣测!   姜少瑜难得见江清淮如此认真,竟只是因为这么一句话还动了怒气,心下诧异不已,但想到裴牧对江清淮救命之恩,江清淮如此维护他,完全是常理之中。   他点点头:“我知道了,不说他就是,那刘泽清呢?”   江清淮挑挑眉,隐约懂了姜少瑜的担忧:“你是单不喜欢刘泽清,还是不能接受我好男风?”   虽说是问话,江清淮自己却先有了答案,毕竟姜少瑜都开始给他推荐叶从南了,到底前者还是后者,不是一目了然。   但江清淮不明白:“你这么看好叶从南?”   姜少瑜本还不好意思说,听江清淮转移话题,也明白他心中有数。   他瘪瘪嘴,回头看眼远远跟在后面的叶从南,说得不情不愿:“综合所有来看,他确实是最好的人选。”   这小孩,也管起来他婚姻大事了?   江清淮给他一个脑蹦,决定不再跟他扯嘴皮子,跑回去找可可爱爱没有脑袋的小少云玩。   姜少云正嘀咕哥哥为什么和小叔说悄悄话不带他,郁闷地掐着小胖腰,瞧见江清淮朝这边过来,却立刻忘了不愉快,迈着小短腿朝江清淮那边赶:“小叔,抱。”   江清淮身后把他抱起来,掂量掂量:“重了。”   姜少云却苦着小脸:“才不是。”   “怎么?”江清淮捏捏他肉嘟嘟的脸,“我没把你喂好?”   “不是你。”姜少云黏糊糊地抱住江清淮,小声告状,“是学堂的饭厅,不好吃。”   学校食堂不好吃?   江清淮倒是没这种经验,以前家里富裕,他上的是贵族走读学校,一日三餐是他妈妈吩咐家中五星级大厨做的,鲜美可口,营养丰富,外观精致,羡煞旁人。   只是轮到自己当大家长,想起自己每天只是躺在龙床等小孩放学,江清淮尴尬地轻咳一声,目光扫过叶从南,下意识便问起他意见:“真的?”   他问话随意,却并无架子,好似只当叶从南是什么寻常好友,叶从南被他短短两字问得心神荡漾,笑意盈盈:“比起宫里,怕是不大可口。”   傅羡之纳罕地瞧一眼叶从南,补充道:“国子监的学生多是名门大家出身,会去饭厅的人其实并不多,久而久之,这饭厅的大厨便也不大上心了。”   江清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向姜少云:“饭不好吃怎么不早说?”   他想起以前他爹说话的口吻:“咱们又不是没钱,何苦受这些委屈,就是捐钱给学堂新盖个食堂,你……叔我也有。”   姜少云瞪大眼睛,崇拜地看着江清淮:“真的?”   “假的。”江清淮叹气,他还真没那么富裕。   姜少云却不失望,反而拍拍江清淮安慰起他:“小叔叔,会好起来的。”   被小孩安慰,江清淮一点不开心,决定今下午就去安置肥皂厂,争取早些日进斗金。   几人一起到了饭厅,寻了个偏僻安静的角落,小福子和苏有道去盛饭,叶从南则打开食盒,把点心一盘盘端出来。   江清淮早知道他眼里有活,笑眯眯地那一块桃花酥,问道:“金秋开科举,你准备的如何了?”   叶从南认真回话,详细地报告自己对每本书的领会和讲解,却偏有能耐讲得言简意赅,引姜少瑜听得入神,姜少云也无意识瞪大眼睛,满是敬佩。   江清淮却一个头两个大,但别人都听入神,他也不好打断,只能面上故作深沉,心中和RMB唠嗑:“也不知道裴牧现在在干什么。”   RMB恨铁不成钢:“你怎么不看看新解锁的支线任务,满脑子都是裴牧。”   他怎么就满脑子都是裴牧了?   江清淮无语,不过经RMB这么一提醒,他倒也想起来支线任务的事儿,索性打开系统界面认真查看起来。   上次和裴牧出去,支线任务提醒更新了足足两次,一次是遇到礼部侍郎的车辇,一次则是长安街那家被烧毁的珠宝店。   任务提供的信息确实也和这两件事情有关系,只是线索零零碎碎,好像在玩剧本杀一般。   【线索一:世家们似乎有着不可告人的小秘密。】   【线索二:朝廷每年的俸禄似乎并不支持礼部侍郎购置如此豪华的车辇。】   【线索三:长安街珠宝店起火之后,店家携带全家离开上京,而几乎同一时间,礼部侍郎购入一架车辇,足万两黄金。】   万两黄金?   江清淮脸色狰狞起来:“这家伙当时募捐也就掏了千两白银,居然拿万两黄金买车?”   RMB也很生气:“贪污!他绝对贪污!宿主,指不定就是他掏空了你的私库!”   想到私库里那些没用玩意,江清淮认真起来,继续向下翻看。也许是因为手头的线索勉强足够,界面出现了一行指引:【听说礼部侍郎今天请贵人上门秉烛夜谈,月黑风高,不如前去看看?】   江清淮有点不可置信地将那句话又看了三遍,才问RMB:“这是建议我……去礼部侍郎家里偷听?”   RMB很兴奋:“太好了宿主,你不也老觉得在宫里很无聊,夜探侍郎府,let’s go!!!”   江清淮:……   但侍郎如果真的贪污,想必朝中会有不少大臣同谋,这件事不能不管,江清淮只能答应下来,但他打群架还行,但像小偷一样潜入别人家中,还要神不知鬼不觉藏起来偷听别人说话,却实在有点困难。   江清淮思索着是不是该找人取取经,就听见了有人正在唤他,他回神,对上叶从南的目光,忽而想起这人曾经夜入皇宫,忍不住朝他笑了笑。   那笑容莫名不怀好意,叶从南一愣,下意识攥紧了衣角,有些拘谨:“公子?”   江清淮认真点头,笑得很开心:“你有没有兴趣,去我家做客?我有一些事情,想要请教。”   去他家做客,当然就是去皇宫的意思。   叶从南没想到皇帝会这样说,心下更是紧张不已,但还不容他说话,一旁的姜少瑜倒是情绪激动,直接拍案而起:“不可以!!!” 第38章   江清淮被这一下吓得有些不知所措,圆瞪的眼睛看着姜少瑜,水灵灵的竟是莫名可怜。   姜少瑜看他这样,却恨得牙痒痒,丝毫不吃他这一套,只愤愤道:“现在不行。”   “当然不是现在。”江清淮还有点无措,下意识看向叶从南,“想来叶公子也和你们一样,下午还有课业。”   对上江清淮的目光,叶从南心下微微一动,顺着话道:“正是。”   “那也不行。”姜少瑜仍旧很坚持,他又拉着江清淮去一旁说起悄悄话,“你们现在才认识多长时间,哪怕我说了叶从南此人勉强配得上你,也不能如此草率。”   “啊?”江清淮傻了,又给他一脑蹦,“你想什么呢?”   姜少瑜黑了脸:“总之不行。”   “不是你想的那样。”江清淮有点无奈。   姜少瑜却已经不信,方才那么一段路,他也想明白了,江清淮虽然否认了好男风的说辞,却不一定是真不爱,只看他那般维护姓裴的,也丝毫不介意和男子同塌而眠,可见是有那么些苗头在的。   至于江清淮为何矢口否认,姜少瑜认为,只怕江清淮自己都还没意识到呢。   既然如此,倒也不必戳穿江清淮,他只帮着把关一下便好,总不能让他这个便宜的小皇叔凭白被人骗身骗心。   姜少瑜早已经想到自己日后定少不得操心。   却没想到要操心的事这么快就来了。   此刻他压根不想听江清淮的解释,只说:“既然你说你不是那个意思,那你们谈话可能让我在场?”   这自然万万不能,江清淮连摇头。   姜少瑜便一脸果真如此的表情,气得江清淮又想打他:“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犟,若像你这样,难不成日后我和大臣们关上门谈正事,也得时时刻刻让你在场监督?”   这话江清淮只是打个比方,姜少瑜却听出层别的意思,恍惚想起面前的人不单单是他的小皇叔,也是当今九五之尊,是天下共主,是皇帝。   而他呢?不知所谓地居然想插手起皇帝的事来。   姜少瑜想到方才江清淮已经动怒到弹他脑蹦,只怕再说下去……是要直接取他首级了,他脸色一白,朝江清淮行了一礼:“是我冒昧。”   他突然行礼,反把江清淮给吓一跳,连忙把他拉起来,却看他脸色苍白,意识到什么:“是我说错话,我方才不是那个意思。”   是或不是,却已经不重要。   姜少瑜再开口,语气明显疏远不少:“小叔,我该去学堂上课了。”   江清淮忽觉一股悲从心来,他苦笑两声:“起码用了饭……”   姜少瑜看着他,沉默点头。   两人回来,气氛却明显凝滞起来,江清淮不说话,连带着一众人等也不敢插嘴,只面面相觑、安分地扒拉着自己的饭菜。   这国子监的菜色确实一般,江清淮勉强吃了两口,实在没有胃口,见姜少瑜用完膳,索性道:“那你们去吧。”   姜少瑜起身离开,姜少云反而有点犹豫,巴巴望着江清淮,不知所措极了,但见哥哥走远,又不免焦急。   还是江清淮安慰了他一句,姜少云才慌慌张张跑去追哥哥。   江清淮看他身影,有些落寞,忍不住想自己要能有个哥哥弟弟的……就好了。   “阿淮…”苏有道柔声道,“小世子年纪大了,难免有些自己的想法,不喜长辈们老跟着,也是人之常情。”   江清淮却更无奈:“不是他的问题。”   他叹了口气,实在没了兴致:“回宫吧。”   “公子。”叶从南却出声叫住了他,他语气失落,“世子殿下……似乎不喜欢草民?”   江清淮摇摇头:“跟你没关系,是我的错。”   “那……”眼见他要走,叶从南有些急迫,“您说请我去家中做客,可还算话?”   江清淮没什么心情,却还是点了头:“下次一定。”   游园的事儿又被搁置了下来,江清淮回宫开始着手处理起最近递上来的折子,主要是近来赈灾重建的成果,例如发灾粮多少,恢复城中破损建筑几何,安置灾民数量,以及发放的农具数量等等……   都是些涉及数据的工作,虽然账本写得密密麻麻,但有九年义务教育的数学加持,江清淮看得还算快。   他没上大学之前,其实打算走艺术生路线,从小就在学习古典舞,也一直被夸有天赋。只是高三那一年,家道中落,妈妈车祸去世,爸爸又被查出肺癌早期,江清淮只能辍学去打工,给爸爸赚医药费。   他那段时间很拼命,真的赚了很多很多钱,只是……后来也没有机会……   “宿主。”RMB突然出声,打断了江清淮的思绪,“你怎么了?”   江清淮回神,放下毛笔,又揉了揉发酸的手腕:“没事。”   “外面苏有道来敲了两次门,你都没听见。”RMB有点无奈。   “是吗?”江清淮还真没听见,他捏了捏眉心,“是什么事?”   “一次是说小世子们回来了,一次是来问用膳的事。”   “算了,也没胃口。”江清淮起身,才发觉外面天已大黑,御书房却点着灯,江他有点纳闷,“是你帮我点了灯?”   RMB有点小骄傲:“贴心吧。”   江清淮笑笑,却又坐在龙椅上发起呆来。   RMB放心不下,却也不知道怎么劝,焦头烂额地转了两圈,想起宿主本来是想去找裴牧的,便自作主张点开了系统的追踪界面,决定看看姓裴的在干什么。   这一看却把RMB给吓得不轻:“宿主,不好了。”   “什么事?”江清淮语气恹恹,看到RMB投屏到自己眼前的地图,简单扫过,立刻也傻了,“这不是锚点的定位图吗?”   “是啊。”RMB也不太相信,已经开始自动检索系统bug了。   “裴牧怎么会在侍郎府?”江清淮伸手把地图调大,看到那锚点仍旧稳定停留在礼部侍郎府上,突然有了想法,“难道是上次撞见侍郎车辇,裴牧替我说话,被那侍郎记了仇?”   “这人如果和珠宝店起火一事有关,那裴牧肯定有危险!”江清淮猛站起身,开始去一旁翻箱倒柜,嘴里念念有词,“我记得上次小福子准备的那套夜行衣,就放在了御书房,在什么地方?啊,找到了!”   江清淮动作利落地开始换衣服:“不管怎么样,我得去一趟。”   RMB倒是没拦他,只是说:“宿主,侍郎认得你,记得带面具。”   江清淮哦了一声,想去拿狐狸面具,又觉得过分碍眼,转而取了手帕将脸遮得严严实实,他点开系统界面准备传送,突然又想起什么:“是不是这样,裴牧也认不出来我?”   RMB:“只有他知道面具下是你的前提下,才能认得你。”   这倒也简单,找到裴牧再摘下来就是了,江清淮二话不说点击传送。   只是……片刻黑暗之后,迎来的却是更深邃的黑暗。   江清淮纳罕地看向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试探性地向四周摸去,碰到一个硬邦邦似木板一样的东西,才反应过来:“这里是……立柜?”   不等RMB回话,江清淮便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直直朝他这边过来。   这就要被发现了?   江清淮有些紧张,下意识拿出了背包里的平底锅防身,准备门被打开的时候直接抡过去,RMB却突然出声:“宿主,等等,好像是裴牧!”   RMB话音刚落,立柜门骤然被打开,门口那人同样穿着夜行衣,束着高马尾,面罩遮得严严实实,露出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来。   四目相识,江清淮立刻便认出裴牧,只是裴牧认不得他,更没想到柜中还有旁人,他无意识瞪大眼睛,接着一把短刃便朝江清淮刺来。   他的动作很利落,完全是下意识的举动。却也是下意识要取江清淮性命的举动。   江清淮借着月光看清裴牧动作,下意识拿平底锅抵挡,他以前练过跆拳道,动作还算快,倒是勉强挡住了裴牧这一刀。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被吓出一身冷汗来,连忙要扯面罩表身份,裴牧却先发制人,一把抓住他手腕,接着轻巧一扭,江清淮便被痛地握不住锅。   他痛地松开了手,平底锅便摔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   裴牧身形一僵,原握着刀准备朝江清淮刺来的手微微一顿,转而落在他脖颈上,冰凉的刀片抵在皮肤上,激得江清淮寒毛战栗。   “别动。”裴牧压着声音,语含怒气,冰冷极了。   本就没打算挣扎的江清淮,闻言不禁有些委屈,他看了裴牧一眼,裴牧却并不看他,而是推着他挤进这立柜,又关上了门。   动作间,那短刃划破江清淮的皮肤,传来一阵微凉的刺痛。   江清淮有点委屈,但立柜关上,里面黑得什么都看不见,何况柜中面积不大,两个成年男子挤在里面,实在算不上宽敞。   虽说裴牧拿着刀威胁他,但因为地方小,反而不得不完完全全将他抱在怀里,两人睡一张床的时候都没贴这么近,裴牧伤到他,大概也不是故意的。   江清淮只能压低声音提醒他:“你弄疼我了。”   裴牧动作一顿,却还是将那短刃拿远了几分。   江清淮就知道裴牧不是故意,还想说点什么,门外却又传来了声音:“大人,您这边请。” 第39章   江清淮认出那是礼部侍郎的声音,好奇起他口中的大人是谁,便决定暂且瞒着裴牧自己身份。   只要裴牧没事便好,他自爆了身份,反而有口难言,解释不明白。   江清淮下定了决心,却听不见被叫大人的那位说话,反而是礼部侍郎谄媚地笑了一声,拍了拍掌。   江清淮蹙了蹙眉,听见外面传来丝竹管弦演奏声,夹着女子娇笑声,忍不住在心底暗骂一声。   只是这丝竹声只响了一阵,忽而又安静了下来,江清淮听见礼部侍郎谄媚道:“这些是安华坊新今儿调教出来的妙龄姑娘小倌,大人,您可喜欢?”   只是那大人似乎腼腆得很,只是含糊笑了两声,并不回话。   单听笑声,江清淮认不出是谁,正遗憾呢,又听见礼部侍郎道:“大人,暖池已经备好了,由这些姑娘们伺候,小人便先告退。”   那人仍是缄口,江清淮只听见一阵脚步声渐渐远去,知道是那礼部侍郎走远,不觉哽咽:“RMB,外面是不是要开impart?我这还在柜子里藏着呢,难道要从头听到尾?”   他刚问完话,便听见外面传来女子细锐的笑声:“大人,您轻点,别心急嘛……”   江清淮:……   他虽然也是个正常男人,也会偷偷在网上看点有颜色的小视频,但听人墙角的事儿还是接受不能啊,何况这战局还不是1v1,是不正经的impart啊。   “大人,大人,好满……奴好痛。”   江清淮:……   他难耐地动了动,却被人一把抓住了腰,身子猛然僵住,后又想起来裴牧还在,立刻乖乖稳住,不再乱动。   裴牧压低声音问他:“你有什么目的?”   外间丝竹奏鸣,少女戏水,颠鸾倒凤,江清淮实在不想这个时候暴露自己身份,只能顺着话问:“你又有什么目的?”   裴牧冷哼一声,将那刀深深抵在江清淮脖子上,直到嗅到淡淡血腥味,才开口:“目的。”   江清淮痛地直抽气,被裴牧这么逼问,反而更不想说,他不管不顾地挣扎起来,活像不要命了一般,倒是让裴牧一时怔愣,被江清淮钻空子抓住了手臂。   江清淮不管不顾逮住就咬,听见裴牧发出一声闷哼,才冷静下来,渐渐松了口。   他意识到自己有些过激,毕竟裴牧不知他是谁,他这样学人说话一般的回问也确实让人火大。江清淮有点不好意思,安抚地舔了舔那伤口,却只舔到面罩,便尴尬地松开裴牧。   裴牧倒是感到手臂上的湿滑触感,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惹得他心下怪异,但外面似乎有人正过来,裴牧无暇顾及太多,一把将眼前这个不安分的人抱在怀中,伸手堵上了他的嘴。   那人轻轻唔了一声,倒是配合着不乱动了。   裴牧屏息凝神,听着外面的声音,似乎只是两个趁乱躲懒出来的姑娘,其中一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姐姐,你瞧瞧我的伤,好痛,怕是要留疤了。”   “别怕。”那被唤姐姐的姑娘出声安抚,“我那里有上好的金疮药,回去敷一敷,明日便下去了。何况也不是在脸上,方才洺蓝被抽了十几个巴掌,那脸伤血痕道道,这辈子怕都毁了。”   “妈妈怪会哄人的,说什么房中之事趣味颇多,我怎么只觉了痛,那皮鞭不都抽畜生用的?怎生要用到我们身上?还说什么得贵人青眼,可保一世荣华,这荣华我还没见到,命可先要没了。”   “好妹妹,你是第一次,不知道这位大人的脾气。”年纪稍大的姑娘安慰道,“那大人年事已高,只喜欢些刚十八的妙龄姑娘小倌,房事上多拿鞭子、玉石磋磨人,虽然苦了些,但好歹完璧之身还在不是……”   “哪里还在?”另一姑娘抽噎起来,“你没瞧见方才清倌儿?那么粗一根棍子,活活要把人捅死了。”   “快别说了,有人注意到这边,眼泪擦干,快些回去吧。”   等抽噎的低泣声渐渐远去,RMB连忙问:“宿主,怎么办?要不要直接冲出去?”   江清淮不回话。   RMB纳闷:“宿主?你怎么了?”   江清淮有些欲哭无泪,僵着的声音微微发抖:“我好像被捅了。”   “什么?”RMB大惊失色,“裴牧那混蛋真拿刀捅你?”   江清淮摇摇头,却丝毫不敢动:“还没捅,硬邦邦地抵在后腰的位置,我不敢乱动。”   RMB便说:“宿主,你别怕,我帮你看看,实在不行你就说你是江清淮,总不会有什么生命……”   RMB话音戛然而止,弄得江清淮更加无措,可怜巴巴地问:“怎么了?”   “宿主……”RMB尴尬笑笑,“不是什么凶器……额,不是那种凶器。”   “你在说什么?”江清淮听不明白,却不妨碍他害怕,虽然更多似乎是因为方才听那两个姑娘的谈话吓得,但他此刻确实也抵不住身子发抖。   RMB却有点不好意思,说得含含糊糊:“就是……哎呀,宿主你别怕,反正没什么大不了,还是先想想怎么逃出去吧?”   “没什么大不了?”江清淮可不敢信,反而因着RMB说没什么,生了几分倔强的好奇来,忍不住伸手推搡裴牧,准备摸索一下到底是什么东西硬邦邦戳他后腰。   只是四周伸手不见五指,江清淮只能凭感觉去摸,裴牧却比他反应快多了,一把捏住他手腕。   江清淮登时吓得不敢乱动,生怕他又扭自己手腕,忙道:“别,会疼……”   裴牧倒是没有扭他手腕,只是压着怒气问他:“乱动什么?”   江清淮有点委屈:“你拿什么东西咯到我了。”   裴牧不吱声了,不过咯着他后腰的异物倒是不见了,江清淮松了口气,低声问他:“你打算怎么办?”   裴牧不说话。   江清淮有些焦急:“该不会打算一晚上都跟我挤在这里听活春宫吧?”   裴牧叹了口气,附在他耳边:“这是侍郎府,府上精兵三百,你觉得硬闯能出去?”   江清淮不回话,转而询问RMB的意见:“找条不容易被人发现的小道,我们冲出去。”   区区侍郎府而已,他在宫里,御林军足有五千人不止,RMB都能帮他不被人发现地到处乱窜,才三百,怕什么怕?   RMB很快给了反馈,将地图给江清淮看:“宿主,南边有个小侧门,出去往东拐,再走几十步,就是长安街,哪里人多耳杂,反而安全。”   江清淮点头答应,将计划转达给裴牧。   裴牧却突然道:“我是来杀人的。”   江清淮不由一愣:“谁?”   “屋中人。”   江清淮点点头,又意识到什么:“你知道那人是谁?”   裴牧嗯了一声,却有些不可置信:“你不知道屋内人是谁?”   “啊。”江清淮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话问得太蠢,若是连屋里人是谁都不晓得,何故藏在这里?   江清淮只能瞎编:“我……其实是……”   裴牧却并不关心,只说:“踹门。”   江清淮有点犹豫:“我们悄默地溜过去杀人不行吗?”   裴牧不语,一把捞住江清淮的腰,生生将他从地上抬了起来,在狭小的柜中转了个圈,而后抬腿,一脚踹开了柜门。   江清淮却被吓了一跳,双手下意识乱抓,摸到不可言喻之处,吓得叫出声来:“卧槽。”   裴牧闷哼一声,却被柜门撞击声掩住,屋内的光打进柜中,显出裴牧此刻额头热汗连连,他狠狠瞪了江清淮一眼,随后便撒开手,往屋内奔去。   江清淮傻在原地,有些一言难尽地搓了搓手。   他兄弟可真是天赋异禀啊。   RMB却不知发生了什么,还追问起来:“宿主,踹个门而已,你叫什么?”   江清淮假笑两声,听见里面传来尖叫声,又收拾心神往里面跑去。   只是刚一进去,又吓得不敢睁眼,那屋中挂满帷幔,最中间是个玉砌的一个大暖池,混着浓郁的酒味,地上凌乱掉落不少剔透晶莹的果肉,又有玉体横陈其上,不着半缕,却又散着淡淡血腥气味。   江清淮不大敢看,道了句罪过,又急忙跑去找裴牧。   他正在一处帷幔后面,身形倒是十分好认,江清淮捂着眼睛一阵瞎跑,刚到身边,便见裴牧抬起手中短刃直直朝身下人刺去。   这当,江清淮认出那人,却属实惊得不知作何反应。   居然是那礼部尚书任宏!   这老登如今可有七十了啊,简直禽兽不如!!!   裴牧出刀很果决,只是任宏命大,一刀竟没断气,惶恐地瞪着裴牧:“你是谁?是陛下吗?是不是陛下派你来的?”   江清淮:……   怎么成他派来的了?他像是那种会派黑衣人潜入臣子家中直接取人性命的暴戾帝君吗?   裴牧却冷笑一声,收了手中的刀,反而摘了面罩,死死盯着他,呵道:“好好看着我这张脸。”   任宏傻傻看着,也有些明白:“你又是哪家的后人?跑来侍郎府中寻仇,呵,你以为你杀了我……唔!”   话音未落,裴牧便手起刀落,直直将他头颅割了下来。   江清淮看着那在地上缓缓滚了两圈的脑袋,一股恶寒直冲而上,忍不住干呕了两声,但晚膳没用,中饭也吃的不多,胃里倒是什么都没有。   他缓了一会,听见外面已经传来侍卫们的脚步声,忙上前去拉裴牧,也顾不得他满身鲜血,只道:“快走。”   裴牧不由一愣。 第40章   江清淮却没觉出裴牧的迟疑,他只管拉着人跟RMB跑,一路东拐西拐,倒是没有和侍郎府上的人撞上,直到来到RMB所说的那处小门,江清淮才有时间松口气:“你方才露脸,不会被那些姑娘小倌们瞧见吧。”   裴牧不说话,反而问江清淮:“你很了解侍郎府?”   江清淮忽而就不想跟他聊了,只率先出了那门,见裴牧紧跟其后,给他指路:“往那边跑,就是长安街。”   说罢,自己却先另一个方向跑去。   身后,侍郎府中侍卫也陆陆续续追来,裴牧望着那个瘦弱的身影,轻轻蹙起眉来,却还是莫名选择相信这人,顺着他所说的方向去了。   一刻钟后,裴牧回到家中,同一早便候着他的裴关四目相对,不由一愣:“还不睡?”   裴关有些牙痒:“你去了侍郎府?”   裴牧扯下面罩,自去柴房烧水准备洗漱,闻言不在意地嗯了一声。   裴关却炸了:“你就那么相信那来历不明的递信,相信那任宏会夜宿侍郎府中?就这么不清不楚地去了?满身鲜血,哪里受伤了?”   裴牧动作一顿,看向裴关:“我没事,任宏死了。”   他说罢,似是嫌裴关聒噪,顺便带上了门。   裴关早已愣在原地,也顾不得追问裴牧,只喃喃道:“死了?”   他轻嗤一声,笑得有些勉强:“就这么……简单?”   裴牧打了烧好的热水出来,瞧见裴关还愣在原地,一会低低笑着,一会又不可置信地喃喃着怎么可能,忍不住上前给他一脚:“出息呢?”   裴牧语气冷漠:“滚去睡觉。”   裴关回神,却并不依,而是追问起裴牧:“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只身一人杀了任宏,又是怎么从侍郎府上脱身的?路上可有人瞧见你的脸吗?”   说起如何脱身,裴牧不由沉默一瞬,却只是道:“你且去查查递信的人。”   裴关哼了一声:“你当我不会去查?今早见过那信,我当即便去查了,不过是个又聋又瞎还不会说话的乞丐,问也问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裴牧点点头,并不觉得意外,那人既能得知任宏的计划,又晓得他的身份,一定不会蠢到在递信这种小事上露出破绽。   不过他也不担心,只说:“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此人的消息可靠,暂且可用。”   且……想到那个对屋内情景一无所知却格外维护他,甚至还会帮着他逃的黑衣人,裴牧莫名觉得那递信的人,对自己似乎并无恶意。   裴牧想清缘由,又交代了几句明日官府来问话的说辞,便自去洗漱睡了。   此刻,养心殿中,江清淮同样叫了热水在泡澡,他懒洋洋趴在浴池边上,端着铜镜小心翼翼打量自己脖颈上的伤,一开始不慎划伤的那处倒不尽明显,反而是后面裴牧故意威胁他的那处有些深,现在还细细地渗出血来。   江清淮拿过干净帕子,用RMB帮忙买的伤药敷上,忍不住叹了口气:“明日苏大伴看见,肯定要追问的。”   伤口虽然不是很深,但不拿东西遮住还是会被瞧见,可若是遮住了,苏有道又一定会看出端倪,到时候问他为何要遮住脖子……   RMB叽叽喳喳:“我知道我知道……”   江清淮不大相信:“你知道什么?”   “就说被蚊子咬了。”RMB笑呵呵,“如今入夏,正是蚊虫多的时候,何况你昨天和姜少瑜说悄悄话,在树荫下面站了好一会,被蚊子咬了岂不是很正常?”   江清淮哦了一声,觉得有道理,便也同意。   经过如此折腾,江清淮也实在是困了,连头发都懒得烘干,直接睡死过去。   次日一早,苏有道慌慌张张来禀告任宏被刺杀一事。   江清淮从睡梦中醒来,后知后觉想起自己是皇帝,好像有义务处理这种刑事案件,脸色瞬间不好看了。   裴牧肯定是要偏袒的,但事情又不能不查,江清淮不情不愿穿衣裳,果然听见苏有道问他:“陛下,您的脖子怎么了?”   “被蚊子咬了。”江清淮从他手中接过外袍,已经学会自己穿了,“实在痒地厉害,只能拿帕子挡挡,省得挠破了。”   苏有道有些焦急:“臣这就派人去太医院拿些药。”   他看向一旁的小福子,小福子却有些心不在焉,盯着皇帝脖间的绸带,不知在想些什么。   江清淮顺着苏有道的目光看见小福子也在,还正打量他的脖子,有些紧张:“小福子,怎么?”   小福子一愣,忙行礼:“是奴才失礼了,还望陛下赎罪,只是陛下……”   小福子犹豫道:“这蚊虫叮咬,也是不得闷的,您还是快些解开来,透透气的好。”   这可不行,江清淮轻咳一声,道:“不必了,这只是朕昨晚怕痒绑的,今早起来便见落,只是留了痕迹,到底有些不端庄,还是遮着好。”   痕迹?小福子的耳朵动了动,心想着,皇帝如此遮着挡着,只怕另有隐情。   凭白有了痕迹,可陛下又没带那叶从南回宫,难道……是那宫外的情郎昨日溜进宫里来了?   小福子想起前些时候听侍卫们聊天,提到过宫里闯进了什么小贼,难不成和陛下有关系?   而且陛下昨个夜里,连饭都没兴致去吃,却忽然又叫了水要沐浴,偏还不许下人们伺候……莫不是有人正伺候着?   小福子心下一惊,越发觉得合理,再瞧江清淮脖间那绸带,脸色都不对劲了。   江清淮没注意到这些,见话题略过,便道:“去金銮殿。”   金銮殿上,任宏的脑袋被托盘放在正中央,大臣们则齐刷刷跪了一地。   江清淮一踏进金銮殿,就瞧见死状凄惨的任宏,吓得朝后缩了半步,才继续往前走。   经过一晚上的沉淀,这脑袋终于也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了,肤色发黄,嘴唇干裂,圆瞪的眼珠几乎要掉出来一般,眼白更是浑浊不已。   江清淮也终于生出一点死人了的荒谬感。   想到这人还是在自己面前被活生生割下了脑袋,江清淮忽然开始佩服昨晚的自己,怎么胆子就那么大,当时满脑子想到的都是怎么带裴牧跑出去呢?   他有些站不稳,勉力坐到龙椅上,才稳住声音,道:“大理寺卿,你来说。”   钟单仁连忙上前,磕了两个头,才说起事情始末,当然这些江清淮都知道,甚至知道的比钟单仁还多些,也一点都不顾惜死者颜面,只问礼部侍郎:“任爱卿怎么会在你家中,那些女子小倌难道是你的……吗?”   这语气完全就是在吃瓜啊,大臣们面面相觑。   礼部侍郎连忙上前,已是出了满头大汗:“回……回禀陛下,臣……臣只是负责帮……帮大人找些奴才来伺候。”   “为何在你家伺候啊?”江清淮继续盘问,拿起桌上的茶饮了一口,甜丝丝的很不错,勉强压下他心中那点不适。   龚成冷哼一声,这时候倒是扮起黑脸来了:“任宏大人一向惧内,怕是不敢在家做这勾当。”   “惧……内?”江清淮哪里知道这个,听闻此事,又想起昨晚那混蛋的勾当,不由轻嗤一声,左右这任宏不是什么好人,何况知道凶手是他兄弟,江清淮怎么可能细心查办,他思索着怎么搪塞过去,又听见门口小太监禀告林珏求见。   “林珏?”这家伙官位不高,倒是老想着来见他,江清淮哼了一声,“让他进来。”   林珏领命,身后却带着个浓妆艳抹的中年妇人,江清淮看那人长得一副尖酸刻薄像,隐约猜出这女人可能就是昨晚那两位姑娘口中的妈妈。   江清淮若有所思,听着林珏汇报:“陛下,昨晚大理寺接到报官,臣夜巡正赶上,索性帮着盘问了那些可怜姑娘们。”   林珏侧身让出位置,让那妇人上前两步:“此人乃安华坊老鸨,便是她长年累月给任宏找些漂亮姑娘小倌,据说……任大人有些特殊的癖好。”   江清淮默默端起苏有道给他准备的甜茶,闻言不由一噎,突然猛烈咳嗽起来。   苏有道忙上前帮他拍背:“陛下?您怎么了?”   江清淮咳嗽了几声,才开口:“无事。”   他问那老鸨:“本朝官员不许嫖、娼,你却私下送美人,可知罪?”   老鸨也不过是想赚点油水吃,哪里知道会遇到这么大的事情,早就给吓得魂都没了,如今被拎上金銮殿,一味只知哭喊:“陛下饶命啊,陛下饶命。”   江清淮听得烦躁,摆手让人拖下去,才继续:“看来是任大人、周侍郎和这安华坊老鸨勾结,反给贼人钻空子得以行凶……”   他轻咳一声,突然想到什么,眉眼都柔和了几分:“这老鸨勾结周侍郎,保不定还有其它官员……”   “林将军。”江清淮看向林颂今,到底这朝廷他只相信林颂今一人,“此事还需麻烦您来查办。”   林颂今笑笑,站起身来,十分乐意:“陛下放心,老臣必定竭尽全力。”   江清淮点头,又按规矩撤了侍郎的官衔,将他外派出京,吩咐大理寺卿和林珏一同追查贼人,才又交代起科举的事情,也无非是交由龚成协理。   这人方才悄无声息在他面前露脸,想必就是打的这个主意,江清淮便随他的意,还做出一份信赖模样,好似全然忘了昨日这人带头嘲讽他字丑之事。   龚成自然也知道皇帝是在作戏,但能拿到礼部大权,他当然不会推托,只作一副诚惶诚恐模样,瞧在江清淮眼中,实在假情假意极了。   事情交代妥当,江清淮又追问起赈灾基建之事,虽然昨日那折子他没看完就匆匆跑去侍郎府上见裴牧,但他左不过是问话,看不完便看不完,江清淮又听着工部报告了一番赈灾情况,满意点头:“既然盖好了赈灾的平房,和龚爱卿合着那籍贯一并发放了就是,优先那些受灾的良民,不得有误。”   江清淮又恍然叹了一声,看向龚成,装作刚想起的模样:“那户籍之事?爱卿可都办妥了?”   妥自然是不可能妥的,这么些天,龚成也是忙个够呛,明面上,他既要去城门口搬砖,又要操办立户、安排科举、配备各部人手抽调、调查学子们意见……   而暗地里,他得想法子和陛下较劲,派手下通知学子们假消息、暗中派人放流言、又得提防着皇帝和姓林的,昨晚处理了一晚上任宏的屁事,又连忙通知百官今日上朝,再早早起床候在金銮殿等他的陛下……   龚成轻咳一声,拘谨道:“近来忙着筹备科举事宜……”   “此事先不忙。”江清淮笑得有些不怀好意,“还是城中百姓更重要些,朕给你三日时间,起码得有八成的平民立户吧……”   “八……八成?”龚成傻了,“陛下,这实在是有点……”   江清淮面色不愉:“爱卿,这么点小事都干不好,朕很难放心将礼部的事也交托于你啊。”   “还是说……”江清淮做出一副沉思样,“朝中人手不足,今年开科取士,还得多找些青年才俊才行?”   龚成脸色一白。 第41章   江清淮一番激将法,让龚成不得不承诺三天内就能把基本完善的户籍册递到江清淮面前。   臣子如此积极高效,江清淮当然只能信任,他笑眯眯说了几句好听话,才慢吞吞宣布退朝。等出了金銮殿,却又连忙派人去请林颂今。   林大将军功高,苏有道亲自去请,剩下江清淮坐在辇车上,旁边跟着个小福子。   虽说小福子多半时间都在照顾姜少瑜和姜少云,但那其实是因为两个小孩如今住在养心殿侧殿,倘若严格按照编制,小福子本质还是江清淮的随侍太监。   尤其此刻苏有道不在,小福子也算得上江清淮身边的红人了。   此刻他小心打量着江清淮神色,见他心情似乎还好,便道:“陛下,您一早起来连早膳都没用,可要御膳房传膳?”   江清淮其实很饿,只是刚才见过死人,哪里有胃口吃的下饭,他蹙眉摇头:“再等等吧。”   听见江清淮拒绝,小福子不由担心起来:“陛下,您昨个儿就没用膳,今早还这般,世子殿下若是知道了,肯定要担心的。”   “没什么好担心的。”江清淮叹气,倒也不是不信姜少瑜会担心。而是想到昨天他不过玩笑似的多说了一句,便吓得姜少瑜同他生分,又忍不住感慨起帝王身份的不便来。   贵为九五之尊,从此六亲缘浅。   此话当真有理。   江清淮神色恹恹,小福子立刻心下不安起来,只怕是自己说错话。   但他也算是靠着照顾小世子们才在陛下面前得了几分脸,自然不愿意看江清淮同世子生分了,犹豫再三后,还是小心翼翼道:“陛下,奴才不知道您和世子殿下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奴才知道世子心向着您,在乎着您……”   “不是他的错。”江清淮听这话便知道是自己方才流露的不愉快让小福子多想,他扯了扯嘴角,“朕也从未怪罪于他。”   也许,沦为帝王家,只能作个无情客吧……   江清淮说到这份上,小福子也不好再说,等龙辇来到从华殿,更没了机会。   江清淮也收起方才落寞,认真同林颂今说起自己的打算。   其实更多是支线任务的指引。   任宏的死似乎直接加快了支线任务,以至于系统界面不再慢吞吞地吐露一些似是而非的线索,而是直接简明扼要地写着:【请宿主寻找任宏的秘密,找到黑衣人杀害任宏的真正原因。】   字面意义来看,这个任务主要包括两个部分——其一,任宏有秘密,找到这个秘密;其二,找到裴牧杀任宏的原因。   江清淮的打算是交给林颂今调查任宏的秘密,而他则负责从裴牧那里套出来杀人原因。   好歹任宏是个高官,而裴牧无权无势,若是被发现是他杀的人,自然难逃一死。虽然裴牧昨天晚上对他那么粗暴,但江清淮不至于因为这种小事背叛兄弟。   只是不等江清淮向林颂今表明自己的打算,林颂今却先对江清淮推心置腹道:“陛下,任宏的死,对您来说是个好消息。”   江清淮一愣,这么直白嘛?   江清淮不知道的是,林颂今本就是个直性子的武将,如今既然认定了他这个皇帝,便是绝无二话,全心全意为他着想。   见江清淮神色略显疑惑,林颂今反而更疑惑:“陛下召我来,难道不是想说这个?”   江清淮尴尬挠头:“朕……想不到那么深。”   林颂今的目光立刻怜爱起来,是了,陛下如今也才十八,还是个少年郎,虽然心胸格局比起历代圣贤都不逊色,但不曾见过的事,哪里能面面俱到,想不到这官场错综复杂的局面,也是正常。   林颂今细细同江清淮解释:“陛下,您且想想,任宏去世朝中最焦头烂额的人是谁?”   “龚成。”江清淮立刻懂了,“大将军的意思是,趁着龚成焦头烂额,分身乏术之时,我们正好能做些自己想做的事?”   林颂今眼前一亮,连连拍手:“陛下大才,陛下大才。”   江清淮被夸地有些不好意思,也还有些不明白:“将军觉得,除了提前开科举,朕还应当做什么?”   多么谦虚好学的好孩子啊,林颂今心都软了:“臣以为,是户部。”   江清淮又秒懂了,要趁着大臣们焦头烂额,把钱和财政大权搞到手是吗?   这事他一百个乐意!!!   他想起户部尚书司马济因年岁大,没被安排什么过分的活儿,反而罚了他儿子司马鹤去扫茅坑,这老头本来还不懂,被林颂今点破后又直接晕了,此后一直在家修养,几次金銮殿上朝,他都不在。   江清淮倾向于认为这人是真病了,便问RMB:“如今户部是谁主理?”   “他儿子司马鹤,就是户部侍郎。”   江清淮有些无语:“这官场亲疏,结党营私未免也太好懂了,他们连瞒都不瞒一下?”   “都是一个利益共同体里面的,早没必要了。”RMB倒是不觉得意外,“据不完全统计,大秦三品以上官员无一例外,全是世家贵族出身。”   江清淮兴致缺缺地哦了一声:“就没有什么寒门出身的状元郎?”   “有也会被外派出京。”RMB搜了一下,“当然这个概率非常低。秦昭帝那时候出过个探花,是个农家子弟,后来派回自家县当知府,他自己好像还挺乐意。”   江清淮听了一耳朵八卦,又开始同林颂今商量户部之事,想到满金库的钱,江清淮笑地有些不怀好意:“这司马鹤生得人中龙凤,也不知道是不是个可用之人,若是司马家不忠,将军以为……”   江清淮是诚心诚意在询问,林颂今却只听了“人中龙凤”,听得脸色巨变,心下连连叹气,又想起那日被“男宠”二字支配的恐惧来。   他看向江清淮,心想小皇帝哪哪都好,偏偏喜欢男子这事……算了算了,孩子喜欢便是,林颂今像个溺爱的大家长,好声好气地劝江清淮:“陛下,就算您喜欢司马鹤,如今也不好太声张,好歹等司马家……”   江清淮声音都高了几个度:“大将军,您想什么呢?”   林颂今反而不解:“陛下?”   “朕上次说什么好男风,不过是气那群大臣而已。”江清淮没想到连林颂今都信了,脸色可谓变幻莫测,“朕最后不也谁都没找?”   林颂今却不赞同:“那好端端遣散后宫作甚?就算陛下手里再缺钱,后宫也关乎龙嗣,是国运所在啊。”   江清淮沉默下来,这下好了,又一个催他找对象生孩子的。   不过说实话,在他猝死之前,因为爹妈走得太早,江清淮还真没有享受过这种无时无刻不被人催着结婚生子的待遇。   虽然并不算享受就是了……   江清淮决定换个话题:“司马鹤这人,大将军可了解?”   林颂今摇摇头,却说:“倒是他那老爹司马济,虽然占着户部尚书的位置,在朝中的人缘却并不算好。此人古板无趣,好大喜功,倒是不会拉帮结派,瞧谁不顺眼都是直言不讳……连带着他儿子也被冷落。这几天他卧病在家,他儿子又被您罚去……”   江清淮尴尬地打断林颂今:“朕知道了。”   林颂今提议:“陛下不如先和那老头聊聊,这人未尝不是保皇党。”   林颂今话音刚落,RMB提示音响起:“叮,检测到支线任务有更新,请宿主及时前往查看~”   支线任务还有更新?不是都快结束了吗?江清淮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感觉这个支线任务会又臭又长怎么办?   他答应下来林颂今会找机会和户部尚书聊聊,听林颂今又要劝他遣散后宫的事,连忙起身:“朕……朕肚子饿了。”   林颂今脸色缓和下来:“陛下忙于国务,也别怠慢了自己,快让御膳房传膳吧。”   江清淮乖乖点头,又让苏有道送林颂今,自己往养心殿回,却又在门口撞见了姜少瑜和姜少云。   两个小孩显然是专门在侯着他,江清淮有些不解:“怎么?今日不用去国子监?”   姜少瑜摇头,不动声色地扯了扯姜少云,姜少云立刻领会,开口道:“小皇叔,你昨天都没好好吃饭,是不是心情不好?”   江清淮自然看到他们的小动作了,但昨天不吃确实是心情不好,今天……就单纯是吃不下而已,江清淮只能拒绝他们的好意:“时候不早了,你们快去国子监吧……我这就让御膳房传膳,不用担心。”   说着,他便让小福子去御膳房。   姜少云好骗得很,立刻点头,拉着哥哥要走:“哥哥,那我们快走吧,晚了,夫子要罚我功课的。”   姜少瑜偷瞄江清淮,被江清淮逮到,江清淮朝他笑笑,他立刻收回目光,木着一张脸走了。等两人走远,江清淮连忙喊住小福子:“别去了,朕不饿,回御书房。”   小福子浑身一机灵,压低声音:“陛下,您……可是打算要出宫?”   江清淮:? 第42章   天地良心啊!   他这次真没打算出宫!!!   江清淮坐直身板,严肃教育起小福子:“朕是要去忙国事!国家大事!!!”   而且就算是出宫,他也没有一直在玩好不好?   江清淮满心不服气。   小福子却松了口气,喃喃道:“不是就好,不是就好。”   眼见江清淮不高兴,又连忙改口:“陛下,您没胃口,不如让御膳房上些酸甜清凉的点心开开胃?”   想起在金銮殿上喝的甜茶,江清淮倒是没拒绝,他来御膳房继续批改昨天没看完的奏章,顺便思索又又又又又更新了的支线任务。   倒是没有江清淮想得那么悲观,只是寻找任宏的秘密和调查裴牧杀人的真正原因这两件事明显是个长期任务,所以系统将这一主线任务又细分成几个支线任务,并详细标注了报酬。   刚才和林颂今聊过的户部便是相关内容:【聪慧宿主居然想到要从户部下手啦!!!实在是可喜可贺,请在三天时间内取得户部侍郎司马鹤的信任,拿到司马家的“宝贝”。】   “三天之内?”江清淮无语,“还拿司马家的宝贝?RMB你终于疯了吗?”   RMB大写地不服气:“宿主,这个支线任务是主系统根据世界进度实时调整发放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而且……”RMB笑嘻嘻,“系统要求三天之内,就说明三天后一定会发生一件大事。”   江清淮还是很无语,不过凭借RMB的只言片语,他迅速了解到一个事实:“所以,当时那个让我联系林颂今的任务,其实也是主系统要求,跟你没关系对不对。”   怪不得当时RMB上一秒还建议他出宫,下一秒就同意他留下了。   江清淮好像看透了RMB的小秘密:“你根本就是个副手嘛,还是给我个性化设置的那种?所以我喊你RMB,在合同上你就叫RMB……”   他笑得不怀好意:“你要是不听话,以后我就给你改名叫狗大便。”   RMB:……“宿主你好幼稚啊!!!”   江清淮不乐意:“狗……”   “对不起宿主,我会好好听话的。”RMB一秒卖乖,“你忘记是我帮你弄的外挂了吗?”   说起这个,江清淮却不高兴:“要不是那个,我昨晚也不至于被裴牧搞得惨兮兮。”   RMB安慰他:“宿主,这已经很好了,起码裴牧不会知道抓他……咳,的人就是你啊。”   这倒也是,江清淮下意识在心底想起那尴尬的一幕,脸渐渐就红了,正巧小福子端了御膳房新做好的糖蒸酥酪进来,对上江清淮发红的耳朵,吓地食盘都没端稳。   陛下这样子,该不会是想宫外的情郎了……   小福子心下一阵懊恼,猜测自己今个儿怕是也要帮着陛下出宫会情郎了。   但都已经到面前了,他只能低着头,尽可能降低存在感:“陛下,御膳房做了道糖蒸酥酪。”   小福子小心翼翼端到江清淮面前,江清淮看见那乳白色的酥酪,如布丁一般光滑,散着淡淡的甜香,倒是很乐意地接过来尝了一口。   他以为是苏有道,正想说谢谢,抬头却见到小福子,有些纳闷:“苏大伴呢?”   送个人而已,这么长时间也该回来了吧。   小福子却习以为常地笑了笑:“陛下,您不知道,苏大人和林大人是至交好友,想必是路上说着话,耽误些时候呢。”   这两人是好友?   江清淮突然想起那天从华殿第一次见面,好像这两人确实相谈甚欢的样子。   他点点头,表示自己了解,又吃一口酥酪,甜丝丝、凉嗖嗖的口感倒是不错,江清淮不自觉眯了眯眼睛,瞧见小福子正缓缓退下,突然道:“小福子,朕要出宫。”   小福子立刻如瘪了的气球一般沉沉叹了口气,后悔起自己方才怎么不能再走快些。   再快些,陛下说不定就不会说了!   他不情不愿挪到江清淮身边,还想着再劝劝:“陛下,苏大人还没回来,您就这么走了,奴才怎么交代呀?”   “要同臣交代什么?”   不等江清淮回话,苏有道却先回来了,御书房门未关,他自然也听见了小福子的话。   江清淮抬眼望去,瞧他眉眼见还残着几分笑意,猜到他心情不错,立刻道:“朕想出宫,可以不可以?”   苏有道一愣:“还去国子监?”   江清淮连摇头:“听闻户部尚书卧病在家,朕去看看他。”   苏有道笑起来:“陛下,这是应当的,方才林大人还托臣问您要不要去看望尚书大人……”   苏有道其实也生得好看,但比起五官的精致,江清淮更多会注意到他一身贵气逼人,笑起来温柔和煦,严肃时又让人不敢放肆。   原身当他是父亲一般的存在,江清淮亦视他为长辈,平日里很少会留意他相貌,今天见他笑起来,才恍惚发觉,苏有道年轻时,想必也是个俊俏的少年郎。   江清淮看得出神,反而把苏有道弄得不好意思起来:“陛下……臣的脸上有东西吗?”   江清淮收回目光,摇摇头:“既如此,换身衣服,朕去看看司马大人。”   ——   这次出宫,江清淮没让苏有道跟着一起,而是带了小福子。   苏有道方得知,心情明显失落下来:“陛下,是厌倦臣了?”   江清淮立刻不知所措起来:“朕……朕只是觉得宫里没个人在也不好……”   江清淮手忙脚乱地同苏有道解释:“大伴,你是朕最信赖的人了,所以朕想你留在宫里,万一有个什么事,你看着决断了便是。”   苏有道也不说信不信,只是看着江清淮:“那陛下何时回来?”   江清淮拍拍胸脯:“自然是看过司马后就回来,左不过……左不过再留顿饭罢了,朕晚膳前一定回来?”   苏有道点点头:“外面到底不如宫里,小福子,一定细心照料着陛下。”   小福子应下,苏有道又交代起其它事项,比那刘易还能说,听得江清淮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要出什么远门。   他应该说了自己晚饭前就回来了吧……   好不容易挨到出宫,一踏出宫门,江清淮立刻便放飞了自我。   原本苏有道安排了车辇,但江清淮问过RMB,知道司马家并不远,出了宫门便下轿,只让侍从们等在宫门前。   小福子慌张过来,劝说的话还没开口,就被江清淮一个眼神瞪了回去,他欲哭无泪地傻在原地,反应过来时,江清淮已经走出好远,又连忙跟上,心跳不止:“公子,公子您慢着些。”   江清淮倒是没故意甩开他,听见他声音,还停下脚步等他过来,见他气喘吁吁,索性在旁边摊位买了杯竹筒茶给他喝。   当然,自己也来一杯。   小福子受宠若惊地接过那茶,想付钱,却被江清淮抢先。   江清淮本就不是个会省钱的性子,从前爹妈也只教育他开源,从未教他节流,自小又是什么好东西都捧给他,江清淮虽然物欲不高,但每次花钱绝对不会少。   这次还是苏有道准备的荷包,里面沉甸甸塞的全是银票和铜板,江清淮简单扫一眼,就知道不下千两,心下立刻有了打算。   他压根没打算去看望卧病在家的司马济,而是把主意打在了任务对象“司马鹤”的身上。   只是来到司马家门口,却先瞧见了个熟人,正立在府门前,同那小厮说着些什么。   今日他穿着一身朴素青衣,并无其它配饰,头发规规整整束着,由一个简单的竹制发箍归并,背影亦如竹般劲韧脱俗。   江清淮一眼认出他来,喊道:“叶从南?”   听见声音,叶从南却并没立刻回头,反而像是怀疑自己一般,狐疑地瞧了瞧四周先。   江清淮又喊他一声。   他才循声望来,瞧见江清淮站在不远处,一双丹凤眼猛然瞪大,接着竟也不顾那正同他说话的小厮,便直直朝江清淮奔来。   这么热情,江清淮有些受宠若惊:“叶……”   “江公子!”叶从南似乎早已经习惯江清淮乔装出门这件事,称呼都没有出错,“您怎么会在这里?”   江清淮看看司马家:“尚书大人病了,我来瞧瞧,你呢?国子监今日没课?”   “一旬一休假,我是来寻鹤公子借书的。”   “叶贤弟。”正说着,后面便传来了司马鹤的声音。   江清淮认出来,朝叶从南挑挑眉:“说曹操曹操到呢。”   曹操,叶从南不曾听过,但见江清淮挑眉的神态,听出司马鹤声音,倒也明白江清淮的意思,只是……他看着那出尘面容做出这番活气的神色,实在舍不得挪开眼。   观音入红尘,颦笑解千愁。   还是江清淮先蹙起眉来喊他,叶从南才回神笑了笑。   司马鹤正也赶到了面前,瞧见江清淮,诚惶诚恐地要行礼。   江清淮给了他个眼神,又吓得他连忙改口:“江公子。”   江清淮满意点头,司马鹤却已经心慌得说不出话,他看着站在江清淮面前的叶从南,再看陛下这神色,立刻便明白了大半。   陛下定是,定是看上叶从南了!   司马鹤发觉自己正面临着人生的最难的一次抉择。   保兄弟还是保老婆…… 第43章   保兄弟,就得挡在陛下面前。   想到那日在金銮殿上,陛下有意纳他入宫当男宠,司马鹤艰难地吞了吞口水。   保老婆,就得由着他风华正茂的兄弟被陛下纳入后宫当男宠。   想到叶从南的才华完全有望金榜题名,当个风光无限状元郎,又是惋惜不已。   就在司马鹤犹豫不决之时,江清淮已经把注意力放到他身上了,瞧见司马鹤脸色苍白,他十分关切:“你还好吗……鹤,公子?”   司马鹤听闻这一称呼,却如被天雷从头到尾炸了一遍,瞬间外酥里嫩,焦香浓郁,他黑着脸朝后退了两步,拉开本就和江清淮不算近的距离:“公……公子,您太客……客气了。”   江清淮不明所以,这就客气了?   他还能更客气!!!   只是不等江清淮开口,叶从南先开口了:“鹤兄,不知令堂病重,这么些日子都不曾看望,实在惭愧。”   “啊……”司马鹤神色一僵,下意识瞧了一眼江清淮,“所以,江公子也是来……”   江清淮朝他笑笑。   司马鹤脸色更难看了,这都找上他爹了……虽然依照他爹的性子,大概是不会同意这种事,但……正如陛下所说,入宫乃是盛宠,未尝……   “不……不可!”司马鹤厉声拒绝。   他反应实在太夸张,倒是把江清淮和叶从南齐齐吓住了。   江清淮下意识跟RMB吐槽:“反应这么大,他家老头果然是在装病吧。”   叶从南却担忧起他:“鹤兄,你脸色瞧着实在不好,难道令堂已经病到如此地步……”   司马鹤轻咳一声,勉强冷静下来:“这……这倒不是。”   他心下已经决定断不能让陛下和他爹见面,但陛下亲临,怎能不招待,司马鹤心思一转,突然有了想法:“家父的病并无大碍,只是染了风寒不便见人。”   他略带歉意地看了一眼叶从南:“为表歉意,请一定给我个机会招待二位。”   “怎么招待?”江清淮当即有了想法,笑得贼兮兮,“难道,鹤公子打算破费请我们去琉璃轩吃顿好的?”   司马鹤:……   叶从南连连摆手拒绝:“鹤兄,那地方一顿百两有余,请江公子便是,我……我就不去了。”   “这可不行。”司马鹤一把拉住他,宛如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我听闻文瑾和江公子关系甚笃,难得有机会,一起来吧……那琉璃轩也不过……咳,不过百两罢了,文瑾不必在意。”   见叶从南仍旧犹疑,江清淮也跟着劝道:“人多热闹不是?”   叶从南看看江清淮,又瞧瞧司马鹤那莫名求助般的神色,虽然想不明白,却还是点头答应。   司马鹤松了口气,立刻派下人备府上最好的车马,毕恭毕敬地把江清淮请进去。   江清淮却看向小福子:“难得出来一趟,你也在京中逛逛,不用跟着伺候我了。”   小福子“啊”了一声,显然不敢,只是不等他说话,江清淮便兀自钻进了马车。   还是司马鹤安慰了他不用担心,小福子才勉强答应下来。   户部虽然掌握国家财政大权,司马家的最好的车马却远不如礼部侍郎的气派,光是那拉车的马就只有可怜的两匹,不过轿子里的空间还算宽敞,打扮也雅致,江清淮还算满意。   叶从南随后跟上,瞧见有茶壶,还贴心地给江清淮倒了一杯。   江清淮肚子早饿了,虽然不爱喝这古代的苦茶,却还是接过抿了一口。   司马鹤最后上轿,正瞧见江清淮接叶从南递的茶,一股悲凉涌上心头,突然便不忍再看。   实在对不住了,从南!!!   ——   上次逛长安街,只在外面瞧了一眼琉璃轩,而今得了机会入内观摩,江清淮心情激动,宛如没见过世面的市井小民,好奇地张望着四周。   司马鹤虽然也听说过琉璃轩,但到底第一次来,难免拘谨,见楼内琉璃通透、藻井繁复、名人挂画随处可见、就连灯光似乎都比旁处细腻高贵,竟是莫名紧张起来。   正有随侍小厮上前来,问起他们用餐还是喝茶。那小厮生得清秀,穿着琉璃轩统一的红锦侍袍,问起话来也是落落大方。   司马鹤愣神一瞬,下意识向叶从南求救。   叶从南目光却紧紧落在江清淮身上,像是压根没听见那小厮问话。   司马鹤心下觉得怪异,但更多还是紧张,他朝那小厮笑笑:“吃饭……吧。”   “阁下是三位吗?”那小厮仍旧客客气气,“是要雅间还是在大堂入座,若是雅间的话……”   “雅间。”这时候江清淮也瞧见那小厮,一点没有被人请客要客气的自觉,只夸开海口要,“最好的雅间。”   司马鹤顿觉一阵肉疼,但还是勉强扯出笑容:“对,我们要最好的。”   那小厮便换了笑容,毕恭毕敬地给他们带路:“贵客,请这边来。”   通往雅间的路是贵客专用,江清淮跟着那小厮,一路上不曾见过任何人,清清静静,反而觉出一丝异样,他在心里和RMB调侃:“这雅间的隔音做真好,一定常有高官在里面说小话吧。”   RMB却有点生气:“宿主,不是要刷司马鹤的好感度吗?怎么能让人家请客?苏有道给你带了那么多钱,你平日那么大方,今天怎么回事?”   江清淮却有自己的节奏,哄小孩一样哄了两句RMB,便来到了包间。   包间内倒是并不如江清淮想得那么奢华,反而是颇为雅致,尽是些懂行的人才明白的文玩珍宝,他注意到叶从南和司马鹤一进这屋子,目光分别落在博古架的花瓶和挂墙的字画上,皆是一副见到宝贝的模样。   而江清淮看去,只看到岫青色花瓶和抽象派大作。   他径直往那琉璃窗前去,其实就是玻璃,做工还没有现代的清澈透亮,但是胜在他们站得高,朝下看去,能把长安街上来往人群尽数收进眼中。   但又没有特别高,约莫也才现代的三层楼那么高,若是这地方隔音差些,或者开了窗,甚至都能听见外面交谈声。   这又是另一番风味。   江清淮对这地方满意得很,在主位坐下,先开始听那小厮报一遍特色菜。   他点菜也有自己的节奏,三人聚餐,主菜一道、鱼一条、羹汤一份、配菜三盘,最后还要甜点一份。   唯独司马鹤听得心都在滴血,但想到陛下日日在宫内吃的规格,又不敢开口阻扰。   毕竟,这么几道菜,对于皇帝来说,完全就是苛待!   上菜的速度也快得很,只是分量比一般饭店要少许多,这情况江清淮早就预见了,高档餐厅都这德行,他从小吃到大的,哪里能不知道。   所以他点这么多,倒是足够他们三人吃饱,还不至于浪费粮食,瞧着也丰盛漂亮。   司马鹤已经无心客套了,等江清淮动筷,也不再矜持。   倒是叶从南,似乎对眼前的美味佳肴兴趣不大,反而时不时同江清淮找些话说:“陛下,世子殿下可还和您闹脾气?”   “没有。”江清淮也在猛干饭,闻言只是简单提一嘴,“小孩比较怕我,还得慢慢来。”   “怕您?”叶从南满心不解,“您待世子那般好,为何会怕您?”   当然因为他是皇帝,江清淮不解,停下筷子看他:“难道你不怕我?”   叶从南连忙正色:“当然不怕,陛下是明君,定不会随意打杀无辜,草民为何会怕?”   江清淮瘪瘪嘴,反驳他:“但若是你做了错事,惹我生气,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杀你?”   叶从南闻言一愣,却笑道:“若是草民做错了事,惹了陛下生气,也合该被陛下杀。”   “愚忠。”江清淮骂他,脸上却带了几分笑,他看向司马鹤,“鹤公子觉得呢?”   司马鹤正埋头干饭,听见点名浑身一震,再抬眼,眸光都清澈了不少:“什么?”   江清淮忍不住笑出声来,却说没事。   于是RMB又开始生气:“宿主,多好的机会啊,试探下他的真心啊。”   “还需要试探吗?”只看他表现便大差不差了。   江清淮又夹了一筷子菜,门外却传来小厮的敲门声:“客人,今日我们请来京中有名的说书先生,讲说今下儿最时兴的话本,您是我们琉璃轩第一位雅间的客人,若您有兴趣,先生会先为您单独讲书。”   江清淮眼前一亮。   雅间的待遇就是好。   听见江清淮说同意,外面的小厮道声“失礼”,便推开门,先抬了个巨大的屏风进来。   江清淮稀奇地看着,等那屏风落定,便听见后面传来声音:“请贵客安,今个儿我们来讲时下最受欢迎的话本《唸蓝颜》。”   那声音颇有磁性,说起话来抑扬顿挫,很能引人注意。何况这话本名字也有意思,“唸”同“念”,“蓝颜”更是好懂,念蓝颜……念蓝颜……,不就是想男人嘛!   江清淮一拍大腿,秒懂,这一定就是古代的男同小说了。 第44章   只是刚听完个开头,江清淮就有点笑不出来了。   此时此刻,那说书人的声音还在房间回荡:“今日那多情帝王忽而来了兴致,解龙袍,换衣裳,扮作寻常书生郎……行至国子监门前,又瞧见个玉面儿郎。”   “行了。”江清淮终于听不下去,出声打断了那人,“你这书,谁……谁写的?”   “贵客……”那人吓得出来行礼,声音虽好听,却吃得膀大腰粗,动起来一身横肉,“贵客息怒,是小人哪里说错了话?”   认错态度这么好,江清淮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他深吸口气:“你这话本谁写的?”   “这……小人并不知。”那人笑得有些谄媚,“但这是书坊卖的最好的一本,文采斐然,情节更是引人入目,若非如此,也不会在这琉璃轩中讲书不是?”   江清淮很郁闷:“这书是什么时候出的?”   “也就前几天的样子。”那胖子见江清淮似乎并没有打算怪罪的意思,只认真回复,“这书如今才写到前三回,笔者神出鬼没,只和京中最大的书坊有合作,连个笔名都不曾留。”   听见是前几天,江清淮倒没那么疑神疑鬼了,虽然这书里的多情帝王真的很像他,但找不到笔者,江清淮摆摆手,给了那说书人些许打赏,便让他走了。   司马鹤尴尬地不敢说话。   倒是叶从南看向江清淮,语含鼓励:“陛下,真心无错,无论喜欢男子还是女子,都无可厚非。”   江清淮傻了:“你知道?”   叶从南反而比江清淮还诧异:“此事,早就传遍大街小巷,在国子监内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陛下不知?”   “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江清淮咬牙切齿。   难怪姜少瑜上学时间明明和他早朝时间差不太多,却能在中饭之前就知道男宠一事,还知道他有意纳刘泽清,他本以为是姜少瑜在宫里听了哪个下人嚼口舌,原来……原来是那群大臣们……   出了金銮殿,就把他的事大肆宣扬了出去啊啊啊啊啊!!!   “所以,你一早就知道?”江清淮不可置信地看着叶从南,这人对他的态度一点没变,就不怕他起色心,把他关进后宫?   听闻此话,司马鹤也傻了,甚至都顾不得江清淮本人还在场,只急急追问:“你就不担心被陛下看上?”   江清淮瞪他:“被朕看上很丢人吗?”   司马鹤神色一僵:“臣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江清淮急了,“你不喜欢朕也就罢了,还不许别人喜欢朕?”   司马鹤有口难言:“臣不是这个意思,也不是不喜欢陛下……不对,臣的意思是……臣对陛下只有君臣之情,并无……咳,并无陛下口中的……那般意思。”   “朕哪般意思了?”江清淮叉腰,死死盯着司马鹤。   司马鹤欲哭无泪:“臣不知。”   江清淮却话题一转:“你说有君臣之情,也是哄朕。”   “陛下明鉴啊。”司马鹤急得都要给江清淮跪下了,“臣对您的忠君之心,不亚于……”   司马鹤目光看向叶从南,语气铿锵:“不亚于文瑾之心!”   江清淮又笑了。   事情似乎进展地有点太顺利了,他看向叶从南,仍是一副不信任司马鹤的模样:“不亚于叶从南?这家伙可是能为了朕去死的,你能吗?”   叶从南困惑地回看江清淮,他何时有说过能为了陛下去死了?   但看江清淮的目光又落在司马鹤身上,目光炯炯,嘴角却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还是识相地没有插嘴。   司马鹤此时倒是冷静了下来,他看看叶从南,又看看江清淮,思维百转后,十分郑重地同江清淮行了一个君臣礼:“臣,司马鹤,愿凭项上人头和我司马家万年荣光担保——司马家忠君爱国,绝无二心!”   “若君令臣死,臣甘之若霖。”   司马鹤语气愈发坚决。   江清淮却嗤笑一声:“司马家?你爹还在,你怎么代表得了?”   司马鹤神色坚定:“父子同心,臣自然明白。”   司马鹤或许是真,司马济如何……江清淮却持怀疑意见:“那日在金銮殿,你爹说的话可是有目共睹,朕怎么能信他?”   司马鹤脸色一白,此事又何尝不是他的伤心事,若不是他和林珏的关系尚可,户部的事儿又全由他处理,这一日日的扫茅房可是无论如何都少不了的。   “陛下,这事也是个误会,还请您给臣机会解释。”   江清淮嗯了一声,不情不愿道:“起来说罢。”   司马鹤面带喜色,忙起身谢恩:“陛下,我爹这人犟得很,朝中人缘更不好,但他一心为国为民,天地可鉴。”   “只是太后在时,朝臣们结党营私,徇私枉法,贪污栽赃,朝堂一片乌烟瘴气。爹虽然在户部,很多事情却无力改变,久而久之,脾气便越发乖觉……”   “对您,他其实一直抱有希望,只是那日大将军在朝堂上说起募捐之事……您知道的,我们户部一向便负责这些,肮脏事更是见了太多太多,爹下意识就怀疑您……所以才会出言不逊,并非……单独针对。”   “何况如今您所作所为,为国为民,我爹也是一点点看在眼里,所以才格外愧对,无颜见您,几次朝会都只让臣去……”   当然司马济满心愧疚,司马鹤又何尝不觉得委屈,本来仗着这么个犟种爹,他在朝中就已经够受排挤了,结果新皇刚上任,他爹就被冷落在家,还不如人家被发去扫茅坑的自在,每次他上朝都是孤苦伶仃一人。   撞见陛下要找男宠,又被刘泽清针对,虽说暂且没成,但还是吓得他几日几夜睡不好觉,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机会陈情,司马鹤几乎声泪涕下。   江清淮都不忍心看了,示意叶从南安慰一下,叶从南却只是递了个帕子过去。   他很上道,打量司马鹤,开口的话又是安慰又是提醒:“司马兄,这些事都过去了,你也别介怀了。想取得陛下的宽宥,还得拿出实际行动来才行啊。”   江清淮眼前一亮,对叶从南眼里有活儿的属性有了新的认识。   司马鹤也是恍然大悟,忙又跪下行起礼来:“陛下,臣手中有礼部尚书任宏等人贪污的罪证,甘愿呈给陛下,此后户部任陛下差遣,绝无二话。”   【叮,检测到任务已完成,请前往系统界面领取奖励~】   这是系统提示音。   “宿主,你太牛了!!!!!!”   这是兴奋到疯掉的RMB。   江清淮却淡定多了,系统所说的司马家的宝贝就是朝中大臣们贪污的罪证这件事他也多半能猜到。   只结合现如今他做的任务是调查任宏死因的支线,而任宏是侍郎顶头上司,又和侍郎私交甚笃就不难猜这家伙贪污。   联合户部执掌财政的职责,想到司马家手里有这些证据对江清淮来说实在不算什么难事。   所以他请司马鹤出来吃饭,其实就是要给司马鹤一个机会——可以和他单独表忠心的机会。   至于系统说的好感度……江清淮倾向于认为只要司马鹤不至于特别恨他,就出不了大问题。   RMB却不信,它则认为:“司马鹤一定是发现表忠心、做你的臣子后,不会被你这个狗皇帝纳入后宫当男宠才答应的。”   江清淮:……咱别闹了,行吗?   他又不是真的男同。   不过,虽然任务完成了很值得高兴,江清淮却知道下一个任务已经在不远处等着他了,而他暂时不想做任务。   所以他并没有立刻让司马鹤将罪证呈上来,而是点了点桌上几乎已经要凉掉的饭:“快吃饭吧,爱卿最近受委屈了,那扫茅厕的事儿以后不必再做,这顿饭,也由朕请。”   司马鹤受宠若惊,眼圈竟是都憋红了:“陛下,您说的可是真的?”   江清淮这时候又摆出一副大方模样来:“当然,朕好歹是一国之君,一顿饭而已,再添些酒菜来?”   “不用了不用了。”司马鹤连连摆手,仍是满心感动,“这些足够了。”   江清淮倒是已经吃饱了,不过担心司马鹤和叶从南吃得不自在,还是会偶尔动动筷子,只是目光却更多放在了窗外。   倒不是什么美景引人,而是江清淮又瞧见了吏部的人,还是上次的制服,只是这次三三两两结伴,各各手里都拿着一本厚重的记薄,神色也透出明显的疲倦。   叶从南注意到他的目光,在一旁开口:“陛下,今日吏部又抓紧了登记立户的工作,我还听同窗说,这三日吏部全员会日夜不休。”   “这么夸张?”听到吏部加班,江清淮下意识想到了裴牧,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被敲门,有没有被为难……   一有了这个念头,江清淮就有点坐不住了,当下就想去见裴牧,尤其看到吏部那群人匆匆用饭的模样,更是升起一股莫名的焦虑来。   似是瞧出他在乎,叶从南又补充道:“说来也奇怪,就连入户的规矩都宽松了不少,今早吏部先来了趟国子监,院中没入户的学子们基本都登记入户了,甚至包括我在内。”   这是为了冲KPI,当然无可厚非。   何况国子监里的学生肯定是符合江清淮最先提出的那几条要求的,江清淮点点头,心里大概对龚成的打算有了数。   为了KPI,龚成大概率会先让吏部的人去高门大户,一来是那里人多,二来日日都在一起工作,彼此确实可以相互认证。   何况高门大户的达官显贵们不好伺候得很,夜里加班也不好去敲人家的门,所以像裴牧这样暂且赋闲在家,家中又没几个人在的,大概率得等到夜里才会被吏部敲门。   江清淮虽然能想到其中的道理,却还是忍不住问自己——万一呢?   但他心里再怎么着急,直接跑去找裴牧也不现实。   江清淮只好耐着性子结账,耐着性子告诉司马鹤自己后面的安排,再耐着性子回宫。 第45章   江清淮的打算本该如此。   但事实却是……他在司马家门口被本该卧病在床、行动不便的司马济逮了个正着。   司马济是个彻头彻尾的老狐狸,只听下人禀告说起公子和朋友去了琉璃轩,就隐约猜到了这个人不一般,再套几句下人的话,打听一下年龄、相貌,便知道是陛下亲临。   来却不进府看他。   司马济顿觉心灰意冷,想着官途怕是真的到了头,忍不住沉沉叹气。   但他看向府门上高高挂起的牌匾,上面龙飞凤舞的“司马”二字却又燃起他的一丝壮志。   那一刻,无数文人墨客、大家贤者的身影在司马济面前一一闪过,古往今来多少失意者,怎么偏他司马济自暴自弃?   如何对得起司马家万世荣光,对得起列祖列宗,对得起父兄师长教诲?   倘若无人扶我青云志……   司马济咬牙道:“起码得自己请辞!”   所以,明明只是坐个马车顺路过一趟司马府,连头都没冒出来,就被司马济逮了个正着的江清淮内心是很崩溃的。   尤其在听到司马济那中气十足的声音,言之凿凿地说着什么“请告老还乡”时,江清淮简直要翻白眼了。   这些大臣们能不能不要总是在他决定抱大腿的时候说些什么辞官的泄气话啊啊啊啊啊!   上次是林颂今。   这次又是司马济。   江清淮都懒得解释了,只轻飘飘看一眼司马鹤,示意他——你来。   司马鹤意会,忙上前将他爹扶起来,认真交代今下午的来龙去脉。   司马济听完,眼睛猛然瞪大,直直望着江清淮,却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江清淮突然有股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下一秒,司马济便跪下行起大礼来了。   这可是在大街上!   江清淮连忙下马,躲着旁边人诧异的目光,还要好声好气地安抚司马济。   但如此一来,司马济反而更激动了,原本的巧舌如簧,字字珠玑到此刻却是一点都不好使了。   他看着面前的年轻君王,不知怎得只想哭,曾几何时,他也年轻过,随秦昭帝征战四方,觉得自己只手能创太平盛世。   如今的他,被逼困到如此地步,却早已经忘了当年“自踏雪至山巅”的豪气,仅剩的那么点风骨竟也只够他请辞归乡……   倘若真归了乡,留下他儿一人在朝中孤立无援,只怕没些日子便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他比谁都盼着一位贤明的君主,哪怕不是姜家人都无妨。   可先帝在位十年不仅毫无建树,更是被一个女人欺凌到龙脉尽断。   太后当政,司马济是最先支持的。他以为这个女人野心勃勃,就一定会将大秦建设强大,但事实却是弄权、揽财、不问黎民……   再后来便冒出个天威王,一个乡野村夫,却能喊出“皇权不过粪土”的口号,司马济本也看好他。   只是还不等魏琛南找到玉玺,林颂今那个老混蛋先来捣乱了。   于是皇权就落在眼前这人手中——不过一个刚十八,毛都没长齐的毛头小子罢了。   皇室血脉又如何?自小被太后养着,性格软弱,胸无大志的傀儡,司马济唯独不看好他。   可偏偏是这孩子…是的,他还是个孩子啊,司马济望着江清淮,唯独这孩子给那些流离失所的灾民们发粮建房,给那些被无依无靠的贫民们发农具修房屋…甚至不顾世俗礼制,让眼高手低的朝臣去搬砖、守门。   司马济无时不在怀疑,刘太后如何养得出这样干净纯粹的一个人来?   他本还在狡辩,他本还在挣扎,他骗自己这不过是小皇帝收拢民心的一个手段,等皇帝大权在握,一定会暴露本性。   但此时此刻,司马济只觉没脸。   多么干净纯粹的一个孩子啊。   他自小在宫中想必过得就很艰辛吧,龚成任宏他们一定没少给他找麻烦吧……   甚至最开始,他也在给他找麻烦……   又想到那日金銮殿上的狂言,司马济竟真落下了懊悔的泪水。   江清淮看在眼里,属实是拿这老头没辙了。   虽然看司马鹤模样不难猜出司马济年轻时的风采,但这不代表江清淮可以忍受七十岁的他用含情脉脉的暧昧眼神一直打量自己。   尤其现在,还莫名装上柔弱,滴滴答答掉起眼泪来了,江清淮心里直发毛,真地很想不管不顾,撒腿就跑。   但RMB不许,何况司马鹤也尽职尽责地充当着气氛组,见他爹落下眼泪,十分认真地解释起来:“我爹是太高兴了,陛下,您不要介意……”   江清淮叹气,江清淮没辙,江清淮只能先进府再说。   到底还是去了司马府上做客,但为了躲司马济滔滔不绝的客套话和怪异的眼神,又只能不情不愿问起司马鹤所说的罪证。   江清淮觉得自己完全就是在屎中挑屎,司马济却两眼放光,兴致勃勃地带着他去书房,江清淮看着他打开个和电视剧里面几乎一模一样的密室,又有一股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   司马济骄傲地向江清淮展示起那密室中的万卷藏书,声音愈发中气十足:“陛下,都在这里了。”   这……江清淮看着里面密密麻麻,整整齐齐的书架,再看书架上一排排书,眼前一黑。   他下意识就想跑,无奈系统的反应比他更快——   【滴,支线任务有更新,请宿主立刻前往系统界面查看,请宿主立刻前往系统界面查看~】   江清淮不想查看,但RMB已经自觉地将屏幕打开了。   极具压迫感的微软雅黑再次出现,江清淮只能闭上眼睛逃避,但RMB十分贴心地读给他听。   “亲爱的宿主,请根据司马济提供的罪证,想办法拿下任宏手中的盐场。”   “盐场?”江清淮的耳朵动了动,眼睛却还不睁开,“是那个堪比矿场的盐场吗?”   “是的宿主,据系统调查,任宏手下那家盐场,日进斗金,比矿场还能赚钱呢!”   比!矿!场!还!能!赚!钱。   江清淮深吸口气,毅然睁开双眼,再看那密室万卷藏书,眸光却已经变了,他十分严肃地告诫自己——   什么万卷书,   这分明是个黄金屋!!!   ……   但从一堆陈年记录中找线索,到底还是个苦差事。等江清淮勉强有些头绪时,外面天色已经大黑,他想到自己出门前答应苏有道会在晚膳前回去,不由脸色一白。   江清淮立刻扔了手账的记薄,只加快步伐往外走,对司马济和司马鹤的声音不闻不问。   瞧见小福子神色匆匆地赶过来,也只是略一点头,他以为他懂了,谁知下一秒却撞了人。   那人倒是结实得很,反把江清淮撞得头晕眼花,朝后堪堪退了几步,才站稳身子,他揉着被撞疼的额头,不由抱怨道:“哪来的大块头?”   大块头苏有道正担忧地望着他。   “大……伴?”   江清淮有些不敢置信,他眨眨眼睛,还想再确定一番,苏有道却已经伸手帮江清淮揉起撞红的额角,他语含担忧,眸子在月光下显得格外亮:“陛下,您不是说晚膳前就回宫?”   江清淮立刻忘了疼,只站直身子,认真解释:“司马大人盛情难却,朕一时兴起,忘了时间。”   正巧这时候司马父子也跟过来,瞧见苏有道,司马济冷哼一声:“你这白脸,陛下回不回宫,还由着你教训了?”   不等苏有道说话,江清淮先瞪了一眼司马济:“是朕失言在先,司马大人说话真是好生难听。”   司马济脸色微白:“陛下,臣只是……”   “算了。”这司马济说话难听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江清淮摆摆手,不跟老头计较,只看向苏有道,“大伴儿,还麻烦你来接朕,我们快回去吧。”   苏有道温柔地笑了笑,同样不和司马济计较。   苏有道自行又备了马车,内里装扮地舒服极了,还备了江清淮爱喝的甜茶。   江清淮坐在马车上慢慢抿茶,随着车马微晃,没一会就起了困意。   苏有道端正坐在他旁边,瞧他困得眼都睁不开,取来一个软枕,又给他挪些地方出来:“陛下,睡一会吧。”   车内铺着软垫,睡一觉倒也舒服。   江清淮点点头,接过那软枕,在苏有道身侧半躺下来,动作间嗅到一股淡淡冷香,似乎是苏有道身上的香味,江清淮困得思绪都慢吞吞,他想,这味道倒是很像裴牧。   裴牧!   江清淮猛然坐直身子,急得软枕都摔在地上。   他却顾不得管,只在心里懊恼,他怎么把裴牧给忘了!!!   苏有道见他起身,忙抬手护住了江清淮的头,防他撞到轿顶,又见他神色懊悔,轻声问他:“陛下,可是有什么不妥?”   江清淮闻言却冷静下来,他十分勉强地朝苏有道笑笑:“没事,只是想起今晚又没跟两个小孩一起吃饭……”   “世子殿下不会在意这些的。”苏有道安慰他,“今个下午,臣也替陛下解释过了。”   苏有道将掉在地上的软枕捡起来,轻轻拍了拍本就不存在的灰尘,又劝江清淮:“陛下忙了一天,哪怕是闭目一会也好呢。”   江清淮已经睡不着了,但为了不让苏有道担心,他还是躺下,可这次再靠进苏有道,却只剩淡淡檀香。   回宫后,江清淮借口今日忙累,连澡都没洗,只催苏有道赶快休息,等人一走,立刻便点了传送。 第46章   裴牧正在庭中饮酒。今夜的天格外亮,月辉如玉般澄澈,高挂天边,又落在酒盏之间。裴牧将酒加满,几乎要溢出来的酒水便如镜一般,将那月盘揽在盏中,又随着杯盏晃动,荡出满庭清辉。   只是四周实在太静,就连一丝一毫的风声都不肯光顾,仿佛天地间,此时此刻,只剩他孤伶伶一个。   裴牧看着那残落的败荷,忍不住长叹一声。杯酒一饮而尽,清辉月光便也四散而去,一瞬云迷雾锁。   但一阵突兀的敲门声打破了这片寂寥天地,如破晓的初冬暖阳乍临人间,新焙的姜茶般熨过喉间。   他却有些不可置信地呆坐在原地,瞧着手中空荡荡的酒杯,直到听见熟悉的声音,急迫地叫着他名字,一声又一声,才如惊弓之鸟般猛然起身,给门外的江清淮开了门。   “裴牧!”   一看清人,江清淮便紧紧抱住了裴牧,声音带着稀碎的颤抖:“太好了,你没事。”   裴牧有些不解,更多却是不信,直到贴近江清淮嗅到熟悉的槐香,才骤然软了声音:“我能有什么事?”   他下意识抬手想去摸一摸眼前人的长发,江清淮却一把推开他,语气哀怨:“我敲了好久的门,你都不应,我还以为你离京了……”   裴牧摇摇头,失望地轻拈指尖,他上下打量江清淮:“这么晚来找我,什么事……你受伤了?”   他的手探向江清淮脖间的绸带,见那透白的素绸缠着漂亮的颈线,几近与雪白的肌肤融在一起,又蜷起指节,只作虚虚一点。   说起这个,江清淮忍不住轻嗤一声,心下暗骂还不是怪你,但面上只摆摆手,知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他盯着裴牧:“吏部的人来过吗?”   裴牧摇头。   江清淮松了口气,一面庆幸自己赶上了,一面又是惊魂未定:“不过也快了,大概不是今晚就是明晚,夜里加班还真让人猝不及防……只能今晚我住下来了。”   他半解释半自言自语的说辞,让裴牧听得似懂非懂,但隐约能猜出是立户籍的事,他看向江清淮身后,并无任何人跟来,心下又有了计较。   大半夜匆匆忙忙来见他,这么怕他离开,怕不是那原本商量好能帮忙的贵人因什么事变卦了?   裴牧又将目光落在江清淮脖间的绸缎上,平白无故遮了脖子,难道……还受了罚?   裴牧藏在袖中的手缓缓攥紧,眸光沉沉地望着古井无波的池水。   江清淮却已经注意到凉亭中的酒,他迈步过去,还忍不住埋汰裴牧:“好有闲情雅致,对月饮酒啊。”   等看到桌上摆着两个空杯,江清淮兴起,顺手给自己也斟一杯酒,只是还没喝,先被裴牧抓住了手腕。   这人一向把不稳力道,这次虽然没弄疼江清淮,但想到昨晚,江清淮还是毫不掩饰地瞪了他一眼。   裴牧要说的话便骤然卡在喉间,心下闪过怪异的落寞,随后才反应过来,忙将手松开。他愧疚地望着江清淮,却还是坚持道:“清淮,这是旁人的杯子,我再同你拿个新的可好?”   “旁人?”江清淮蹙起眉,“什么人?”   裴牧半哄着接了江清淮手中酒杯,正将清酒尽数倒进池塘,闻言动作一僵,落池的酒都好像慢了半拍。   “是裴关。”   好半晌,裴牧才开口。   “裴关算什么旁人?”   又不是什么女孩子,还需要忌讳这个?   江清淮想不明白,但裴牧已经取了新的,又帮他倒好了酒才递来,他静静看着江清淮,却好似在求他一般。   江清淮垂眼看那清冽如镜,倒映明月的酒,到底还是接了过来,举杯一饮而尽。   这酒水味道却并不如他想得那般烈辣,反而带着股淡淡的说不上味道的清香,入口细软,舌尖还能品出一点甜来。   江清淮眼尾顿时漾开碎银般的笑,眸子亮晶晶地,他用指尖挑着酒杯,递到裴牧面前:“还要。”   裴牧勾勾唇,又替他满上。   这次江清淮倒是喝得慢了,饮茶一般品着,慢吞吞地和裴牧说起今早的事:“最近吏部在赶工期,听说熬着夜要办立户的事儿,白日里去那些有钱人家里,夜里再敲百姓的门。我担心他们突然来访,自己赶不上,所以……”   裴牧又替江清淮倒酒,轻轻点头:“如此,想必审核宽松不少。”   “所以我想,要是有人来敲门……”   “敲门”两字刚出口,屋外便传来了扣门声,一声比一声大,还伴随着踹门的声音:“有人没?屋里的人快出来!”   江清淮蹙眉看去,没想到吏部会是这个态度。   裴牧倒是比他淡定,只略带安抚地看了一眼江清淮,起身前去开门。   江清淮也忙跟上,只是猛一站起来,竟觉出一阵头晕目眩。他诧异看向桌上那半壶酒,没想到这酒喝起来甘甜,后劲儿能这么大。   不过眼见裴牧已快到门边,江清淮心下不敢多想,忙快步跟上去。   只是来的并不是吏部的人。   江清淮远远跟在后面,看见来人,却骤然停了步子,又手忙脚乱地在身上摸索起来。   来人便是林珏。   他协同大理寺调查任宏被杀一事,忙活了一天却一点线索都没有,直到前一刻钟,今晚巡城的兄弟递来个似是而非的消息,说是有人在任宏遇刺那晚看见个黑衣人鬼鬼祟祟进了这家。   正愁着如何向皇帝交差的林珏立刻便赶了过来,只是看见开门的人,他自己先傻了:“你怎么在这?”   看见来人是林珏,裴牧也有些诧异,不过看到林珏身后跟着的带刀侍卫,倒是不难想明白,他只点点头:“做什么?”   林珏心下犯难。   本来敲门之前,他对这一趟是不抱希望的,但开门的人是裴牧,死的人是任宏……   林珏曾从长辈口中了解过一些陈年往事,知道裴家当年的事和任宏那家伙的推波助澜脱不了干系,再联系方收到的消息,只怕裴牧还真跟任宏遇刺这事脱不了干系……   任宏那老家伙是该死,但是……凶手是他兄弟,这让他怎么交差?总不能真绑了兄弟去见皇帝吧。   何况小皇帝也认识裴牧,看那日城门相送,也算情深义重。就算任宏是个高官,但真论起来,指不定皇帝偏袒谁呢……   但这还真指不定,他总不能冒着兄弟掉脑袋的险去问皇帝。   正在林珏犯难时,又有个人开口了:“怎么了?林小将军,您和这人认识啊?”   林珏看向说话那人,是刑部那边调派来帮忙的按察使,不知怎的和他十分不对付,但他和那人官职相当,明面上还得说些不痛不痒的客套话。   他朝那人笑笑:“倒是有过几面之缘。”   按察使立刻冷笑一声:“将军,这可不行啊……若是让陛下知道您为个有过几面之缘的人放弃如此重要的线索,怕是……”   按察使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林珏,逼得林珏无法,只能朝裴牧解释:“是这样,有人说……”   “什么人?”   松针落雪般的声音骤然从远处传来,如寒玉相叩,带着几分刃破冰泉般的冷冽。   林珏循声望去,暮色中,一抹身影静立廊前。   那人眉眼浸着月色般的清冷,淬了冰棱的视线正一寸寸碾过他的衣襟。   林珏打了个寒颤。   江清淮在身上找了半天都没找到帕子,只能把脖子上的绸带解了挡脸,奈何这绸带太短,只堪堪挡住脖上的伤,微风一吹,什么都瞧见了。   很要面子,不想被裴牧发现自己就是那晚和他挤在一个柜子里的黑衣人的江清淮只能端着姿势,慢吞吞地走过来。   他动作受限,心下便反感起林珏的突然来访,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全:“有人说了什么?”   林珏没回话,望着江清淮,木头桩子一般愣在原地。   倒是一旁的按察使翻了个白眼:“你什么人?大晚上蒙着脸干什么?”   “脸上受了伤。”江清淮故作委屈地瞧一眼那人,“恐污了大人的眼睛。”   他方才一副冰美人样儿,此刻却做小伏低,乐得那按察使笑弯了眼:“这么个美人,是谁忍心伤你的脸?”   江清淮长叹一声:“怪我倒霉,昨个夜里家里进了贼,兄长听见动静,本是怕我受伤,才让我留在屋中……谁知道那恶人趁人不备,翻进了窗。”   想到昨晚非要跟自己挤在一个柜子的某人,江清淮又忍不住瞪他一眼,瞧见裴牧怔愣神色,才满意继续:“当时那么大一把刀挂在我脖子上,那贼人满身的血腥气,我们家世世代代都是良民,哪里见过这架势,连喊人都忘了……”   “那人长什么样,你可有见到?”林珏忙出声问道。   “样子瞧不见。”江清淮摇摇头,“那人戴着面罩,说起话都瓮声瓮气的,但是身形不胖,只是力气大得很……”   江清淮又瞧一眼裴牧:“我的手都要被弄断了。”   “依你所说,这贼人这样厉害,你是怎么活下来的?又为何不报官?”按察使狐疑地打量着裴牧,方才江清淮一直瞧他,倒是让他怀疑起裴牧,“你小子说。”   裴牧点点头,顺着江清淮的话:“我寻了一圈没瞧见人,回到屋中才发现那贼人劫持了清淮,偏此时官府的人又上了门,那人逼我支开官兵,又听见了要封城的消息,想必是心中慌乱,提前跑了。所以等我回去,已不见人影……”   “倒是我惨兮兮。”江清淮又忍不住抱怨,“那人慌乱之间,反划伤了我的脸,这才见不得人。” 第47章   或许是江清淮的语气过于哀怨,实在听不出作假,按察使冷哼一声,不再逼问,只说要搜搜房子。   搜就搜吧,还是新房子,里面能有啥东西,江清淮大大方方让路。   只是按察使带着手下人进去搜房,林珏却站在门口,仍盯着江清淮瞧。只等被江清淮瞪了一眼,才想起开口问:“你什么时候又多了个弟弟?”   江清淮翻了个白眼,心里却默默给RMB点起赞,他大大方方任由林珏瞧,量林珏也瞧不出个所以然,不仅认不出他是皇帝,连长安街那次见面也想不起来。   “上次在长安街,你见过清淮一面。”还是裴牧出声提醒了一句,“这才过去几日,记性这么差?”   经他这么一说,林珏才恍然大悟:“你是上次那个狐狸脸啊,怎么每次见你,都蒙着脸?”   想到方才江清淮的说辞,他又压低声音:“真受伤假受伤啊?”   江清淮睨他一眼,并不回话,只站到一边,兀自扮起高冷。   屋里按察使还在搜房,林珏也不好走,只能站在裴牧旁边,又问起他吏部的事儿来:“有人来过吗?”   听林珏提起这事,江清淮下意识瞥了一眼,他很不满:“怎么?瞧不起我?”   林珏忙摆手:“不敢不敢,只是最近……”   话才说了一半,远远就听见了吏部衙役的声音:“吏部查户,这家的人在哪?都出来。”   江清淮轻嗤一声,一时只觉头疼。   他这次出宫虽然没带小福子一同,但却拿了小福子正儿八经的身份腰牌,到时候只把那腰牌给吏部的人一瞧,说裴牧是外地来投奔亲人便是。   可偏偏林珏也在,江清淮若是直接拿了腰牌告诉吏部的人,自己是宫里出来的,林珏百分百要怀疑他身份了。   林珏怀疑倒是无妨,不过是被他嘴几句罢了,江清淮还受得了。但若是林珏情绪过分激动,不慎说漏了嘴,被裴牧晓得了……那才是得不偿失。   起码现在,江清淮是不愿让裴牧因为自己的皇帝身份和自己生分的。   若是能够,江清淮情愿瞒他一辈子。   但这腰牌拿不出来,如何糊弄吏部那边,却也难办了。   正在江清淮倍感头疼时,RMB出了个主意:“宿主,反正这房子是你们从林珏那边的渠道买的,就说自己是林珏亲戚不也一样?”   江清淮眼前一亮,立刻将目光落在林珏身上。   林珏立刻打了个寒颤,发觉是江清淮在看他,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你想干嘛?”   江清淮只笑两声,瞧一眼那吏部的衙役,突然哭喊道:“将军,您如今飞黄腾达了,就要弃我们于不顾,到底是何道理?”   他声音不算小,何况宅子正敞着门,不仅外面的衙役听见瞧了过来,就连屋里正搜查的按察使都好奇地停了动作。   “你瞎说什么呢?”林珏不明所以,但总觉得不会是什么好事,忙朝后退了几步,拉远了和江清淮的距离。   江清淮要的就是他这反应,哭声越发凄惨,他一把将裴牧拉到身前:“将军,您怎能这样不认账?他明明是您三叔公堂弟的表侄的七姑家的亲表弟裴牧啊!”   林珏看看裴牧,又看看江清淮,好像突然懂了,又好像没完全懂。   倒是按察使反应快些,见林珏还愣着,开口责备道:“林小将军,您这家大业大,没道理连远方表亲都不帮衬吧。”   “何况裴兄如今伶仃一人,实是走投无路才来京城投奔您来了,您怎能这样对我们?”江清淮委屈地扯着裴牧衣角哭诉,一幅伤心欲绝、站不稳的模样。   正此时吏部的人赶了过来,他们也认得林珏,提前过来,多半是要看看热闹。   江清淮要的就是这效果,只是还扮作不明白的样子,畏缩看林珏:“林将军,您不愿帮济我们便罢,作甚还要找这些人来?一个个凶神恶煞的模样……裴兄,我怕。”   他哀哀躲到裴牧身后,委屈地探出半颗脑袋小心打量起吏部的人。   吏部的衙役们听出他误会,忙出声:“这位小公子,你别误会,我们并非林将军找来的,而是朝廷派来立户的官员,你放心,若有什么不平事,我们会替你做主。”   “林将军是皇帝眼前的红人,你们真能替我们做主?”江清淮拉紧裴牧,又偷偷瞧一眼林珏。   林珏现在的脸色实在算不上好看,但他已经隐约明白江清淮的打算,反而更困惑起这人为何会知道他和吏部那群人不对付。   难不成也是个宫里办事的?或者,家里有个当官的?   让林珏此时此刻来回想,倒是真想不到哪家官员有这般年龄的公子,何况他常年不在京中,认的人也不多,只能暂且压下困惑,看向吏部的人,扮起不高兴来:“这是我的家事,你来插什么手?”   “将军可是冤枉我们了。”那领头的并非寻常衙役,而是在吏部挂了官职,甚至品阶不低,也认得林珏,“咱们都是奉陛下的旨意办事,我们要过问这家人来处好立户,大理寺要查这里的贼人,不更该给彼此行个方便?”   “立户?”林珏冷哼一声,“他们立什么户?”   “这不是您的表亲吗?”那领头笑笑,“方才这位小哥说得清清楚楚,不正是……额,三叔公家的……”   “是三叔公堂弟的表侄的七姑家的亲表弟。”江清淮认真道。   那领头笑地有些尴尬。   裴牧也下意识看了江清淮一眼。   林珏能明白江清淮的打算,裴牧自然比他更早清楚,好歹他也是亲眼目睹过江清淮在金銮殿上作戏,骗过魏琛南和一众朝臣的人。   只是想起那时,印象最深刻的画面却是江清淮那通红的眼尾,惹得他此刻也忍不住多注意了几分。   江清淮却只顾着装腔拿调地瞎编乱造:“大人,若非家中出事,我们也不至于舔着脸来投奔林将军。本念着几分血缘关系,想林将军不至于翻脸不认人,可来了这么些天,连将军面都不曾见过几次。”   “这也便罢。”江清淮瞥一眼裴牧,眼圈发红地娓娓道来,“后来听闻要立什么户,得有相熟之人互相佐证,我们刚来人生地不熟,想着去找林将帮帮忙,只做个证明便罢,又不费什么事……”   “知道了知道了。”林珏有些不耐烦地打断江清淮的话,“我当你们是打秋风的穷亲戚呢,如果只是立户,正巧吏部的人也在,此刻办了就是。”   “当真?”江清淮顿觉惊喜,立刻看向吏部的人。   “自然可以。”那领头朝他笑笑,“只是还得过问清楚你们之间的关系。”   “是三叔公堂弟的表侄的七姑家的亲表弟。”江清淮又说了一遍。   “我记不清这些。”林珏有些不耐烦。   “可查族谱。”领头的提议道。   “老林的族谱早丢了。府上人员名单倒是有,只是没他们。”林珏双手抱臂,装起大爷来。   “那……”吏部的人想了想,“您可能说出这二位的名字?”   林珏嘴角微抽,先指了裴牧:“他叫裴牧,字远之。”   “那这位呢?”那领头的人指指江清淮。   林珏却沉默下来。   “林将军?您怎么不说话,是不知道他叫什么,还是……”按察使的语气变得微妙起来。   林珏只觉一阵烦躁,看看江清淮,又瞪一眼按察使。   气氛瞬间焦灼了起来,那领头的人也跟着逼问林珏:“这两人住在一起,你不认识他?”   “嗨呀。”江清淮眼见不好,突然开口打断。   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林将军不认得我呢。”   众人:“?”   一直在看热闹的按察使忍不住了:“你不是这位的弟弟?怎么林珏不认得你?”   “而且你方才那么多话干什么?”吏部的人也郁闷。   毕竟这人方才那控诉的模样,怎么看都是他受了天大的委屈。   “我是裴牧的……表弟。”   江清淮戳戳裴牧,裴牧立刻领会。   他一字一顿,极认真地向众人介绍起江清淮,可惜说的全是废话:“极亲极亲的表弟。”   “你又是他的表弟?”按察使有些头大。   “怎么?”江清淮看了裴牧一眼,心下不满,却也只能顺着他的话说,“我是裴牧的姑丈的二哥家的小儿子,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比亲兄弟还亲。”   众人:“……”   “罢了。”还是吏部的人先放弃了,他们今晚的任务比较繁重,虽然能听些林珏的家事很刺激,但实在不能浪费太多时间在几个人上,“直接开始吧。”   他这么一开口,余下的吏部衙役们便纷纷动了起来。   有衙役从背着的包袱里掏出油灯,点起灯来。有衙役掏出墨条,开始磨墨。   另有两位衙役则掏出记簿,分别问起江清淮和裴牧名字、年龄、祖籍、家庭关系等信息。   RMB终于找到机会吐槽:“虽然但是,宿主,你怎么给自己也办上户口了。”   “这样也挺好的。”虽然江清淮也没料想到会这样,“以后微服私访办事更方便。”   RMB哦了一声,还是替江清淮打抱不平:“你对裴牧也太没脾气了些,他昨晚那样伤你,你今天就上赶着来帮他。”   这话江清淮不爱听,下意识替裴牧找补:“昨晚是因为他不知道是我,而且立户可不是能任性的小事,要是裴牧因此不能留在京城,我这个锚点不就等于作废了吗?”   RMB还想说如果不把锚点绑在裴牧身上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了,但负责询问记录的衙役此刻却开口了:“这下就好了,等给许大人过目加盖了官印,就能拿到户贴了。”   江清淮点点头,见那衙役将方才写好的东西递给领头官员,那官员瞧一眼,从怀中掏出官印,直接盖了章。   下一秒,户贴就递到了江清淮手里。   办事效率这么高???   吏部的事办妥,按察使那边也有了结果。   当然还是一无所获,如今一点线索都没有,不仅林珏着急,就连不必承担责任的按察使也有些泄气。   江清淮看他们唉声叹气,故意又添一把火:“那贼人武功很高,神不知鬼不觉潜入家中,只怕这会子已经出城了罢。”   林珏不信,他心下知道这事多半跟裴牧有关,自然不愿再劳心劳神作无用功。他猜测着江清淮说这话是否也是知道了裴牧做的事……   按察使却眼前一亮,打断他思绪,兴冲冲道:“如此,林将军,我们趁热打铁,即刻去追吧。”   林珏啊了一声,还没拒绝,按察使便直接下了命令。   江清淮咧咧嘴角,仗着没人看得见自己面纱下的脸,笑得很开怀。   等林珏生无可恋地离开,他又伸个懒腰,装作一副累极的模样,对裴牧道:“事情差不多妥了,我便回宫去了。”   裴牧却拉住他,抢先关上了门。 第48章   江清淮不觉有些生气:“我要走了,你关门做什么?”   但等裴牧认真解释过是怕吏部的人怀疑后,还是不情不愿地点了头:“今晚只能留下了。”   裴牧看出他不情愿,却不明白为何,等江清淮避人似得将面纱取下,鬼鬼祟祟遮住了脖颈,又提议今晚无论如何都要打地铺时,裴牧便愈发不解起来。   本以为江清淮来找他,是在宫里受了委屈,可如今看来,怎么好像生他的气更多一些?   裴牧认真回想着自己方才哪里说错了话,只想到个劝江清淮换酒杯的错事,兴许是方才扰了他好兴致,所以才不愿同他睡了罢……   裴牧试着提议道:“清淮,酒还剩下一些,若你还有心情,不妨……”   “行。”江清淮立刻点头,他其实早想来找裴牧喝喝酒了,只是中间出了些意外,心里难免堵着气。但那也是在堵裴牧的气,而非酒。   他绕过裴牧,坐在凉亭中,给自己倒满,举杯一饮而尽。   裴牧在亭外看他这般,猜他心中并不好受,转身去厨房做了几碟下酒的小菜。   他本是想劝江清淮别只顾着喝酒,省得明天起来头疼,哪知等他做好出来,某人已然醉到不省人事,偏偏还精力满满,此刻半边身子跨过亭中短栏,正伸长了手要摘池中莲花。   裴牧看得心下一惊,生怕他一不留神落入池中,忙快步上前将人一把捞起。   只是这怀中人软得好似没了骨头,被他这么一抱,便绵绵倚在他胸膛,一动不动地装起乖来。   裴牧僵持这姿势一动不敢动,声音也下意识放轻:“清淮?”   怀里人闷闷应了一声,又嘟囔道:“头晕。”   这是自然了,醉花阴虽然尝起来软绵可口,却也属烈酒。他望了一眼已然空了的酒壶,忍不住叹了口气,这半壶全进了江清淮的肚子,如今却只是喊头晕,酒量都算很不错了。   “我给你煮碗醒酒茶可好?”裴牧又低声问他,却等不到他回答。   等他看去,发现江清淮已经闭上眼睛,安然地睡了过去,羽长的睫毛遮住半数月光,在玉白肌肤上落下一层淡痕。   裴牧无法,只能先把人抱去床上,再去煮醒酒茶。   只是……等他煮好,床上又不见了人影。   裴牧难得有一丝迷茫,一个醉得不省人事到只知道喊头晕的人,怎么会有这样的精力?   但也无法,他只能先把醒酒茶放下,再去寻江清淮。   倒是也好找,裴牧来到院中,正听见哎呦一声痛呼,赶过去看时,就见江清淮迷茫地坐在墙角的大背篓中,正挣扎着要起来。   那背篓还是江清淮做肥皂时,买石灰石送的,上次江清淮也只用了一些,裴牧担心这东西受潮,又不能搬到太阳底下晒着,只能放到墙角的屋檐下。   这里原是上一家主人堆放杂物的地方。裴牧后来收拾了一番,多半都给扔了,只剩下古旧的板车和梯子,然后便是这几筐石灰石。   此刻江清淮正坐在其中一筐石灰石上,旁边的梯子也倒了,好巧不巧将他卡在其中一个框里,才让江清淮无论如何都起不来。   “想做什么?”裴牧帮着抬起那落倒的梯子,看他手腕似乎被碰红了一片,帮他揉了揉,“疼吗?”   江清淮直直地看着他,并不说话,只等裴牧说完,才慢吞吞指了指屋顶。   “想上去?”裴牧有些诧异于江清淮的精力,“头不晕了?”   江清淮认真点头,又摇摇头。   裴牧却能懂他的意思,同他商量道:“我们先喝了醒酒茶,等头不痛了,我再带你上屋顶,好不好?”   江清淮不说话,仍旧巴巴地看着他。   裴牧不知他听懂没有,但被梯子困在这里倒是能防止他乱跑,不至于端着茶的功夫又把自己弄伤。   于是思索片刻后,裴牧又把方才立起来的梯子缓缓放倒,将江清淮圈在其中,看他一脸迷茫地望着自己,忍不住笑了笑。   他也不顾江清淮能不能听懂,只说:“清淮,我先去端醒酒茶。”   说罢,裴牧起身离开,只是走了两步不放心,又回头看江清淮。   江清淮也正在看他,夜空下他的眼睛格外亮,里面无喜无悲,净似山尖积雪,却又好像动一动就要化了……裴牧看看清冷的月光,竟没道理地担忧起江清淮一个人留在这里,会不会出事。   不过他很快意识到是自己多想,扯了扯嘴角,又加快了步子。   等他火急火燎赶回来,江清淮还乖乖待在原处,一看见裴牧,他便眼前发亮,指着屋顶给裴牧看。   裴牧又笑了笑,等哄过江清淮喝完醒酒汤,才如约带他上屋顶。   只是走的却不是梯子,裴牧一手揽着江清淮的腰,助力几步跑,便直接飞了上去。他步子稳,等放下人时,江清淮根本反应不过来,过了一会,裴牧才听到一声轻笑。   江清淮目光雀跃,小心翼翼走了几步,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抱紧双臂,抬头看月亮。   裴牧也跟着坐到他旁边,想起那日在清静轩屋顶,江清淮就这样坐着,到底还是忍不住叫他:“清淮。”   江清淮心情很好地嗯了一声。   裴牧犹豫着问他:“你脖子上的伤,是谁干的?”   江清淮忽而瞪大了眼睛,转头看向他,眸中也终于带了一丝情绪,像是不可置信,又有点生气。   他抱怨似的嘟囔道:“你还问。”   “为何不能问?”裴牧不解。   “还不都怪你!”江清淮气急地应了一句,别过头不再看裴牧。   裴牧更不解:“所以,你才生我的气?”   裴牧认真思考,清淮脾气虽然不好,但从不会牵累旁人,是谁的错便生谁的气,所以那伤,就算不是他亲手弄的,恐怕也和他有关……   至于如何能和他有关,裴牧想不明白,问江清淮……似乎也没指望。他索性也不想了,只是看向缩成一团看月亮的江清淮,认真道:“清淮,对不起。”   江清淮轻哼一声。   裴牧立刻没了法子,不知所措地坐在他身边,无言地陪着他看月亮。   好半晌,才又想起问道:“头还晕吗?”   江清淮不说话,头却微微一斜,靠在了裴牧肩上。   裴牧立刻绷直了身子,侧目看过去,才发现江清淮睡着了。   他无奈地笑了笑,揽过人的肩膀,感受到微凉的布料,立刻又把人抱下屋檐。   这次的江清淮总算真正安静了下来,像只猫儿软乎乎窝在裴牧怀中,等被放到床上,还无意识地蹭了蹭裴牧的手。   裴牧面上带了几分笑意,转而看见他脖间的绸带,又叹了口气,他帮江清淮脱了弄脏的外袍,盖好被子,心下还记得清淮想要分床睡,又去打了地铺,自己睡。   只是夜更深时,却听见旁边传来低泣声,裴牧睡眠一向很浅,加上习武耳力颇好,立刻便睁开眼来,发现是床上的江清淮时,竟是莫名慌了几分,连灯都忘了点,只掀开床幔,问:“怎么了?”   江清淮却没醒,他自己缩成一团,头埋在被子里,却在无意识地掉眼泪,裴牧听见他小声地说:“爸,你别走……我不想一个人。”   “别丢我一个人……求你,求你了……”   这话裴牧听得莫名熟悉,自然而然便想到那晚在清静轩,江清淮也是这般对他哀求别走,心下不由一哽:“清淮……”   他只轻轻拍一拍,江清淮便睁开了眼睛,那眸子还淌着泪,却已经朝他望来,在一片漆黑的房中,唯趁着月光,透着几分脆弱:“裴牧?”   睡了一会,江清淮倒是醒酒了,只是脑子发蒙,完全不记得方才发生了什么:“我这是在哪里?”   “你睡着了。”裴牧递给他一个帕子,“为什么要哭?”   “啊?”江清淮下意识接过了帕子,却不知要做什么,但听到裴牧这样说,心里立刻就别扭起来了,“你怎么老这样,我哪里哭了?”   裴牧被他这样的反应搞得十分疑惑,甚至算得上无措:“清淮……”   他声音低了下来,透着一丝沙哑:“你为什么生我的气?” 第49章   裴牧这反应,倒是让江清淮有些措手不及,他其实也不是特别生裴牧的气,只是有一点点介意而已,何况他自认为也没有表现太过,没想到裴牧能这样敏锐。   他下意识否认:“我没生你气啊。”   裴牧却不信,也不想让江清淮就这样轻飘飘揭过,他向前凑去,认真地看着江清淮的眼睛,看江清淮下意识朝后缩,立刻便道:“撒谎。”   江清淮:“……”   他倒不知道裴牧还有这一面,看来不解释不行了。   他轻咳一声:“是在宫里遇到不顺心的事,不是故意拿你撒气。”   裴牧又贴近几分,还是那样紧紧逼看着他的眼睛:“撒谎。”   江清淮这次可没躲没闪,直直望着裴牧呢,他十分不解:“怎么撒谎了?”   “你不是这样的人。”裴牧很认真地回答他,“既然生我的气,一定是我做错了事,你告诉我便是,我以后……会改。”   江清淮:“……”   “他怎么这么好脾气?”江清淮忍不住问RMB。   RMB也不知道,但它知道方才江清淮喝醉后发生的事,绘声绘色描述了一番后,又好心提醒道:“你还是直接告诉他实情得了,不然怎么解释你喝醉后说的话。”   “我就说了句还不是都怪你,这也不算什么吧……”   江清淮还要坚持自己的马甲,所以他绞尽脑汁、瞎编乱造:“其实……是我上次出宫的事被发现了……”   “他们打你了?”裴牧立刻站起身来要去点灯,“我看看。”   江清淮连忙拉他:“没事,我现在已经没事了,只是脖子上还留了点伤而已。”   “脖子上的伤怎能马虎?”裴牧仍旧坚持,甚至开始觉得江清淮做噩梦也和这个有关系。   “清淮……”裴牧语重心长地劝他,“既然你也在吏部入了户,不如想个法子离宫,日后自在来去,不比宫里好吗?”   “能想什么法子离宫啊?”要真能这样,江清淮当然一百个乐意了,问题在于皇帝这差事想当的当不上,不想当的也辞不掉……   “假死。”裴牧却好像早有此意,当下毫不犹豫,立刻有了计划,“我手里有一种药,可让人闭气一日一夜,却性命无碍,你若有意,抽个时间服下,到时我去接你,日后……”   “假死药?”这种东西江清淮只在小说里听说过,一时只剩下震惊,他问RMB,“这玩意保真吗?”   RMB也不敢说是真是假,犹豫了一会,只说:“这个世界的设定是有江湖的,也有真气、轻功这些,大概……假死药也可以吧……”   这事江清淮虽然没听说过,但上次见裴牧飞檐走壁,倒是不惊讶,但是假死这事儿在小太监身上是天衣无缝,在皇帝身上……   江清淮叹气:“不行。”   裴牧不解:“为何?”   江清淮顿了顿:“两个小孩还在宫里,我……有点放心不下他们。”   “皇家的命脉,是死是活都是自己造化,你一人形单影只,无权无势,怎么护得住他们?”裴牧冷着脸,莫名严肃,“螳臂挡车,反而容易丢了自己性命。”   江清淮莫名被训,心里委屈,想说你还不是自己一人跑进侍郎府上杀人,但又说不得,只能白一眼裴牧,翻过身不再理他。   裴牧立刻又懂了,他放软语气,看着背过身的江清淮,有些不知所措:“清淮,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至善至纯,这样很好,我只是担心你……”   “没什么好担心的。”江清淮嘟囔道,“快点睡觉吧。”   “可是……”裴牧反驳地有气无力,“可是从一开始,你就不高兴。”   一开始?江清淮心头一动,闷闷地不想说话。   他想起自己这几日的遭遇。   被大臣们嘲讽字丑、去国子监散心却被迫加班、又因为说错话和姜少瑜闹掰、去侍郎府救裴牧反被威胁……   还得忙活户部的事,安排吏部的事,调查任宏死因,还有系统任务、赈灾救民,魏琛南之流、后宫裁员……   甚至还有肥皂厂的事……   江清淮一想到这些就想哭,不是说当了皇帝可以为所欲为,他怎么觉得自己的命这么苦呢……   “清淮。”裴牧见他又不说话,只当他是在哭,但如今知道江清淮不乐意被人点破,便换了个说辞,“你有什么烦心事,不妨同我说说,就算我没本事帮你解决,也好歹能舒缓一二。”   “裴牧,”江清淮声音便带了几分哽咽,他别别扭扭,顺着裴牧的话,先从最远的委屈说起,“他们都说我的字丑,一个个的总骂我……”   裴牧一愣,没想到江清淮是因为这个,他没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拉起江清淮,顺手拿了一旁的长袍给他披上,说:“跟我来。”   他拉着江清淮去书房,点灯磨墨,拿了纸笔,牵着江清淮的手写了穷劲有力的“江清淮”三大字后,然后才开口:“看,一点都不丑。”   江清淮也觉得好看,简直比那礼部上的折子还好看,他笑眯眯地盯着瞧了两遍,才想起看裴牧:“好厉害。”   两人此刻并排坐着,贴地极近极近,裴牧望着江清淮的眼睛,也带了几分笑意,他问:“学吗?”   江清淮连连点头:“想学想学。”   裴牧便握着他的手,带着他写字,又说今日太晚,只教他写江清淮三字便够。   但江清淮觉得不够,他方才睡过一觉,又被噩梦惊醒,此刻倒是一点不困,写过两遍“江清淮”,又缠着让教“裴牧”二字。   裴牧无奈,却也顺着他,一笔一划写下裴牧两字。   那两个字正在“江清淮”三字旁边,紧紧挨着。   江清淮看得愈发兴奋,就这么缠着裴牧练到天明。直到屋外传来叩门声,才恍然后觉天已经亮了。   他看一眼裴牧,见他眉眼间一股倦意,有些不好意思:“我没发觉……”   “我去看看。”裴牧只放下笔,朝他笑笑,“许是裴关回来了。”   “裴关?”江清淮这才发觉昨晚竟是压根没瞧见裴关,而他居然一点没觉得不对,他有些不好意思,也跟上了裴牧,“我都没发觉,他去了哪里?”   “扫墓。”裴牧前去开门,门口果然便是眼下一片乌黑的裴关。   只是他虽然看着疲累,精神却很好,一瞧见裴牧,就笑:“我顺路买了些早饭……江清淮,你也在啊?”   江清淮朝他点点头,看他手中的拎着的热包子,肚子便十分配合地叫了一声。   “你也饿了?那就在院里吃吧。”裴关往凉亭那里走,瞧见上面还摆着昨夜的菜和一个空掉的酒壶,有些纳闷,“你们两昨晚上喝酒了?”   裴牧不回话,只上前帮着收拾了一番,倒是江清淮看见几道未动的菜,有点困惑:“怎么我不记得有这些?”   不等裴牧解释,RMB先说了:“昨晚上,你喝酒的时候,你兄弟现做的,但是等他做好出来,你已经懵了,哈哈哈,你当时还说要摘荷花,差点掉进池子里。”   还有这糗事,江清淮听得不好意思,下意识看裴牧,谁知裴牧只说:“本是做下酒菜的,结果酒买少了,没吃成。”   “这才放一晚上,还新鲜着,没事。”裴关瞧了一眼,不是很在意地点点头,又看向江清淮,“你那肥皂做好了,后面打算干什么?”   “肥皂?”江清淮猛一激灵,有点不好意思,“我都给忘了……”   “既然入了户,我今日就去寻那牙人办手续,顺便找些匠人修楼吧。”裴牧又开口,“清淮,你在宫中不方便,若是信得过我,交给我便是。”   “哎呀,也不用那么急。”毕竟昨晚他缠着裴牧教他写字,裴牧可是一晚上都没睡呢,“吃过饭我先看看怎么样,若是做的不好,也没人买呢。”   “你做得很好。”   “但是你昨晚一夜没睡,还是先补补觉,肥皂的事情不用太急……不然,我也过意不去。对了……”   江清淮把腰间的荷包摘下来递给裴牧,抛去在琉璃轩吃那顿饭花的三百两银子,里面还剩下将近七百两,江清淮一股脑都塞给裴牧:“这里面的钱,你随便花。”   “清淮……”裴牧没有去接,想说些什么,却被江清淮眼疾手快打断,“我总不好让你白帮我,何况找匠人什么的也需要钱不是?”   江清淮看一眼裴牧,强硬地把那荷包塞到裴牧怀中:“到时候穿好点,别又被人小瞧了去,凭白受委屈。”   他下意识念叨起来,裴牧就认真听着,只等他说无可说,才认真点头。   等用过早饭,江清淮去看那已经成型的肥皂,因为是在RMB的监督下做的,虽然是第一次,但质量还是可圈可点的。   裴牧还照着江清淮说过的话,将原本的一大块肥皂细细地切割成了各种不同的形状,还在上面雕了一些不算繁复,却十分雅致的纹理。   江清淮看得啧啧称奇,先不说质量和现代的有没有一拼,光是成色就够吸引人了,他问裴牧:“你试过吗?”   裴关抢先回答,赞不绝口:“用了用了,割成这个样子难免剩下一些边角料,裴牧和我都用了,清洁效果很不错呢,这可真是个好东西。”   连血腥味都能洗得干干净净。   上次做的那一锅大概切出来五十小块,因为裴牧把每一个都雕刻得很漂亮,所以江清淮暂时将价格定在二两银子一块。   据RMB透露,就买粮食来看,正常一两银子应该相当于现代500元左右的购买力,但因为大秦近年遭灾,朝廷又不作为,白银购买力大幅下降,如今一两银子只有大概200元左右的购买力。   对于贫民百姓来说,可能吃饭都成问题,但对那些手里有土地每年都能收租的地主和贵族们来说,这就完全不是事儿了。   江清淮卖肥皂,目标群体当然是有消费力的贵族,所以他不仅要把价格定在二两银子,还要饥饿营销,暂且只卖出这一批货。   但现在要做的还是重修商铺,江清淮又叮嘱了几句裴牧这件事不用太急,才匆匆忙忙回宫去。   等他走后,裴牧看向裴关:“信送出去了吗?”   裴关点点头:“你自己能不能留在京城还不一定呢,还想着救别人,真是……”   “我若是个不念旧情的,你也不会在这里。”裴牧白他一眼,自去屋中换起衣裳。   裴关却又跟了上来:“江清淮来,是不是为了吏部入户的事?他打算怎么着,有消息了?”   “已经办妥了。”裴牧顿了顿,看向裴关,叹了口气,“不巧昨晚上你不在……”   他从箱中翻出个自己的户贴,递给裴关:“一会自己去户部登记吧。”   裴关震惊地接过户贴,不可置信地瞧了一眼那上面写的字,等明确看到“裴牧”二字,才恍惚道:“裴牧,我发现了……我算是发现了。”   他要拍裴牧的肩膀,只是被裴牧躲开,拍了个空,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接着道:“你小子,命真好啊。”   裴牧不解地看向他,裴关却愈发认定,兴奋地和他探讨:“你没有发现吗?明明你进京是来造反的,但只是因为救了个江清淮,不仅保住了性命……”   他指了指四周:“如今,这么大的房子,你住着;那么好的宝马,你骑着;还有这衣服,也是他给你买的吧……”   “当年的仇人,说杀就杀了;户贴的事,轻轻松松就办了……”   “而且啊……”裴关越说越激动,“而且江清淮还要跟你一起做生意,买的是那长安街的地皮,做的这什么肥皂,一看就是赚大钱的买卖。”   “你这是苦尽甘来了啊。”裴关狠狠拍了一把裴牧,“江清淮此人,绝对旺你,你可一定把人哄好了,知道没?”   裴牧嫌弃地掀开裴关的手,并不回话,旺不旺什么的他不信,但清淮对他一片真心,他定然不能辜负了才是。 第50章   这次江清淮回宫,倒是没遇到苏有道匆匆忙忙敲门,说什么朝臣们都在金銮殿等着您这种话了。   江清淮难得清静地在床上又赖了一会,补觉到日上三竿,才听见门外传来敲门声。   是苏有道催他吃饭来了。   姜少瑜和姜少云还在国子监,只有江清淮一个人用膳,他便不急不忙地先洗个澡,才慢吞吞往饭桌去。   头发半干就去吃饭,被苏有道看见,又是好一顿唠叨。   但江清淮现在根本不在乎,他心情好得没边儿,听完苏有道的念叨,只道:“大伴陪我一起吃吧,我一个人无聊。”   苏有道揉揉额角,语气无奈:“陛下,您是皇帝,得说朕……”   江清淮咧嘴一笑,顺着他的话道:“那朕命令你陪朕吃饭。”   苏有道无奈坐下,先给江清淮夹了一筷子驼峰炙,才应:“臣领旨。”   江清淮心情很好地炫了,这驼峰炙是骆驼峰肉切块炭烤而成,江清淮觉得猎奇,其实一般不吃,以前他和两个小孩一起吃饭,都是由小吃货姜少云来负责消灭。   眼下苏有道看他吃了,忍不住笑笑:“陛下今日瞧着心情不错,想必是昨天和司马大人相谈甚欢。”   江清淮心下冷哼一声,暗道和那司马济有什么关系。   不过经苏有道这样一提醒,他倒是想起来了:“午后传司马济进宫,朕有事要同他商量。”   等用过午膳,换好衣裳,小福子便来通传,说司马济已经候在从华殿了。   江清淮就知道他会心急,不过也没让老人家多等,只往从华殿去。   但是找司马济来,倒不是为了任宏的事情,而是江清淮想搞明白为什么司马济贵为户部尚书,面对贪污却能有心无力到这种地步。   只是这一问一答,一下午的时间就过去了。   江清淮搞明白了,只是头疼得很。   作为户部尚书,司马济完全就是个空头司令,下属的地方财政监督机构更是如同虚设,屁用不顶。   就拿粮食税举例,有良田的平民理应交税给朝廷,但京中规定的税额到了地方,高低得再涨那么一些,供给地方官员贪污,好比如朝廷收5%,到了地方可能就变成8%。   双重赋税的压力下,田少的养不活自己,田多一些的过几年就养不活自己,田多到能当地主的,则不乐意做这个冤大头。   地主不乐意怎么办?   还真有法子。   大秦官员,不仅能领朝廷俸禄,还不用纳税,若是把田地挂在官员名下,何止是被地方搜刮走的那一部分,就是朝廷的那份儿也不用缴了。   至于官员是否同意?   那可再同意不过了。   就算地主们提议分给地方官老爷们4%的收成作为交换,地主们也能省上一大笔。   而官老爷呢,也能拿到比原先还多的钱,土地挂名下,打理无需操心,简直就是坐着数钱,何况人家还是舔着脸,求着你收下这钱。   而且如此一来,可就不是贪污,而是合法避税了。   朝廷就算有心治你,也得先改了规矩再说,但是改规矩,又得问问大秦那么多的官员会不会同意了。   第一个想出这法子的人得了好处,旁边人自然也跟着效仿,官员们手里得了钱,第一件事还是买田,如此一来,官员们富裕了,正经缴税的土地却越发少,朝廷能收到的税也越来越来少。   久而久之,国库便空虚成了这个样子。   江清淮却不明白:“那刘太后,她就没打算管管?”   就算直接动官员们的蛋糕会被反扑,也可以加个限制什么的,比如一人手下最多只能挂多少亩田……好歹不能把国库亏成这样吧。   司马济却叹口气,连摇头:“太后哪里关心这个,反而她才是上京最大的地主呢。”   江清淮一愣:“那太后岂不是很有钱?”   司马济点点头:“各地官员巴结她,也少不得要送礼去,太后自己的私库……只怕比国库还满吧。”   江清淮更纳闷了:“刘太后去后,私库的钱都哪去了?”   按理说,不应该还在宫里吗?   他下意识看向苏有道。   苏有道便笑笑:“太后的私库建在宁寿宫地下,库房东西实在太多,臣也没挪动,只偶尔取用,都由小福子记过账了。”   他拍拍手,小福子便去取了账本,呈给江清淮看。   江清淮拿来翻了翻,厚厚一本暂且只写了三四页,还都是跟他有关的花销。   小福子在一旁提醒道:“陛下,您这几次出宫所需,便都是从这私库取用的。”   江清淮:!!!   他看向小福子,果然见小福子挤眉弄眼,立刻就明白了一切。   原本他还纳闷自己私库里只有些卖也卖不出去的古董,内务府又小气地吐不出一个子儿来,为什么每次自己出宫,小福子却能把他的荷包塞满银票,仿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原来,原来是刘太后的巨额遗产啊。   江清淮眼神锃亮,当下都顾不得和司马济商量什么税收啊、国库的事儿了,只是看向苏有道:“朕要去看看。”   “看库房?”苏有道有些不解,“那地方阴冷,哪怕是夏日也……”   “冷算什么。”江清淮目光炯炯,好似饿虎豺狼,“那可全都是钱啊。”   苏有道无法,只取了玄色大氅给江清淮备着,才引路带他过去。司马济也跟着来凑热闹。   自从太后去世,宁寿宫便就此荒落了下来,只门口零星两个侍卫守着,瞧着也不大上心。不过这似乎是苏有道有意为之,故意不让人知道这库房位置所在,难免着了贼进来。   苏有道领着江清淮进宁寿宫,左转右转地又进密道,走了好一会又要拐弯,江清淮脑子都转晕了,原先的兴致也被消磨大半,忍不住跟RMB吐槽:“去趟库房而已,跟盗墓似得。”   RMB却不觉得晕,还十分认真地安慰江清淮:“宿主,你放心,路我都记下了。”   江清淮:……好棒棒啊你。   等又走过一段路,才终于来到一处石门前,只是还没到门前,苏有道先拦住了江清淮,笑道:“陛下,此处有机关,先让臣过去探探路吧。”   还有机关?   江清淮心说还真跟盗墓一样,又见苏有道摁了一下墙上石砖,下一秒,飞箭、滚石、尖刺一触即发,噼里啪啦地在眼前乱飞一阵。   司马济没见过这架势,吓得还朝后退了两步。   江清淮倒是看着稀奇,虽然在电视上也见过类似的画面,但像如今这样真实、刺激、要素齐全到无可挑剔的场景,还真没见过。   只等一炷香后,这些机关才终于停了,留下满地的狼藉。   江清淮有点担心:“这玩意一次性的?”   苏有道正在前面带路,闻言摇头道:“会有人打扫收拾。”   江清淮看着那已经被滚石压到变形的飞箭,有些嫌弃:“虚头巴脑、浪费资源,让他们以后不用搞了。”   苏有道没什么意见,自然应下,倒是司马济有些不放心:“陛下,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RMB也劝:“是啊是啊,宿主,里面肯定有好多大宝贝,要是被偷了,那可真是得不偿失。”   “我记得刷司马鹤好感的任务给了个宝箱的奖励,宿主,你可以查看一下容量,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把整个宝库都放进去。而且这个宝箱放在系统背包,也不会占你本身的格子。”   “完全就是随身空间一样的存在呢。”   “真有这么好?”当时的任务奖励,江清淮确实还没有去查看,当下听RMB这么一说,立刻来了兴趣,“打开看看。”   【亲爱的宿主,恭喜您完成任务,请查收任务奖励:积分*1000,夜行衣*1,50容量宝箱*1。】   夜行衣?江清淮稍微有点印象,支线任务最先出现的时候,好像RMB就说过会奖励极品夜行衣一件,但现在任务完成一半,就已经给了他一件夜行衣。   江清淮不用想都知道,这玩意一定是那种后续花经验升级的装备。   他也没点开细看,只是问RMB:“50容量的宝箱什么概念?”   “该宝箱有五十格子。”RMB的声音有点失望,“每个格子最大容量是999,以一两黄金为例,一个格子就能放999两黄金。”   江清淮瞪大眼睛:“我哪有那么多黄金,四舍五入是千两黄金啊,我这辈子都不一定能放满一格子吧……”   但下一秒,他就说不出这种话了。   因为苏有道打开了石门,内里金碧辉煌,光是肉眼可见之处,便有一座金山随意堆砌在门口。   江清淮直接被闪得睁不开眼了。   怪不得小福子敢从这里面拿钱偷偷接济他出宫玩,就那几百两银子和这金山相比,完全就是米山里的一粒米啊。哪怕苏有道要求记账,恐怕也查不出什么来,毕竟,谁会关心一粒米的去留呢?   江清淮内心激动不已,手都忍不住打哆嗦了,但为了不被人小瞧,还是装作淡定的模样,只简单瞥了一眼那金山,便继续往前走。   逛过街的都知道,好东西,一般都在后边呢。 第51章   再往里走,江清淮学会了很多美好的品质。   首先,包容。   对于刘太后设计复杂的路线以及那奇怪且浪费资源的石门机关,现在的江清淮持百分百的包容态度。   毕竟,任谁有钱到这种程度,都得好好保护起来吧!!   其次,理解。   此刻的他完全能理解为什么其他人不理解他遣散后宫的操作了。   有这么多钱,谁还有心思搞纯爱啊!!!   最后,大方。   当然这是迫不得已的,因为司马济在他耳边叨叨叨了整一路刘太后敛财的恶劣行径。   实在不堪其扰,江清淮只得给出承诺:“现下国库空虚,一半也是太后不作为导致的,既如此,你便拿走八成,该填补的地方都一并填补了去。”   此话一出,司马济笑逐颜开,RMB却怒了:“宿主,你怎么能对他这样大方,你就不怕他贪污你的钱吗?”   当然还是怕的。   所以江清淮改了个说辞:“只是这里东西不好挪动,取用的时候,你只告诉朕,朕再让苏大伴批给你。”   司马济对此毫无所谓,仍旧笑得满脸褶子,只是他还有一件事要发愁:“陛下,这边线的将士们又来信催军饷,如今有了您的填补,其它倒是都好说了,只是……”   司马济有些难以启齿:“只是这粮草,有价无市,实在不好凑啊。”   听他这样一说,江清淮也有些发愁。   一个国家,穷什么都不能穷军队,何况还是粮草这种最基本的物资,但让江清淮自己去搞粮草,他还没有司马济路子广呢,只能问:“以往这种情况,你都是怎么解决的?”   “往年无灾,粮草倒是充足,只是近几年各地大旱大涝,陛下又下令开粮仓,如今朝中粮草也短缺,只能去那些地主大户手中买。”   司马济就是担心这个:“可那些地主后面都有高官撑腰,卖不卖两说,卖什么价格更难说……”   “他们还敢坐地起价?”江清淮冷哼一声,“这可是给战士们的军饷,保家卫国还谈钱?”   司马济也恨极了这些人,只是无法:“陛下,这些人无往不利,何况法不责众,总不能一个个全抓起来罢……”   江清淮不屑道:“怎么不能?”   司马济便糊涂了:“陛下,这能有什么法子?”   江清淮笑得有些不怀好意:“我且问你,各部官员说要募捐的善款可都交上来了?”   说起这个,司马济脸色更差:“陛下,虽说是答应了会给,但他们也打定主意要拖着,如今也就各部尚书抬了几箱银子到户部,可虽说抬了,却也没给齐全。其他官员更是清一色,都拿手头紧张当幌子,求我容几日宽限。”   江清淮听得生气:“朕不去催,他们一个个就不把朕放在眼里了。”   苏有道忙哄他,嗔怪地瞪了一眼司马济:“陛下别气,为这种人不至于。您既然要善款,只派御林军大刀阔斧地收便是,那银甲铁骑往门口站,谁敢不交?”   这是最简单粗暴的法子,但第一次金銮殿威胁他们也就算了,现在直接到家门口逼钱,恐怕适得其反,不管钱拿没拿到手,大臣们肯定要有意见。   虽然江清淮对如今的朝廷很不满意,但这不代表有能力的官员不多,没必要赶尽杀绝到这种地步。   但不派兵上门逼一逼,任由他们这样有恃无恐也太窝囊了。   这可不是江清淮的做派。   但不等江清淮想出个所以然来,小福子先匆匆忙忙赶来了:“陛下,大理寺卿求见。”   “钟单仁?”想到自己安排钟单仁去调查任宏的死因,江清淮心下一阵紧张,当下也顾不得粮草的事儿,只说,“朕这就去见他。”   但和江清淮想得不一样,钟单仁并不是得了什么线索才来求见,而是大理寺整理出来了反贼们的罪状书。   上次钟单仁递的折子只是简单归并了反贼们的身份,山匪出身、奴隶出身等等,现在递来的罪状书则详细记录了每一个人的罪证,虽然不知道钟单仁是怎么审问的,但江清淮简单翻了一张,上面就连那人曾经侵占多少良田、杀过多少人、奸.淫过多少良家妇女都写得清清楚楚。   江清淮本没打算将这些人判死刑的,就连魏琛南,他都只是安排去了喂猪。   他原是不想杀人的。   但经历过任宏一事,如今思绪却也变了。   单是看那几眼数字,便足以让人痛心,若是真真遭遇了这种事的人……他们又当如何?   如果今日他不能替天下人杀了这些作恶的人,岂不是所有人都要像裴牧一样,从此背负血海深仇,不得不只身犯险……   甚至,刀架在仇人脖子上了,那人还未必认得出你是谁。   且杀人何其快,裴牧力气那样大,割掉任宏的脑袋,连几秒钟的时间都用不了,可之后呢?   追杀、调查暂不说。   只想那壶酒,裴牧不爱喝酒,还要劝着他节制,那晚却买了烈酒,到底是爽心大仇得报,还是旁的什么?   江清淮已经不愿想了,他沉默地翻看起那些罪状书,倒是不多,显然钟单仁只是递了主要将领的罪状书来。   江清淮翻过几张,都是些罪无可赦的混蛋。江清淮心下恶狠狠地想,明天就全砍了头去,实在是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只是他刚这样想过,目光却被一个罪状书吸引过去。   旁的都是满满当当的罪状,奸杀淫掠卷卷有名,这个一眼看过去,却实在是干净地有点离谱。   帮忙翻译的RMB也啧啧称奇:“宿主,是不是钟单仁不小心拿错了,这不是罪状书,是奖状才对吧。”   但实际并非如此,江清淮看RMB翻译出来的内容——   【齐时村,男,今年二十有五,祖籍东阳,寒门出身,和魏琛南原是同窗,后一同发迹。其性格温和有礼,足智多谋,武艺高强,治下颇严,禁烧杀淫掠、多善待百姓,曾被赞“东阳第一美男”。后被同僚妒忌,几经弹劾,渐被魏琛南疏远。】   罪状书写到这里,便没了后续,江清淮还纳闷地将那纸来来回回翻了两遍,确认没有遗漏什么,才看向等在一旁的钟单仁:“钟爱卿啊,这齐时村的罪状书,怎么不见罪状啊?”   钟单仁对此人想必也是印象深刻,一听江清淮问,都不用反应,直接便答:“此人在审讯期间,声称自己问心无愧,并无做过任何对不起百姓之事。”   “臣原本也是不信。后派衙役们寻访遭灾的百姓,又过问其部下,几经核对,才得出如此结论。”   江清淮点点头:“如此看来,这人倒是不错。”   钟单仁便起身行礼:“陛下,您宅心仁厚,但魏琛南之流作恶多端,不杀不足以平民愤,臣斗胆,请您尽早下令,问斩魏琛南等人。”   江清淮如今也有这个打算:“既然你都调查清楚了,凡杀过人的一命偿一命,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钟单仁却有些不解:“陛下,那像齐时村这样的,该如何处置?”   杀了未免有些残忍,但直接放了,那肯定也不行。   都跟着魏琛南干进皇宫来了,虽然放在以前,江清淮还能说一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但鉴于现在他就是被.干的皇帝本人,还是要为自己的小命着想一番的。   不过江清淮倒是对这个齐时村很感兴趣,只道:“先带齐时村单独来见朕,其余的嘛……不是还在劳改,先让他们继续干。”   钟单仁刚领命下去,小福子又来禀告说,姜少瑜他们回来了,正在养心殿等江清淮用膳。   江清淮看了眼天色,才发觉已经到晚上了,有点恍惚地应了一声,又往养心殿回。   姜少云正等在门口,远远瞧见他过来,立刻欢呼着跑来:“小皇叔,明天是休沐日,带少云出去玩好不好?”   “你们也休沐了?”江清淮下了轿子,先蹲下来捏捏姜少云的小胖脸,才问,“想去哪里玩?”   姜少云也不知道,这孩子打小就被送进皇宫,去哪都受拘束,根本不知道外面有什么好玩的,只知道撒娇:“少云不知道,但是少云想去。”   江清淮有点无奈,牵着他往回走,又问:“那哥哥呢?哥哥想去吗?”   “不想。”姜少瑜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点小郁闷。   江清淮望过去,他又道:“但是姜少云一个人太淘气,只能我陪着去。”   “那你觉得去哪里好?”   姜少瑜看江清淮一眼,无所谓道:“京城里随便转转就是了。”   江清淮刚要点头,姜少云却不乐意了:“少云哪里淘气了,哥哥明明就是自己想去。”   他跟江清淮告状:“这几天,小皇叔不陪我们吃饭,哥哥脸色也可差,少云腹背受敌,惨兮兮。”   “腹背受敌?”江清淮有些忍俊不禁,“在国子监学的新词?哪个夫子教你这样用的?”   姜少云瞪大眼睛,看看江清淮,又看看姜少瑜,明白江清淮的意思,有些不服气地哼了一声:“少云以后就知道了,你们两个都不许说我。”   江清淮连连点头,只是还没开口,又听姜少云道:“小孩子闹别扭才不理人。哥哥不懂事也就算了,小皇叔明明都是大人了,还……唔……”   姜少云被捂住了嘴,姜少瑜的语气严肃:“你再乱说,今晚不能跟我睡。”   姜少云却不吃这一套了,一把推开他,往江清淮那边凑:“还不想跟你睡呢,我要跟小皇叔睡,小皇叔香香软软,我喜欢。” 第52章   江清淮也不吃这一套,给了姜少云一脑蹦:“说什么呢?小皇叔是男的。”   姜少云委屈地捂着额头,很不乐意:“男的怎么了?小皇叔就是香香软软的。”   “你这熊孩子。”   江清淮很无语。   姜少瑜却笑了:“少云这样,怕不是跟你学的。”   “怎么就跟我学的了?”江清淮顿了顿,明白了,也给姜少瑜一脑蹦,“你这孩子,早跟你解释过了,怎么就不信。”   姜少瑜脸黑了下去,姜少云却高兴起来,但他也不说,只拉着江清淮撒娇:“小皇叔,你好久没陪少云拼积木了。”   听他说起这个,江清淮有点愧疚,虽然最近确实有事情在忙,但疏忽了孩子的教育却也不应该,只是还没等他保证,小福子又来禀告,说是钟单仁带着齐时村来了。   江清淮索性道:“让他们来养心殿吧,再让御膳房多备几道菜,想必钟爱卿还没用膳。”   姜少瑜开口,语气凉飕飕:“不是说不好男风?”   江清淮:“?”   姜少瑜看他装傻,有些生气:“这个齐时村我知道,你别想瞒我了。”   “瞒你什么?”江清淮现在真的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老了,怎么就一点都跟不上姜少瑜的脑回路呢?   姜少瑜冷哼一声,只说:“此人生得俊俏。”   江清淮:“……”   “你也太冤枉我了。”江清淮都有点委屈了,“我是那么荤素不忌的人吗?”   姜少瑜瞥他一眼:“不好说。”   姜少云也兴致勃勃地参与话题:“小皇叔,我前段日子看到一个话本子,就说的是你……唔……”   姜少云又一次被捂嘴。   这次是江清淮,只听见话本子三个字,江清淮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他压低声音,十分严肃地教训小孩:“那个话本不是我,你再乱说话,我今晚可不陪你玩积木了。”   姜少云立刻害怕了,连忙点头,安抚地拍了拍江清淮的手,也跟着小声道:“知道了,小皇叔,我不乱说。”   江清淮这才满意,缓缓松开手来,目光随意一瞥,才发觉钟单仁已经带着齐时村候在门前。   到底是面圣,钟单仁还给齐时村收拾了一番,虽然只穿着一身囚服,但也洗得干干净净,发丝一丝不苟地梳起,露出硬朗好看的眉眼,倒是真的应了那句“东阳第一美男”。   江清淮突然明白姜少瑜的怀疑了。   如果真的喜欢男的,这款确实不错,只是瞧着胆子不大,从进来到现在,一直低着头,瞧都不敢瞧他一眼。   江清淮轻咳一声:“抬起头来。”   齐时村犹豫地抬头,只轻轻看一眼江清淮,又连忙低下头。胆子真的很小。   江清淮无意吓他,找他过来本是想问问是否有意效忠于他,但方才匆匆瞧他一眼,反而觉得眼熟:“朕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姜少瑜瞪了江清淮一眼,只是江清淮没看见。   齐时村仍旧低垂着头:“回陛下……”   他的声音很小,说得也磕磕绊绊:“罪奴就是那天……那天……”   “什么?”江清淮听不清,下意识追问起来。   但是不等齐时村回话,RMB先反应过来了:“宿主,他就是给你五花大绑的那领头。”   “啥领头?绑我的那个人长得很猥琐,不是他。”   “等等……”江清淮反应过来了,“就是那天钟山说话的那人……裴牧还叫他齐将,他是裴牧的领导!”   那天匆匆一瞥,只看见个盔甲,要不是RMB提醒,江清淮还真的认不出来。   这时齐时村也憋出话来了:“回陛下,罪奴那天就在钟山旁边……一开始,也是罪奴下令将您五花大绑、捆……捆在马上。”   “你这主意出得真不好。”   想到他当时在马背上那颠簸的感受,江清淮很无语。   齐时村却被这句话吓得抖了抖,忙跪在地上求饶,只是话少嘴笨,只会说“求您恕罪”。   江清淮没打算计较这个,他只是吐槽一声而已,但看齐时村这么怕他,只看向钟单仁:“爱卿,不如留下一起用膳。”   钟单仁身子一僵,他不好意思地拿出手帕,先擦了擦额头虚汗,才道:“陛下,臣……臣不饿。”   “你吃过了?”   钟单仁垂下头,压根不敢直视江清淮的眼睛,只是重复:“臣不饿。”   这下江清淮懂了,什么饿不饿,就是不想跟他一起吃饭而已,至于为啥……   江清淮看到姜少瑜窃喜的小表情,十分郁闷地摆了摆手:“算了,那你先走吧,只把齐时村留下便是,朕还有事问他。”   钟单仁大喜过望,忙谢恩退下。   留下齐时村一脸懵逼。   他这段时间被关在牢里,消息似乎并不灵通,江清淮难得有了几分好脸色,只告诉小福子:“先带他下去吃点东西吧。”   等小福子退下,姜少瑜试探道:“你打算做什么?”   “这人还算有几分能耐。”江清淮夹了一筷子菜,“我观望观望,若是能用,给他个机会。”   “什么样的机会?”姜少瑜眯起眼睛。   江清淮便拿筷子敲他,语含警告:“再开这种玩笑,我真的会生气。”   姜少瑜立刻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又开口:“明天,去长安街行吗?”   江清淮当然无不可,等吃过晚膳,他去御书房见齐时村。   见齐时村笔直地跪在书案前,江清淮屏退旁人,又让他起来。   齐时村却弯下腰:“罪奴不敢。”   江清淮蹙了蹙眉:“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齐时村便抿抿唇,狐疑地看一眼江清淮,见他似乎并不是戏弄,才缓缓站起身来,想必是跪得时间久了,腿发麻,身形略晃了晃,才完全站稳。   江清淮无意折辱他,但话还没说开,也不好直接让他坐下,索性速战速决:“朕知道你的事迹,若朕说,能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你可愿意?”   齐时村又是一愣,而后轻笑一声:“听闻陛下仁厚,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江清淮心知有戏,还想说些什么,却听齐时村接着道:“只是不知……裴牧,是死是活?”   “裴牧?”江清淮没想到他会问起裴牧,看他这样在乎裴牧,看来这两人的关系,似乎……还不错?   江清淮一时陷入沉思,倒是让齐时村误会了,只听他长叹一声:“裴牧同我,也算好友,何况他助您也算有功,哪怕知道了您的身份……”   “你们是好友?”江清淮打断齐时村,语气有些怪异。   齐时村不解地看向江清淮,但还是解释了一句:“虽然他唤我一声将军,但私下里……”   “私下里?”江清淮不自在地动了动,“那你知道他多少事?”   齐时村立刻警惕起来,裴牧乃前朝罪臣之子的事,他自然是知道的,但这种事告诉现任皇帝有多不妥,他也明白。   虽然在他的理解中,裴牧此刻应该也在皇帝手中,皇帝想知道什么直接问裴牧便是了,没必要在他面前旁敲侧击。   但齐时村还是谨慎地闭上了嘴。   江清淮有点不高兴。   说实话,这样的情绪莫名其妙且小孩子气,但他可能不是裴牧最好的兄弟这件事……就是很让人在意啊。   但江清淮到底不是小孩子,还是暂且将这份在意放下,转而回答了齐时村的前一个问题:“裴牧很好,你不必担心。”   齐时村一愣:“那陛下,打算如何处置他?”   “朕为什么要处置他?”江清淮更不解了,不过还是不情不愿地解释了来龙去脉,“他帮过朕,朕何至于恩将仇报,早在林将军入京那晚,便已经出宫了。”   “如今也在吏部入户,日后便是我大秦的良民。”   他笑了笑:“你若是想,也有机会。”   齐时村却蹙起眉来,暗暗替裴牧担心起来,乍一听这皇帝对裴牧还是有几分情谊在的,但他留在上京,若是日后被发现了身份,岂不是难逃?   齐时村可不相信有哪个皇帝会大方到容忍前朝余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蹦跶。   但他担心归担心,如今人微权轻,哪里能做些什么,倒是这小皇帝的提议不错,且不说能保下命来,说不定哄了小皇帝开心,还能护着自己部下……   日后若是裴牧出事,看在他救过自己的份上,也能帮着从中斡旋一番。   齐时村想得很快,几乎是江清淮说完之后,便跪下奉承起来:“愿为陛下赴汤蹈火。”   江清淮等的就是他这句话,且心中正好有个打算,能交给齐时村来办。   想到这个,他有些小激动:“你既然都做了将军,武功比起裴牧来如何?”   以裴牧的武功进出皇宫都不在话下,若是齐时村能不相上下,对江清淮来说当然是一大助力。   只是齐时村摇了摇头:“在下惭愧。”   江清淮也不气馁:“那轻功呢?你会不会?”   齐时村点点头:“飞檐走壁都是基本功夫。”   江清淮瞪大眼睛,在心里和RMB吐槽:“这都是基本功夫,我能不能也抽个时间去学习一下啊?”   RMB嘿嘿只笑:“宿主,你不用去学,只要升级夜行衣的附加属性,你想闯荡江湖都没问题。”   江清淮更高兴了,当即就想干一票,他站起身,走到齐时村面前:“今晚,不,还是明晚吧,跟朕去打劫吧。” 第53章   “打劫?”   齐时村一言难尽地看向江清淮,这穿的是龙袍没错啊,但这人真的是皇帝?   江清淮当然也看出他的不确定,又认真点头,加重了语气:“对,就是打劫。”   齐时村的声音便带着点飘,他听见自己问,语气颤颤巍巍:“那……陛下想打劫谁?”   “谁有钱打劫谁。不,不是钱,是粮。”江清淮有些苦恼地嘟囔起来,“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户部跟朕哭穷,边疆的将士要粮草,遭灾的百姓没饭吃,可是国库空虚,朕也没有办法……”   他坐在龙椅,泄气地叹了一声,无可奈何地摊手:“只能出此下策。”   齐时村嘴角微抽,倒也不是不能接受江清淮这番说辞,只是……这谁家的皇帝没粮草了,想到的法子是打劫啊???   尤其这小皇帝长得还莫名乖,咳,瞧着是个不谙世事的,怎么……竟是这样恶劣的性子?   齐时村无论如何都不能理解。   但这件事并不需要他的理解,他也心知肚明,只拱手行礼:“陛下,兹事体大,只有罪奴一人,恐怕也难办。”   江清淮却摇摇头:“人多了反而不方便。”   齐时村心下一阵可惜,却再没了胆子开口。   江清淮却看明白齐时村的想法,转而道:“你是担心你的其他部下吧。”   齐时村立时一惊,却也不敢欺瞒,只能道:“若蒙陛下不弃,罪奴曾经的部下亦是忠心耿耿。”   江清淮却笑了笑,故意道:“朕可记得清楚,有个人还夸朕性子烈来着。”   齐时村被那笑渗地心慌意乱,生出一身冷汗,他就知道这小皇帝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不过是个笑面虎罢了。   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答:“陛下恕罪,是罪奴当时治下不严,且那人……早死了。”   “哦。”江清淮点点头,倒是没打算计较,“朕有你们每个人的罪状书,等钟单仁那边审理过后,活下来的倒是可以考虑。”   这已是极大的恩典了,齐时村连连谢恩,只是嗓音仍是不稳,带着细碎的颤抖。   江清淮没想到他胆子这样小,索性聊起八卦,尝试活跃气氛:“我听说你和魏琛南是一同发迹,以前还是同窗,怎么后来就被人挑拨离间了呢?”   那魏琛南性格恶劣,野心勃勃,眉眼间戾气颇重,一看便是个不好相与的,却不算个傻子。   这齐时村长得俊,性格嘛,似是个重情义的,何况胆子还不大,魏琛南不至于因为别人几句话就怀疑自己的同窗吧?   江清淮纯粹是想听八卦,齐时村却耳朵一红,似是想起什么不堪的往事,有些恼:“那人……”   江清淮以为他要说什么魏琛南的坏话,竖起耳朵认真听。   但齐时村憋半天,只问了一句:“还活着吗?”   江清淮顿觉无趣,摆了摆手:“就快死了。你若是想见他,朕可以给你个机会。”   齐时村却摇摇头:“缘分已尽,此后,听天由命吧。”   看他一副不愿分享的模样,江清淮也不好逼迫人家,只能点点头,虽然有些可惜,但也随他去了。   只是放齐时村再回大理寺坐牢也不合适,好歹人家也表忠心要帮忙了,江清淮想了想,决定将他先安顿在宫里,又让小福子给找太医看看。   身体状态可得保持住了,不然怎么好去打劫呢?   等安排妥当,江清淮乐滋滋地去找姜少瑜他们拼积木。   不过江清淮是不上手的,这玩意他从小玩到大,现在早没兴趣了,只坐在一旁看着,顺便研究那夜行衣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和江清淮想得差不多,像游戏装备一样,这衣服自带数值加成,都是一些常见的,好比如速度、防御力这些,攻击力倒是也有加成,只是有一行标红加黑的大字,醒目地写着——   【注意,攻击力加成只是在宿主原有攻击力的基础上增益,不会强行改变宿主自身条件】。   这句话也很好懂了,好比如每个人都会扇别人大逼斗,如果你穿上夜行衣扇人大逼斗,一定会超级痛。   但不是每个人生下来都会跆拳道,所以你穿上夜行衣,并不会变成跆拳道高手。   由此看来,RMB当时说的闯荡江湖不在话下,大概率只是画饼,但江清淮并没不满,因为系统商店里有枪啊!   有热武器玩,不会近身搏斗也不是什么太遗憾的事情,何况……如果他能点满防御力,只要没在他开枪之前打死他,那他包赢的啊。   江清淮在脑海中构建日后闯荡江湖的侠者形象,RMB却冷不防给他泼水:“宿主,你现在的积分都没破万呢,还□□,你要不要看看枪多贵啊?”   江清淮当然知道很贵,就是一把最简单的老式左轮手枪,都要花费3w积分,而且这只是枪,并不包括子弹,子弹作为消耗品,反而卖得更贵,1000积分6枚。   江清淮根本买不起,正好瞧见姜少瑜的书案上正摆着纸笔,索性练起字来。   平心静气,平心静气。   虽然昨晚上缠着裴牧练了一晚上,但其实也没学几个字,多是在练习一些简单的笔画,再就是裴牧一开始带着他写的名字。   只是宫里不仅不好乱写裴牧名字,连他自己的名字也不能乱写,虽然他和原身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但名字却不一样。   原身随皇家姓姜,单名一个淮字。   江清淮一手撑着脸,慢吞吞地练着笔画,又盘算起来其他事——   会试暂定八月,还有近四月的时间,而他要出的题目只有区区二十八个字,哪怕一天只找裴牧学一个字,也能剩下三个月的时间给他练习。   江清淮信心满满,面上多了几分喜色,到时候他自己就能把殿试题目写出来,给那群老学究看看!   朕才不需要你们呢!!!   他正想得高兴,RMB却提醒道:“宿主,虽然出题这件事把握在你手上,但你还要小心他们在别的地方动手脚,系统数据显示,大秦历史上有不少科举舞弊的先例。”   “而且……”RMB有些不明白,“龚成暗自授意,卡科举报名资历这件事,你打算什么时候处理?”   提起这个,江清淮心情又好了不少:“过几天。”   “几天?”RMB却很纳闷,“宿主,你有什么打算,难道还要瞒着你最忠诚可靠的系统吗?”   江清淮忍不住笑了笑,姜少瑜却突然看向他,小心翼翼地开口:“小皇叔……那个齐时村,你留在宫里了?”   江清淮知道他又误会了,有点无奈:“只是暂时没地方去,先让他安置一晚。”   见姜少瑜蹙了蹙眉,江清淮又安慰起来:“今晚我陪你们睡,我们不是说好了?”   “对!”姜少云点点头,他扔下手里的积木,跑到江清淮身边:“小皇叔抱!”   江清淮笑着把他抱起来,正巧小福子进来问可要沐浴。   江清淮索性拉上姜少瑜:“走吧,一起。”   ……   半个时辰后,姜少瑜红着脸从浴池走出来,小福子候在外面,见他只一人,不由纳罕:“殿下,陛下和……”   姜少瑜朝他摇摇头,木着一张脸道:“我有事单独问你。”   小福子心下有些不解,面上却仍旧挂着笑,跟着姜少瑜去了一旁僻静处。   姜少瑜却没先问话,而是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小福子:“你最近常在御书房伺候,可有听小皇叔提起过一个人?”   怕小福子不理解,姜少瑜又补充道:“一个对他来说似乎很重要的人。不对,也不是很重要,可能就……朋友一样。”   姜少瑜自己都说得不确定了,小福子却已经下意识想到陛下那在宫外的情郎了。   但是……但是陛下却也从未提起过此人,就连情人是男非女这事儿,也是小福子猜出来的。   所以他很坦然地摇了摇头:“殿下还是说得太笼统,不曾有这样一个人。”   姜少瑜顿了顿,又道:“他可有出宫去见什么人?”   小福子的神色顿时有些僵硬,因为思维转地很快——   陛下确有常常出宫,也多是他帮忙打点……可他做得天衣无缝,世子没道理会知道。   何况世子明确问了陛下是否出宫见什么人,难道……难道世子早就知道陛下在宫外有一情郎?   小福子的眼睛亮了亮,为自己并非宫里唯一一个知道此事的人感到欢喜,但随即又泄了气。   陛下一早便交代过不能泄露此事。   小福子暗道可惜,但也只能平复心情,装作不知:“陛下操劳国事,日夜难眠,拢共也才出宫三次罢……两次去了国子监,还有一次,是去见了户部侍郎司马大人。”   姜少瑜又叹气:“我不是这个意思。”   小福子更不解:“那殿下的意思是?”   姜少瑜却沉默下来,半晌,他摆摆手:“罢了,你跟着江清淮混,哪怕知道也未必会告诉我。”   这话说得小福子心下一惊,他本是靠着世子才得了陛下几分青眼,若是被世子厌弃,日后哪有什么好?   小福子连忙跪地求饶,砰砰砰地给姜少瑜磕起头来:“世子殿下明鉴,奴才侍奉您尽心尽力,不敢有变,世子殿下明鉴啊。” 第54章   姜少瑜其实没有怪他的意思,不过是调侃一句罢了,何况效忠于江清淮也没什么不对的。   只是没想到小福子这么大反应,姜少瑜难得有些慌:“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快些起来吧。”   小福子却不信,抬着通红的额头,可怜巴巴:“世子殿下……”   姜少瑜叹了口气,亲自上手把他扶起来:“万事君为上,你效忠小皇叔是应该的。”   他还想说些什么,却听见脚步声,想着是江清淮和姜少云出来了,只忙道:“你先下去吧,给额头上些药,以后也别动不动就磕头。”   小福子闷闷嗯了一声,应声往外走,却撞见江清淮和姜少云打量的目光,不由脚步一顿。   江清淮眼力好,一出来就瞧见姜少瑜和小福子偷偷摸摸说小话,便拉着姜少云偷听,他纯粹是要八卦一下,只是还没听出个所以然,先被正主抓个正着。   江清淮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笑道:“少瑜,睡觉吗?”   姜少瑜闷闷看他一眼,点了点头,倒是没拒绝。   ——   次日一早,用过膳,江清淮便带着两个小孩一起出了宫。   昨天刚发了财,今天江清淮史无前例地大方,直说了今晚去琉璃轩见世面。不仅要带上两小只,还要叫上苏大伴和小福子。   一到长安主街,姜少云就兴奋地直叫唤,但他也乖,并不疯跑,只绕着江清淮和姜少瑜转圈,一边转圈一边垫脚蹦跶:“小叔,小叔,我们去吃冰糖葫芦吧!”   江清淮也喜欢吃糖葫芦,上次他去找裴牧时买了三串,谁知裴牧不吃,最后他一人包揽两串,完全没有压力。   他在摊前买了五根糖葫芦,大伴一根、小福子一根、两小孩一人一根、最后一根……   “江公子。”   江清淮刚分了糖葫芦给小福子,便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他回神去看,果真又瞧见了叶从南。   江清淮有些纳闷,等他走来,只问:“你不是前天刚休沐,怎么今天又来长安街?”   叶从南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近来家中有事,加上夫子也劝我出来放放心,大方给了我三日。”   “劳逸结合也是很重要的。”江清淮点点头,表示理解,顺便将手里的糖葫芦递过去,问叶从南,“吃吗?”   叶从南受宠若惊地接下,有些不知所措,但不等他说些什么,江清淮已经转身回小摊又买了一份。   他接过后立刻便捧着咬了一口,甜得笑弯了眼,才继续看叶从南:“今日休沐,我带少瑜他们一起来长安街逛逛。你呢,一个人来逛?”   “只是去买些文房笔墨罢了,要不了多少时间。”   江清淮表示了解,正要和他告别,谁知叶从南又道:“公子不常出宫,不如……不如由我来带路?我虽不是京城中人,但也在此求学一年多,这附近的地段还算了解……”   来个免费的导游,江清淮倒是挺乐意的,但他目光瞥向姜少瑜时,下意识便想起这小家伙以前说的话,怕他又觉得自己搞不健康关系,顿时有些犹豫:“但是……”   “让叶学长去吧。”姜少瑜看破江清淮心思,反而道,“正好我也想买些笔墨回去。”   江清淮点点头,松了口气,却有些不明白:“宫里的笔墨不好嘛?”   虽然江清淮不是很懂行,但昨天在姜少瑜书案上趴了一会,别的暂且不说,只那墨便自带一股冷香,明显不是什么便宜货。   江清淮见的墨虽然不多,但他知道裴牧的墨是没有那种香味的。   姜少瑜似乎也没有打定主意要买,听见江清淮问,他摇头:“只是昨日听闻京中来了个腰缠万贯的胡人,吹嘘自己手中有烟墨、珪墨此等珍品,我才想去凑个热闹。”   叶从南也跟着道:“黄金易得,珪墨难求,若是那胡人瞎说也便罢了,若是真的……”   “能看上一眼也好。”叶从南语气带上几分向往。   江清淮看他那神往的样子,其实有点不理解,但姜少瑜想去,他当然支持,一边点头答应,一边问RMB:“这珪墨什么概念?”   RMB也不给江清淮介绍那些虚头巴脑的,只说:“一锭价值800多万RMB。”   江清淮肃然起敬:“去去去,即刻就去。”   几人便往那书坊去,听叶从南说,那胡人在京中最大的书坊鹿鸣堂开了个“赏墨弄舞”的雅宴,特请了国子监懂墨的夫子坐镇,打着“入门便是客”的噱头,广请天下人。   江清淮有点惊讶:“是说所有人都能去?还不用花钱?”   叶从南点点头,很肯定这胡人的做派,字里行间都透露着赞赏。   姜少云却没什么兴趣,上了几日学,他早不好学了,没趣地瞥了一眼侃侃而谈的叶从南。   又上前扯扯江清淮的衣角:“小叔,你日日用的不正是烟墨、珪墨这些,没什么好稀罕的,少云想看戏班子,我们去看戏班子好不好?”   江清淮傻了,这是童言无忌吧。   这孩子刚才说啥呢?他日日用的啥?   不会是在说他每天用来在奏章上画叉叉、打对勾的墨锭价值800多万RMB吧。   哈哈哈,不会吧……   叶从南显然也有些尴尬,像是才想起来这些也是特供皇家之物,耳朵尖儿都发红:“请恕从南冒昧,班门弄斧,实在惭愧。”   别惭愧!   千万别惭愧!!!   他才该是惭愧的那个人。   想到自己批奏折时的不走心,江清淮心麻麻的:“也不光是看墨,还有宴会不是?”   姜少瑜显然也很想去:“虽说日日用,其中也是有学问的,这些夫子课上都不爱说,还是同窗间聊了聊我才知晓的。”   姜少云还是不能理解:“不过身外之物,有什么好了解的?”   姜少瑜有点生气:“那也比你听戏班子好。”   看两人要拌嘴,江清淮忙道:“少云,好歹都来了,我们先陪哥哥去瞧瞧热闹,下午还有时间,再带你看戏班子好不好?”   听见有戏班子看,姜少云立刻高兴了,好哄的很,直点头:“一定去呀。”   江清淮认真点头保证,几人这才能继续往鹿鸣堂去。   这当儿门口已经聚了不少人,叽叽喳喳讨论着什么,江清淮凑上去,本以为他们是在聊墨的事儿,却没想到看见个熟悉的名字。   堂前立着个牌子,上面拿朱笔写着几行字,江清淮看不懂意思,但认得其中格外醒目的三个大字。   正是——   唸!蓝!颜!   江清淮顿觉一阵牙酸:“RMB,你快给我翻译翻译,什么意思这是。”   “说是有幸请到唸蓝颜的作者,宴会后也有最新册在卖。”   “这应该是书坊自己的行销手段吧。”RMB稀奇道,“这古代人也挺会玩的嘛。”   江清淮却闷闷不乐,话也不搭一句,只死盯着那三个字看。   他一路还算健谈,如今突然没了动静,直盯着告牌瞧,面色不虞,大家自然纳闷。   只是不等苏有道过问可有哪里不妥,读不懂周围气氛的姜少云先欢呼起来:“是唸蓝颜诶,小叔买给我吧,买给我好不好?” 第55章   “不可能!”   江清淮转身就走,正从姜少瑜旁边错身,搞得姜少瑜不明所以,但还是急忙拉住他袖子:“小叔,你怎么了?”   江清淮便瞪他一眼:“你和弟弟一起上学堂念书,弟弟不学好,你都不管管吗?”   “少云没有不学好啊。”姜少云有点委屈,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只知道巴巴地追上来抱江清淮的大腿,“小叔别生气。”   姜少瑜看看姜少云,立刻就明白了,却忍不住笑了两声:“话本子里的东西你都气?”   江清淮更郁闷了:“你也看?”   姜少瑜无所谓地摆摆手,学着江清淮的调调:“劳逸结合嘛。”   江清淮立刻瞪了一眼旁边的叶从南:“你们国子监就这样?连学生看话本都不管?”   “也不是什么禁书。”叶从南有些不解,不过还是安慰江清淮,“人非草木,男人自也有男人的好处。”   江清淮傻了。   他狐疑地将叶从南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瞧着是个仪表堂堂的读书人啊,思想这么放得开,这合理吗?这合理吗?   这!合!理!吗!!!   去你妈的男人自有男人的好处。   我不信。   江清淮别过脸,赌气道:“我不逛了。”   “小叔。”这下轮到姜少云不高兴了,他紧紧抱着江清淮的大腿,“小叔不要啊,小叔我们去看看吧,求你啦,小叔。”   江清淮不为所动。   姜少瑜也有些慌,上前来拉扯江清淮:“大不了我们只逛一会呢,看过那墨就走?”   江清淮哼了一声。   叶从南在一旁试探:“陛下就不想看看那笔者是谁,抓来好好盘问?”   这话说动了江清淮,他看向叶从南:“能抓到吗?”   叶从南倒没说大话,而是认真思索了一番:“不如先去找书坊掌柜确认一番,想必以公子的本事,没人敢不给面子。让掌柜来安排那笔者先来见您,想来也不是问题。”   这主意好,直接联系主办方,还怕那人跑了不成?   江清淮满意,当即看向苏有道:“大伴,我们这就去。”   苏有道还云游在状态之外,闻言点了点头,却还是忍不住问:“那话本写了什么,惹阿淮这样生气?”   江清淮立刻又不高兴了,还是叶从南忙开口:“左不过是些杜撰的,犯不着生气。”   “我倒觉得这唸蓝颜并非杜撰,既成了帝王,风流些又何妨?想必当今圣上瞧见了,也要夸口一句好呢。”   身后突然传来声音,不合时宜得很。   又气炸了的江清淮立刻瞪过去,却瞧见个一头卷发的青年男子,不由一愣。   此人身着一袭赤领缺骻袍,腰间斜插一柄弯刀,踩着鹿皮翘头靴,披散的卷发上还挂着一串红绳铃铛。他生得浓眉大眼,异域风味十足,此刻正抱臂而立,饶有趣味地打量他们。   “你就是那个赏墨弄舞的胡人?”江清淮盯着那双如苍狼般的棕褐色眼眸,不解,“年纪这样小?”   那人便笑,拱手行了一礼:“在下钱子尧,不才,腰缠万贯的是家父。”   “你姓钱?”江清淮多了几分兴趣,“这是中原姓氏,你长得一副胡人相,怎么姓钱?”   “随母姓钱。”钱子尧笑得灿烂,露出一颗小虎牙尖儿,“听说,这在中原,也是极好的姓氏。”   江清淮点点头,非常认可。   钱子尧得到鼓励,忍不住继续道:“看这位小公子言辞间颇不喜欢唸蓝颜,某实在好奇,可能告知原因否?”   他说话文绉绉的,一看就是故意学的官话,江清淮听得笑起来,只问:“你又不是皇帝,如何知道皇帝见了此书会高兴?”   “听闻当今陛下好男风,何况中原男子多风流骚客,不像草原男子深情专一,此书虽是风花雪月,却写得雅而不俗,所以某以为……”   钱子尧话没说完,远方便传来小厮的声音,未见其人,只闻其声:“钱公子,可算找到您了,马上开宴,老爷夫人正四处寻您呢,快跟小的来吧。”   钱子尧顿觉无趣,哀哀叹了口气,又看向江清淮:“诸位也是来赴宴的,不如同我……同某一起进去?”   “不必了。”叶从南道,“我们是要去……”   “走吧。”江清淮却改了主意,笑道,“想必掌柜的正陪在钱老爷身侧呢。”   这话也有理,叶从南点点头,只能应下。   钱子尧也高兴,他亲自带路,还热情介绍起宴会的筹划:“我给你们安排几个雅座,视野极佳,还有美人舞剑、奏乐……都是小爷我,咳,都是鄙人亲自挑选出来的,各各真材实料。”   “哎呀。”江清淮忙打断他,“还有小孩子在呢。”   钱子尧愣了愣,看向姜少瑜和姜少云,才反应过来江清淮的意思,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却不解:“出门玩还带孩子的,却是少见。”   他看看叶从南,又看看江清淮,再看身后的苏有道和小福子,忍不住嘀咕:“所以,你们是……一家六口?”   说完他自己先糊涂了,问姜少瑜和姜少云:“怎么没见你们阿妈?”   “你别瞎猜了。”江清淮有点无语,“这两是我小侄儿,今日国子监休沐,带他们出来玩。”   钱子尧哦了两声,却也不觉得尴尬,又继续热情地给江清淮他们安排雅座,还托人去帮着叫来掌柜:“这书坊是我们钱家的,你们不必拘礼,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钱兄可真是家大业大啊。”江清淮环顾四周,不由惊叹,“这书坊外面瞧着不大,里面却别有洞天,依我看,就是国子监,都未必可及。”   “公子……”叶从南有些无奈。   姜少云没在听,姜少瑜则跟着点了点头。   钱子尧明显很吃这套,面上已经笑开了花,却还是无所谓地摆了摆手:“这算什么?那琉璃轩你可知道?也是小爷家的。”   此话一出,就是苏有道都有些惊讶了,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钱子尧。   但是钱子尧却不以为意,反而说起另一件事:“前段时间那安华坊不是给封了,里面姑娘可怜见儿,我便劝我爹买下来。所以今日这宴会请来的……都是一顶一的绝色。”   听他提到安华坊,江清淮脸色有些不好:“你买那么多姑娘干什么?”   钱子尧倒是大大方方:“小爷不买下来,由着她们香消玉殒不成?”   “你当自己是皇帝啊,一个人包一整个花楼的姑娘?”姜少云气鼓鼓,“就是我小叔都……”   眼见他又要童言无忌,江清淮吓得忙捂他嘴,还要同钱子尧解释:“别介意,孩子还小不懂事。”   钱子尧仍不在意,认真解释道:“我们草原男儿深情专一,此生挚爱只会有一个。我买下那些姑娘,只是听说……”   他正要开口,远处却有高昂琴声鸣起,好似凤鸣龙啸,一瞬冲破碧天。   钱子尧立刻凝神看去,不再言语。   江清淮也下意识看去,才发觉宴上高台此刻正端坐着个白衣飘飘的女子,垂眸抚琴,面纱翕动,琴声激扬间,又有一红衣女子端剑上台,步伐轻如纱,剑穗残迷眼。   四下寂静,唯有琴声剑舞相合,见江清淮看得入神,钱子尧缓缓开口:“听说洺蓝姑娘一舞动乾坤,世间难有几人闻,我也是心痒难耐,想请洺蓝姑娘舞上一剑,是才答应了姑娘请求,买下整个安华坊来。”   “所以,钱兄是受洺蓝姑娘所托?”叶从南哑然,立刻道歉,“方才误会钱兄是好色之徒,实在过意不去……还望钱兄见谅。”   钱子尧不计较这些,只摆摆手:“我也是有私心的,能请来洺蓝姑娘为我爹这场子找面子,花点钱而已,不妨事。”   他看江清淮目光始终没离开苏洺蓝,忍不住对叶从南调侃:“你看这位小兄台,到现在,眼睛还舍不得……”   “那剑……”听见这两人嘀咕自己,江清淮回过头来,双眸放光,“那剑,你从哪里搞来的?”   “剑?”这话倒是把钱子尧问懵了,他朝台上看了两眼,却只摇头,“我不操心这些事,大抵是下人从库房里随便挑了一把吧。”   “阿淮?”苏有道却微微蹙眉,“你认识那剑?”   江清淮闷闷嗯了一声,反应过来又立刻摇头:“不认得,只是……觉得好看罢了。”   “剑哪里好看?”钱子尧不服气,“这剑平平无奇,明明是洺蓝姑娘剑技盖人,才沾得几分颜色。”   江清淮并不接话,只兀自盯着那剑,在心里同RMB确认:“我怎么看,都像裴牧当掉的那把,你看呢?”   RMB不确定:“晃得太快,还有剑穗儿,看不出来。”   江清淮其实也看不大清楚,但他就是莫名觉得那把剑是裴牧的,如果……如果能让他近距离观摩一下……   江清淮看向钱子尧:“这剑能借我看看吗?”   钱子尧有点恨铁不成钢:“一把破剑有什么好看的,你是真的不懂洺蓝姑娘,莫不是……个断袖?”   江清淮没心思跟他计较,只坚持:“你给我看看。”   钱子尧哼了一声,倒也答应,看江清淮立刻又眼巴巴去盯着那剑,忍不住问叶从南:“这小公子不喜欢《唸蓝颜》,是不是心虚?”   叶从南叹了口气,额头汗都要冒出来了:“钱兄,言多必失的道理,你可晓得?”   钱子尧不明所以,他不过是调侃着说句玩笑话嘛,这人这般严肃干什么? 第56章   钱子尧自认无趣,叹了口气,却是眼前一亮:“司马兄,快来,这边!”   “给司马兄安排个位子。”钱子尧招呼一旁的小厮,又笑着跟江清淮他们介绍,“这位是户部侍郎司马鹤。”   江清淮收回紧盯着长剑的目光,瞥了一眼司马鹤,朝他点点头。   司马鹤立刻身子一僵,赔笑起来:“江公子,从南……真是好巧。”   “你们认识?”看出司马鹤对江清淮和叶从南的熟络,钱子尧只当他们是国子监的学生,“说来我还不知道这位兄弟怎么称呼?”   “三水江。名清淮。”江清淮应了一声,又看向司马鹤和叶从南,“你们两个倒是心有灵犀,齐齐往这书坊来。”   叶从南不好意思笑了笑,司马鹤却连连摆手:“并非心有灵犀,是……钱公子盛情难却。”   他凑到江清淮身边,说起悄悄话:“钱家家大业大,买粮草的事儿少不了用到他们,父亲这才让我提前来一趟,好打探口风。”   是挺家大业大的,但江清淮可没打算花钱买粮草,他压低声音回司马鹤:“此事我有法子,你不必担心,派人告诉你爹,午时我会带两位小世子去用饭,届时自会告诉他打算。”   司马鹤听得一喜,面上却不显,只点点头,招手叫来下人回去传话。   等交代过后,才落座看向台上,此时剑舞已接近尾声,司马鹤却认出苏洺蓝,不由感慨:“林小将军本也想来见识一番名墨,奈何尚书遇刺一事悬而未决,还得日夜操劳。”   江清淮幸灾乐祸地问司马鹤:“日夜操劳,可查出什么了?”   司马鹤遗憾地摇摇头,猜测那贼人怕是早逃出京城了。   叶从南也感慨:“能潜入侍郎府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人,只怕武功不在林将军之下,想抓此人,怕是难。”   钱子尧更是毫无所谓:“那任老头可不是什么好人,杀便杀了,也是为民除害。”   他说话没遮没掩,惹得叶从南和司马鹤一起瞪他,倒是把江清淮给逗笑了。   他又问钱子尧:“你和那老头难道有仇?”   钱子尧不明所以地看了眼司马鹤和叶从南,却不多想,只回道:“那老头手下有个盐场,原是我们钱家的产业,只是商户在京中说不起话,我爹便直送了那老头。谁知他吃得膀大腰圆,却吝啬行事,反而事事针对我钱家,不见一点世家风骨。”   “那盐场原是你家的产业?”江清淮这下真对钱家肃然起敬了,盐场这种日进斗金的生意被任宏那老头吞了,还在长安主街有这么多产业,一个安华坊说买就买,这家底……只怕比刘太后还富吧……   江清淮说话都热情起来了:“盐场生意那般好,你爹竟也舍得?”   钱子尧叹气:“我们虽是皇商,受先帝之名督办盐场,但先帝去后,太后当权,朝中……又是那般景象,爹自知护不住,只能拱手让人,谁知所托非人……着了那老头的当。”   原来是皇商。   江清淮又问:“既然那老头死了,盐场你们不想着法子拿回来?”   “想要的人太多,哪里轮得到我们?” 钱子尧饮了杯酒,“何况那任宏死了,他妻子家眷都在,又没到抄家的地步,哪能落到别人手里?”   “就算是真抄家了,那盐场也是落到陛下手里。”   江清淮乐了:“抄个家就行了?”   钱子尧看傻子一样看他:“抄家啊,不仅家财充公,就是那些仆从家眷都要变卖,卖出去的钱,陛下瞧得上,当然给陛下。若是瞧不上,那也落不到我们口袋。”   他看向司马鹤:“想来这事,司马兄更懂。”   江清淮也跟着看去,只见司马鹤拿着帕子擦汗,语焉不详:“不敢不敢。”   看他是个胆子小的,江清淮索性不说了,抄家他没经验,打算回去先问问RMB,后面再做打算。   江清淮想清楚后面的计划,心放宽不少,好心情地品了品桌上的酒。   奈何烈酒难入喉,只是半口,便呛红了脸。江清淮忍不住咳嗽,才咳了一声,一旁苏有道忙帮他拍背,司马鹤倒茶递去,叶从南送了帕子,姜少瑜则催着小福子去找人。   剩下一个姜少云,忧心忡忡地当挂件,一个劲儿问:“小叔,你怎么了?”   钱子尧都看傻了,如此架势,就是陛下亲临,也不过如此啊。   不过他倒没觉得江清淮是皇帝,但看江清淮那好脾气的样子,决计不能是那派众臣去城门搬砖的九五之尊。   不过作为主人家,钱子尧还是送上了应有的关心:“给这位贵客上一壶醉花阴,或许他会喜欢。”   江清淮咳过两声,摆摆手示意自己无妨,听见钱子尧说什么醉花阴,索性也拒绝起来:“不了,白日醉酒倒也不好。”   钱子尧有些可惜,不过正巧剑舞结束,接下来便是赏墨环节,他便不再说什么,又邀请江清淮去看墨。   江清淮哪里能看明白这些,只能继续拒绝:“不了。”   他推推姜少瑜:“想去的都去看吧,我自己一人坐会儿。”   大家都是奔着这个来的,就连苏有道和小福子都忍不住去凑热闹。   倒是钱子尧没兴趣,看满桌只剩江清淮一人,索性道:“我托人把那剑给你拿来瞧瞧?”   江清淮眼前一亮,既然四下无人,他也不瞒着,诚心道:“实不相瞒,那剑乃故人之物,我一直寻觅不得,正苦恼呢。”   “若真是你故人之物,直拿走便是。”钱子尧想了想,“大概是家里的当铺收了这剑,索性拿来给洺蓝姑娘一用。”   他正说着,洺蓝便带着那剑来了,虽然仍带着面纱,但走近了瞧,还是能看见她脸上若隐若现的伤,嗓音也是沙哑:“公子,剑。”   江清淮没细看苏洺蓝,直接过那剑确认,等看到剑柄的纹路,才完全确认下来这就是裴牧的剑。   那天他借裴牧的剑来裁布,裴牧小气巴拉不给,后来被江清淮嘴了一句,自己才拔剑来帮忙。江清淮记得很清楚,那剑鞘和剑柄间的设计很特别,合到一起便是一个“裴”字。   考虑到自己是个文盲,江清淮还专门拿了裴牧送的玉佩比对,确定上面的字一模一样,立刻看向钱子尧:“钱兄,这剑……”   “拿走吧拿走吧。”钱子尧不以为意,“你这人我喜欢,就当交个朋友了。”   江清淮欢喜地抱紧了剑,道谢的话还没开口,旁边的苏洺蓝却开口了:“公子为何对这剑情有独钟?”   “是故人的剑。”钱子尧帮江清淮应了,以为苏洺蓝是不乐意,又道,“你若是喜欢,我再派人寻一把更好的。”   苏洺蓝却摇摇头,认真看向江清淮:“既是故人之剑,还望公子好好待他。”   这话说得有些没头脑,江清淮莫名觉得苏洺蓝认得裴牧,只是不等他细问,姜少瑜他们便已经回来了,姜少云也跟着上去瞧了一圈,回来便蔫头蔫脑往江清淮身边靠:“小叔,我们去逛戏园子好不好?”   不等江清淮回话,司马鹤便笑道:“家中前段日子请了戏班,此刻还在府上,不如去府上一聚,吃顿便饭?”   这倒是意外之喜,江清淮故作矜持地点点头,起身告别钱子尧和叶从南,去司马济家里蹭饭。   当然吃饭和听戏都非本意,最要紧的是找到司马济,交代一件至关重要的大事:“你把那些涉事贪污的官员名单都列出来,一个个做成绿头牌,得几日功夫?”   “绿头牌?”司马济傻了,“那不是您昭幸妃子时……陛下……您……这是……嘶,这是何意啊?”   “朕要翻牌子呗。”江清淮寻了个地方坐下,“后宫无人,总得想个法子体验一下。”   “体验什么?”司马济嗓音发紧。   “体验翻牌子的乐趣啊。”江清淮有点无语,“你只说要几日功夫便是。”   “约莫……三日光景罢。”司马济绞尽脑汁,早听他儿说陛下好男风,荤素不忌,没想到……没想到竟是到了如此地步,如此……如此:“牺牲未免太大。”   江清淮:“?”   “什么牺牲?”   “陛下龙章凤姿,玉山倾倒,那群大臣们哪能配得上您?”司马济的语气多了几分哀怨,“陛下如此自伤,臣就是死,也是万不能从。”   江清淮被他气笑了,这群人脑子里都在想什么:“朕只是打算体验一下翻牌子的乐趣,又没说要宠幸他们……”   司马济恍然大悟,然后,更加不解:“只是翻着玩玩,何至于专门要那群大臣的名单?”   “当然不是翻着玩玩。”江清淮却卖起关子,“明日一早你就知道了。   ……   下午陪着姜少云看了出戏,晚上江清淮做东,请所有人去琉璃轩豪横一把。   夜里的琉璃轩更显奢靡,姜少瑜他们更是兴奋不已,只是还没进门,江清淮先留意到了旁边的肥皂厂。   是的,肥皂厂。   虽然烧毁的楼不可能在短时间内修复,但裴牧已将四周围起,亲笔写了公告言明情况。   江清淮认他的字,却不认字。   只“肥皂厂”三个大字约莫认得一些,还是因为裴牧专用朱笔加强了一番。   只是黑夜昏暗,若非有心之人,实在难以注意。   就像是……单写给他一人看的。 第57章   江清淮看得出神,还是姜少瑜不解地叫了他一声,才忙别开目光往琉璃轩去。   仍是挑个最好的雅间,顶尖的服务,上好的饭菜,江清淮却吃得心不在焉……   他都说了肥皂厂的事儿不用那般匆忙,这才不过一日光景,就拾掇地干干净净,也不知道某人有没有好好休息……   大概率是没有,依裴牧的性子,想必他刚回宫,某人就要忙碌起来了。   虽然走时也塞了不少钱给裴牧,但裴牧大概率还是自己上手干了不少。   想起自己在宫里睡回笼觉,吃大餐,现在又逛了一天街,裴牧却要任劳任怨地替他干这些苦力活……   他深深叹了口气,再看这琉璃轩的饭菜,只觉罪恶值拉满,胃口都差了。   不过下午确实也是玩得累了,就连小福子被叫着一起吃饭,都少了几句恭维推辞。   挨过晚膳,看姜少云已经困得睁不开眼,小福子去叫车马,苏有道拿了荷包付钱,江清淮则和姜少瑜他们等在门口。   他吃饭的时候兴致不高,众人也都看出来了,就连RMB都安静了不少。   不过刚一出来,RMB便原形毕露,嗷嗷叫道:“宿主,宿主。”   江清淮嗯了一声,有气无力。   “裴牧,是裴牧!”   江清淮不由一愣,下意识要说些什么,却立刻便瞧见裴牧朝这边走来。   他穿着一身做工的粗打麻衣,长发规规矩矩挽起,一看就是来干活儿的,和旁边那些个穿金戴银,左佩右剑的贵族格格不入。   江清淮却只看得见他,眼前一亮,下意识想招手,又想到身边的姜少瑜,只能讪讪地朝裴牧使眼色。   裴牧倒也眼尖,远远就能感觉到有人在打量自己,等对上那双满含笑意的眼睛,也跟着勾了勾唇。   清淮……   他下意识加快步子,却先看到了姜少云和姜少瑜,忍不住蹙了蹙眉。   陪着两位小世子出宫?   裴牧停下脚步,环顾了一眼四周,不见旁人,立刻替江清淮紧张起来——   若是被皇帝发现他偷偷带世子出宫,轻则挨一顿打,重则……只怕连命都要丢了。   裴牧看向扒拉着江清淮胳膊的姜少云,想到或许就是他黏腻撒娇,看中清淮心软,逼得清淮不得不答应带他们出宫……实在顽劣。   裴牧的目光带了几分不满,但看江清淮还在努力同他使眼色,那双眸子格外剔透,连琉璃轩窗都不及他澄澈,一瞬黯然失色。   又只能按下心思,微微朝他点头。   收到裴牧的回应,江清淮好似做了坏事一般,瞬间不好意思再看裴牧。   虽然他有很多话要说与裴牧听,关于那柄剑,关于肥皂厂,还有他今日去观墨,还有那话本子……   江清淮想得乱七八糟,忍不住再抬眼时,却先看见了苏有道。   他顿时如被抓住把柄一般,朝后缩了缩,笑容有些不自然:“大伴,已经好了吗?”   苏有道纳罕地回头看了一眼:“在看什么?”   “小福子来了。”江清淮指着远方正缓缓驶来的马车,“我们快回去吧。”   *   等回了宫,安排好两小只睡觉,江清淮也平复好方才没和裴牧聊天的遗憾心情。   他换上系统准备的夜行衣,找来齐时村 ,整装待发:“我准备好了。”   齐时村却眼皮直跳:“陛下,您真打算亲……亲自去?”   “不然我换衣服干什么?”江清淮扔给齐时村一把长剑,是他刚才从御前侍卫哪儿薅来的,“拿好,一会机灵点,知道不?”   齐时村欲哭无泪地拿起那剑,却只能跟着江清淮的安排走。   小福子一早安排了马车,直把他们送到宫门外,后面的路则按照RMB给的走。都是给江清淮量身打造,不用轻功也能安全抵达的小路,江清淮走得毫无压力。   倒是齐时村,时刻跟在江清淮身后,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把他吓晕过去一样。   胆子实在太小,江清淮都忍不住逗他:“这个时辰已经宵禁,街上也就那些吏部的衙役还在走动,他们是文臣,能拿你怎么样?”   齐时村不好意思笑了笑:“陛下胆大心细,是我没想到。”   江清淮无所谓摆摆手,指着眼前的高墙:“你先上去,再拉我一把。”   能飞檐走壁,翻个墙对齐时村来说当然不算什么,只见他轻轻一跃,便抓稳了墙头,再一撑臂,身子便好像飞起来一般。   等江清淮再眨眼,他已经稳稳立在墙头上,朝江清淮伸出手来。   江清淮可没他那么灵活,墙头爬得实在艰难,哪怕有齐时村帮忙,也好不容易才扒拉到墙边,可半边身子还在外面挂着呢。   江清淮却得先喘口气,期间听见RMB幸灾乐祸:“宿主第二件不擅长的事出现了——翻!墙!”   江清淮很不服:“我怎么没感觉到这夜行衣的增益?不会是个假货吧。”   “你现在用的是小皇帝的身体,哪怕你以前是个跆拳道高手,现如今也得重新练起啊。”   “何况你至今为止最大的活动量也就是在侍郎府上拉着裴牧跑的那一段路,身体不行不是很正常?”   “说谁不行呢?”江清淮立刻急了,忍不住要证明给RMB看,只是腿正晃晃荡荡往上爬呢,却觉一股力道拉住自己脚踝。   “什么人!”江清淮惊地身子一僵,下意识朝后回头,不巧手边一滑,自己竟是先水灵灵朝后摔了去。   那一瞬间其实很快,但江清淮还是看见齐时村惊异的目光,并立刻想到身后或许是任宏府上的侍卫。   怕耽误大事,江清淮吓得都不敢出声,咬紧牙关来迎接即将到来的……狗啃泥。   但是……预料中的疼痛迟迟没有传来,反而是一股熟悉的冷香将他围绕。   江清淮掉进一个人怀里,结结实实的。   “草!”   看清来人,当然不用看清,江清淮也能猜到是谁,他忍不住爆粗,又立刻压低声音:“你怎么来了?”   看着好巧不巧往自己怀里掉的某人,裴牧挑挑眉,反问:“你又怎么来了?”   江清淮立刻躲闪起他目光,一边骂RMB不可靠,另一边说话都没底气:“你认错人了。”   裴牧嗤笑一声,心说如此清澈愚蠢的刺客,上京难道会有两个不成?   他伸手要去扯江清淮面罩,却被终于回过味儿来的齐时村拦住:“放手。”   他手中长剑直指裴牧喉结,只稍前半步,便能血溅四方。   裴牧还没反应,江清淮却先开口了:“误会了,把剑放下,放下。”   齐时村不解,但江清淮的话他也不敢不听,只能不情不愿放下,却还死死盯着裴牧,像是能看出什么花儿来。   可惜他没江清淮那样的好眼力,何况黑灯瞎火,到底认不出裴牧来。   这反而让江清淮更郁闷,就齐时村这眼力见儿,也能算好友?识人不清啊,识人不清!   他推一把裴牧,莫名就有点生气:“放我下来。”   裴牧将他放下,语气却无奈:“明明是你往我怀里撞。”   “连个墙都不会翻,那晚是怎么藏柜子里的?”裴牧好笑地打量江清淮,看见他略显松弛的头巾,露出两缕不听话的细发,越发确认他就是那晚的刺客,“这次来尚书府,又想听什么墙角?”   “要不是你刚才拽我,我至于摔下来吗?”这话江清淮不爱听,何况他也想问问裴牧,“你来尚书府又是干什么?”   裴牧不说话了,只是道:“我帮你翻过去?”   “啊?”不等江清淮回神,裴牧已经揽上他腰,一把将他带离地面,下一秒便来到了墙另一面。   莫名其妙被带着在天上飞了一次,江清淮腿都发软,一把推开裴牧,踉跄地往墙边靠,又被匆忙赶来的齐时村扶住,才算稳住身形。   他惊魂未定地叹了口气,忍不住和RMB抱怨:“男人到了夜里,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RMB讪讪不知回什么,只能说:“宿主,都这样了,还是先干正事吧?”   江清淮又瞪向裴牧:“任宏那老头都死了,你回来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他几乎咬牙切齿:“你真当刑部那群人吃白饭吗?”   “还是真觉得自己武艺高强到全上京的人抓不住你一个。”   “就算你在朝廷有人,如此嚣张,也早晚马失前蹄,落不得好!”   他自顾自地说,语气恶劣,可其中关心意味却不难懂,反而弄得裴牧别扭且不解:“你到底是谁的人?”   为什么会帮他?   既然帮他,又为什么不肯以真面目示人?   裴牧想不明白,旁边的齐时村更想不明白,小皇帝为什么和这个不知从哪里冒来的黑衣人混这样熟?   还说什么侍郎府……莫不是任宏遇刺那晚上,小皇帝就在现场?   在不在的,他倒是无所谓,皇家嘛,有点秘密很正常,但是……但是这种事能让他知道吗?   他投诚也不过才两日光景啊,就是信赖他,也没必要到这个地步吧!!!   齐时村都恨不得把耳朵堵起来,生怕再从这两人口中听出什么不对劲的惊天秘密来,好在江清淮自己给自己整生气了,决定随裴牧的便,只对齐时村道:“我们走。”   江清淮按照RMB的地图摸路,走了两步,看裴牧还留在原地,又不放心他:“我们去长恒院,顺路不?”   裴牧其实是来找玉佩的,按理应往库房去,虽然他并不觉得母亲的玉佩会落在任宏手里,但总得查过才好确定。   只是此刻听这人问,裴牧却好奇起他的打算,他顿了顿,道:“顺路。”   于是他们三个便一起往长恒院那边去,那是任宏小儿子的院落,据司马济透露,现如今家中最受宠的就是这位刚满十六的小儿子,便叫任长恒。   只是这些他方才没告诉齐时村,一来是觉得没什么必要,二来则是还不能完全信任于他。   但到底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细节,江清淮说便说了,立刻又把注意力放在裴牧身上:“你到底来尚书府干什么?”   “你呢?”   “我……我是来打劫的。”这事儿也不算丢人,江清淮索性摊了。   “那我也是。”   “你瞎说!”   “怎么便成我瞎说?你上次去侍郎府上作甚?”   “不能告诉你。”   “那我也不便告诉你。”   江清淮不可置信地足足盯了裴牧一分钟,终于把自己气饱了,决定不再跟裴牧说话,加快步子往主院那边去。   裴牧耸了耸肩,仍旧跟着。   等到了地方,只见里院只留着一盏灯,唯有一个守夜的小丫鬟在打盹。   江清淮不由笑了笑,看向齐时村:“你把那姑娘敲晕,我去看看屋里什么情况。”   齐时村领命过去,三下五除二绕到小丫鬟身后,一掌便把人拍晕,拖到一旁去了。   江清淮则上去戳窗户纸,只是里面黑灯瞎火什么都看不见。   不过RMB倒很可靠:“呼吸频率约12次/分钟,粗略判断正处在深度睡眠阶段,不易被唤醒。”   “上吧,宿主!” 第58章   江清淮轻轻推开门,借着月光和RMB的指引往里面走,果然看见床上正躺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   正巧齐时村和裴牧也跟了进来,江清淮都懒得自己动手,只指挥道:“把他绑起来。”   “不是打劫吗?”齐时村有些不明所以,“我们绑架这孩子做什么?”   “这叫人质。”江清淮有些无奈,就这人还叛军呢,一点当坏蛋的脑子都没有怎么回事,“抓了他,才好要钱。”   齐时村点头应下,认命地上去绑人,裴牧则在一旁看着,提点道:“打晕了再绑。”   江清淮瞥他一眼:“你跟这儿来做什么?”   “找东西。”   江清淮哦了一声,没问他找什么,因为心里已经有了想法,只怕还是那个刻着“江”字的玉佩。   上京这么大,若是没点运气,真真是大海捞针一般。   江清淮正想着,齐时村已经绑好了人,又问江清淮:“接下来怎么办?”   “点把火把人引来。”江清淮交代完,便去院里找了个位置坐下,若是忽略他那一身黑衣打扮,竟是悠闲地全然不像抢劫。   裴牧看得有趣,忍不住坐到他对面来,一副要把这戏看到底的架势。   只有齐时村打工人一个,苦哈哈扛着昏迷的任长恒出来,又苦哈哈去找火折子和柴垛。   裴牧提醒他:“烧房子。”   江清淮便忍不住问:“你和任家这么大的仇?”   裴牧只抬头看了眼月亮,并不回话。   齐时村则苦着脸问江清淮:“烧房子吗?”   “烧。”江清淮心下莫名不爽,踢了一脚旁边的任长恒,直接把人踹醒了,对上他惊恐的目光,笑道,“等我摘了堵你嘴的布巾,记得叫大声点,越凄惨越好,听见没?”   任长恒惊恐地朝后挪动,又被江清淮踹了一脚,瞬间只敢缩着身子狂点头。   江清淮满意些,看后面房子烧起了烟,便一把扯下任长恒的布巾,骂道:“叫。”   “娘!大哥,嫂嫂!救命啊!救命啊快来救救我!”   他喊得撕心裂肺,情真意切,江清淮却给他一脚:“叫的不好,再来。”   任长恒被踹懵了,哪里见过这样的贼,一时连哭都忘了,只盯着江清淮,表情像是在不服气——我哪里叫得不好了?   江清淮看得不耐烦,拔出一直在腰上当装饰的长剑,故意将寒光闪到任长恒眼前,恶狠狠地:“再给你一次机会。”   任长恒立刻又扯着嗓子叫唤起来。   没嚎上两声,任宏的正房夫人,如今的一品诰命,梅夫人便已然到了门口:“是何人在此放肆?”   江清淮寻声望去,却有些惊讶。   和江清淮想象的一点都不一样,梅夫人生了一双蹙眉,气质虽冷峻,却似是旧病缠身,走上前时,周身的药草苦香。   只是任长恒看见她,却并不欢喜,而是照着她身后的一位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人喊道:“姨娘快救我,他们要杀我!”   那被叫的女人立刻看向梅夫人,却也不敢大声说话,只能道:“夫人……”   “几位想做什么?”梅夫人捏捏眉心,目光落在江清淮身上,“要财,还是寻仇。”   江清淮不觉一笑:“您也知道自家得罪过人?”   梅夫人叹了口气:“当年之事虽是任家不厚道,但冤有头债有主,如今任宏已去,你还想如何?”   听她这语气倒像是知道谁杀了任宏,江清淮不由一愣,下意识看了眼裴牧。   裴牧不知何时已站了起来,此刻正兀自失神,愣愣打量着梅夫人。   江清淮看见他落在身侧的手缓缓收紧,不易察觉地朝后退了半步,身形却不大稳,摇摇晃晃,好似撑不住一般。   江清淮忍不住蹙起眉,不明白裴牧这反应是何意,但他还是说起正事:“我倒也不是来寻仇的。”   “只是听说任家家大业大,来向夫人借样东西。”   “借?”梅夫人轻嗤一声,“长恒院的火还没灭,贵客倒是好意思开口。”   齐时村很有眼力见儿地把剑架在任长恒脖子上,惹得任长恒又是一串杀猪般的惨叫。   江清淮踹他一脚让他闭嘴,这才继续道:“我手下的兄弟正饿着肚子,听说任家家大业大,视金如土,我也不是个贪财的,只借夫人五十万石粮食罢。”   1石粮食大约是120斤,50万石差不多6000万斤。   乍一听起来这数字很多,但据RMB推演计算,按照成年男子的平均消耗量来看,50万石粮食大约能供二十万人吃半年。   但光北疆就有十三万大军,其他边疆更是驻扎了不少将士,林林总总算起来,怎么也有五十万。   江清淮只要任家出二十万人的军饷,甚至还允许一定范围内的讨价还价,他觉得自己已经很厚道了。   梅夫人却直接被气笑了:“你倒是看得起长恒,真觉得他的命值这么多?”   江清淮也不恼:“不如夫人开个价。”   梅夫人脸又冷了下来,却并不顺着江清淮的话说,而是问:“你要这么多粮食做什么?”   “养活手下人啊。”江清淮有点无奈,“夫人好奇心倒是重,只是我的耐心……”   江清淮看向齐时村,齐时村立刻领会,抬剑要捅任长恒。   原先那姨娘却立刻出声道:“别动手,别伤我儿,别伤我儿,五十万就五十万,夫人不出,我砸锅卖铁也凑齐了,求你别伤我儿。”   “放肆。”梅夫人却瞪向那姨娘,“你个蠢货,哪里轮得到你做主了?”   那姨娘已然哭成个泪人,跪地同梅夫人磕起头来:“夫人,老爷去了,我们只剩下长恒,我们没得选啊……我求您救救他,求您……”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江清淮也跟着附和,“夫人怎能如此狠心呢?”   梅夫人看向他:“你可知私自囤粮在大秦当判何罪?你如今狮子大开口,最好真的有什么本事,能逃过朝廷的眼线,把这些收为己用。”   “我还真有这本事。”江清淮冷笑一声,决定装个逼,“明日户部四下购粮充军饷,你只管一车车往户部运,自有人会接应。”   他话音刚落,身后已然烧了个七七八八的主梁终于不堪重负地摔落在地,发出一阵沉闷的巨响,撩起火光木屑,几乎点燃整一片天。   离得远的梅夫人都吓得朝后退了两步,江清淮却不避不让,仍旧淡定坐在那里,若是手边有茶,仿佛还能品上一口。   梅夫人看着被笼在火光中的人,明明只是穿着件夜行衣,蒙脸作着小人姿态,却不卑不惧,颇有一股上位者的气质在身。   她笑了一声,却听不出自己是喜是忧,只能故作镇定道:“你可是好大的本事,攀得上户部,拿得到消息。就不怕我明日去陛下面前告你,严查暗度陈仓?”   来他面前告他自己?   江清淮可太无所谓了,但还是很配合梅夫人,做足了范儿地奸笑两声:“那就看看陛下是打算先查我暗度陈仓,还是先查你们任家老爷贪污枉法。”   江清淮这话说得很直白,明确告诉梅夫人两点——   第一,老子在朝廷也有人,官包比你大的。   第二,你家糟老头子贪污这事,我知道。至于我手里有没有证据,不如好好回想回想以前发达的时候有没有露出过马脚?   梅夫人是个聪明人,当即便白了脸。   即便是冲天的火光也没能给她染上几分暖色。   江清淮点到为止,甚至大发慈悲地放了任长恒,惹得齐时村一阵莫名其妙:“我们还没拿到货,放人干什么?”   江清淮便似笑非笑地看一眼梅夫人:“夫人会明白的。”   梅夫人的脸色更苍白了,几近站不稳身形,若不是旁边的丫鬟扶住她,只怕下一秒都能晕过去。   江清淮则大摇大摆地走正门出去了。   本想着梅夫人会讨价还价,才故意报了这么高的数字,没想到任家颇有家资,完全都不砍价啊。   江清淮可太喜欢这些有钱的冤大头了,虽然忙活一晚上,但心情却很亢奋,甚至决定明天催催司马济,先把做好的绿头牌送来一部分。   他明天晚上还要继续!!!   他正想得高兴,下意识去找裴牧,刚抬头,却见裴牧已经飞上屋檐,浑然融入黑夜了。   走也不说一声。   江清淮郁闷地踢了一脚石头,又忍不住在意起方才裴牧的表现。   看裴牧和任宏势不两立的模样,怎么见了梅夫人是那种反应?   方才他和梅夫人对峙时,裴牧也一动一动扮木头人,说要去找玉佩也没见动作,到底是怎么了?   这疑问一出来,江清淮就有点坐不住了,等回宫的马车摇摇晃晃到养心殿,他却决定去找裴牧。   RMB对此非常无语:“宿主,这次又是为了什么啊?”   江清淮其实也说不清,他不是好奇心那么重的人,何况那是裴牧的秘密,过分窥探实在不礼貌。   可他就是……想起当时裴牧一人站在暗处,微微攥拳,却又沉默不言的模样。   他就是莫名觉得……   总得有个人,站在他身边。 第59章   江清淮被传送到裴牧家门口,连敲了三次门,却没人应。   这也不应该啊。如果裴牧不在家,系统没道理把他传送到家门口啊。   而且家中也不该只有裴牧一人,裴关没听见他敲门吗?   江清淮很纳闷,RMB却让他回头看。   江清淮虽然不明所以,却还是乖乖照做,回头便见裴牧正朝着这边走来。   他仍穿着方才那身夜行衣,几乎完全融在黑夜中,江清淮看不清他神色,只觉他步子走得极慢极慢,忍不住道:“裴牧。”   裴牧脚步一顿,僵了片刻,才不可置信地抬头看来,瞧见江清淮站在门口,他却下意识朝后退了半步,竟是打算转身离开。   “裴牧!”江清淮又喊了一声,忙追上去拉他,有些郁闷,“你怎么了?”   裴牧却不肯回头看他,瓮声瓮气:“你认错人了。”   江清淮都给气笑了,一把扯下他面罩,掐起他下巴,紧紧盯着他的眼睛,看他神色怔愣彷徨,责备的话又变了味道:“我瞧这张脸,倒是像极了裴牧,不然怎么能如此合小爷心思?”   裴牧侧目,下意识躲开江清淮的目光,却落在似含笑又非笑的唇上。   此刻空巷无人,夜风极静,可他却行踪诡异,鬼鬼祟祟,无论谁见了心下都该纳闷不已,避之不及才对。   可某人却强硬地把他抵在墙上,还有心思调笑,彷如逆流而上的鱼,定是想不开了才会如此。   只是这想不开的鱼儿又实在可爱地紧。   裴牧忍不住弯了弯唇,似乎周围月光都亮了起来,以至于他顺着江清淮的语气回道:“若真喜欢,怎么不肯跟着他走?”   江清淮不由一愣,没想到裴牧还惦记让他假死出宫的事儿,一时有些无奈,他松开裴牧下巴,正色道:“别说这个了。”   江清淮态度这样坚定,完全不留一点说服的余地给他,明显是铁了心要留下照顾那两个姓姜的。   对此裴牧早有领会,但此刻还是不由想到琉璃轩前,站在清淮旁边的姜少瑜、和清淮那般亲昵的姜少云。   他忽而生出一丝不知所谓的不耐。   但不等他想明白这情绪从何而来,江清淮倒先松开他,指着门抱怨起来:“我敲了好久,你不在家,裴关怎么也不在?”   “我送他去林珏那边了。”为了不被发现家中无人,裴牧并没有在门外落锁,所以要回家还得他先翻了墙,“他这个年纪,跟在我身边,实在耽误前程。”   裴牧利落翻过墙,开了门,请江清淮进来:“军营都是统一管理,他日后不常能回来。”   江清淮跟着他往屋里走,闻言只点点头,没质疑这个决定,而是忍不住问他:“你穿着一身黑衣,去做什么了?”   这也不是象征性问一问,江清淮确实好奇。   按裴牧当时那飞檐走壁的速度,怎么也得比他从尚书府回宫里快。何况他还在宫里收拾了一圈,换过衣裳才点了传送,按理裴牧早该上床睡觉了。   若是睡眠质量好些,说不定都睡熟了。   可裴牧却连家门都没进去。   江清淮警告他:“不许骗我,实话实说。”   裴牧便叹气,懊恼方才怎么就失了神,被清淮一眼认了出来。如今怎么都逃不过这一番盘问,若是不老实交代,只怕还惹清淮不快。   裴牧只能避重就轻:“你可记得我曾说要寻一枚玉佩?”   “今晚本是要去找玉佩,谁知旧物未见,先看到了故人。”   江清淮蹙起眉来,倒不是对裴牧这番话不满意,而是不明白:“既是故人,你怎么不高兴?”   裴牧正点灯,闻言动作一顿,他盯着飘忽的火苗,眸光也随之散开,又听见自己假兮兮笑了一声,说了句:“没有不高兴。”   怎么没有?   江清淮不满意地走上前,先见那火折子几乎要烧到他手,裴牧却还发愣,只能抓住他的手,又吹了火折子。   却不想连着方才点起的灯一起灭了。   火光慢慢地暗下,房间重新归于沉寂,江清淮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猜裴牧不高兴,大概是因着见了故人想起往事,可裴牧又没明说,他也不想直晃晃地戳破,惹得裴牧再多想。   此刻隔着一层夜色,不仅看不清他神色,竟也不知自己心顿顿地作何滋味。   这次倒是裴牧先开了口打破沉寂,他的嗓音有些嘶哑,带着几分不确定:“清淮,为什么要吹灯?”   他其实是想问——清淮,你在哭吗?   可他也记得上次江清淮的抱怨,记得清淮不喜欢被点破,无奈只能换个委婉的说辞。   虽然他能看见江清淮的眼睛一直看着他,哪怕四周那样黑,那双眼却始终明亮。   但他也记得江清淮做噩梦那晚,漂亮的眼睛懵懵懂懂地睁开时,滑落的泪水,是那样的悄无声息。   他不敢确定自己有没有错过,加之如此四目相对实在有些奇怪,便只能开口询问。   只是江清淮从不肯好好回他,反而松开了拉着他的手,别过头嘟囔道:“睡觉……我是想叫你早点睡觉。”   骗人。   裴牧看着江清淮躲闪的眼睛,心想,骗人……   清淮看着乖巧,却是个爱骗人的。   他觉得清淮大概是在心疼他,但想起那次在长安街成衣铺里,江清淮死不承认心疼他的样子……   若是问了,江清淮大概不会承认,还会再编些别的话来搪塞他。   裴牧舔了舔后槽牙,只能作罢,又顺着他的话:“我去洗漱。”   他说罢转身要走,江清淮却急忙拉住了他,不依不舍地:“别……”   裴牧回眸看他:“一起?”   “不是……”江清淮又松开手,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尖,却只说,“你快些回来。”   裴牧点头离开,心下却有些郁闷,不知道江清淮这张嘴平日惯能说会道的,怎么今晚却成了这样……   他没心思磨蹭,没一会功夫便收拾妥当,出来见江清淮坐在床榻上等他,却闭着眼睛不知是睡是醒,只能轻咳一声。   江清淮于是睁眼看来,可嘴上却说:“早些睡。”   他开始动手解衣裳,只是动作慢吞吞。   裴牧便立在那里看他,莫名遗憾江清淮没刨根问底。   但等见清淮葱白的指尖下渐渐浮现玉白的皮肤,他喉结不由一滚,突然也顾不得那些,只忍不住问:“今晚,能上床睡吗?”   这话在江清淮听来,实在没头脑得很,以至于他都慢了几拍动作:“什么?”   裴牧只当他不乐意,垂下眸子,失落应了声“无事”。   江清淮立刻僵直身子:“怎么能没事!”   他起身拉裴牧,拿出哄姜少云的心思来:“你心里不痛快,不妨和我说说,我方才是没听明白,不是故意凶你。”   裴牧顺着他力道坐在床上,却仍不肯开口。   江清淮只好放软语气:“你方问我什么?能不能上床睡?为何要这样问?我们不都一直同塌睡?”   “不是。”   “什么不是?”江清淮更纳闷,仔细回忆一下还真没想起来,“不管是不是,你好歹是主人家,当然要上床睡了。”   “那你……怎么想的?”   “什么我怎么想?我当然想你和我一起睡。”他扯了个笑,试着活跃气氛,“你长这么帅,我可太沾光了。”   裴牧却不说话,只是定定望着江清淮。   他那双桃花眼像带着深情滤镜一般,隔着层夜色都撩人得很,只是今夜显得格外忧伤。   江清淮看不透他想什么,只能轻声道:“看你不高兴,我也……”   “怪不是滋味的。”   “你经历过什么我不知道,也不是想点评些什么,就是看你那样失魂落魄,我……唔……”   江清淮被一把揽入怀中。   裴牧动作实在太快,他甚至有些反应不及,但回过神,他立刻松了口气,哄孩子一般拍了拍裴牧的肩膀。   可裴牧仍是什么话都不说,半晌,他微微松开力道,空出一点缝隙来打量江清淮,慢吞吞道:“上次你来,不许我上床睡。”   江清淮瞪大眼睛。   “你原是生了气来的,说的或是气话,又或不是,我拿不准你心思,才忍不住多此一问……你现在是怎么想的?”   “能怎么想,上床睡呗。”   江清淮有点不明所以了,抱都抱了好久,难不成还得他帮着裴牧脱了衣裳,这人才能明白他是不介意一起睡的嘛???   简直倒反天罡!!!   好在裴牧没有那个意思,听见江清淮这样说,便松开了人,兀自脱起衣裳。   江清淮不好意思看,别过头往里侧挪,慢吞吞钻进被窝,听着身后悉悉索索的声音,还是有些不放心:“裴牧。”   裴牧却突然开始摸他头发,动作虽然很轻,但还是惹得江清淮身子一颤,他下意识坐起身来,有些不可置信:“做什么?”   裴牧却很无辜:“头发落在枕头……”   “我知道了。”江清淮自己撩起长发,却忍不住抱怨,“真的很麻烦。”   裴牧能理解,毕竟江清淮连头发都不会自己扎,觉得麻烦理所应当,只是他以前没细想过这事,现如今倒是觉得,那日在金銮殿上,江清淮哭诉自己大冬天洗衣裳这事儿,应该是假的。   裴牧不由笑了一声,惹得江清淮更纳闷,这人不是刚还心情不好,怎么才一会就傻兮兮笑起来了?莫不是悲伤过度,脑子瓦特了?   只是不等江清淮细问,裴牧先躺了下来,江清淮顿了顿,也跟着一起躺平。   两人挨得不算近,但床拢共那么大,旁边人的气息还是很难忽略的,何况江清淮的好奇心根本没有得到满足,他假装翻身,实则偷看。   先是眯着眼偷看,累了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后面见裴牧一动不动,索性不再避讳,直直看他。 第60章   直到一只手覆在他眼前,遮住了肆无忌惮的目光。   他听见裴牧的一声叹气,下意识眨眨眼,裴牧立刻便收回了手,很是无奈:“想问什么?”   江清淮一下来了精神,几乎凑到裴牧耳边:“你说的故人,到底是谁?”   裴牧朝外挪了挪,才道:“她姓梅,名红英,我唤一声梅姨。”   “十五年前,中秋夜,梅姨随父进京,来府上探望母亲。她们原是闺中好友,因母亲远嫁,才山高路远,久不相见。”   “我正满六岁,父亲新做了把木剑做生辰礼,说是开了春便教我习剑,那时兴致正浓,夜深也舍不得放下,在院中无甚章法地乱挥,正被梅姨看见。”   “她便放下手中的酒,抢走我的木剑,耍起酒疯来,一套剑招下来,院中的梅树被她劈了,剑自然也断了。”   他说罢叹了口气,像是在叹剑。   江清淮便忍不住凑近,好奇小时候的裴牧是什么样子:“那你有没有哭?”   裴牧却往外挪动半分,并不回话:“后来我才得知,梅姨五岁习剑,六岁学马,七岁随父上战场打泥滚儿,十八岁便是我……便是前朝第一女将。”   江清淮瞪大眼睛:“这么厉害?”   裴牧闷闷嗯了一声,语气急转直下:“可现如今,嫁作仇人妻,气血亏虚,命不久矣。”   江清淮跟着沉默下来。   裴牧口中的梅姨自然就是任府那位梅夫人,如他今晚所见,虽然气势十足,面色却实在不算好,满身药香,一双颦眉,好似天生的苦相。   谁能想到这曾是位意气风发的女将军?   想起任宏那糟老头子,还有侍郎府上所见所闻,江清淮都恨得牙痒痒,裴牧又该有多难受……   江清淮睡觉一向不老实,裴牧却不会如此,他古板规矩,即便此刻,仍如一把冷旧的剑,直直地躺在床上,就连双手都规矩叠放在身前。   见他侧脸眉峰如山,岿然不动,江清淮却觉心脏微钝,他下意识去拉裴牧的手,发觉凉得厉害,忍不住紧了紧,才强打精神道:“什么命不久矣,人哪有这么容易死?”   裴牧没收回手,却并不看他,月光下只微颤的睫毛透露半缕心事。   “一定是深宅大院呆久了,忘了外面世界多精彩,才会消沉悲观,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   他坐起身来,也强拉着裴牧起来:“你自个儿闷着难受算什么?不如即刻便去救梅姨出来!”   裴牧顺着他的力道坐起,闻言抬眸看他,眸中闪过一丝诧异。   而后他了然地勾唇,却露出个很苦的笑来:“救?”   “怎么了?你的功夫出入皇宫都没问题,带个人出来而已,不会很难吧……”江清淮认真地看着他,语气却轻巧至极,仿佛他只是说起明日吃什么。   裴牧却在心中反驳起来,梅姨乃任宏正妻,在朝廷也有诰命,若是平白丢了,大理寺定要满城彻查。   就算他们躲过了这些,帮着梅姨改名换姓离开上京,世道对女子如此苛待,她又该如何自处?   哪怕裴牧有心帮她,但人言可畏,随便被什么有心之人瞧了,流言蜚语如何能断?   只一瞬他便能想到千般万般的阻挠,可望着那双认真、剔透、澄澈,似空山新雨、雪胎梅骨的眸子,却一句都说不出口。   这样的清淮,怎么在宫中那堪比龙潭虎穴活下去啊……   裴牧不忍沉沉叹气。   江清淮却急了,裴牧好像总这样,他入京旨在复仇,看似身怀血恨,可实际上,钟山要罚他他不避,江清淮救他他却躲……   他好像根本不在乎生死,听天由命地静待着什么结果,无论命运加之于他是苦楚还是欢愉,他都坦然接受,从不反抗。   所以在梅夫人这件事上,他虽然痛苦,却并不打算做些什么。就像那晚他累累血痕,高烧不断,却迟迟不肯松口让江清淮帮一帮忙一样。   简而言之,裴牧就是在等死。   江清淮也不由叹了口气,但他即刻便打起精神来,拍了拍裴牧:“能不能行,我们去和梅姨商量商量,总会有法子的。”   见裴牧要开口,江清淮抬指抵住他的唇,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不忿:“难道你忍心看着梅姨白白等死?”   裴牧被微凉的指尖抵住嘴唇,那力道并不能抵住他要说的话,但一股轻微的痒自唇瓣处传来,直直抵到心口,让人措手不及。   那指尖槐香缠绕,缕缕铺面,陪着江清淮的话句句入耳。   他说得那样恳切,望来的眸中甚至带上哀求,他真心实意地为梅姨担心,就像那晚清静轩,倾心倾力地救他一样。   裴牧忍不住轻点他的眉心,用气音问他:“你当自己是天庭下来、救苦救难的小菩萨?”   江清淮被这话说得一懵,不觉有些生气,他这般担心是为了谁,还不是为裴牧打算,替兄弟难过?   裴牧不领情也就算了,干嘛还要调侃他是什么……什么小菩萨?   谁家大老爷们喜欢被这样称呼!   反正他不喜欢!!!   江清淮气闷不已,看裴牧离床边也不远,索性推他一把,成全他方才的问话:“不许你上床睡了!”   江清淮这一把倒是没把裴牧推下床,不是他不想,而是裴牧身形太稳,身子太硬,江清淮推他,都跟推块石头差不多了。   不过裴牧如今也算长了些机灵,听出江清淮生气,立刻便来认错:“清淮,是我说错话了,你心思至善至纯,如此很好,我只是一时感慨才……不自觉……”   不自觉什么,裴牧其实还没想明白。   他方才做的事也不少,碰了清淮的眉心,被清淮抵着唇却硬要说话,开口也只说些无关的话……   到底哪件事惹了江清淮不高兴,还是都惹了,裴牧不太能立刻确定,只能含糊其辞,模棱两可地道歉。   江清淮却看都不看他,兀自躺回床上,把自己裹在被中,包成个严实的春卷模样。   裴牧眸中带了几分笑,顺着江清淮的意思试探道:“你若是担心,我们即刻去找梅姨谈谈?”   虽然结果也不一定会好。   不过裴牧没有细说其间的困难,若是梅姨也能接受此后那居无定所的生活,他用上些手段,倒也或许能成。   无非拼些力气,冒些风险——   权当,哄清淮开心罢了。   *   片刻后,两人又回到任宏府上,还是最初那面墙。   江清淮虽然嘴上还生气,但到底是想见梅夫人一面,一看到那墙,他便吭哧吭哧地努力起来,跳地不够高没关系,附近还有棵树,可以借……   “干什么!”   江清淮心下正想着,裴牧却忽而伸手环住了江清淮的腰,不由身子一僵,下意识瞪向裴牧。   裴牧的手掌紧握成拳,动作间其实毫无冒犯意味,何况上次也是他带清淮去屋顶看月,裴牧以为这事稀松平常。   所以被江清淮瞪了一眼,心下不觉落寞,手却没收回去,仍贴着江清淮的腰:“清淮,我带你翻过去。”   说罢也不愿江清淮拒绝,腿上发力,直接便带着人翻墙去。   但他事先不曾知会,哪怕心知不会把江清淮掉下去,却还是吓到了江清淮。   悬在半空江清淮也不敢过分挣扎,只能下意识胡乱一抓,他一只手攀住裴牧肩膀,另一只手紧紧抓着他胸口衣领,身子也不自觉往裴牧怀里钻。   落地时仍反应不来,毕竟裴牧身量高大,揽着江清淮时,他的脚尖甚至沾不到地面,只能整个人挂在裴牧身上。   如树獭一般。   裴牧却也没说放他下来,仍抱着他向前走,只是耳尖慢慢红透,被江清淮逮了个正着。   “你放我下来啊!”江清淮郁闷不已,盯着裴牧发红的耳尖瞧,却也没瞧出个所以然,只当他做坏事怕被抓包。   被发现了,裴牧只好将人放下,看着原本乖顺窝在他怀中的江清淮一下抽远距离,不由暗暗叹气,莫名可惜。   不过正事要紧,裴牧收敛心神,拉着江清淮往梅姨所在的主院去。   主院灯火通明,想是主人家心绪不平,睡不安稳,索性也点起灯来消磨漫漫长夜。   裴牧上前敲门,道明身份,江清淮便听到有东西摔落,在地上滚了两圈,而后杂乱的脚步声愈发接近,门吱呀一声开出个缝。   梅夫人满脸诧异,眸中的担心几乎满溢,开口声音沙哑:“是出什么事了?”   裴牧摇头,压低声音:“我们进去说。”   梅姨连忙让出位置,又后知后觉发现江清淮,神色更懵,不过却也来不及问,只匆匆忙忙关门。   等几人坐定,裴牧才开口:“梅姨,你想走吗?离开上京,去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自由自在地活下去。”   梅姨听罢一愣,却想也不想道:“如今任宏刚死,府内上下还在接受调查,若我此刻走了,不说剩下的人会如何,大理寺也一定会派人搜捕……我知道你是心疼梅姨,好孩子……”   梅姨笑得有些苦涩:“可是梅姨也不能让你涉险啊。何况离开上京,说是自由自在,又那是那么容易的事?梅姨这辈子……”   “不会有事的!”   江清淮起身打断她似哀似叹:“虽说任宏刚死,府内上下人心惶惶,但大家在慌什么,夫人难道不知?”   梅夫人看向裴牧:“阿裴,这孩子是……”   裴牧这才意识到没介绍江清淮,忙道:“是我京中好友,江清淮。”   “我在宫中当差。”江清淮朝梅姨笑笑,“也算知道些消息。”   其实他早就猜到事情不会进展地这么顺利,但他执意要来,也是有自己打算在的。   就像裴牧要带他走,他也有一堆难言之隐一样,梅夫人不曾主动求救,想必裴牧说了要带她离开,梅夫人也自有千百种借口回绝。   但江清淮的拒绝不是单纯逞强,何况还有系统这个外挂能天天见到裴牧。   梅夫人的拒绝却是真的拿命在耗。   江清淮不觉严肃起来:“难道要等任宏的好事传遍千里,等来抄家的圣旨,夫人才肯放心?”   “抄家?”   裴牧有些听不明白,梅夫人却立刻懂了,脸色立刻难看起来:“可大厦将倾,圣旨在上,我等蝼蚁小民,又能做些什么?不过蜉蝣撼树,白做工罢了。”   “可就连我都听说,夫人和任宏不睦已久,若是夫人主动投诚,还怕搏不出一条生路?”   “聪慧如夫人,难道看不透当今圣上最想要的是什么吗?”江清淮沉声发问。   梅夫人自然知道,但她苦笑道:“天子是那么容易求见的?”   “这也不难。”   江清淮点点头,他不就在眼前嘛。   但江清淮还是先看向裴牧:“裴牧,你信得过我吗?”   裴牧下意识点头,看向江清淮,望着那双眼睛,又重重点了点头——   他当然信他。   得到想要的答案,江清淮立刻看向梅姨:“我在宫中当差,负责照料小世子,也算近水楼台,夫人有什么话要告诉陛下,不如就让我代为传达。”   梅夫人目光在江清淮身上停了三秒,却没应声,而是道:“你们两个,不是普通朋友吧……”   “嗯?”江清淮挑眉,“这话何意?”   梅夫人便看向裴牧,他仍兀自盯着江清淮,眸子似含星光,唇角不自觉微扬,好似见到什么旷世奇缺的无价之宝,总也忍不住一遍遍观摩欣赏,恨不得将此物刻在心上。   江清淮也顺着梅夫人的目光看去,对上裴牧的眸子,见他微微一愣,却恍然大悟。   “确实不是普通朋友。”   他又看向梅夫人,语气认真:“是至交好友,过命的兄弟,最要好、最要好的那种。”   裴牧听着他一字一顿,手脚微微发麻,一股难言的、不可理喻的,却又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的痒意死死将他缠上。   如跗骨之疽。 第61章   梅姨却听笑了,还足足笑了好一会儿,才喘着气道:“好,梅姨这就去拿盐场的地契。再另修陈情书一封,向陛下表忠心。”   江清淮眸光一亮,忍不住拉拉裴牧,邀功一般看向他。   裴牧刚一回神,就对上他亮晶晶的眸子,其中淬满明晃晃的笑意,不觉心头一动。   他望着那双眼睛失神良久,才想起唤一声它的主人,却下意识将声音放得极轻极轻,也不知是在怕些什么——   “清淮……”   “嗯?”江清淮的目光却已被梅姨落笔修书所吸引,只是轻轻应了一声,忍不住感慨道,“梅姨写得真好看。”   梅夫人落笔的动作一顿,面上也多了几分笑意:“清淮嘴可真甜。”   江清淮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尖,倒是很实诚:“我认的字不多,也不会写,还要劳烦裴牧教我。”   “那你可得好好教人家。”梅夫人又挑起眉来看裴牧,却见裴牧正看着江清淮。   从他进来,看着江清淮的目光好像就没挪动半分,就算再怎么喜欢也不至于到这般地步吧……   这模样,与其说是喜欢,倒更像被迷得失了神魂,满心塞不下其他,只记得傻乎乎盯着人家瞧了。   “裴牧?”   江清淮顺着梅姨的目光看去,又是四目相对,裴牧却下意识低了眸子,不知在躲些什么,倒是弄得江清淮纳闷不已。   “你想说什么?”   “嗯……”   裴牧回神,倒真有想说的话,他看向梅夫人,认真交代,“书信中就说是碰巧撞见了世子,不必提及清淮了,若是被发现清淮擅自出宫,只怕清淮又要……”   清淮、清淮、清淮……   不过是交代个细节,怎么他就念了这么多遍清淮?   裴牧越说越懊恼,生生停了话头。   不过梅夫人已懂他意思,只朝他笑笑,继续写起书信。   等梅夫人写过信,连着地契一起交给江清淮,一直安静如鸡的RMB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喝彩——   “宿主大人,厉害的宿主大人,万能的宿主大人,恭喜您成功完成支线任务!!!有丰厚的奖励在系统界面等着您前去查看呦~”   江清淮心情也好了不少。   他当然知道带梅姨走这件事不现实,何况他也舍不得裴牧就此离开京城,之所以会缠着裴牧来见梅姨,当然是打算从梅姨手中拿下那盐场。   而作为回报,江清淮会求一个“恩典”,借皇帝之口,帮梅姨立起门户,也好安裴牧的心。   不过这件事江清淮现在还不能打包票,毕竟他只是个无权无势的小太监,话说得太绝对,反而引人怀疑。   他只再三强调了一定努力帮梅姨,便和裴牧一同回家去。   如此折腾了一晚上,江清淮无可安放的精力也消耗殆尽,几乎是沾床倒头就睡死过去。   他不再跟裴牧计较上不上床的问题,裴牧自然便躺在他身侧,只是心绪难定,恍惚不已。   方才他多半在出神,直到此刻安定下来才后知后觉到不对劲,怎么清淮只和梅姨简单说了两句,事儿就好像办妥了?   梅姨送他们走时,几乎算得上满面春光,时不时还要轻笑上两声,也不知想到什么开心事。   但若真能如清淮说的,给梅姨争取到皇帝的支持,想来任家族人也不敢随便欺负梅姨。   若能放下心结,想来病也好得快些……   裴牧心下将此事盘算了一遍又一遍,竟也觉前路光明起来,他忍不住侧目看向睡得正熟的江清淮。   江清淮正好也翻个身,扒拉到他身上,半截胳膊环着他的腰,脑袋歪进他颈侧,满身的槐香缠人,像是窝懒儿的猫一样。   裴牧下意识屏住呼吸,片刻才微微放松,也学起江清淮方才打量自己的样子,盯着某人看了起来。   初见时他瘦弱,苍白,娇气,单纯,连夏日荷塘的白莲花都比他蓬勃。   可相处久了,才发觉他聪明到让人难以置信,无论糊弄魏琛南,还是搪塞吏部衙役,又或是今日梅姨之事……   好像只略转一转那漂亮的眼睛,一切便手到擒来,不费吹灰之力。   既有菩萨心肠,又能行善事而不伤身。   而且,裴牧的目光慢慢向下,落在江清淮袒露的半截胸口之上,雪白的皮肤,漂亮的脖颈,微微滚动的喉结。   清淮哪里都长得很漂亮……   想到这里,裴牧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动作间,床上却传来一阵似有若无的摇晃感,激得他立刻停了动作,生怕吵醒清淮。   可他静了下来,床却仍旧在晃,甚至越发夸张,传出吱吱喳喳的响动声,好似要散架一般。   床上的江清淮颇为不满地睁开眼,定定看了一会裴牧,嘟囔了一句“别闹”,又慢慢合上眼睑,抱紧裴牧脖子,陷入梦乡。   下意识屏住呼吸的裴牧,见他又安静睡去,不觉松了口气。   他一手抱起缠着自己的江清淮,一手勾起旁边的衣裳给人披上,加快步子往外冲去。   刚一脚踹开门,便听见外面传来吵闹声,有人大喊着:“是地龙,地龙翻身了!地龙翻身了!大家快跑!!!”   只是这话音刚落,原本摇摇晃晃的房子,让人站不稳的路面,立刻便没了动静,一切恢复如初,好像方才的不对劲只是一场假象。   人群安静了一阵,立刻又喧闹地爆发出轰鸣,有人喊着“老天显灵了!”,也有人叫“我佛慈悲”,还有人跪在地上猛磕头,引得周围人连连起哄。   他们实在太吵,裴牧只能抱着江清淮退回屋去,看夜色还能睡上一会,也没叫醒江清淮,自去厨房做起早饭。   *   江清淮是被RMB吵醒的,如前所述,RMB可以充当ai管家,自然包揽叫起床服务,虽然江清淮从没有提过这样的要求,但它还是十分自觉地充当闹钟。   “亲爱的宿主,请您起床,作为一国之君,国家的繁荣和昌盛可全靠您啦~”   “亲爱的宿主,请您起床,作为一国之……”   “闭嘴!”江清淮半眯着眼睛骂道,“你想改叫臭狗屎吗?”   RMB立刻安静下来,委屈巴巴:“宿主,有大事发生啦!得快点去金銮殿才行啊。”   “天塌了不成?”江清淮仍没好气,看身边裴牧不在,心情更加恶劣。   “不是天塌,是地震!”RMB小声道,“昨个晚上地震,就你一个人睡到现在还没感觉,快去金銮殿上朝吧!”   “地震?”   江清淮加快了动作,但余光瞥见屋内似乎和昨晚并无区别,又有些不解。   “多大的地震啊,我怎么看着……没啥事。”   “倒是不大,也没什么伤亡,不过几处破房子塌了而已。”   RMB加快语速:“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大臣们早就等在金銮殿了,小福子一个人可顶不住他们的压力!!!”   它继续危言耸听:“还有齐时村,你们两一起出的宫,他回去了,你却不在,苏有道肯定不会放过他的。”   江清淮瘪了瘪嘴,又加快手头的动作:“我得先去告诉裴牧一声……”   “没时间了!”   RMB连这点时间都不想耽误,它的嘴叨叨叨地极快——   “上个任务让你三天之内取得司马鹤的信任,说明三天后定有大事发生,现在这件大事马上就要来了!!!”   “什么大事啊……”江清淮已经穿好衣裳,但仍旧打算告诉裴牧一声再传送,便往门口走去。   刚推了半扇,便撞见裴牧。   也不知道裴牧何时起的,如今已然穿戴整齐,腰间还多了个围裙,低马尾规规整整,额前碎发都不留一束,却显得鼻尖那点面粉格外明显。   看见江清淮从屋里出来,他直直停住脚步,站在原地没了动作,只轻轻叫了一声:“清淮。”   那声绵长温柔,有种说不出的缠绵意味。   “嗯。”   江清淮应了一声,顺手拿帕子替他擦去脸上的面粉,看他瞳孔微缩,不由好笑:“怎么了?”   裴牧却不说,只看着他穿戴整齐的衣裳:“你要走了?”   “对。”   江清淮叹了口气,随便编了个借口:“今天轮到我当值,不早点赶过去,怕是赶不上见陛下。”   裴牧闷闷哦了一声,却并不让路。   晨光被他挡得严严实实,江清淮抬头看去,只见他神色晦暗不明,便了然地安慰道——   “你放心,梅姨的事,我会办妥的。”   裴牧扯了扯嘴角,却不说些什么,慢吞吞地给江清淮腾出地方。   江清淮步履匆匆,侧身而过,披散的长发却被风带起一缕,正刮过他鼻尖,带来一阵不舍的痒意。   但大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紧随其后,提示着某人已然离去。   四下又重归寂,晨起的阳光正过屋檐,斜射进一缕光亮,打在院中凉亭上。   裴牧也随之望去,先见池中残荷依旧,清清冷冷,又看那桌上——   两碗色泽鲜艳的手工面,摆在一起。   却无人问津。   *   江清淮传送回到养心殿,却根本没撞见RMB口中那火烧眉毛的景象。   甚至他收拾妥当后,抽空骂了几句RMB,苏有道才来敲门问他可要起了。   江清淮简直无语:“你根本不知道养心殿这边的情况,瞎逼逼什么,害我都没跟裴牧好好告个别!”   RMB也很委屈:“我是担心你没回来,真出现那种情况。”   “而且……”它很纳闷,“地震是一个时辰之前的事儿了,依照那群大臣们以前上赶着的尿性,怎么可能现在这个点儿才赶到金銮殿?”   RMB只是简单一抱怨,江清淮却立刻明白了什么,他嗤笑道:“马上就知道了。”   只是到了金銮殿,那群大臣们却没有十分急着露出自己的打算,而是安分守己地禀明起昨晚的情况。   这些多是工部在统计,户部负责统筹安排。司马济今天仍旧没来,便由司马鹤禀告京中及其周边的受灾情况。   和RMB说得大差不差,只是一场小地震。江清淮直接让他自己看着办,又问起各官员募捐的情况。   虽然这事儿他早就问过司马济,但不摆在明面上,到底不好直接发作。   司马鹤却略显尴尬地行了一礼:“回禀陛下,各位官员已缴清了善款,就连任宏大人都没落下。”   全缴清了?   江清淮突然对大臣们打算搞的事情来了兴趣,他假兮兮笑了两声:“诸位不愧是我大秦的官员,各各体恤民情,甚解朕心啊。”   满朝文武跟着和声,说起好听话,狠狠奉承了一番江清淮。   江清淮不咸不淡地听着,终于等到有人上前,说起别的事来——   “陛下,天佑大秦,昨夜虽有地龙翻身,但京中不仅百姓无人伤亡,京外也传来了好消息。”   “城外有座荒山,昨晚上地震突然裂开一条深坑,倒翻出满山的黑铁,简直喜上加喜。”   “黑铁?”   江清淮站起身来,却又些不敢相信:“你没看错?确定是铁矿?”   不等那大臣回话,RMB先给了准信:“亲爱的宿主大人,请珍惜这座铁矿,一鼓作气,打造一支强大的、效忠自己的军队吧!!!”   江清淮当即道:“摆驾,朕要看。”   那大臣却蹙起眉来,道:“陛下,这怕是……”   “怎么?”   江清淮有点生气,认真打量那官员,只觉得眼生,“你是谁?朕怎么没见过你。”   那官员尴尬一笑,忙行礼道:“回禀陛下,臣乃司天监监,昨夜天象大变,臣本想今日来报,却不想喜事先临,是才请旨来金銮殿。”   RMB小声给江清淮科普:“司天监就是管天文历法的机构,监是他的官职。”   “大秦皇帝都不太信这些,所以他只是个从五品官员,无旨不得上金銮殿。但最近每次上朝,大臣们也没得到旨意,所以……”   江清淮点点头:“那你为什么说朕不能去看铁矿?”   “臣不敢有瞒,来金銮殿前,便先去那铁矿处勘探过一番。”   “那地方原是个风水宝地,龙脉生动,四神护卫,藏风聚气,水随山转,阴阳调和;明堂宽广,土壤肥沃【1】……”   司天监监顿了顿:“但如今地龙翻身,山体中裂出一道黑龙样的伤痕,气脉断裂,主灾祸。”   “加之天象所观,怕是有……”   “行了。”   江清淮简直无语,叽里呱啦说什么玩意呢,也不嫌口干。   “你的意思是,那么大一处铁矿,朕却不能去看?”   司天监监低下头:“臣惶恐。”   “那依你所见,该如何?”   江清淮冷哼一声,总算知道这群大臣们的打算——   发现铁矿却不让他去看,只怕是想仗着他不了解详情,好暗中操作,捞些好处吧!   只是不知这次是哪位爱卿出的好主意。   江清淮目光环扫了一圈,一边听着司天监监说废话,一边琢磨每个人的表情。   但不等司天监监说完,他便不耐烦地打断道:“怎么不见刘叔公?”   问完他也不等回话,只又伸长脖子追问起来——   “泽清呢?怎么也不见朕的泽清?” 第62章   被点到名的刘泽清欲哭无泪,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语气比起窦娥还凄惨三分:   “陛下,昨夜地龙翻身,父亲不慎崴伤了脚,行动不便,这才没来金銮殿,万望陛下恕罪。”   “叫表哥。”   江清淮说得情真意切:“叔公是朕的至亲,朕怎么会怪罪他?”   刘泽清不敢回话,低着的头几乎要埋进地底。   江清淮却突然道:“朕既不能去看那铁矿,不如……就让表弟前去。”   他看向司天监监,皮笑肉不笑地问:“表弟总不会也犯冲吧?”   司天监监忙行礼,刚说了不会。   立刻有大臣跳出来反对:“陛下,此事万万不可啊,铁矿一事关系重大,若是刘大人在还好,可刘泽清尚未及冠,如何担此重任?”   “臣附议。”   “臣请陛下另选派他人。”   ……   众人纷纷开始附议,倒是让江清淮有些惊讶。   他耐心地听着众人七嘴八舌地反对,忍不住同RMB感慨:“此次的主谋不是刘家?还是说……这次他们学聪明,也懂了欲擒故纵的道理?”   RMB看不透,只能强调:“那铁矿很重要啊,可不能落到别人口袋里!!宿主,不如请林大将军出山?”   但今日早朝大将军并没有来。   江清淮倒也不觉得奇怪,肯定就是这群大臣们又单方面孤立了林将军。   何况将军正调查任宏贪污的事。   江清淮昨天还让司马济找个时间联系林颂今,想到那满满一密室的工作量……   还是别再给大将军增加负担了。   而且只是这点小事,他自己也不是搞不定。   等众人的反对声渐渐小了,江清淮才佯装生气道:“表弟同朕年龄相当,若单论年龄,难不成……朕也不够格当这个皇帝不成?”   这话帽子扣大了,司天监监脸都白了,方才劝过江清淮的大臣们也纷纷跪下磕头请罪。   江清淮这才满意,看向刘泽清,柔声吩咐:   “那这件事,就拜托泽清了,朝中诸位也应全力配合泽清,挖矿冶铁,不可有误。质疑泽清便是质疑……”   “陛下!”   刘泽清却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朝前膝行了几步,苦着一张脸,哀声求道:   “陛下,臣平日虽仗势欺人、好大喜功,却从没对您有过二心啊!”   这架势,江清淮属实没懂,但不等他打断,刘泽清又诉苦:   “臣三岁曾入宫伴学,陛下同臣也自小相识,就算此后多年不见……   也不该不懂臣不过是个靠着家族荫蔽、先太后宠爱和您不弃,才混到如此地位的草包啊!!!”   “泽……清。”   江清淮听得都想扶额。   “表哥!”   刘泽清却双眼通红,几乎要掉出泪来:“你听我说完!”   他如此强势,江清淮只能乖乖闭嘴,听着刘泽清哭诉:   “我平日叫一声表哥,确有攀附皇亲之意,上朝时只一味附和我爹,当差时从不上心,在宫外我横行霸道,在国子监也总挤兑同窗……我自知作恶多端,何况多年未见,陛下厌弃也是应该……”   “但是!”   刘泽清通红着眼睛看向江清淮:   “但是铁矿之事,臣确无背主之意啊!那司天监和谁串通,臣也一概不知!”   “刘大人!”   司天监监冷眼扫过刘泽清:“您这话是何意?我们司天监效忠陛下,未有二心,何曾与谁串通?”   “刘大人这般口无遮拦,平白污人清白,臣斗胆,请陛下为臣做主!”   江清淮点头,看向刘泽清。   刘泽清的情绪却越发激动,他跪着往江清淮身边爬,嘴上无甚逻辑地念叨:   “陛下,臣以前确实手脚不干净,但那……”   “陛下!”   立刻又有人打断了刘泽清的话,江清淮循声望去,发现还是个品阶不低的官员。   “小刘大人瞧着精神不佳,已是满嘴胡话,不如今日暂且到这,左右那铁矿……”   “行。”   江清淮倒是答应地很痛快,无所谓道:“开采铁矿不急于一时,何况事关重大,容朕再思量几日吧。”   他看向司马鹤:“到时必然要广招工人,你这几日辛苦些,尽早将开支所需列出来,旁的事都暂且搁一搁。”   见司马鹤点头,又看向全程一言不发的龚成:“龚爱卿,户籍的事都妥当了吗?”   龚成眼下挂着乌青,闻言笑地有些勉强:“老臣没什么本事,只勉强入了八成,望陛下莫怪。”   “很好了很好了。”   江清淮难得真心夸赞:“看爱卿疲态甚重,可是那礼部事务太重?”   龚成木着脸摇头:“臣尚可应付,陛下不必担心。”   “爱卿切莫操劳过度,伤了身子,反而成我大秦的损失。”   龚成扯扯嘴角,看着江清淮笑颜如花,甚至无力同他客套,只觉心累不已。   好在江清淮也没计较,转而又问起大理寺任宏之事。   这也是走个过场,钟单任表示自己一无所获、愧对圣颜,江清淮则略表鼓励,劝他放平心态。   本来这话一来一回,便该结束了,但江清淮却从怀中取出信封,递给旁边的苏有道。   他这次笑地真心实意:“朕昨日得了个好东西,实在忍不住要同诸位分享。就劳烦大伴儿念给大家听听。”   苏有道双手接过信封,发现那信还完好无损,从未起封,不由愣了愣。   江清淮却很期待,目光催促。   苏有道只好撕开信封,取出内里的信件,朗声道:“臣妇乃任宏之妻……”   这信自然是梅姨的陈情书,信上的内容也很简单,无非就是梅姨将盐场交给江清淮,求江清淮保他们一家平安无事。   而江清淮让苏有道在满朝文武面前念出来,自然也是挑明了自己的态度——   无论任宏如何,梅夫人,以后他罩了。   等苏有道念过信,朝中一片静寂。   江清淮便轻咳一声:“梅夫人忠君爱国,实乃女中豪杰,巾帼英雄,便加封二品郡夫人,另赐宅院一座,题梅府二字。”   众臣自然不敢有异议,唯唯诺诺应是。   但江清淮还是注意到,有几个官员面色不虞,和吃了屎一样难受。   他让RMB格外记住这几个人,这才大方宣布退朝。   喜滋滋地站起身来:“还是得朝中有人,感觉今天明显比以前得心应手。”   RMB吹捧:“是啊宿主,如果朝中大臣没有二心,其实每天也就是问问他们的工作进度,再安排一下后面的任务。”   “你现在只是收拢了几个大臣,他们就已经开始忌惮你,等肃清朝堂,开科取士,那才是真正的九五之尊!!!”   江清淮试着想象了一下,莫名也觉得很爽,乐得胃口都好了不少,嘟囔道:   “快摆驾,朕都饿了。”   只是腿却怎么都迈不开,有一股莫名的阻力,迫使他难和早饭相见。   江清淮蹙眉看去,只见刘泽清委屈巴巴地扒拉着自己的大腿,对上他的目光,又立刻红着眼松开了手,小声道:“表哥。”   江清淮不由扶额长叹,怎么忘了还有这一茬!   不过也不能撂下这人不管不顾,江清淮不情不愿:   “跟朕来吧,有什么话,去养心殿慢慢说。”   刘泽清立刻起身,跟个尾巴似的挂在江清淮屁股后面,一路跟着他来到养心殿。   小福子正摆好了早膳等他们回来,一见江清淮进门,面上便扬起笑:   “陛下,御膳……”   话才开个头,刘泽清便偷摸从江清淮身后探出个脑袋,好奇又紧张地打量养心殿,却吓得小福子的笑容僵在脸上,直接傻在了原地。   江清淮的目光却被桌上的饭吸引过去,没留意小福子的不对劲,而是问刘泽清:“吃过没?”   “没。”刘泽清立刻站直身子:   “陛下先用膳,臣等一会没关系的。”   “行了,坐下一块吃吧。”   江清淮看向小福子:“再填一副碗筷给刘大人。”   一听刘大人三个字,小福子又是一激灵,这次反应却快了许多,不仅自己下去,还带走了其他人。   江清淮一向不喜欢人伺候,四下清净反而更自在,他先炫了一口山药糕,才问刘泽清:“方才故意的?”   刘泽清却苦着张脸:“表哥,你真想纳我进你后宫吗?”   江清淮喝燕窝的动作一顿,接着便咳嗽起来。   一声一声,吓得刘泽清忙上前帮他拍背,嘴里还喊道:   “快来人,去传太……”   “不必。”   江清淮摆了摆手,又喝了一口燕窝汤压惊,缓了缓,才道,“何出此言?”   刘泽清又垮下脸:“督办铁矿开采,这可是个顶级的肥差,刘太后在那会儿,我爹都不一定能抢到这差事,您就这么大大方方交给我来办……”   他叹了口气:“我虽是个纨绔,脑子却也不傻,您是等让我办好这差事,以便……以便纳我进后宫,对吗?”   江清淮又咳嗽起来,这次是真被呛到,咳得脸都红了,但还是顾及自己的面子,瞪了一眼刘泽清,不许他传太医。   刘泽清在一旁帮他拍背,又被他瞪了一眼,只能无措地傻坐着,小声道:“表哥,你没事吧……”   江清淮咳了好一会,才总算缓过劲儿来,他现在不仅看刘泽清不顺眼,连带着桌上那燕窝都不顺眼。   索性也不吃了,只道:“朕没有这个打算。”   刘泽清的眼睛亮了亮。   “朕原是打算,给了你这肥差,再看着你搞砸,以便找到借口发落了你。”   刘泽清一愣。   “朕顾念亲情,倒也不会赶尽杀绝,无非抄个家罢了。”   刘泽清眸光渐渐消散,如没有生命的傀儡木偶一般,只会发出机械的声音:   “抄家?”   “怎么用这种眼神看朕?”江清淮拍拍他肩膀,笑容很核善。   “你也不用怕。”   “只是抄家而已,到时候你服个软,撒个娇,朕也不是不能考虑纳你进后宫嘛……” 第63章   嘭!   刘泽清心神不宁,竟直直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这动静实在太大,江清淮都被吓到了,但好心的他立刻回神,朝刘泽清伸出手来,语气柔和,笑容和煦:   “你没事吧,摔疼了没?”   “没……没。”   刘泽清却不敢看江清淮,也没有去握伸向他的手,反而手脚并用地朝后缩,结结巴巴:   “我……我没事,陛……陛下,我……”   “你躲什么?”   江清淮仍旧挂着微笑,盯着刘泽清。   “朕如此为你费心思,你难道要拂了朕的好意不成?”   “表哥!”   刘泽清突然打断江清淮,眼圈通红,呜呜哭出声来。   “表哥你别这样,呜,真的,我求求你,你别这样,我……我害怕,呜呜,我害怕。”   江清淮停下步子,看着兀自痛哭的刘泽清,轻嗤一声:“这么不经逗。”   RMB很无语:“换我,我也要哭了。宿主,别玩了,快办正事吧。”   江清淮不免有些可惜,不过还是收敛了神色,他蹲下身,看刘泽清哭得可怜,语气却很凶:“别哭了!”   刘泽清立刻停了声音,无意识瞪大眼睛,可怜兮兮看着江清淮。   “擦擦脸先。”江清淮有点无语,“这差事不是也没落你头上吗?现在就哭鼻子,算什么男人……”   刘泽清委屈地直点头:“陛下说得对,这差事……我办,办不了。”   不管是入宫当妃子,还是先被抄家再入宫当妃子,他都没有办法接受啊!   虽然表哥长得很好,但他……他真的只喜欢女人啊!!!   “你为何办不了?”江清淮冷下声音,“也要拿年龄当借口搪塞朕不成?”   刘泽清连连摇头:“不是,不是。”   “那就是能办。”   “不能,不能。”   “不能?”江清淮眯起眼睛。   刘泽清不敢说话了,只怯怯地打量江清淮,好半晌,憋出一句:“能不抄家吗?”   “嗯……”江清淮做出一副为难模样,“若是你做得好,也不是非得抄家,但是……”   “我会做好的!”   刘泽清坚定道:“就算是整日整夜不合眼,去矿场和劳役们同吃同睡,也一定会做好的!”   “好啊。”   江清淮轻笑一声,对刘泽清很满意:“表弟为朕殚精竭虑,朕心甚宽,不如即刻入后宫,就封个……”   “不不不不不不不!”   刘泽清几乎尖叫着拒绝:   “陛下,我不需要,不需要什么奖赏,这都是我作为臣子应做的,都是应做的。”   江清淮不由长叹一声,可惜极了:“奖赏今后再议也无妨,但若是出了纰漏……”   “不会的,绝对不会!!!”   刘泽清比起三指,对天发了一番毒誓,小嘴叨叨了好一阵。   江清淮蹲在他面前,腿都麻了,刘泽清才终于说出重点:   “能不能……不入后宫?”   “看你表现。”   虽然江清淮一开始只是扯谎哄人,但都不乐意入他后宫这事其实也打击人的。   江清淮缓缓起身,不再理会刘泽清,自顾自去吃早膳。   刘泽清看出他心情不虞,却也不敢多说,在地上坐了一会,才想起请辞。   他结结巴巴,含羞带怯,小声问:“陛下,我能走……了吗?”   江清淮瞥他一眼,微微点了头。   刘泽清立刻如蒙大赦,拨腿就跑。   看得江清淮都忍不住怀疑自己:“难道和我搞基真的这么可怕?”   不过他也没叫住刘泽清,等早膳后,去了一趟太医院。   裴牧在宫外替他忙活肥皂的事情,江清淮在宫内也不好意思摆烂,还得尽早把肥皂厂的工人培养出来。   苏有道其实早就把可以辞退的人员名单递到江清淮书案上了,但因为肥皂厂暂未开业,江清淮实在没地方安置他们。   但见识过京城的地价后,江清淮觉得,后宫那些每日忙活着无用功的人员完全可以直接叫来做肥皂。   一来宫里地方大。   二来宫里人手足。   三来挨着太医院,也方便后期研发新产品。   太医院里那么多太医,日日就围着他这个皇帝打转,看着忙忙碌碌,其实平常也就是做些晾晒药草的活儿。   有这功夫,不如研发点产品造福人民。   江清淮找来太医院院首,同他说明自己的打算。   此人名叫张阳德,如今已六十有二。   虽然现如今是太医院之首,但却是太后驾崩之后刚当上的,还是因为其他德高望重的太医多半死的死、跑的跑,只剩下他这个老骨头一马当先。   以往他在太医院,是最没存在感的,所以才有些功夫来琢磨精油这些看起来闲情逸致的小玩意。   那天给皇帝看病,也是顺手拿了自己做的东西,实在没想到还能入江清淮的青眼,让皇帝亲自来寻他说事。   “陛下!”   张阳德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只会喊:   “陛下……”   江清淮示意小福子将他扶起来,才道:“朕手里有一笔生意,需要大量购入你的精油。”   “只是朕信不过别人。”   “所以希望这批货能由您老亲自监督制作,您有什么要求,只管开口,至于价钱,也好商量。”   张阳德活到这个年纪,钱财之物早不在乎了,何况历来在宫里做事,见过皇家权势,哪里敢跟皇帝商量,自然是江清淮说啥他干啥,有钱拿最好,没钱他也能干。   当然他本人的原话没有这么通俗易懂,甚至算得上又臭又长。   起先,江清淮还能为表尊重,认真聆听。   后面都不敢跟张阳德商量,只无情安排任务:   “晚些时候,朕让内务府派些人给你,你调教一下,让他们好好做,至于销路,朕来留意。”   张阳德只会点头,搞得江清淮都没话说。他看向苏有道,后者立刻意会,递过一张单子给张阳德。   “陛下特批了外廷的一块地方,又着内务府安排了人员,成立了宫皂局,局内事务暂交由你负责。”   “这上面是成员名单和做肥皂的流程,七日后,至少要有一批质量上成的现货。”   张阳德接过简单翻看了一遍,流程自然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只是他不明白:   “陛下,这肥皂乃是何物?”   “和胰皂一个东西,不过多加了您的精油,改善几分,又换个名字罢了。”   江清淮只是简单解释,也没打算带着他们做肥皂。   毕竟是打算培养科研创新团队,饭全都喂嘴里也不好。   等解答过张阳德的疑惑,他便直接回养心殿去。   路上,江清淮看了看拿到盐场地契给的奖励,其中包括盐场最近几年的运营情况、1000积分,以及升级所需经验。   同时系统背包内解锁了武器的升级选项。   但让江清淮惊讶的是,不只夜行衣可以进行升级,最开始送的那个平底锅居然也可以升级。   只是平底锅只有攻击力这一个属性条,而夜行衣的选项则更多元。   不过手头可用的经验并不多,而且还要选择给不同的词条升级,江清淮索性全给夜行衣点了防御。   “古代皇帝也是会被刺杀的,点了防御才不会轻易死翘翘。”   RMB也很赞同,何况江清淮本身也算个练家子,虽然比起裴牧、齐时村那样的差太多,但就算点满了夜行衣的攻击力加成,也不一定打得过人家,这样的选择确实是最优解。   它有些感慨:“宿主,从穿越到现在也有差不多半个月的时间了,你适应地很不错嘛。”   江清淮咧咧嘴,不置可否。   RMB继续叭叭:“朝廷嘛,有司马济手里的户部,大理寺那边也安分,何况还有林大将军坐镇,你也算摆脱傀儡皇帝的称号了。”   “钱的事也不用太担心,虽然国库空虚,但刘太后的私库撑着,倒也能过,以后肥皂厂、盐场的收益来了,还怕兜里没钱?”   “基建的事也慢慢步入正轨了,京城的户籍办得差不多,灾房也有陆续再建,等手头再宽裕些,再考虑翻新旧房、街道,增加文娱设施……”   “至于两个小孩,虽然国子监的学习内容和系统要求的不是完全相符,但考虑到你手里没有可用之人,送小孩去国子监已经是最优解了,积分什么的也赚到不少。”   “然后就是……”   “唸蓝颜!”   江清淮突然道。   “什么?”   “那个唸蓝颜的作者!!!”   “我没见到!!!”   江清淮心下懊恼不已。   “当时少云吵着要看戏,正巧司马鹤说他府上有,我便只记得去见司马济,完全忘了那个作者!!!”   “那个唸蓝颜!”   他越说越气。   “我一个人不记得,怎么姜少瑜、姜少云、叶从南、苏大伴、小福子……谁都没有提醒我!”   “还有你,RMB!你为什么也没有提醒我!!!”   RMB无意识瑟缩了一下:“宿主,我当时跟你一样,只想着盐场和那些贪污官吏,所以才……”   “说来也怪那个姓钱的,明明一来便派了人去找管事的,怎么我们都走了,那管事的也没见着?”   江清淮开始生闷气,抱着胳膊装冷漠。   RMB也不敢触他霉头,安安静静装死。   等江清淮进了养心殿,嘟囔着要睡午觉,躺到床上却又瞪着一双大眼睛。   RMB才终于看不下去:   “宿主,你想开些,就算抓到那个作者又能怎么样?你难道要设文字狱吗?”   “别给我泼脏水。”   江清淮冷笑一声:“文字狱就文字狱,爷现在是皇帝,怕什么?”   “可是我感觉没人提醒你,也是因为不想你把那书给禁了,或者怕你把那作者给砍了。”   江清淮翻了个白眼。   RMB只能继续劝:“你身边的人似乎都很喜欢这书,如果真像你认为,书里的皇帝以你为原型,那是不是也变相说明他们很喜欢你?”   江清淮不说话。   “苏有道和小福子看没看过不知道,暂且不说。”   “姜少云和姜少瑜还都是小孩子,他们懂什么情情爱爱,喜欢这书,肯定是觉得和你有几分相似。”   “至于叶从南……”   RMB话音一转:“宿主,你不觉得……书里皇帝喜欢的那个书生,有点像叶从南吗?”   江清淮蹙起眉,却并没有立刻反驳RMB,反而认真回忆了一下当时说书先生念的那个片段——   【行至国子监门前,又瞧见个玉面儿郎……】   “叶从南该不会就是那个作者!!!” 第64章   这个念头一出现,江清淮顿觉柳暗花明。   他和RMB捋思路。   “最开始我问那说书的,第一册发行的时间其实比我在金銮殿瞎说自己好男风要早一些。”   “假设作者以我为原型写这本书,那他最起码是认得我的。且要在那次金銮殿上朝之前就和我打过照面。叶从南就符合这个条件。”   “书中多次提及国子监书生,而叶从南正巧在国子监就读。”   “再看他对那书的态度,不,看他对男人的态度。反正刘泽清不会说什么男人自有男人的好处……”   “何况那天看墨后,我们去了司马家,叶从南可没去!指不定就是去参加那个书会了!!!”   江清淮越说越有,当下都想即刻把人叫来盘问盘问。   只是不等他叫人,苏有道先叫起他来了:“陛下,林将军和司马大人求见,此刻正候在从华殿。”   “司马济?”   江清淮坐直身子,下意识想到自己定做的绿头牌,欢喜道,“朕这就去。”   可司马济却不是来送绿头牌的。   他神色激动,如得了多动症,在从华殿中转悠了一圈又一圈。   一看见江清淮过来,便中气十足地发声:“陛下,今一早,户部便收到了二十万石细粮啊!!!”   原来是这事。   江清淮点点头:“处理好了都?”   “是的,臣看到是尚书府送来的,立刻明白是陛下的旨意,当即不敢怠慢,直到此刻登记妥当了,才敢来见您。”   “来见我干什么?”   江清淮催他:“朕就交代你做绿头牌这一件事,还不快快赶工给朕送来?”   司马济不由一愣,而后苦了脸:“陛下,臣也是太激动了,是才……”   “二十万算什么?”   江清淮摆摆手,看向林颂今:“你且问问林大将军,这么点粮食才够他们北疆吃多久?”   林颂今莫名被戳,一时有点不好意思,却又不敢直说详情。   其实二十万石细粮,节省一些,能够北疆能吃上一年多呢……   可就算他们节省到如此地步,朝廷也不一定给拨这么多粮。   所以不怪户部侍郎激动,其实林颂今自己也很激动,不然为什么他也跟着过来了……   不过此刻,林颂今即刻倒戈,只摇头故作深沉:“是啊,这二十万石听起来多,其实也不过我北疆战士吃半年罢了。”   “半年都不一定够!”   有林颂今的支持,江清淮底气更足,他掐着腰对司马济道:“何况梅夫人许诺了五十万石,这才哪到哪!”   “五……五十万……”   司马济傻了,他看看林颂今,对上同样不可思议的目光,又瞪着眼睛问了一遍:“陛下说的是真的?”   “当然。”   江清淮笑呵呵:“与其匆匆忙忙跑来跟我汇报,倒不如提前想想你们户部的库房够不够地方?”   “还有绿头牌,尽快给朕送来。”   江清淮又强调了一遍。   这话却引来了林大将军的兴趣,他显然已经从司马济那边得知了绿头牌的用处,此刻更让他感兴趣的是:   “若陛下今晚还要去,不妨……带上臣一起?”   江清淮:“?”   林颂今却没有在开玩笑,很郑重地行了一礼:“粮草本是为了将士们,臣作为将军,怎能一点力不出?”   “何况臣也听说,昨晚尚书府上,您只带了齐时村一人。恕臣直言,那齐时村到底曾是反贼,万一他起了歹心,岂不是……”   “也成。”   江清淮倒是无所谓,但有一件事需要强调,“去的时候,一定带上御林军的剑。”   “御林军?”   林颂今不解,“陛下这是何意?”   “自然是要让那群大臣们知道知道,到底是谁在打劫他们。”   江清淮耸耸肩,说得很无辜。   “朕手里握着他们贪污枉法的罪证,却不曾摊在明面上,不直接抄他们的家,而是挨家挨户地敲门,如此辛苦,难道还要背上骂名不成?”   “就算那群大臣们顶多来朕面前,但朕也没心思跟他们扯皮。”   “朕明明只是不想事情闹大,让诸位大臣们面上挂不住,也不想我朝廷无人可用,才选择了这种方式规劝群臣。”   江清淮越说越认可自己,忍不住连连点头。   “这哪里是打劫,明明是上门送温暖啊,送温暖!”   司马济:“?”   林颂今:“?”   RMB:“对!”   得到RMB的附和,江清淮当即决定:“干这一行,也得有个规矩,日后上门先说口号,就说……开门,社区送温暖!!!”   “陛下……”   司马济忍不住打断:“这社区二字何解?”   “这不重要。”   江清淮狡黠地眯了眯眼睛:“记得便是。”   林颂今点点头,提议道:“臣听说刘易没来参加今晨的朝会,说是崴了脚,陛下难道不好奇此话是真是假?”   江清淮听明白了,跟着笑了两声:“大将军想去叔公家观光啊?”   林颂今忙摇头,但还是笑眯眯地望着江清淮:“臣听陛下的。”   于是,刘易就这样成为了第二个倒霉……啊不,第二个被皇帝亲自上门送温暖的人。   但用过晚膳后,距离去打劫……不,去送温暖其实还有一段时间。   姜少云和姜少瑜都有国子监的功课,江清淮索性也坐在书桌前,练练字,只是刚抬笔,却忍不住想起裴牧。   裴牧教他练字,他还没正经道谢呢……   而且上次学的那几个字,也不好在宫里练不是……   思索片刻,江清淮绕去屏风后面换了身衣裳,兴奋地拿上从钱子尧那边买来的剑,又随手捞起桌上的烟墨,确定四下无人,直接点了传送。   快去快回,快去快回,肯定不会耽误事儿!!!   *   传送到家门口时,还没敲门,江清淮便听见院中传来交谈声,似乎并非裴牧一人在家。   当时江清淮并没多想,只当是裴关回家来了。   但他抬手要敲门,门先兀自开了,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视野中,却不是裴牧。   江清淮身子一僵,下意识朝后退了半步。   对面的人显然也十分惊讶,心情不比江清淮淡定多少。   看见江清淮,他猛然停住了开门的动作,下一秒,又砰地一声关上了门,把江清淮拒之门外。   裴牧在后面看得不解,问一脸莫名的林珏:“屋外是谁?”   “你问我是谁?”   林珏瞪向裴牧,不敢置信:“我该问你才对!”   那是谁,是陛下啊!!!   可方才他关门的动作太快,裴牧可没看清门口的人。   不过深夜来访的,倒可能是清淮,裴牧绕过林珏,兀自打开了门。   屋外,却没了人影。   只有一阵微风吹过,掀起几片落叶,又摇摇晃晃地落下。   裴牧看向林珏,愈发不解:“你是见到鬼了?”   林珏不信邪地扒拉门往外看,果然不见一人,也忍不住嘟囔起来:“真是见鬼了?还是我眼花?但那么大个人,我不至于……”   砰!   旁边的围墙处突然传来一阵巨响,像是重物落地,生生震住了林珏要说的话。   林珏一脸懵地看向裴牧,还没来得及问,便听见那处传来一小声抱怨。   细细碎碎,听不清楚。   不过片刻,声音的主人似乎就放弃了挣扎,窸窣的声音消失,安静到让人怀疑方才的动静是真是假。   “裴!!牧!!!”   下一秒,一个可怜兮兮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寂静。   林珏只看见裴牧下意识站直了身子,而后条件反射一般加快了步子。   整个人几乎在他眼前一闪而过,再眨眼,已经到了围墙边儿。   裴牧顺着声音找到江清淮。   他可怜兮兮地坐在竹篓中,头发上还沾了几片槐树叶子,见到裴牧,立刻委屈起来。他朝裴牧伸出手。   “裴牧!”   裴牧伸手拉他,眸中带了几分笑意:“怎么翻起墙来了?”   江清淮瘪嘴。   还不是方才撞见了林珏,以为会被逮,一时有点慌不择路。   谁知道翻墙不行,反把自己给摔了。   裴牧帮着摘去头上的叶子,看他神色不快,不由紧张:“碰疼了?”   “没有。”   江清淮郁闷地拍拍身上的落灰,又低头去捡掉在地上的长剑,顺手递给裴牧。   “这里什么时候堆了这么多东西?今早不是还没……”   话未说尽,就被江清淮掐死在喉头。   他看见裴牧身后正幽幽望来的林珏,不由扯了扯嘴角:   “你怎么还在?”   林珏脸都要黑了。   真是他妈的皇帝啊!   为什么会出现在裴牧家的院子里啊!!!   林珏过分震撼,以致久久没有回应。   但江清淮的注意力已经不在林珏这边。被发现就被发现吧,总归林珏也不能怎么着。   他指指方才递给裴牧的剑,有点小雀跃:“你看。”   裴牧方才全副心神落在他身上,随手接了那剑,却也没有留意。   如今听见江清淮说,他才抽空看了一眼,而后不由一愣:“这是……”   “我很厉害吧。”   江清淮又邀功:“偌大一个京城,还真让我给碰着了!你看着上面的字,我没认错吧。”   “是。”   只摸索一下剑柄的“裴”字,便能确定这就是自己当掉的那柄剑。   “清淮很厉害。”   他说得情真意切。   江清淮听高兴了,笑弯了眼:“其实就是昨天的事儿,我不是陪着世子们出宫嘛,听说有个……”   “姜公子,裴牧……”   林珏却不合时宜地打断了江清淮的滔滔不绝,等对上江清淮的目光,又忍不住朝后缩了缩,气势瞬间少了大半。   但他还是弱声提议:“那个,我买了些酒菜,不如边吃边说?”   这话提醒了江清淮,他眯了眯眼睛,问林珏:“你来做什么?”   林珏却纳罕地看向裴牧,眼神带着几分不解——   你们关系看着很好啊,他不知道?   裴牧却压根没看他,只盯着江清淮瞧,眸中笑意始终。   看起来,是真的高兴。   没办法。   林珏只能自己解释:“今日是裴牧生辰,我夜里无事,索性来一趟,姜公子不是……?” 第65章   江清淮当然不是。   他压根不知道裴牧的生日是今天,闻言立刻看向裴牧,有些惊讶,又有些说不出的难过:   “今早你怎么不告诉我?”   “当时……”   裴牧轻咳一声,躲闪目光,扯了个谎:“我也没想起来。”   “那我今晚没来,岂不是就错过了。”   江清淮更郁闷,但还是跟着裴牧往亭子那边走。   等看见桌上摆着几道小菜,一壶烈酒,挤得满满当当,反而更加不是滋味:   “我都不知道……”   “清淮……”   裴牧轻声安慰道:“生辰我一向是不过的,能认识你……”   “清淮?”   林珏却突然怪叫起来,他看看江清淮,又看看裴牧,满脸的不可置信。   “你叫他什么?清淮?这不是那个……”   “那个什么?”   江清淮瞪他一眼,其实已经知道林珏的意思,但还是忍不住责怪这人话多。   “上次那个小公子,不也叫……”   林珏没读懂江清淮的意思,自顾自想着,却忽然一震,被雷劈了一般,怔在原地没了动静。   但他脑子转得很快,这时甚至想起来当时小皇帝出宫送裴牧时的情景,那个时候裴牧好像就是叫的……   清淮???   长安街成衣店,还是清淮……;   吏部来那晚,同样也是……   江清淮,姜淮,化名如此草率,他居然到现在才反应过来不对劲???   他还当自家兄弟又被什么世家公子看上,原来自始至终就只有陛下一个看上啊……   等等!!!看上……看上他兄弟!   他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陛下好男风,是断袖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林珏猛朝后退了两步,却不巧被石椅绊倒,摇摇晃晃差点摔进池子里。   若不是他常年习武,腰力过人,只怕今晚真得混个落汤鸡当。   他勉力撑住栏杆,腰部狠狠一挺,而后身子一转,才终于站稳身形。   但余光瞥见小池中,残荷绿叶间,竟不知何时长出朵小巧漂亮的白莲来。   那白莲还稚嫩,却被一片绿叶挡得严严实实,若非他方才角度刁钻,还真瞧不见。   他下意识想问问裴牧,抬头才发觉面前的两人压根没有注意到他。   连个眼神都没奉陪,只兀自聊着自己的话题,全然不顾林珏一人。   孤苦伶仃。   “清淮,单你能来,便是大礼,何况还替我寻回了剑,我已十分欢喜。”   “那剑不算什么,我甚至没花钱。”   江清淮仍是有点遗憾,嘟囔了一嘴,又想起什么,从怀中摸索了半天,而后掏出一锭烟墨来。   “这东西也……本是想报答你教我习字,谁知今日是你生辰……”   “这可不算生辰礼。”   江清淮将墨硬塞进裴牧手中:“我定要寻个更好的才是。”   “清淮……”   裴牧有些无奈,打开外面包着的帕子,看见里面是墨,便只是笑笑:“这墨品相上乘,怎么不自己留着用?”   “品相上乘?”   孤苦伶仃的林珏听了一耳朵,也凑近看了一眼,立刻又忍不住怪叫。   “裴牧你这眼力下降不少啊,这可是烟墨,有价无市啊。”   江清淮又瞪他一眼。   但林珏已经不管不顾了,仗着江清淮在裴牧面前好说话,死皮赖脸:“行了,先让寿星吃饭吧。正好我也饿了。”   再说下去,他也不知道受不受得了。   江清淮点点头。   但他过吃过,一会儿又有事不便饮酒,坐在饭桌前实在有点无所事事,还是只能聊天。   加上裴牧心思也不在饭桌上。   听见林珏那一声怪叫,裴牧当然无论如何都不肯收下那烟墨:   “清淮,我知道你珍重我,但这东西如此贵重,何至于……”   江清淮就是随手从桌上拿了一块,想着有好东西不能忘了兄弟,谁知道林珏那一嗓门反而让事情难办起来,他忍不住瞥了一眼埋头干饭的林珏。   林珏立刻背后一凉,而后乖乖坐直,跟着劝道:“姜公子一片心意嘛,你就收下吧。”   江清淮点点头,给裴牧夹了一筷子菜,笑着尝试转移话题:   “今天你生辰嘛,我给你煮一碗长寿面,祝你生辰快乐,长命百岁,永远开心,永远帅气?”   裴牧听着他的贺词忍不住勾唇,却摇头:“你没下过厨,万一伤了自己怎么办?”   江清淮顿觉自己被看扁,他其实下过厨房,做过菜,只是不会用古代的灶台起火而已。   他有心要证明自己,但还没开口,裴牧又道:“其实今早碰巧也吃了碗面,又有了清淮的祝福,就当吃过了。”   裴牧都这样说了,江清淮只能作罢,但他还是暗下决心:“回去我就苦练厨艺,下次你生辰,一定亲手给你做碗长寿面。”   明年的生辰听起来遥不可及,但裴牧还是顺着他的话笑:“如此,便提前谢过清淮。”   “哎呀,都是兄弟,应该的,你多吃点。”   “这个大肘子,来一块嘛。”   ……   显然,两人又旁若无人地聊了起来,苦了林珏在一旁听得胆战心惊,从皇帝要下厨做长寿面开始,就已经坐不住了。   听见裴牧反驳的时候,林珏稍微松了口气。   但又听见江清淮反驳,林珏简直要傻了。   本以为陛下只是说说客套话,怎么看这架势,是真打算亲自下厨做饭啊???   下厨这事儿,就是自小在北疆吃惯了苦的林珏都不会,更何况是自小养在深宫的小皇帝……   一时之间,林珏都不知是该感慨陛下待人真诚,还是要怀疑陛下别有用心了。   当然能做到这份上,肯定是别有用心没跑吧。   何况陛下还喜欢男的……   裴牧长得又实在不算差……   唉……   前段时间裴牧还说什么无论如何都不会给皇家做事,这才几日功夫,皇帝的床都快爬上去了吧!   但今晚已经怪叫过太多次,也接收了江清淮太多的警告和白眼。   此刻,林珏只能心累地叹一口气,选择装瞎。   不过江清淮也不便留太长时间,毕竟一会还要和林颂今他们去打劫刘易。   若是只有齐时村倒还好,但林将军到底是长辈,江清淮也不好意思迟到让人家等。   他编借口说自己要回宫守夜,准备离开的时候,又想起梅姨的事来:“梅姨那边已经妥了,你抽个时间去看看她呢。”   “今晚就别乱跑了。”   想起上次在尚书府撞见裴牧,江清淮又忍不住道:“今晚喝了酒,记得早点休息。”   “你也是……”   裴牧点点头,直直望着他的眼睛:“别让自己太累了……照顾好自己,若是有什么难处,一定别自己……”   “好了,我知道。”   江清淮笑着朝他摆摆手,   “那我走了。”   裴牧则静静地看着他离开。   等关上门,林珏才想起问:“你刚才不是说没吃过长寿面,怎么又说吃过?”   想到今早那两碗面,裴牧心情又不畅快了,闷闷撂下一句:   “吃或不吃又如何?”   “又不能真保你长命百岁。”   *   江清淮一回宫便撞见林颂今,当即也不耽误时间了。   打劫去!!!   但打劫这种事,主要还是图个新鲜,虽然现在只是第二次,但说实话江清淮已经不怎么感兴趣了。   而且……   虽然江清淮不愿意承认,但他确实不太会翻墙。   就连林颂今一把老骨头都能轻松翻过去的墙,江清淮却努力好久才只冒个头。   但墙檐太滑,江清淮撑着身子往上爬的时候老是抓不稳……   要不是齐时村在后面托举着他,林颂今又在另一面接应,指不定又要摔个狗啃泥。   好不容易翻过去,江清淮已是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同RMB感慨:   “改天得去找裴牧取取经,怎么看他翻墙那么轻松……轮到我就成这样。”   RMB方才看了全程,也替江清淮心累,闻言十分赞同:“最好能让他教你两招防身用的,万一以后用到呢。”   江清淮点点头,一边跟着认路的林颂今往里走,一边又忍不住问:   “要是真忘了今天是他生辰,为什么早上要做面吃?”   “什么?”   RMB没听明白。   “就是裴牧。”   江清淮有点郁闷。   “感觉他是故意不告诉我,不是忘了。”   “他没理由不告诉你今天是他生辰啊。你们可是最好的兄弟。”   这正是江清淮担心的地方。   “他是我最好的兄弟没错,但我不一定是他最好的兄弟啊。”   “我是初来乍到,什么人都不认识,但裴牧已经在这个世界生活了很多年,一定有那么几个人……”   比我先认识他。   比我更在乎他。   比我跟他……更要好、更要好。   江清淮没把这话说出口,觉得矫情,但又着实在意,正闷闷不乐,却听得一声朝气十足的呵斥——   “社区送温暖,起床!!!”   江清淮被吓得抖了抖,抬头便见林颂今正期待地看着他,似在邀功,脸上明晃晃写着几个大字——   “陛下,我喊得对不?”   江清淮忍不住笑了一声。   又听着床上刘易呼吸骤停,如断了气一般,不由心下一惊。   但目光扫去,刘易只是睁开了眼睛,警惕地望着他们。   他其实算淡定,坐起来后先看了一眼林颂今手里的剑,便恍然大悟道:“你们就是先前抢劫了任宏的那批人?”   “你这消息倒是挺灵通。”   林颂今挑挑眉:“既然都知道了,那我也不说废话,还是五十万石,利索点头就行。”   “你们当我老了,便以为我好欺负?”   刘易将目光放在林颂今手中的剑上,冷哼一声。   “从哪里仿的假货,也敢来空手套白狼?梅夫人一介妇人,轻易被你骗了,我可不怕。”   “轻易骗了?”   江清淮嗤笑一声,看向齐时村。   后者立刻领会,从肩上包袱中掏出一册账本,直接扔到刘易脸上:“自己看看罢。”   刘易接了那东西,还有些不明所谓。   江清淮却已经贴心地帮他点起灯来递过去:“刘大人年事已高,怕是眼神不好,就让后生帮您回忆回忆。”   “先帝驾崩那年,祖祠宗庙翻新,刘易伙同手下众臣,贪并朝廷拨银五千万两。”   “先帝丧仪,贪并十万两黄金……”   江清淮照着系统界面念出几段,但这落在刘易和众人眼中,却是他生生背了下来。   又或者,过目不忘。   林颂今都看得惊骇,何况是刘易。   但他却不敢认下,只怒道:“哪里来的小贼,如此口出狂言泼老夫脏水,就不怕……”   威胁的话还没出口,林颂今的长剑已先一步抵在他脖颈。   开了刃的利剑稍稍用力,立刻便有鲜血汩汩而出,散了满室的滞涩气味。   刘易当即噤声,震愤地瞪着江清淮。   江清淮则装起无赖,一把抢过刘易手中的账本,拿书面轻拍他的脸。   “刘大人不肯珍惜这个机会,就别怪我杀鸡取卵了。” 第66章   江清淮说罢就要走,没有耐心跟着刘易扯皮。   只是他还没推门,倒先有人破门而入闯了进来。   江清淮打眼瞧去,发现是刘泽清,不由挑了挑眉。   也不知刘泽清是怎么听见的动静,更不知是怎么想的,此时此刻居然敢只身一人、两手空空地闯进来。   这一进来,自然立刻便被齐时村一个扫堂腿掀翻在地,而后牢牢摁住。   可怜刘泽清还没闹明白发生了什么,就直接被一股大力摁倒在地。   被强行锁男的刘泽清只能哀叫:“爹,救命……”   “你怎么来了!”   听见刘泽清的声音,刘易胡子都要气歪了。   但到底是亲生骨肉,还是肉眼可见的慌乱不少,全然没了方才的硬气:“你们别动我儿。”   江清淮无奈地摊了摊手:“是他先自投罗网。”   这话实在不给人面子,刘泽清下意识替自己开脱:“我去书房翻东西,看见屋里突然亮了灯,才想过来看看,爹……”   刘易深深叹气:“这么晚了不好好睡觉?去书房作甚,你何时也如此好学了?”   提起这个刘泽清更难过:“陛下派我去监管铁矿开采一事,做的不好可是要抄家的,我夜里睡不着……还不如干点正事。”   只是现在好了,抄家都轮不到,命直接交代在这里了要。   想到这个刘泽清更难过:“爹啊,你和那任宏老头平日不是没啥交际,怎么也惹了仇家,逼得来寻仇?”   江清淮轻咳一声,纠正道:“我们是来打劫的。”   “打劫?”   刘泽清顿了顿,突然眼前一亮:   “爹,人家要什么都给人家就是了。陛下交代我的事儿我现在还没头绪呢,要是耽误了,说不好真要被抄家了……”   “而且抄了家也不算完,陛下还要纳我入后宫!你可只有我这一个独苗,我若是跟了陛下,日后你去哪里抱乖孙?”   “行了,别什么话都往外说。”   刘易只觉得丢人,不过也确实接受了江清淮提出的条件,答应明日一早把粮食送到户部。   “你这消息很灵通啊。”   连货送到哪儿都知道,江清淮都想跟他多唠唠了。   当然他没有怀疑梅姨的意思,看梅姨那晚接待裴牧时谨慎避人的态度就知道,   任宏府上一定有不少其他人的眼线。   他想着套套话,说不定还能帮帮梅姨。   但刘易却没有蠢到那种地步,他摆摆手,含糊其辞:“世家看着不和,在某种事情是,却也同仇敌忾。”   “你今日也是遇着了我这个好脾气的,不介意花钱消消灾。”   “若是啃到硬骨头……你最好真的有个手眼通天的主儿护着,不然死十回都不够。”   “你好脾气?”齐时村都听不下去。   刘易只冷哼一声,看都不看齐时村,打发叫花子一般:“去吧去吧,明日就把你们那粮送去。”   “不过这是一口价,日后再想要可不能了。”   怎么就不能?   江清淮眯了眯眼睛,可不吃这一套。   他直接上去给了刘泽清一拳,听见刘泽清哎呦一声求饶,又补了一拳。   “你打我做什么?”刘泽清委屈地捂着肚子,简直要哭,“是我爹说的……”   “我来和刘大人打个赌。”   江清淮拿帕子堵上了刘泽清的嘴,看向刘易,微微弯了弯眸子,“若是我赢了,大人花十万两买……”   他晃了晃手中的账本:“一张。”   “若我输了,落到大人手里,是生是死,都随您处置。”   “你的命可值不得那些。”刘易哼了一声,却不领情。   “我活着是不值这些,但若我死了……”   江清淮身子探向烛火,由着账本被点燃,亮出更为灼眼的光:“一起消失的,可不止这一本。”   “你到底都知道些什么?”   刘易终于生了几分忌惮。   方才江清淮背的那一段乍一听确实唬人,但细想也不过是些记录而已。   这天下会写字的人多了去,谁还不能提笔写几句?   要紧的是证据。   任宏做事不干净,梅夫人不敢赌,默默吃下哑巴亏。   但刘易却不觉得他们手中有切实证据,只怕是从哪里听了些传闻,整出这些个册子、账本,虚张声势来了。   可此刻江清淮就这么烧了那“虚张声势”的账本,却让刘易不得不好好考虑一下,这到底是更进一步的虚张声势?还是真的有恃无恐……   若这人明说了,要他十万两一张买下这东西,刘易还会觉得此人不过是个贪财的小贼。   但偏偏这人说的对赌。   还许了他天大的好处。   怎么看都像是有恃无恐多一些啊。   如果这群人手中真的有切实证据,捅到皇帝面前去……   依皇帝对他们刘家的冷淡态度,抄家怕是躲不过的。   泽清还会被强制纳入后宫……   唉,这都什么事啊。   刘易心下烦闷,但还是看向江清淮:“你想赌什么?”   “这把剑。”   江清淮指指林颂今手里的那把从御林军手里顺来的剑,一双眸子亮晶晶。   “赌它是真是假。”   “你!”   刘易属实惊了。   虚张声势没必要做到这个地步,看来这人手里的剑多半真是御林军的剑。   这岂不是说……   此人在宫中……有所依仗?   是御林军的头领还是……   “大人拿着这剑上朝去,且看陛下认不认?”江清淮笑着补充。   “陛下?”   刘易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望着江清淮:“你说陛下……陛下……”   江清淮可不是那种做好事不留名的傻子,都说了社区送温暖,不知道是谁组织的可不行。   他重重点头,语气甚至带着一丝雀跃:“就是陛下。”   话音刚落,刘易顿如被抽干的傀儡,一瞬瘫倒在地,他嗓音沙哑、喃喃低语:“原来是陛下……吗?”   是陛下授意他们来抢劫世家。   是陛下手中有贪污的罪证。   是陛下让他们把粮放到户部库房。   都是陛下……   他原还以为是户部哪个不要命的小官,收了点贿赂便让渡了库房的使用权。   毕竟司马济那老头子在户部不怎么管事,不是一天两天了。   可谁能想得到是陛下呢。   想到陛下,刘易下意识想到金銮殿上,披着一袭黑金龙袍的少年……   那似真似假的笑眼。   他们如今的陛下是真的很爱笑。   只是每次笑起来,总没什么好事啊……   一开始被罚去搬砖。   后来是儿子差点进后宫当宠妃。   今天还笑眯眯问泽清能不能督办开矿,办不好要抄家、办好了纳入宫,真是伸头一刀,缩头一刀。   本以为这就完了,结果……夜里还不让人安生。   真就如龚成所说,从这位小皇帝手中,想讨得到好处,可是难如登天啊。   但刘易有一点想不通——   陛下手里既然有他贪污的罪证,为什么不直接派人抄家,而是想出这么个法子来折磨他?   他忍不住问:“那位……这样做,到底能得到什么好处?”   那位?   江清淮眼前一亮,看来刘易彻底想明白了,不过问他能得到啥好处?   江清淮叹气:“哪有什么好处,早就说了,我们上门是送温暖来了,送温暖。”   还是加班来的呢!!!   “温……暖?”   不可置信地将这两字品了一遍,刘易气得直想拍床,可又不敢当着黑衣人的面表露心迹,只能在心中无声呐喊——   去他娘的温暖!!!   江清淮看他情绪实在激动,有点担心他心脏受不了,岔开话题问:“刘大人赌不赌啊?”   刘易看向江清淮,无语地翻了个白眼,真把他当卖国贼一样整了?   还问他赌不赌,刚才那话都说明了,他要是明日拿着剑去问小皇帝是真是假……   小皇帝不得直接拿他脑袋试真假???   “不赌,不赌!”   刘易气得从床上站起来,哪怕崴了脚站不稳,却还是踉跄着从床底下抽出一个大盒子来。   “这是我刘府库房钥匙和名下地契商铺,我刘家这些年的家当都在这里。”   刘易一副巴不得他们快走的表情,直接把盒子往江清淮手里塞。   “足够抵你说的那些什么了吧,我只有一个要求,求你们走吧,以后别来刘府了。”   “永远不要再来!”   “爹!”   刘泽清眼看着他爹絮絮叨叨了一堆听不懂的话,就要上赶着把家当全送出去,人都傻了。   “你是不是疯了,他们对你做了什么啊,为什么把家当送人啊?”   “这只是刘家公用的钱吧。”   江清淮当然来者不拒,今晚能搞到这么大一笔,他心情好到没边儿,还安慰刘泽清:“你不还有自己的私库?这么大一宅子,总不会吃不上饭。”   “何况……”   江清淮长笑一声:“听说陛下对小刘大人十分赏识,日后那真金白银岂不是拿到手软?”   说罢,也不等刘泽清反应,只把那库房钥匙递给林颂今:“记得好好犒劳兄弟们。”   林颂今眼前一亮,立刻接过,护崽儿一般攥得严严实实,他乐得想喊陛下,抬头却见自家陛下已悠悠跨过门槛。   门外清风竹影绰绰,明月波光粼粼,而他回头弯眸促狭一笑,出口如玉石相击,实乃天籁之音。   “夜深了,刘大人可快些安寝,睡个好觉罢。” 第67章   敲诈过刘易,江清淮又得一笔巨巨巨巨巨巨巨巨巨款。乐得连裴牧没告诉他生日这事儿都忘了计较。   次日一早刘泽清还屁颠颠来求见。   见了江清淮,只哭说自家招了贼,求江清淮为他主持公道:   “我们刘家百年积蓄被盗了精光,陛下可一定不要放过那群贼啊!”   江清淮自然装得一副勃然大怒样,气得拍案直骂大理寺那群人都是吃白饭的。   骂着骂着又说起任宏遇刺一事,这么久过去也没个消息,实在不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刘泽清还没见过他生气的样子,一见他黑了脸,顿时缩在一旁不敢插嘴。   等江清淮发泄一通,又传召大理寺卿和林珏,气势汹汹,一看就是要开批评教育大会。   刘泽清在一旁弱弱出声:“陛下……臣能不能先走……”   他爹崴了脚实在不方便下床,只能他来告状,他既不情愿也不明白。   明明就是他爹自己把那钱送出去的,到底为什么好告状?   这下好了,皇帝表哥又生气了,万一想到铁矿的事,又或者想起入宫的事……   他必须得赶在这之前溜走啊,哪怕是去城门搬砖呢!   他一万个乐意!!!   可江清淮却摆手,义愤填膺:“泽清坐下跟朕一起等!”   一句话,刘泽清立刻蔫吧下来,缩在椅子上生无可恋起来。   大理寺卿来得很快,只是林珏迟迟不到,还是昨晚就宿在宫里的林颂今听到消息后,替他来了一趟。   林颂今昨晚拿着刘家库房钥匙,生生看了一夜没睡,今早熬红了眼睛,却仍旧兴致勃勃。   他中气十足,仿佛越活越年轻:“陛下 ,犬子顽劣无能,请容臣先行请罪。”   “无妨。”   江清淮摆摆手,心下却冷哼一声。   这林珏,定是和裴牧吃酒吃到深夜,大早起迷迷瞪瞪起不来床了!   就是不知道这家伙吃醉酒后有没有乱说话……   江清淮专门点了要林珏也来,就是有心要问问他昨晚的事,也顺便提点他一番,以后在裴牧面前说话可得注意些。   不过林大将军来了,江清淮只能装作不在乎,问起任宏遇刺一案。   林颂今只是来替林珏请罪的,闻言也看向大理寺卿。   钟单仁只摇头:“臣无能,暂且无所获。”   “想来是那贼人狡诈。”   江清淮看了一眼刘泽清,冷下声音:“不仅刺杀了我朝一品重臣,竟还有胆勒索皇亲国戚!”   他狠狠拍桌,吓得刘泽清抖了三抖。   钟单仁却有些不明所以:“陛下,您这是何意?”   江清淮兀自装得生气,只说:“大理寺操劳京中诸多事宜,想必力不从心。但此案关系重大,朕决定成立专案组。就叫…九旒鉴!”   他说得抑扬顿挫,钟单仁听得一愣一愣,反应了一会,才道:“陛下大才,只是这九旒鉴……不知由谁负责?”   这话一出,刘泽清立刻低头压榨自己本就不多的存在感。   林颂今却有些跃跃欲试,一直和江清淮打眉眼官司。   毕竟……杀任宏这事谁干的他不知道,抢劫这事他还不知道?   让他自己查自己。   够刺激!!!   江清淮却没有理会林颂今的跃跃欲试,他心里早已经有了人选。   自然就是和他们一起作案的——齐时村。   不过当着钟单仁和刘泽清的面,江清淮只说是要给齐时村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你,还有那些仍在大理寺关着的,你所谓的安分守己的部下,朕一并给这个机会……”   “稽查刺杀任宏之人,还有为非作歹的贼。朕怀疑,这些人或许有所勾结。”   江清淮如此吩咐。   自然是混淆视听。   把裴牧杀人的锅揽到抢劫的人,也就是他自己身上,再派自己人去调查这件事,就不用担心裴牧哪天被大理寺抓去了。   江清淮想的很好,吩咐起来更是思路清晰,只是齐时村听罢,人都傻了。   被江清淮这一波骚操作所折服是一。   其二则是,小皇帝杀了任宏?   小皇帝!!!   齐时村偷瞄一眼侃侃而谈到面带笑容的江清淮,只觉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几乎要从胸腔跳出来。   他想起初见江清淮——   少年天子慵懒坐于八仙桌前,好似不问尘世的谪仙再临,嘴角淡淡的笑意实在亲人得紧。   但那笑容很快冷了下来,修长白皙的指节随之紧紧覆在小世子的唇上,像极了纯白纯白的长绫,死死缠在脖颈间,勒紧、勒紧……再勒紧……   可偏偏孩童不觉,还嘻嘻哈哈地笑闹。   齐时村看得心惊,忙低下头去,却正碰上江清淮朝这边看来,那双漂亮的眸子只微微一转,又立刻噙满了笑意。实在是——   阴森。   是的,齐时村对江清淮的第一印象就是阴森。   所以现在得知江清淮杀了任宏,他几乎毫无怀疑,只点头应是,生怕自己一步行错,便成了被殃及的池鱼。   可偏他这反应,倒是让林颂今误会了。   原本林颂今还得思量一下江清淮手里什么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拿到任宏在侍郎府上的消息,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人。   看到齐时村这反应,只会觉得是江清淮未雨绸缪,先联系了齐时村。   想起第一次金銮殿上,江清淮并没重罚魏琛南等人,难道就是为了刺杀任宏这一遭?   这招未雨绸缪,高,实在是高!!!   想到如今发生的事,实可谓一环套一环,林颂今心下赞不绝口,面上自然连连点头。   站在钟单仁的角度,能帮大理寺将此案分担出去,自然也是好的,他不会有任何意见。   最后剩下一个刘泽清,并无发言权,只能随声附和。   于是,九旒鉴就此成立!   ——   此事办妥,江清淮心下的一块大石头可算是落下了。   此后吃好睡饱,偶尔叫来刘泽清询问铁矿开采事宜,等把人问结巴了才放过。   再听听司马鹤汇报户部进账几何,有了齐时村上夜班打劫,日进斗金都不够看。   期间龚成还来过一次,黑眼圈重的可怕,精神不佳地来请病假。江清淮看他可怜,不仅应准,还好心地没有提及收回礼部职责一事。   所有的事情都顺心如意……   直到三日后,张阳德来报,说做出来一批质量上乘的肥皂,江清淮才恍然惊醒,自己似乎忘了什么。   忘了什么呢?   江清淮坐在龙椅前,神色渐渐凝重……   往小了说,忘了练字。   往大了说,忘了肥皂厂。   顶天了说,他居然忘了裴牧!!!   江清淮猛然起身,只却匆忙屏退他人,单单叫来小福子。   张阳德一脸懵地被赶出来,愣愣站在从华殿门口,无措到了极点,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哪里得罪了陛下。   还是小福子匆匆忙忙赶来,看见他一人孤苦站在风中凌乱,好心提点了一句——   “陛下无心怪罪您。”   陛下只是想情郎想得紧。   “若论惶恐,陛下单单召见了我,我才该哭呢。”   唉,他真的不想再偷摸帮陛下出宫了啊……   小福子说得情真意切,脸都苦了不少,弄得张阳德都不好意思矫情,只能转身离开。   小福子则苦着脸进去找江清淮。   都不用想。   第一句话肯定是——   “朕要出宫。”   下一句——   “你安排一下。”   第三句——   “别让苏大伴知道了。”   静静等着江清淮说完这老三套,小福子已能做到神色如常:“陛下,您什么时候回来?”   “晚上吧。”江清淮说完立刻又摇头,“明天早上。”   “今晚又不回来了?”   “我今晚不回来了。”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江清淮听得一愣,看小福子一脸不出所料的表情,不禁满意点头——   很好,小福子已经越来越懂他了。   *   交代完小福子,江清淮立刻点击传送,并在心里暗暗琢磨——   这几天疏忽了裴牧,晚上请他去吃顿好的!   等看到裴牧满脸憔悴后,这个想法立刻就变成了——   带裴牧去琉璃轩吃顿好的,带裴牧去买几身好的,带裴牧……   “清淮。”   裴牧开口的声音有些沙哑。   江清淮回神,看裴牧的目光愈发怜爱起来:“抱歉,你刚才说什么?肥皂厂那边已经收拾妥当了?这么快吗?”   裴牧点点头,却并不回话,而是追问江清淮:“你呢,最近还好吗?”   为什么最近一直不来看他?   是宫里又被人为难了?   被人欺负了?   还是……   “我挺好的啊。”江清淮完全读不懂裴牧的意思,只大哈哈地摆手,“既然肥皂厂已经完事,那就挑个良辰吉日开业好了!正好……”   江清淮终于想起来方才张阳德说的话:“正好我手里有了一批货,加上原先那一批,够我们开业大酬宾了。”   他扯着裴牧的袖子往屋子里去:“你快来,帮我挑个好日子啊……”   “好日子?”   裴牧轻声喃喃了一句,像是才听懂江清淮的意思,于是轻咳一声,郑重道:   “择日……不如撞日。”   “撞什么?”   江清淮的脚步停在原地,缓了半刻才回神来看裴牧,狐疑地又确定了一遍:“你是说,今天就开业?”   “要出售的那一批货,我已经弄到店里,也都摆在货架上了。”   “店里里里外外打扫过,除了牌匾没有挂上,其它都准备就绪了。”   “何况今天你来,何尝不是一种吉日?”   裴牧说得认真。   江清淮却只当他开玩笑:“牌匾还没挂上,哪能说开业就开业?”   但既然裴牧已经把一切准备妥当……   “但我们可以先行庆祝一番。”   “走吧。”   江清淮又拉着裴牧调转方向,继续前进——   “琉璃轩!”   这地方江清淮也是一回生二回熟了,只是这次他们人来得少,便没有去豪华包间,而是点了个小雅间。   刚点过菜,旁边便传来了说话的声音,听起来隐隐有瓜。   江清淮抗拒不能,立刻拉着裴牧偷听墙角。   隔壁是一对年轻夫妇,夫人来找自家相公,抱怨相公日日不回家,说起自己独守空房,日日寂寞难眠。   江清淮听得乐呵,还弯着眼睛看了一眼裴牧。   两人为了偷听墙角,此刻挨得极近极近。   裴牧耳力好,倒不用像江清淮那般弯着腰,紧紧凑到屏风上,他原只是站在江清淮身侧。   但江清淮听罢朝他一笑,那双眼睛一如既往的明媚…   他却不敢多看,匆匆转过目光。   于是正听见那家夫人抱怨——   “日日空守着那么大一个宅子,心也跟着空落落,偏念着的人久久不来……”   念着的人久久不来……   裴牧不自觉看了一眼江清淮,想到自己这几日的心情,不由轻轻蹙眉。   他不敢多想,忙又转移注意力,却听那夫人又说起每日为相公洗手作羹汤,相公不仅不挂念她辛苦,却还隔三差五嫌弃家中饭菜清淡,跑来酒楼寻新鲜。   酒楼?   裴牧看向自己身处之地,心忽地一沉。   随后忙摇头,自我否认地想道——   自己给江清淮做饭,清淮从未嫌弃,上次生辰,还说要下厨给他做面。   只是每次吃得实在不算多……   清淮这样瘦,不多吃些怎么能行。   至于来酒楼寻新鲜。   虽然今日确实来了,却和他一起来的不是?   还好,还好。   裴牧稍稍宽心,又继续认真听起墙角。   听这夫人抱怨着抱怨着,情到深处,哭出声来。   那家相公便上前抱他,随便哄了两句,两人立刻和好如初。   江清淮立刻啧啧称奇,连摇头表示不赞同:“这姑娘是个恋爱脑,不过被哄上两句就原谅了这渣男,实在有点拎不清。”   拎不清?   裴牧心下一沉,不免又想到自己。   这几日不见清淮,他心中同样郁结不已。   可今日清淮一来,他只消看上一眼……   裴牧看着面前仍兀自嘀咕的江清淮,看着那双漂亮的眼睛时不时落在他身上,那双似桃花瓣一样的唇开开合合、开开合合……   裴牧脑中一个不成型的念头快速闪过,不等他自己反应过来那是什么。   隔壁先传来嗯嗯啊啊的呻吟。   他看到面前的江清淮猛地瞪大双眼,如只受了惊的兔子,立刻伸手堵了他的耳朵。   而后,过速的心跳声缓缓传来。   一下,一下,又一下……   坚持不懈地提醒着他,   一遍,一遍,又一遍——   原来……裴牧喜欢江清淮。   (本篇完) 第68章   江清淮被捂住耳朵,倒是不生气,只兀自看着裴牧笑。   他是没想到裴牧看着老实,在某种事情上,倒是蛮通透的嘛,反应还这么快……   不过还是不太从容,对上江清淮的目光,不过三秒,就慌张错开了。   江清淮心下觉得好笑,目光追着裴牧,看见他通红的耳尖,忍不住伸手想去戳。   只是不巧饭菜送来,门外传来小厮敲门的声音,裴牧慌里慌张松手,动作迅速地挪到了饭桌前,轻咳一声,才道:“请进。”   江清淮只好慢吞吞走过去,挨着裴牧坐下。等着小厮上过饭菜,再看裴牧,已是一副冷静下来的模样。   江清淮心下不免可惜,不过还是没戳破,只夹了一块排骨给裴牧:“多吃点肉。”   江清淮自顾自找起话题:“吃过饭,我们去隔壁看看,再去找木匠师傅做块牌匾,叫什么名字好呢?”   江清淮可没那种文绉绉的起名素质,九旒鉴这名字还是他问了好久的RMB得出的结果。   他自己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好求助裴牧。   看过去时,才发觉裴牧正望着他出神,他的眼神很专注,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眉宇间的犹豫之色同样明显。   且一对上江清淮的眸子,竟好像做贼心虚一般,匆忙又错开了眸子。   为什么不敢看他?   江清淮又郁闷,又不解:“你有事瞒着我?”   裴牧不由一愣,下意识便否认道:“没有。”   “真没有?”江清淮凑近来看他,“你刚才走神,在想什么?”   “没。”裴牧仍旧不肯看向他。   这反应实在有鬼得很。   江清淮有点不乐意:“那你不打算说点什么?”   裴牧沉默下来,半晌,他轻轻叹了口气。   像是终于想通了什么,看向江清淮,承认道:“清淮,其实我……”   “就是没听?”   江清淮忍不住瘪嘴,打断裴牧的话:“你口口声声说我们是朋友,遇了事却不肯告诉我。”   他一说这个就委屈:“上次你生辰不告诉我,如今见面又冷待我,我们两个之间,全仗着我一人热脸贴冷屁股吗?我……”   “清淮……”   裴牧没想到江清淮这样想,一时慌乱,却笨口拙舌地不知从何解释,最后思量片刻,只又吐出一声:   “清淮。”   江清淮瞪他一眼,很没好气:“叫我干什么?”   “你和那个林珏关系很好,自小一块长大,阔别多年,把酒言欢……”   “我呢,就一个萍水相逢的路人,今天不见,明天不见的,你叫干什么?你怎么不去……唔……”   江清淮蹙起眉头看向裴牧,却没有闪躲。   裴牧伸手抵住了江清淮的唇,只是轻轻一触,心绪便如水波涟漪,一圈圈地荡。   他望着那双唇,对上江清淮的眼睛,心下又是一动,不由无奈喟叹一声——   他算是栽在这小太监身上了。   这样瘦弱,苍白,娇气,单纯……   又那么干净、纯粹、温暖……难以置信。   漂亮、伶俐、聪明的……   清淮……   他又看着江清淮出神,神色那样专注认真,眸间隐隐荡出一丝宠溺到无可奈何的笑意。   属实让江清淮摸不到头脑。   只是迟迟等不到裴牧的宽慰,江清淮还是很生气。   他一把推开裴牧,气起拿起碗来猛扒饭。   裴牧见他如此,先是愣了愣,而后又不自觉勾了勾唇,开始给江清淮夹菜。   这算是讨好,可江清淮看在眼里,倒也不是完全不接受。   只是一顿饭都过去了,裴牧还只是夹菜,完全没有继续下一步的意思。   让江清淮又气恼起来。   他撂下碗筷,感觉自己被气了半饱,很想疯狂输出一顿,好好责问一下裴牧。   可偏偏裴牧又殷勤得很。   一见他吃好,便递来漱口的茶水,等他漱罢,又贴心地递来手帕。   还轻声地、温柔到似乎有点肉麻地叫了他一声——   “清淮。”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江清淮要输出的话,就这样被裴牧一顿操作哄没了。   但他心下还没完全消气,便装起高冷,决计不要再和裴牧说太多话。   所以他只是点头。   而后起身。   裴牧立刻随他过来,又先他一步去付了钱。   江清淮看他同那小厮倒是说得有来有回,不由轻嗤一声。   等裴牧回来,脾气立刻又上来了:“那我便先回了。”   “清淮?”   裴牧果然有了反应,显出一丝不舍:“这么快?”   江清淮高冷地“嗯”了一声。   裴牧便不再开口,又低下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神色落寞,像只没人要的大狗,急得只顾伤心,连挽留都忘了。   江清淮当即有些舍不得走。   其实也没真打算走,他可提前告诉过小福子,自己明天一早才回去。   这么长时间的假,就算不陪着裴牧,他也该自己找乐儿去。   灰溜溜回宫,算什么男人。   不过犹豫这么一刻,裴牧倒是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了。   他用百分之百不确定的语气,小心翼翼地询问:   “清淮,你在生气?”   “嗯?”江清淮开始装傻,“我哪里生气了?”   他直直看着裴牧,无辜地眨眨眼睛:“你看我,我像生气了?”   裴牧有点说不准。   不,应该是,实在说不准。   只是不等他彻底想明白方才做错了什么,堂间忽而吹来一缕清风,带过几片槐花飘飘摇摇,暧昧地在江清淮发间转了两转,便依恋着不肯走了。   看那不知何处来的槐花挂在江清淮乌发之上,亲昵无间,自己却被清淮讨厌着,连话都要说不上几句。   裴牧想也不想,下意识抬手摘去那槐花,捏在指尖碾个稀碎,才撒撒手,由着残花落下。   “怎么了?”江清淮的声音带着几分不解。   “清淮。”   裴牧却忽而想起什么,一瞬只觉柳暗花明,连带着笑容也立刻灿烂不少:“院中那槐树苗今早刚开了花。”   他顿了顿,努力开出江清淮可能会感兴趣的条件:“今晚月下赏花饮酒,我给你吹曲儿,好不好?”   “吹曲儿?”   江清淮果然好奇:“拿什么吹?叶子?”   裴牧摇头,从身上翻出个小巧的短笛,递给江清淮看。   “这是骨笛。”   “骨头做的?”   江清淮很好奇,接过细细打量,又不免害怕:“是……人的骨头?”   他那双漂亮的眼睛终于又落到自己身上,裴牧忍不住勾起唇,从善如流地扯起谎:“不是。”   这骨笛稀松平常,裴牧看都不看一眼,只是继续争取:“能不走吗,清淮?”   他顿了顿,虽然有些别扭,却还是认真表明自己的态度:   “几日未见,我很……想你。” 第69章   “说什么想不想的……”   江清淮听得不好意思,心下别扭地阵阵痒,难得也词穷了起来。   裴牧却还以为他生气,立刻退步道:“只在长安街逛一会呢?”   “这也不行吗,清淮……”   他垂下眸子,失落的表情不加掩饰:   “我们才见了不到两个时辰,你就要走吗?”   “不是。”   江清淮立刻摇头。   看裴牧这么努力挽留他,大概是真的在乎他这个朋友。   虽然说的话听得他别别扭扭,但是吧……   “你说好的吹笛子,可不能反悔。”   裴牧眼前一亮,对着江清淮笑了起来。   他平日里笑,也不过浅浅勾唇,情绪其实淡得很。   今日难得如此开心,笑出那半颗虎牙尖来,朝气十足十。   勾地江清淮也笑出声来。   不过他笑,却是因为感慨。   “第一次见你,你就这样笑……”   他忍不住嘀咕:“要不是当时看你笑得好看,这么不会说话,我早打你了。”   “清淮……”   虽说是嘀咕,但裴牧还是听得清楚,只是有些不懂:   “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江清淮哼了一声,想起初见时,自己好心要留下救裴牧,裴牧却问他是不是傻的情景。   再看现在的裴牧。   他突然有点心痒,忍不住双手撑住裴牧的脸,踮起脚尖凑近打量。   确认看个明明白白后,才后撤一步,深深叹气:   “意思就是——   以后都要这样笑,我喜欢看。”   “记住没?”   裴牧果然配合地笑了起来。   他长了张江清淮没法拒绝的帅脸,笑起来半颗虎牙透出的少年气,又完完全全踩中江清淮的审美。   何况平日总一副淡人模样,气质又莫名老成可靠,难得又见到裴牧如此模样。   江清淮几乎看呆。   他足足在原地看了几秒,才回过神来,轻咳一声,转开目光。   手却已经自然而然地拉起裴牧——   “走吧,逛长安街去。”   *   说是逛长安街,但两人还是先去了趟肥皂坊。   一到地方,江清淮又想起方才说起名做牌匾的事。   现在他也不生气了,倒能平心静气地跟裴牧交流。   只是不等他开口,裴牧倒是上道了一回,径直道:“清荷皂记,可好?”   像是怕江清淮不懂是那四个字,还专门取来笔墨,写下这四个字,递给江清淮看。   难得这几个繁体字江清淮都认识,刚瞟了一眼,他就觉得好。   再细细看,这名字还真既文雅,又通俗。   而且,他笑着望向裴牧:   “你写得也好看,不然就让牌匾师傅照这个……”   话音未落,裴牧却先夺过那纸,抵在身后,摇起头来:“我随便一写,不作数。”   “可你写的很好看啊。”   江清淮有点郁闷。   他也见过自己手下官员的折子,看过那些士族名家的字,和裴牧的比起来,也不过如此。   看裴牧不乐意,江清淮也耍赖,他绕到裴牧身后,想去抢那张纸。   刚偷摸伸出手,就被裴牧提前躲开。   裴牧仗着身高优势,将那纸高高举过头顶,偏向一侧。   另一只手则揽住江清淮的腰,圆滑地将他带到另一侧去。   这番操作行云流水,江清淮还没回神,就已经和那纸隔了半个裴牧的距离。   直到对上裴牧眼中的笑意,江清淮才明白过来方才发生了什么,气恼得一把抓住裴牧手腕,强硬地把人往自己这边拉。   大抵是裴牧也没想到他会如此,一时没有设防,就那么直直往江清淮身上靠来。   他身上有股淡淡的冷香,像是去往远山巅的路途会遇的冷松,松间未化的初雪沾染阳光的气味,漫山遍野,实在好闻得很。   江清淮动作顿了片刻,又被裴牧躲了过去。   江清淮不过脑子,只脱口而出:“好闻,是什么?”   “什么好闻?”   裴牧仍旧笑着看他,只是手仍戒备着,像是看透了江清淮会耍小把戏。   “没什么。”   江清淮对那纸已经没兴趣了,但也说不出“兄弟你好香”这种话,只好撒娇:   “我就想拿你的字刻牌匾,行不行啊,裴牧?”   “嗯……”   裴牧思考了一会,便闷闷嗯了一声。   只是手里还拿着那纸,不肯送,看起来是极不情愿,但还是好脾气地同意。   撒撒娇就管用。   倒像是江清淮欺负他一样。   江清淮忍不住问他:“这么不想我拿你的字来刻牌匾?”   难道是害羞?   某种意义上,江清淮还真蒙对了。   但裴牧却不是羞于让旁人看自己的字。   此刻听见江清淮问,他捻了捻指尖,轻咳一声:“让我多写几张,挑张最好的给你,好不好?”   这张实在不好。   他方才写得随意,墨都浸了,如此脏乱,真挂在牌匾上给清淮看。   日日给清淮看……   实在,不够珍重。   裴牧攥纸的力道不自觉大了几分。   “就这个事啊。”   江清淮听得想笑,也不知道裴牧什么时候变这么扭捏了,他拍了拍裴牧:   “你什么时候这般扭捏了,说了我还能不同意不成?”   裴牧点了点头,又说起旁的:“五日后槐序节,长安街必然人来人往,不如就定在那日开业?”   “槐序节是什么?”江清淮偷偷去问RMB。   “相亲的,类似于现代的情人节吧。”   RMB顿了一顿才回。   “其实古代的文娱活动比现代多,相亲的活动更多。四月赏槐,五月有寺庙举办的观佛礼……六月还有观莲节,七月有七夕,八月入秋后又有状元探花游街……”   “状元游街?”   江清淮下意识想到了叶从南,也不知道那家伙最近有没有好好读书,能不能考上状元郎……   还有探花,听说得选个好看的。   江清淮的目光慢慢挪到裴牧身上:“裴牧,你不打算考科举吗?”   这话实在有些跳脱,前一秒正说着开业,下一秒便扯到了科举。   不过裴牧还是摇头,认真回他:“虽然借清淮的光入了户,但我身份还是不清白,入朝为官只怕……”   这其实没什么好怕的。   毕竟江清淮是皇帝,还护不住裴牧吗?   不过他也算知道裴牧家事,理解裴牧的抵触,只点点头:“没事,你还有我呢。”   裴牧听罢果然一笑:“嗯,我还有清淮。”   他说得极珍重。   江清怀却没有注意,只又扯回刚才:“那就定在槐序节开业!”   “我们别在这里耗着,出去逛逛吧。”   *   两人漫无目的地在长安街逛。   聊过正事,倒是有些无言。   尤其江清淮问裴牧近况,裴牧只说在忙。   片刻后,裴牧问起江清淮近来如何?江清怀只说还好。   两人相顾无言,四目相对。   又纷纷将注意力转移到街上。   正巧此刻路过书坊,瞧见门外一个小厮敲着锣吆喝:   “唸蓝颜的最新册来了,唸蓝颜的最新册!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呦~”   这三个字可谓如雷贯耳,江清淮猛然一惊,目光如炬地瞪了过去。   又是唸蓝颜!!!   他快步上前,狠狠盯着那吆喝的小厮看。   却被那小厮误以为是来买书的。   小厮放下手中锣鼓,朝他嘿嘿笑了一声:“最新篇,今早刚印出来的,只要三两银子!”   “三两银子?”   江清淮冷哼一声,这么本破书居然买这么贵!   谁乐意买这玩意,都是一群没脑子的冤大头。   “哎,您的书,请拿好。”   不过愣神的功夫,那小厮却已经将打包好的书递给了江清淮。   江清淮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油皮纸包裹,狠狠皱了皱眉,不解地看过去,才发现裴牧正往回收荷包。   “你怎么付钱了啊!”   江清淮瞪大双眼,不可置信,   “难道你也看唸蓝颜?”   看江清淮这表现,裴牧有些后知后觉,似乎是做错了事……   他懊恼地摇了摇头:“我只是误会,以为你……”   “我才不看唸蓝颜呢!”   江清淮气得直跺脚。   裴牧这个死木头!!!   “你不要你站在这干嘛啊!没看到我们都等着呢???”   不等裴牧回话,后面先有人嚷嚷了起来。   江清淮瞪过去,才发觉身后不知何时已大排长龙。   一眼望去,尽是些穿着国子监校服的读书人。   其中也掺杂着一些作小厮、侍卫打扮的,看着像是来帮自家主子买书的。   这破玩意居然这么火热,江清淮暴脾气也上来了,瞪着方才说话的人:“催催催,催你爹呢。”   “我看你是个读书人,科举十拿九稳了不成?”   “有这排队的功夫,怎么不能多背几页书去?还是你天赋异禀,学也不学,便能当上明日的状元郎了?”   “清淮……”   裴牧上前拉了拉江清淮:“何必和这种人动气?”   江清淮冷哼一声,转身就走,毫不留恋。   直直朝外走出几米,才想起来回头看裴牧。   见他好端端跟在身后,才又开口道:“那书写的乱七八糟,让人看了生烦。”   说罢,他又盯着裴牧瞧:“这唸蓝颜在京城也算红火,你都没听说过吗?”   他反正不信,狐疑地凑近:“你真的不喜欢看唸蓝颜?”   裴牧嗯了一声,回望着江清淮,倒是不躲不避:“清淮,我的书房你还不知道吗?”   “嗯……”   练字那晚,其实也不是只练字,江清淮还翻了一遍裴牧的书。   裴牧的意思是找本书对着练,既能练字,又能学学繁体字。   然后江清淮就站在书架前,一本本指着问裴牧:“这叫什么?”   “这是什么字?”   “这个我也不认得。”   如此倒是把裴牧书架上的书都看了个遍,上面确实没有唸蓝颜。   连话本子都没有一本。   尽是些无趣繁复的兵书。   想到那些书名,江清淮现在都觉得头疼,当然也不再怀疑,只点点头,退开半步。   等他转过身,裴牧却小心翼翼瞥了一眼自己胸前衣襟,确认把书藏的严严实实,才微微松了口气。 第70章   两人又在长安街逛,买了清酒、小菜这些。   等到家时,正好要到晚饭时间。   看裴牧一进家门,放下东西,就往厨房钻。   江清淮想跟上去帮忙,却被裴牧塞来一个竹编的小篮子。   “陪我去摘些槐花?”   “摘槐花做什么?”   “槐花糕。”   江清淮瞪大眼睛:“你还会做槐花糕?”   裴牧不敢夸大:“试试,可能做得不好吃……”   “肯定好吃!”   江清淮虽然不算是个挑剔的,却也吃过不少好东西。   裴牧的手艺一点挑不出错。   只是没想到裴牧会有心思做这种精巧的小糕点……   他弯起眸子,止不住好奇:“是打算哄哪家的姑娘啊?”   “什么姑娘?”   裴牧却没懂,不过还是解释了一句:   “清淮,我只做给你吃。”   “没认识什么姑娘?”   江清淮可不信,不过他也不刨根问底,反正日子长得很,裴牧真喜欢上谁,他还能不知道?   他只是有点担心:“可是你长得帅,人又老实,很容易被姑娘骗感情的。”   “你以后有了喜欢的人,可一定记得告诉我。”   江清淮认真叮嘱。   裴牧也给自己拿了个筐,正朝门口走来,骤然听见江清淮这般说,只觉空气都凝滞了起来。   他停在原地,声音发紧:“你……会生气吗?”   “我生什么气啊?”   江清淮有听没懂:“喜欢一个人又不会有错。”   “何况你长得帅,只要你真心对人家,还有谁能拒绝?”   看裴牧出来,江清淮便转身往槐树那边去,随口说罢,又看向手中篮子,有点不情愿:“怎么给我这么小的篮子,自己拿个大筐?”   只是等了一会没等到他声音,江清淮不由疑惑回头,只见他还愣在柴房门口。   定定望着自己。   一对上他目光,裴牧便如惊弓之鸟一般,立刻躲开目光。   他这心虚的样子,倒真像是有了心上人。   江清淮心下一动,刚想问问,裴牧却先开口道:“真的……不会拒绝?”   他声音发紧,像杨絮般轻飘飘,不落实处,最后两字又放得极轻极轻,像是想都不敢想被拒绝的情景。   这么没自信……   裴牧到底是喜欢上谁了?   江清淮没见过他这样子,有点替他难过,裴牧在京中一人独身,一定很想要自己的家吧。   所以很怕喜欢的人会不喜欢他。   哪怕江清淮觉得裴牧哪里都好,不可能有人拒绝得了裴牧,裴牧还是会自卑啊……   但裴牧如此重视这段感情,江清淮却不敢像刚才那样开玩笑地打包票,只说:“就算人家真不喜欢你,你也还有我这个朋友不是?”   裴牧闷闷嗯了一声,只是兴致看着仍旧不高。   “你怎么啦?”   江清淮也没想到自己开个玩笑,反而说到裴牧伤心事,忍不住放轻声音,“你这样……”   “没事的。”   裴牧摇头,快步向前几步,拉起江清淮的手,自我安慰似的又重复了一遍:“清淮不会离开我的。”   说罢,他也不等江清淮反应,只伸手摘下一串槐花,递给江清淮。   “像我这样摘,只摘满一篮便好。”   他又指指自己背上的竹筐:“我去劈柴。”   “哦。”   江清淮接过那槐花,看了一眼,再抬头,裴牧已经挪到一旁,开始劈起柴火。   他的动作很稳,抬起的高度、落下的弧度,那么恰到好处,就连被劈成两半的柴都是整整齐齐,一般大小。   虽然穿得严严实实,但江清淮还是想到那次给裴牧上药时看到的好身材。   简直man爆了。   再看自己,胳膊挂着个小竹篮,手里还捏着一串槐花……   怎么看,都有点娘啊。   江清淮有点不乐意,但裴牧劈柴神色认真,似乎不想跟他说话。   江清淮只能瘪瘪嘴,把那槐花扔进篮里,又踮脚去摘新的。   等确认江清淮的目光挪开,方才一直专注劈柴的裴牧,才稍稍松了口气,又忍不住瞥了一眼江清淮。   刚才才发觉,清淮今日披着的那身薄纱,趁上内里的青绿外衫,真的很漂亮…   也不知道裴关从哪里买来的槐树苗,虽然个子不高,却也生机勃勃。   白白嫩嫩的槐花挂着,沉甸甸地坠下,远看倒像悬停的瀑布流水一般。   再靠近些,更是花香逼人。   再加上站在槐树下的清淮……   咚地一声。   裴牧将斧头劈在了木桩上。   “你没事吧。”   江清淮立刻担心地望来。   他太心急,手里的槐花都忘了摘,还兀自保持着踮脚的姿势。   裴牧听得心下一动,却不敢看他,只摇摇头,闷闷应了一声:“没事。”   只要对清淮好,就不会被拒绝吗?   看着还是不高兴啊。   两人心思各异地想道。   *   江清淮这边其实没什么工作量,没一会便摘满一篮槐花。   裴牧则是动作利落,等江清淮完事,他也劈好一筐柴火。   “清淮。”   裴牧上前接过那篮子:“累吗……我方才烧了热水,可以先去洗个澡。”   “啊?我不累啊。”   江清淮怎么可能会累。   他不过踮个脚,摘摘花而已。   裴牧才应该累吧。   “你先去洗吧。”   江清淮又把篮子从他手里抢过来:“我把这些洗洗,再填些柴火多烧点热水。”   “洗干净了也好做饭,不是?”   裴牧点点头,又摇头:“你不用洗那些。”   他把骨笛递给江清淮:“若是无聊,可以玩这个……”   “给我玩?”   江清淮立刻欢喜接过,主要是稀奇这玩意,立刻试着吹了一声。   只是没吹响。   他又疑惑地研究起那骨笛,刚想让裴牧教教自己,却见裴牧已经远去。   背影匆匆,跟逃似得。   做什么这么急?   江清淮有些不明所以,不过也没叫住裴牧,而是坐在凉亭,问起RMB:“你知道这骨笛怎么吹吗?”   也不知道RMB最近在干什么,消息总是回复得很慢。   江清淮等了一会,RMB才嚷嚷道:“宿主!这玩意你从哪里搞来的啊???”   “这不就是个笛子?”   “是个笛子没错。”   RMB顿了顿,“你看看这笛子上有没有刻一个花纹……”   “罂粟花……大概是长这样子……”   RMB把一个花纹投到江清淮眼前,说是罂粟花,其实不过是个寥寥几笔勾勒出的花朵图案而已。   江清淮认真看了一会,摇头:“没有这个花纹。”   “怎么?这骨笛难道是什么神秘组织的联络工具吗?”   “这个上面如果没有花纹,应该就不是吧。”   “是个在江湖上很有名的一个神秘组织,传说他们的联络工具是骨头雕刻的笛子,上面会刻有这个样子的花纹。”   “但是现在都没有人见过这个组织,江湖人索性就称呼他们——无名。”   “无名?”江清淮把玩着骨笛,“这组织是好是坏啊?”   “在江湖上倒是行侠仗义,只是对皇帝的态度,不好说……”   RMB的消息渠道其实也不多:“不过考虑到姜家的皇位得来的不算正当,估计组织的态度不会好到哪里去。”   “所以,宿主你还是小心点吧,你还没告诉我这个东西从哪里弄来的。”   “裴牧给我的。”   江清淮又试着吹了一声,这次倒是吹响了,只是不怎么成音,卡在一半,中道崩殂。   江清淮瘪瘪嘴:“这玩意得多大肺活量才能吹动啊。”   “裴牧给你的?”   RMB却忍不住开始怀疑:“难道裴牧就是那个组织里的人?”   “但你不是说要有花纹的吗?”   江清淮不甚在意地摆摆手,“何况,若真是那么重要的东西,裴牧至于随手塞给我玩,就为了哄我开心?”   这话也有道理,RMB不纠结了。   江清淮又试着吹了几声,都不怎么成音。   想裴牧还说今晚会用这笛子吹曲,江清淮都觉得不现实了。   正当他怀疑裴牧这话可行性时,裴牧在身后叫了他一声。   江清淮立刻应声,朝裴牧那边跑去:“给你笛子,我去洗澡了。”   江清淮站在他身侧,又闻到那股松尖冷雪的味道,瞬间感觉脑子都晕乎乎的,立刻摆手朝屋子走去。   裴牧则看着手里的骨笛,感受着上面还残存的温度,轻轻捏了捏笛口。   *   等江清淮洗过澡,裴牧已将饭菜都准备妥当。   江清淮出来时,他正拎出方才买的清酒——   这次不是醉花阴那般烈酒,想来清淮不会醉得太过。   听见身后的动静,裴牧转身看去,便见江清淮神色慵懒地笑着朝这边过来。   他一头墨色长发如瀑,又被月色浸透出一层光辉,更衬得他身影轻如薄纱。   仿佛轻轻一揽,都满不得怀。   清淮……   裴牧涨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   喜欢……   “这么多菜,我们怎么吃得完?”   这么愣神的功夫,江清淮已经赶到凉亭,看着裴牧刚倒好的清酒,直接端过来喝了一杯。   “好喝,这酒叫什么名字?”   “是槐花酿。”   裴牧失神地望着江清淮,嘴上却已经回道:“槐序节将至,店里多是这样的酒,你喜欢就好。”   “那我们快吃饭吧。”   江清淮拉着裴牧坐下,又忍不住尝了一杯槐花酿:“这个酒真的很好喝啊。”   他嘟囔道。   裴牧则帮他夹了几筷子菜,看他又喝空,只好帮他满上。   而后自己也端起酒杯,想着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身上的血液都好像凝固成了冰霜,阵阵发凉。   “裴牧,你看月亮。”   江清淮却跑到了凉亭凭栏处,兴奋地指着池塘的水:“今天是十五吗?好圆好大的月亮。”   裴牧便下意识抬头看天。   圆盘般的月亮正挂在天边,坠在清淮头顶,像是格外偏爱着他,清辉独照。   裴牧将目光从月亮挪到江清淮身上。   又见江清淮指着池中一处:“这里开了朵白莲!你看到了吗?”   江清淮兴奋地回过头来。   裴牧却不由一愣。   他眸光如月辉,肤色如霜雪,眉眼精致如画,周身气质清冷,本是个不染纤尘的美人。   此刻却弯着眉眼看他,仿佛他们亲昵无间。   但让裴牧失神的是——   此刻江清淮那白皙的脸颊上已然上了两团红晕,声音听着虽清亮,却已经带了几分……   醉意。   裴牧下意识看向方才给江清淮满上的那杯酒。   还满满当当未动,如镜般盈着月光。   裴牧问得小心,其实自己也不大确定:“清淮,你……醉了吗?”   “我没醉啊。”江清淮有点纳闷,“你看那边,真的有一朵白莲。”   裴牧却摇摇头,上前拉住江清淮,把他往椅子上带。   生怕他又和上次那样去池中捞什么东西,反把自己摔进去。   江清淮虽然有点不乐意,不过还是很乖地跟着裴牧回来。   一回来,又看到桌上的酒,立刻开心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清淮!”   裴牧劝阻不能,有些无奈。   江清淮却完全没发觉自己的不对劲,还催着裴牧快些吃菜。   自己却伸手去捞酒壶。   反被裴牧一把摁住。   “清淮。”   裴牧十分懊恼,却还是哄着江清淮说:“先吃菜,再喝酒,好吗?”   “我想再喝一杯,只一杯……”   江清淮开始无意识撒娇。   “先吃了这些,再喝那一杯。”   裴牧又给江清淮夹了两筷子,柔声道:“乖。”   “好吧。”   江清淮夹了一筷子,讨价还价道:“你吹曲,吹曲给我听。”   裴牧当然拿他没办法,只能拿出骨笛,先轻轻吹了一声。   看江清淮立刻兴奋地凑近,又无奈笑笑,转而吹了一段曲儿。   他吹得专注,人也慢慢冷静了下来。   刚发现自己喜欢清淮,就直接告诉清淮,实在有些草率。   或许今晚清淮醉了,就是上天在提醒他不可操之过急罢。   何况自己如今还有大仇未报,清淮又在宫中当差,不愿离开……   哪怕自己说明了心意,恐怕也只会让清淮苦恼。   就算清淮确实对自己也有好意,日后呢……   难道他们就要这样维持着,三日不见,五日不见的吗?   裴牧越想越觉得自己心急,什么都不能带给清淮,只顾着唐突,实在愚昧。   那就再等等,等自己这边全都安排妥当,能给清淮带来更好的生活……   再提及心意。   就算清淮对他无意……   也还能做回朋友不是?   裴牧趁着吹曲的时候想了很多,倒是没有留神到江清淮。   等一曲完,他回神,才发觉江清淮居然已经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裴牧看得好笑,轻轻上前拂过他落在胸前的长发。   “清淮?”   趴着的人迷迷糊糊嗯了一声。   “清淮,我……”   江清淮没有动静。   喜欢……   “我带你回去睡觉吧。”   喜欢……   “还得煮些醒酒汤才行……”   喜欢你……   *   醒酒汤,裴牧没能喂给江清淮喝。   不过槐花酒远不如醉花阴来得烈,裴牧也不很担心江清淮会头疼。   只是想到江清淮不过喝了两杯,还是忍不住懊恼。   下次,可不能再纵着江清淮买酒喝了。   尤其江清淮喝醉之后,实在好说话得很,万一自己不在身边,被别人抢了便宜,或者欺负了怎么办?   现在也得寸步不离地看着才行。   想到上次,自己不过走开一会,回来就找不到江清淮。   裴牧决定明早再起来收拾凉亭的饭菜。   他抱着江清淮,把人放稳在床上,看着他细弱到不盈一握的腰肢,忍不住叹了口气。   都这么瘦了,还不好好吃饭……   这小太监平日在宫里,到底是怎么照顾自己的……   但现在人睡着,裴牧也只能守着他。   索性坐在床边,打开了偷偷带回来的唸蓝颜。   只是才看了两行,目光就被旁边的江清淮吸引过去,而后便久久挪不开眼了。   他意识到江清淮对他似乎有着某种致命的吸引力。   当即雀跃地想要自证一番。   “清淮。”裴牧戳戳他的脸颊,确定人睡得熟,便挪动手指,慢慢将江清淮往自己怀中拉。   槐香陪着酒香慢慢靠来,熟悉的温度贴上肌肤,裴牧不由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只是一个拥抱……   他便异常满足。   清淮……   清淮。   清淮……   裴牧在心下连着叫了三声,江清淮却好像听见了一般,突然翻了个身,闷闷嗯了一声。   裴牧被惊得一愣,只觉周身景色瞬间如潮水一般朝自己远去。   只有江清淮,慢吞吞地翻身,让原本就已经靠得很近的距离,越发亲昵。   他自投罗网,将头抵在裴牧胸口位置,猫儿一般轻轻蹭了蹭,才继续安稳地睡去。   裴牧心脏跳得厉害,忍不住抬起手,发觉自己紧张到发抖。   但他甚至不能等自己冷静下来。   就那么迫不及待地、颤抖着指尖,轻轻地碰了一碰江清淮的鼻尖。   他的鼻尖似乎带着月色的凉意。   而他只作蜻蜓点水一般,又立刻落荒而逃。   裴牧重重喘了口气,觉得自己这番操作,竟比去侍郎府上刺杀任宏还来得胆颤。   而后意识到自己有了这样的想法,又忍不住轻笑一声。   清淮就喜欢他这样笑。   裴牧下意识调整起嘴角的弧度,又忍不住怀念江清淮捧着自己脸时,手指传来的温度……   他觉得他快要疯了。   他也许不应该和江清淮呆太久,他总忍不住看他,会看得失神。   想着看到地老天荒,都不够。   他也许应该出去练练剑,练到筋疲力尽,无力再想更多。   何况今晚月色确实很好,是个适合练剑的。   方才那月光衬得清淮……   裴牧猛然看向屋外。   随后一阵利刃刺破木柱的声音传来,伴随着簌簌破空声。   有人!   裴牧下意识看了一眼江清淮,确定他仍旧睡得安稳,才轻轻挪动身子,下了床。   推开门时,正有一把飞刀直直朝他刺来。   裴牧眼睛眨也不眨,只下意识侧身躲开。   等听那飞刀划破屏风,心下又不免懊恼起来。   他转头查看江清淮是否被吵醒,却听院中传来一声轻嗤:“屋里有谁?”   “没人。”   裴牧迈过门槛,带上房门,站定身子,才看向院中的槐树。   树下,正站着一个披着黑色长袍的人,他的影子被月色拉得很长很长。   “什么事?”   “不是你吹的骨笛?”   那黑衣人轻嗤一声:“倒是好雅致,还奏上曲了。”   “什么事?”   裴牧并不应她的话,只又问了一遍。   “有人给你带的信。”   那黑衣人抬起两指,手腕一转,手中的信封便如飞刃一般,直直朝裴牧这边过来。   裴牧也并两指,抬手接过,便要拆开。那人却打断道:“小心有诈。”   裴牧撕信的动作一顿,指尖摩挲了一圈信封,才道:“他手里有我需要的。”   “与虎谋皮。”   黑衣人冷哼一声,又道:“你的剑找回来了。”   裴牧蹙眉,情绪多了几分牵动:“你怎么知道?”   “碰巧听见,有个傻子愣说是你的故人。”   “看来,你们真的认识?”   裴牧不作声,借着月光看罢那信,又忍不住蹙眉看了一眼月亮。   正有浮云略过,挡住大半清晖,夜色朦朦胧胧。   裴牧转身离开,刚推开房门,那黑衣人便笑道:“在屋里的就是他吧。”   裴牧迈步的动作一顿,而后立刻如常,将门关得严严实实。   *   次日,江清淮一脸懵逼地睁开眼睛。   还没坐起身,裴牧已经凑到他身旁:“清淮,难受吗?”   “啊?”江清淮看着裴牧一张帅脸凑得老近,愣了好一会,才摇摇头。   “我怎么没印象……我昨晚什么时候睡的?”   “饿吗?”裴牧只问。   江清淮立刻瘪嘴:“饿。”   ……   吃过早饭,江清淮和裴牧约好五日之后槐序节见,便传送回养心殿。   今日姜少云和姜少瑜休沐,但江清淮已经吃过早饭,只能去找张阳德,假装自己很忙。   当然清荷皂记马上开门,他也得保证货源充足,质量稳定才行。   其实张阳德这个性格,敢来禀告说做出来,大概水平就已经稳定了。   但江清淮参观了一下实物,还是有些惊讶:“你说这个叫啥?”   “卿莫离。”张阳德笑呵呵地介绍道:“这肥皂中加入茉莉精油,茉莉花香清新怡人,便谐音唤作卿莫离。”   江清淮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看张阳德胡子都白了,有点不确定:“是你起的名?”   这是不是有点太闷骚了。   不过张阳德摇了摇头:“是我家小孙女,她平日爱看些话本子,偶尔也会写,在京中虽然不算数一数二的才女,但也是知书达理。”   他说得一脸骄傲,江清淮却只听见话本两字,疑心病立刻上来,盯着张阳德看:“写话本?”   张阳德不解,但也大概感觉到江清淮情绪不对,有点不确定地点了点头:“是啊。”   “写的什么话本?和那家书坊合作?笔名是什么你知道吗?”   夺命三连问,让张阳德愣在原地。   江清淮看他指望不上,直接道:“找个时间带她来见我。”   “陛下!”这下张阳德懂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求饶道:“陛下,求您放过小女吧,她今年也不过十六啊。”   江清淮眼皮直跳:“你想什么呢,朕只是对她更感兴趣,想见上一面而已。”   不过才十六,大概不是唸蓝颜的作者吧……   毕竟唸蓝颜的原著,笔力不像是个孩子,但是……这也说不准。   古代不是三岁能作诗的都一大片?   江清淮越想越不确定,但看张阳德这么抗拒,也不好再打击人家,只能表示不想来算了。   这皇帝当的……   江清淮也很无语。   他正安慰张阳德,又有人来通传说刘泽清来求见。   这倒是很稀奇,毕竟一般都是江清淮主动找他,难得听见他主动求见。   正巧江清淮被张阳德缠得无语,当即大手一挥,准见。   只是等他赶到从华殿。   却被眼前的一幕吓了一跳。   刘泽清鼻青脸肿,哭哭啼啼。   而他的旁边站着个清瘦的少年,一张标准的娃娃脸,趁着一双大眼睛,可爱极了。   但这少年面无表情地站着,藏在袖中那攥紧的拳头,却滴滴答答流着血。   小福子一进从华殿就看到地板上的鲜血,急得眼皮直跳,骂旁边随侍的小太监:“还不快把这些东西收拾了,脏了陛下的眼。”   江清淮摆摆手表示无妨,看向刘泽清:“这是怎么回事?”   “表哥,你可算来了!”   刘泽清哭丧着脸:“你可以一定为我主持公道啊。”   “我今日在铁矿那边监工,这混小子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给我套上麻袋,拖到没人地方,狠狠揍了我一顿。揍完又要我带他来见您。”   “还不许我耍花招……”   “我一人难敌,只能暂且把他带来,表哥,你快让御林军把他拿下啊!”   江清淮眼皮子跳了跳。   看向那娃娃脸少年的目光带了几分敬意:“你想见朕?”   那少年终于有了反应:“是。”   “想来见朕的法子多的是,你为何非要揍泽清一顿?”   少年耸耸肩:“顺手。”   江清淮:……   刘泽清:“表哥!!!”   “好了好了。”江清淮安抚他:“朕一定会给你主持公道的。”   好歹刘泽清也是朝廷命官,最近又被江清淮派去督察铁矿开采一事。   听司马鹤和齐时村说,他对工作十分上心。   平白被人打了,江清淮怎么也得关心一下。   “那就罚你受五十大板,去大理寺监牢蹲一个月。再赔偿泽清精神损失费一百两。”   “精神损失?”刘泽清嘀咕了一遍这词,眼前一亮:“对!精神损失,我有很严重的精神损失!!!”   那少年却无所谓,只点了点头。   而后跪在地上,向江清淮陈情:“我做了一把好剑。”   “好贱?”刘泽清瞪起双眼。   “好剑!”江清淮却站起身来,“在哪里?”   那少年抬起拳头,将血淋淋的掌心摊开,里面正插着一片断刃。   他面不改色地将那断刃拔出,在自己身上擦干擦净,才递给小福子:“我只能带进来这点。”   小福子不太敢接,下意识看向江清淮,江清淮也站起身:“快传太医,传太医。”   小福子转身就跑,剩那少年在原地,仍捧着断刃。   刘泽清的表情也有点一言难尽:“你就不能藏在别的地方吗?”   少年看一眼刘泽清,并不回话,而是将断刃递给另一位随侍小太监。   那太监也是个胆小的,颤颤巍巍看向江清淮:“陛下?”   “拿上来吧。”   江清淮站起身,从系统商店买了一点止血的药,又递给小太监:“把这药先给他敷上。”   “表哥!”   刘泽清却有点委屈:“我也一身伤啊!”   江清淮已经打量起那断刃,闻言只一点头,颇为敷衍:“一会也让太医看看。”   不过他自己看不出断刃是好是坏,还得等RMB的分析结果。   索性又问起那少年:“叫什么名字?家住在哪里?这是你自己造的?”   少年从自己浑身是血的掌心收回目光:“五。在铁匠铺当学徒。”   “五……是你的名字?”   刘泽清都好奇起来。   少年点点头,问江清淮:“剑,够好吗?”   正巧RMB给出结果:“还不错,虽然硬度这些比我给的一般,但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你把他留下吧。”   “你什么时候给我造武器的图纸了?”江清淮有点无语。   “本来是这个月汇总积分的时候会给的,但是看你现在需要,我提前给你也行。”RMB很好脾气,“但要垫押金,积分1000。”   “你神经病吗?要什么押金?难道我绑定了你这个系统,我还能跑了不成?”   “这个是系统规定呀。”RMB有点委屈,“跟我没关系的。”   “你留下吧。”   江清淮不再搭理RMB,看向那少年:“我叫你小五好吧,你就跟着这个帮你上药的小太监,最近先住在宫里吧。”   “表哥!”   刘泽清不高兴了又:“不是说要罚他五十大板吗?”   “人家现在受着伤,等伤好了再罚不行?”江清淮瞪了刘泽清一眼。   刘泽清被瞪得一愣,而后立刻反应过来,怜悯地看向小五。   或许这家伙已经马上就要收到他应有的惩罚了……   刘泽清懂事地不再闹腾,让江清淮深感欣慰,等太医赶来给两位看过病,确定并无大碍。   江清淮才回到养心殿,开始和RMB继续商讨图纸的事。   “宿主,你刚给那孩子买药的时候倒是不心疼积分,你知不知道止血药多贵呀?我现在只是要你1000积分作押金。1000积分算什么呀?而且押金还会退回啊!!!”   RMB一顿输出。   江清淮有些无语,他当然知道押金会退回,他只是想知道图纸涉及什么内容。   毕竟光押金就要1000积分,想来是个大东西。   “提前看看图纸的内容啊,你不早说。”RMB把目录投屏到江清淮面前。   其实叫图纸也不贴切。   反而更像是一本图书。目录涉及的内容有冶铁的原理、冶铁的方式,然后各种武器的图纸,甚至包括热武器。   这么一看,1000积分确实划算。   江清淮点点头,点击了支付。   RMB不明白:“你为什么把人家小少年留在宫里?该不会看上人家娃娃脸,长得可爱了?”   “我是看那孩子情绪不对劲,感觉…动机不纯,有待观察。”   江清淮问小福子:“齐时村回来没?”   “没有。”小福子摇摇头:“齐大人走之前就吩咐过,说是今晚可能都回不来。想来是出了远门。”   江清淮却知道齐时村不是出远门儿,而是今晚去打劫。   至于白天不在,那其实是去林府补觉了。   因为江清淮计划把九旒鉴安排在内廷,又得找个掩人耳目的地方,苏有道收拾起来比较麻烦。   所以至今他们还没有专门的办公场所。   但是虽然这个部门还没完全成型,却已经为江清淮贡献了大量业绩。   尤其第一批军饷已经发往边疆,不过几日,想必就都收到了。   政务差不多处理到这里,江清淮伸了个懒腰,去找姜少瑜和姜少云。   跟两个孩子在一起,江清淮偶尔会练练字,因为姜少瑜的字写的比他还好,有时候能指导他。   吃过午饭,江清淮还趁着阳光真好,去清静轩看槐花。   这边的大槐树比裴牧家那棵要高足一个江清淮。   江清淮踮脚也摘不下来槐花……   不过……   等等……   江清淮蹙起眉头。   不是说要吃槐花糕……   他昨晚吃了没啊?   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正在江清淮疑惑的时候,侍卫来报,林珏求见。   自从那次江清淮召见林珏,林珏却没能赶来开始,林珏基本上每天都会来求见。   其实第一次林珏来求见,江清怀并非故意不见,而是在补觉。   当天林珏回去将此事告诉林颂今,却被林颂今呼了一巴掌,让他继续坚持求见,直到陛下消气为止。   但林颂今又写信给江清淮,建议他晾林珏几天,消消他的锐气。   能整人,江淮当然同意,所以一连几天都没有同意林珏的求见。   不过今天也差不多是时候了,江清淮点头答应下来。   林珏捧着一张笑脸等在从华殿。   见江清淮过来,立刻朗声行礼:“臣林珏,请陛下安!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也不是谄媚,只是前段日子小皇帝大手笔的给他们北疆拨了五十万石粮草。   五十万石!细粮!!!   他娘的太爽了,这么大方的皇帝,请一定活久点行吗?   江清淮摆摆手:“几次求见,到底什么事啊?”   “请罪的话就别说了,朕没计较,也懒得听。”   林珏只能把到口的罪辞又咽回去,笑地有点不好意思:“陛下,臣斗胆!想问问您和裴牧如今是个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江清淮被问得一头雾水,“就朋友啊。”   “你看不出来吗?”   “朋……友……”林珏将尾音拉得极长。   江清淮瞪他一眼,他立刻站直身子:“臣明白了,但裴牧是不是不知道您……”   “对,他不知道。”江清淮警告他,“你也别乱说话,等时机成熟,朕自然会告诉他。”   “是。”林珏领命,准备退下,江清淮却叫住他,“你等等……出宫之后,帮朕带封信给裴牧。”   “是。”林珏不敢多问,只低着头伸手。   但江清淮还没写呢。   递信不过一时兴起而已。   他有些手忙脚乱:“你等等,朕还没写。”   林珏点头,回避地挪开目光。   但江清淮其实也没什么打算写的,只是今日练了字,想听裴牧夸自己。   但他写不出来完整的意思,因为好多繁体字还不认识。   所以提笔顿了半天,最后只写了简单几个字。   不过江清淮还是很满意的,他认真把信包好,递给林珏:“我在宫外叫江清淮,三水江,三水清,三水淮。”   “以后可别叫错了。”   “若是裴牧问你为何帮我送信,就说你今日进宫,偶遇了我。”   “若他有信要回,明天记得给我带来。”   “臣领旨。”   林珏乖乖应声。   但一出了养心殿,就一个劲儿地摇着头:“就这,朋友?” 第71章   林珏端着小皇帝御笔亲写给裴牧的信,规规矩矩地敲了三声裴牧的门。   裴牧却端着一把长剑,阴沉的脸看见是他,变得更加黯然。   他满身汗气,身上衣襟几乎湿透大半。   林珏被逼得朝后退了半步,嫌弃地连门都懒得进,只把那信递给裴牧:“给。”   “谁?”裴牧看着那信,语气愈发冷淡。   “还能是谁!”林珏脾气也上来了,“不就是你宫里那位相……”   话音未落,大门已经被裴牧无情关上。   看着眼前严严实实的大门,林珏气得牙痒,脾气也上来了,转身朝江清淮以前翻过的那片墙去:“治不了小皇帝,我还治不了你?”   裴牧却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到房间,而是站在门口,打量着那薄薄信封出神。   清淮写的……   写给他的……   他下意识摩挲了一下那信面,却不由蹙了蹙眉——   宫廷专用的宣德纸……   清淮知不知道这些纸都是有份额的,若是私自乱用,被发现了……这个笨蛋。   裴牧忽而又后悔赶走了林珏,早知道该让他给清淮带封信去的。   只是方才一听是清淮写信给他,他便满脑子只想拿着信,藏到个没人地方好好看……   裴牧心下正懊恼,林珏这边已偷摸翻墙进来了,一看见裴牧还站在门口,就忍不住偷笑一声。   裴牧听见动静,黑着脸朝他看来。   林珏却不怕他,坦然上前,好心帮他捡起地上的剑:“怎么,剑都不要了?”   裴牧接过剑,正要开口。   林珏却立刻举起双手,作投降状:“诶,这可是跟你们家江清淮学的,要说也先说江清淮去。”   裴牧不再看他,转身离开。   林珏则跟着裴牧进书房:“一身的汗味,大白天练剑就这么拼?”   “你是要去杀人?”   裴牧不理他,只兀自拆开信封。   林珏立刻也不言语,悄咪咪地凑上来偷看,却被裴牧发觉,快速躲开。   “写什么悄悄话呢。”林珏不满地嘟囔道,“还不让人看了。”   “没什么。”   裴牧看着那纸上的内容,心情极好地应了一声。   见他有反应,林珏便得寸进尺起来:“给我看看,给我看一眼。”   “看吧。”裴牧倒是大方起来,坦荡荡把那信递给林珏。   林珏狐疑地盯着他,不确定地接过那信,却只看见上面写着两个字——   裴牧。   裴牧???   林珏不可置信地将纸抢过来,翻来覆去看了两遍,才看向裴牧:“就这个?”   裴牧将信抢回来,又细心地塞回信封,随手拿起书桌上的一本书,将信夹在里面。   林珏看他如此珍惜这没头没脑的一封信,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但下一秒,他的目光就被那书封吸引过去:“这是什么啊!”   林珏又忍不住从裴牧手里抢书:“这怎么是唸蓝颜啊!!!”   他眯了眯眼睛,感觉自己似乎懂了:“这个书,你是不是和江清淮一起看的……”   裴牧瞥他一眼,将书抽回,又打开书桌上的暗屉,将书放了进去。   “你这书桌有点意思。”林珏的目光又被吸引过去,“这以前谁的房子?”   “一个小地主。”   裴牧取出笔墨,开始写回信,顺便通知林珏:“得空,将这信送给清淮。”   “清淮、清淮……”   林珏阴阳怪气地学他说话,被裴牧瞪了一眼,仍不老实:“想让我送信,你得告诉我你和江清淮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进展到那一步了?”   “我们只是普通朋友,能有什么进展?”   “你真当他是普通朋友?你难道没发现……”   “发现了。”   裴牧沉沉叹了口气,倒是对林珏有些意外,“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   林珏被这反问搞得有点哑口无言,反应一会才道:“我自己感觉到的。”   “有这么明显?”   裴牧不确定地追问了一句,下意识反思自己近来的所作所为。   林珏确实撞见过几次他和清淮在一起。   但那个时候,连他自己都没确定自己喜欢清淮……   难道真是旁观者清?   想到旁观者清,一向不爱求人的裴牧难得问起林珏:“那你觉得……我应该如何?”   该如何?   林珏莫名觉得有些不对,谨慎地看向裴牧:“你想如何?”   “我如今不能承诺给清淮什么,当然还是……”   这也正是裴牧所心烦的:“当然还是……先不告诉他……”   “不告诉他?”   林珏现在已经彻底意识到不对劲了,他原以为是江清淮喜欢裴牧,才总是缠着裴牧。   裴牧虽然对江清淮确实有几分不同……   但也不至于上升到那个层面。   但是……   现在看来……   似乎…   “本来男子相爱便多为人诟病。”   裴牧却没发觉林珏的不对劲,还当林珏是个知心的,难得敞开了几分:“清淮又在宫中当差,我……又是这样个情况,若是凭白对清淮说明了心意……”   “且不说清淮喜欢我与否,就算是真喜欢我,难道能同我长……”   “不可能。”林珏打断裴牧:“你别做梦了。”   “忘你自己的身份了?你是裴家之子,他却是……宫里当差的,你们两个勾搭到一起,能有什么未来?”   “我可以带他走。”   裴牧丝毫不理会林珏的反对,坚持道:“只要清淮假死脱宫……”   “别说了!”   林珏忙打断裴牧,有些不安地环顾了一眼四周,意识到自己是在裴牧书房,才意识到自己有点反应过度。   但也不算太反应过度。   毕竟……   让皇帝假死,跟你私奔……   这种事情,谁听了都要慌的。   林珏更是第一个不同意。   且不说皇帝离开京城之后,大秦会如何混乱……   就冲着小皇帝这份慷慨,他可不乐意皇位这么快就被别人坐上。   何况帝王哪里会跟你这么个穷小子私奔?   林珏一边唏嘘裴牧的胆大妄为,不知天高地厚,一边又庆幸自己阴差阳错发现了裴牧的心思。   必须尽快帮裴牧杜绝这一想法才行!!!   他拉过旁边的椅子,神色凝重地坐下,视死如归地看向裴牧:“说吧……”   *   江清淮本以为自己晚些时候就能等来裴牧的回信。   但等着林珏,天都黑了,只能做罢。   睡觉!   但临近半夜,江清淮却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弄醒。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隐隐约约听见外面传来小福子的声音:“陛下……齐大人出事了!”   江清淮猛然清醒。   一刻钟后,他在太医院见到了满身是血,几乎奄奄一息的齐时村,不由怔愣:“这是怎么回事?”   “陛下!”齐时村原先的部下,现如今就九旒鉴的下属个个也是浑身伤痕,不过比起直接昏迷的齐时村,倒是还能说话。   此刻他们强撑着身子下床,齐齐跪倒在地:“属下不才,今晚遭到了伏击。”   “那人像是下了狠心要取齐大人的命,我们……远不敌他,让那贼人将大人伤成如此……请陛下责罚!”   “那人?”江清淮的重点落在这里:“你的意思是……对方只有一个人?”   九旒鉴的下属们各个羞愤地低下了头。   “我知道了。”江清淮的脸色沉了下来,看向太医院的人:“齐时村如何?”   “齐大人身上多处创伤,十分严重,还有一刀直直擦在心口处,若不是伤口不深,只怕……”   “说结论。”江清淮有些不耐烦。   “下官必当尽力救助,不会让齐大人有丝毫损伤。”   江清淮点点头,看了一眼仍旧跪在地上的众人:“都起来吧,伤势不太重的……就你吧,跟朕过来。”   江清淮随意点了一个脸上带疤的青年:“朕要听详情。”   *   片刻后,江清淮已经从生气转变成了不可置信:“你是说对方只有一个人,拿着一把刀,追着你们五个人?”   脸上带疤的青年名叫鹿泽,不由羞恼地点了点头:“属下无能。”   这已经是他今晚第五次说这句话了。   “不不不……”江清淮的声音发飘,忍不住嘟囔:“对方武功如此高强……要是我的人该有多好。”   不过他伤了齐时村,江清淮也不可能轻轻放过,又追问起细节:“你确定他当时什么都没说,只从天而降,然后就……给了齐时村一刀……”   “属下无能。”   “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江清淮有点无奈:“但是按照你的意思,那人杀齐时村不是板上钉钉的事?为何最后却放你们离开了?”   “属下不知。”   鹿泽垂下头:“但属下敢以人头担保,那人最后刺向齐大人心口的剑,确实偏了几分,像是……手下留情。”   什么手下留情,江清淮可不信。   依照鹿泽方才的描述,那人绝对是个职业的杀手,武艺高强,目标明确,杀伐果断,如果能取齐时村的命,不可能会心软放过……   唯一的可能就是……   江清淮气得拍桌:“什么手下留情……这绝对是对朕的挑衅!”   “小福子,去请大理寺卿和林将军入宫,朕可要好好查查是谁这么大的胆子!” 第72章   九旒鉴主领被人重伤的事儿第二日便闹得满京俱知。   陛下急召大理寺卿和林将军,夜谈到天明,势要抓住贼人,碎尸万段。   裴牧去找木匠师傅打牌匾时,沿街的茶馆、书坊都传这件事。   沸沸扬扬,吵吵闹闹。   直到进入木匠铺,嗅到木屑香气,才觉清净不少。   那木匠年过五十,身材壮大,赤裸着上身,显出浑身的腱子肉,其上横亘着一条丑陋的疤痕。   听见有人进来,木匠懒洋洋地抬眼,看见裴牧,又垂下眼,不甚感兴趣道:“做什么?”   “刻牌匾。”   裴牧站定,将昨晚写好的字递给他:“务必刻得一模一样。”   那木匠却接都不接,反而狐疑地看向他:“真就刻个牌匾?”   他瞥了一眼纸上的字,又是一愣:“你这是……从良了要?”   “清荷皂记?”   “这名字起的有意思,不过……不像你的风格啊,裴牧。”   “我有什么风格?”   裴牧将纸放在一旁,转身准备离开:“三日后,我来取,要上好的楠木。”   “你有钱吗臭小子!”木匠呵了一声,却还是接过那纸,细细打量起来,一边看一边嘴上还抱怨:“上好的楠木,倒是会要。”   裴牧离开木匠铺,不过走了几步,便撞见了林珏骑着高头大马在京中巡逻。   他一身银灰铠甲,烨烨生辉,身后大红披风随马猎猎而动,头盔挂在马头边,露出整张面庞,剑眉星目,意气风发。   一手攥着红缨长枪,一手马,所过之处,四下皆退让。   但马独独停在裴牧面前。   “裴牧。”林珏叫住他,神色严肃:“我有事找你。”   裴牧逆着光看他,看不清楚他面上神色,还没点头,林珏便已抬手,命令身后的士兵:“拿下。”   下一秒,裴牧被几人摁倒在地。   “对不住了。”   林珏翻身下马,亲自上手绑裴牧:“我这也是为你好。”   *   “宿主,你觉得刺杀齐时村的人知不知道他是你的人?”   RMB忧心忡忡。   “大概率知道。”   江清淮神色严肃地往嘴里塞了一块糕点。   “你还有心情吃东西啊?”   RMB无语至极:“员工为你负伤,你都不伤心?”   “我伤心有什么用。”   江清淮喝一口茶,慢吞吞道:“我已经在系统商店买了最好的伤药给他,现在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我只是想不通……到底是谁?到底是谁……”   “针对你的人多了去了,你坐在这怎么可能想得到,还是等林大将军他们的调查结果吧。”   “人家都是专业的。”   江清淮点点头,坐直身子:“我买把左轮手枪。”   “现在?”RMB傻了,“你现在买……你会用吗?而且子弹很贵的,你总不能……”   “能。”   “什么?”RMB不理解。   “一把左轮手枪,三枚子弹。”江清淮开始在系统商店下单,“确认付款。”   “宿主!”   RMB要气炸了,奈何劝阻无效,原本就不富裕的积分一下被抽得干干净净。   它生无可恋:“败家!”   江清淮耸耸肩,兑换枪支,装弹,然后塞进裤腰带。   古代宽袍大袖就是好,一点都看不出来不对劲。   而后他站起身,深呼吸了一会,才道:“我要出宫。”   “外面很危险。”RMB立刻道:“穿上你的夜行衣。”   “你有病啊。”江清淮翻了个白眼。   “谁大白天穿夜行衣出门,这不是明写了我是贼,来抓我吗?”   RMB立刻认错:“那带个面纱。”   “你打算去干嘛?找裴牧吗?”   不等江清淮回话,RMB又嚷嚷起来:“宿主,你们家裴牧好像被抓了。”   *   江清淮气冲冲往大理寺监牢跑的时候,林珏正和裴牧谈心。   不过这心,却在审讯室谈。   看着被捆在受刑架上的裴牧,林珏都有点哭笑不得:“这次是你干的不?”   “这次?”   裴牧抬头看着他:“我怎么不知道还有什么上次?”   “你没必要骗我。”   林珏叹气:“你该知道,我抓你,是为你好。”   “我爹已经调动了整个林家军,加上大理寺、巡防营,就算你武艺高强,这次也插翅难飞!”   “你动的是皇帝如今的心腹……就连小皇帝都不一定……”林珏叹了口气,不知如何说起,只能含糊其辞:“总之这段时间,你呆在大理寺监牢。”   “你这一手灯下黑……若是被发现了,就不怕你爹弄死你?”   裴牧扭了扭手腕,带动铁链叮叮响了两声:“何况……你就这么确定是我?”   “除了你,上京谁有……”   “裴牧!”   一声呼唤打断了林珏的话。   却惹得林珏和裴牧齐齐皱眉。   “是清淮。”   裴牧最先反应过来,看向林珏:“别让他知道我在这。”   “我去支开他。”   林珏暗骂一声,招手叫来两人:“等会……把他带去牢房,藏严实点。”   话音刚落,江清淮却已经来到门口:“林珏?”   江清淮蹙起眉头:“你怎么在这里?”   他探头要往里看,却被林珏挡住视线,忍不住蹙起眉:“你干什么?”   林珏立刻心虚起来:“这地方……不干净。”   “裴牧在里面。”江清淮冷下声音,“你抓的?”   林珏冷汗立刻下来了:“不……”   “不什么不?”   江清淮脾气上来了,一把推开林珏,急冲冲往屋里去。   可审讯室就那么大的地方,此刻空空荡荡,并无一人。   但RMB的定位大概不会出错,江清淮定定立在房间正中央,目光缓缓扫过各处,最后落在受刑架那还微微晃动的铁铐上。   林珏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见那手铐还微微晃动,心慌地挡在江清淮面前:“江公子,你怎么来……”   “起开。”江清淮绕过他,走近那手铐,伸手感受了一下温度,立刻对RMB道:“找裴牧。”   “宿主……林珏看上去不像是会伤害裴牧的样子,你没必要这么担心。”   “那为什么抓他进大理寺,林珏一开始负责查办任宏遇刺之事,万一是他怀疑裴牧……万一……”   他深深喘了一口气,立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而后认真感受了一下牢房。   没有血腥味,裴牧应该没事才对。   但方才RMB的定位明明显示裴牧就在这个房间……现在定位也显示在这个房间。   如果裴牧没事……   他为什么不出声?   江清淮心下闪过一个可能性。   但下一秒,他迅速摇头,将这个荒谬的想法抛至云霄之外——   裴牧怎么可能会躲他?   江清淮试探地唤了一声:“裴牧?”   林珏却回道:“裴牧怎么可能会在这里,你该去他家找他啊。”   林珏越这样说,江清淮越不可能信。   他也不问林珏,直接自己上手找。   这牢房不过这么点地方,能藏身的地方就更少之又少。   江清淮的目光落在屋中仅有的一个立柜上。   又是沉沉叹了一口气。   才慢慢靠近那立柜。   他很怕自己打开立柜,看见一个鲜血淋漓、和齐时村一样奄奄一息的裴牧。   但房中没有血腥味。   林珏不可能有什么高超的手段掩饰血腥味。   所以……   江清淮猛然打开立柜。   里面却空无一人。   裴牧不在?   看着空空荡荡的柜子,江清淮难得有些迷茫:“RMB,你的定位是不是出毛病了。”   “不可能的宿主,系统的定位不可能会错。”   “而且,我已经刷新过很多遍,定位结果仍旧是这样。”   仍旧是这样?   不可能出错?   江清淮猛然抬起头来,而后瞳孔猛缩:“裴牧!”   裴牧正蹲在房间主梁上,定定地看着他,江清淮猛一抬头,两人目光相对,裴牧立刻心虚地挪开。   江清淮仰着头看裴牧,气急败坏:“你躲我?”   他不可置信地又重复了一遍:“你躲我?”   感受到眼睛的酸涩,又立刻低下头,却还是情难自抑地又问了一遍:“你躲我。”   江清淮被气笑了。   无奈地摇摇头,转身就往外走。   “清淮!”   裴牧的声音随着一声重物落地声传来,显出几分急切和无措。   江清淮的脚步下意识一顿,忍不住想回头看他。   裴牧的声音已经再次传来:“清淮,我不是……”   江清淮捂上耳朵,闷头朝外跑去。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   江清淮横冲直撞地离开大理寺监牢,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闲逛。   耳边是RMB聒噪的叫骂声:“我早说了林珏不会对裴牧怎么样,知道是林珏在审问的时候,你就该转身离开的。”   “现在好了,气势冲冲地进去,灰头土脸地出来。”   “裴牧那个混蛋,居然还躲着你。”   “你们多要好的朋友啊,他居然有事情瞒着你,明明听见你那么担忧地叫他,还不赶紧出来解释解释……真不知道怎么想的。”   “谁都有秘密的。”   江清淮闷声闷气回了一句。   “我不是也没告诉裴牧你的存在?”   “宿主,你就是告诉他了,他大概也不会信吧。何况我们一开始签过保密合同,你根本没办法告诉他啊,这是你的苦衷。”   “也许他也有苦衷。”江清淮不确定地回了一声。   又立刻红了眼眶:“可是…他躲我……”   “而且……”   江清淮看着系统界面的定位,越说越想哭:“他都没有出来追我……”   “清淮!” 第73章   江清淮狐疑地回头,只见叶从南站在一处槐树下。   他长身玉立,满身书生意气,正望着他淡淡一笑,本是个俊俏儿郎。   却因为身后那巨大的书箱而显出几分笨拙。   尤其见他回头,叶从南立刻欢喜地朝他跑来。   那书箱便吱吱喳喳地跟着晃,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江清淮都听得紧张。   叶从南却只顾得同他搭话:“江公子。”   他又换回原先的称呼,还很不好意思地解释了一嘴:“方才担心你听不到,这才唐突唤了清淮二字……”   江清淮摇摇头。   “说来……我还不知道江公子的表字。”   叶从南轻声感慨了一句,又立刻蹙起眉头:“你哭了?”   江清淮下意识摇头,不自在地抹了两把眼睛,躲闪起叶从南的目光:“没有,方才眼里进了沙,有点不舒服而已。”   怕叶从南生疑,江清淮转移话题:“我尚未及冠,并无表字。”   “尚未及冠?”   叶从南愣了愣,而后才意识到当今陛下贵庚不过十八,立刻羞恼地道歉:“抱歉,是我疏忽了此事,真是冒昧……”   “没什么好冒昧的。”   听他一直道歉,江清淮只能打断。   他想说自己累了,准备回宫。   叶从南却先开口道:“我听说茶馆在开唸蓝颜的书友会,江公子想一起去看看嘛?”   怕江清淮误会,他立刻解释:“只是听说,这次书友会规模巨大,笔者大概率也会来,上次你匆匆走了,或许……”   江清淮却摇了摇头:“我没心情,打算回宫了。”   “回宫?”叶从南目光扫过四周,确定四下无人,不由蹙眉:“走回去……吗?”   江清淮点点头,慢吞吞地往宫门方向走。回宫其实也无所事事,可他却并不知道还能去什么地方。   “陛下……是在为九旒鉴的事忧心?”   叶从南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吸引来江清淮目光。   这也算吧。   江清淮郁闷地点了点头。   “陛下……草民倒是有些拙见。”叶从南又看了眼四周,“陛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看他似乎知道些什么,江清淮点点头,跟着他走时,目光又被那摇摇晃晃的木箱子吸引过去。   离近了,才发觉这木箱破得难以想象,箱面大多布满刮痕,但某些地方又被磨得发亮。   捆箱子的蓝布带略有些脱线,却被洗得干干净净。   至于那吱吱呀呀的声响,则是因为箱子上挂着一个略生锈的小锁,走起来摩擦箱面发出的。   “不会散吗?”江清淮忍不住问,下意识抬了抬那箱子,发现重得过分,又问:“不累?”   “不会。”   叶从南不好意思地笑起来,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这是我来京时家父亲手做的,虽然看着……是破了些,但还是很结实的。”   江清淮:“去哪?”   叶从南含笑的眸子闪过一丝担忧:“若陛下不嫌弃,可来寒舍一坐……”   江清淮点点头:“走吧。”   叶从南住的宅子在国子监附近,按说是个繁华地带。   但叶从南带着江清淮,在附近左转右转,穿过一道长长的小巷后,却来到一个破败不堪的小院前。   看着木门上脱落大半的漆,叶从南慢慢羞红了耳朵:“此地简陋,陛下莫怪。”   他推开门,露出内里小院。   江清淮站在门口,将里面看得一览无余——   院中央是一口古井,明镜一般映着澄澈的天。   东头整整齐齐堆着柴垛,不远处则砌了一个低矮的土灶,上面还摆着一口笨重铁锅。   西墙头外有棵茂盛的槐树,伸出半边枝丫,落下一片树荫。   树荫下,只一个破旧的木桌,其上凌乱地摆着书、笔。   院中不过这些东西,却已显得拥挤不堪。   江清淮看着那木桌旁还放着一个木桶,走近却见里面的水黑漆漆,有些不解:“这是做什么?”   “是洗笔的。”叶从南慌张将木桶藏到木桌后面,“院中杂乱,陛下莫怪。”   江清淮摇摇头,眼见旁边有板凳,便自己搬来坐下,又看叶从南:“你有什么话,坐下说。”   叶从南看着他搬过板凳,本想帮忙奈何插不上手,此刻站在一旁纠结不语。   听见江清淮的话,才回过神,忙从旁边搬来小凳子,坐下后,又忍不住搬着凳子朝江清淮身边挪了几步。   确定和江清淮保持到一个稍近,却又不会冒犯的距离,才开口道:“陛下,草民以为伤齐时村的人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背后的人。”   “而那人挑衅九旒鉴,只怕是冲着陛下您来的……”   “这我知道。”江清淮忍不住叹气:“可那人武功高强,我连他都抓不到,怎么找他背后之人?”   “陛下何必满城搜寻?”   叶从南下意识压低声音,又凑近些,以便江清淮能听得清楚:“何不诱虎出山?”   “怎么诱?”江清淮嘴上虽问了叶从南,心下却已经有了想法,眸子不由一亮,闪过一丝欢喜:   “朕亲自出马?”   “何不派人假扮……”   叶从南的声音和江清淮同时响起,又被江清淮吓得急转直下,他只顾着摇头:“不可啊,陛下不可。”   江清淮却摸摸腰侧的枪,心下已经笃定了这念头。   不过对着叶从南,却不能明说,江清淮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朕知道了,找个同朕身形相似的人不难。”   叶从南这才放下心,但还是请求江清淮让自己同去:“这主意是草民出的,草民愿为此担责,参与……”   “不用了。”   江清淮可是打算自己去的,哪里能让叶从南掺和进来,他摆摆手:“朕会亲自调查这件事。”   叶从南只能沉默下来,江清淮却又想了许多。   叶从南所知有限,却也能看出刺伤齐时村的人是冲着自己来的。   他却知道,背后之人大概率是为了验证猜想。   自从江清淮成立九旒鉴后,世家中遭盗的事件不降反增,被抢过的都知道,那贼人手中有御林军的剑。   聪明些的能联想到皇帝身上,不敢多声张。   笨些的来找九旒鉴报案,被勒令不得声张。   剩下某些居安思危的贵族们,总会有个聪明点的,能看出不对劲来。   他趁齐时村打劫世家的时候来杀人。   第二日得到的消息却是九旒鉴主领身受重伤。   再傻也能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   江清淮懊恼地直叹气:“消息放得太快,被他将了一棋。”   “若我当时摁下消息……那人定会心急着想办法来见我,从而露出马脚。”   他越想越懊恼,也愈发意识到对手的狡猾,正烦躁时,听见叶从南的声音:“陛下……可要饮茶?”   “不了。”   江清淮站起身,平复心情:“我去见见泽清。”   “泽……清?”叶从南眸中闪过一丝失落,但很快回神,规规矩矩地放下茶水,给江清淮开门:“草民送您。”   *   江清淮在铁矿山上找到了刘泽清。   这家伙最近十分上进,一个贵族公子哥,几乎要和铁矿上的奴役们同吃同住。   听见江清淮传唤,他面如土色地赶过来,昨天刚挨了揍,脸上的伤还没下去,此刻仍旧红肿一片。   加上一大早就来上工,眼下乌青浓重,身上衣服更是被铁矿恶劣的环境搞得黑一块、破一块。   此状和那京城口要饭的相比,竟都不知谁更惨些。   但他进来规规矩矩,跪下给江清淮行礼,甚至算得上拘谨。   直到见叶从南,脸色才有了几分不对劲:“表哥……他怎么在这里?”   刘泽清以往在国子监读书,最看不惯寒门出身却又自命清高之人。其中又属叶从南为大。   哪怕如今他已不在国子监,看见叶从南,还是恨得牙痒痒:“此人口蜜腹剑,表哥万万不可信他啊!”   “刘大人!”叶从南也难有的生气:“你在国子监几次三番针对于我,我只想以德报怨,从不曾在陛下面前说过你的不是,怎你先小人之口起来?”   “你以德报怨?”刘泽清翻了个白眼,“不是你告状,我至于被表哥赶出国子监?”   “行了。”   江清淮打断刘泽清:“真不是他告的状,是你欺负人家太过,引国子监学生们群起而攻之,朕才只能如此。”   “叶从南,你也别跟泽清一般见识。”江清淮哄完这个又哄另一个,“既无事,便先退下吧,朕和泽清有话说。”   叶从南看看刘泽清,又看向江清淮,不情不愿地离开。   刘泽清原还高兴,但等他一走,又后知后觉,孤男寡男共处一帐啊……   他立刻惶恐道:“陛下……找我是为何事?”   江清淮也不绕弯子:“回去请你爹替朕去拜访一趟龚成大人,就说他久病未愈,朕甚是挂念……”   *   交代过刘泽清,RMB便忍不住好奇:“宿主,听你的意思,是在怀疑龚成?”   “我早开始怀疑这人了。”江清淮打开系统界面,准备点击传送回宫,却先看到了代表裴牧的那个锚点。   忽明忽灭地在界面上闪烁,倒像是在提醒他什么。   江清淮心烦地关掉界面。   又听RMB道:“宿主,他还在大理寺监牢呢,没追上来,估计是被林珏拦住了。”   “但是你可别太信任那姓裴的,他怎么说也是前朝之人,现在不知道你是皇帝,若是以后知道了……也保不定怎么对你。”   “倒是那个叶从南不错,出身寒门,并无背景,能力又很出众,若你一手提拔他起来,定能是个忠君爱国的好苗子。”   RMB叽里呱啦说了一堆,江清淮却并不怎么想听,只说:“导航去林府。”   林府,江清淮从未来过,但心下却下意识觉得和尚书府、侍郎府这些无差。   但真到了,却觉满目萧萧。   府门前无人值守,清冷异常,敞开的大门又将里面荒草枯地露出,满目凄冷。   仿佛门内和门外完全不是一个季节。   江清淮又抬头看看牌匾,想确认一下RMB是不是搞错了,却只见门上挂着一个无字牌匾。   江清淮正纳闷,林颂今却已赶来。   似是府中有暗卫,所以即便门口无人,林颂今也第一时间得到消息。   但林颂今显然也没想到来人会是江清淮,见他身后空落落并无随侍,先是一愣,而后便骂道:“宫里的侍卫都死了吗?怎能让您独自出门?”   江清淮摇摇头:“是朕执意要自己出来……朕来找你,是有一事要说。”   林颂今忙给江清淮带路:“陛下,府中长年无人,有些杂乱,小心脚下。”   江清淮不至于连个路都走不平稳,他有些好奇:“虽说将军久不回京,但好歹是您的府邸,门外牌匾上为何无字?”   林颂今听得一愣,却立刻惶恐跪下请罪:“求陛下赐罪,臣……曾与祖皇作誓,愿归降大秦,做个无名无分之臣,以求庇护一家故人之子……”   “从那之后,臣驻守北疆,再未回京……府上牌匾自然也随之撤下来。”   “那故人之子如今可好?”江清淮一下便想到裴牧。   林珏和裴牧若是自小一起长大,只怕林颂今口中的故人之子,就是裴牧……   果真,林颂今沉沉叹了口气:“故人共有三子,只是老臣不才,如今连三个孩子是死是伤,身在何处,都未可知……”   林颂今此话一出,系统的通知音随之响起:“滴,检测到支线任务有更新,请宿主及时前往界面查看。” 第74章   支线任务难得更新。   但一想到此事大概和裴牧有关,江清淮并没有第一时间查看。   他不动声色地继续同林颂今道:“那是你和昭帝的事儿,朕不关心。改明朕赐你个牌匾,往日之事,不必再提。”   林颂今立刻笑着应是,只是想起故人,却显得十分勉强。   那些陈年旧事,江清淮懒得打听,只说自己此行目的:“齐时村受伤此事明显是冲着朕来的,既如此,朕今晚便给他们一个机会。”   “陛下?”林颂今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说出的话和叶从南如出一辙:“万万不可啊。”   江清淮睁眼说瞎话:“朕自己当然不会出马。”   “找个同朕身形相当的人不难,不过齐时村如今还昏迷,朕此行过来,是想向将军借些人手。”   “是……”林颂今立刻道:“臣的小儿子林珏,自小习武,虽称不上武学天才,但京中……大概不会有能重伤他的人。”   听他提到林珏,江清淮的脸色有些微妙:“林小公子,此刻在府上否?可能来一见?”   担心林颂今听出他是故意针对,江清淮还专门强调道:“朕也有些事,要单独同他交代。”   这是应该的,林颂今点点头,立刻传唤下人去叫林珏。   不出片刻,林珏来正堂求见。   他速度倒是快,江清淮轻挑长眉,看向林颂今:“朕想单独同小将军谈。”   林颂今不免诧异,但也只能点头应下,起身离开。   出门时,正碰上要进来的林珏。   江清淮听见林珏同样诧异的声音:“爹?你去哪?不是你叫我?”   听见林颂今的呵斥:“滚进去,机灵点。”   江清淮挪了挪身子,坐得更加端正。   下一刻,林珏抱着头盔走近内堂,看见正坐高台上的江清淮,手上一滑,头盔摔在地上。   又咕噜咕噜滚到江清淮脚侧。   “林小将军,别来无恙。”江清淮帮他捡起头盔,握在手中端详,语气揶揄不已。   林珏身上冷汗骤起,忙跪下行礼,目光却不自觉落在江清淮那攥着自己头盔的手指上。   小皇帝目光轻挑,并起两指捏住他的银白头盔,指节白皙如美玉,竟比头盔还要白上三分。   竹节般的玉指,不及武将那粗糙的、青筋暴起的大手显出的力量感和威慑力半分,却又有着另一种摄人心魄的美。   那是一种高高在上的,无需舞刀弄枪,便能轻松取人首级的,名为权力的美。   意识到台上坐的人一句话便能让自己死无葬身之地,林珏忽而佩服起自己。   方才到底哪里来的勇气,居然真的敢伙同裴牧,哄骗小皇帝。   甚至就那么看着小皇帝一个人离开大理寺监牢,都没有出去追?   他当时怎么就听信了裴牧的鬼话?   真觉得裴牧能解决了这一切,由着裴牧出去解决?   那家伙追出去,不过片刻就灰头土脸地回来,指不定连小皇帝的面都没见着……   也不知哪里来的脸说什么清淮没事……   最离谱的是,他居然就这么信了。   真以为裴牧和小皇帝之间没事了。   现在可好了……   小皇帝都找到他家里来了……   林珏跪在地上,低着头不敢起身。   直到江清淮不耐烦地骂了一声:“你到底让朕说几遍!”   林珏才恍然回神,愣愣抬头,看向江清淮。   江清淮翻了个白眼,将手中的头盔递给他,没好气道:“起来,把你的头盔拿回去。”   林珏忙起身,跨步上前,接过头盔时,看见江清淮白皙的手指尖透着肉粉,喉结下意识滚了滚。   他声音发哑:“求陛下恕罪。”   江清淮冷哼一声:“你有什么罪?”   “臣伙同裴牧……”林珏不知如何说起,话刚开个头,便又低下头:“求陛下恕罪。”   “那朕给你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吧。”   江清淮也没细问他为何要抓裴牧,如果裴牧真的在乎他这个朋友,就该自己过来跟他解释。   江清淮眸子发凉。   他本是清冷的长相,不过是话多又爱笑,才格外显得热情。   而今冷着脸,又身居高位,心思难猜,属实给林珏带来了不小的压力。   他当自己是有去无回。   却听江清淮声音发凉地开口:“今晚,你陪着朕去打劫傅氏。”   “陪……您?打……打劫?”   林珏不可置信地反问江清淮,刚问出口,自己都不信了。   但不等他后悔又说错话,却见高位上的江清淮轻轻地、却又十分明确地点了点头。   林珏:“?”   傅氏是齐时村那天要打劫的对象。   只是他们那晚还没进府,便被一个从天而降的黑衣人打断,那人武艺高强,追着他们刺杀,逼得齐时村身受重伤,几乎奄奄一息。   反倒让傅氏逃过一劫。   江清淮想,既然背后那人有法子知道齐时村要打劫的对象,想必也有法子知道今晚他会亲自出马。   如果那人真是冲着他来的,便一定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这属于以身犯险,所有人听见都会和叶从南一个反应,千方百计阻止江清淮。   但林珏不会。   林颂今是个嘴严的,自然不会将九旒鉴和那些猖獗的盗贼就是一伙人这件事告诉林珏。   林珏自己大概率也想不明白。   何况江清淮只说打劫,林珏的注意力自然全都落在“跟皇帝一起去打劫?”这件事上,不可能会想到这件事和九旒鉴的关系,更不可能想到江清淮此举是为了引诱背后谋划之人出现。   现在江清淮只需要叮嘱他一件事。   他眸子半眯,笑得危险:“这件事,不可告诉你爹,否则……”   江清淮的手指轻轻敲了两下椅背。   林珏立刻明白,跪倒在地:“臣明白。”   *   交代过林珏,又被林颂今缠着问了几遍那代替皇帝的人选到底合适与否。   直到夜幕降临,林颂今却又不放心道:“虽说陛下不会亲去,但若那贼人提前预知,闯进宫中……”   大将军显然是个行动派,有了想法,当即便道:“还请陛下恩准臣进宫护驾。”   江清淮有些欲哭无泪。   不过为了让大将军安心,他并没有拒绝。   反正他手里有锚点,可以直接传送出宫,到时候只要让小福子机灵点就是了。   只是想到锚点会传送到裴牧附近,江清淮的心情还是有些微妙。   *   但真等他点击了传送,微妙的心情便成了……   无语。   看着单手抱剑、靠在傅宅墙边,穿着一身黑衣的裴牧,江清淮的满脑子只剩下两个大字——   狗!血!!!   太他娘的狗血了。   裴牧就是那个武艺高强到差点把齐时村打死的黑衣人???   所以林珏大白天才会去抓裴牧???   但是既然都抓了,怎么现在又让他跑到傅宅来了???   而且,裴牧背后的那个BOSS,难道你手里只剩下裴牧一个人能用吗?   换个人来不行吗????   江清淮心下闪过无数要吐槽的话,一时情绪都无处安放。   直到林珏轻拍了一下江清淮的背:“陛下,那个黑衣人是你找来的?”   林珏指指不远处的裴牧,用气音问江清淮。   江清淮摇头,咬牙切齿:“不是。”   他顿了顿,又道:“要活的。”   林珏秒懂,打劫撞见同行了。   他拔出手中短刀,摸黑向裴牧靠近。   只是才走了一步,裴牧便立刻发觉,猛然看向他们所在的方向。   他的眼神平淡又空洞,手上动作却狠厉,当下便有飞刃破空而过,直直朝江清淮刺来。   江清淮心下一惊,用尽自己最快的速度朝旁边躲开,却还是被那飞刃略过身侧。   耳侧传来如鲸般的鸣叫声,空无的声音似要将时间冻结。   江清淮只觉头巾一松,感受到长发在空中散开,又被那利刃划破几缕,才被堪堪放过。   他听见利刃刺破身后古树,发出不甘的声响,忍不住深深喘了一口气,捂着过速的心脏,蹙起了眉。   “陛下!”林珏惊得连掩盖江清淮的身份都忘了,“您没事吧?”   江清淮有些耳鸣,心脏也一抽一抽地痛,他朝林珏摆摆手,还没开口……   裴牧已赶到他们面前,拔刀同林珏交起手来。   林珏显然不敌,加上忧心江清淮这边的情况,很快便负了伤。   浓重的血腥气味猛然传来,刺激地江清淮眼眶通红。   他狠狠攥拳,任由指甲掐破手心,用疼痛强迫自己冷静,待深呼吸几次后,便双手摸向腰侧,举枪、瞄准、射击!   砰。   陌生的枪声让裴牧的动作不由一顿。   却也唬住了林珏。   好在两人齐齐愣在原地,还是给了江清淮机会。他快跑两步,将枪抵在裴牧太阳穴位置,厉声道:“别动!”   裴牧当即不再动作,只是冷淡地看向江清淮,看他举枪的手抖得厉害,不由冷哼一声:“你是皇帝的人。”   他自嘲地笑了两声:“在侍郎府时,我就该想到的……你假意助我,又是为什么?”   “假意?”   江清淮一下气炸了,裴牧居然有脸说他假意?   他懒得惯裴牧的臭脾气了,直怼道:“老子救你,你还管什么真情假意!说谢谢了吗?就敢这么挑三拣四!!!”   裴牧听得一愣,无奈地摇了摇头:“真不知道皇帝有你这么个下属,是好是坏?”   方才受惊还没完全平复,此刻又听裴牧牛头不对马嘴,江清淮感觉自己好像一个气球,正在慢慢地、慢慢地膨胀。   他不想搭理裴牧,只从系统商店买了点伤药,扔给林珏:“包扎。”   林珏被江清淮手上的枪吸引了目光,一直忍不住好奇地盯着瞧,此刻又被江清淮扔来的东西吸引了目光。   他打开那小巧的布包,看里面不仅有伤药,居然连绷带都配备,又忍不住看了一眼江清淮。   “先拿那水洗洗伤口。”江清淮吩咐他,“然后再伤药包扎。”   林珏伤在左臂,伤口虽然不深,但也不能马虎,江清淮看他包扎还算熟练,又愤愤地瞪向裴牧。   他现在觉得自己交友不慎。   觉得自己多管闲事。   觉得自己咸吃萝卜淡操心,根本就不该管裴牧这丫的。   由着这货自生自灭最好!!!   似乎是感觉到他哀怨的目光,裴牧叹了口气,缓和了语气:“还不杀我,就不怕我找准机会,一刀割了你的脑袋?”   “放肆!”   不等江清淮生气,刚包扎完的林珏先急了,他抬剑抵住裴牧脖颈,伸手就要摘裴牧面罩。   却被江清淮一把抓住,他下意识阻止了林珏:“别!”   却同时收获了两个人困惑的目光。   裴牧弯了弯眸子:“不舍得我死?”   江清淮被他问得一愣,下意识看了一眼林珏,对上林珏困惑的目光,又立刻躲开。   他气恼地瞪向裴牧:“你想我把你关进大牢,狠狠折磨你?”   “那你想放我走?”   江清淮沉默起来。   “陛……必须不能放过他啊!”林珏焦急道,“这人来历不明,留在他京城也是祸害。”   江清淮一言难尽地叹了口气。   林珏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裴牧也觉得稀奇:“你难道……认得我?”   “认得你?”江清淮咬牙切齿地反问了一遍,将枪口重重压在裴牧太阳穴:“信不信我一枪崩了你!”   他气急败坏的样子倒是像极了某人,但想到江清淮,裴牧却忍不住蹙起眉头。   他认真看着他的眼睛,越看越觉得不像,反而越发怀疑起来——这是……用了障眼法?   说起来清淮会骑马,想必是有些武学底子在的。   今年清淮刚十八,倒是和那小皇帝年龄相当。   他在宫中照顾小世子,或许早不被皇帝所喜……这么个丢命的活儿落在了清淮身上,倒也不是没可能……   看着他披散的长发,裴牧心下一阵后怕。   方才他看不清来人,下意识便扔了飞刀,也不知道伤到清淮没有……   他下意识想抬手摸摸他散落的长发,却被江清淮发觉,快速躲过:“你想干什么!”   江清淮厉声呵斥,简直要气炸了。   他枪还抵在裴牧脑门上呢,这家伙居然如此肆无忌惮!简直不把他放在眼里!!!   裴牧也意识到自己此举的唐突,他尴尬地收回悬在半空中的手,轻咳一声:“想知道什么,问吧。”   他突然坦白从宽,江清淮有些意外,不过还是没放过这次机会:“谁派你来的?”   “你怎知道不是我自己要来?”   裴牧侧目,看向江清淮的眸子含着几分笑意,但对上江清淮嫌弃的眼神,又立刻正色道:“受某位高官所托,杀几个潜入傅府的黑衣人。”   江清淮心里别扭,说话闷声闷气:“受人所托,你还成职业杀手了?”   “不算。”裴牧摇头,声音放轻,“那人曾帮过我一次,此次不过是还他一个情分……”   “情分!”   江清淮又气恼起来。   别人的一点点情分而已,就这么铭记在心了?瞒着他……居然还瞒着他!!!   和他的情分倒是半点不提了???   “别生气……”   裴牧立刻有些慌乱:“我都告诉你,你别生气……好不好?” 第75章   被完全忽视在一旁林珏自觉朝后退让三步。   他在北疆时也见过不少审问犯人的场景,威逼、利诱、拷打……   审讯官们往往无所不用其极,却都不一定能拿到想要的情报。   但眼前他看到的……   他应该没有看错或者出现幻觉吧……   他好像是看到他家陛下不过轻轻蹙了蹙眉,那被审问的人便丢盔弃甲、不管不顾地要将秘密全盘托出……   还说着什么“你别生气?”   是“你别生气”这四个字吗?   生气?   谁家的罪犯还关心审讯官生不生气?   难道不是气死一个算一个吗?   虽然他已经能感觉到陛下和这个黑衣人大概是老相识。   却还是无论如何不能理解现在发生的一切。   所以他默默退让三步。   天子的事,不理解,只能尊重……   江清淮却压根没注意到一旁的林珏,他只给了裴牧一个眼神,示意他有话快说。   裴牧接收到他的目光,立刻点头:“我倒也试探过那人身份,但他极为谨慎,给我递信之人不过是个又聋又哑的乞丐,完全无从查起。”   “偏他给的情报十分准确,确实帮过我,所以……”   “所以……你连给谁干活都不知道,就准备给人家卖命了是不是?”   江清淮翻了个白眼:“你是真的傻啊。”   裴牧立刻垂下眸子,认错态度良好:“是……抱歉……下次不会了。”   “下次不会了?”   不等江清淮说话,林珏倒是先忍不住了。   原谅他没见识吧,他是真不知道原来这种事情……口头批评也管用?   江清淮却不满意裴牧的回答:“你还想下次?”   裴牧下意识站直身子:“不想。”   他张了张嘴,下意识想叫清淮,又立刻反应过来林珏还在旁边。   当即愤懑地瞥了林珏一眼。   林珏被这一眼搞得不明所以,不过今晚离谱的事情已经足够多,林珏完全无所谓了。   他只看向江清淮:“此人如何处理?”   江清淮双手环胸,目光轻挑地将裴牧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最后道:“自己去大理寺领三十鞭去,就当给你伤到的人赔罪。”   “自己去?”林珏蹙起眉头,语气满不赞同:“他自己怎么可能……”   “会的。”   裴牧打断林珏,认真地看向江清淮:“我会去的。”   裴牧不是那种会投机取巧的人,江清淮当然放心。   但林珏可不知道。   但显然他不知道也改变不了什么,顶多在心里腹诽两句,小皇帝舍不得罚直说呗,整这些弯弯绕绕给谁看?   给谁看?   等等等等等……   林珏突然意识到什么,看看江清淮,又看看黑衣人——   这两人倒是你情我浓的……那他兄弟裴牧咋办啊???   等等,裴牧……   林珏又看向那黑衣人,细细看他身形,狠狠盯他的眼睛,而后忍不住直拍大腿:“你他娘的……”   是裴牧吧!   怪不得刚才小皇帝不让他扯面罩呢!   这人包是裴牧的啊!!!!   林珏越看越笃定,奈何小皇帝不让说,只能憋着一肚子气和困惑,愤愤瞪着裴牧。   裴牧却看都不看他,目光始终未从小皇帝身上挪动半分。   江清淮倒是听见了林珏的声音,听林珏骂了声娘,他也有点想骂。   今晚没从裴牧口中得到身后之人的消息不说,还让林珏凭白受了伤,这一趟真是白瞎了。   江清淮可惜地叹了口气,朝林珏摆摆手:“我们走。”   他转身要离开,却又被裴牧拉住衣袖:“清……”   裴牧下意识叫他名字,清字刚出口,江清淮便瞪了过来。   裴牧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反应过来自己戴着面罩,只能凑到他耳边问:“今晚……能来找我吗?”   像是怕江清淮拒绝,裴牧连着列了好些借口:“白天的事,我还没同你解释……还有今晚的事,清淮……我很担心你。”   做皇帝的替身,不管怎么想都很危险啊。   而且清淮显然并不单单只做皇帝的替身……   想到当时侍郎府上江清淮也在,裴牧更倾向于认为江清淮是小皇帝培养出来的暗卫。   可清淮连墙都翻不好,怎么能做暗卫……   裴牧忧心忡忡,若不是碍着有人在场,这些话自然第一时间就要问清楚的。   但与他相反,江清淮可没什么想问裴牧的。   而且……凭什么他去找裴牧啊。   明明是裴牧做错了事,结果还要他跑腿……   他才不要。   江清淮冷冷哼了一声。   “清淮。”   裴牧声音染上几分焦急:“不是说好不生气了?”   “谁跟你说好了。”   江清淮瞥他一眼,他不过是把今晚的事问清楚了,一码归一码,白天的事他可还在生气呢。   “你别这样……”   裴牧一向不会说话,又格外猜不透江清淮那可谓瞬息万变的心思。   尤其江清淮说反话的时候,他就像是溺入无边汪洋的一棵浮木,浮浮沉沉,完全不知该去往何方。   此刻,他只能无措地、哀求地哄江清淮:“我真的很担心你……”   江清淮看着他的眼睛,其实已经心软,但嘴上却还硬着:“那你就来找我。”   “今晚……”   江清淮用指尖点他胸膛,将他稍稍推开,带着捉弄人的坏笑轻声道:“老地方。”   说罢,他转身离开。   剩裴牧一人……和早已经石化的林珏站在原地。   等江清淮走出老远,林珏才回神跟上,只是临走前,忍不住看了一眼裴牧。   见他失魂落魄,目光依依不舍,又是连连摇头——   没救了,这男人已经坠入爱河,彻底没救了……   *   江清淮等也不等林珏,找个没人的地方便传送回了养心殿。   他心下有种难以言喻的窃喜,尤其想到自己刚才强硬要求裴牧来找自己,还说了一句老地方……   老地方……啧啧啧。   真是帅的一批。   江清淮心下暗喜,面上表情却不变,只冷静又利落地换衣裳,藏衣服,换鞋,挽头发……   这个不太擅长,还是算了。   江清淮又放下举起的手,对着黄铜镜来来回回照了两遍,起身,出发!!!   他大步流星走到养心殿门前,兴奋地推开门,一只脚刚迈过门槛,还未落地,便听林颂今的声音从身侧传来:“陛下……您……这是要去哪?”   江清淮动作一顿,尴尬地将迈出去的一只脚缩回,不好意思地看向林颂今:“林将军,还没睡啊。”   “臣担心有人夜潜皇宫……”   “不好了,不好了!从华殿走水了,走水了!快来人救火!!!”   远处忽然传来小太监尖锐的叫喊声,江清淮看准时机,忙道:“大将军,劳烦你……”   快去救火……   但林颂今听见那叫喊声,却打断江清淮:“从华殿平日无人,起火也不妨事。陛下放心,臣定半步不离您身侧,誓死守护。”   江清淮:……   “朕要小福子,叫小福子过来一趟。”   “陛下……深夜传唤福公公是为何事?不如臣连着苏大人也叫来?”   林颂今和那群只听令的小太监们可不一样,听见江清淮只找小福子,反而问起要不要叫苏有道。   江清淮又是一阵头疼,想着要不算了,反正等裴牧来了,自己也能用锚点传送过去。   他摆摆手说:“不用了,算了,朕回去睡觉。”   林颂今却还是不赞同:“陛下,虽说起了从华殿大火不妨事,但今夜有风,从华殿又和养心殿隔得不远,臣斗胆……请陛下和世子殿下们移步钟粹宫。”   江清淮:……   钟粹宫在哪他都不知道……   而且不能独处的话,他怎么传送啊????   这事闹得,早知道刚才不赌气让裴牧来找自己了……   江清淮郁闷地想借口时,小福子倒是跟着姜少瑜他们过来了。   想来也是听说了从华殿起火的事,担心养心殿也不安全。   江清淮看见小福子便眼前一亮,只是还没给小福子打眼色呢,苏有道又匆匆忙忙赶来了:“臣来迟,万望陛下恕罪。”   江清淮:……   要不要这么热闹啊啊啊啊啊!!!   今晚大概率没机会见裴牧了……   江清淮生无可恋地咧了咧嘴角:“朕没有怪你的意思,从华殿的火势如何了?”   “像是有人故意纵火,火势巨大,请陛下和世子先行移步钟粹宫。”   苏有道也这样说,江清淮只能答应。   宫中一应事宜基本都是苏大伴打理,让裁员就裁员,让节流就节流,却又安排井井有条,忙而不乱。   江清淮对苏有道的能力十分信任,他的话自然也听,当下便拉起姜少瑜和姜少云的手:“走吧,钟粹宫。”   苏有道事先便打点了小太监收拾,供江清淮到了便能安寝。   但江清淮却没心思睡觉,只催了两小只乖乖睡觉,自己则下意识看起系统的锚点定位。   裴牧还没来啊……   江清淮心下一激灵,又强打精神问起从华殿的火势:“可查出是谁纵火吗?”   “找倒是找到了……”苏有道面上露出几分难色,“只是那孩子……”   “孩子?”江清淮有些纳罕,“带上来朕看看。”   苏有道立刻吩咐下去,片刻后,小五被两个小太监拎着带上来。   少年仍是一副冷淡神色,不过看到江清淮,他乖乖跪下行礼:“陛下。”   江清淮看着被熏得脸黑齿白的小少年,眼皮猛猛跳了两下。   为毛会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问了:“小五,你为什么在从华殿放火?”   “不是故意的。”少年声音清淡,语气平稳,“我去找铁,油灯摔了,火就起来了。”   “这孩子都不知道跑,只拿着个布袋子装烛台……”苏有道说起这事自己都无奈,“臣问过,他却说要拿烛台炼铁……”   “拿烛台练?”江清淮有点纳闷,“朕怎么记得烛台是玉的啊?”   “从华殿的不是。”小五淡淡开口,“我找了好几个地方,只有那里不是。”   “陛下……”苏有道沉沉叹了口气,“是臣疏忽了,这孩子到处乱跑,竟也没人发现……”   “不管你。”江清淮看向小五,语气尽可能温柔平和:“你这么急着练剑,是想做什么?”   “杀人。”小五的语气同样平和,“我得杀了你,陛下。” 第76章   此话一出,满座哗然。   苏有道目光瞬间冷了下来。   林颂今则拔刀而出,寒光一闪,便朝着小五脑袋砍去。   “等等!”   还是江清淮眼疾手快拦住了林颂今,喝道:“大将军,稍安勿躁。”   林颂今动作一顿,瞬间尴尬起来:“抱歉,是臣太心急了。”   江清淮朝他笑笑,示意他无妨,又看向小五,看孩子一脸黢黑,忍不住想:万一是童言无忌呢?   他问小五:“朕从未见过你,你为何要杀朕?”   问完又觉得自己蠢,小五虽然是个孩子,长得也很乖,但他也不至于把人家当傻子啊。怎么会有人就这么大大方方说……   “因为我阿爹和你有仇。”小五说。   江清淮下意识看了一眼苏有道,看苏有道也是一脸不可置信,便只能继续问:“你阿爹是谁?怎么就和我有仇了?我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小五摇摇头:“没有误会,你当上皇帝之后,阿爹过得很不好。我不想看阿爹不高兴,所以……”   小五平静地叹了口气:“抱歉,陛下,我得杀了你。”   江清淮嘴角直抽,这孩子有问必答是好事,但是……能不能直接一口气把话说完啊!!!   现在这样子简直骑虎难下啊……   江清淮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问小五:“那你能说说为什么朕当上皇帝,你阿爹就过得不好吗?”   “抱歉,不能。”小五立刻摇头。   江清淮:???   苏有道反应很快地换了个问题:“你阿爹让你来杀陛下?还是你自己想来?”   “自己想来。”   江清淮:……   唉,磨吧。   他和苏有道、林颂今三管齐下,一起盘问小五,终于拼凑出一个相对完整的故事。   小五口中阿爹并非亲阿爹,而是救下他的一个好心人。   小五曾被流放,路中因为饿晕被扔到了乱葬岗,后来被他的阿爹捡到。   小五说阿爹是炼铁的,家里虽然每日都吵哄哄,但他的日子过得很安稳,阿爹对他也很好。   但最近阿爹愁眉不展,总是一个人坐着叹气,小五想去问问,却听见阿爹和下人交谈,言辞间多次提到皇帝。   所以小五觉得阿爹是怨恨皇帝,都怪皇帝才会如此不高兴。   所以小五下定决心要杀了皇帝,并即刻开始行动。   他先拿了阿爹练的最好的一把剑的残渣,藏在手心,又偷溜出去揍了一顿刘泽清。想办法闹到江清淮面前,又借着献剑一由成功留在皇宫。   本来进展到这里,小五已经成功了一大半。   但他杀人一定要剑。   却怎么都找不到剑。   “反正,我需要剑。”   小五说。   江清淮是既无语又心力交瘁。   这孩子到底是傻还是精啊……   江清淮看向林颂今,嘱咐道:“将军,这孩子年岁还小,心智尚未成熟,得劳烦您照看一番了。至于他说的阿爹,也烦将军多留心了。”   “陛下,养心殿已经安全,请随臣回吧。”看出江清淮神色疲惫,苏有道则提议道。   江清淮点点头,下意识看眼外边的天,而后整个人都傻了——   妈的,太阳都快出来了……   裴牧肯定早走了。   “快起驾,朕要回养心殿。”江清淮立刻加快速度。   等车辇一到,便如风似火地关上门,不许任何人进来打扰。   他急地连看裴牧现在在哪的时间都没有,直接就打开系统界面点击传送。   不管裴牧回家没有,他都得告诉裴牧一声——   他不是故意放他鸽子的啊啊啊!   但眼前一黑后,江清淮又傻了。   他看着四周熟悉的宫墙,又看看不远处熟悉的槐树,懵了一秒,才后知后觉问RMB:“这里是……清静轩?”   “清静轩西侧的墙头。”RMB说,“你往左转,沿着宫墙走就能到正门。”   “诶,你翻什么墙啊……”   “清淮……”   江清淮刚从墙头露出半边脸来,裴牧的声音便从树下传来。   江清淮一手攀着墙头,一只脚在后面直扑腾,听见裴牧的声音,立刻乖巧起来:“我不是故意让你等这么久的,裴牧……我脱不开身,我……”   他说得可怜巴巴,人还滋溜滋溜地往下滑,原本墙头上还能看见半张脸,没一会便只剩下个头尖尖儿。   “裴牧!”   江清淮哀哀叫了一声,便被墙头打败,彻底不见身影。   裴牧以为他要掉下去,忙翻墙过去接他,谁知到了墙另一边,却见江清淮还一手攀着瓦,身子在墙边荡荡悠悠。   他穿着一身翠翡青衣,挂在崭红宫墙上,摇摇欲坠,实在可爱。   裴牧没忍住,轻轻笑了一声。   立刻便被江清淮瞪了:“笑什么啊,接我!”   他气恼地松开手,由着自己身子往下掉,倒是一点都不担心裴牧会不会接不到自己。   毕竟裴牧武功那么高……   “谁让你公主抱的呀!”   被裴牧接住后,江清淮反而又不高兴。   裴牧不知道何为公主抱,有些不知所措,对着江清淮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只说:“清淮……”   “放我下来……”江清淮别过头不再看他,嘟囔道,“放我下来!”   裴牧哦了一声,显出几分遗憾,但不等他放下江清淮,身后又传来呵责声:“你们两个在这干什么呢!!!”   江清淮循声看去,只见一个端着食盒的小太监正惊恐又愤怒地瞪着他们两个。   但看清江清淮身上打扮,似乎是位贵人,小太监又懊恼地闭上嘴,只摇摇头,忙错身走了。   好似落荒而逃。   那小太监的反应实在太快,江清淮倒是反应不过来了,就那么看着小太监走掉,直到看不见身影,才回神看了一眼裴牧。   裴牧离他很近,眼下些许乌青便也清晰可见,高耸的鼻梁下性感的唇微抿,下巴新生的胡茬……   “你先放我下来啊。”江清淮又回过神来,拍了拍裴牧,“我们去清静轩说。”   裴牧却说:“我直接抱你过去。”   “什么?”   不等江清淮拒绝,裴牧便直直抱着他翻墙而过。   他这般先斩后奏,又怕江清淮生气,刚一落地便将人轻轻放下,又朝后退开半步,才道:“清淮。”   从江清淮过来到现在,裴牧只说了三句话,每句话都在叫清淮,江清淮都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无语了:“好了,想说什么,说吧说吧。”   “清淮。”裴牧当即正色,“你跟我走吧,好不好?”   “啊?”江清淮脑子都要不够用了。   “我想了一晚上。”   裴牧拉他到槐树荫下,压低声音:“我认认真真想了一晚上。难道宫中除了你再无其他身形、年龄同小皇帝相仿的人了吗?何况你不会武功,却被皇帝选中去做他的替身,难道不是因为你服侍世子谨慎尽责,碍了皇帝的眼?”   “我们走吧……过运河去江南,看楼台烟雨,坐画船、观桃花、赏白鹭……我手里还有些钱,够在江南租一方小宅,就我们两个人,我日日给你做你爱吃的……”   “槐花糕、桂花糕、龙井茶酥、定胜糕……”   他突然开始报菜名,江清淮都无奈了:“裴牧……吃那么多糕点,你想胖死我吗?”   裴牧一下没了声音,只看着江清淮。   良久,他说:“你不可能跟我走,是吗?”   “我知道你是担心我……”   江清淮声音弱下:“但是和你想的不一样,我没有被针对,照顾世子也……”   “你心甘情愿。”裴牧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江清淮心一下揪起来:“你生气了?”   裴牧摇摇头:“既然你想留在上京,我尊重你的选择。”   他语气实在太严肃,江清淮莫名心慌,他想开口说些什么宽慰一番,刚叫了一声裴牧,就被裴牧打断。   他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不管不顾地抓住裴牧:“裴牧,我只你这么一个朋友……”   “清淮。”   裴牧叹了口气:“若你当真只我一个朋友,为何不能抛下这里跟我走?你又不是重利重权之人。”   江清淮不知如何应这话,只无措地看着他,抓着他衣角的手越发用力。   裴牧看他这样,错开目光:“清淮,你这样看我也没用……”   江清淮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愣愣松开他,错愕地朝后退了两步:“没得商量?”   “清淮,以后……”   “我不听!”江清淮气得撒腿就往外跑,但他哪里跑得过裴牧,刚迈开一步,就被裴牧一把拉进怀里。   裴牧紧紧抱着他,强硬地不许他乱动,将头埋在他脖间,贴着他耳朵,语气严肃:“今后每日跟我练剑习武,不许拒绝。”   “啊?”   “不许拒绝。”裴牧十分严肃,“若我昨晚没发觉是你,若你没躲开那飞刀……若昨晚遇到的人不是我……”   “你知道多危险吗?”   “裴牧……”   “乖,你听话。”裴牧还抱着他,又放软声音哄他,“前期若是怕疼,只一天挥剑一百次便可,还要记得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不可贪玩挑食……”   “你当我是小孩啊。”江清淮推了推他,哭笑不得:“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会跟着你好好练的,你先放开我?”   “我还没说完。”   裴牧却拒绝了江清淮,反把他抱得更紧:“还有昨天的事,林珏其实一早便猜出是我,他抓我去大理寺一方面是为了确认,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帮我……”   “若我在大理寺监牢,灯下黑反而安全,只是没想到我刚进来,你便来了,你怎么知道我在大理寺?”   听他反问自己,江清淮翻了个白眼:“先别管这个,你为什么躲我?”   “不是要躲你。”裴牧声音低落下来,“只是不想你知道。”   “这和躲我有区别吗?怎么林珏能知道,我就不能知道……还有你的生日,怎么也……”   “你不一样。”看江清淮越说越生气,裴牧忙道,“清淮,你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了?”江清淮心绪不平,连着一夜没睡,又以为裴牧要走被吓得不轻,现在又说起让人生气的事,他完全不能冷静下来思考。   也自然没听出裴牧语气中的缠绵意味,暧昧如朝阳旭旭,随时间缓缓升起,光辉满溢,一发不可收拾。   “哎呦。”   正门前,却传来一声惨叫。   裴牧立刻松手,心乱如麻地看了一眼江清淮,语速奇快地交代:“清淮,我今晚再来找你。”   说罢,他便翻身过墙,不见人影。   剩江清淮一个人傻傻站在原地,好一会,才冷着声音道:“是谁?”   门外的小福子狠狠抖了抖,却也不敢跑,只弱弱推开一个门缝,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陛下……” 第77章   一刻钟前,小福子在养心殿门口撞见神色匆匆的御膳房小太监。   那小太监负责给世子殿下们送餐,小福子对他有几分印象,看他如此慌张,不由好奇:“这是怎么了?”   “福公公……”   看见是小福子,小太监就像见到了主心骨一般,慌里慌张地说起自己方才的见闻:“奴才撞见一对男子在冷宫那边幽会,被抱着的男子看起来非富即贵,但奴才当时没看清,下意识便吼了一声……”   “那贵人会不会要了奴才的命啊,福公公,求您救救奴才啊。”   “一对男子?冷宫?”   小福子琢磨出一丝不对劲,忙盘问小太监是冷宫什么地方。   “清……清静轩吧。”那小太监结结巴巴地说了一个地方出来,又哭哭啼啼问小福子:“福公公,你可是认得那贵人?”   “嘘。”小福子连忙捂他的嘴,心下转得飞快。   清静轩这地方有点意思,小福子曾听世子殿下提到过,正是在清静轩遇见的陛下……   听闻陛下当时还在那冷宫住过几日呢。   小福子看了一眼养心殿,心下瞬间有了猜想,正色对那小太监道:“你就当没看见,贵人大人有大量,不会计较。去给世子殿下送饭吧。”   “那福公公您呢?”小太监瞪着眼睛吸了吸鼻子。   “我……我去看看。”   小福子心痒难耐,实在好奇陛下情郎模样,到底是怎样一个国色天香的人,能让陛下如此痴心不忘。   此刻他都顾不得陛下生气与否,此等机会千年难遇,怎能白白浪费?   何况陛下一向宽容待下,自己再小心些,总不会因此事掉了脑袋。   小福子下定决心,当即雄赳赳,气昂昂地去了。   谁知出师不利,刚到清静轩门口就被门槛绊了一下,好在他机灵,忍住了声音。   但走到小花园门前,又被石头给绊倒了,猝不及防还是哎呦了一声。   当下就听院内传来一声男人的低语,怎么听都不是他们陛下。   小福子瞬间眼都直了,果然是情郎!果然是情郎!果然是情郎啊!!!   但不等他兴奋劲儿过去,就听见自家陛下冷冰冰的声音传来:“是谁?”   小福子身子一抖,颤颤巍巍从地上爬起来,小心翼翼探出个头,已不见那情郎身影。   他一边可惜,一边轻声细语地开口:“陛下……”   “是你啊。”看见小福子,江清淮朝他点点头,面无表情道:“回养心殿。”   江清淮打算回去睡觉,今晚遭遇的事情太多,他几乎丧失思考能力。   事已至此,先睡觉吧。   江清淮慢吞吞脱衣服,眼皮都阖上大半,又听见脚步声,猛然睁开眼睛。   看见是小福子,江清淮有点反应不过来:“少瑜他们已经去国子监了吗?”   小福子点了点头,犹豫着上前要接江清淮脱下的衣裳,却被江清淮拒绝。   只能无措地站在一旁,轻轻叫了一声:“陛下……”   “嗯?”   江清淮不习惯被人伺候脱衣服,也不习惯当着别人面脱衣服,小福子不走,他只能等着。   “您……”听见江清淮回应,小福子壮起胆子,“您怎么能在冷宫那种地方和……和人……陛下……”   “冷宫怎么了?那地儿安静啊。”   江清淮不解,他就跟裴牧聊聊天,找冷宫这地方不是非常合适吗?   “安静……”   小福子哑然了片刻,仍旧不能理解陛下万金之躯,想让哪里安静还不简单,何必专挑冷宫去,“可是……可是冷宫如此杂乱……那人万一没轻没重,伤到您可怎么办啊?”   “裴牧不会没轻没重的。”江清淮困得不想跟他争辩,只摆摆手,“朕累了,你也下去歇着吧。”   小福子头一次从陛下口中听见那情郎名字,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听见江清淮让他下去,也只能傻乎乎哦一声,乖乖离开。   刚出了养心殿的门,又撞见了急急忙忙的苏有道:“陛下可在寝殿?”   “陛下刚睡……”   “齐时村醒了。”   苏有道交代了一句,又忙去扣门,只是还没敲,屋里便传来江清淮疲倦无奈的声音:“朕听见了,这就来。”   *   “宿主,你不就通个宵嘛,怎么看着精神状态这么差?”   龙辇上,看江清淮昏昏沉沉,RMB疑惑不解。   “我今晚忙活了很多事啊。”江清淮打了个漫长的哈欠,闭着眼睛养精蓄锐,“而且……这也不是我原来的身体,确实一般。”   “人家小皇帝千娇万养,体质差些也正常,哪像你打工仔一个,动不动就熬夜通宵。”   “我也是爹妈千娇万养长大的好吗?”江清淮闭着眼睛,有气无力地呛RMB,“不行就是不行。”   “说人家干什么,现在这就是你的身体,小皇帝不行就是你不行,看你爬个墙那麻烦的劲儿,快好好跟着人家裴牧锻炼吧!我看他可是行的很。”   “你个什么都不懂的人工智障系统。”   真是三天不骂,上房揭瓦。   江清淮轻咳一声,正要大展身手,轿子却突然停下。   耳边传来苏有道温润的声音:“陛下,到了。”   江清淮立刻睁开眼,朝苏有道笑笑,下轿朝太医院去。   江清淮送过一些系统出品的药,太医院又尽心尽力地服侍着,眼下齐时村不仅醒来,甚至能直接下床走动。   只是身上仍旧缠满绷带,脸色也因失血过多而显出几分苍白。   江清淮看他跪在地上,忙要扶他起来,只是还没弯下腰,齐时村却先低头躲开了。   “陛下……”   齐时村有气无力:“臣斗胆,求陛下不再追查此事,臣愿一人担责。”   “你担责?你算个什么东西!”   苏有道立刻冷下声音:“你当你的命多金贵,能让人追着你砍?真是蠢笨不堪!”   “陛下顾怜你受伤,一夜未眠来见你,你却弃陛下安危于不顾,到底是何私心!”   “大伴……”江清淮安抚道,“且听他说说先。”   齐时村被苏有道一顿责骂,倒也意识到自己思虑不周,愧疚地低下头:“臣有罪。”   “你说说吧。”江清淮找了个地方坐下,懒洋洋地把垫子靠在身后,强忍住打哈欠的欲望,“都坐下说吧。”   他看了一眼苏有道,放软声音:“大伴也坐,莫生气。”   苏有道点点头,却冷着脸直盯起齐时村。   只是江清淮给他了机会,齐时村反而不说,仍跪在地上,惶恐道:“臣一时糊涂,望陛下恕罪。”   “朕不怪你,起来说吧。”江清淮只得又强调一遍,还专门吩咐小太监,“把齐大人扶起来。”   齐时村被人搀扶起来,坐下后却脸色愈发苍白:“陛下,臣方才一时糊涂,说了瞎话,还请陛下莫要追究。”   看他不打算说,苏有道不由冷笑:“算你还有点忠君之心。”   齐时村抱歉地朝苏有道行了一礼,又一次向江清淮请罪。   江清淮嘴角微抽,有点无语。   不过其实能理解。   齐时村大概是看出那晚刺伤自己的人是裴牧,才不希望江清淮追究下去。   只是……齐时村明明也知道自己认识裴牧啊,就算当着苏有道的面不好意思明说,拉他私聊不就行了?   这样别别扭扭不说,到底想干什么?   江清淮再三问他真的不打算说,得到的都是拒绝后,自己也摆烂了。   爱咋咋吧,他要回去睡觉了。   裴牧还说今晚来找他呢,不好好补觉哪有精力,小皇帝这身子骨,真的不行啊……   江清淮絮絮叨叨地想,一回寝宫,便窝在床上睡大觉。   *   和悠哉睡觉的江清淮不同,裴牧一回家,衣服都没来得及换,门外便传来林珏的叫骂声:“你丫的裴牧,给老子开门,再不开老子给你房子都拆了信不信!!!”   裴牧无奈地叹了口气,刚给他开了门,林珏便气冲冲上前抓着他肩膀:“你他娘连衣服都不知道换了?”   “傍上贵人,有恃无恐是吧!”   裴牧推开他:“我刚回来,没来得及。”   “刚回来?”   林珏愣了愣,松开手,退后两步,从上到下打量裴牧——   衣领这里,这里的褶皱不太对劲。   还有袖口,明显是被人拽过啊……   腰带……腰带也不太对劲,是不是脱过啊,还是……   “你看什么呢?”裴牧被他直直注视着,有些不耐烦,“没事就滚吧,我要去沐浴。”   “沐浴?”   林珏半眯起眼,狐疑地瞪着裴牧,“你干什么了,为什么要沐浴?”   他神神叨叨的,裴牧才不理他,转身要走,又被林珏一把抓住:“你等会,我有事找你,我们进去说。”   裴牧嫌弃地看他一眼。   林珏又尴尬地收回手去,嘟囔着要进去:“你书房在哪?”   “就在这说。”裴牧不给他领路,兀自往凉亭中去。   林珏看了一眼四周,叹了口气:“也行。”   他径直坐下,也不废话,直接开口:“以后打算怎么办?既然你们家……清淮都是皇帝……的人了,不然你也投个诚,跟着皇帝干呗。”   林珏偷瞄了一眼裴牧,看他神色还好,继续道:“小皇帝这人其实也不错。”   “不错?”裴牧蹙眉。   “不错啊。”林珏是真心这样觉得,“你就看我爹,这些年饱受打击,在北疆都成什么样了。但这次勤王回京,你看看这意气风发的样子,完全不输当年啊。”   “不过是陛下亲你们林家而已,帝心难测,你怎么就知道以后不会变?”   “世道难测,变也正常,只说当下嘛。”林珏倒是看得开,“活一时看一时,大不了就一死。”   “那你何故来劝我?”裴牧看向他,“我亦是同样想法,活一时看一时,大不了一死。”   林珏嘴角微抽:“裴远之,你可真是头犟驴。”   “你现在这样坚决,也成,但是你最好能不忘初心,以后……也别后悔。” 第78章   林珏走后,裴牧瞬间冷了眸子,目光冷冷地看向某处:“怎么又来了?”   槐树荫下正站着一个披着白色斗篷的人,如白色幽灵般如影随形。   见裴牧看过来,那白袍人开口,声音冷淡而平静:"最近安分些,别让人抓了把柄,死在上京。"   “担心我会死?”裴牧挑挑眉,“不像是他的风格。”   “没人担心你死不死。”   那白袍人的声音冷下几分:“你昨晚失手了,这对我们很不利。”   “知道了,滚。”   裴牧冷下眸子:“以后再进我家,我见一次砍一次。”   “家?”   那白袍被这话逗笑,足足捧腹笑了一刻钟,下一秒,便直接赶到裴牧面前。   他速度快如闪电,就连裴牧都避之不及,被他拿刀抵在喉结,当即便渗出汩汩鲜血。   那白袍恶声恶气:“若没有大人护着,你能有命活到此刻?来了上京便得意忘形起来……自命不凡的蠢东西。若敢耽误大人的好事,我第一个要你的命。”   白袍下,只一张洁白如玉的面具,其上两个眼孔,不大不小,透出一双漆黑如夜的眸子。   裴牧望着那双眼睛,被抵住命门,却丝毫不怵,只啐道:“你倒是条好狗。”   他抬手给了白袍一拳,足足把人打出半米远,才揉着手腕继续道:“滚。”   “别让我抓到你的把柄。”   那白袍站稳身形,忍不住轻咳两声,才撂下这句狠话,继而转身离去。   裴牧看他消失在视野中,这才抬手碰脖子上的伤,摸到满手鲜血,不由轻啧一声,烦躁地蹙起了眉。   今晚可怎么见清淮……   *   裴牧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天刚落黑便等在了清静轩门口。   他以为自己要等上一会,下一秒江清淮便出现在门口。   清淮今日穿着一身玄色轻绸,袖口束赤红丝绦,长发高束,并一金镶玉发冠,又配赤色织锦发带。   身后明月清晖,微风朗起,倒真有一番少年侠客之气。   “裴牧裴牧!”   一看见裴牧,江清淮便原形毕露,笑地没心没肺,欢喜几乎要蹦起来:“我来了!”   他朝裴牧跑来,站定后又慢吞吞地眨眨眼睛,在他面前转了一圈,连脚趾都在用力暗示——   看我的新衣服!   裴牧不由轻笑:“这身很衬你。”   说罢又立刻摇头:“清淮穿什么都好看。”   江清淮傲娇地哼了一声,像模像样地伸展了一番拳脚,跃跃欲试:“来吧!”   裴牧却问他:“吃槐花糕吗?”   “槐花糕?”江清淮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你有?”   “方做的。”裴牧侧身,露出身后凉阶上放着的食盒,“还热乎,你趁热尝两块。”   “好呀……”   江清淮立刻凑上去开食盒,虽然已经吃过饭,但还是尝了尝,“你那晚也说有槐花糕,可我吃过,却记不起是什么味道。”   “你没吃。”裴牧有点无奈,“那晚你喝了两杯清酒,当下便醉……便睡过去了。”   “睡了?”江清淮不解,“我没有喝醉睡觉的习惯啊。”   “跟我,都睡两次了。”   江清淮咬了一口槐花糕,被嫩滑的口感搞得有些惊喜,听裴牧这样说,也没觉得不对劲,只随意想到——   大概是小皇帝体质原因吧。   “这个很好吃啊!”他的注意力完全被槐花糕吸引过去,“就是太多了,我吃不完…裴牧,你不吃吗?”   裴牧摇摇头,在江清淮身侧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坐下:“我吃过了。”   “你离我那么远干什么?”   江清淮发觉不对,端着食盒往裴牧身边靠了靠,却发觉裴牧绷着身子,不肯看他。   “你很不对劲啊,又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有。”裴牧又离他远了一些。   “没有你躲什么?”   江清淮紧逼其后,几乎凑到裴牧怀中,从上到下打量他,一眼就看见他脖子上缠着黑色绷带,遮住了好看又性感的喉结。   江清淮瞪大眼睛,鉴于自己也有过类似的经历,几乎一下便明白过来:“受伤了?”   他上手去扯裴牧的绷带:“怎么搞得,我看下。”   裴牧却抓住他手腕,低下眸子:“不严重的。”   “不严重?”   裴牧这家伙,嘴里可没几句真话,上次在清静轩受那么重的伤还说自己没事呢。   江清淮信他才有鬼。   “你给我看看。”江清淮坚持道,“这地方多敏感啊,受伤了可不能马虎。”   裴牧闷闷垂着眸子,不回声。   “你给我看看嘛。”江清淮有些急。   “好吧。”裴牧应得不情不愿,手上动作更是慢吞吞,比起蜗牛还要夸张。   江清淮是个急性子,可看不得他这样扭捏,当即上手帮他,一层层帮他拆开绷带,看见里面还渗着血的伤口,立刻生气起来:“你是不是傻啊,受伤了要上药的,你难道不知道吗?”   “怎么搞得啊?”   “还流血呢,是不是很疼啊……”   “你受伤之后能不能不要干这干那的,还做槐花糕,还来宫里……你是笨蛋吗?”   “怎么搞成这样的?谁干的?”   江清淮一顿输出完,看裴牧直直望着自己,显然方才愣神没听,又是气不打一处来:“裴牧!”   裴牧嗯了一声:“不疼了。”   “还流着血呢,怎么可能不疼?”   江清淮又想翻白眼,但裴牧这样又不能不处理,他只能骂骂咧咧站起身,往清静轩门口走。   裴牧以为他要走,慌乱抓住他的手,被他瞪了一眼,又无措地松开:“清淮……”   “现在知道装可怜,早干什么去了?”江清淮看他又木讷地沉默下来,有些无奈,“好了,你等着,我去拿点药。”   “我跟你一起。”裴牧要跟他一起,却被江清淮勒令坐下,“在这等着,不许乱动,我马上就回来了。”   毕竟只是去系统商店买一些药而已。   裴牧静静地看着他,似乎还想争取,但刚一张口就被江清淮瞪了,只得点头:“好,我等你。”   江清淮这才高兴一些。   趁着江清淮离开,裴牧眸子又冷了下来,怨恨地看了一眼西墙槐树上的人:“看的很高兴?”   “替我爹来给小皇帝送口信,顺路来这一趟,谁知道撞见这么一出好戏。”   林珏笑眯眯地蹲在树干上,阴阳怪气地学裴牧的声音:“清淮、清淮、清淮……”   咻地一声,飞刀割断林珏站着的那棵树干,随着树干落下满地槐花。   林珏倒是反应快,迅速站到墙头,看着那落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的槐树干,啧啧摇头:“你这功夫,跟谁学的?”   裴牧眸子冷下来:“清淮要回来了。”   “哎呀哎呀。”   林珏连摇头,也不知在感慨个什么劲儿,不过倒没多纠缠,只叮嘱:“少跟你们家清淮说我坏话。”   吹枕边风这种事情,杜绝杜绝。   “你怕清淮?”裴牧不解地看向他。   林珏却竖起一指,示意他安静,转而翻下墙头离开。   裴牧心领神会,看向清静轩大门,果然不出片刻,清淮抱着一大堆东西出现在门口。   “清淮……”   裴牧立刻站起身来,想上前帮他拿。   却被江清淮勒令:“坐好别乱动。”   裴牧只得坐下,看江清淮动作娴熟操作罐子,嗅到刺鼻的药味儿,却有些看不明白:“清淮,这些是……”   “偏方。你别动,会有点疼。”江清淮拿棉签沾满碘伏,又压低声音:“你又不打算告诉我是谁干的,对不对?”   “林珏。”   与以往的沉默不同,裴牧这次倒是利落地开口,反而让江清淮有些猝不及防。   “林珏干的。”   像是怕江清淮没听清,裴牧还又重复了一遍,目光显出几分无辜,“他不知发什么疯,跑来跟我打了一架。”   “真是疯狗。”   江清淮气得手都抖了。   他心下猜测林珏大概认出昨晚那人是裴牧了,才会如此气急败坏找裴牧算账。   但算账归算账,还朋友呢,什么狗屁朋友,把兄弟伤成这样啊……   “你放心,我一定找人干他,给你报仇。”江清淮拍拍胸脯保证道,“也把他打得鼻青脸肿才算。”   裴牧只当他说笑,由着他给自己上过药,才又拿出给他准备的桃木剑,带着他练剑。   和江清淮想得却不太一样。   像带着他练字,裴牧仍旧手把手带着他练剑,只是这次,他被裴牧完完全全包在怀中。   甚至能感觉到身后裴牧硬挺的胸肌上,透过布料传来的温度,强震有力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   “清淮,专心。”   裴牧带着江清淮挽了个剑花,挑起地上的槐花纷纷,嗅着他发间槐香,心猿意马之时,还有心力纠正江清淮不专心。   江清淮确实有点失神,被他批评,立刻正色起来,跟着裴牧动作,认真感受。   他其实练过些跆拳道,虽然现在用着小皇帝的身体,有些笨拙,但跟着裴牧感受了两回,倒是找回点以前的感觉来。   第三回,江清淮便跃跃欲试起来:“你松开,我给你试试。”   “学会了已经?”裴牧有些哑然,也有种说不出的可惜。   “学会了吧。”江清淮不敢托大,“动作可能会不标准,我练下你看看。”   他推开裴牧,退开半步,还像模像样地朝他行了一个礼,继而剑走龙蛇,寒芒破空时,眸光骤凝,尽显凌厉。   月光下,他红绸发带、丝绦迎风舒卷,周身黑衣,好如玄鹤振翼。剑锋过时,各处槐花纷坠,萦绕在他身畔,显出独一无二的偏爱。   江清淮用刃尖挑起一瓣,腕底轻旋,飞花便如破风,直袭裴牧。   裴牧不作他想,只怔愣抬手——   看那槐花落于指尖。   轻而软的触感,像极了吻。 第79章   此后,江清淮的生活逐渐规律。   白日里处理政务、陪小孩吃吃饭,夜里便去清静轩找裴牧练剑。   在练剑这事儿上,江清淮简直天赋拉满,加上有裴牧这么温柔细心的好老师,不过几日,便练熟了一套剑法。   时间也来到了槐序节。   正赶上这日国子监休沐,江清淮便决定带两个小孩一起去看看。   他专门起个大早,在衣柜里给自己挑了身最好看、最隆重的衣裳,又给两个小孩挑。   他如此在乎、兴致颇高,倒是让姜少瑜有些不懂:“宫外到底有谁在?”   “我在宫外开了一家肥皂厂,就叫清荷皂记,今日开张,带你们一起去,冲冲喜气。”   尤其是姜少云,长得萌会说话,肯定能帮忙吸引来不少客户。   江清淮笑眯眯地看着姜少云,带着点不怀好意。   姜少云却没注意,正高高兴兴地数自己的小荷包。   宫里的人吃穿用度、零花都是有一定份额的。   世子的份额不高,倒是刚巧符合江清淮对于养小孩的期望——不能太惯着,也不能太管着。   他们每人每月三十两银子,平日又没什么需要花钱的地方,按理应该能攒下很多。   但江清淮看姜少云的小荷包,瘪瘪的,好可怜,十分好奇:“少云平日都买些什么?”   姜少云可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荷包瘪,反而十分高兴,听见江清淮问,立刻欢喜道:“买话本,少云买了唸蓝颜,全套!”   他高兴地同江清淮分享:“听说今天要出最新册,少云手里的正正好够,真好,不用借哥哥的钱啦。”   “全买唸蓝颜了?”江清淮眼皮直跳,有点不高兴,但看孩子如此高兴,也不想做扫兴的家长,只能说:“你钱都花光了,以后再遇到想买的东西怎么办?”   “少云把书借给哥哥看,哥哥就会借钱给少云了。”   姜少云一脸天真:“哥哥对少云好。”   “借钱给你?”江清淮看向姜少瑜,见他一脸坦荡荡,有点无语:“有你这样坑弟弟的吗?”   姜少瑜耸耸肩:“少云想要全套唸蓝颜,还是我托人托关系找了好久才买到的,我对少云尽心尽力,怎么能说坑?”   “你托关系帮着买的?”江清淮的目光危险起来,“你认识这本书的作者吗?”   姜少瑜面上表情不变:“当然不认识,不过是个热心肠的同窗而已。”   江清淮狐疑地盯着他,奈何看不出一点不对劲,只能气呼呼地说:“出发。”   *   赶到清荷皂记时,裴牧已经等在门口。   虽然还未开张,牌匾也未揭,但此刻门口已然聚集了不少人,都是些路过看热闹的。   其中又以女子为多。   裴牧立在人群中央,是格外出众的清俊,哪怕是冷淡些,姑娘们也舍不得走。   何况这槐序节本就是相看、定情的时节,不一会便有胆大的姑娘上前问起裴牧:“公子可是在等人?”   裴牧面上的笑容盛了几分,那姑娘立刻追问:“公子婚配否?可是在等自家娘子?”   裴牧看向说话的人,似乎才反应过来是个女子,神色有一瞬不自然,但很快恢复寻常,只摇了摇头。   他要说些什么,却先听见车檐上挂着的风铃随停马的动作叮铃铃地响。   裴牧便猜,是江清淮来了。   他的注意力被马车吸引过去,那问话的姑娘和周边的旁人便也顺着他目光看去。   正轿帘被人掀开,轿帘下,钻出个穿着矜贵的公子哥,他生得清冷,面上无甚表情,狭长眸子淡淡扫过人群,便让原本还热闹的气氛瞬间冷却了下来。   好似酷暑下独独清冷的白莲花,倨傲地立在深池正央,又美得让人见之失神,触之生畏。   “清淮……”   裴牧早看惯了江清淮这模样,只习惯性地唤他一声。   众人便见原本倨傲清冷的白莲美人一瞬绽开笑意,几乎是迫不及待、上赶着地,将自己送到某人手中。   “裴牧!”   江清淮压根不care周边人的目光,也完全没注意到他方才下车时,气氛一瞬间的凝滞。   他只看见裴牧——   今天穿了他送的衣裳,果真好看。   “我是不是来晚了?”   江清淮小跑着赶到裴牧面前,又踮脚凑到裴牧耳边:“我带了两位世子过来。”   裴牧神色一冷,目光向轿子挪去,果真看见正下车的姜少瑜和姜少云。   姜少瑜显然还记得他,对上他目光,神色有些不自在。   姜少云却很热情地裴牧招了招手。   裴牧只当没看见,问江清淮:“热吗?”   今日艳阳高照,虽然不及酷暑,但在太阳下晒一晒也是够呛。   江清淮摇摇头,朝姜少瑜和姜少云他们招手,等他们过来,便有些迫不及待:“裴牧,直接开始吧!要做些什么?”   裴牧从旁边拿来一个红绸递给江清淮:“开牌匾了。”   江清淮看向被大红绸缎遮得严严实实的牌匾,很好奇:“是你写的吗?”   说罢也不等裴牧回答,便急匆匆地扯开那红绸,一看笔触,便知是裴牧写的。   只是……   裴牧不是说要重写一遍吗?他怎么看着和最开始那一副字没区别啊。   江清淮细细端详了片刻,反而让一旁裴牧下意识紧张起来。   他声音发紧,开口又轻飘飘的:“清淮……可是有什么不对?”   “没有啊。”   江清淮不再纠结这些,只朝裴牧笑笑,又转身看向围观的众人,声音嘹亮:“今日清荷皂记正式开业,到店即可免费体验本店新品肥皂,还附赠小礼物一份~欢迎进店。”   说罢,江清淮轻轻拍拍手,店门便从里面被推开,穿着同样服饰的侍女、小厮分站两侧,每个人手中都端着一个红漆木托盘,上面摆满了檀木小盒,里面便是江清淮说好的礼物。   “免费”的诱惑从古至今未尝有败,原本安静的人群瞬间爆发出欢呼声。   江清淮戳戳裴牧:“你做了什么?怎么大家都聚在门口啊。”   裴牧摇摇头:“没做什么。”   “没做什么?”   江清淮看向不远处一个正偷看裴牧的姑娘,忍不住笑道,“这种事情有什么好害羞的。喜欢吗?”   “嗯。”   裴牧望着江清淮的眼睛,听见他说喜欢,下意识嗯了一声。   见江清淮的眸子似只狡猾的小狐狸一样半弯起来,立刻又回神:“你说什么?”   “我问你……”江清淮拉着裴牧,偷摸摸把方才那姑娘指给他看,“喜欢吗?”   裴牧看着拥堵的人群,不解——   这么多人,除了聒噪,还有旁的用处吗?   为何要问喜欢与否?   不过他很快便明白了江清淮的逻辑——人多了,钱也就多了。   所以他轻轻点了点头,表示认可:“挺好的。”   说罢,他又问江清淮:“你从哪里找来这些侍女、小厮?”   如此训练有素,裴牧昨日只简单交代了一下分工,今日这些人却立刻能上手,又如此井然有序。   这些人当然是江清淮从宫里偷弄出来的“精锐”。   他有这个想法已经很久了,如今总算盼到肥皂厂开业,虽然时间有点赶,但还是坚持把人弄出来了。   为了保障员工福利,也为了收买人心,江清淮保留了他们在宫中的“编制”,其实就只是一个腰牌。   但据RMB所说,以及江清淮自己观察所得,大部分人都十分在乎这个腰牌背后代表的身份。   这可极大便利了江清淮行事。   毕竟腰牌这玩意,他宫里有一堆呢。   当然保密措施这些,江清淮也考虑到了,比如上班时间不能透露自己仍旧在宫中当值、不能透露江清淮的身份,尤其不能向裴牧透露。否则……人头不保巴拉巴拉。   这一波人都是苏有道推荐来的,最是利落能干、忠心耿耿。   江清淮也打算以他们作为一个先例,日后再在京城开些商铺,也好从宫中调人。   只是这种事情,江清淮不太好和裴牧明说,只能道:“你放心,都是些靠谱的人。”   “我在宫中到底不方便,这些人要麻烦你管理,还有铺里的事情……账目这些……也麻烦你多过目了。”   听他说起账目,裴牧不由一笑:“保证让清淮赚大钱。”   “让我赚大钱?”   江清淮乐得不行,主要是现在店里多是小姐、姑娘,一看就是冲着裴牧长得帅来的。   裴牧此刻说这话,他实在是忍不住,调侃道:“你是要出卖色相,站街替我揽客吗?”   “揽客?”裴牧不可置信地看着江清淮,那神色好像在说——   清淮,跟谁学的?   作为现代人,江清淮耳濡目染,天赋异禀,哪里需要刻意去学。   但对上裴牧这样怔愣到几乎呆滞的表情,他想笑,又有点不好意思,只好别过头问:“怎么…啦?”   “你为什么还在上京?”   不等裴牧回话,方才便一直冷眼旁观的姜少瑜终于忍不住发问了。   裴牧和江清淮一起看向他,一起抢着开口——   “怎么不能留在上京?”   “是我不想裴牧走……”   听见对方出声,两人相视一眼,江清淮抢先道:“裴牧,我来说吧。”   裴牧点点头,冷冷看着姜少瑜。   江清淮则蹲到姜少瑜面前:“裴牧虽然跟过魏琛南,但他也救过我们不是?离开上京,四海为家也是危险,所以我才劝他……”   “你心肠倒是好。”姜少瑜其实不是很介意裴牧留在上京,他只是因为江清淮没将此事告知而有些不满。   但他一向别扭,又不肯直说心意,只不温不热地怼了江清淮一句。   江清淮知道他性格如此,也不生气,反而摸摸他脑袋,把他摸得毛茸茸后,才撒手笑道:“你跟弟弟一起,去领小礼物吧。” 第80章   一下午,江清淮都跟着裴牧在忙活清荷皂记的事情。   夜幕将临时,顾客才完全走清。   江清淮和裴牧合计账本,听裴牧算今日收入,听见有一千两之多,眼睛都直了。   “走走走,琉璃轩走起。”   江清淮拉着裴牧,招呼也有在认真帮忙的两小孩:“请你们吃大餐。”   江清淮带着各种人吃琉璃轩,也是快混成老主顾了。   但去之前,姜少云还有未了的心愿,他扯着江清淮袖子,小声嘀咕:“唸蓝颜啊,小叔叔……我的唸蓝颜……我还没去买呢。”   “一会让店里的小厮跑腿去。”江清淮心累地叹了口气,不情不愿地点了一个人,“去帮小公子买个东西。”   他推推姜少云:“你去交代吧。”   姜少云哦了一声,先掏出自己的小荷包,递给那小厮,才嘀嘀咕咕地吩咐:“我要唸蓝颜的最新册,你认字吗?可别买错了,一定是最新册啊。”   “买的时候挑仔细些,看看里面有无墨染了、字不清的痕迹,那样的书我是不看的。”   “还有带回来的时候,一定让店家拿油纸包三层,上面还要盖上鹿鸣堂的章,不是盖在书上啊,是油纸上。”   “这么讲究?”江清淮听他讲,反而有些好奇,“这章有什么说法?”   “倒没什么说法,不过有了章,日后能证明自己买的是正版,若是书坊和笔者有合作,拿上带章的包装油纸,便可免费参加。”姜少瑜帮着解释。   “这鹿鸣堂花样可真多。”   江清淮嘀咕了一句,又回头去拉裴牧,摆出不堪同他们为伍的嫌弃表情,“我们两可不看唸蓝颜。”   姜少瑜看着他们亲密的动作,冷哼一声,不搭理江清淮了。   等姜少云嘀嘀咕咕交代了三遍购买正版唸蓝颜的注意事项后,江清淮一行人终于得以往琉璃轩去。   进了店,那小厮都记得江清淮,直热情招呼:“公子,您几位啊?”   “四位,要最好的包间。”江清淮给小厮塞了一角碎银,“还要常去那间。”   小厮笑眯眯接下,带着他们进屋,规规矩矩上过茶、又等他们点过菜,才退下。   江清淮累得拿手撑头,百无聊赖地望着琉璃发呆。   坐在他身旁的裴牧则递来一杯甜茶:“清淮,很累吗?”   江清淮没接那茶,慢吞吞地点头,慢吞吞地闭眼,漫吞吞地下滑。   裴牧连忙揽过他,看他累得都不想坐直身子,便挪着椅子靠近几分,轻声道:“靠我肩上睡会吧。”   “切。”   不等江清淮反应,姜少瑜先看不下去了,“惺惺作态,假仁假义、口蜜腹剑、不知廉耻。”   “少瑜。”江清淮无奈地睁开眼,“别这么跟裴牧说话,很没礼貌。”   姜少瑜便瞪一眼裴牧,不再说话。   姜少云则有些读不懂哥哥的表情,他想开口问问,却先听屋外传来了小厮的抱怨声:“这书是给我们家小公子带的,您这是干什么啊?”   “书!”   姜少云条件反射一般拍桌而起,动作迅速地冲到门口,刚打开门就扯着嗓子喊道:“是谁要抢我的书?”   等定睛看见个胡人,脸又垮了下来:“我认得你,你是那个钱……”   “在下钱子尧,小公子,好久不见啊。”钱子尧站在楼梯下,笑眯眯地同姜少云打招呼。   “你抢我的书作甚?”   姜少云却只看见自家小厮可怜巴巴抓着书的一角,而另一角,正被这可恶的钱子尧抓在手里。   他插着腰追问钱子尧:“你不是很有钱,想要自己买去!”   “小公子误会,小公子莫气。”钱子尧立刻撒开手,示弱,“我不过是看见书友,一时情难自抑。”   姜少云才不在乎他说什么,只从小厮手中接过书,细细查看了一番,确认无碍,才松了口气。   他对钱子尧没什么兴趣:“什么书友,我要吃饭去了。”   “我还有诸多如唸蓝颜一般的藏书,就在这琉璃轩,小公子可愿同我去看看?”   “等他吃过饭吧。”   江清淮听见外面的动静,出来跟钱子尧解释,“你也不急于一时不是?”   “江公子!”   钱子尧眼前一亮,笑着朝他行了一礼,“你果真在此,多日不见,近来可好啊?”   江清淮简单点头,其实不大想搭理钱子尧。虽说这家伙是个富二代,但一个爱看唸蓝颜的富二代,江清淮才没心情结交。   他看上菜的小厮正好过来,便作势要同他告别。   谁知钱子尧恬不知耻地跟了进来,还问起江清淮清荷皂记的事儿:“旁边那家店,可是你开的?”   江清淮一下警觉起来,看了眼裴牧,才点点头:“怎么?”   “这地方以前出过事,你不知道吗?”钱子尧也看见了裴牧,却没细问,而是压低声音,“原来的商户得罪了贵人被清算,你们买下这地方……就不怕引火上身?”   “看不出来你胆子这么小。”江清淮当然不怕,却也没想到钱子尧会怕,“你家在上京如此有头有脸,还摆平不了这事?”   “民不与官斗啊。”钱子尧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一看你就不是商户出身,在大秦朝,钱可不是万能的。”   “钱不是万能的?”连给系统起名都叫RMB的江清淮有点不理解,“你有足够多的钱,还买不到门路?”   “买门路?”钱子尧连连摇头,重重叹了口气,“不过平白让人惦记罢了。”   “但以江公子的身份、手段,想必是不怕这些。”钱子尧立刻又捧上笑容,“就是不知公子可愿结识我这个朋友否?”   “怎么……就不怕我惦记你?”   听懂钱子尧有投诚之意,江清淮若有所思地打量他。   此人长得标准,浓眉大眼的帅哥模样,笑起来却没心没肺,倒是容易让人忽视他的心机和不怀好意。   不过看他连官话都说不明白,以及爱看唸蓝颜的品味,江清淮倒不是很担心他会对自己产生威胁。   何况这人家中经商有道,倒确实能作助力,以后再开个什么铺子、商店,也不用亲力亲为,交给钱子尧来办,自己当个甩手掌柜,简直不要太爽。   只是江清淮虽然有了想法,却并没有立刻说明,而是追问钱子尧:“我什么身份地位,你当真了解清楚?就不怕我靠不住?”   钱子尧自然没有了解。   他几乎是动用了自己在京城所有的人脉,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一位江姓的贵族。   哪怕是那些高门大户的外姓亲缘,他都曾考虑在内,但没有就是没有。   不过说起江,京城倒真有一家。   却不是三水江,而是当朝皇姓。   当时听完自己手下汇报完这句话,钱子尧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几乎一瞬间便想起那天鹿鸣堂内,司马鹤对江清淮规规矩矩、恭恭敬敬的态度。   试问,能让当朝户部尚书之子,如今的户部侍郎恭敬相待的……除了那些老到没边的大臣们,不就只剩下……最上头那位了吗?   而后再一打听,当今陛下尚未婚配,却对两位世子格外看重,还专安排了世子们住在养心殿偏殿……   钱子尧的目光不动声色地从姜少瑜和姜少云身上飘过,又立刻笑道:“也是看江公子面善。”   他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把折扇,没心没肺地耍了两把花样:“结交朋友嘛,江公子若是不愿,这个小公子呢?可愿同我做个书友?我有藏书三万卷,就在琉璃轩楼上……”   姜少云立刻瞪大了眼睛,想说话却被姜少瑜塞了一嘴肉。   他下意识嚼嚼嚼,却还是忍不住看向江清淮,大大的眼睛中满是恳求。   江清淮叹了口气,点点头。   姜少云立刻埋头苦命干饭。   钱子尧则笑眯眯地说了两句客套话,才慢吞吞地离开。   等他走后,裴牧和姜少瑜一同开口——   “他是谁?”   “你信他?”   江清淮拿筷子的动作一顿,又放下筷子跟他们解释。   他先看向裴牧:“这个人姓钱,是个非常有钱的家伙。”   他又看向姜少瑜:“有待考察。”   姜少瑜点点头,裴牧却追问起来:“我怎么从没听你说过?”   “我没说起吗?”江清淮愣了愣,才道,“可能是忘了,你的剑就是他帮忙找到的。”   “也不是他帮着找到的,他很有钱啊,当铺就是他家的……那剑正好被他拿来用,又正好被我撞见,很有缘吧……”   江清淮絮絮叨叨地说起那天的事,只是刚说了个开头,裴牧却给他夹了一筷子菜,轻声道:“这个很好吃,尝尝?”   江清淮早等不急要吃饭,当即谢过他的好意,认真干饭,便没注意到——   给他夹完菜的裴牧陷入了漫长、诡异的沉默。   而看似漫不经心,目光却时不时瞥到他这边的姜少瑜却笑得有些不怀好意。   直到专心干饭的姜少云站起身,豪横地摸了摸小嘴巴,大喊一声“我走了”之后——   江清淮才意识到包间似乎有些过分安静了……   尤其是裴牧。   “你没胃口吗?怎么不见你吃?”   看着他面前几乎未动的饭菜,江清淮有些不明白。   裴牧没什么表情地笑了笑,又给江清淮夹菜。   江清淮觉察不对劲,想说些什么,姜少瑜却先站起身来:“我吃好了,去看看少云。”   他说罢转身就走,愈发让江清淮摸不到头脑。   但等他一走,裴牧反而变得健谈起来:“清淮……”   江清淮看向他。   “那个钱子尧,你……”裴牧有些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询问江清淮和钱子尧的关系。   其实他心里明白,清淮和钱子尧最多不过点头之交。   但清淮描述此人的语气,还是让他心里莫名不舒服……   那人很有钱。   他却不一样,不仅租房要靠清淮接济,入户要靠清淮帮趁,就连此刻身上穿的衣裳,吃的饭都是清淮买单……   清淮还说和那人有缘,却从没对他说过这种话。   是的,清淮对他说过很多话,却独独没有这句话……   他们之间,确实也算不上有缘。   一个是前朝乱臣贼子,一个……是宫里当值的小太监……   清淮甚至不愿同他走……   “你想什么呢?”   看裴牧又沉默下来,脸色似乎并不好,江清淮忍不住拍了拍他,“怎么看着不高兴?”   裴牧摇摇头,又要给江清淮夹菜,却被江清淮看破意图,一把摁住:“你还想问刚才那个钱子尧?”   江清淮试探着问:“你听说过他?他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没有。”   裴牧摇摇头:“可清荷皂记是我们一起开的,你要让他掺和进来吗?”   他下意识问江清淮,问过又觉自己小肚鸡肠地令人作呕,不由厌恶地蹙起眉头。   “不是不是。”   江清淮伸手拉他:“你别生气,我不是那个意思。”   “清荷皂记是我们两一起开的,当然不会让他掺和进来,只是说以后,如果还有什么需要资金的地方,这人也算是个门路嘛。”   裴牧闷闷嗯了一声。   江清淮立刻警铃大作,放下筷子,认真同他解释。   他足足说了一刻钟功夫,直说得口干舌燥,裴牧的脸色才好上一些。   但不及他松口气,姜少云又掐着小腰回来了。   他气鼓鼓地好似河豚,一看见江清淮,便开始抱怨:“钱子尧是个大坏蛋!”   “怎么了?”江清淮拉他在身旁坐下,又环顾四周,“哥哥呢?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不知道。”姜少云仍旧气鼓鼓,来回地跟江清淮说钱子尧的恶行:“他有那么多的藏书,一本都不肯借给少云看!”   “表面说想和少云交朋友,结果一直在打听你的事情!”   “清淮,他是不是喜欢你啊!!!”   “你这孩子乱说话。”   “清淮不要喜欢他。”   姜少云气呼呼地看了一眼裴牧,不知何意地嘟囔道:“就是喜欢大哥哥也行。可绝对不能喜欢姓钱的。”   “好好好。”江清淮早听惯了姜少云的“童言无忌”,现在已经学会顺坡下驴哄小孩。   不管姜少云说什么,只答好就是,没一会,就能把小孩哄顺溜。   这方法屡战屡胜,江清淮早已不以为傲,看他都有胃口吃饭了,才又问:“哥哥去哪里了?”   姜少云抱着糕点狠狠发泄,闻言表情都清澈了:“哥哥不是和你在一起吗?”   江清淮觉得不对劲:“哥哥说去找你,你没见到?”   见姜少云摇头,他立刻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在这等着,我出去……”   江清淮站起身,有些不安地吩咐姜少云。   “清淮。”   裴牧却拉住他袖子,将他摁在椅子上,温声安慰道,“别怕,我去看看。”   听见裴牧的声音,江清淮稍微冷静些,他点点头,看裴牧离开,立刻又问RMB:“能看到少瑜的定位吗?”   “宿主,这个比较困难。”   RMB的声音带着几分歉意:“但你别担心,这里是上京,不会有人敢明目张胆地跟皇家作对的。可能姜少瑜只是去……”   RMB突然没了声音,诡异地沉默下来。   “去什么?”江清淮莫名心慌,“你怎么了?”   “警告……系统检测到姜少瑜生命流逝中,请即刻前往治疗!警告,姜少瑜为重要任务对象,若对象死亡将导致宿主任务失败,灵魂破灭,永世不得超生。”   “再次警告,检测到姜少瑜生命流逝中,请即刻前往治疗!”   耳边传来系统冷冰冰的声音,伴随着令人心慌的警告,狠狠敲打着江清淮的太阳穴。   死亡……   江清淮突然给了自己一巴掌。   清脆的巴掌声吓了旁边的姜少云一跳,小家伙瞬间红了眼眶:“小叔……”   江清淮看了他一眼,声音却带着几分颤抖:“没事。”   他冷下眸子,加快语速:“我先送你回宫,至于少瑜……我会亲自去找。”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十分镇定,却咬牙切齿、充斥着愤恨与不甘——   我不会再允许。 第81章   裴牧先找了钱子尧,一把将人摁倒在地上,照着他面门狠狠来了一拳,才问他见过姜少瑜没有。   刚才忽悠姜少云已经花光了钱子尧所有的勇气,如此平白无故挨了裴牧一拳,却也不敢声张,只一边倒吸凉气,一边解释:“我没见……”   裴牧嫌弃地松开他,目光在房间扫了一圈,最后落在琉璃窗前。   “这窗户只能看见后巷……”钱子尧松了口气,缓缓从地上爬起来,问裴牧,“那小世子他……”   裴牧瞥了他一眼,目光冷得如淬毒一般:“非要等砍了脑袋、诛了九族,才乐意闭上你那嘴,是吗?”   钱子尧立刻噤声,朝后退了半步,看着裴牧冷汗涔涔,颤抖不已。   他怎么就忘了一句话,最是无情帝王家……小世子在他琉璃轩没了踪影,遭殃的肯定是他们钱家啊。   裴牧看他安静,心里总算好受些,他推开琉璃轩窗,打量黑漆漆的后巷,吩咐钱子尧:“让你的人全都去找。”   说罢,他看也不看钱子尧,只翻身上窗,长腿一蹬,竟是要直接跳下去。   “诶!”钱子尧被这一幕吓懵了,下意识要上前捞裴牧,却连个衣角都没拽住,急地只喊:“你也不至于跳……”   楼字还没出声,却先看到扒着对面墙头的裴牧,身轻如燕地在楼间飞跃,没一会,便稳稳落到了小巷中。   “干啊。”   钱子尧不由感慨,又反应过来这可是能和皇帝同桌吃饭的人,没点本事怎么能?   他正色起来,冲出房间:“所有人,即刻……”   话音未落,先看见了脸色不愉的江清淮,和眼圈发红的姜少云,一下又愣在原地。   江清淮朝他招手,示意他过来:“钱子尧,安排马车,朕要回宫。”   “是……是。”   钱子尧手足无措地小跑下楼,吩咐小厮去安排后,才想起是要给皇帝行礼的,又是一阵尴尬:“陛下……草民叩……”   “别废话了。”   江清淮却没心思听,只拉着姜少云上轿,厉声吩咐车夫:“走。”   刚过宣武门,便撞见了匆匆忙忙进宫来的大理寺卿。   江清淮吩咐马车停下,掀开轿帘问钟单仁:“什么事?”   “陛下?”钟单仁有些意外会在这里撞见他,但还是当即跪下禀告道:“臣无能,让那魏琛南……跑了……”   “魏琛南?”江清淮蹙起眉头,几乎立刻反应过来,当即吩咐道:“召集御林军,即刻封锁全城,搜查魏琛南下落,若是发现他伤害少瑜分毫……”   江清淮眸光一闪:“杀无赦。”   *   另一边,裴牧落在昏暗的小巷中,几乎立刻就发现了地上有麻袋拉扯的痕迹。   他轻哼一声,加快步子,果真瞧见一个黑衣人正骂骂咧咧地拖着麻袋艰难行走。   那麻袋中的人显然还没晕过去,挣扎地十分激烈,这才拖累了黑衣人逃跑的进度。   看那黑衣人连个孩子都制服不了,裴牧瞬间没了兴趣,抱着手臂看了一会,才缓缓出声提醒:“不能先敲晕?”   那黑衣人动作猛然一顿,慌乱地环顾四周,却不见一人身影。   正当他以为自己是幻听时,裴牧又开口道:“上面。”   黑衣人下意识顺着他的声音抬头,便见楼台间,站着一个身穿揉蓝暗纹华服的男子,正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打量自己。   他身后,明月被挡着严严实实。   黑衣人瞬间慌了阵脚,当即握不住麻袋,被袋中的人逃了出来。   姜少瑜一露出头,只看见高高在上、笑得幸灾乐祸的裴牧。   那一刻,身上的擦伤、乱糟糟的发髻,姜少瑜已全然不顾,只瞪着裴牧:“我就知道,你是个口蜜腹剑、两面三刀的小人!”   裴牧挑挑眉,似笑非笑地看向愣在原地的黑衣人,轻声问:“是吗?”   黑衣人骂骂咧咧地给了姜少瑜一脚,却被姜少瑜一把抓住手臂,狠狠咬了一口。   “格你老子的!”黑衣人疼地直叫唤,抡起手里的菜刀,就往姜少瑜脑袋上面劈。   这刀是他从厨房顺出来的杀猪刀,比起一般的砍刀都要锋利。   裴牧被刀刃寒光一闪,垂下眸子,随脚踢起旁边石子,那石子便如箭矢一般,直直打在黑衣人手腕。   刀掉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黑衣人也跟着叫骂起来:“靠你娘的,裴牧!老子当年就不该留你!”   他这边骂骂咧咧,姜少瑜却见缝插针地从麻袋钻出来,拨开腿就要跑。   只是才跑两步,又被裴牧拎起后衣领子,一把拽了回来。   他气得直踢脚,奈何没有一点用处,只能嘴上不饶人地骂道:“你个混蛋,小人,恶徒!等我回宫,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绝……”   “别吵了。”   裴牧一个手刀直接把人砍晕,放倒在一旁后,才看向黑衣人:“魏琛南。”   “你个狗娘养的……”   看他敲晕了姜少瑜,魏琛南也不装了,骂骂咧咧地摘下面罩,揉着手腕恶声道:“把这孩子给我。”   “你抓他做什么?”   裴牧站定在姜少瑜面前,声音冷淡:“既然有本事从大理寺跑出来,就该放聪明点赶紧离开上京。”   “离开?”魏琛南哼了一声:“这天下还有不认识我天威王的人吗?逃能逃到哪里去。”   “那怎么不好好等死?”   “你娘的。”   魏琛南气得额头青筋暴起:“还真是一如既往地不会说话。真不知道齐时村那家伙怎么受得了你……”   “喂,我问你,齐时村还活着没?”   “本来没死。”裴牧实话实说,“现在不确定。”   “他给狗皇帝干脏事,但我没认出来,捅了很多刀,死没死,看命……”   “你个白眼狼!”   魏琛南握紧拳头朝裴牧挥去,被裴牧轻松躲开,反摁在墙上,又冷静下来。   他轻声嘀咕:“我要拿这孩子做人质,和狗皇帝谈判。”   “他不过是个不受宠的世子,算什么筹码?”   连清淮都护不住的废物世子,魏琛南还当宝了。   裴牧扛起晕倒在旁边的姜少瑜,打心眼里瞧不起魏琛南。   “你给老子站住。”   魏琛南却又抡起菜刀,不管不顾地朝裴牧砍去,他眼圈发红、形容狼狈,状若疯狗:“我再他娘地说一遍,把那孩子给我!”   “你是嫌命长吗?”   裴牧一手扛着姜少瑜,一边躲着魏琛南的攻击,却还有心思嘲讽魏琛南,“一个废物世子,你竟如此拼命,怕不是在牢里伤了脑子。”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丫的话这么多。”   魏琛南嘴上不认输,动作却愈发力不从心,他身上显然受过刑,此刻如此大动作,满身血腥气,实在熏人。   裴牧无心同他纠缠,抬手要将他打晕,可魏琛南却见缝插针,砍向裴牧胳膊。   裴牧一时来不及躲,由着刀刃划破衣裳,留下的伤口涌出鲜血,瞬间弄脏了衣裳。   他看着被晕成深蓝的布料,足足盯了三秒,才冷着眸子看向魏琛南:“嫌命长是吧……”   裴牧抬腿踹向魏琛南,调动十足内力,丝毫没有收力道,直接将人踹出三米多远。   看着魏琛南跪倒在地,口中鲜血不止,却还要死拼着站起身来,厌倦地蹙起眉头:“成王败寇的道理,你居然不懂?”   “我最后说一遍。”魏琛南却当真站起身来,咬着牙朝裴牧冲来,“把那孩子……给我!!!”   裴牧三两拨千斤地躲开他,一个后抬腿踹向他胸口,却没想到魏琛南拽住了姜少瑜胳膊,真从裴牧手中抢走了人。   不过他也挨了裴牧一脚,又被踢得口吐鲜血,咳嗽不止。   “你是受了内伤。”   裴牧叹了口气,又上前扛起被拽到在地上的姜少瑜:“小皇帝优柔寡断,拖着不肯杀你,你却是个不懂得把握机会的,真死在这里,也只能怪自己太蠢。”   “裴远之。”   魏琛南在地上缩成一团,痛地面目狰狞,见裴牧要走,却还是挣扎着扯住他的衣角,“齐……齐时村还活着吗?”   “你就想问这个?”   裴牧意识到一丝不对劲,但却并不确定:“你抓这小孩,该不会是想跟皇帝做交易,见……齐时村一面吧。”   他艰难地思索道:“以前军中便有传闻,说你两人……如此看来,你确实喜欢他?”   “老子……”   “里面什么人!”   不等魏琛南回话,暗巷外传来声音。   看见他们各各穿着铠甲,裴牧猜测大概是御林军的人,忍不住瞥了一眼受伤的姜少瑜,心想不如把人扔这里算了。   但刚准备放下,又想起清淮……清淮还在琉璃轩等着他。   何况这世子虽然不值钱,却到底也是皇家的血脉,小皇帝顾及面子,指不定要罚人。   清淮又是今日唯一跟来的小太监……   裴牧蹙起眉头,嫌恶地看了一眼魏琛南,听着御林军靠近的声音,叹了口气:“给你个机会。”   他又腾出另一只手,捞起魏琛南,左肩一个,右手一个,运转轻功,朝暗巷深处奔去。   “跑了!快去追!”   身后传来御林军统领的声音,急切又果断地下着命令:“传陛下口谕,营救世子殿下,其他人……杀无赦!”   “杀无赦啊!”   被裴牧扛在肩上的魏琛南听见这话,还有心思笑着调侃裴牧:“不是嫌我笨,你怎么也掺和进来了?”   “你这轻功是挺厉害……咳咳……但是躲得过满城搜查吗?”   裴牧只蹙起眉:“别弄脏了我的衣服。”   “衣服?”魏琛南摸了一把裴牧的袖子,又笑道,“你小子混挺好啊。”   “可惜……我身上全是血,早脏了。”   “那就闭嘴。”裴牧嫌弃地加快语速,“不是想和皇帝谈判吗?我带你去。”   “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第82章   为躲开御林军的搜查,裴牧只能先带着两人回了家。   他用凉水泼醒被打晕的姜少瑜,长话短说:“你们出宫,皇帝知道吗?”   姜少瑜坐在地上,愤愤瞪着裴牧:“他当然知道。你的所作所为,我也会一五一十地告诉小皇叔!”   “看起来,这孩子跟你的仇比较大啊。”   魏琛南瘫软在一旁,还有心情打趣裴牧。   姜少瑜便瞪一眼魏琛南,连着骂道:“你也别想好。”   魏琛南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提醒他:“别忘了,你现在还在我们手里。”   姜少瑜立刻冷笑一声,看向裴牧:“就知道你这家伙不安好心!”   裴牧却不在乎他怎么想,只说:“见到皇帝随你怎么说,但有一点,你必须说清楚。”   他掐住姜少瑜的下巴,强迫姜少瑜同他对视:“清淮不曾照顾不周,是你执意不许他跟着。若是后面皇帝怪罪,你也要全力保他。”   “全力保谁?”姜少瑜被捏住下巴,声音含糊不清,倒是没让裴牧注意到他语气的诧异。   “当然是清淮。”裴牧心下对姜少瑜愈发失望。   清淮如此护着的人,就是这么个淡薄无情的小白眼狼,实在辜负清淮一番真心。   “你让我在小皇叔面前……全力保下清淮?”姜少瑜又不确定地问了一遍。   对上裴牧眸中寒意,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忍不住问:“你认识江清淮多久?”   “你不肯帮?”裴牧只反问他,神色严肃。   姜少瑜咬了咬嘴唇,忍住笑意,也装起严肃脸来:“不能白帮。”   “你想要什么?”裴牧心下替清淮不值,面上却还是顺着姜少瑜,只是语气不大好听。   姜少瑜并不介意,他拍拍裴牧的胳膊,示意他松开手,见裴牧听话。   立刻心情很好地指指魏琛南:“你和他一伙的?”   裴牧摇头。   “你来上京想干什么?”   裴牧沉默。   “你不说?”姜少瑜眯起眼睛,“那这个忙……”   “复仇。”裴牧咬牙切齿地吐出两个字来。   “仇家是谁?”   “很多。”裴牧一笔带过。   “细说几个。”姜少瑜追问道。   “任宏,我杀的。”半晌,裴牧才道。   “你?”姜少瑜诧异地瞪大眼睛,“小……清淮知道吗?”   “这事跟他没关系。”裴牧眸子愈发冷,“你别以为我真治不了你。”   他一把掐住姜少瑜脖子,直直把人从地上拎起来,看着他的脸慢慢涨红,才开口道:“我大可以现在就弄死你,再带着清淮远走他乡。我之所以不这么做,不过是不想清淮难过。”   “但你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世子,又值得他难过多久?”   姜少瑜挣扎的动作越来越小,裴牧却始终冷眼看着。   还是旁边魏琛南看不下去,骂了一句:“别真弄死了。”   裴牧才冷哼一声,一把将人摔在地上。   “考虑清楚了吗?”他问。   姜少瑜被扔到地上,都顾不得疼,只急促地呼吸了片刻,才缓声道:“痴心妄想。”   见裴牧蹙起眉,姜少瑜却无所谓地朝他伸去脖子:“你有胆,现在就弄死我。”   软磨硬泡居然都不对姜少瑜起作用,裴牧一时有些为难。   见裴牧犹豫,姜少瑜反而乐得笑起来:“蠢货。”   他又看向魏琛南:“你抓我,就是想见小皇叔一面?”   魏琛南下意识看了一眼裴牧,虽然不解但还算诚实地点了点头。   “那你跟我走吧,拿刀架在我脖子,我带你去见小皇叔。”   姜少瑜站起身,反客为主地指点魏琛南,又看向裴牧:“你不许跟来。”   他赶在裴牧说话之前道:“否则,我可不能保证江清淮如何。”   裴牧果然停下脚步,犹豫着站在原地,显得尴尬而多余。   姜少瑜配合魏琛南做“人质”,看见裴牧如此,完全压不住嘴角,轻蔑地笑出声来。   想抢小皇叔?也不看看他答应了没。   “走。”   姜少瑜拽了拽魏琛南,宛如一只高傲的孔雀,仰着头朝外走去。   “见了御林军就说你要见皇帝。”   看身后的魏琛南似乎反应不过来是个什么情况,姜少瑜还好心提点他:“让他们备车马,我身上都是伤,可不想走过去。”   魏琛南哦了一声,好奇姜少瑜和裴牧的情况,想问,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加上一出门就撞见御林军,他只能摆出凶神恶煞的疯狗模样:“别过来!不然我弄死他。”   “去准备马车,我要见你们皇帝!快去!!!”   御林军见小世子被他挟持,自然不敢乱动,只能答应魏琛南的要求。   御林军统领亲自跟在车后,严阵以待,生怕魏琛南情绪过激,伤了世子殿下。   车外可谓人心惶惶,车内的气氛却反而好上一些。   一上车,魏琛南便松开了姜少瑜,看他脖子上淤青、脸上的擦伤、身上的血迹,有些不好意思:“孩子,我也是走投无路……只能出此下策。”   “你见小皇叔想做什么?”姜少瑜揉揉手腕,虽然浑身都疼,心情却是前所未有的好,“投奔小皇叔?”   他摇摇头:“小皇叔虽然性子温和,但你这样十恶不赦的人,他也绝不会姑息。”   “不是。”魏琛南挠了挠头,“我是……想见一个人。”   “我是个混蛋,死不足惜,但他……他不该因为我而死……我希望……”   “你是说齐时村?”姜少究过齐时村,也知道他和魏琛南的关系,眼下反应得很快,但更多还是好奇:“你们不是决裂了?”   “你知道他?”魏琛南瞪大眼睛,“那他现在可好?狗皇帝有没有拿他怎么样?”   “那是我小皇叔。”姜少瑜的语气冷下几分,“放尊重点。”   魏琛南讪讪摸了摸鼻尖,又问:“他怎么样?”   “听说出任务被伤了,昏迷不醒,现在……”姜少瑜没怎么关注过这方面的消息,“不太知道。”   “太医怎么说?”魏琛南急促地追问。   “死不了。”虽然姜少瑜没怎么关注,但就看他小皇叔的心情便知道——齐时村不会有什么大事。   他打量魏琛南,见他形容狼狈,只是不解,“你这样拼命从大理寺跑出来,就为了见他一面?”   “我们年少相识,原是约好了去闯荡江湖。”魏琛南不点头也不摇头,只说起旁的事,“江湖啊,你为谁而死,又为谁而活,是很纯粹的。”   “你的江湖就是打进上京当皇帝?”姜少瑜可一点不吃他这一套。   “是我先变了。”魏琛南叹了口气,“作为不受宠的小世子,你大概不会明白……”   他看向远方,声音轻长:“权力就是这样一种东西,它给你带来很多,却又会带走很多。”   “它就像泥潭,一旦你陷入其中,便只能前进,不能回头。”   “人在其中,大多时候,都身不由己。”   他沉默了良久良久。   直到马车缓缓停下,才回神看向姜少瑜,抡起手中的刀,轻声说了一句:“对不住。”   姜少瑜沉默地配合他下马车,看见马车直接停在了养心殿门前,有些惊讶。   等在门前是林珏和小福子,看见姜少瑜满身的土和血,小福子瞬间红了眼眶:“殿下!”   姜少瑜朝他点点头,安慰他:“我没事。”   小福子立刻委屈地抽噎起来,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林珏一把拦住。   林珏打了个响指,端着长枪的御林军们便齐齐上前,将魏琛南逼退到墙角。   “现在放了世子殿下,还能留你个全尸。”林珏冷声道。   魏琛南却不关心这些,只问:“小皇帝呢,让他出来见我!”   “你这样的贱奴也配见天子?”林珏逼近魏琛南,“我再说一遍,放了世子殿下,留你全尸。”   “你当老子在乎这个?”魏琛南冷哼一声,将刀抵在姜少瑜脖颈间,“老子要见皇帝!快点!!!”   “不要伤了殿下!”小福子急得在旁边直跺脚,“陛下不见你,你到底有什么难处,说便是了!”   “你算什么东西,还能做他的主?”魏琛南看见是个小太监来交涉,当然不信他说辞,红着眼将刀逼近姜少瑜,“老子再说一遍……”   砰!   突然,尖锐的响声在众人耳边回荡。   没人明白了发生了什么,大家只看到魏琛南,原本还黑着一张脸耀武扬威的魏琛南,突然没了声音。   他像是被定格一般,僵在原地,没了动作、没了声音。   但下一秒,鲜血从他耳后喷涌而出,如过年时驱赶年兽的烟花一般炸开,点点血迹落在他身后宫墙之上。   鲜血与大红色的墙融为一体,夜色下,几乎毫无分别。   魏琛南的身子没有立刻倒下,他仍旧瞪着眼睛,维持着那说狠话的表情。   姜少瑜却能感觉到抵在自己脖颈间的刀在慢慢远离,抓着自己肩膀的那只手也逐渐脱力。   有鲜血溅到他脸上,热腾腾的触感却让人心下一凉。   他意识到什么,却不敢相信,惊恐地回头去看魏琛南,却先看见站在不远处的……江清淮。   他穿着白衣,一尘不染地站在御林军中央,不声不响,不言不语,身后明月高悬,竟衬得他如鬼魅一般。   他双臂直抬,双手交叉地握着一把漆黑物件。   那双常淬满笑意的眸子,此刻却那样冷漠、疏离……他死死盯着魏琛南。   目光有如蛇蝎。 第83章   鲜血溅到江清淮羽长的睫毛上,又顺着落入眸中,带来一阵刺痛。   江清淮眨眨眼,下意识去揉,抬手却触到一滴水……他缓缓抬头,有淅淅沥沥的雨丝打在脸上。   “还愣着干什么?”江清淮不去管落下的雨,只垂眸看向姜少瑜,朝他招手,“过来。”   姜少瑜迈步时有几分犹豫,不过还是走向了江清淮。身后伴随着魏琛南尸体倒地的声音,听得他心下猛地一揪。   “小皇叔。”姜少瑜开口,嗓音沙哑得厉害。   “传太医。”   江清淮拉住姜少瑜的手,带他回养心殿。   “陛下,魏琛南如何处理?”林珏见缝插针地请示。   江清淮的步子便停了停,他回头看了一眼魏琛南,他倒在血泊中的样子很像江清淮在电影里看到的那样。   人就是这么死的。   江清淮在心里告诉自己——   草率、丑陋、不堪、恶心到令人作呕。   “埋了就是。”   他别开目光,继续拉着姜少瑜走。   身后,雨越下越大。   *   江清淮亲自给姜少瑜上药,他的动作细致、温柔又认真,手却在微微颤抖。   姜少瑜时不时轻嘶一声,便会见他蹙起眉头,神色痛苦。   “小皇叔,我真没事。”姜少瑜轻声安慰江清淮,有些恍惚,“而且那魏琛南不是也死了……”   “嗯。”江清淮上药的动作不停,闷闷应了一声。   “其实……魏琛南没真的要伤我,他好像……”   “那为什么会受这么多伤?”   江清淮给姜少瑜脖颈处的淤青上药,含着几分怒气,“他如此对你,你还替他说上话了?”   姜少瑜一时沉默。   这脖子上的伤,还真不是魏琛南弄的。但他也不好告诉小皇叔是裴牧整的……   虽然姜少瑜面上不喜欢裴牧,但心下却也认那次裴牧相助的恩情。   他针对裴牧,不过是有点看不惯这家伙一口一个清淮地叫。   但挑破离间这两人的关系,姜少瑜可没坏到这个地步。   他只能轻咳一声,又说起旁的:“我也是有点好奇……他嘴里一直叨叨要见什么人,不像是假。”   “他想见谁自去见便是。”   江清淮却完全不认账:“抓你做人质是什么意思?若你有什么好歹,日后少云该多难过!我又该怎么跟他交代……”   他说着说着,声音带了哭腔,便别过目光,不肯再看姜少瑜。   “小叔……”   他方才表现得那般镇定,此刻却忽而红了眼眶,弄得姜少瑜手足无措,当下也不敢再提魏琛南,只轻声道,“我现在这不是没事,你别难过了。我以后也会注意安全的。”   “让林珏从御林军立刻挑几个身手好的做暗卫,去哪里都时时跟着才行……”   “陛下!”   屋外突然传来齐时村的声音:“臣冒昧打扰,求陛下恩典,准许臣……替魏琛南收尸。”   江清淮愣了愣,半晌,才反应过来什么,问姜少瑜:“魏琛南想见的人……难道就是齐时村?”   姜少瑜啊了一声,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   人都已经死了,知道他生前想见谁,又有什么意义?   江清淮却已经想通了:“这家伙大概良心发现,临死前又后悔拖累了兄弟,想做点什么吧。”   “可惜他不知道……人家丝毫不想见他。”   “你怎么知道?”   姜少瑜有些诧异。   “我问过啊。”江清淮回忆着当时齐时村的原话,“他说缘分已尽,此后,听天由命。”   “缘分……已尽?”姜少瑜喃喃重复了一遍,蹙起眉,“那他又为何要给魏琛南收尸?”   “因为他死了。无论是好、坏、爱、恨,在死亡面前,都无足轻重。”   他放轻声音:“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学着去释怀。”   “让他去给魏琛南收尸吧。”   江清淮看向红着眼圈的小福子:“你也别哭了,少瑜这不是没事吗?”   一提这个,小福子眼泪又忍不住要掉,不过有正事在,他还是死憋着点了头,小跑着去跟齐时村说。   “小福子对你倒是忠心耿耿。”江清淮看他跑开,又对姜少瑜道,“他今年也不过十七,还是个孩子,你平日少欺负人家。”   “我没欺负过他。”   姜少瑜可不领这锅,尤其想到小福子偷偷帮江清淮做事瞒着他,一问就要下跪求饶的模样,就来气,“真要说,是他欺负我还差不多。”   “瞎讲。”江清淮敲了一下姜少瑜,“好了,别想这些了,我们去看看少云吧。虽然大伴陪着他,但大概已经哭成肿眼泡了。”   姜少瑜连连点头,小跑着去了偏殿。   江清淮跟着来到门前,却不进去,听着屋里两个小孩的交谈声,好一会,才对RMB道:“把警告声关掉吧,少瑜已经没事了。”   耳边急迫嘈杂的警告声戛然而止,江清淮却觉得空落落,他慢吞吞回到正殿,又慢吞吞地换起衣服。   RMB注意到他穿的是平常和裴牧练剑时穿的衣服,有些不解:“宿主,外面在下雨,裴牧应该不会来了。”   江清淮不说话,换衣服的动作却没有停下。   RMB又说:“宿主,你现在去找裴牧,一会姜少瑜找不到你了怎么办?”   “还有小福子,或者齐时村?万一还有什么要紧事……”   “我累了。”江清淮打断RMB,又强调了一遍,“我很累。”   “那不如早点睡觉?”RMB试着提议,“裴牧那边,派林珏去说一声也成啊。”   这确实是个办法,江清淮换衣服的动作一顿,就那么静静待在原地,一动不动地发起呆来。   “宿主?”RMB有些不解,“你怎么了?”   “嗯。”江清淮点了点头,又说:“我要去见裴牧。”   “你不是很累吗?”   “嗯……”江清淮慢吞吞地点了点头,再次机械地重复了一遍:“我要见裴牧。”   这下RMB终于意识到江清淮的不对劲了。   看来这次对江清淮的打击还是很大地。   RMB表示理解,贴心地帮江清淮打开传送,甚至下意识放轻了声音,不很熟练地安慰江清淮:“宿主,你别怕,这次没有人离你而去。”   一恍惚的功夫,江清淮便站在了裴牧家门口。   雨下得很大,几乎一瞬间便打湿了江清淮刚换好的衣服,硕大的雨滴模糊了视线,身后雷声震耳欲聋。   但这对已经连续听了两个小时系统警告声的江清淮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他轻轻叩了三下门。   抬起的手还没落下,裴牧便开了门。   他撑着伞站在门口,看见江清淮先是一愣,又忙便将伞朝他倾斜。   看他浑身湿透,神色恍惚,一个不好的念头涌上心头:“清淮……”   江清淮就站在门外,巴巴看着他,有雨水从他脸颊滑落,衬得他苍白可怜。   “怎么啦?”   裴牧上前来拉他,发觉他的手又冰又凉,又忙揽住他肩膀:“我们进屋说。”   江清淮乖乖跟着裴牧走,只是始终一言不发。   裴牧带着他进屋,先端来热茶给他暖身子:“是甜的,喝一点吧。”   江清淮愣愣接过,喝了一口,又慢吞吞喝下一口。   裴牧便拿毛巾帮他擦头发,他的动作细致而认真,声音更是温柔:“清淮,发生什么事啦?”   江清淮闷闷嗯了一声,张了张嘴,却不知从何说起。   半晌,他只憋出一句:“裴牧,我好累……”   不同于RMB,裴牧却立刻沉默了下来。   好一会,他说:“我带你走吧,好不好?”   江清淮突然转过头来看他。他一句话都不说,只眼圈发红,瞧着实在可怜,又实在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裴牧以为自己说错了话,下意识要改口,江清淮却猛然朝他扑来。   他结结实实地抱住裴牧,将头埋在裴牧胸口,说出的话便正对着裴牧心口位置,听起来闷闷的:“我想跟你走的。”   他又重复了一遍:“我真的想一走了之。”   “清淮……”听他这般说,裴牧便知道他不会跟自己走。   他心下默默叹了口气,暗骂姜少瑜那混小子可真是个好命的,面上却还是温柔地顺着江清淮:“那我就留下陪你。”   江清淮朝他怀中缩了缩,又很没安全感地打了个寒颤,而后才道:“我杀人了。”   裴牧准备抱他的手停在半空中,也是有些猝不及防。   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清淮大概是杀了魏琛南。   想到这里,他竟莫名松了口气,虽然不知道魏琛南的目的达到没有,但清淮此番也算立功,大概不会被狗皇帝惩戒了……   至于现在…裴牧看着缩在自己怀中、如小动物一般的江清淮,不确定地想……大概是被吓到了?   裴牧轻轻拍了拍江清淮的背:“这不是你的错。”   “可这样下去,我只会杀越来越多的人。”江清淮呜咽着反驳。   他意识到自己把权力想得太简单。   哪怕万人之上如皇帝,也总会有人企图伤害他身边的人。   而他能做的,只有反击,只有杀了那些逆贼、乱臣……   只有这样……   “怎么会呢?”裴牧轻笑一声,显然觉得江清淮有些杞人忧天,毕竟——   哪来那么多人闲地没事去挟持不受宠的世子?   江清淮却轻轻摇头,无助又痛苦地埋在裴牧怀中:“你不懂。”   裴牧确实有点不懂,但他还是抱紧江清淮:“若你不愿,以后,我来做你刀。”   “你就继续开开心心,做清淮就好。”   江清淮抬头看向裴牧,似乎没有想到裴牧会说出这番话。   他的情绪过分激动,连着睫毛都在颤抖,眼泪如断弦般从他漂亮的眸中落下,正打在裴牧手背上,温热的触感迅速转凉,快得令人心碎。   裴牧抬手帮他擦,却越擦越多,心下焦躁难安,又下意识骂起姜少瑜——   想的什么破办法,看把清淮吓成什么样了!   “清淮……”他几乎忍不住要哀求。   江清淮却突然笑起来,虽然流着眼泪,却又是确确实实在笑。   “你果然是个傻子。”   他摇着头叹道。   傻便傻吧,清淮高兴就好。   裴牧只留意他笑了起来,心下松了口气,立刻转移话题道:“冷吗?泡个热水澡好不好?”   江清淮身上黏糊糊,闻言点了点头。   裴牧便立刻起身,朝门外走去:“我去烧热水。”   他坐在床上,看裴牧身上同样湿透,便问:“一起?”   裴牧正迈过门槛,闻言脚下一顿,接着……   便直直摔了出去。 第84章   裴牧直接从江清淮的视线中消失,属实把江清淮吓了一跳,他忙跑上去扶人,动作间,却又听见裴牧一声闷哼。   江清淮放轻力道,紧张地打量他:“哪里疼啊?”   裴牧下意识看了一眼江清淮扶着他手臂的手,而后立刻摇头:“没事。”   他反应倒是挺快,血迹却做不得假。   江清淮刚要点头,便发觉手上黏糊糊、湿漉漉得很是奇怪。   他张开掌心,目光刚落在那一片突兀的血迹上,便觉眼前一黑。   “我真没事。”裴牧拿手挡住江清淮的眼睛,小心翼翼地,“清淮别怕。”   江清淮就那么站在那里,却不说话了。   裴牧便乱七八糟地想了很多,但还不等思路成型,手心传来一阵湿热——   江清淮又在哭了。   这次他哭得很安静,不吵不闹,就如木头人一般站着、由着眼泪一滴滴落下。   “清淮……”   裴牧心紧得发烫,不知所措地撤开挡住江清淮眼睛的手,想要抱抱他,却不知如何下手。   江清淮却慢慢看向他,睫毛上沾满的泪水,在昏暗的烛火下闪着细碎的光。   “裴牧……”他深深叹了口气,想是要说些什么,但唇瓣开开合合,几乎发着抖。   最后,他只是说:“我帮你上药吧。”   裴牧自然顺着他,他拿出手帕:“清淮,对不起,我不是故意……”   “不是故意受伤。”江清淮接他的话,点了点头,像是在安慰自己一样,“嗯,不是故意的。”   他拿剪烛芯的剪子,在烛火上烤了片刻,拉着裴牧坐下,动作熟练地帮他剪开伤口处的衣服。   伤口出血量虽然不多,但已经和衣服黏在一起,加上方才又淋过雨,让他有些无从下手。   “没事的。”裴牧反安慰他道,“我不疼。”   人怎么可能不会疼?   江清淮轻飘飘瞥他一眼,裴牧立刻改口:“我忍一忍。”   江清淮又低下眸子,借着烛火帮他处理伤口。   今天他懒得装了,只说自己随身带着药,便直接掏出来系统背包里的伤药。   不过裴牧的注意力也没落在这里,只始终紧张地看着江清淮,全程都顾不得喊疼。   直到江清淮给他包扎好伤口,裴牧才轻声道:“清淮,别生我气,好不好?”   “我不是生气。”   刚给姜少瑜上完药,就给裴牧上药,江清淮只是觉得心累:“你们是我在乎的人。我不想……算了……”   裴牧心下懊恼,暗骂自己方才不冷静,不就是和清淮一起洗个澡嘛……   怎么就连门槛都不会迈,直接就摔在地上了?   现在可好,不仅又惹哭了清淮,一起洗澡也泡汤了。   日后,大概也不会有机会了……   裴牧黯然神伤时,江清淮却站起身来要往外走。   吓得裴牧连忙抓住江清淮,生怕清淮即刻就要离开。   江清淮却有点生气:“你胳膊上有伤,还是让我烧水吧。对了,烧热两桶水大概需要多少柴火,多少热水啊?”   “两桶?”裴牧的关注点只落在这里,“不是要一起洗吗?”   “不是有两个桶吗?”   江清淮也纳闷,他们两个大男人挤在一个桶里泡澡,那才很奇怪吧……   裴牧便肉眼可见地愣一愣,好一会,才尴尬地笑了笑,不确定地发问:“是吗?”   江清淮很确定地点点头:“没错啊,我其实早就想说了,既然家里有两个浴桶,为什么我们两个不能一起去泡澡?反正地方也是够的,每次都让你在外面等我洗完,实在有点浪费时间。”   裴牧不再回应,只看着江清淮。   “怎么了?”江清淮觉得这跟去澡堂子没区别,但看裴牧的样子,又想起古代人似乎是比较保守的,他有些后悔,“你要是介意的话……”   “不。”裴牧摇头,“还是我去烧水吧,你在旁边看着就行。”   “你的胳膊……”   “没事,一只手就够了。”   一只手?这未免太逞强了。   江清淮心下非常不认可,但真到了灶房,看见裴牧单手拎起两桶水,只能默默感慨——   真是个孔武有力的男子啊!   等水开的功夫,江清淮坐在一旁跟裴牧聊天,简单说了说姜少瑜回来之后的情况,心情倒是开阔不少。   裴牧多半是安静听着,只偶尔问一句。   对于魏琛南的死,他丝毫不评判什么,属实让江清淮心里舒坦不少。   等水烧开,裴牧又一人挑水进屋,不许江清淮来帮忙。   还是江清淮好说歹说,裴牧才点点头:“那清淮去拿几块干净的布巾进来吧。”   江清淮刚点头,还没出门,又听见大门外传来一个声音:“裴远之!开门!!!有急事找你!!!”   听着像林珏。   江清淮下意识看向裴牧。   裴牧却充耳不闻,只对江清淮笑笑:“今日累了一天,洗过澡我们早些休息。”   “裴远之,我知道你肯定没睡!再不开门我要翻进去了!!!”   屋外又传来林珏的叫喊声。   似乎还有另一人跟他一起,只是声音远不如林珏洪亮,江清淮只能听出他们简单交谈了一句。   “还是去看看吧。”江清淮有些好奇,“如果不想我知道,我可以……”   “不是。”裴牧立刻上前,柔声道,“我只是怕你太累……我这就去开门,外面还下着雨,你在屋里等我,好不好?”   江清淮刚点过头,裴牧便立刻转身朝门外去,在江清淮看不到的角度,脸色阴沉可怖。   *   和林珏一同前来的齐时村听见林珏说要翻墙,只觉过意不去:“这件事其实也没那么要紧,不然我们明日再来?”   “明日黄花菜都凉了。”林珏却连摇头,“何况现在也不算晚,裴牧那家伙肯定还醒着。他就这个性子,叫不出来我们翻进去就是了。那封信你可拿好,没弄湿吧?”   齐时村摇摇头,又下意识摸了摸心口的位置,才完全放下心来:“没事……”   “什么事?”裴牧的声音和齐时村一同响起。   “你可算来了。”看见裴牧出来,林珏眼前一亮,又下意识环顾四周,才道,“很重要,我们进去说。”   “不行。”裴牧抬手,拦住林珏,“长话短说,说完就滚。”   林珏纳罕地看向裴牧,见他脸色不算好看,身上还缠着绷带,意识到一丝不对劲:“你是不是先见过魏琛南了?”   裴牧眉毛轻挑,看向齐时村:“为这事来找我?”   “他死了。”齐时村声音发软,“我去给他收尸……在他身上找到了一封信,似乎和前朝……”   林珏有些不耐烦:“还不让我们进去啊?哥们可是一听说就赶来了。”   裴牧叹了口气,给林珏让出门来,却还是忍不住叮嘱:“清淮在家,他心情不好,少拿今日之事刺激他。”   林珏迈进门的脚步一顿,突然有点后悔了。   齐时村却不明所以,看着前面的林珏突然不走了,还忍不住问:“林将军?”   林珏看向齐时村,深深叹了口气:“走吧。”   屋内,江清淮先行换了衣裳,无聊地和RMB聊天:“我记得你前段时间好像说支线任务有更新,更新了个什么?”   “系统建议你从裴牧的身世入手,调查他杀害任宏的原因。”   “身世?”江清淮大概知道,“不就是前朝将门之子,这有什么好调查的?”   RMB只说:“宿主,其实我不建议你花费太多时间在支线任务上,抓紧时间好好基建才是重中之重。”   江清淮哦了一声:“基建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现如今铁矿那边也才刚搭建好,距离正式开采还有一段时间呢。”   “铁匠铺子刘泽清也一直有在留意,你那图纸我也是花了积分买的,何况造的还是武器,肯定得找些靠谱的人来才行。”   “不然国家机密被盗走,可是没地方哭的。”   “你心里有谱就……”   “清淮……”   裴牧带着林珏和齐时村一同进屋来,看见江清淮穿着自己的衣裳,宽大的外袍松松垮垮,露出雪白的肌肤,忙上前给他遮上。   确定稳妥后,对上江清淮有些不解的目光,才想起来解释:“小心着凉。”   江清淮没怎么在意,起身看向林珏,发觉齐时村也在,有些诧异:“你……”   齐时村显然比江清淮更诧异,尤其他还见过了裴牧帮江清淮整理衣服。   他认识裴牧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实在不算短,大抵也算知道裴牧是个什么样的人。   裴牧毫无疑问是个善良的人,不然当年也不会救下齐时村。但平日里,他又是那么的孤僻、冷漠、不好接近,会毫不留情地拒绝每一个人的好意。   又怎么可能……会担心你着凉没?   而且……被关心的对象,好像……如果他没看错的话,应该……假如他没有在做梦……是小皇帝??   见齐时村不说话,裴牧指了指旁边的座椅,语气带了几分不耐烦,“有什么事,坐下赶紧说。”   “啊……”齐时村恍惚地点点头,跟着林珏坐下,对上林珏的目光后,才恍惚地从怀中掏出在魏琛南身上翻到的布帛递给裴牧。   “这是我在魏琛南身上找到的血书,上面写了他离开大理寺是有人……”齐时村偷偷瞥了一眼江清淮,吞了吞口水,“有人暗中帮助。他说自己早和那人接触过……那人很神秘……似乎……”   “这是他想告诉你的。”   裴牧快速扫过那血书,有点嫌弃地看了一眼齐时村,“跟我有什么关系。”   “啊?”齐时村完全不懂。   江清淮好奇地凑过去,细细看了一遍,奈何不认得几个字,只能缠着裴牧问:“什么意思啊?”   “他在信上说,早在打进上京之前,便和那人有所接触,那人位高权重,对前朝之事了解颇深,对如今朝中局势更是明了,只怕是朝中奸细。”裴牧说得详细了一些。   他看向齐时村:“魏琛南撑着一条命要见你,大概是想让你用这消息博取狗皇帝的信任,好歹留下一条命来。”   他又瞥了一眼林珏:“齐时村不懂,你难道也不懂?我跟狗皇帝势不两立,他朝中有奸细,我该大张旗鼓欢呼喝彩才对,你们拿着这消息来告诉我,就不怕我跟那人串通一气?”   “到时什么将军、什么大人,你们两个,一个都别想好。”   林珏和齐时村却已经听不下去了。   今后好不好,谁还有心思关心。   还是想想现在,裴牧这一口一个狗皇帝说出去,该如何善终吧…… 第85章   江清淮却好像根本没听见,还有心思追问齐时村:“这事跟裴牧有什么关系?”   齐时村正襟危坐,偷瞄了一眼林珏,却不敢说。   江清淮只好看向裴牧。   裴牧垂下眸子:“父叔在战场上曾遭埋伏,姜家对我们的计划几乎了如指掌,当时我便怀疑是前朝有大臣一早同姜家狼狈为奸。”   “父亲死在战场后,姜家直驱而入上京,母亲誓死不降,裴家便……”   “那这人太可恶了!”江清淮气得站起身来,“一定找出来,千刀万剐了才行!”   “清淮……”裴牧却觉头疼,“此事你不要掺和,好不好?很危险。”   江清淮不说话,蹙着眉看裴牧。   “你听话。”裴牧放软声音,“何况敌暗我明,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为好。”   这话江清淮认可,点点头又坐下来,但还是不放心:“若是出事,你可不能瞒着我,知道吗?”   裴牧笑着应下,又哄起江清淮。   这两人一来一回地聊,全然忘记旁边的林珏和齐时村。   江清淮不发话,林珏和齐时村是不敢轻举妄动的,只看看裴牧和江清淮,又面面相觑。   林珏用眼神说:“早知道不来了。”   齐时村虽然跟他不熟,却也读懂了他的意思,有些无奈地回以眼神:“你刚才怎么不早说!”   林珏耸了耸肩,欲哭无泪。   好在裴牧及时终结了江清淮的碎碎念:“清淮先去洗澡吧,一会水要凉了。”   他又看向林珏和齐时村:“好走。”   “好走,好走!”林珏站起来就往外走。   齐时村紧跟其后,还不好意思地朝江清淮笑了笑。   这两人一溜烟就没了,跟后面有什么在追似得。   不过裴牧虽然不解,却也没多想,只赶忙看向江清淮:“那我们去……”   江清淮已经开始打哈欠了,当然不想再耽误,他径直往浴室的方向走。   才走了两步,RMB幽怨道:“宿主,你忘了吗?”   “忘了什么?”   “在你兄弟心里,你其实是个太监。”   RMB就知道他不记得,气鼓鼓:“就算忘了,正常人也不会邀请兄弟一起洗澡什么的吧!!!”   江清淮猛然愣在原地,眼神都清澈起来。   草?   “怎么了?”   身后传来裴牧的声音,也不知道是不是江清淮的错觉,他居然觉得裴牧听起来有点紧张。   “我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江清淮低着头,“要不……还是分开洗吧……”   他为自己的出尔反尔感觉羞愧,说完就往浴室跑。   跑到门口时,回头见裴牧还愣在原地,又涨红了脸:“对……对不起。”   直到江清淮关上了浴室的门。   裴牧才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看着紧闭的门,想起涨红了脸的江清淮,下意识勾了勾唇,又轻轻叹了口气。   这样也好。   裴牧上前敲了敲门,里面立刻传来江清淮紧张的声音:“别进来,我……”   “我不进去。”裴牧解释了一句,“只是问问……水还热吗?”   另一头安静下来,半晌,江清淮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隔着门显得朦朦胧胧:“热的。”   裴牧脑海中随之闪过江清淮撩拨清水的画面,而后身子一僵,别扭地看了一眼门,转身离开。   等江清淮洗过,裴牧却不急着洗了,反而先帮着江清淮吹干了头发,又再三叮嘱江清淮早些睡,不必等他,才转身往浴室去。   江清淮虽然表面点头,其实心下根本没当回事。   裴牧肯定是怕他累着才让他先睡,但一个大男人,洗澡能花多长时间?   他懒洋洋倚在床上,瞧着床头还剩多半只的烛火,还是打算等裴牧出来再睡。   只是等着等着,再一睁眼,天已经亮了。   江清淮睁开眼时,裴牧一如既往地不在身旁,这他早已经习惯,但想起昨晚似乎没感觉裴牧什么时候回来,又下意识看了一眼那蜡烛。   睡前还有多半只的蜡烛,此刻却已经烧干。   是裴牧一夜未归?   还是……   江清淮心下闪过一丝困惑,问RMB:“裴牧昨天晚上回来了吗?”   “回来了。”   “什么时候回来的?”江清淮将蜡烛的事告诉RMB,“他是不是又背着我去了什么别的地方?”   “没有。昨晚的定位一直在浴室。”RMB却很笃定,“也许人家只是洗澡洗的时间比较长?”   江清淮觉得不对,还想再问,就听见推门声响起。   裴牧穿戴整齐地站在门口,笑容灿烂:“清淮,吃早饭啦。”   *   吃过早饭,江清淮把裴牧的不对劲抛之脑后。   清荷皂记正式开业后,他开始忙碌起来。   如今钱已经不大缺了。   最开始的敲诈和后面齐时村的努力打劫已经让国库日趋丰盈,甚至不需要刘太后的私库填补太多。   梅夫人送的盐厂更是日进斗金,哪怕江清淮拿三成,七成归公,也肉眼可见地阔绰起来。   加上如今的肥皂厂收入,江清淮也算实现了财务自由。   起码找买铁匠,锻造武器的钱足足的。   锻造武器这事江清淮很上心,不仅花钱专门在铁矿旁建了军工厂,配备城中最好的铁匠。   甚至亲力亲为,每天都会去监工。   因为这事,司天监没少启奏反对,后面江清淮看得烦了,司天监的奏章索性一概不收。   他如此决绝,又惹得众臣齐齐上奏劝谏。   江清淮没辙,又懒得一个个回信去骂,索性直接备车马、卷铺盖,进厂!!!   因为刘泽清偶尔也会睡在矿厂,这里的条件倒没有特别恶劣,何况那么多下人一起伺候,江清淮完全不觉苦。   只是他耐不住好奇,大热天也忍不住往工厂跑,没几天就被晒得黑了一圈,更是瘦了不少。   但成果却是喜人的。   据RMB统计,不过短短两个月的时间,产铁质量已基本稳定,进一步锻造出的武器质量也远高于现有水平。   系统给的图纸很多,江清淮暂且只挑了两个。   一个是剑,一个是枪。   两个月时间,江清淮手下已有剑五百柄、枪三百。   虽然不算多,但装备一个小队,已经绰绰有余。   江清淮听过刘泽清今日的汇报,心情大好,连连夸他:“这段时间真是辛苦你了。”   刘泽清负责统筹铁矿上的事宜,比江清淮更辛苦。   从铁矿被发现至今,他没休过一天假。   劳动使这个养尊处优、靠着家族荫蔽的纨绔公子改头换面。   如今的刘泽清,性格沉稳,眸光烨烨,一身古铜色皮肤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众人——   他,与劳动人民同在。   “陛下,近来天气越发炎热,虽然灶房那边一早便准备了避暑的绿豆汤,但中暑的人还是愈发多了起来。臣提议缩短白日上工时间,尤其是正午时分。相应地,可以延长夜晚上工时间。”   “司马大人那边已经估算过,若是延长两个时辰,所需的灯火钱也不过……”   “朕知道了。”这都是没必要省的花销,江清淮可不会小气,“夜里再上工一个时辰即可,灯火钱不能省,别因为看不清路反而出了差错。”   刘泽清点头应下,提笔记录时,小太监进来通告:“陛下,小林将军来了。”   江清淮眼前一亮:“快让他进来。”   最近,江清淮忙着铁矿的事,已经好久没去找过裴牧,与此同时,书信来往却多了起来。   而林珏就是他们的传信人。   每次林珏来,基本就是裴牧给他回了信。   裴牧平日就木讷、老实、不爱说话,写信风格也一脉相通,多半只是言简意赅地交代一下清荷皂记那边的情况,再就是叮嘱江清淮练剑、好好吃饭之类。   每次的信江清淮都留着,还专门花积分,买系统背包格存放。   如今不过短短两个月,就已经存下五十多封书信。   今天的信却多了一些内容。   江清淮看过后,看向林珏:“你们林家军还有休假?”   林珏笑了笑:“每人每年都有十次休沐机会,有些家离得远,一年只能回家一次。裴关今年刚入伍,至今一次未休,我才劝他回去看看。”   江清淮点点头:“我也是好久没见他了。那就趁这个机会去看看好了。”   林珏心下松了口气,又忍不住大着胆子问:“陛下,您对裴牧是……什么打算啊?”   “打算?”江清淮没听懂,“能有什么打算?现在这样不就挺好的?”   裴牧有事情忙,他也有事情忙。   但两人离得近,每天都能书信沟通,闲下来还能约着一起吃个饭。   这简直就是最让人舒服的朋友关系。   这话林珏却不敢接。   小皇帝看起来是挺好的,充实、自在,陪着新欢,哄哄旧爱。   裴牧那边,可远没有信中那般云淡风轻啊……   想起自己方才见裴牧的模样。   一连两个月,那阴沉的脸色,比死了十年相公的寡妇都难看。   要不是他实在受不了裴牧的低气压,绞尽脑汁想出拿裴关当借口约江清淮出来的法子。   真不知道裴牧某天,会不会突然上街去砍人……   以前他在心里蛐蛐小皇帝动不动就往裴牧那边跑。   如今却是盼着小皇帝多往裴牧那边跑。   但整整两个多月!!!   林珏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就坐在旁边写着什么的刘泽清——   这碍眼的家伙都在!!!   不就仗着是陛下的表弟,如今又得了几分宠爱。   成日霸着陛下,有时就连陛下回信时慢了片刻,都要催促陛下。   还总说得模棱两可,像是故意避讳着他似得。   他们林家对陛下也是忠心耿耿,到底什么事,听都不给他听啊,实在可恶至极! 第86章   确定要去见裴牧后,江清淮先回养心殿一趟。   军工厂这边规模已经成型,江清淮不时时盯着也无妨。   倒是朝臣们,被他一连着晾了好多天,到底需要处理一下。   他让苏有道即刻召集群臣来金銮殿,自己舒舒服服泡完澡,大臣们刚好都赶来了。   如今天气越发炎热,这通知发得匆忙,不少年岁已高的大臣们都喘着粗气,但面上还是高兴。   皇帝荒废无度,足足两个月的功夫没上早朝。   一开始,群臣们的拜帖还会回复。   后面,却成满天飞雪,落地就没了踪影。   偏偏林颂今极力护着小皇帝,协同那万恶的九旒鉴,媚上欺下。   群臣是叫苦不迭,又无可奈何。   所以今日听说陛下要召开朝会,大臣们连忙将弹劾九旒鉴和林颂今的奏折端出来,一沓又一沓,势要用口水将这两人齐齐淹死才行!!!   奈何江清淮丝毫不给他们这个机会。   以前的皇帝怎么上朝,江清淮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作为一个万恶的封建之主,江清淮只关心业绩,下面的人什么都不用说,听他的,干就行了。   所以一坐上龙椅,江清淮便拿起自己写好的草稿纸,叭叭叭叭叭开始输出——   “礼部和吏部,科举之事筹办得如何了?还有户籍之事,从上次八成居民入户到现在已经有两个多月的时间,全上京的人应该都登记入户了吧!这户籍系统要和大理寺那边相通,既方便人口普查又方便大理寺办案。也不能只局限在上京啊,全国各地都得开始普及,朕再给你个时限,龚大人,可听好了,今年科举前,全国的学子们起码要登记入户,若有遗漏,朕可是要生气的。”   龚成摸了一额头的汗,想说些什么。   却被江清淮打断,江清淮温柔地朝他笑了笑:“朕相信你的能力。”   龚成:“……”   吩咐过吏部和礼部,又轮到工部。   虽然江清淮暂时还没有一个系统的城建规划,也没有足够的钱支撑,只能让工部负责接管军工厂进一步扩建工作——   “这件事你同泽清谈,他是全权负责人,有什么拿不准的,再来问朕就行。尽量在半个月内做出扩建的图纸雏形来给朕看,预算什么不必担心,只要合情合理,户部不会吝啬。”   还有兵部、刑部、大理寺、林颂今、九旒鉴等等等等机构,江清淮都各有安排。   朝会足足开了三个时辰,江清淮才将所有的事情吩咐下去。   每件事的责任明确到个人,若出问题直接问责,属实是把大臣们打得措手不及,完全无暇顾及旁人。   唯一还算得上淡定的,是已经跟着江清淮干过一段时间的司马鹤和刘泽清。   司马鹤甚至还有心力询问:“陛下,南疆来信,请朝廷调度一批战马。北疆不知怎么听到了消息,也要求调度战马……”   “战马?”江清淮瘪了瘪嘴,“朝廷没那么多,给他们送点小马驹,想要战马自己养去。”   “北疆苦寒,朕就不说什么了,南疆却算得天独厚,战士们闲暇之余,养马、种田,也不失为一种锻炼,兵部尚书,这事你来出面。”   兵部尚书瞥了一眼林颂今,苦着脸应下。   林颂今则得意洋洋地挑挑眉,又禀告江清淮:“陛下,臣已查明,这礼部尚书任宏平日作恶多端、贪污枉法,像是被仇家寻了仇,这才丢了性命,实在死不足惜。”   “臣请陛下抄收任宏家财,撤职原侍郎官职,贬为庶民。礼部中曾同任宏交好者,一律降职,外派出京……”   一通朝会,足开到明月高悬时,才算结束。   江清淮有些累,精神状态却很好,想到长夜漫漫,决定去找裴牧。   其实他们约好明天再见,但江清淮觉得明早去和今晚去没什么区别,所以直接点击了传送。   但这次,裴牧却并不在家。   江清淮眼前一黑后,发觉自己正在长安主街上,立刻反应过来,大步往清荷皂记去。   走了两步,RMB却说:“宿主,他在鹿鸣堂,你这个方向反了。”   “鹿鸣堂?”   江清淮反应了一会,才想起这是个什么地方,刚准备倒转方向,就听见身后传来裴牧的声音。   裴牧眼神不错,隔着老远都能从人群中认出江清淮,下意识叫了一声,又觉得不可置信。   虽然背影像清淮,但清淮怎么会自己一人来长安街呢?   裴牧心下正犹豫,江清淮却已经回头朝他看来。   他们隔了大概三四个人的距离,江清淮却也一眼看到他,甜甜朝他笑:“裴牧!”   裴牧忽而生出一丝近乡情怯,愣愣站在原地,不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甚至连自己是谁都好像要忘了。   “你在这里干什么?逛街吗?”   江清淮朝他走来,见他发呆,伸手在他面前晃了两晃,“怎么了?”   裴牧看着江清淮,慢吞吞扯出一个笑容,又立刻低头垂眸,声音发紧:“你瘦了……”   “是吗?”   其实苏有道也说过他瘦了,但他压根没放在心上,现在听裴牧这样说,江清淮认真起来:“那陪我去吃点夜宵?”   两人便随着行人走,买了不少零嘴,边吃边聊时,又听见旁边人说起今晚有杂耍的节目。   江清淮很有兴趣地瞧裴牧,双眼亮晶晶。   裴牧便也跟着他笑,笑过才意识到江清淮的意思,点了点头:“一起去吧。”   两人又跟着人流来到街边杂耍的地方。   远远就能听见欢呼喝彩声音,江清淮带着裴牧东钻西钻,成功挤到前排,眼前一亮——   西域美女!!!   那美人身材颇高,一头乌黑卷发,额头红痣一颗,眉眼深邃张扬,红唇明媚夺目。   眸子却是非常罕见的浅棕色,看人时显出几分纯情的天真。   但与眸中的天真不同,她穿着颇为大胆,赤着脚踩在血红毛毯上随笛声翩翩起舞,袒露的雪白皮肤上纹着繁复的花样纹路,显出十足异域神秘风情。   江清淮忍不住连连鼓掌,那美人瞧他一眼,粲然一笑,转身却将面纱遮上,娇羞地躲起江清淮的目光。   江清淮有点不明所以,下意识看了一眼裴牧,见他也望着人家瞧,下意识道:“你喜欢这样的?”   裴牧却好像没听见,仍旧死死盯着那姑娘。   江清淮只当是人声嘈杂,不甚在意地凑近裴牧,想再问一遍时,脚踝处却突然传来一阵刺痛感。   江清淮诧异去看,只见一条三角头红眼粗长蛇正吐着蛇信子盯他。   对上他目光,那蛇好像有灵性一般,立刻俯身滑入人群,一瞬消失不见。   江清淮后知后觉,心脏碰碰直跳,下意识攥紧裴牧衣角。   他想说点什么,裴牧却比他反应还快,一把将他横空抱起,便往人群外冲。   “你干嘛?”江清淮下意识抓紧他胸口的衣服,诧异、惊慌之余,又有点害羞,“这里好多人啊。”   “必须赶紧处理伤口。”裴牧声音发沉,“是我疏忽了,疼吗?”   原来裴牧看见那蛇了。   但他看起来比被咬了的江清淮还紧张,反倒让江清淮不怎么害怕了,还有心情安慰裴牧:“我没事,就是感觉麻麻的,这蛇应该没什么毒吧……”   “有毒的。”裴牧和RMB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江清淮听得一愣,裴牧却不再说话,只蹙着眉往前走。   反倒是RMB解释地更清楚些:“不过也能解,别太担心。”   “不买系统商店的药都有的救,我看看啊……连翘、夏枯、黄芩……”   “一间上房,一桶热水,再劳烦小二去医馆开解毒的药一副,熬好即刻送来。”   裴牧的声音打断了江清淮的思绪。   他下意识环顾四周,发觉自己到了客栈,不免有些恍惚:“我们为什么要开房?”   “毒血要吸出来。”   裴牧抱着他走进房间,将他放在床上,自己则单膝跪在地上,帮他脱鞋。   “别……我自己来就……”江清淮有些不好意思地推裴牧,结果半边身子酥麻,反而直直栽到裴牧怀中。   他身上的冷香还是那么好闻,江清淮下意识猛吸了一口,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又一脸懵地眨了眨眼睛。   裴牧将他扶正,担忧地望着他:“身上已经没知觉了吗?”   江清淮点点头,憋红了脸:“我都没感觉到……”   裴牧蹙紧眉头,眸光下移,帮他脱下鞋袜,看见他圆润好看的脚趾、纤细无故的脚踝,喉结微微一滚。   他将江清淮的脚放在自己心口位置,抬头看向江清淮,语气认真:“能踹我吗?”   “啊?”江清淮虽然全身酥麻没有知觉,但还是被裴牧这话搞得羞红了脸,不知所措地躲闪裴牧的目光,“为……为什么要踹……”   “试试看。”裴牧轻声鼓励他,“清淮,我需要知道毒素蔓延到什么位置了。”   这大概是什么偏方吧。   听裴牧如此认真,江清淮只能忍住羞耻,努力调动身上的肌肉,尽全力地踹裴牧。   但看他刚才直直往裴牧怀里撞的势头,也知道这毒素大概蔓延还挺快。   江清淮努力到最后,只能憋红了脸,无奈放弃:“裴牧,不行……”   “我知道了。”裴牧叹了口气,又将他裤腿挽起到小腿处,而后他挑起灯,查看江清淮的脚踝。   他抓着江清淮小腿,手心传来的温度干燥有力,查看他伤口的目光认真专注,因为凑得太近,江清淮甚至能感觉到他呼吸时喷薄出的热气,轻轻洒在脚踝位置。   酥麻之余,还带着一点痒意。   江清淮不知所措地想收回腿,但身上一点力气没有,只能自欺欺人地躲开目光,祈祷裴牧找店小二买的药能快些送到。   但药还没送到,裴牧先放过了他,他拿热水打湿的手帕在江清淮的脚踝处轻轻擦了擦,擦出一点几不可察的鲜血,才稍稍松了口气。   他松开江清淮的脚踝,让江清淮以为即将被放过,也跟着松了口气。   但这口气还没完全送出——   裴牧却用唇瓣覆上伤口,用温热的口腔将那里完完全全包裹起来…… 第87章   裴牧在帮他吸血。   江清淮完完全全理解发生了什么,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几乎是那唇瓣敷上伤口的一瞬间,他就不知所措地表达着拒绝:“多脏啊,别……不要,会痒……唔……”   裴牧松开他的脚踝,抬眼来瞧他,又立刻别过头,吐出一口黑血。   “你乖一些。”裴牧拧眉看着那滩血迹,再度不容拒绝地低下头。   “别……”江清淮不自觉呜咽了一声,又觉得自己矫情,欲哭无泪地问RMB:“你快点想办法。”   “我能想到什么办法?不然你跟他科普一下,这样做不仅无法有效清除毒素,他自己还会中毒。”   “不过他刚才检查毒素蔓延的动作非常熟练,应该不会这种事都不知道吧……”   “但这个世界不能简单以现代医学的角度来思考,毕竟现代可没有轻功和假死药这种东西……”   RMB自己嘟囔起来,不理睬江清淮的死活。   RMB显然靠不住,江清淮只能极力忽视脚踝处的湿热、温暖和不容拒绝的吸吮力道。   他不敢瞧裴牧,被裴牧挺拔的鼻梁蹭过肌肤时,甚至会下意识发抖。   裴牧松开他,又吐出一口黑血,问:“冷吗?”   江清淮身子发着抖,听裴牧这样问,才意识确实很冷。   他点点头,又轻轻打了个哆嗦,声音发软无力:“冷……”   裴牧便上前抱他,双手挽过他腿弯,将他从床沿抱到了床上,又拿来被子将他裹得严严实实。   他跪在床尾,双手滑进被中,准确无误地抓住江清淮受伤的脚踝,抬起他的腿放到自己肩头。   “很快就好了。”   他嗓音发哑,眉头紧蹙,神色仍是那般严肃。   让江清淮实在不知该如何发出抗议。   他看着裴牧侧头吸吮自己的脚踝,身子抖了抖,而后咬紧唇瓣,憋住呜咽,不敢再看。   早知道不说冷了,这样子好奇怪啊!!!   *   江清淮苦苦煎熬,终于被放过时,眼圈泛红,生无可恋。   但裴牧吸出来的血已经不再漆黑,而是恢复了正常的鲜红,江清淮也确实感觉身上的酥麻感有渐渐弱下。   但他仍然觉得冷,缩在被子里不肯看裴牧。   裴牧拿帕子简单帮他包扎好,才放下江清淮,又替他掖好被子。   “毒血吸出来就不会有事了。”   他轻声嘀咕了一句,看江清淮把头埋在被子里,才后知后觉想起清淮方才的求饶。   如今松下心神,裴牧也发觉自己做得过火,耳尖通红地跑下床,才别扭道:“清淮……我去看看药……熬好没有。”   他说罢也不等江清淮回答,只加快步子往外走,奈何刚开了门,送药的小厮便站在门口。   “客人,真巧,这是您的药,还烫着,小心些。”   裴牧接过药,小厮便一溜烟转身离开,还好心地帮着关上门。   面前的门紧闭,裴牧只能回头看江清淮。   江清淮正从被中探出脑袋,他眼眶发红,唇色却苍白,活脱一副被欺负惨了的模样,却好像对自己的状态全然不知,还小心翼翼地打量裴牧。   像只懵懂可爱的小狐。   对上裴牧的目光,又如受到惊吓一般,慌张地别开目光,反而露出发红的耳尖。   裴牧看着那耳尖,努力忍住不成体统的想法,端着汤药上前:“我喂你吧?”   “很苦啊。”江清淮捏着鼻子,钻进被子,很抗拒。   “清淮……”裴牧无奈地拍拍被子,“别任性,那毒不容小觑……”   江清淮却挪挪身子,躲开裴牧的手。   “那我让小二再去买些蜜饯,可好?”裴牧放下汤药,试着提议道,“吃了蜜饯,就不苦了。”   “你当我是小孩啊?”江清淮猛然撩开被子,不满意地瞪着裴牧,“居然拿糖哄我?”   可大人才不会因为嫌苦而不喝药。   裴牧心下闪过这一念头,忍不住笑了笑:“那清淮想……”   “直接喝!”江清淮一鼓作气,端起那碗:“一口闷。”   他瞬间下定了决心,只是刚抿过一口,就立刻拿远了碗,苦着脸道:“还得放放,有些烫……有些太烫了。”   其实他压根没抿到药,只是被那苦味逼得连连后退。担心裴牧看出端倪,江清淮眼眸一闪,追问道:“你帮我吸毒血,你会不会有事?”   “不会。”裴牧摇摇头,从怀中掏出一包蜜饯,却哄江清淮:“新做的甜点,清淮尝尝好不好?”   听说是他做的,江清淮当然不会拒绝,接过尝了一口,甜地眼睛都弯了,立刻又觉得自己行了,大手一挥:“我来喝药!”   裴牧将碗递去。   江清淮一鼓作气喝完,却苦地直干呕,还是裴牧贴心地给他递了水,才勉强缓过来。   他好像小死一回,生无可恋地瘫在床上,弱声弱气地说:“以后街边的热闹少凑,少凑……”   “都怪我……”裴牧坐在床边看他,声音闷闷的,“若是今晚没见到我,也不会……”   “这怎么能怪你啊?”江清淮看他神色自责,拉起他的手晃了晃,“要不是你在,我指不定多可怜呢,该谢谢你救了我才对。”   裴牧垂下眸子沉默起来。   窗外传来风声,啪啪敲打轩窗,嘈杂忙乱。   裴牧朝那窗瞧了一眼,又看向江清淮:“早些休息?”   江清淮确实累了,于是点点头,闭上眼睛,又觉四周黑了下来,猜想应该是裴牧吹了灯。   他慢吞吞朝床内挪动,给裴牧腾出地方,却恍惚听见了开窗的动静,连风声都清澈起来。   但他却已昏昏沉沉,陷入梦乡。   窗前,裴牧看着倒挂在眼前的黑衣人,有些无奈:“你来干什么?”   “听说你和老白吵了一架?”   那黑衣人咯咯笑了两声,脸上的纯黑面具却一动未动,显出几分阴森的诡异,“有人要杀他,你护得住吗?”   裴牧眸光一闪,下意识挡住那黑衣人目光,冷下声音:“不劳你费心。”   黑衣人又咯咯笑起来,声音细而长:“真是心比天高……当自己来了这上京,便有能力搅弄风云?你不过籍籍无名之辈,一步行将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到时候,不说你要护着的人,就是你自己,能落个全尸……”   “说完了吗?”裴牧打断那黑衣人的碎碎念,“这就是你大老远跟来的目的?”   “我只是凑个热闹,这长夜漫漫无趣得很,那小太监……你倒是很上心嘛。”   “不许打他的主意。”裴牧冷下眸子,“否则……”   “知道了知道了。”与裴牧比起来,那黑衣人竟显得开朗不少。   裴牧却白他一眼,关上了窗。   *   次日,江清淮睁开眼,裴牧仍旧不见身影。   不过江清淮早已习惯,迷迷糊糊坐起来,看到缠在脚踝上的手帕,目光发愣地发起呆。   而后裴牧推门而入,带来一阵饭菜香。他进来一言不发,将早餐一一摆在桌上后,才突然道:“今日裴关不回来了。”   江清华有些诧异,但点了点头,只有他和裴牧也能玩啊:“那我们今天干什么去?”   裴牧却摇摇头:“我稍后送你回宫。”   江清淮不由一愣。   裴牧垂着眸子解释:“清淮,你受了伤,得静养才行。”   江清淮对这蛇毒丝毫不了解,裴牧倒是看着十分上道,听他这样说,江清淮只能点头答应。 第88章   虽然裴牧建议静养,但江清淮完全没感觉到任何不适,加上姜少瑜托小福子捎来口信,请求他无论如何都要来一趟国子监。   姜少瑜鲜少有直接请求他做些什么的时候,江清淮当然不会拒绝。   他来到国子监,又被一个小书童带着穿过一片疏林,来到一间静室前。   姜少瑜等在门口,身后,跟着叶从南。   虽然许久不见叶从南,这人却什么变化,仍是那副书生意气,只是瞧着比以往更为勃发。   不过此刻他的神情并不轻松,甚至算得上十分严肃,看到江清淮绕过疏林缓缓朝这边过来,他微微扯了扯嘴角,又立刻克制地放了下去。   江清淮先朝他笑笑,才看向姜少瑜:“这么急找我,什么事?”   姜少瑜朝他点点头,神色同身后的叶从南一样严肃。   他谨慎地看了一眼带路的小书童,那书童立刻退后半步,转身离开。   等小书童走远,姜少瑜才道:“我们进屋里去。”   他搞得神秘兮兮,惹得江清淮十分好奇,完全没有心思打量那静室环境,只问:“到底什么事?”   这下,叶从南开口了,他正帮江清淮倒茶,动作不疾不徐,声音却下意识压低:“陛下,臣昨日不巧撞见一桩事,因而得知了一个紧急万分的消息。”   他顿了顿,将茶递给江清淮,才继续道:“有一个行踪诡异的送货郎,在向国子监弟子兜卖本次科举的试题。”   江清淮用手指试了试茶杯温度,发觉是凉茶,便端了起来准备饮一口。   听见叶从南说起科举的事,又立刻放下茶杯,蹙着眉问:“那你可知道那试题内容?”   叶从南摇摇头:“草民不才。”   江清淮点点头,又端起茶杯:“假的,不用信。”   “你怎么知道?”姜少瑜有些好奇。   江清淮看他一眼,心下有些得意——   当然是因为他还没出好题目。   不过这话不能这样说,江清淮抬指轻点茶杯,思索片刻,换了个说辞:“这题目在我心里,暂且谁也没告诉。”   叶从南不由诧异,眸子却倏忽亮了起来:“陛下要亲自出题?”   江清淮骄傲地点点头,思索片刻,又道:“但这卖货郎背后想必会有高人指点,不如我们将计就计,去试试这人。”   他饮一口茶,发觉这凉茶半甜,眸子弯了起来:“叶从南,你跟我去。”   *   姜少瑜被扔在一边,当然十分不乐意,但耐不住江清淮好说歹说,即便最后离开时嘟着小嘴,但到底还是离开了。   江清淮慢吞吞喝了两杯凉茶,才对一直偷摸打量他的叶从南道:“你假装成要买消息的学子,不论那卖货郎要什么,都给他,再提点他一句。”   他朝叶从南招招手,示意他靠近一些,附在耳边轻声嘀咕了一句。   叶从南眸光一闪,而后笑着看向江清淮:“草民明白。”   江清淮从腰间解开荷包递去:“这里有一千两,他若是要更多,你就说见了我后,自会补齐。”   叶从南是个聪明人,江清淮很放心,交代过这句便起身往外走,顺便道:“给你那腰牌要好好利用,下次再想见我,直接去宣武门找侍卫,他们还敢拦你不成?”   叶从南却不应话,直送江清淮上了马车,还留在原地久久注视。   直到有人在身后拍他肩膀,他才回过神,却下意识攥紧了荷包。   “什么东西这么宝贝?”   傅羡之好奇地凑近来,看见叶从南脸色酡红,又纳罕地瞪大眼睛叫嚷:“你白日饮酒?”   叶从南不解地朝他摇头,正色道:“国子监严禁饮酒,我怎会不知?”   “是是是,你最是知礼。”   傅羡之目光落在叶从南手中的荷包上,笑得贼兮兮,“哪家姑娘送你的?”   “不是姑娘。”叶从南将那荷包躲在身后,不肯理会傅羡之,大步流星地朝前走。   傅羡之也不急着追上去,只晃开手中折扇轻飘飘扇两下,才道:“托我打听的事,不想知道了?”   此刻叶从南已经走出好远,但还是听见了傅羡之的声音,当即便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羡之。”他又大步流星地朝回走,“这件事对你我都很重要。”   傅羡之耸耸肩:“散学后,茶馆见。”   当天晚上,江清淮便从姜少瑜那边得到消息,了解到叶从南已经和那卖货郎搭线成功,对方表示三日后去城南一处小茶馆见面。   叶从南办事效率一向高效,这次更是出色地没边儿,江清淮恨不得现在就封他当个大官,给自己干活。   RMB却很疑惑:“宿主,反正知道那群人卖的题不可能是真的,为什么你还要跟那家伙背后的人搭线?”   “魏琛南留给齐时村的那封血书,暗示朝中有大臣在兜卖情报,那你觉得科举试题的情报,会不会跟那大臣有关?”   RMB懂了,兴趣却不是特别大,而是催促江清淮查看最近系统结算的积分——   “来到这个世界差不多三个月整了,因为铁矿那边确实进展飞速,最近积分还是比较可观的,现如今账上满打满算有五万积分,足够买下系统商店不少好东西了。”   “夜行衣我也自动帮你升级了,按照你原先的设想,基本是点满防御,现在防御等级是三,相当于……如果有人在你背后捅你一刀,你有99%的概率不会死。”   “那捅第二刀呢?”   “人被刀当然就会死。”   “不过夜行衣已经帮你躲开致命一刀了,你难道还躲不开第二刀?”   RMB还是比较相信江清淮的。   或者说,比较相信有过裴牧传授武艺的江清淮,“你现在的剑术已经练熟,差不多该让裴牧教你一点别的了。“   “我在论坛里咨询过各位大佬,他教你的东西很好,是系统商城都找不到的,这个世界独有的,十分厉害的一种剑术。他对你还是有几分真心的。”   “论坛?”江清淮找到了盲点,“什么论坛?”   “就是一些系统之间相互沟通的论坛,你现在的积分还不够,要攒够十万才能打开论坛功能。”RMB卡壳了一会,又问,“我以前没跟你提过这件事情吗?”   “多稀罕啊。”江清淮翻了个白眼,却不想就论坛这事高谈阔论,“裴牧待我当然是真心的,我对他也是啊。”   RMB也不想就裴牧这人高谈阔论,于是默默静音,选择结束话题。   *   三日后,江清淮躲过姜少瑜的软磨硬泡,自己一人来到城南茶馆处,同叶从南汇合。   这茶馆平平无奇,低调无比,牌匾上也只写“茶馆”两字,但内里却热闹非凡。   有唇齿伶俐的说书人,有三两做群、议论纷纷的读书人,也有穿着粗布麻衣、面色黝黑的工人,只来讨杯水喝。   叶从南同店小二交涉时,江清淮便慢吞吞打量着茶馆,二楼三楼尽做中空设计,围栏前摆着小桌椅,不少人倚在围栏前聊天,观景。   江清淮好奇地张望着二三楼,却恍惚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人群间穿过。   他立刻问RMB:“裴牧是不是在附近?”   都不用得到肯定的回复,江清淮便直接迈步上楼,往刚才看见裴牧的地方追去。   他记路很准,何况还有RMB帮忙,没一会便逮到裴牧。   只是喊了两声,这人都好像没听见一般,径直朝前走。   江清淮只能加快步子,一把拉住他,才迫使他停下脚步。   裴牧回过头,看见江清淮,心下惊吓又慌乱,但很快,他的目光就被身后匆匆跟来的叶从南吸引过去。   裴牧记人本领高超,几乎一眼就认出叶从南就是当日挑破江清淮发带的人。   叶从南显然也认出了裴牧,他原本匆忙的神情几乎一瞬镇定下来,而后,他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嘲讽表情,活像是在说——   你怎么还活在世上?   裴牧不动声色地回望着他,眸中毫不掩饰的厌恶几乎要满溢出来。   但下一秒,衣角被江清淮不满意地扯动了几下。   他立刻收敛表情,垂眸看向江清淮:“清淮,怎么?”   那一瞬间过得很快,江清淮丝毫没有发觉裴牧的不对劲,只笑眯眯地踮起脚尖,凑到裴牧耳边。   需要指出,林珏常叫江清淮小皇帝。但这个“小”却并不是年龄层面,而涉及身高这一物理层面。   穿越前的江清淮有一米七八,穿越后他却缩水成了一米七五。   至于裴牧、林珏、齐时村,还有身后的叶从南,甚至于是苏有道,都至少是一米八往上的大个子。   唯一和江清淮算得上旗鼓相当的,只有刘泽清。   他那基本没有血缘关系的表弟。   这一念头在江清淮踮脚那一刻快速闪过,却并没有影响他的好心情,他仍旧语调欢快,眼眸带笑:“今天公费出游,你要叫我江小公子。”   此刻人声虽嘈杂,他的声音却是独一份的。   裴牧笑弯了眼睛,从善如流地应下,语调即便是看到叶从南,都不曾凝滞半分:“江小公子。”   江清淮笑眯眯应下,还想多与他聊些话题,却有一个小厮上前来。   那人笑得贼眉鼠眼,极尽谄媚地凑近来,声音又细又长地同江清淮道:“这位小公子,主人家有请。”   “主人家?”江清淮立刻回神,回头去找叶从南,却又一次被那人挡住视线。   那小厮一张大脸凑上前,语气却不容置疑:“主人格外交代了,只请您一人去。”   “至于这两位公子,小人会安排好的。” 第89章   江清淮跟着那小厮来到茶楼最顶层,沿着长长的走廊走了很久很久,才来到房门前。   “主人就在里面等您。”那小厮帮着推开门,谄媚地朝江清淮行了一礼。   房中漆黑,仅有的几盏烛火又晦暗不明,江清淮纳罕地问RMB:“这家主人,难道是个见光死的社恐?”   RMB却很紧张:“宿主,你不该自己一个人来讲他的,万一有什么事怎么办?”   但RMB的意见,江清淮一向是不大听的,何况现在他随身都带着枪,又有裴牧教的功夫傍身,当然无所畏惧。   只朝那小厮点点头,迈步进房。   他绕过房内屏风,里面桌上茶炉正沸,炉旁摆着棋盘,棋子错落散落,看着很有雅致。   江清淮随意瞧了一眼,不很关心地坐下,不大见外地给自己倒茶,慢吞吞问道:“棋盘都已备好,还躲躲藏藏作甚?”   屏风后便传来一声轻咳,带着几分歉意:“并非我刻意躲人,只是今日感染风寒,实在不便见客。为表歉意,小友可随意问我三个问题,在下一定知无不答。”   “这么自信?”   江清淮瞅着那屏风上的刺绣,是一幅做工精良的千里江山图,江山用金丝描摹,孔雀翎做绿草,即便是江清淮,也看得出此物价值非凡。   江清淮沉吟片刻:“你在国子监传播假情报,对你有什么好处?”   “拿钱办事,无甚好处。”   江清淮冷笑一声:“你同魏琛南传信,也是拿钱办事?”   “只是在做我认为正确的事情,若没有魏琛南进京蹉跎死了刘太后,公子又何来如今的局面?”   “我还欠你人情了。”江清淮呵呵笑了两声,却盯着那围棋沉默起来。   他在思考第三个问题问什么。   那人却开口问他:“公子可会下棋?”   江清淮弯弯眸子:“我可没说你能问我问题。”   那人顿了顿,带上几分轻笑:“那便请公子看在人情的份上。”   “不会。”江清淮懒洋洋靠在椅背上,随意道,“唸蓝颜的作者是谁?”   “什么?”那人明显愣了愣,显出几分震惊。   江清淮纳罕:“你也不认得?”   “认得。是国子监的学子。”屏风后的人轻声笑了笑:“世人找我虽多求解惑,但小公子这样的困惑,我却实在少见。”   “那人果然就是叶从南。”江清淮不搭理那人,只在心里跟RMB暗戳戳说小话。   “那你要找他谈话吗?”RMB发问。   江清淮却有点犹豫,因为叶从南这人面上总是不卑不亢,哪怕自己真要求他“不许再写唸蓝颜”,这家伙大概率也只会一脸疑惑地追问“陛下为何如此介意此事”。   然后又要劝他“男子之间也有真情”什么什么的……   江清淮正琢磨,外面却传来那小厮的叫喊声:“公子,公子不好了,外面那两人打起来了。”   “谁啊?”江清淮猛站起身,几乎立刻就想到了裴牧和叶从南,急匆匆地朝外走。   刚出了门,便被小厮一把拉住:“小公子,您快去看看吧!”   “好端端怎么会打起来?”这两人都是个好脾气的,怎么凑一起就老是打架啊?   江清淮也没指望那小厮回答,只径直往楼下去,刚来到楼梯口,便见两人正站一楼正厅中拔剑相对。   当然裴牧身上没有剑,叶从南也没有。他们两人,一个抬着椅子腿,一个扛着长板凳,两人相隔约两米多远,却都是一副蓄势待发的戒备模样。   江清淮在楼梯口远远瞧了一眼,却莫名想笑。   叶从南来时穿着打扮颇为讲究,典型的文人模样,此刻却拎着足有两米长的长板凳,露出的一截小臂,青筋暴起。   至于裴牧,倒是一如既往的布衣打扮,只是江清淮看惯了他端着剑的正经模样,此刻他手里握着椅子腿,却还是以往那古板模样,江清淮实在忍俊不禁。   他靠在栏杆上朝下面两人挥手,说的虽是制止的话,面上却带着笑意:“裴牧,叶从南,别打架!”   两人齐齐朝他望来,又齐齐扔掉手中武器。   裴牧先开口,声音竟有几分委屈:“清淮……”   江清淮朝楼下去时,裴牧也跟着上楼,两人相遇在二楼楼间时,裴牧却放慢了脚步,又道:“清淮……”   他神色带着几分苦楚,江清淮便想起叶从南手里的长凳,立刻蹙起眉头:“怎么?是受伤了吗?”   裴牧动作一顿,慢吞吞撩开袖子,露出带着一大片红痕的手臂给江清淮看,“瞧着无事,不过是碰了一下罢……”   “怎么能没事,都红成这样了!”   叶从南紧跟着上楼时,正听见江清淮担忧的声音。   他疑惑地瞥了一眼裴牧手臂,却对上裴牧目光,是十足十的得意洋洋。   江清淮也瞧见了叶从南,却并没有立刻责难,而是问:“你有受伤吗?”   他身后,裴牧明显一愣,而后眸子眸子阴沉地瞧着叶从南。   叶从南却喜上心头,只是面上不显,他轻轻摇头,垂着眸子道歉:“裴公子武艺高强,我心下实在慌乱,不慎伤到了公子,实在抱歉……”   “唉……”叶从南发髻凌乱,江清淮自然不好苛责,只能说,“一起去医馆检查一下吧还是。”   裴牧却不干了,扯下袖子挡住那手臂上的红肿:“清淮,我没事了。”   “你生气了吗?”江清淮拉着他低声解释,“陛下很器重叶从南,我不好冷落人家,何况打架……都是一个巴掌拍不响的事情,我不是怪你……就是……”   “我知道。”裴牧看了一眼叶从南,“上次你在家中留了药,我回家擦也一样的。”   系统出品的药质量很好,江清淮也觉得可以,但是这样的话,裴牧就得自己回去不是吗   江清淮看看叶从南,又看看裴牧,有些不知所措。   裴牧却善解人意地拉拉他袖子:“清淮,不必顾及我,你忙便是。但……今晚会回来吃饭吗?”   “做你爱吃的槐花糕,好不好?”   “槐花糕啊……回!”想起那口感,江清淮眼睛亮了亮,随即又蹙起眉,忍不住唠叨裴牧,“但你可记得先回去上药,别再不把自己当回事……不然我真的会生气!”   他念叨裴牧都成习惯了,说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叶从南也在场,当即不好意思地轻推裴牧:“那你快走吧……”   裴牧含着笑点头,从叶从南身旁路过时,不轻不重地冷哼了一声。   叶从南顿时身子一僵。   江清淮却没发觉这两人的小九九,不好意思地转移话题企图将刚才发生的事情一笔带过:“我带你去医馆看看吧,还有些事,路上聊。”   *   说是路上聊,其实交代给叶从南去办的事情已经不多了。   江清淮有预感,今日他在茶馆见到的这人不卑不亢,立场并不绝对,对他这个皇帝也不见过多厌恶。   某种程度上,甚至可以为他所用。   但听过江清淮的判断,叶从南却老大不赞同,认为:“危险的猎人一贯最会伪装自己。”   他说这话时,眸光闪烁,别有所指。   江清淮点点头,也认可他的判断:“但这人拿钱办事,有恃无恐,想来也有依仗,不会轻易告诉我们到底是谁在兜卖情报……”   说着说着,他眸子忽而一弯,一个念头油然而生:“既然如此,你也去兜卖情报吧。”   “啊?”叶从南心下正愤懑,一时反应不及,神情都显得清澈不少。   “就说陛下打算出农耕方面的试题。”   江清淮让RMB立刻生成相关题目,又朝叶从南招招手,凑到他耳边低声念了一遍。   “记住了吗?”他一脸坏笑地问。   “记住了。”叶从南有些恍惚地望着他的眼睛,“可是……如何让别人相信……”   “朕会想办法的,你只管卖就是。”江清淮拍拍叶从南,“医馆到了。”   陪叶从南上药时,江清淮又替裴牧同他道歉,再三确定人家不会介意后,才放下心来提出告辞。   叶从南的笑容带着几分苦涩:“陛下是要去那人家中吃槐花糕吗?”   “槐花糕很好吃。”江清淮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下次我问问裴牧,能不能带些给你尝尝。”   “陛下费心了。”叶从南明确拒绝,“不过我想裴公子大概是不愿的。”   “他人挺好的,熟悉之后你就知道了。”   “但那槐花糕,大概是给您独一份的。”叶从南摇头拒绝,向江清淮请辞,匆匆转身离开。   江清淮站在原地,看着他远去的身影,有些不明所以地问RMB:“什么叫给我独一份?”   “不知道啊。”RMB嘟囔了一嘴,“我帮你问问论坛大佬们。”   又听RMB提起论坛,江清淮却并不关心,只径直加快步伐,朝裴牧家去。   裴牧已经蒸好槐花糕,江清淮一到,吃饭、吃槐花糕、洗热水澡,还有裴牧帮着擦头发,凡事不用操心,江清淮几乎沾床就立刻就睡了过去。   等次日回宫,小福子都看出他容光焕发:“陛下今日遇什么喜事了,气色都好上不少。”   “没什么喜事啊。”江清淮摸摸自己脸蛋,想到早上裴牧做的豆花,笑容却更灿烂了。   小福子看他矢口否认,心下却已经全然明白过来,只是点破不说破,笑眯眯说了几句吉祥话哄江清淮开心后,才道:“陛下,近来世子殿下总试着从奴才这边敲打您的事……”   “奴才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斗胆示上,求陛下明下。”   “姜少瑜吗?”江清淮沉默了一下,想到反正姜少瑜那天已经知道裴牧留在上京,不如:“就实话告诉他吧。” 第90章   小福子走后,江清淮誊抄下RMB刚刚生成的题目,又叫来苏有道,劳烦他把东西送去礼部龚成大人处。   苏有道应声离开时,RMB几乎立刻就问:“你在怀疑苏有道?还是龚成?”   “我怎么可能怀疑苏有道。当然怀疑龚成。”   “苏有道的背景我查过,才十岁就已经净身入宫,一直被先帝秘密培养,后来被安排照料小皇帝,又很得太后信任,可见是个绝对的忠仆。”   RMB却很警觉:“那你也得小心些,就像茶馆那人说的一样,往后日子可长,难保没有变数呢。”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江清淮却说,“就算真被背刺,权当我倒霉算了。”   他又在系统商店买下两把左轮手枪和十二发子弹,准备把这些东西给林珏和齐时村,又惹来RMB的大力抗议:“这么宝贵的东西,你给了他们成什么样子?而且都已经打造出来新武器了,为什么不给武器,为什么要给……”   “我手下得有一两个天花板战力的人护我周全吧,林珏和齐时村是目前最好的选择了。当领导最忌讳的就是吝啬。”江清淮语重心长地教育RMB。   “行,但姓裴的可不能拿枪,他是个危险分子,指不定……”   “你对裴牧恶意怎么也这么大了?”听它攀扯裴牧,江清淮老大不高兴,“裴牧对我如何,你是看在眼里的,他怎么可能会害我?这种话以后再不许说了。”   他气呼呼地给RMB闭麦,严禁RMB再开口。   叶从南去国子监兜卖试题时,江清淮还去凑了个热闹。   当天他穿着一身粗布衣裳,同样假装成卖货郎,带着草帽,挑着竹筐,附小做低地跟在叶从南身后,兴致很高地玩着cosplay——   “叶公子,您答应帮我引荐的学子,到底什么时候来啊?”   叶从南一言难尽地望着江清淮,看那粗竹扁担压在小皇帝堪称瘦弱的肩膀上,心脏揪作一团:“你先把扁担放下,我们在这里等就行了。”   他们此刻正在上次去往静室的那方疏林,找了个还算茂盛的竹丛,绿荫硕硕。   江清淮的竹筐里象征性地放了些草帽,见叶从南顶着大太阳,他放下扁担,递给他一个草帽,故意笑着说:“老爷,您戴,这大热的天,您可别晒着。”   叶从南想死的心都有了,他不敢接那草帽,只哀求地望着江清淮,无助地唤他:“陛下……”   江清淮呵呵笑了两声:“瞧你那胆子,一会来人了,可不能这样。”   叶从南这才松了口气,接过草帽戴上时,正听见竹林外传来两声呼唤:“叶公子,叶公子是你吗?”   叶从南循声望去,看见两位学子正立在不远处紧张张望,立刻朝他们招手。   那两位学子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犹豫地走上前来。即便四下无人,但他们还是压低了声音,生怕被别人听见:“你手里真的有金秋的科举试题?”   叶从南看一眼江清淮,江清淮便从怀中掏出一张已经揉得皱皱巴巴的纸,一点点展开给这两人瞧:“两位大人,这可是礼部那边流出来的,保真的,保的。”   那两人接过试题看了一眼,却又发愁地叹了口气:“不是说,还有叶公子的解题思路吗?这上面怎么没写?”   江清淮便掀开竹筐,露出空荡荡的内里,笑不见眼地暗示他们:“钱货两清。”   有叶从南大学霸提供解题思路,江清淮的“货”卖的很快,不过短短两日,江清淮就从国子监学子那边捞到不下万两的“油水”。   银票他可没留着,当天就让叶从南去私人钱庄兑换成现银,然后两人二八分成,江清淮拿大头,叶从南拿两成。   考虑到现银量大,实在不方便携带,江清淮接受RMB的建议,打算直接购入一家钱庄。   为了不让户部牵涉其内,江清淮去找了梅夫人帮忙。   从上次“帮”梅夫人将书信递给小皇帝之后,江清淮再没听裴牧说起过梅夫人的事情,今日索性闲来无事,便买了妈妈辈会喜欢的礼物,去梅府拜访。   但叶从南无论如何都不许他穿着粗布衣、挑着竹扁担在街上乱跑,听见江清淮说要去梅府、买钱庄,自掏腰包帮江清淮在长安街的成衣店挑了一件,并再三请求江清淮先同他回一趟家换上。   这幅打扮去见梅夫人确实有些不合礼仪,江清淮只好答应下来。   上次来叶从南家中,只是坐在院落里聊聊,这次要换衣裳,江清淮才瞧见了屋里的情况,却实在算不上好。   整个里屋浑然不见阳光,明明外面清风和煦、艳阳高照,屋内却洞若黑天,阴冷异常。   夏日尚且如此,真不知道叶从南冬天是怎么熬过来的。   江清淮看着他破旧狭小的单人床上只铺着薄薄一层草垫,旗下不由蹙起眉头。   叶从南正在点灯,瞧见他蹙眉打量自己床榻,立刻涨红了脸,羞恼不已:“陛下见谅,草民这里实在……”   “等你考上状元,朕赏你一座大宅子。”江清淮忽然开口,“你看中那片地盘啊?”   叶从南愣愣呆在原地,立刻摇头拒绝:“陛下,臣不敢奢望如此……”   “你父母还远在他乡,你难道打算让他们在这里安身不成?”江清淮好笑地望着他耳尖发红,“这种事没必要和朕客气,这些日子多留意地基,找林珏……还有你那同窗傅羡之,多帮你相看一番。”   “草民谢过陛下大恩。”   听江清淮还记得傅羡之,甚至还记得他和傅羡之关系要好,他不知所措地盯着自己脚尖,连道谢的声音都显得细弱蚊蝇。   江清淮打发他出去,等换过衣裳,又和他一同去梅府拜谒。   今日的梅府便是往日的尚书府,只是今日不同往日,门前虽冷清,门房却一个个精神抖擞。   江清淮说明来意后,守门的小厮都不通传,直接开了门,笑呵呵地说道:“您可是我们梅府的大恩人,夫人一早便交代了,您来了,得八抬大轿地请进去才行,您身后这位,想必就是裴公子吧……”   “不是。”没想到门房连这都知道,还将叶从南错认成了裴牧,江清淮顿时有点尴尬,“这是我另一位好友,叶从南。”   叶从南跟着郑重介绍了一遍自己。   那小厮却不怎么在意,只是尴尬地笑笑,又请来轿子:“两位慢走。”   和江清淮一起坐在轿中,叶从南终于还是忍不住好奇心:“陛下,那位裴牧……裴公子,和您私交甚重?”   “可据叶某所知,裴牧随魏琛南进京,在齐时村手下办事,如今齐时村已归降,其手下也多编入九旒鉴,为何这裴公子,单单在上京做个布衣呢?”   “他不乐意入朝为官。”这事有点复杂,江清淮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只记得叮嘱叶从南,“裴牧不知道我身份,只当我是宫中的小太监,你下次见他,可小心别说漏了嘴。”   “陛下何故瞒他?”   这事更复杂,江清淮叹了口气,正想着该从何说起,抬轿的下人却已经掀开轿帘:“两位公子,夫人已在正厅候着了,请跟小人来吧。”   等见到梅夫人,她第一句话便是:“阿裴怎么没跟你来?”   江清淮正迈步过门槛,听见她这般问,立刻尴尬地停在原地,反而有点不知所措:“我不能单独来看您吗?”   梅夫人笑着来门前迎他,却不动声色瞥了一眼叶从南,才接来他送的礼物:“傻孩子,梅姨当然欢迎你。只是小裴这孩子,平日连信都不给梅姨来一封,梅姨不知道你们近况,实在忧心。”   “他挺好的,昨日我还见他来着。”江清淮忙安慰梅姨,但其实有点心虚,“只是最近确实很忙,都是早早就睡了,想必这才没有时间……”   “好了,你可别给这孩子找借口了。”梅姨笑着点了点江清淮的鼻子,“大老远来见我,可热不热?这孩子又是谁,瞧着甚是乖巧,一看就是个知礼的。”   “在下叶从南,早听夫人大名,这才死乞白赖缠着江公子要跟来瞧瞧。”   梅姨笑着给他们两带座,看叶从南坐下便自觉给江清淮斟茶,心中不由警铃大作,后面江清淮说的什么钱庄、采买,一概听不下去,只通通点头应好。   等江清淮要走时,才急急忙忙拉住他叮嘱:“孩子,梅姨有些话想告诉阿裴,你帮梅姨送信给他可好?”   江清淮当然点头答应,只当梅姨是不知道裴牧如今住在何处,还写了地址给梅姨,这才告别梅姨,先和叶从南往钱庄去。   有了梅姨帮忙,后面的事就顺利多了,等一切忙完,江清淮站在钱庄门前同叶从南告别:“日后就和今日一般行事,只是你要多留心是否有别有用心之人,若是旁敲侧击你是从哪里搞来的情报,一定即刻告诉我。还要记得注意安全……”   叶从南听他絮絮叨叨说完,却不由一笑,弄得江清淮有些不明所以:“笑什么?”   “世子常抱怨陛下唠叨,嘴上说着不高兴,面上却总洋洋得意。草民听多了世子殿下炫耀,今日能有如此待遇,竟觉死而无憾已。”   “什么死而无憾……好好听话才是。”江清淮抱起双臂,老大不乐意地看他,“只听不做,我也会生气的。”   “草民必然万全小心,决计不惹陛下生气。”叶从南作讨饶状行了一礼,又道,“陛下若真担心草民,可一定准许草民同行,直送您回了宫,才算万全。不然择日被世子殿下知道……”   “他还怪你不成?”江清淮眯着眼问他。   叶从南无奈地耸了耸肩。   江清淮便轻轻叹气,答应下来。   有叶从南跟着,江清淮没办法开传送,只能走去裴牧家门前,敲门久久得不到回应,才从RMB那里得知裴牧此刻并不在家,只从门缝将信塞了过去,便打道回宫。   他觉得一切明朗,谁知道三日的一个月夜,突然接到林珏飞鸽传书,请江清淮即刻往叶从南家去一趟,信中提及叶从南受伤,有很重要的话要告诉江清淮。   那信和一开始系统给林大将军的递信一样,字写得小而密,他凑到油灯下看了一眼,只看懂“奄奄一息”四字,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来,握信的手都忍不住微微发抖。   还是RMB看他状态不对,安抚了一句:“宿主你别担心,再重的伤,还能有齐时村那次严重吗?何况这古代全是冷兵器,系统出品的药包治好的。”   有RMB的话,江清淮才勉强冷静了几分,捧着心脏急急喘了几口气,才吩咐小福子:“即刻备马,朕要出宫。”   江清淮记路很准,加上夜晚宵禁,路上行人稀少,江清淮策马疾驰,半个小时便赶到了叶从南住的小巷中。   小巷幽深,只蝉鸣嗡嗡,细听下来聒噪得人心烦,偏偏这段路马儿根本走不开。   江清淮只翻身下马,他明明步子越来越快,却觉得那屋子越来越远,最后几乎飞奔起来,却好像怎么都走不到那狭小的屋门前。   他捧着怦怦乱跳的胸口,耳边聒噪的蝉鸣渐渐变成了仪器的警告声,眼前的屋门越发遥远、越发模糊,反而是那封信,那该死的信,熟悉的字迹,熟悉到几乎让人厌恶的字迹,再一次,又一次,不折不休地出现在他面前——   “她一个人太孤独了,我得去陪她……”   “得去陪她……”   “陪她……”   “宿主,深呼吸,别想太多!”还是RMB的一声呼唤,让江清淮从过往的回忆中惊醒过来,刚回神,他就像溺水的人一样贪婪地渴求着空气。   “慢一些,你会晕氧的。”RMB的提醒声又在耳边响起,“别担心,叶从南是身受重伤,但他不会有事的,就算真的撑不住,你手里那么多积分,也能给他抢救回来的。”   “嗯。”江清淮放慢了呼吸的节奏,极力克制住手脚处传来的僵直感受,总算是来到了目的地。   院门大开,远远就能嗅到鲜血的恶臭味,院中血渍更是零散各处,因氧化而呈现出深邃的紫红色,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诡异。   而主屋内昏暗的烛火透着窗纸渗出,显出完整的人影。   江清淮走到门前,听见林珏的声音:“陛下给过我一些药,效果很好,血暂且止住了,就是……”   江清淮推开门,急急追问:“就是什么?”   他站在门前,发髻凌乱,衣袍不整,脸上混着汗水和眼泪,长发半湿,唇色苍白,面如土灰。   林珏不由一愣:“陛下,您这是……”   江清淮瞥了他一眼,快步走到叶从南面前,见他还清醒着,鼻头不由一酸:“是谁干的?”   叶从南半躺在床上,心口处的衣服透着一大片血红,他的脸色因失血过多而苍白得可怕,但精神却很好,见江清淮过来,甚至还有心思朝江清淮笑:“草民已无大碍。”   “太医随后就来了。”江清淮蹲到他面前,看他心口的伤:“伤在心口,还逞强说自己没事?”   “林大人及时赶来,我不过只是挨了一刺,比起那刺客,已经好上太多。”林珏担忧地看向江清淮,“陛下脸色不大好,莫不是舍不得草民贱命一条?”   他还有心思打趣江清淮,江清淮却没心思跟他闹:“朕可不想摊上人命官司,夜来梦回,每每惊出一身冷汗。”   “陛下不是说草民愿意为您去死?既然愿意,怎么会在死后扰陛下清梦?”叶从南眯着眼睛笑了起来,递给江清淮一杯茶水,“林将军倒的,草民还没动过。”   江清淮接过茶水,摸着杯沿,低声道:“朕当时只是哄司马鹤,哪里知道你愿不愿意。”   “那陛下不如问问草民。”   “问你什么?”   “问我愿不愿意为了陛下而死。”他说罢也不等江清淮问,便迫不及待地给出答案,“我不愿意的。”   江清淮一时愣在原地。   叶从南却直直望着他的眼睛,掷地有声:“生逢尧舜君,不忍便永诀【1】。何况草民还被陛下寄予厚望呢。”   “你知道就行。”江清淮也跟着笑起来,足足笑了好一会,才轻声道,“我不需要任何一个人为我去死。”   叶从南的说辞和表现出的状态,倒是让江清淮心情平复了不少,相信他说得“并无大碍”确有其事。   但这样一来,江清淮却不懂了:“你既然没什么大事,为何在信中说你奄奄一息,让朕即刻赶来?你唬我啊?”   “不是啊陛下。”林珏直呼冤枉,“臣说的是那两个刺客奄奄一息,看着命不久矣,此刻正在隔壁柴房。这还是多亏了您给的那玩意,我砰砰两下,他们便纷纷跪倒在地,再起不能。”   “其中一人流了太多血,臣已经给他用过些药,暂且止住了,但看那状态,只怕是撑不到明早了,所以才去信请您来,抓紧时间审问。”   “这就去看看。”江清淮站起身来,“但刺客的命也命,一会太医过来,还是尽量医治才行。”   他说着便起身朝外去,只是刚到门口,便发觉院中的不对劲来。   从柴房口到院门前的这段路上,摇摇晃晃分布着或深或浅的一道血脚印。   “那刺客跑了?”林珏立刻反应过来,即刻朝外冲去,“臣这就去追。”   只是匆匆走出两步,又不放心地折返回来,将枪塞给江清淮:“陛下,您要小心。”   江清淮摇摇头,没接,只说:“朕有,你追去吧,朕去看看柴房。”   林珏便不再纠结,运起轻功,飞檐走壁,没一会便隐没在黑夜中。   江清淮则推开那柴房门,本是打算看看现场有没有留下什么痕迹,谁知一进门,却瞧见一个被五花大绑的黑衣人半躺在地上,使劲地挪动身子。   瞧见江清淮进来,那人却震惊地停下动作,活像是被吓懵了一样。   看他还带着面罩,江清淮上前一把扯下,却不由一惊:“是你?”   “你是皇帝?”   借着月色,苏洺蓝细细打量着江清淮的脸,而后啐出一口血沫,“真是个混蛋!”   江清淮侧身躲开,仍旧有些不敢相信,“你在替谁办事?和你一起的人又是谁?他丢下你跑了,你难道就不恨他?”   “呸,挑拨离间的狗东西,老娘真是看走眼了。”苏洺蓝挣扎想咬江清淮,状若疯狗。   “你只知道我是皇帝,还不知我是个什么样的皇帝,怎么就知是看走眼?”江清淮稍后躲开半步,看她身上的伤似乎并没有林珏说得那么严重,甚至算得上颇有活力,又问,“你那个逃跑的同伙,怕是伤痕累累,走也走不远吧……”   苏洺蓝浑身一僵,而后却突然冷静了下来,愤愤笑道:“他死了,你也不会好过。” 第91章   苏洺蓝说得没头没脑,江清淮只当她放狠吓自己。   他眯着眼睛细细打量苏洺蓝,确认苏洺蓝身上没有枪伤。   又想起林珏说开了两枪,难不成被逃跑的那人全挨了?   想到院中乱七八糟的血迹,江清淮立刻放下心,一个身受重伤的人,林珏难道还能追丢不成?   他上手掐住苏洺蓝的下巴,细细端详她的脸,看她脸上还留着伤疤:“姑娘的伤好不得了吗?如此漂亮的一张脸,怎么能凭白毁了?”   苏洺蓝冷冷看着他:“用得着你操心?狗日的皇帝。”   她火气这么大,江清淮只得掐地更用力些:“你和叶从南有什么仇什么怨?”   “他给你卖命,就该死。所有给狗皇帝卖命的,你们姜家人,没一个好东西!”苏洺蓝显然并不关心今晚刺杀的人是谁,只瞪着一双眼睛骂江清淮。   看她这态度,江清淮就知道,大概又是什么前朝留下的、被姜家迫害惨了的可怜孩子。   但裴牧明明也是这遭遇,却比这苏洺蓝表现得冷静许多。   江清淮下意识想到了裴牧,而后便是一惊。   他望着苏洺蓝那张脸,一个可怕的猜想就那样慢慢浮现在他脑海中。   “你是不是认识裴牧?”江清淮几乎没做什么思考,“今晚和你在一起的人,是不是裴牧?”   “裴牧谁啊。”苏洺蓝仍旧骂骂咧咧,态度似乎不为所动,“你可别想从我口中套出什么话来。”   说罢,她便趁江清淮恍惚时狠狠咬了江清淮的手背一口。   江清淮痛地蹙起眉,下意识朝后缩手时,手上却已全是鲜血。   他震惊地看着那鲜血淋漓的手,等反应过来再看苏洺蓝时,她已脸色苍白地摔倒在地:“狗皇帝……”   有鲜血从她的口中争先恐后地外涌,堵塞着她的喉腔,让她连说句狠话都磕磕绊绊,时不时便咳出一大滩鲜血出来:“我死……也不……会……放过你的。”   “宿主,她吞毒自尽了。”RMB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提醒着江清淮此刻正在发生的一切,“已经没救了。”   不等江清淮回话,苏洺蓝就已经瞪着一双眼睛,重重摔倒在了地上。   死了。   苏洺蓝无疑是漂亮的,此刻即便她死得堪称狼狈,那双死死瞪着的眼睛,尽管瞳孔已经慢慢失焦,却还是无可挑剔。她的嘴唇弧度优雅,又被鲜血上层红妆,在苍白的脸颊上,竟会给人一种“肤白貌美”的错觉。   江清淮怔怔打量她的死状,片刻后,他退后半步,问RMB:“裴牧……裴牧在哪里?”   他的心大概是高高揪起的,但今晚实在遭遇了太多,甚至于他根本感觉不到,只是木讷地操作着系统界面,打开了定位界面。   RMB先一步回答了他:“宿主,别担心,定位显示裴牧现在在家呢。”   江清淮轻轻哦了一声,还是坚持查看了定位,等确定看到裴牧在家后,他才好像松了口气。   他木木转身,准备离开柴房,刚迈过门槛,又说:“我要去看看。”   他拿定主意,便不管不顾地往外走,只是才走到院门前,却瞧见一队人马匆匆忙忙朝着小巷中赶来。   江清淮望着他们身上的衣服,直到那群人走到近前,才反应过来是太医赶来了。   张阳德领头站在最前,一见江清淮便慌慌张张上前:“陛下,您手上的血……”   江清淮木木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上面全都是苏洺蓝的血,此刻已经半干,黏腻地渗进皮肤,带着一种强力胶水的干涩。   他下意识将手藏在身后:“不是我的。”   他转身给张阳德让开路:“病人在里面,你们去看看吧。”   说罢,自己又径直朝外走去。   “陛下!”   张阳德进院中,只见一片狼藉,地上的大片大片血迹实在骇人。   而他的陛下则好似丢了魂一般,踉踉跄跄地往外走。   这样怎么可能没事?   张阳德只得壮起胆子劝江清淮:“陛下,请容臣为您把脉。”   他身后跟来的几名太医,也纷纷跪下求情:“请陛下把脉!”   江清淮却异常抗拒,他径直绕过跪在地上的那群太医,不管不顾地往外走,嘴里喃喃有声:“我必须要确认一下,需要确认,确认……”   只是走了两步,脚下却异常沉重起来,江清淮蹙眉看向自己身后,不由瞪大双眼——   叶从南不知何时从屋里跑了出来,此刻正跪倒在地,紧紧抱着江清淮的一条腿,他身上还有伤,虽然如他所言并不严重,但此刻的剧烈动作还是扯裂了伤口,在原本就盈满血腥气味的空气中又点了一把火。   “陛下。”见江清淮回头,叶从南却朝他笑了笑,他的声音很轻,很轻:“陛下莫要担心,已经无事了。”   “无事?”江清淮也跟着他放轻声音,看他慢慢站起身来,却并不大相信,“你怎么知道?”   叶从南却不说话。   紧接着,江清淮眼前一黑,直直朝前载去。   “宿主!”   “陛下!”   RMB和太医们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但江清淮已经失去了意识,对于后面发生的事情毫无所觉。   张阳德震惊地瞪着把江清淮敲晕的叶从南,看他稳稳接住了晕倒的江清淮,哆嗦着手指骂道:“你是谁?如此以下犯上,快放开陛下!”   “我若是放开,陛下可是要摔在地上的。”叶从南有点无奈地看了一眼张阳德,又问,“可备好了马车?”   “备好了。”跟着张阳德一起过来,但直到现在才挤到人群中央的小福子急忙回了一句,又快跑来到叶从南面前,有些不好意思,“叶公子,您身上还有伤,陛下我来抱着吧。”   “不用了。”叶从南看了一眼小福子的身板,一把将江清淮捞起,抱着他往外走。   小福子也不敢吱声,只能快跑跟在他身后,胆战心惊地看着他胸口的鲜血越渗越多,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叶从南却坚持不肯假借于他人之手,穿过小巷,稳稳将江清淮抱上了马车,而后他下车,捧着心口看向同样一言难尽跟来的太医:“我的伤不碍事,你们还是快带陛下回宫吧。”   他看向小福子:“陛下赶来时心太急,后面又受了惊吓,若放任陛下在外,只怕又出事端,事出有急,从南只能出此下策。”   “劳烦公公回宫后,熬一副安神药喂陛下服用。”   “若陛下醒来问起,只说是我一人的主意,陛下要罚,叶某悉听尊便。”   小福子了解内幕,倒不像张阳德那样担心叶从南的“冒犯”,听叶从南叽里呱啦一顿交代,他却只傻傻盯着那人胸前渗血的伤。   只等叶从南说完,小福子才回神看向张阳德:“劳烦张太医替叶公子好好医治。”   这位也算陛下的心头好,若是出了事,谁能担待得起?   *   江清淮再醒来时,已是艳阳高照正午天。   他被正午阳光晃得心烦意燥,想下床去拉起窗帘,谁知只是翻了个身,竟直接翻在了地上。   这一摔不太疼,只是让人有点懵,他愣愣看着天花板,见房梁上雕龙画栋,又反应了好一会,才意识到——   他穿越了,在养心殿,在当皇帝。   江清淮闷闷叹了口气,坐起身来,呼叫RMB:“我怎么睡过去了?昨晚发生了什么?”   “叶从南把你敲晕了。”RMB也跟着叹了口气,“昨晚的刺激太大,你又出现应激症状了,一夜都在哭。”   江清淮摸了摸自己的脸:“很干燥啊。”   “苏有道守了你一晚上,天将亮你安静下来,他才离开的。”   江清淮愣愣看了一眼门口。   RMB接着说:“你别担心裴牧了,他应该也没什么大事,今早林珏进宫来汇报昨晚的情况,顺便带来了他给你写的信。”   “信在哪?”江清淮立刻张望起来。   “就在你枕头下面,小福子听说是裴牧的信,偷摸摸藏在那里的。”   江清淮伸手去掏,果然摸到信封,他迫不及待地拆开查看,见信中内容和以往并无区别,这才松了口气:“最后一段写的什么,我有点看不明便。”   “他说清荷皂记最近很忙,怕是难抽身出来,近来大概只能书信往来,希望你不要生气。”   “我生什么气,裴牧真是见外。”江清淮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RMB又说:“他说你可以考虑练下一套剑法了,只是他最近很忙,只能将画本寄给你看,若是有什么问题,可以问下林珏。这家伙的武功也不算很差。”   “宿主,你先别学了。”RMB转述过信封的内容,却说,“你现在的状态不适合打打杀杀。”   “我向主系统申请帮你预约了线上心理咨询,按照你穿越前的频次,一周两次还是。”   “不用了。”江清淮忽然冷下脸来,“我不需要心理咨询师。”   “可是你昨晚的应激……”   “起码能睡觉不是?”江清淮扯了扯嘴角,“能睡觉就不会猝死,就不会耽误你完成任务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也是担心……”   “我说不用。”江清淮冷下声音,而后又轻轻扯了扯嘴角:“起码来到这个世界后,已经有在变好了。”   “这次只是个小小的意外,过几天就没事了。”   “但最近的意外是不是有点太多了……”RMB还是放心不下,“魏琛南、苏洺蓝死了,还有齐时村、林珏、姜少瑜和叶从南这段时间都受了伤,万一后面……”   “我会查清楚的。”江清淮从地上爬起来,又强调了一遍,“我会查清楚的。”   他这次的态度十分坚定,加上以前也确实不怎么听RMB的意见,RMB没法子,只能提议:“那你在系统商店买点药吧,万一再出现昨晚那种情况,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我作为系统,没有你的权限,是没办法擅自在商店买药的。”   “就买以前常喝的那种就行。”这次江清淮没拒绝,快速操作了一番,便叫来小福子,询问昨晚的详情。   得知是叶从南强行敲晕了自己,江清淮非常惊讶:“这家伙的胆子还挺大的啊,朕以前怎么没看出来?”   小福子不敢说还是叶从南带着伤将他抱上的马车,只默默道:“想来读书人是不一样,都是有风骨的,历朝历代,不也总有死谏的大臣吗?”   江清淮点点头,倒也认可,想昨晚叶从南那一句什么“尧舜”什么的,显然是个很有政治抱负的读书人。   他轻咳一声:“叶从南此次有功,赏现银五百两,赐上京宅子一座,由你亲自去国子监宣读。”   小福子领命下去,走到门口又想起什么,折回道:“陛下,林将军说自己受了伤,想再讨些您上次给的伤药。”   “他受伤了?”江清淮有点纳闷,“他追的那刺客不是说受了重伤吗?怎么不单人没追上,自己还受了伤?”   小福子尴尬地摇摇头:“想是那贼人还有同伙。”   江清淮哦了一声,倒是不大纠结,从系统商店买了两瓶伤药,递给小福子时还忍不住嘟囔:“这家伙倒是挺识货,还知道朕手里的东西好。”   只是他手里的积分还是远远不够,上次零零总总攒了五万,现如今□□、买药,零零总总算下来,居然已经花了将近一万积分。   江清淮看着自己蹭蹭蹭下掉的余额,也体会到当时RMB嗜积分如命的心情了。   后面的日子,可得好好干。   *   说干就干,江清淮又过上了前几个月住在铁矿时的日子。   不过最近却已经不大忙活铁矿的事情,每天都是在查找资料,和林大将军一众武将们开会商讨如何建设新军队。   新军队将从现有御林军、林家军、城防军、大理寺和刑部在职人员、以及居住在上京的青壮年男子中择优录取。   军队人数根据选拔时军工厂那边生产出来的武器数量而定。   而江清淮这些日子在研究的,是军队的训练方法。   根据RMB提供的现代军队的训练方法,结合现有条件以及各位将军们的意见,足足商量了一个多月,才有了完整的方案。   而敲定方案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裴牧。   最近林珏每次都会跟着大将军来从华殿参与讨论,次次来都会带上裴牧的信,信中还是和以前一样,只是说些日常琐事,再叮嘱江清淮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江清淮每次看,都能想象到裴牧百忙之中抽时间给他写这些的严肃模样,看完心情就会好上不少。   然后林珏就会见缝插针,恬不知耻地问江清淮要些伤药。   用量这么大,江清淮都怀疑他是不是想徇私贪并,好给他林家军用。   不过林珏要了,江清淮倒也没吝啬给,一来是心情确实好。二来嘛,反正林珏不至于拿这些伤药做买卖,就算是贪并给林家军用,那也算物尽其值。   但是有一点让江清淮很苦恼,每次他的回信中其实都有在暗戳戳提及皇帝准备编新军的事情,也会非常含蓄地暗示裴牧来参加这次选拔。   他甚至给裴牧找好了借口——   既然不想给狗皇帝干好,那就得让狗皇帝不好过啊。   如果能加入新军,一来可以薅朝廷羊毛,领俸禄。   二来近水楼台,他们两还可以常常见面不是?   他自认言辞诚恳,但裴牧每次回信都提也不提。   江清淮实在没办法,只能选在方案确定下来后,亲自找裴牧谈谈。 第92章   听完江清淮打算让裴牧参军,还说什么“薅朝廷羊毛,领俸禄”这种话,林珏只当是说笑。   他配合地假笑了两声,说了句:“陛下可真是幽默。”   于是就有了现在这一幕——   小皇帝坐在从华殿主位,一身华贵的玄黑龙袍,从林珏进来陈述想法开始,到方才林珏打趣他幽微,他始终是笑眯眯的模样,实在给不了人太多压迫。   此刻他忽然蹙起眉头,冷下那张漂亮地几乎雌雄莫辨的脸,玉白的手指半曲,轻轻敲两下案面,说了一句:“并非说笑。”   几乎是他冷下脸的一瞬间,林珏便生出一身冷汗来,狠狠打了个哆嗦后,便利利索索跪倒在地,磕头求饶:“臣殿前失仪,万望陛下恕罪。”   “起来。”江清淮的声音带着几分嫌弃。   林珏不敢违背,又匆匆忙忙站起身来,抬头正对上殿前牌匾,见其上龙飞凤舞地写着“皇建有极”四个大字,忽而想起曾经听过的一句话,想也不想便道:“陛下便是大秦的天,陛下说的话便是法,臣——”   “谁管你怎么想啊。”江清淮属实是无语了,“朕是想知道裴牧乐不乐意?”   林珏脸上又出现了一段明显的空白。   江清淮看他稀里糊涂,只能把话说得更明白一点:“你帮朕送信给他,有没有觉得他心情不好?”   “心情?”林珏快速眨了几下眼睛,“没见。”   “那你觉得朕把这事情告诉他,他会拒绝吗?”   林珏犹豫了一会,问:“那他要是拒绝了,陛下会生气吗?”   “当然会生气了。”江清淮郁闷地叹了口气,“但是生气能怎么着,裴牧那家伙执拗得很,谁说得动他啊。”   “何况这些日子,每封信都提及过此事,裴牧却全当看不见。”   “你真的不觉得他有在生气吗?”   林珏已经不想跟江清淮聊了,心累。   但江清淮看向他,他作为下属,又不能不接话,只好问起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叶从南对您好吗?陛下。”   “什么?”江清淮的脸上也显出一片空白。   好一会,他才问,不可置信地问:“问这个干什么?”   问这个干什么?   这还要说回一个月前——   夏夜蝉鸣虽聒噪,空气却还算清新。   一个身上沾满鲜血的人,就算真有本事跑远,林珏也有自信能顺着血腥味找到那人。   这个过程不会太久。   可他一路顺着血迹,拿出十成轻功来追,居然也追了那人足足半个时辰之久。   但这显然已经是那人的极限了。   看着血迹渐渐隐入一处宅院,林珏不由松了口气,为这场持久到让人心累的追赶即将结束而感到轻松。   他翻墙进了那处宅院,便听到不远处那男子痛苦的粗喘声,间或夹杂着几声咳嗽,显然已经体力不支。   林珏循着声音,却来到了宅院正门前,而那位粗喘着气的黑衣人,此刻正半蹲在地,以剑撑起半边身子,却一动不动。   林珏以为他晕了,朝前快走两步,那人却突然回过头来,双眼血红,眸光冷冽。   没想到他还能如此警觉,林珏只得停下脚步,朝他示意:“坦白从宽,兴许还能你一命。”   那黑衣人淡淡收回了目光,像是已经放弃抵抗。   林珏心下一喜,靠近那黑衣人时,才发现他另一只手中正攥着一封信,字迹被血迹渗透,纸张变得皱皱巴巴。   他并没多想,只扯下腰间的绳索,准备将这狡猾而颇有韧性的贼人带回,那人却突然开口唤了他一声:“林珏。”   林珏顿时愣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这个狼狈不堪,活像被鲜血洗透了一般的男人。   那男人颤抖着手,被染成血红的手,准确无误地扯下面罩,露出了裴牧的脸。   林珏几乎立刻便骂了起来:“我草你大爷。”   裴牧直直望着他,那双眼睛……草,那么熟悉的眼睛,怎么就他妈的没认出来!   他气得想翻白眼,可目光转向四周的院墙,又意识到这他妈就是裴远之的家,更为自己的愚不可及震撼不已。   “林珏。”裴牧咳出一口血来,似是有话要说。   林珏却根本不想听,他猛地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而后便泄了气一般,轻声道:“走。”   看裴牧不为所动,林珏心中的气愤和恼怒几乎膨胀到了极点,他扯着嗓子喊道:“老子让你走,离开这他妈的上京,滚得远远的!!!”   “叶……”裴牧喘着粗气,哪怕用剑,此刻都难以支撑身形,但他还是强忍着吐血的欲望,问,“叶从南对他好吗?”   那时的林珏不可置信地看着裴牧。   正如此刻江清淮不可置信地看着林珏。   就连下意识的反应都一模一样。   林珏也问裴牧:“问这个干什么?”   裴牧却冷笑了一声,将手中几乎已经被攥烂的信扔在地上,闭上眼睛,没头没脑地来了句:“罢了,原就是我拖累他。”   而后,他就身子一歪,彻底失去了意识。   留下一堆烂摊子让林珏一个人收拾。   要不是那家伙中途醒了一些日子,强撑着精神写了好几封书信应付江清淮,林珏真不知道自己这些天该怎么过。   但此刻,这些书信显然已经无甚大用。   小皇帝要见裴牧。   小皇帝要见裴牧。   小皇帝要见裴牧!!!   这个念头在林珏心下滚了三滚,终于让他彻底泄气——   这乱得比毛线团还夸张的关系,还是他娘的让裴牧自己解决吧。   林珏也没有回答江清淮的问题,只皮笑肉不笑地撒谎道:“陛下亲自去说,裴牧肯定会答应的。”   江清淮不由眼前一亮:“那朕今晚就去见他。”   林珏也笑着回道:“臣以后终于不用当送信跑腿的小厮用了。”   江清淮明白他的意思了,又给了他两瓶伤药,附赠一个系统商店购入的药方:“这方子可接断肢,具体好处不用朕多说了吧。”   林珏又震惊又欢喜,几乎是迫不及待从江清淮手中将那方子抢了过来,展开看了一眼却是一脸懵逼:“陛下,臣……”   “看不懂让你们林府的军医看。”江清淮此刻却没有心思跟他详说,只站起身来赶客,“让他且先在死人身上试试,后面再有问题,随时来见朕。”   他轰走林珏,交代完小福子,换衣服,点传送,下一秒便来到裴牧家中。   只是敲门后久久得不到回应,打开系统界面又确定裴牧在家。   江清淮有点闹不明白:“裴牧在睡觉吗?他耳朵一向很好使的,开门也很快,怎么今天慢吞吞不过来?”   刚问完RMB为什么,门便被打开了。   来人却是裴关。   看见彼此,两人全都一愣,异口同声道:“怎么是你?”   裴关先反应过来,给江清淮让出位置,示意他进来:“我这几日休沐,在家。”   江清淮哦了一声:“裴牧在做饭吗?”   在他的认知中,裴牧赶不及来跟他开门的情况,似乎只有裴牧在做饭这一件事。   裴关却不明所以地哼了一声,听不出是个什么意思。   江清淮跟着他来到主院,问他在林家军感觉如何,又只得到裴关不明所以的一声哼。   江清淮被搞得不知所措,想加快步子去找裴牧,却先发现院中杂草丛生,凌乱不已。   他心下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撒开腿就往主屋跑,连门都顾不得敲,只一把推开,急匆匆地往里面闯:“裴牧!”   到了近前,却只看见赤裸的后背,劲瘦的腰肢,只好水灵灵地转了个弯,背对着裴牧:“不是故意的。”   “清淮。”裴牧撩起衣裳,慢吞吞地系腰带,语气带着几分无奈,“这么急做什么?”   听见他喊自己,江清淮回头看向他:“你换衣服干什么?”   “早上去清荷皂记了一趟,出了一身汗,回来刚洗过澡。”他不紧不慢地解释了一句,又问江清淮,“吃过饭了吗?”   江清淮点点头又摇摇头,明摆着没听。   他只顾着凑上去盯裴牧:“你看着瘦了好多。”   裴牧垂下眸子,却躲开他目光:“那我们今日出去吃可好?”   江清淮没什么意见地点点头,想起自己来的目的,又神秘兮兮去拉裴牧,只是刚碰到他胳膊,裴牧却闷哼了一声。   江清淮立刻松开,脸色苍白起来:“裴牧……你是不是受伤了?”   他回忆自己方才看到的情景,裴牧背上是没有新的伤痕,但胳膊却藏在衣服中,看不见大概,只稍微露出个肩头。   指不定伤就在……   江清淮突然上手,开始扒裴牧衣服:“你别动,给我看看。”   “清淮。”   裴牧一时没反应过来,被他将手伸进胸口,感受到温软的触感划过肌肤,一瞬间僵在原地,羞恼地又叫了一声:“清淮!”   江清淮看也没看他,只顾着扯他衣裳,扯开胸口,又去扒袖子,才扒开一半,果然看见有一处裹着绷带,居然还丝丝渗着血。   他一下便停住动作,看着那处伤,死死咬着唇。   “清淮……”裴牧的声音软了下来,耳尖红得几乎要滴出血,声音带着几分无措,“我已经无碍。”   “去刺杀叶从南的,是你对不对?”   裴牧的心瞬间被刺痛。   他想起那天,江清淮不知怎么突然来了大理寺那天,他追着委屈的清淮,来到大理寺门口,却先看见他笑着朝叶从南走去。   还有那封信。   那封梅姨写的信,他们相谈甚欢,颇为亲密……他们……   “你心疼了?”裴牧几乎脱口而出。   嫉妒,无止境到疯狂的嫉妒,连着伤痛一并折磨了他数月。   他原以为自己早该和解了。   就如那晚下定的决心一样。   清淮说叶从南颇受皇帝赏识。既然清淮不肯跟他远走,执意要留在上京,自然还是选择叶从南更好。   他这样不清白的身世、满身的债要去讨,随时会置清淮于危险的人,就该默默消失,无声无息地死在角落。   本该是这样的。   但此刻他变了主意,看见江清淮,只看江清淮一眼,他就立刻变了主意——他是一坨烂泥,注定了死无全尸,死后被扔在郊外任风吹雨打,尸体发烂发臭,再下阿托地狱,受尽十八般酷刑,至死不能超生。   可就算他只是一坨烂泥,也总该让他吻一吻心上人的脚尖。   只是一个吻,他只要一个吻。   一个吻,就能让他死而……   “当然心疼了!”江清淮抬眼看他,眼圈已经红了大半。   他发现裴牧怔愣在原地,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忍不住笑了一声,笑了一声又一声,眼泪顺着笑声滑落,他表情怪异,神情癫狂,却又是那么楚楚可怜。   他受了委屈,天大的委屈。   裴牧忽而觉得自己像个笑话,也不由跟着笑了起来。   他觉得此刻应该说些什么,诸如“日后不会再伤他”、“祝你们……”此类的话,可他张了张嘴,却惊讶地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他像被强摁在水中,一切的呐喊和痛苦都只会被淹没,直到……他彻底溺毕。   “裴远之,你到底把我当什么?”江清淮却在此刻开口了,他神情那样的冷淡,几乎是立刻,裴牧就明白——   清淮总会有办法让他生不如死。   他下意识想逃避,只是朝后退了半步,却被江清淮死死拉住。   江清淮几乎在吼他:“你当我做的这一切,全是为了好玩吗?你以为我每次劝你,不要打打杀杀,不要受伤,要照顾好自己,全是客套话吗?我这么做能有什么好处,你有什么东西能让我贪图?你到底把我当什么啊,裴远之!”   “问我会不会心疼你?”   “我是人吗,我请问你,我是个人吗?”   “我是做错过什么,才让你觉得我如此冷清冷血,就连你受伤,你都要瞒着我,还觉得我……觉得我满不在乎?”   他是那么的歇斯底里,每句话却都和裴牧料想的毫不相干。   裴牧却只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地跳。   他配不上他。   他怎么配得上这样好的清淮呢……   他连吻他的脚尖,给他提鞋都不配! 第93章   江清淮大哭一场,像个小孩一样怎么都控制不住自己。   裴牧什么都没说,就坐在那里,拿着手帕给他擦眼泪。   一开始,眼泪是怎么都擦不尽的,但哭到最后,眼泪又怎么都掉不下来了,眼睛则肿得像个大樱桃,碰一碰都会疼。   但江清淮还是忍不住抽噎。   身子一抽一抽,活像是抽筋。   裴牧这时候才开口,却只是说:“清淮。”   江清淮愤愤看向他。   其实心里的烦闷好像已经跟着刚才那一场歇斯底里的哭嚎尽数消散了,但还是别别扭扭地不想搭理裴牧。   不想搭理,但又不是很想他走。   裴牧见他看过来,从床边小柜中取出一个小玉瓶来,他一打开,空气中便传来一股淡淡的桂香:“我给你敷一些,消消肿好不好?”   江清淮不吭声,只垂下眼睛。   裴牧便又拿来新的丝帕,用药打湿,小心翼翼地触碰那红肿起来的眼皮。   看江清淮纤细漂亮的长睫毛快速扑动了一下,接着轻轻嘶了一声,又瞬间收回动作,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江清淮半斜着眼睛,看见他这样,忍不住哼了一声:“早知道我会生气,还说那种话做什么?”   裴牧又垂下眸子,像是羞恼难当。   心中却想,明明是清淮误会了。   但此刻的江清淮比起琉璃还要娇贵易碎,裴牧一向知道自己嘴笨,此刻除叫江清淮名字之外,决计不肯再说一个字。   唯恐自己一步行将差错,便是万劫不复。   江清淮似乎也看透了裴牧,他哭了这么老半天,裴牧除了焦虑地给他擦眼泪之外,和闷葫芦只有一点不同——   裴牧会“清淮”、“清淮”地叫。   裴牧只会“清淮”、“清淮”地叫。   想到这里,江清淮忽然把自己逗乐了,没头没脑笑了一声后,发觉裴牧在看自己,立刻又严肃起来:“不是要帮我擦药嘛。”   裴牧轻轻嗯了一声,突然松了口气,开始正经帮江清淮上药。   江清淮垂着眼皮,只能盯着裴牧腰看,虽然裴牧满身肌肉,腰却意外很细,但又不会显得女气,只是格外让人挪不开眼睛。   他就那样盯着,盯着,半晌,听见裴牧的声音从上空传来,带着几分不知所措和欲语还休的羞怯:“清淮……”   江清淮抬头看他,发觉他脸红得好似黄花大姑娘,不由疑惑:“怎么?”   裴牧喉结微微一滚,下意识垂眸看了一眼江清淮刚才盯着的地方,而后立刻松了口气,只问道:“饿吗?”   是挺饿的,哭了整整一下午,实在是个费体力的事。   江清淮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裴关呢?”   此话刚出,屏风外便传来一声无奈到生无可恋的回答:“这儿呢。”   而后,裴关从屏风后探出头来,沉沉叹了口气:“我真的服了你们两。”   江清淮坐直身子,一脸倨傲:“怎么?”   裴关上前一步,想说,却被裴牧狠狠瞪了一眼,立刻就不高兴了。   但他到底还是没说,虽然这两人根本不是在说同一件事,但两人似乎都莫名其妙都哄好了自己,到底结果还是好的。   裴关看了一眼外面已经黑透的天,叹了口气:“我煮了面条,吃点吧。”   *   吃过晚饭,江清淮照例和裴牧一个床睡觉。   顺带着检查一番裴牧身上的伤:“你挨两枪,都是什么位置?子弹又是怎么取出来了?”   “那东西嵌得不深,拿钳子弄出来的。”裴牧只给江清淮看了手臂上的伤,狰狞的伤口上却有一道规规整整的缝线。   “林珏给你缝的?”   江清淮惊讶于裴牧居然知道缝合伤口,而且看这针线,做缝合的人显然不是第一次。   裴牧却惊讶于江清淮居然知道是林珏在帮他,不由想起上次他过生辰,只告诉林珏却忘了告诉清淮时,清淮足足生了好大一通气的样子,立刻警觉道:“清淮……”   “怎么了?”江清淮看向裴牧,见他如敌大临的紧张模样,反应过来,轻轻笑了两声:“知道我会生气,以后再不许瞒我了。”   裴牧立刻点头,神情严肃又认真,而后他说:“十八岁那年遭了一刀,半个胳膊都差点被人砍下来,血怎么都止不住,拼着力气来到一处庄稼人家便直接昏死过去。再醒来时,却把那家妇人吓了一跳。”   “她说以为我死了,看半拉胳膊耷拉着实在不好看,就算是入土都不一定得安息。所以她壮着胆子拿针线给我缝上,想着明早下葬,谁知太阳升起时,我先醒了。”   “但是伤口愈合情况并不大好,那处的肉反复发烂发臭,去了医馆次次都被轰走,全让我回去等死。”   “可我一时半会死不得,想着一不做二不休,便拆了那针线,烂掉的肉切掉,再缝,切掉再缝,如此反复,倒是真让我活下来了。”   “后来我也渐渐摸索出来……”   “好了好了。”江清淮打断他,声音发闷,“不用说了。不用说了。”   “是不是吓到你了。”   裴牧紧张起来,凑近江清淮,放软声音:“我不是故意要说那话吓你,只是怕你担心,这缝伤口的事情少之又少,但你放心,我……”   他扯开另一处胳膊,将伤口露给江清淮看,想证明话之可信,自己却先觉得那留下的伤疤丑得厉害,又忙遮了起来。   “怎么了?”其实江清淮早见过那处的伤痕,所以裴牧此刻的表现实在让他有些摸不到头脑,“怎么不让我看?”   裴牧顿了顿,轻声道:“很丑。”   “不丑,有句话说得好,伤疤是男人的勋章。”江清淮说得真情实意,“很帅,我一直觉得很帅。”   他这样说,倒是提醒了裴牧,早在他认识清淮的第一天,清淮便知道他满身伤痕,丑陋不堪。   “好了好了。”   看他又发呆,江清淮只当他累了,轻轻推他一下,“今天你去里面睡,夜里有事随时叫我。”   裴牧无可无不可,点头应下,朝里面挪动时,却又被江清淮拉住:“还有一处。”   他突然说:“还有一处伤,在哪里?”   “只是擦伤。”裴牧慢吞吞躺在床上,又伸手去拉江清淮。   看江清淮顺着他的力道一同躺在床上,才说:“另一枪擦伤了腿,如今已无大碍。快睡吧,不然眼睛会疼的。”   江清淮哦了一声,慢慢闭上眼睛,果真感觉轻松不少。   没一会,便陷入梦乡。   裴牧在他身旁,感觉到他气息渐渐平稳下来,轻轻叫了一声:“清淮?”   回答他的只有江清淮平稳的呼吸声。   裴牧忽而壮着胆子凑近。   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   次日江清淮醒来,扭头便对上裴牧直直望着他的目光。   江清淮下意识朝他笑一下,接着想起自己来原是要问他有无意向参军的。   但如今裴牧受了伤,伤筋动骨一百天,根本赶不上参加军队的选拔。   他轻轻叹了口气,想说以后再找机会,却突然听见RMB的声音:“宿主,我要去主系统那边维修24h,这段时间有任何问题,可以在系统邮箱直接和主系统反馈。”   “维修?”   RMB的声音带着几分困惑:“昨晚突然莫名其妙被屏蔽了,根本接收不到你那边的信号,我自查了好久,却没发现问题,可能是权限不够,所以只能申请去主系统维修。”   “行,你去吧。”江清淮无所谓,“我今天不回宫,我留下来。”   “哦对。”RMB突然说,“昨晚上听见他叫你名字来着,但是你睡着了,而且我紧接着就被屏蔽了,他说了什么,我也没听见。”   “我一会问问就是了。”江清淮不甚在意地回了一句,坐起身,看向裴牧:“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嘛?”   裴牧也跟着坐起身,只是目光自始至终没从江清淮身上挪开半分,听见江清淮这样问,他先是微微一愣,而后笑道:“早安?”   江清淮也跟着弯了弯眸子:“早安。”   *   经此一役,江清淮又复盘了一遍这个月裴牧回复的书信,越看越觉得自己对裴牧果然太放心,并立刻下定决心——   日后绝对不能让裴牧离开自己的视线太远。   就这样江清淮开始了白天在养心殿上班,晚上找裴牧睡觉的规律生活。   RMB去找主系统维修时,顺带反馈了江清淮的特殊情况,由此申请到系统商店诸多药品的补货和上新,对于裴牧和叶从南的恢复大有裨益。   在裴牧完全康复后,江清淮的作息便调整成了——白天在养心殿上班,中午和晚上找裴牧睡觉。   大中午也去,是裴牧再三要求的。   理由十分充分,大致有以下几点:   首先,裴牧做饭常常多出不少,一个人吃总归浪费,实在需要江清淮来帮忙解决。   其次,姜少瑜和姜少云在国子监,又不需要江清淮时时刻刻在宫里守着,还不如出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最后,裴牧再三地、言辞诚恳地表示——   “太久不见,我很想你。”   “想多看看你。”   “夜里时间太短,总也看不够。”   此类肉麻的话,裴牧这个闷葫芦居然一口气说了不少,甚至还变着花样、来来回回地说,江清淮自认不是个脸皮薄的,但还是耐不住裴牧如此。   尤其被裴牧看着的时候,那双眼睛炯炯有神,好看地让人恨不得一头栽进去,眼尾的小痣却又添几分忧郁,实在让江清淮拒绝不能。   时间很快来到八月。   金秋科举前,江清淮抽时间去见了一面叶从南,担心这段时间受伤会耽误他发挥,还特意暗示他不必给自己太大压力。   不过叶从南这样的好学生,在江清淮的认知里,属于就算受伤,就算带病考试,也仍旧能让所有人刮目相看的存在。   所以他只是暗示,只是一笔带过,便迫不及待表示:“朕就等你入仕,和朕好好干一番大事业了。”   叶从南虽受宠若惊,这段日子却基本已经习惯。   自从福公公来国子监宣读圣旨,昭告天下,言他此次有功开始,各世家的拜帖、书信、邀约便如春日飞燕,纷纷朝他涌来。   这原只是眼前繁华,何况叶从南早已下定决心扶持陛下,对于拉拢他的书信一概不理,对外只称病。   可他这样的身世,这样的年龄,如此作态,无论这病是真是假,都实在是不给世家面子。   就连傅羡之都上门劝他,哪怕不想和那些世家们交好,也该做做表面功夫。   叶从南心下却有些苦。   他也不是什么老学究、大死板,不回复那些世家们的书信,当然是因为他根本没时间。   陛下那边可盼着他三元及第,拿下金科状元呢。   如今离科举不过几月,他若浪费在和世家打交道上,成日和那群纨绔富家公子哥们聚在一起投壶、宴饮,作些个无甚大用的诗……   反而辜负陛下厚望。   若被陛下知道……   想到江清淮的模样,叶从南不由揪心,一贯与人交好、不善结仇的他,此次也狠下心来一不做二不休了。   叶从南信任傅羡之,将话摊明白说给他,傅羡之却惊得直瞪眼:“陛下真对你这样说?说等着你三元及第,便封你作帝……帝师?”   “文瑾啊,你过这么好,怎么都不知告诉兄弟一声?”   叶从南有些尴尬:“事还未成,哪有大肆宣扬的理?”   傅羡之细想了一下,也跟着叹了口气:“可你这样子得罪世家,也不是个办法啊……”   他蹙着眉正琢磨,外面忽而传来一阵细而尖的声音,竟是福公公专门来给叶从南送伤药了。   傅羡之跟在叶从南屁股后面,听着福公公,如今陛下眼前的大红人,对着叶从南嘘寒问暖,只是一小瓶伤药而已,还大老远亲自来送。   羡慕得眼睛都要红了。   末了,他对叶从南说:“这下好了,陛下都来给你送药,让你好生将养,世家们明面上肯定不敢跟你计较了。”   “你也成陛下眼前的红人了。”   “你是真发达了。”   那时叶从南摸着药瓶,受宠若惊到迟迟回不过神,听傅羡之叽里呱啦说一堆,过也没过脑子,只说:“陛下心细如发,定是先料到我会被世家们刁难,才专门请福公公来送药……”   傅羡之却突然很生气地大喊一声,接着快步朝外走,一边走,一边振振有词:“我真是受不了了,这么好的事情怎么就轮不到我傅羡之,明明我苦苦钻研……饱读诗书,笔耕不辍……陛下为何就迟迟看不到我……”   “羡之!”发觉他逃也似地离开,叶从南不由一惊。   傅羡之却狠狠瞪他一眼,大喊一句:“陛下这样宠你,你来当主角得了!”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朝外跑去。   不巧的是,傅羡之的话正被来给门房递信的小厮听见,没半日功夫,国子监便传遍他被陛下恩宠的消息。   加上平日他和姜少瑜多有往来,竟还给这谣言多了几分佐证。   一时间,叶从南无论到哪,收到的都是艳羡目光。   他将这事当笑话一般说给江清淮听,江清淮却只问:“那你和傅羡之,和好了吗?”   叶从南不由一愣,没想到江清淮会更在乎这件事,他轻轻笑道:“当晚,我去傅府寻他,我们便把话说开了,因而我还得知了一件颇为有趣的事。”   “什么事?”江清淮忍不住凑上去问。   叶从南却卖起官司:“等科举后,草民再告诉您可好?”   江清淮轻轻切了一声,还想说点什么,耳边先传来了RMB无精打采的声音:“宿主,十一点了,该去找裴牧吃饭了。”   想到裴牧今中午要炒小牛肉,江清淮立刻迫不及待站起身,朝叶从南笑了笑:“朕还有事,不跟你多说,这就走了哈。你一定不要紧张,好好表现,加油加油!”   “加油?”叶从南虽听不懂,却还是跟着江清淮笑。 第94章   到目的地时,才发现林珏又跟了过来。   江清淮的脸色瞬间臭下来,语气是十足十的嫌弃:“你怎么又来了?”   林珏硬着头皮进了门,求助地看向裴牧,裴牧却理都不理,径直去厨房做饭。   虽然早知道裴牧会是这样的反应,但林珏还是忍不住心寒:“裴远之啊裴远之,老子对你掏心掏肺,你连句话都不帮我说?”   裴牧只好停下脚步,叹了口气,回过头来。   林珏震惊又欣喜,谁知裴牧问:“所以你怎么又来了?”   江清淮忍不住笑了起来。   林珏则幽怨地瞥了一眼江清淮,摆摆手:“我闲的,行了吧。”   裴牧立刻朝厨房走去,留江清淮和林珏在凉亭中,江清淮才开口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有事不能等我回去再说?”   “臣倒是想。”说起这个林珏就来气,“但要见您的人早排到下个月去了,臣想见您,只能出此下策。”   一个月前,林珏被委派负责新军,一口气升为四品大官,属实是风光了一段时间。   想陛下新上任时,他还是个连金銮殿都不够格进去的小小千户,如今不过半年时间不到,陛下就将如此大任务委派给他,日后也是能上金銮殿开朝会的人,林珏可是连着臭屁了整一个月时间。   随后他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   陛下怎么一个月都没开朝会?   尤其在他简单回顾近一个月见陛下的次数,居然还没有上个月帮裴牧传信但时候多。   他先去找了司马鹤打听,后者却一脸无辜地问:“你若有事,直接找陛下商量就不行了?”   林珏细想也是这么个道理,点头答应,谁知来养心殿门口求见陛下,却被福公公告知:“陛下此刻正和工部尚书在从华殿议事。”   “日后也只在辰时四刻至巳时末(上午八点-十一点)、申时到戌时(下午三点到九点)这段时间会见大臣。其他时间一概不许人打扰的。”   “林大人若有急事,奴才可进去通传,若只是一般要务,还需再等上几日。”   说着,福公公从一旁的小太监手中拿来一个册子,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大臣的名字、回见的时间和汇报的内容,还有几个名字被朱笔划了大大的叉。   林珏看着福公公一连翻过三四页,才尴尬地朝他笑道:“真是不巧,要见陛下的人已经排到九月初了,大人可以提前约。”   “我有急事,劳烦公公帮着汇报一声吧。”   福公公便压低声音,紧张兮兮地问:“可是和宫外那位有关?”   林珏先是疑惑,而后一脸正气地摇头:“不是啊,是正事。”   谁知福公公退后半步:“陛下吩咐,得排号。陛下还交代,只有司马大人、工部尚书和要紧的军务才有资格插队。”   见不到江清淮,林珏只能回去自己拿主意,只是心有惴惴,又去找了一趟司马鹤,说起自己苦恼之事,却被司马鹤不明所以地白了一眼:“不就是提拔个布衣当中将?这么点小事还需要请示陛下?”   “你好歹也是林家的将士,连这么点骨气都提不起来,陛下真是所托非人……”   莫名其妙被司马鹤熊了一顿,林珏还是放心不下,打算来找江清淮问个明白。   虽然司马鹤一顿骂,但林珏不得不承认,他确实不敢把那群世家们得罪太狠。   至于原因?   只回顾他这些年在北疆苦要粮草不到的日子,饿得忍不住啃树皮的生活便知道了,日后若是受制于人,包被人背后放冷箭的。   他心下苦闷,便想着找兄弟喝喝酒,谁知夜里拎着酒壶来找裴牧,开门的却是江清淮。   林珏一瞬间觉得天都塌了:“陛下啊,您怎么在这里?”   而后也不等江清淮回话,便急着将自己的事说给江清淮听。   江清淮全程听得极其不耐烦,但还是听完了,然后和司马鹤一眼翻了个白眼:“你以前在北疆,是因为户部没钱,才累得你爹只能写信朝各世家借,让你感觉受制于人。”   “但如今,你也不找司马鹤打听打听?那群家伙就是想借,大抵也挑不出来了。”   林珏听不懂,一个劲儿要追问。   江清淮却不想多说,他每天在从华殿,有效上班时间能达到九个小时,绝对不可能在休息时间聊公务。   直截了当地关了门。   于是就有了今天,林珏又死皮赖脸地跟了过来。   江清淮已经预料到日后难以甩开这赖皮糖,只能庆幸暂且只有林珏一个人知道他不在养心殿的时候基本都在裴牧这边。   不然要是那群大臣纷纷拿到消息,谁知裴牧这边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懒洋洋地用手撑着脑袋:“今天没你的饭,说完赶紧走。”   “臣听说刘大人那边弄了上百把好剑,削铁如泥,陛下可能赏一把,给臣张张眼?”   “新生产的那一批都发往前线了,余下几把都被林将军拿去了,朕这边也不过只剩一把,怎么?你爹没分你一把?”   林珏立刻起身,明摆着已经不想待下去:“臣知晓,这就走了。”   等他一走,江清淮立刻笑眯眯从桌下拿出两把剑,和RMB吐槽:“这家伙还挺好骗的。”   RMB笑得贼兮兮:“宿主,还是做军火好吧,不仅积分赚得多,边疆那边也频频传来好消息,动不动就上门挑衅的蛮夷都被打服了。”   “还有进步空间。”江清淮拿着剑在空中比划了两下,又问RMB,“确定裴牧的伤已经好全了吗?可别等我送了剑给他,他反而把伤口扯裂了……”   “好得全全的。”RMB回了一句,却很不满意,“你这段时间的积分全给这小子治病用了,还买那么昂贵的检查套餐,以后要是赚不回来,我可就……”   “清淮!”不等RMB放完狠话,裴牧已经端着饭菜招呼江清淮吃饭。   江清淮立刻点了屏蔽,欢欢喜喜上去吃饭。   不过他虽然屏蔽RMB,基建还是有在好好搞的,最近除了催促龚成入户的工作进度以及监督科举开办情况外,江清淮一直在跟钱子尧交涉。   主要是了解一些商户目前的困境,好针对问题作出相应的扶持政策。   这段时间基本落定了一些扶持政策,但效果到底会不会好,钱子尧那家伙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他提议举办一场宴会,请各路商户一同商讨,时间就定在今下午。   作为清荷皂记的主人,江清淮会和裴牧一起去。   而主持宴会的工作则交给了钱子尧的母亲——左明兰负责。   左夫人符合江清淮对女强人的所有印象,他甚至已经在心中下定决心,等日后商会成立,一定请左夫人来当会长。   不过这都是后话,今天他只想和裴牧好好去商会玩。   但吃过午饭,江清淮嫌太阳大,又在屋中懒懒睡了一觉,才慢吞吞出发。   坐在马车上,江清淮还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问裴牧:“近来怎么都睡不够是怎么回事?”   裴牧将凉茶递给他:“看似睡的时间长,但其实睡的并不好。”   江清淮手都懒得抬,直接就着杯口喝,然后道:“我晚上睡相是不是很差?会吵到你吗?”   “很乖。”裴牧默了默,“平日你操劳,多睡些时候也无妨。”   他靠近江清淮:“木板硬,靠我身上再睡会?”   江清淮哦了一声,头一偏靠在裴牧身上,又说:“你也挺硬的。”   裴牧没应,只轻轻笑了一声,RMB却大叫起来:“宿主,我维修回来了!”   这已经不知道是它这个月第多少次去维修了,江清淮已经完全脱敏:“这次查出是什么问题了吗?”   “可能睡觉的时候你总在做梦,导致脑波不稳,所以系统信号不好,导致我断线、被屏蔽等一系列问题。”   “你最近不也老说自己好像睡不够?”   “看来失眠症状虽然有改进,睡眠质量却没有提高,还是要坚持喝药,知道吗?”   江清淮懒洋洋哦了一声:“我一日三顿,你都看着,我怎么可能不好好喝药?”   他和RMB说着的功夫,马车缓缓停下,裴牧先行下车,又伸手来牵他。   钱子尧正等在门口,看见裴牧,脸色稍微苍白了一瞬,接着便满脸笑意地迎上来:“江公子,总算把您盼来了。”   江清淮不怎么跟他客套,只简单笑笑,便跟着裴牧进去。   虽然商会是为商讨政策可行性,但江清淮没打算去旁听,只听左夫人后续的详细报告即刻,所以他一进来,见人都来得差不多,直接问:“有什么好玩的?”   钱子尧也知道江清淮来是为了游玩,指给他一旁的人群:“那边有投壶、流水宴 ,还有歌舞。”   “这边走则是诗会,射箭等……”   “怎么全是这些?”江清淮有点失望。   作诗他不会。   射箭他不会。   投壶他也不会。   看美女跳舞虽然有趣,但看一会就没意思了。   “既然都是商户集会,为何不摆些大家卖的商品,由众人品鉴商讨,为何要办这些文人做派的宴会?”江清淮实在搞不懂。   钱子尧额了一声,不知从何解释,下意识看了一眼裴牧。   裴牧便说:“清淮,不然趁这个机会,我教你作诗可好?”   “你会作诗?”江清淮瞪大眼睛,见裴牧点头,又大感可惜,“狗皇帝没能招揽到你这个得力干将,真是他一大损失啊。”   “这些都是寻常,你想学也能作诗。”裴牧一味谦虚。   “你又谦虚了,我连个字都认不全,还作诗呢?不用了,真不用了。与其作诗,不如教我射箭、投壶吧,这些你肯定也擅长的吧。”   裴牧沉吟片刻:“略通一二。”   “哎呀,你又谦虚了。”江清淮抓着他胳膊往射箭场去。   剩下钱子尧留在原地,风中凌乱。   他听到了什么?   陛下和这家伙在聊些什么啊?   他原以为只有一个姓叶的,没想到这个姓裴的……额,看起来还更胜一筹啊。   不行,这种惊天大秘密,必须立刻告诉那人才行!   钱子尧急急忙忙挥手招来小厮:“你去请一趟先生,就说我无比必要的事情要告诉他。”   “先生近来不在府上。”那小厮尴尬地摆手,“说是要为金秋科举准备,若是中举,日后怕是没时间辅佐您功课了。”   “这样啊……”钱子尧嘟囔了一句,想到先生的才华,立刻雀跃道:“以先生之大才,日后必是要上金銮殿的,这种事情想来也不必我专门告诉。”   “只等时机一到,先生自然什么都知道了。”   “保管比我知道地还对,还多。”   “公子。”那小厮笑道,“您又痴了。小人倒是听先生说,金秋有位颇受陛下赏识的主儿,是今年状元的热门之选呢。”   “是说那叶从南吧。”钱子尧呵呵笑起来,忍不住看了一眼江清淮去的方向,“这家伙也是个有才的,有才的。”   *   裴牧带着江清淮在宴会上几乎体验了所有的项目,两人足足玩到夜幕星河,才恋恋不舍家去。   玩地一身臭汗,回家自然先洗澡,照例是江清淮先洗,裴牧随后,然后裴牧负责给他们两人一起烘头发。   夏夜头发干得极快,裴牧一说好,江清淮就往床上躺。   裴牧随他后面上床,帮着吹了灯,江清淮便想起RMB说他睡觉时脑电波不稳定的事情:“我睡觉真的不会不安分吗?”   “不会。”裴牧回了一声,又说,“只是偶尔会说梦话。”   “我说什么梦话?”江清淮忍不住好奇。   “你叫爸爸。”裴牧蹙起眉,“爸爸是谁,你为何一个劲儿地叫爸爸。” 第95章   他问得认真,江清淮却觉得尴尬,默了一会才说:“就是我爹。”   “你很想他?”   “没有,我恨他。”   裴牧沉默下来。   而后轻轻将江清淮揽入怀中。   江清淮靠在他胸前,忍不住抽噎起来,但是没哭一会,就沉入了梦乡。   *   次日,便是科举。   原本江清淮还打算去考场看看情况,谁知昨晚随口一问,弄得自己今早起不来床。   睁眼已经是正午,裴牧连午饭都做好了,整整齐齐摆在小桌上,等江清淮一坐起身,他递来洗漱的毛巾,又自觉帮江清淮梳头发,没一会功夫,江清淮又被摁到了小桌前。   一切都是那么寻常,好像昨晚的尴尬和失态根本没出现一样,江清淮瞬间松懈不少,也连带着将科举的事完完全全抛到了脑后。   直到某天,江清淮推开养心殿的门看见苏有道候在门外,不由一愣:“大伴,你的病好全了?”   苏有道前些日子感染风寒,听小太监说病得几乎起不来身,江清淮便允准他三个多月的假,如今才过去大概两个多月。   苏有道轻轻行了一礼:“今日科举放榜,陛下盼科举良久,臣总要来沾沾喜气才好。”   “放榜?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了?”江清淮不可置信地嘀咕了一句。   小福子便匆匆忙忙跑来:“陛下,陛下,中了,叶公子中了状元!三元及第,三元及第啊。”   这次科举不仅提前,江清淮还取消了殿试这一流程。   说他偷懒也好,或说笨蛋也罢,他反正是不想、也不能给这群读书人判试卷,排名次的。   反正殿试也不会筛人,不过是重排一下名次,江清淮觉得没啥必要,索性直接取消,在会试后便直接放出了金榜。   听说叶从南是状元,江清淮一点都不意外,只是问:“那他可知道了?”   “礼部一早便派了人去府上贺喜,奈何叶公子没在府上,一大早便和同窗们等放榜,谁知自己中了状元,差点被榜下抓婿的五花大绑带走!”   江清淮听得直笑,忍不住八卦是谁家的姑娘,谁知刚问了小福子,不远处便传来了叶从南羞恼的声音:“陛下!”   “你怎么来了?”当面八卦人家被听见,江清淮也不免尴尬。   小福子这时才讪讪开口,显得有些窘:“陛下,奴才方才一时兴奋,忘了通报,叶公子求见……”   叶从南上前行礼,幽幽看了一眼小福子,才道:“福公公把草民想说的都抢了,草民只能恭贺陛下,天下英雄尽入彀中【1】。”   江清淮眨眨眼睛,哈哈笑了两声。   苏有道却说:“你这状元郎好生心急,陛下还未召见,你倒仗着认识福公公,近水楼台先得月。若被今年的探花、榜眼以及其他学子知道了,可不是要说陛下偏心?”   叶从南脸色一白,忙又看向江清淮,解释道:“陛下莫怪,草民斗胆觐见,其实是和其他学子商量过的……状元探花稍后便要跨马游街,羡之还约了琉璃轩的包间,是才想请陛下……”   “请我去参加?”江清淮眼前一亮,“去去去!叫上少瑜少云,都给你捧场去。”   他看叶从南身上穿得还是往常那一身,不由连连摇头:“小福子,着内务府给叶公子置办一身常服出来,得配得上状元郎的才行。”   *   姜少云听说能去看新晋进士跨马游街,当即便从箱中翻出自认最好看的衣裳,嘟囔着让小太监帮忙。就连姜少瑜也难得认真地琢磨起来。   江清淮便也想自己挑一身,结果不开柜子不知道,一开柜子属实吓一跳。   他居然不知什么时候囤了这么多常服。   想起自己每次出宫基本都是让小福子“弄一套来”   每次弄来的还都是新衣。   这不知不觉,居然已经堆积如山了。   江清淮为自己的大手大脚感到羞愧,看着挤得满满当当的衣箱,索性也不挑了,随手拿了一件就穿,大红的布料,也喜庆。   江清淮收拾妥当后,叶从南那边也换好了衣裳,正候在殿外,一看见江清淮,却不由一愣。   好巧不巧,内务府也给叶从南挑了一身大红衣裳,一贯只用木簪的他,今日也带上玉冠,其上镶嵌着好大一颗红玛瑙,衬得他气色极好。   小福子还贴心帮他牵来了马,红棕色的毛发,更是格外配他。   江清淮对他这一身打扮满意至极,用尽毕生所学,憋出一句“春风得意马蹄疾”,叶从南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只轻轻说了声谢。   江清淮正纳闷时,姜少云一个飞扑抱上他的大腿,又拿着小脸蹭了三下,才说:“少云可不可爱?”   江清淮弯下腰把他抱起来,吧唧亲一口,才说:“可爱。”   姜少云咯咯只笑,姜少瑜则一脸习以为常地催促他们上马车。   *   在长安街骑马过街,虽然是以往的规矩,但今年有位财大气粗的主儿还帮着包了整座琉璃轩,盛情难却到令人发指。   江清淮坐在马车上,听叶从南说起琉璃轩,几乎一瞬间就知道谁是那位财大气粗的主儿了。   等到了地方,看见一个浓眉大眼,一头卷发,捧着折扇站在太阳底下傻笑的人,就更不意外了。   看见江清淮从马车上下来,钱子尧整个人却都傻了。   不过他偷瞄了一眼旁边的先生,看先生一副早有预料的模样,立刻平复心情,上前接待。   江清淮和姜少瑜、姜少云他们被安排去琉璃轩顶楼的包间,那里不仅能躲大太阳,视线又好,配上一早冰过的瓜果盘,实在是惬意非常。   看江清淮对他的安排满意,钱子尧轻轻松了口气,想着听先生的果然没错,结果一回头却撞见了叶从南。   “你这身衣裳……”钱子尧细细打量他,他们钱家财大气粗,多少好东西都见过,几乎一眼就知道,“里头那位送的?”   叶从南点了点头,问他:“傅羡之呢?”   “先生正忙着,可不想跟你说话。”钱子尧冷哼一声,“你这家伙不是病了许久,怎么能轻松拿下状元?”   “子尧。”傅羡之刚和其他几位进士聊过一会的路线,本来这事该是官家负责,但吏部全员夜夜加班,连带着礼部也跟着去帮忙,原本负责此次跨马游街的官员正和他爹有些交情,一见他,便将这事交给他办。   傅羡之正头疼,谁知一出来就听见钱子尧又在呛叶从南,属实是无奈至极,“你怎么老是和文瑾过不去?”   “先生,你才是总偏袒他。”钱子尧瘪瘪嘴,“当初我求了你整整三天,你才答应教我习字,结果呢?叶从南这家伙一来,你便老惦记着他,几番劝说我爹娘,想让他做我的先生。”   “知道我会生气,还让我爹瞒着不告诉我,要不是我那次在鹿鸣堂先认识了叶从南,后面又撞见你们两个谈话,真不知我的命该有多苦!”   “我早说我们年龄相当,不必总是先生、先生叫我,凭白喊老了我。”傅羡之无奈扶额,“当初我答应你,是因为你哭着说自己商户出身考不得功名,只想认几个字聊以□□。”   “结果呢,如今整日沉迷话本子不可自拔,这就是你聊以□□的法子?”   听他开始念叨,钱子尧打开折扇:“我们商户小民,可没本事自己上手写书,您快些去吧,探花郎。”   傅羡之只好看向叶从南,看他在一旁笑得不管己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叶文瑾,你如今仗着有陛下撑腰,也是越发不把我这个友人放在眼里了!”   叶从南听他语气就知道他没生气,只上前拍他肩膀,拉着他往外走去。   两人来到门口,傅羡之却突然冷不丁来了一句:“陛下也穿红色,是你劝的?”   叶从南微微一愣,而后摇头:“只是凑巧。”   “你们两可真有缘分啊。”傅羡之意味不明地来了一句,而后拍胸脯担保道,“放心,兄弟我几多打听,陛下肯定喜欢你这一卦,日后入了金銮殿,还怕近水楼台得不了月不成?”   叶从南却没应声。   进士们绕长安街转过一圈,回来人人头上都簪了花,其中又属于叶从南和傅羡之最多。   江清淮已经从小福子那边得知,傅羡之便是探花郎,像他这样有家世背景,又有真才实学,长仪表堂堂,性格还颇为潇洒的人,或许才是世家姑娘小姐心中的金龟婿。   他和叶从南还是好友,想来品性也不会差……   江清淮在心里琢磨了一圈,终于想起问小福子:“榜眼是谁?”   “是龚大人家中二公子,龚二郎。只是龚二今日似乎没来。”   “龚大人身兼数职,还能真是教子有方,等明日殿试,朕再亲自向他贺喜。”江清淮吩咐了一句。   小福子便笑:“陛下,进士们多已回来,您可要饮上一杯?”   想到自己的酒量,江清淮其实有点犹豫,但还不等他想好如何,外面传来了叩门声。   叶从南连着一众进士来请他。   这架势足够大,下去自然要喝酒,先是叶从南来敬他,江清淮拿着小杯一饮而尽,傅羡之便接着过来。   探花郎的面子不好不给,江清淮接着一饮而尽,暗自庆幸今日龚二没来,后面那群进士再来敬酒,他也没必要喝,不然醉得太过,回了家,裴牧保不齐要生气……   “小叔,你困了?”   姜少瑜的声音突然从远方传来,听得江清淮迷迷糊糊,目光转了一圈,也没找到人,“少瑜,你在哪?”   就站在他面前的姜少瑜无奈地叹了口气,招手叫来随侍的小厮:“煮碗醒酒茶来。”   这举动却被叶从南看见,他立刻推开其他来敬酒的人,径直朝江清淮这边走来,看见江清淮两颊红晕,不由诧异:“陛下怎么了?”   “醉了。”姜少瑜嘀咕了一声,也有点纳闷,“这不是才喝了两杯,怎么就醉成这样?”   姜少云也好奇凑上来,喊着小叔小叔,看江清淮慢吞吞地看向自己,慢吞吞地说“小叔在”,被逗得咯咯直笑。   “少云别调皮了。”姜少瑜上去拉住弟弟,义正言辞地批评他不能这样,却被江清淮一把拉进怀中。   江清淮把两个小孩都紧紧抱住,脑袋放在他们中间,慢吞吞地说:“你们两跟我一起回家好不好?”   “现在就回去?”姜少瑜有点意外。   “少瑜,少云,还有裴牧,你们三个,都跟我回家,我家很大的,很大很大。”   他突然声音哽咽:“但是我一个人住,每天晚上都很冷,很黑……”   “小叔,你怎么哭了?”姜少云扭过头,看江清淮眼圈发红,拿着小手给他擦眼泪,“小叔别哭。”   江清淮点了点头,下一秒却闭上眼睛睡死过去,身子也开始慢慢从椅子上下滑。   姜少瑜抬手要抱他,谁知叶从南先从后面扶住了江清淮:“世子,陛下醉狠了,让我送您回宫吧。”   姜少瑜看了一眼姜少云,见弟弟正一脸无措地看着江清淮,身边的小福子则瞪大眼睛,兀自出神,不由后悔没让苏有道跟着过来:“你喝那么多酒,能抱着小皇叔去马车吗?小心点,别摔到他。”   叶从南一把将江清淮抱起,脚步平稳:“草民酒量尚可。”   马车上地方很大,足够江清淮睡在一旁,还能再容下他们几个。   叶从南直说不放心要跟着回宫,理由头头是道,姜少瑜点头让他进来,关上车门,却只轻笑一声:“你喜欢小皇叔,对不对?”   叶从南身子微微一僵,神情带上几分窘迫:“很……明显吗?”   姜少瑜冷笑一声:“以为从姜少云笨蛋那边打探小皇叔的消息,我就不会知道吗?”   “世子殿下果然心细。”叶从南看了一眼蜷缩在角落睡得安稳的江清淮,“可陛下似乎无意于我。”   “他早心有所属。”姜少瑜掀开车帘,看了一眼外面。   叶从南也跟着瞥了一眼,认出这是去往何处的路,心脏突然不受控制地开始加速:“你是说那个叫裴牧的男人?”   “你认得他?”姜少瑜突然来了兴趣,“可知道他的身世?”   叶从南蹙着眉摇头。   “我朝齐时村打听过,那家伙却缄口不言,我问了三遍,他竟说,求世子殿下赐死。”姜少瑜看了一眼旁边垂着眼睛不敢说话的小福子,“我也很好奇,这人到底有何魅力,能让这么多人为了他,守口如瓶?”   叶从南突然明白了一件事,但他却不敢相信,看着眼前这个不过十一岁的孩童,他根本不敢相信:“殿下这是在拉拢我?恕草民……”   马车骤然停了下来,姜少瑜叹了口气:“到宫门了,你下车吧。”   叶从南蹙着眉看了一眼睡得仍旧香甜的江清淮,似是有些犹豫。   “走吧。”看着和自己哥哥大眼瞪小眼的叶从南,姜少云有些受不了地打了个哈欠,“叶哥哥你快走吧,我们和小叔要回去睡觉了。”   叶从南朝他笑了笑,点头下车。   车马继续朝宫中去,车上,姜少瑜看着眼观鼻鼻观心,大气都不敢出的小福子,又叹了口气:“你不是一直说想见见那姓裴的,一会,你去帮我递封信给他。”   *   夜里,裴牧久等不来江清淮,好不容易等到敲门声,开门却只见一个模样青涩的少年站在门前,紧张地捏着一封信。   一看见裴牧,那少年猛然瞪大眼睛,像是打量什么稀罕物儿一般,将裴牧上上下下看了一遍。   直到裴牧蹙起眉,问他:“何事?”   那少年又被吓得猛一哆嗦,而后颤颤巍巍将手中一直捏着的信递给了裴牧:“有……有人托我把这个给你,还有江……江公子今夜喝醉了酒,没办法来……来找你了。”   “喝醉了?”裴牧眉头蹙得更紧,“你是和他一同办事的小太监?他平日不爱饮酒,是谁灌他了?”   “啊……我是……”小福子不知为何格外紧张,看着陛下的情郎,满心的不可置信外再无更多情绪,说起话来都有些结巴,“就是……一时高兴,索性喝了两杯。”   “劳烦你了。”裴牧从怀中掏出荷包塞给小福子,“夜里替他煮碗醒酒茶,不然他起来会头疼的。”   “啊?”看着被硬塞进手中的荷包,小福子有点懵。   他这是……这是被陛下的情郎给……贿赂了?   天啊!   这好像还是那次他给陛下的荷包吧!!!   小福子一把扔掉手中的荷包,转身拨腿就跑——   陛下送情郎的东西又被情郎拿来给他,这种事要是被陛下知道,他脑袋还能好好待在脖子上面吗???   裴牧看着落荒而逃的小福子,倒也没有上去追,他蹲下身捡起荷包,拍干净上面可能沾染的泥土,确认没有弄脏,才松了口气。   回书房拆信前,裴牧一直觉得这是清淮写给他的。   但打开信件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这字迹不会是江清淮的。   说来也奇怪,清淮虽然不识字,毛笔也不大会抓,但写出的字却并不像初学者。   虽然笔锋这些全无,却已经有一番自己的风格所在,这段日子他陪着清淮练字,也不过是将清淮原本的风格调整得更为……像毛笔字一些。   这个想法虽然听起来很别扭,但事实确实如此。   总之,清淮的字是极好认的,也和他本人一样,看着是个咋咋呼呼,其实……可爱得很。   裴牧下意识乱想了一通,才回神来去看信。   他一目十行地看完,脸色瞬间不好看了,在确认落款是姜少瑜后,他轻轻叹了口气:“又是叶从南。”   小福子慌慌张张回宫给姜少瑜禀告自己见到裴牧的情景,仍旧心有余悸:“殿下,陛下的裴郎人高马大,黑沉着脸,好凶一人,陛下为何会喜欢这样的人,却不喜欢叶公子那种温润如玉的类型?”   “这我哪里知道?”姜少瑜看他说得激动,递给他一杯茶水,示意他慢慢说,“那家伙看过信说了什么?”   “啊?”小福子接过茶猛猛喝了一杯,又立刻愣在原地,“还要看他反应吗?奴才没看见……”   “笨蛋。”姜少瑜无奈地叹了口气,“不看反应,为何让你去送信,何不派个信鸽送?”   小福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尴尬地只好喝茶。   姜少瑜则兀自嘀咕:“反正事情我已经告诉他了,能不能留住小皇叔的心,就看这家伙的本事了。”   小福子却不解:“陛下乃是天子,同时喜欢两个也正常,殿下何必教唆那裴牧和叶从南争宠呢?”   “我教唆?”姜少瑜气得弹小福子脑蹦,“我这哪里算教唆?你难道就不希望你未来的夫君只爱你一个人吗?”   “奴才哪来的夫君啊?”小福子有些无语,又道,“殿下老是这样欺负奴才,奴才要同陛下告状的。”   姜少瑜不理他,别看小福子今年十七,某些事情上,比他这个才十一的还想不明白。   他只是觉得——   小皇叔和裴牧之间已经够难了,若是再添一个叶从南进来,日后肯定要出大差错的……   *   次日,江清淮被苏有道叫起来参加恩荣宴。   就是犒劳诸位进士金榜题名的宴饮,江清淮作为领导要上去说几句体面话,授职一甲,安排其余进士官职等等。   再加上他基本不开朝会,这次也趁着百官都在,简单安排下一季度的工作。   主要便是他最近一直在琢磨的扶持商户、成立商会等。   本来这一切他都早早准备齐全了,只是昨晚喝酒耽误了一点事,弄得江清淮现在心里还有点不舒服。   裴牧没见他回家,会不会担心地一夜睡不着啊……   因为过分担心,连早饭江清淮都没什么心思吃,弄的小福子一直紧张兮兮问他是不是头疼。   江清淮被他问得头都要疼了,但还是摇头说不是,又强撑着夹了一筷子,便听见姜少瑜叹气道:“你放心吧,我已经让人传信告诉他了。”   啪嗒。   筷子连着菜一起掉在了桌上。   江清淮半张着嘴,一脸懵地看向姜少瑜:“什……什么?”   “不是担心裴牧?”姜少瑜可不信。   “额……”江清淮不知道怎么回,沉默地低下头,又猛然抬头,“你知道我夜里不在养心殿啊?”   “小叔小叔!”姜少云欢喜地举起手,一副要夸奖的样子,“是少云发现的呦。少云夜里想小叔,偷偷上小叔的床,第二天被哥哥拎起来才发现小叔一夜都没回来。”   “夜夜都不回来!” 第96章   姜少云此话一出,就被姜少瑜拿糕点堵上。   但不等江清淮表态,姜少瑜只问:“他对你还好吧?”   江清淮一头雾水,不明所以,不知所措,不言不发。   姜少瑜摆摆手:“我不问就是了,但他若是欺负你,一定别自己委屈,记得告诉我……”   “你个人小鬼大。”江清淮给了他一脑蹦,起身往外走,走出养心殿,又想起不对劲的地方,问RMB,“我怎么感觉这两小鬼头说的话跟……”   他一时说不出跟什么似得,但就是觉得别扭。   越想越别扭。   “跟你要嫁到裴牧家似的。”RMB点醒江清淮,“但你现在跟嫁给人家有啥区别,同吃同睡的。”   “同吃同睡就是嫁了?”江清淮翻了个白眼,“我跟舍友也同吃同睡,我们四人间,我还重婚罪了不成?”   “真是跟你说不清楚。”RMB气急败坏来了一句,转而就闭麦了。   江清淮却不折不挠起来,追问它:“上次脑电波的事,有解决办法了没有?感觉你最近老是不在线,你这样很影响我开展基建工作啊。”   “主系统建议你配个手环,如果脑电波异常,手环会自动提醒你,你就快速调节一下情绪。”   “但本来你就睡不好,晚上再被手环吵醒,还调节情绪,不气死就算好的了,所以我给回绝了。”   “再等等吧,主系统已经在改进对接端口了。”   江清淮哦了一声,却还是不解:“既然只有晚上会出现这种情况,怎么你白天也总是不在。”   RMB又断线了一秒,才说:“哎呀,宿主,我哪有不在啊。”   “就像刚才那样,就是不在,会卡上几秒钟。”   “不是啦,这个应该只是你的错觉。”RMB哈哈笑起来,显得心虚至极。   “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江清淮正色,“你信不信我向主系统投诉你去?”   “不要,不要投诉我,我也只是个打工系统啊,我实话告诉你,你不要投诉啊……其实我,我一直在看论坛。”   论坛RMB提到过很多次,但江清淮的积分最近刚刚才够十万,直接全用来开通论坛,实在有点不划算。   所以他虽然好奇,还是知趣地没有再问。   但心下已经下定决心,等后面商会办起来,积分肯定猛猛涨,到时候,一定把这个破论坛拿下。   *   恩荣宴。   江清淮穿着玄色龙袍,坐在主位,看今年新科进士一一上前见礼,说些夸赞的话。   第一第二江清淮都已经见过,轮到龚家老二时,江清淮立刻笑眯眯看向龚成,夸他身兼数职,又说他教子有方,并立刻授职礼部侍郎。   叶从南贵为状元,却只被江清淮说了句“稍后再议”。   至于傅羡之,虽然捞到一个盐场使的肥差,但可远远不及侍郎官品大。   一甲前两人是这样的待遇,陛下上来却给龚二安这么大一官职。   吓得龚成急急忙忙上前,客套谦虚的话说了一箩筐又一箩筐,江清淮却执意如此。   他环顾众臣,问:“大家对龚成大人都是有信心的,自然也不会小看龚二公子,朕说得可对?”   众臣们不由一愣,但很快有人带头应是。   江清淮便一锤定音,敲定下来。   龚成只得退回原位,默默为自己捏了一把汗,拿着帕子一个劲擦。   旁边的大臣却看不下去,冷声道:“龚大人倒是好命。”   龚成放眼看去,发现说话那人竟是翰林院编修,一时有些苦闷:“韩大人,龚某不曾得罪过您吧?”   “不敢不敢。”编修连连拱手,冷声道,“谁不知龚大人如日当天,颇得陛下赏识,在下可万万不敢当。”   龚成脸色一白,暗暗看了一眼江清淮,见上位的小皇帝言笑晏晏,仍是那一副笑眯眯的和气模样,又生出一身冷汗来——   该死的小皇帝。   江清淮却没留意到龚成那边的不对劲,等一一见过进士,他没有立刻宣布开宴,而是看向一旁早就准备好的司马鹤:“鹤大人,劳烦你将朕的意思说与诸位大人和各进士们听吧。”   司马鹤上前行礼,宣读起即将成立商会和一些要向民间推向的政策。   这些政策江清淮早已经和钱子尧他们商量了不知多少遍,又和上京的商户们聊过,大方向绝对不会有错。   那群大臣们却面面相觑了良久,忽而一人上前反对:“陛下,商户多是狡诈之辈,何况我朝一贯重农,您如今这般,岂不是要寒了诸位农户的心?”   此人一开头,其余大臣们也纷纷开始,各各都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江清淮早料到会有这个局面,专门在恩荣宴说这事也是这个道理。   他听完众臣们的话,自己都不用开口,只微微看一眼司马鹤,司马鹤便了悟,立刻问叶从南等人:“诸位乃是我大秦新晋良才,对此可有何见解?”   叶从南当仁不让,上前一步,明确表示自己对江清淮的支持。   尽管事先并不了解江清淮的意图和打算,还是能从方才宣读的内容中迅速找到关键之处,并以此为据,侃侃而谈。   江清淮听得连连点头,又看向傅羡之。   傅羡之倒是提前从钱子尧那边了解到一些内幕,甚至说得比叶从南还要深入一些。   江清淮更为满意,却有大臣看不下去,指着叶从南和傅羡之鼻子,大骂他们是妖言惑主。   于是……   大战一触即发。   江清淮挥手叫来小太监,让他给自己再上一盘果蔬瓜子,便坦坦荡荡坐下看戏。   以叶从南为首的新晋进士们并不全站江清淮,毕竟也有不少世家子弟其父兄已在朝为官,到底还是要以家族为重。   但这点,江清淮也早就料想到了。   等战局渐渐明朗,反对方和支持方的阵容逐渐确定下来,江清淮轻咳一声,打断众人的论断。   但他并不做什么点评,只是专门点了一个世家子弟的名字,笑道:“我看这人不错,去滇南做知府吧。”   滇南地僻,民贫如洗。   那人一下白了脸,慌忙看向家族其他长辈。   江清淮轻咳一声,怪模怪气地说:“还不快来谢恩。”   这下大家就明白了——   敢反对江清淮?先掂量掂量自家小辈的前程吧。若是小辈们一个个都混不好,偌大一个家族,那也是要散的!   说江清淮无耻?公报私仇?   你刚当着皇帝面骂一句试试,直接九族消消乐走起。   当然,江清淮不会做这么绝,但大臣们会不会这么想,那很难说了。   总之,江清淮这一句话,即刻让满朝文武噤声,等他再问起“诸位爱卿还有什么意见”时,大家又开始纷纷称赞江清淮此举甚好。   一群欺软怕硬的老骨头。   江清淮冷哼一声,留下他们自己开宴会,叫上叶从南和傅羡之去了养心殿。   本来江清淮只想叫叶从南来的,但非要跟着他的姜少瑜灵机一动,强烈要求把傅羡之也叫上,说是自己想跟人家单独谈谈。   虽然不知道姜少瑜和傅羡之有什么好谈的,但江清淮还是点头答应下来,由着他们去偏殿聊,自己则和叶从南在主殿。   他要说的话其实很简单,就是先解释一下自己为什么没给叶从南安排官职:“朕这次开办商会,最终目的却在农户。”   “想来你也知道如今的情况,各地的门阀世家垄断土地,士族靠着不用向朝廷纳税,疯狂吞并土地,导致如今国库空虚,这个问题一天得不到解决,国库一天不可能完全丰盈起来。”   叶从南郑重点头,只说:“陛下有事吩咐便可,从南早已下定决心,要辅佐陛下,做一世明君。”   “朕倒是无所谓,但今天的局面你也看到了,只是简单的扶持商户,就让这群大臣们如此激动,若是日后真正开始动起他们的土地,只怕收到的阻力会更大。”   “那时候你要面对的,会是大秦所有的士族对你的施压……朕把丑话说在前面,此事不成功,便成仁,你当真想好了?”   叶从南却没回话,而是猛然跪在地上,朝江清淮行三跪九拜之大礼:“纵他千军万马,臣誓死效忠陛下一人。”   江清淮猛然起身,情绪也难免激动:“好,你有这份决心,朕也不会辜负你,日后你便是我大秦的丞相,官至一品,统领六部,你的话便是朕的话,敢有不从者,斩!”   就是RMB都没想到,江清淮会直接给叶从南这么大一官。   虽然江清淮见到叶从南开始就一直念叨要给人家个大官当当,但这不是才第一天吗?怎么就给他当上丞相了?   还统领六部,就是某点的爽文男主,都不敢这样一步到位的啊!   但还是和以前一样,RMB的意见在江清淮这里就是个屁,放过便没了。   何况江清淮早就有这个想法了,先帝后丞相之位一直空悬,六部多由吏部统领,龚成虽然明面上伪装得很好,但在百官中,确实有足够的话语权。   虽然他作为前朝贵族,在朝廷中到底还会被司马家这种跟随秦昭帝开业的新兴世家、刘家这种的皇亲掣肘,但其实背地里,支持他的人又是最多的。   虽然不知道龚成是怎么做到的。   但江清淮这段日子已经尽可能在激化他们内部的矛盾了。   首先是任宏的死,虽然只是意外,但随后给龚成带来的“好处”——身兼礼部、吏部尚书两职,不仅在削弱了龚成的支持者,更激化了其他人对龚成的不满。   尤其在上京几乎所有世家(肯定不是所有,比如傅家,两次都因事耽搁)都被“不明组织”打劫后,偏偏龚成安然无恙后,这份不满会进一步激化。   加上今日,他儿子又当上礼部侍郎,日后定是少不了龚成要忙的。   龚成自顾不暇,江清淮推叶从南上台更能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至于后面这两人怎么斗……   江清淮突然坏笑了一声,弄得正一脸严肃的叶从南有些不明所以,轻轻叫了他一声:“陛下?”   江清淮正色起来:“协理六部其实只是挂个名衔,他们有什么拿不准的事情,都让他们来找我就行,你主要负责去检查……”   他朝叶从南招招手,示意他凑过来,继而压低声音,交代他:“要趁他们完全没有防备的时候去,专挑那种他们平常不可能会注意的东西查,把他们搞得越忙越好,知道了吗?”   “陛下这是何意?”叶从南有听没懂,只看江清淮一脸坏笑,更是一头雾水,“把他们搞得自顾不暇,这样有何好处?”   “当然有好处了。”江清淮掐腰道,“要是他们天天闲的没事,肯定就要给朕找事了。”   就看要见他的大臣的号已经拿到下个月这件事就知道,这群大臣们都闲得很,芝麻点小事都要江清淮来决断。真遇上那种大事,又有胆自己偷摸解决,瞒而不报了。   他思考了好久,终于看透官场的本质——太闲。   看龚成这段时间忙着全国入户的事,就基本没怎么来找过江清淮,也没给江清淮找过事吧。   还有刘泽清,以前不是天天金銮殿上表哥长表哥短地叫唤?   现如今忙着军工厂的事情,一连两个月,除了每月定期汇报工作来见江清淮一次,平常哪里找得到人?   就算是汇报工作,那也语速飞快,怎么简单明了怎么来!   以前刘泽清能这样吗?   还是得忙,全都忙起来才好!!!   江清淮正和叶从南举例子,姜少瑜和姜少云拉着傅羡之从偏殿跑出来,一看见江清淮,姜少云便兴奋地指着傅羡之:“小皇叔,小皇叔,让羡之哥哥当我们的夫子好不好?”   “啊?”江清淮蹙起眉,指指旁边的叶从南,“可是朕都决定让从南哥哥当你们的夫子了,怎么能出尔反尔?”   “少云不能要两个夫子吗?”姜少云掐住小腰,没理气也足,“少云在国子监,就有五六个夫子呢。”   “也行。”江清淮朝姜少云笑了笑,又看向叶从南,“说是当夫子,其实也不用给他们上课。”   他又凑近,压低声音同叶从南耳语:“去六部的时候,保不齐有人不听话,你就带上他们两个。”   “姜少瑜板着小脸挺会唬人的,姜少云又总是童言无忌,语出惊人,你提前跟他们两商量好,肯定比你一个人去来得省事。”   “顺便也让他们实地了解一下各部的运行情况,在职人员这些,实地学习,一举两得。”   他想得实在周全,就连叶从南可能遇到的困难都考虑得一清二楚,还因此想到了解决措施,又一举两得,也帮着锻炼了世子殿下。   叶从南听得心惊不已,哪怕早知道江清淮是个聪明、仁厚、德行不输历代圣贤的皇帝,此刻还是为他的周全满心钦佩。   他忍不住看着江清淮笑,语气轻飘飘地,像是被迷晕一样:“陛下……”   江清淮以为他有话说,便等着他开口。   但站在一旁看着这两人窃窃私语的三人却是面面相觑。   傅羡之得意洋洋地看向两位小世子,启唇轻声道:“我就说吧。”   姜少瑜却蹙紧眉头,一副不可置信到怀疑人生的模样:“不会的。”   姜少云则更为直接,早说了这孩子总是没个眼力见的,每每语出惊人,今日更是如此。   他直接大叫一声,一把抱住江清淮的腿,哭喊道:“小叔不要对不起大哥哥啊,不要做对不起大哥哥的事情啊!!!”   众人皆是一愣。   江清淮一脸懵逼,回头和正在假装掉小豆豆的姜少云大眼瞪小眼:“什么?”   姜少云吐吐舌头,看一眼叶从南,拔腿就跑回到哥哥身边,才有胆子继续说:“大哥哥和小叔才是……唔……”   不知姜少瑜从哪里找来一块糕点,牢牢堵住了姜少云的嘴。   姜少瑜尴尬而不失礼貌地朝叶从南笑了笑,继续看向江清淮:“我们想先和夫子熟悉一下,可以吗?”   对于他们的学业,江清淮其实过问的不多,姜少瑜小家伙颇有主见,想学什么,直接去国子监找祭酒聊过,便都安排上了。   除非祭酒拿不准,才会来过问一下江清淮。   但江清淮多数时候听不懂,还得先问RMB才能知道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总而言之,他对姜少瑜小朋友的自律能力非常有信心,听他说要和夫子提前熟悉,也没多想,只摆摆手让他们去。   谁知姜少云先欢呼地一跳老高,弄得江清淮一头雾水。   不过他只当小孩是太喜欢傅羡之,想这家伙热情的性格,会讨小孩喜欢,倒也不足为奇。   说起来裴牧那性格似乎就不讨小孩喜欢。   初见时,姜少瑜都被裴牧吓到过。   但这家伙又颇为……额……怎么说呢,每次裴牧下厨做饭,虽然脸上很平静,甚至算得上冷漠,但身上系着围布,还会不小心沾上面粉,那样子……   简直就是人夫。   担得上一句,铁汉柔情……   江清淮想着想着又把自己逗笑了。   笑过才发现小福子在旁边殷殷地看着自己,他不由一愣:“大伴怎么不在?”   “大伴受了风,今日又咳嗽起来,担心过了病气给您,这才让奴才来侍奉。”小福子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偏殿。   江清淮点点头,又懂了:“你和少瑜、少云关系处的不错啊?”   小福子不好意思红了耳朵:“世子殿下和陛下一样,都很照顾奴才。”   “你想进去和他们一起?”江清淮明白小福子方才那眼神啥意思了,朝他摆摆手,“去吧去吧,朕要去睡会,你不用守着。”   小福子立刻如蒙大赦,朝江清淮略一行礼,便转身往偏殿跑去。   姜少瑜正好在门口等他,见他过来,忙朝他招手:“快来快来,傅先生拿了最新版的书,我念给你们听。”   “先生呢?”小福子瞧见殿内已无人,不由一愣。   姜少云已经拿好小板凳,准备听哥哥念话本,听见小福子问,便说:“傅先生舍生取义,帮我们支走了叶先生。”   “什么舍生取义。”姜少瑜敲敲他脑袋,“我看傅羡之那样子,倒像是有什么话想单独对叶从南说。”   姜少云压根不关心:“哥哥念,哥哥念。”   小福子眼睛也亮亮的,催姜少瑜:“殿下您快念吧。”   *   这边叶从南已经和傅羡之出宫来了,宫里不方便聊,直到离宫门远了,傅羡之才来得及问:“陛下在宫外真的已经有情郎了?”   “那人你可见过?长得什么模样?比你还俊不成?”   叶从南下意识回想裴牧的模样,而后泄气一般冷下脸来:“较不出个高下。”   “真有这么好看?”虽然傅羡之本人是探花郎,但他却真心觉得叶从南长得好。   说叶从南是江南十里八乡第一的美男子,全江南人都不会有意见。   哪怕来了上京这繁华地带,那也是数一数二的。   但陛下那情郎居然跟叶从南不相上下……   傅羡之又接着问:“那才情呢?他可有什么一官半职在身?”   叶从南摇摇头,却下意识想起茶馆相见时,陛下远远不过看见个背影,却直直跑上三楼叫住那人,还踮起脚来……同那人说笑。   有无一官半职在身又何妨呢?   陛下那般在意,想要什么不能有。   傅羡之原还嘀嘀咕咕分析着什么优势在你,此刻看叶从南突然神色暗淡,立刻停下话头   他好歹也是见识广泛,几乎一下子便明白:“陛下很喜欢他,对吗?”   叶从南不想说,他朝傅羡之摆了摆手,说:“罢了,今日折腾这么久也累了,早些回去歇息吧,明日……便要正式入朝为官了。我们读书十载,为的不就是这一日?”   “是。”傅羡之笑起来,“大喜的日子,别说那些糟心事,何况帝王哪个不是三妻四妾,我还是那句话,你近水楼台先得月啊,兄弟,没问题!”   “什么没问题?”正巧出宫的林珏看见他们两凑到一处,忍不住好奇上前。   这一下却把傅羡之吓一激灵,等看清是林珏,他才松了口气,朝林珏行了一礼:“林将军。”   林珏抱拳回礼,又看向叶从南:“叶公子,我爹听说你三元及第也是高兴得很,特邀你去林府喝一杯呢,咱今个就去?”   “今日怕是不行了。”叶从南朝他笑笑,“明日便要正式为官,哪能前夜买醉,还请将军帮我向老将军致歉,就说我改日一定携礼相去。”   “害。”林珏无所谓道,“这不是还早呢,你不想听我家老头子念叨,咱哥俩聚聚去,这么大喜的日子,你一个人回宅子也无趣不是?”   叶从南看了一眼傅羡之。   傅羡之却摇头:“我还约了人,子尧非要我出了宫去见见他,就不跟你们一起了。”   林珏朝他点头,看向叶从南,笑道:“茶馆去不?我听说今日那边可热闹。”   叶从南略一叹气,到底还是点头答应。   两人一同往茶馆去,却见茶馆门前摆着摊位,不少人聚在前面,热闹地吵嚷着什么。   林珏好奇地凑到最前,叶从南只得跟上,到了才发觉是个赌盘。   也不知是谁作戏,开了个押注今年的新科状元郎会和哪位千金小姐定亲的赌局。   这赌盘大概早就开了,到今日这时候,已是最后一轮。   先前几轮几乎写满了诸位世家千金的名字,到如今只剩下两位。   那开盘的人吆喝道:“买定离手啊买定离手。压司马小姐是良配的,一赔一百。压我们状元郎已心有所属的,哈哈哈,一赔二啊。”   “和你有关系?”林珏思索片刻,很快明白过来,没心没肺地笑起来,“怕是昨日没在榜下捉婿的时候逮到你,某位芳心暗许的姑娘出不得这口气,非要做这个赌局。”   “司马小姐……可是司马鹤那刁蛮的妹妹司马云?她喜欢你,这可真是骇人听闻啊。”   “云姑娘并不刁蛮,只是性子有几分急切罢了。”叶从南叹了口气,从荷包中掏出一枚银锭,正要放在那“心有所属”的位置,却有一人挤上前来,挡住他的动作。   那人生得高大,周身气质冷厉肃杀,瞧也不瞧一眼旁人,只问那开盘的小厮:“今年的状元郎,是不是叫叶从南?” 第97章   小厮没回过神,下意识点了点头,便见眼前的男子从怀中拿出一大包银子,重重摔在押注司马小姐的位置。   那一声巨响,惊得在场人都安静了几分。   很快有人回神来,调侃裴牧:“出手这样大方,你莫不是司马家派来的?”   裴牧淡淡瞥一眼说话的人,并不应声,似乎除了在这里一掷千金外,对其余事再无心思。   他转身就要走,却被一人搭上肩膀。   裴牧冷下眸子,抬手正要给那人一掌,却先听见林珏的声音:“诶,是我啊,别打!!!”   裴牧回头,果真看见林珏一张脸凑得极近,只得无奈朝后退了半步,而后,他目光敏锐地注意到站在林珏身边的人——   叶从南。   叶从南显然也注意到了裴牧,此刻冷冷地看着他,对上裴牧目光后,他轻嗤一声,亦从怀中取出一大把银票,扔到桌上:“我要压叶从南心有所属。”   那小厮刚清点完裴牧扔过来的银锭,还没来得及宣读,谁知又来了活儿,只诧异地看着那桌上一把百两银票,怔怔出神:“这位公子,如何称呼啊?”   “不值一提,只写佚名便好。”叶从南回了一句,“这里共有八百两。敢问方才这位公子压了多少啊?”   “啊……”小厮看了一眼那男人,见他也转过身来看向自己,有些懵:“三百两。”   此话一落,裴牧也从怀中掏出一大把银票来,扔到桌上:“再补七百两,添足一千两。”   “一千两?”那小厮傻了,这赌盘开到现在,满打满算也才刚刚赚一千两呢,他有些不可置信地问裴牧,“公子,真……真要这样吗?”   图啥啊?   不等裴牧回话,叶从南却先问道:“如今哪桌胜负更大?”   “当然是压司马小姐……”小厮回了话,才反应过来这位方压的是“心有所属”,一时有些尴尬。   叶从南却点点头,看向林珏:“林将军,我此刻身上银钱不足,可能同你借上一些,明日我便去钱庄取来还你。”   林珏还搞不懂状况呢,也没第一时间就借,只是问:“你哪来的八百两啊?”   裴牧也看向叶从南,显然是对这个问题感到好奇。   叶从南回望着裴牧,不卑不亢:“幸得陛下恩宠。”   裴牧不屑一顾地冷哼一声。   林珏则迷迷糊糊啊了一声,又问旁边的裴牧:“你又哪来这么多钱?”   裴牧同样回望着叶从南,声音平静:“清淮给的家用。”   叶从南瞳孔震惊。   “家……家用?”林珏则这词掂量了一下,才勉强明白过来,而后面露难色从身上扒拉,半天翻出一个干瘪的荷包,打开尽数倒在桌上,一眼就看清楚了——   只有五两碎银和几个铜板……   看着这可怜的几两银子,叶从南有些尴尬。   裴牧更是直言不讳:“你不是升官加封,怎么还是如此……贫穷?”   贫穷二字深深刺痛了林珏,他猛然捧住心口,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懊恼和心碎的同时,还不忘恶狠狠地望着叶从南和裴牧——   他兢兢业业给皇帝办差,居然比得上这两位赚得多……   早知道爬皇帝龙床赚这么多!早知如此……   早知如此的话!!!   林珏突然转身就走,语气铿锵:“老子也去!”   叶从南一把拉住他,不明所以:“去哪?”   林珏严肃不已:“老子这姿色比起你们两也差不到哪里去,怎么就我穷成这样!”   他越说越生气:“尤其是你啊,裴远之,你都有家用了,这么多家用啊,也不见你请我喝一杯。”   “今日便请你,去不去?”裴牧瞥了一眼旁边的叶从南,存心找给他找不痛快。   林珏果然面露难色:“我这都跟叶公子先约好了,凡事也得有个先来后到不是……”   “叶公子难道讨厌我?”裴牧便看向叶从南,“就这么介意和我同行?”   叶从南脸色黑了下来,半晌,却笑:“裴公子也是人中豪杰,叶某当然乐意之至。”   虚伪。   裴牧在心中暗骂,面上却也挂起假兮兮的笑容,他说:“这样甚好,便请诸位去琉璃轩一聚,可好?”   “你还有钱去琉璃轩呢?”林珏看傻子一样看裴牧,“你刚花了一千两出去啊兄弟,你是不是给忘了。”   裴牧耸耸肩:“除了家用,我自己也有些许微薄收入。”   “你咋赚钱啊?”林珏老大不相信,“你不就是天天在家洗碗做羹汤吗?”   裴牧不细说,只问:“去吗?”   “去。”想着有便宜不占是傻子,林珏满口答应下来,说完还劝叶从南,“我看你们两兴许有点误会,一起吃顿饭,说开就是了。”   “误会?”裴牧皮笑肉不笑地看向叶从南,“叶公子觉得如何?”   “叶某对你的心思了解得一清二楚,想来不会再有什么误会。”叶从南冷冷回道。   裴牧便也点头:“你我想的是一件事。”   两人便齐齐朝琉璃轩的方向去,虽远远看去是并肩而行,实则却谁也没让着谁。   林珏落在后面,又捞起自己方才扔在赌桌上的几两银子,末了再瞥几眼叶从南和裴牧贡献的那一堆,艳羡不已地问那小厮:“这赌局是云家那丫头开的不?”   小厮但笑不语。   林珏自知问不出个所以然,只能叹气去追叶从南和裴牧,这两人也是的,等他一等能死吗?   小厮见几人走远,便开始收拾赌桌上的银两,拎着沉甸甸的银票、银锭进了茶馆,直直往最高层去。   穿过长巷,小厮轻敲了两下门,听见里面传来一声略带沙哑的“进来”,才带着东西进去。   他立在屏风前,听着屏风后的人问:“他真的来了一趟?”   “回主人的话,还压了不少钱呢。”   “就不曾怀疑过什么?”   “脸色阴沉的很,但看起来,怒气全冲着那位叶状元郎去了。”   “为情所困。”屏风后的人轻声笑了起来,“裴家还真是……出情种啊。”   “主人,下一步我们该如何?”   “小皇帝给叶从南封了宰相,想来某位大人又要焦头烂额起来,去给他们添把火,这上京,也该热闹起来了。”   *   江清淮一觉睡到下午,不免有些恍惚。   殿外只有小太监守着,一见江清淮出来,便惶恐跪下说小福子还在偏殿伺候世子殿下。   江清淮不免诧异:“叶从南和傅羡之还在宫里呢?”   听他们说两位大人早就离宫,江清淮便决定去偏殿看看两个小孩。   谁知才走到门口,先听见里面传来小福子的问话声:“殿下,春梦是为何物?为何书生醒来,垂眸一看,便红了耳尖?”   姜少瑜沉默了片刻,却说:“夜里我单独给你解释。”   江清淮听不下去了,一把推门进去,不敢置信:“你们三个小孩,在这偷偷看黄书?”   果然看见姜少瑜手中捧着书,江清淮一把将那东西抽出来,打开封皮一看,直接气得眼前发黑——   怎么又是《唸蓝颜》!!!   “小皇叔。”姜少瑜不由一惊,猛地站起身来。   小福子更是怕得直接跪倒在地,却又被姜少瑜一把拽了起来,只能低着头站在一边。   姜少云原在桌上趴着睡觉,猛然被哥哥的声音吵醒,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只看见小皇叔一脸生气,也不明所以叫了一声“小皇叔”。   江清淮冷着脸看向这三人:“没收了。”   说罢转身就走。   姜少云忍不住想去追,却被姜少瑜一把拽住,看哥哥朝自己摇头,姜少云吧唧一下小嘴,想哭:“早说钻被窝的时候再看,哥哥就是不听,讨厌!”   姜少瑜叹气,从旁边拿来糕点堵他的嘴:“这是我的错,我会帮你去找小皇叔要回来,就算要不回来,我再去求先生,好不好?”   姜少云一边费劲嚼嚼嚼,一边听哥哥哄他,等糕点吃完能说话了,自己也并不大气了,只说:“好吧,那少云要去吃饭了。”   他说完自顾自就走,弄得小福子有些不知所措:“小殿下!”   “没事。还有别的小太监伺候他用膳,不用你全程跟着的。”看他神色惶惶,姜少瑜只得继续安慰道,“不会让小皇叔怪你的,别怕。”   小福子唯唯点头,眼圈却开始发红:“殿下,我从小没爹没娘,十岁就进宫来,您和陛下是第一个为我这般着想的人,我不想陛下因为这件事怨恨奴才,我……”   他说着说着竟开始掉起眼泪,弄得姜少瑜还得给他擦,擦完又得哄他,千万保证过不会让江清淮生他的气,小福子才抽抽搭搭地点头认下。   答应了弟弟,又受小福子千万拜托,姜少瑜只好收拾收拾,去找江清淮。   他问过小太监,得知江清淮还在寝宫,忍不住松了口气。   但到了地方,连着敲了三次门,都没听见江清淮应,只好自己推开房门。   奈何屋内空空荡荡,不见人影。   姜少瑜绕着屋子转了一圈,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   就这么一会的功夫,小皇叔不会已经出宫了吧……   *   事实上,江清淮确实出宫了,原本要去找裴牧,谁知传送到了琉璃轩,还在门口撞见了大醉伶仃、正被个少年搀扶着的林珏。   他朝林珏摆摆手,林珏便跟见了肥肉的狗一样,巴巴往江清淮身边靠,嘴里还莫名其妙地嘀咕着:“清淮,陛下…清淮、陛下……”   江清淮锤他一把,没好气道:“喝傻了?裴牧呢?”   “还在里面呢。”林珏整个人几乎靠在少年身上,完全没个正形地朝琉璃轩一指,“这两人都是个千杯不……醉的,倒显得我……”   他又立刻摆摆手:“罢了,不说这泄气话。陛下,您看我如何?”   什么看他如何?   江清淮翻了个白眼,不再跟醉汉扯皮,看向那几乎被压得直不起腰的小厮,才发现这人竟是小五。   几个月不见,小五长高不少,看来在林大将军那边过得还挺好的。   他上前将林珏扶到一旁坐下,解救出被压的小五,才问:“你怎么在这里?”   “大将军让我来找林公子。”小五喘了口气,问,“林公子说,当你的男宠想要什么都可以,真的吗?”   江清淮:“?”   他一言难尽地看了一眼林珏,才蹲下身对小五说:“你想要什么?”   小五思索了片刻,摇头:“不知道。”   江清淮有点无奈:“别听酒鬼乱说话,知道了吗?”   见小五点了头,江清淮又叫来小厮,塞给他一锭银子,托他将小五和林珏都送回林府,才起身往琉璃轩中去。   他打算去找裴牧,谁知刚进了门,就听见里面传来嘈杂的叫嚷声:“别打架啊,两位公子,别打架!!”   下一秒,折了一半的椅子腿直直朝江清淮这个方向砸来。   江清淮侧身躲开,却被一人猛然揽入怀中。   那人将他紧紧抱在怀中,几乎攥得江清淮骨头疼,加上那人身上浓重的酒香,又呛得他鼻子痒。   但他还是强忍着打喷嚏的念头,只轻拍裴牧的后背,语气无奈:“你轻点。”   裴牧立刻松了力气,却还是抱着他,慢吞吞来一句:“清淮。”   听着好像十分委屈。   江清淮不解地打量他:“怎么喝这么多酒?”   裴牧垂着眸子摇头,看着像醉了一样,半晌,才慢吞吞说:“回家好不好?”   江清淮当然没意见,带着他往外走,由着他黏着自己。   自然没瞧见身后匆忙追来的叶从南,以及暗自挑眉、对叶从南笑得一脸得意的裴牧。   江清淮带着裴牧回家,裴牧便好像已醒完了酒,神色自若地问江清淮:“吃晚饭了吗?”   见江清淮摇头,他立刻撸起袖子去厨房煮面。   江清淮不放心地跟在他身后,看他动作没有一点停滞,行云流水,一点不像个喝醉的人,这才放下心来。   他在门口站着,看裴牧动作熟练的揉面团,突然忍不住道:“和小孩打交道可真难。”   裴牧揉面的动作一停不停,耳尖却微微一动,他不动声色地问:“是姜少瑜和姜少云太淘气?”   “不是。”江清淮叹气,其实原本是想说小五,但提到姜少瑜和姜少云,他也有话要说:“他们老是偷看唸蓝颜,但是我感觉那种东西……”   他不知道怎么说是好:“大家都这样开放吗?但是他们两个小孩也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啊……”   “不就是话本吗?”裴牧显然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但他一贯是站在江清淮这边的,说完这句立刻就改口,“你不想让他们看,就不许他们看便是。”   “但这也算爱好,哪能就这样磨灭小孩的爱好呢?”江清淮内心还是纠结,其实他先前虽然说不喜欢唸蓝颜,也说要将此书封禁,但到底只是口头说说。   甚至他知道姜少瑜和姜少云在看,也没有直接制止两个小孩。   今晚主要是听见有点……额,有点颜色的东西在,所以才……吓得赶紧冲上去收走了。   但收走之后江清淮看了一眼——   此“春梦”非彼“春梦”,说“那书生醒来,垂眸一看,便红了耳尖”,其实是因为有朵落花飘到那书生昨晚正看的书上,那花是书生和皇帝的定情花一类的存在……   书生由此想起心上人,所以才红了耳尖。   “唉。”江清淮有些烦躁,“这些掉书袋的人有时候真的很讨厌。”   这点裴牧绝对赞同,认真点头,将面捞起,递到他面前:“别想这些了,吃饭吧。”   *   夜里江清淮在里侧,仍旧是沾床就睡。   裴牧躺在他身旁,又忍不住上前亲他一口,吻轻轻落在嘴角,总算满足了他方才看江清淮吃饭时升腾起的饥渴。   他忍不住笑了笑,把江清淮往怀中揽了揽,却突然听见外面传来破空声。   裴牧脸色猛然冷下,但还是松开江清淮,披上外衫,提剑朝外走去。   院中,带着面具的白衣人静静站在槐树下,看见裴牧出来,只说:“主人有任务,明晚跟我去一趟。”   “不去。”裴牧拔剑朝他刺去,两人立刻扭打在一起。   那白衣人轻巧闪开,笑得不怀好意:“怎么?还生我的气呢?不就是放蛇咬了一口你的小情郎,人不是还好好躺在你床上呢?”   “居然要杀我!”那白衣人突然冷下声音,一掌拍向裴牧心口,直把他拍出三米远。   裴牧捧着心口急急喘了两下,身上僵直无力,瞬间站不起身,剑也落在地上。   那白衣人则幽幽上前,捡起裴牧落在地上的长剑,剑尖挑起裴牧下巴,冷声道:“若你再敢耽于情欲,坏了主人大事,我可不会轻易……”   她抬剑,在裴牧脸上狠狠划过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又蹲下身细细端详片刻,才道:“可不会轻易让你死去。”   说罢,白衣人转身飞走。   裴牧一人在院中枯坐,好似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权一般,由着脸上的鲜血横流整夜。   *   次日,江清淮再醒来,却见裴牧大清早便带上他们之前一起买的面具,不免有些好奇:“今天是什么好日子?怎么还带上面具了,是要去哪里玩?”   裴牧轻轻勾唇,坐在江清淮身后,温柔地帮他梳发:“城外枕经寺,往年这个时候,总有不少姑娘公子去求姻缘。”   “清淮今日可能陪我一起?夜里若是赶不回来,我们就在枕经寺住一晚,我约了许久,才约到一间禅院。”   “求姻缘?”江清淮连连摇头,“你还没告诉我你喜欢谁,我可不陪着你去求姻缘。”   裴牧闻言却垂下眸子,看着像是害羞,连话都轻飘飘的:“等过了今天,我就告诉你,好不好?”   江清淮当然应好,但出发之前,他还得先回宫简单交代一下小福子,顺便带上他的面具好了。   他把打算告诉裴牧,正巧裴牧也说要准备一些路上用的东西。   两人吃过早饭,便约好去宫门前见面。   江清淮欢欢喜喜传送回宫,先叫来小福子,谁知姜少瑜也跟着来了。   姜少瑜挡在小福子面前:“小皇叔,您别生气了。”   “我没生气啊。”江清淮下意识笑了笑,压根没想起来昨天被自己没收的唸蓝颜,只看向身后的小福子,“今日朕出趟远门,你让齐时村警戒着些。”   “还有林珏,他昨晚喝得酩酊大醉,你派个小太监去看看他情况,可别耽误了今天的工作。”   小福子连应声,姜少瑜却拧起眉头:“要和裴牧出远门?”   江清淮嗯了一声:“去求姻缘。”   “求姻缘?”姜少瑜神色古怪地反问了一遍。   江清淮却只交代他:“叶先生的话便是我的话,他让你们做什么,一定好好配合知道吗?”   姜少瑜哦了一声,看他往寝宫走,忙跟上去问:“出远门是多远,什么时候能回来,需不需要让暗卫去保护你啊?”   江清淮正在翻箱倒柜找面具,闻言不由笑出声来,他朝姜少瑜招招手,等小孩到面前就一把将人拽进怀中,好好揉捏了一番他的小脸蛋,才说:“有裴牧在,怕什么?”   姜少瑜哦了一声,朝江清淮摊开手:“我的唸蓝颜,能还给我吗?”   “给你好了。”确定这玩意不是小黄书之后,江清淮还是决定尊重小孩的兴趣爱好,从床板下掏出唸蓝颜还给他,便起身道,“那我走了,说是远门,其实明天早上就回来了,不用太想我。”   姜少瑜抱着书,看起来一点都不会想他的样子,只朝他摆手。   江清淮老大不高兴地狠狠亲一口他的小脸,才转身往宫外走。   *   裴牧安排好马车,在宫门前等他。   他仍旧戴着那面具,靠在马车旁,见江清淮走来,却从身后掏出一朵白莲递给江清淮。   江清淮不由眼前一亮。   “这是家中池塘的白莲。”裴牧解释道,“求姻缘时要献一朵供神明。”   “可我们就一朵啊。”江清淮喜欢坐在小池边看荷花,清楚记得池中白莲只有一朵,正正开在池中央,其余都作陪衬。   “不过还是你的姻缘比较重要。”他说完又改口,笑着看向裴牧,“你现在就把面具戴着,会不会热?”   裴牧摇头说无妨,催他上马车,两人便朝城外去。 第98章   这还是江清淮第一次出城,对路边风景好奇得很。   尤其出了上京,看远处层山叠叠,又隐于云间,心情都好上不少。   虽说在城外,去枕经寺的香客却不少,又多是姑娘家两三结伴,江清淮和裴牧两个大男人站在一起,实在显得格格不入。   江清淮却一点不觉尴尬,好奇张望之余,还会和来往的姑娘打招呼,偶尔聊上几句。   他原本还学裴牧戴着面具,没一会便热得摘下来,把面具当扇子一般给自己来风。   裴牧却是忍得住,从上马车到现在,一直都没有摘下的意思。   江清淮问他会不会热,他只说:“还好。”   但大热的太阳在山上挂着,怎么可能还好?   江清淮顺手掏出手帕帮他擦顺着喉结滑下来的汗水,指着面前成三成五的姑娘们问他:“是不是里面有你心上人,怕给人认出来?”   裴牧看也不看那些姑娘,只摇头说不是。   江清淮却不信,既然不是怕被心上人瞧见,为何死戴着那面具不肯摘?   不过他也没催裴牧,给自己扇风之余还不忘兄弟,时不时凑上去帮裴牧扇扇。   没一会便有大胆的姑娘上前来:“两位公子,是一起的?”   “当然是一起的。”江清淮纳罕地看着那姑娘,“我们站这么近,肯定一起来的啊。”   那姑娘便咯咯笑出声,摆着手自己跑了。   江清淮不明所以看了一眼裴牧,见裴牧只看着自己笑,只好耸耸肩:“这年头真是什么人都有。”   枕经寺在远山上,进了偏门便见一棵十人环抱的古树,枝繁叶茂,其上挂满红绸,此刻正迎风飘飘。   “这是来还愿的香客们上去挂的。”裴牧突然来了一句,“若我能得偿所愿,清淮还能陪我再来一趟吗?”   “得偿所愿后还让我陪你?”江清淮忍俊不禁,“当然要拉着心上人来。”   裴牧却一时愣怔,他轻轻嗯了一声,又立刻低下头,便将此事揭过,拉着江清淮往正殿去。   先去小和尚那边领香,一人三支。   江清淮站在裴牧身后,看他用左手郑重接过香,轮到自己却摇了摇头——   他可没有谈恋爱的打算。   裴牧去烧香,江清淮则在外面转悠,看不远处几个姑娘凑到一起,指着树上的黑鸟叽叽喳喳说着什么,也忍不住上去凑热闹。   她们正讨论这鸟儿是乌鸦还是喜鹊。   姑娘们看他生得漂亮,周身气质又清冷,还当他是带发修行的小和尚,下意识便问他:“居士,这树上的鸟儿可是喜鹊?”   江清淮土生土长的城里人,哪里认得什么鸟,周身漆黑的鸟,除了乌鸦还有啥?   不过有RMB在,江清淮没一会明白了,他轻咳一声:“这鸟儿虽然周身漆黑,但体型比起乌鸦小很多,不似乌鸦扇形短尾,可见是只另类的喜鹊。”   “这喜鹊长得好丑。”立刻有姑娘抱怨道。   但另一姑娘笑着打断她:“好歹知道不是乌鸦,鹊儿都是报喜的,丑些又如何?今日我们来求姻缘,肯定都能得偿所愿。”   “居士,您说是不是?”   江清淮这才听出她们认错了人,忙摇头:“我也只是个香客。”   “这样才好呢。”姑娘们立刻笑起来,“公子长得这般好看,平白入了佛门,不知多少姑娘要难过呢。”   但姑娘们对他的兴趣来得快,去得也快,刚调侃过江清淮,就有人问起荷包如何送出去的问题。   江清淮又忍不住竖起耳朵:“什么荷包?什么怎么送?”   “这位公子,你当真来求姻缘?连求缘后要把荷包送给心上人的事都不知道?”   江清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还有这一回事啊。”   “荷花你可带了?”有个姑娘看他两手空空,又忍不住问,“上过香后,要将荷花瓣、荷花籽一并放入荷包送给心上人的,你可别连这都不知道。”   江清淮挠挠头:“我不求姻缘,陪兄弟来的。他倒是带了荷花。至于荷包的事……应该也是知道的吧。”   “我听说还会有人在荷包内侧缝上心上人的名字,你们都缝上了吗?”又有姑娘忍不住问。   她们又叽叽喳喳聊起来,江清淮融入不进去,只好又去旁边溜达。   绕了一圈再回来时,就看见裴牧正和小和尚说着话,看见江清淮过来,裴牧便说:“清淮,你随这位僧人先去禅院,我要去见一下方丈。”   “你还认得方丈?”江清淮不免诧异。但转念又想,裴牧既然认识方丈,想来肯定知道什么荷包的事,于是只点点头,说,“我在禅院等你吧。”   裴牧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开,才慢吞吞去找主持。   枕经寺的主持枕余今年不过二十有五,但过分年轻,甚至英俊的外表,并没有影响这位在其他僧人心中的神圣地点,裴牧到的时候,他正在为一个穷苦可怜的女人祈福。   门没有关,裴牧却没有进去,只是站在门框边,看着那穿着一身布衣的女人跪在方丈面前,用长满老茧的手规矩合十,口中念念有词:“求您宽恕,求您宽恕……”   枕余一只手盘着佛珠,另一只手轻轻按在那女人眉心。   女子便哀嚎一声,痛哭流涕起来,裴牧看着她的肩膀一耸一耸地抽动,有些烦闷地挪开了眼睛。   片刻后,那女子停下哭泣,深深朝枕余磕了个响头,而后起身,沉默地离开。   裴牧上前,将一玉瓶扔到枕余面前:“给你的。”   枕余抬手接住,匆忙打开那瓶塞,深深嗅了一口,才满足地喟叹一声。   他看向裴牧:“今日怎么是你过来?”   裴牧并不回话,而是关上门,摘下面具,问:“去伤疤的药,还有吗?”   枕余细细打量那道几乎横亘半张脸的伤疤,看着外翻的皮肉因为长时间的携带面具已经开始腐烂,不由冷笑一声。   他起身去后面翻找起来,一边翻找一边说:“听说你有了心上人,看来此话不假啊。”   裴牧敲了敲了桌子,催促他快点。   枕玉竹抱着一堆瓶瓶罐罐出来,笑得有些不怀好意:“你这肉都开始发烂了,得下猛药。”   “八腿大虫,放到伤口上,能帮你吃掉腐烂的肉,其唾液不仅有助于伤口恢复,还能养护皮肤。不过会很疼,很痒,宛如……”   “就这个吧。”裴牧抢走那一瓶,又问,“几天?”   “一晚上就能好全,到时候记得给我送回来。”枕玉竹还有点依依不舍,“这玩意可贵,养一只耗资千两不止呢。”   “看来你赚了不少香火钱。”   “这世上的人无助时,除了乞求神佛,还有什么别的法子?又不是人人都像你一样,挨得住寂寞,受得了百毒侵蚀、百虫撕咬,当得了天下第一。”   “什么天下第一。”裴牧冷冷看着他,“我若是天下第一,早该杀了你才对。”   “管我什么事啊?”枕玉竹无辜地抬起双手,做出一副投降的动作,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裴牧,“我不过是听命行事罢了。”   裴牧不再理他,转身朝外去。   枕玉竹却又重复了一遍:“我不过是听命行事罢了。”   *   裴牧回来时,江清淮经随寺中人一起吃过斋饭。   一顿饭吃得清汤寡水,搞得江清淮苦不堪言,一见裴牧就忍不住上去撒娇:“好裴牧,我们回家添点油水的东西吃吃吧,方才那糠咽菜差点没给我吃吐了。”   但刚说完,就发觉裴牧还带着那面具,不免纳闷:“现在屋里也没有别人啊,怎么还带着这东西?”   他抬手想帮裴牧摘下,却被裴牧一把抓住手腕。   裴牧的手心很热,手指却格外凉,他的力气不大,不过是轻轻一握,却还是让江清淮一愣:“怎么了?”   “清淮……”裴牧开口,嗓音发紧,又有些沙哑,若不是江清淮离他很近,几乎听不清楚他在叫自己。   “怎么了?”江清淮无意识偏了偏头,感觉裴牧这样子有点奇怪。   “我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想对你说。”裴牧深呼吸一口气,才道,“你不要打断我,一定认认真真听我说完,好不好?”   “不好。”   江清淮厉声拒绝。   裴牧便猛然愣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向江清淮,一副没想到江清淮会拒绝自己的震惊、失落模样。   江清淮却趁这功夫,一把扯开了他的面具,果不其然看见其下狰狞可怕的伤口。   那伤从眼框位置直直划过鼻梁,又延到另一边脸上,鼻梁处的皮肉外翻,甚至露出一点森然白骨。   而最可怕的是,裴牧却管也不管,只掩耳盗铃一般拿面具遮上,捂了整整一日,外翻的皮肉开始发烂,某处甚至开始呈现出诡异的绿色……   江清淮震惊地看着裴牧,双手不可控地开始颤抖,握不住的面具落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裴牧瞳孔剧缩,立刻别开脸去,用手将伤口严严实实盖住。   他声音细弱,带着几不可查的颤抖:“别看我……很丑……”   “很丑?”江清淮几乎无法呼吸,眼圈瞬间红了起来,“你又背着我做了什么事,又要瞒着我,又瞒着我……”   耳边随即传来RMB滴滴滴的警告声,“宿主,宿主,控制一下情绪啊。”   江清淮几乎要吼出的话在喉间滚了滚,又立刻咽了回去,他强制自己停了一会,才接着问:“你就这样放不下过去,非要拿自己的命,拿……”   “我放得下。”裴牧却突然道,“我放得下。”   他下意识握紧袖口的荷包,不再遮掩脸上丑陋的伤疤,一步步朝江清淮走去:“若我说我放得下。”   “江清淮,你会跟我走吗?”   江清淮一下没了底气,下意识朝后退了半步,他嗫嚅着嘴唇:“你知道的,我……”   他没办法跟裴牧走啊。   他已经说过太多次,这次几乎都不用开口,裴牧就已经明白他的意思。   但此时此刻,他却不想再妥协,再不想心疼、体谅他的清淮,非要逼着江清淮在他和姜少瑜姜少云之间做出一个选择。   哪怕他知道,这个选择极大概率不会是他。   可他能做的都做的。   他在佛前苦苦忏悔,说自己愿意放下一切,哪怕背上不肖子孙的骂名,哪怕含恨九泉的爹娘恨他入骨,一切业障他担着,他来付……   只求……   求清淮……   裴牧看着江清淮,几乎失了神。   江清淮自然也看懂了裴牧的意思——   裴牧要一个明确的回答,走,还是不走。   如果他的答案仍旧是拒绝,江清淮完全明白,裴牧会离开他。   “你要去哪里?”江清淮突然问。   “你想去哪,我们就去哪。”裴牧眸光一闪,忍不住朝江清淮靠近,但步子还没迈出,他却已经听见江清淮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拒绝——   “我想留在上京,就留在这,不行吗?”   裴牧僵在原地,慢慢收回向他靠近的动作:“那你是站在什么立场上,劝我放下过去的呢?江清淮。”   我做出了割舍,可你呢?   只是让我一昧迁就。   江清淮读懂他的意思,几乎是呼吸一滞,脑子瞬间乱作一团:“我只是心疼你,不想看你……”   他只是希望裴牧好啊,他做错了吗?   也许他是做错了,没人稀罕他的爱。   没有人……哪怕是裴牧,哪怕他们同样孤苦伶仃,在这世上孑然一身,裴牧同样不稀罕……   江清淮突然自嘲地笑了一声,而后错开裴牧,转身往外冲去。   “清淮!”裴牧焦急的声音在后面响起,江清淮却下意识加快了步伐,并对RMB说:“传送,我要回养心殿,到一个裴牧找不到我的地方。”   下一秒,江清淮来到养心殿,刚喘了一口气,便听见屋外传来姜少瑜焦急的声音:“小皇叔现在不在宫中,劳烦林将军即刻组织人马去救火,还有放火之人,一定要抓住!”   “什么事?”江清淮迅速调整好神色,冲出寝宫,朝声音的来源赶去。   正殿外,林珏跪在地上,被熏得满身是灰。   姜少瑜身上倒是干净,只是穿着一身里衣,神色焦急不已。   听见江清淮的声音,两人皆是一愣,但林珏很快反应过来,语速飞快地禀告道:“回禀陛下,钱家大火,火势虽然已经基本控制,但钱夫人失踪,至今生死未卜……”   江清淮眼前一黑,几乎就要晕掉过去,还是身旁小福子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加上RMB歇斯底里的尖叫声,才好险没晕过去。   他站直身子,只说:“查!动员所有将士,到底是谁放火绑架,千刀万剐,绝不姑息!”   *   江清淮冲出禅院,一溜烟就没了影子。   裴牧发了疯一样将整间寺庙翻了个底朝天,竟也没有找到。   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   又或者根本没有存在过……   裴牧又带回了面具,在寻找江清淮的这段时间,无时无刻不为方才的任性感到懊恼。   为何突然便情绪上头,非要让清淮在他和姜少瑜、姜少云之间做出选择呢?   他明明知道,清淮的第一选择绝对不会是他。   何况今晚也不是个好时机。   脸上横亘那么长一道伤疤,明显是吓到清淮了。   谁会乐意余生和他这样一个丑八怪待在一起?   何况他原本也只是计划……   裴牧看向手中始终攥着的荷包,同样自嘲地笑了一声——   明明只是打算把荷包送给清淮,在说一句,喜欢你。   明明只是这样就够了。   他为什么总是忍不住渴求更多呢?   明明只要复仇,只要复仇就能了无牵挂地去死,为什么会渴求得到清淮的爱?   明明只要和清淮保持这样的现状就好,为什么又忍不住让关系更进一步?   明明更进一步也无需离开上京,又为何忍不住要让清淮和他远走高飞?   远走高飞……   你也真敢想啊,裴远之。   裴牧猛然给了自己一巴掌,狠狠打到脸上,才反应过来自己戴着面具,狼头狠狠砸到手上,砸得手心瞬间红肿起来。   连带着面具也跟着四分五裂,摔碎成了两半,落在昏暗地上,隐在草丛间,融于黑暗中。   “你就是裴牧?”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男子挑衅的笑声,“那个传说中的天下第一?”   裴牧回头,只见一群黑衣人三三两两站在林间,各各都戴着面罩,看着来者不善。   “你们是谁的人?”裴牧下意识朝腰间摸去,摸空后才反应过来寺庙不许佩剑。   “呵呵。”领头的黑衣人讥笑两声,突然抬手对准裴牧,而后一把袖箭破空而来,直直朝裴牧去。   裴牧侧身躲开,其余黑衣人却也接连放起冷箭,他们人多势众,加上天色昏暗,裴牧又心神不宁,一时不察,大臂挨了一箭。   “朝他腿上打。”那黑衣人冷声吩咐,“此人轻功了得,可不能轻易让他跑了。”   裴牧眸子一冷,转身要跑,后面的黑衣人却冷不丁来了一句:“你的小情郎,还想不想要了?”   裴牧不由一愣,恶狠狠回头看向那群黑衣人:“你们把清淮怎么了!”   那领头的只冷笑,快步来到裴牧面前,细细打量了一遍他脸上的伤疤,好似在确认什么一般,而后才道:“让我挑断你的脚筋,我就告诉你他在哪,好不好?”   “你放心,只一条腿。”   他刚说罢,身后便有黑衣人直直朝裴牧脚踝处射了一箭,那箭速度极快,瞄得又准,直接戳穿了裴牧的脚踝。   鲜血汩汩而出,打湿一片草丛。   裴牧却没摔在地上,仿佛身上的伤根本不存在,他一把揪起那黑衣人的领子,恶声问道:“他在哪!”   “在上京城呢。”   那黑衣人呵呵笑起来:“我们想跟你玩个游戏,长夜漫漫,还有得玩呢。” 第99章   半个时辰后,裴牧换上一身黑衣,站在上京城门外,冷冷看着那群人:“只要我活过今晚,清淮就不会有事?”   “先活下去再说吧,满城士兵出动搜查可疑人员呢。”那黑衣人推了一把裴牧,笑得不怀好意,“记住了,见到他们只能跑,若你敢说些别的,小心你情郎的小命。”   “诺,送你个情郎的帕子,聊以□□。”那黑衣人从怀中取出一个墨色手帕,扔给裴牧,“他可是宝贝得很,随身带着呢。”   裴牧一摸就知道这是他给清淮的帕子,说来这帕子历史久远,还是杀了钟山那晚,他拿来给清淮遮眼睛用的。   此刻清淮生死未卜,他也自身难保,这群黑衣人的目的、来处更是无从得知,如此危急存亡之时,裴牧的思绪却飘得很远很远——   他想,遮眼睛这事倒一点不像他会做的。   但此刻,左想右想、却怎么也想不明白当时为何要这样做。   裴牧望着那手帕出神良久,那黑衣人先不耐烦起来,猛推了他一把,直将他推倒在地上,才笑:“且给我看看你和你爹,到底谁更有本事些?”   裴牧摔在地上,扯得脚踝伤口又撕裂,鲜血流得越发汹涌起来。   冷不丁听见那黑衣人提起他爹,裴牧不可置信回过头去,声音沙哑无比:“你说什么?”   “你爹,裴大将军。”早知道他会感兴趣,那黑衣人冷冷笑了一声,抱起双臂,居高临下地看着裴牧,“当年就是在这上京城中,也是这样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吧,为了救你娘,被当做猎物,万箭穿心而死。”   “你在说什么?父兄死战于沙场。”裴牧撑着身子站起来,挥拳向那黑衣人抡去,“找死!”   黑衣人却轻巧躲开,反一脚又将裴牧踹倒,足足踹出三米多远,看着他身子砸向一旁的墙上,又重重摔下,才慢吞吞笑了一声:“他没死在战场,姜家大军还未破关时,他便马不停蹄回了上京,想带你娘离开,说什么天涯之大,自有他们的容身之所。”   “你们裴家倒是一贯出情种,可惜那时的上京城,早已尽在大人的掌握之中,城中的每一个人,都不过是一枚棋子。就连你,裴远之,你当你为何能活到今日,不过是我家大人怜惜你贱命一条,这才容忍你在他眼皮底下呆这么长时间。”   “首领,没必要跟他说这么多。”另有一人突然打断那黑衣人的话,又压低声音提醒道,“城防兵已经往这边过来了。”   黑衣人放眼看去,果然看见一队兵马,立刻愉悦地看向裴牧:“但愿你这天下第一的名头,能比你那废物爹好用些,我们走。”   他话音一落,几十个黑衣人便瞬间消失在了眼前。   裴牧还躺在地上,因方才挨了一脚,此刻嘴角竟也带了鲜血。   但他只是无所谓地拿袖子一把抹干,目光冷冷地在那群黑衣人方才在过的地方落了片刻,又立刻强撑着身子起身,踉跄往小巷深处去。   活下去。   无论如何,他得活下去。   *   江清淮亲自去了钱宅,奈何还是晚了一步,眼前只剩下被烧得了无长物的废墟,夜风轻轻一吹,灰烬便开始打转,热情地扑到脸上,呛得江清淮咳嗽不止,眼圈发红。   他留在这里无甚大用,只能去找将钱家父子,尽可能安慰一二。   钱父受伤不重,情绪却十分不稳定。   钱子尧更是缩在一个牛皮毯中,一个劲地打哆嗦。   看见江清淮到来,他眼前猛然放光,只朝前扑来,一把跪在江清淮面前:“陛下,求您为母亲,为钱家上上下下几十号家仆们做主啊!”   江清淮扶他起身,看见他手背上烧得几无完肤,立刻从系统商店买了上好的烧伤药,捧起他的手帮他上药。   钱子尧疼得下意识朝后缩了缩,眼圈发红:“陛下,火是从书房开始的,那贼人一定是看商会将成,不得已才出了这样一个下贱无耻的……”   “朕知道。”江清淮借着烛火帮他上药,心却乱作一团,“朕已经动员所有人去找了,一定能救回你母亲。只要查到背后行凶之人,千刀万剐,绝不姑息。”   “陛下。”钱父也跟着跪下,他长得和钱子尧很像,不过身形更壮些,平日总是和和气气,今晚却被火熏黑了整张脸。他脸色严肃,身子却也在无意识发抖,“草民一家幸得陛下垂怜,今晚之事,草民其实有听到一些东西。”   他猛然朝江清淮磕了个头:“求陛下向臣保证,这背后之人不论是谁,陛下都一定会严惩不贷,还我们钱家一个公道否?”   江清淮的脸色凝重:“当然。”   “他们抓走内人时,草民也在场,奈何一人难敌众手,只拼了命和其中一位黑衣人拉扯,趁他不备,在他身上摸到了这个。”钱父递给江清淮一个腰牌。   那上面,赫然写着“龚”字。   江清淮看得不由一惊,当下便唤来林珏:“拿着朕的腰牌去搜龚成府,里里外外、仔仔细细给朕搜干净了,一旦发现左夫人踪迹,不必审理,直接送龚成去大理寺!”   林珏心下一惊,看向钱父手中的腰牌,更是不可置信。   但江清淮脸色极差,林珏当下不敢犹豫,领命即刻去办。   等到后半夜,林珏终于带回来好消息,确定在龚成府上找到了左夫人,好在夫人毫发无伤,只是受了些惊吓。   至于龚成,此刻已经扭送大理寺,龚府其余家眷、丫鬟、小厮等,一概禁足于府中。   江清淮听完林珏的汇报,才稍微松下口气,他问:“龚成可有说什么?”   “龚大人看起来一头雾水,臣带人拿下他后,他一个劲儿喊着冤枉。”   其实林珏也有点惊讶,虽然他对朝中的文臣一贯的看不起,但对龚成又有点不一样。   一来,龚成和他们林家同是前朝之臣,于情,便亲近一份。   二来,他们在北疆时,龚成其实也多有帮衬,甚至几经为他们斡旋,亲力亲为。   三来,便是他抓左夫人,能有什么好处?还犯下如此愚蠢的错误,正正被钱父拿了把柄?   但这话林珏却不敢说,一来不说江清淮信不信,二来,总不能是人家钱家自导自演来的吧?   他只是客观描述了当时的情景。   江清淮果真没什么表示,只是冷笑:“让钟单仁不必畏手畏脚,明天一早,朕就要知道真相。”   林珏又领命离开,江清淮则前去看望了一下左夫人,比起被熏得发黑发焦的钱家父子两,左夫人竟还算得上体面,看见江清淮过来,她只是一脸悲痛地行礼:“草民不才,家中失火,刚草拟的商会名单、政策方案等等,一概被毁……求陛下责罚。”   “这事不怪你。”江清淮倒是无所谓。   “这些朕都记得。”RMB那边早就存档过。   他上前扶起左夫人:“抽时间朕让小太监们再合着写新的就是,不过三两日功夫而已,夫人的安危才是最大。”   “陛下……都记得?”左明兰不由诧异,“可那些资料,零零散散加起来,也抵得上藏书三十本了……陛下不过才看过一次……”   “咳咳。”江清淮有些尴尬地摆摆手,“过目不忘,小意思。”   左明兰怔愣在原地,而后眼前一亮,扑通一声又跪了下来:“大秦得此明君,是我等之大幸。”   钱父立刻也跟着跪下,连带着拉上儿子一起,跟着吆喝。   他们家喊一声倒无妨,难就难在守在一旁的士兵,听见这架势,竟也跟着吹起江清淮的马屁来,几乎几百号人齐齐下跪,歌颂起江清淮的“丰功伟绩”,实在让他有点吃不消。   他强忍着尴尬熬过这一段,都不想再跟钱家人客套,脚趾抓地跑回养心殿去了。   回了养心殿,又和姜少瑜、姜少云好一通解释,说过是龚成干的,姜少瑜只是点点头,并无更多表示。   但紧接着他问:“你不是和裴牧出城了?怎么你突然回来了?他呢,回家了吗?”   江清淮身子一僵,想起自己和裴牧吵了一架,心乱七八糟地又开始跳。   他胡乱地点了点头,说自己要去睡觉,到了寝殿,却忍不住哀嚎一声:“RMB,怎么办啊?”   “什么怎么办?”RMB围观了全程,却很无语,“要我说,你发现人家受伤了,买点药哄哄人家得了。”   “为什么每次都搞得要死要活的,我当时还专门提醒你控制情绪,结果这就是你控制情绪之后的结果吗?”   江清淮沉默下来,半晌,他问:“系统商店有药吗?能治好吗?会有副作用吗?”   “有。”RMB没好气应了一声,“不是系统商店的,很贵,五万积分,我从别的位面给你搞来的,不光脸上的伤,身上那些陈年旧伤也管用,要吗?”   “要。”江清淮弱声道,“你今天怎么这么大方?”   “以前不还说我没同情心?我们系统可是很良心的。”RMB不乐意地哼了一声,又说,“扣了五万积分之后只剩三百了,以后你就给我RMB当牛做马吧。”   江清淮不由乐了,忍不住笑了一声,又立刻开始惆怅:“可是我没头没脑地跑了,裴牧肯定也很生气啊,我把药给他,万一他一生气,给摔了,说不要我的臭东西……”   “你脑补什么呢?觉得丢人就直说。”RMB更无语,语气听着像是翻了个白眼,“你穿上夜行服就行了,赶紧麻溜的快点去!!!”   听它提到夜行服,江清淮也觉豁然开朗,立刻跑去换衣服,本来把药放在身上,但莫名觉得不放心,又专门叫出来RMB要求放进系统背包。   RMB无语到几乎骂骂咧咧,一边帮江清淮收药,一边嘟囔江清淮:“要我说,你就上去撒个娇,喊两声好哥哥,再把药掏出来给裴牧,包没事的。”   江清淮却不觉得裴牧是那样的人,随便撒撒娇就没事?裴牧哪能那么没底线。   所以他理也不理RMB,只点击传送。   眼前一片黑暗后,先传来的却是一股浓郁到让人作呕的气味。   像雨后被闷了三日的潮被单,无论怎么洗都不会干净的腐臭气味,直冲天灵盖,逼得江清淮狠狠打了个哆嗦。   然后他才慢慢睁开眼睛,紧紧蹙着眉头打量四周,正寻思到底是什么东西发臭了,却先看见了一个人。   或者说,一个已经不怎么像人的人。   那人的头发被污血弄得黏糊糊一团,披散在前,盖住整张脸来。   他拄着拐杖,其中一只脚以一种极其别扭的角度扭向一旁,像极了电影里典型的丧尸形象,正一瘸一拐地朝江清淮所在的位置走来。   月光在他身后,将他影子拉得极长极长,像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所过之处,鲜血淋漓一地。   但注意到面前的江清淮,那人猛然停下脚步,而后身子急转,竟是一副逃跑的架势。   但他脚伤到这种地步,自然也跑不快,江清淮三两步上前,一把将他扑倒在地上。   这动作完全是下意识所为。   要说他在想什么,其实是想到龚成,下意识觉得这个会出现在这种荒郊野岭的黑衣人一定和龚成脱不了干系。   但等他将人扑倒,看见那人的黏成一团的长发因惯性被掀起,露出一张横亘整张脸的伤口。   只觉一道闪电从天而降,将他从头到尾劈了个完全。   “裴……”江清淮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裴牧?”   这怎么可能是裴牧呢?   他不过只是离开短短几个时辰,才几个时辰,裴牧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心下虽然不可置信,心脏却扑通扑通跳得厉害,眼泪争相夺眶而出,大珠的泪滴好巧不巧打在裴牧的伤口上。   裴牧却好像完全没有知觉,只是冷冷地看着江清淮:“你是谁?”   他的嗓音沙哑难听,喉结处有一道划伤。   他认不出江清淮。   江清淮意识到这一点,慌忙扯下面罩。   他胡乱摸了一把眼泪,连带着尘土和裴牧身上的血,弄得他眼眶更红,立刻火辣辣地疼起来。   “怎么会这样……”江清淮根本无暇顾忌,他慌张从裴牧身上爬起来,却一时不知从何下手。   “我该怎么办?”他哭喘着问裴牧,问完又去问RMB,“药,有没有药……我要救他啊……”   “清淮……你没事……”裴牧终于认出他来,面上却并无惊喜,反而呈现出一种焦躁的慌乱,他四下张望了一圈,语速加快,“你快走,离我远点。”   他想站起身,奈何方才那一摔好像已经用光了他全身上下的力气。   裴牧如一条死鱼一般挣扎了两秒,却先吐出一口鲜血来。   “裴牧!”江清淮看傻了,慌张地打开系统界面想要买些救他的药,却绝望地发现……   只有三百积分。   他只有三百积分了。   “RMB,我给你做牛做马,做狗都行。你救救他,我求你救救他。”   “清淮。”不等RMB回话,裴牧却先开口了,他几乎是带着哀求的语气在叫江清淮,“清淮,你听话,快走,走,好不好?”   “你想让我去哪啊?”江清淮欲哭无泪,想死死抱住裴牧,但他身上几乎大大小小全是伤……   正此刻,RMB的声音传来:“宿主,我已经在向主系统申请……嘶……你保持情绪稳定,很快……嘶……稳定……”   “稳定……稳定。”江清淮下意识跟着RMB的话喃喃出声,“情绪稳定,我……唔……”   江清淮猛然瞪大了眼睛,一种难以言喻的疼痛自胸口传来,那是一种铺天盖地的、仿佛天塌下来的,真实到让人怀疑其真实性的……   好疼……   江清淮垂眸,看见他的胸口处露出一个银色箭头,正在月光下闪着森然冷光。   他好像被箭捅了个对穿?   江清淮甚至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裴牧。   “清淮!”裴牧又吐出一口鲜血来,再度剧烈挣扎起来,这次他不知从哪里来了力气,竟还真的坐起身来,但不等他推开江清淮,江清淮却先朝他笑了笑。   他笑起来,却有一道殷红的鲜血缓缓从他嘴角流下。   但江清淮赤红着眼睛,直直将那箭从背后拔了出来,稍蹙了蹙眉后,又立刻将箭扔到一旁。   他心下知道不能再等,只弯腰将裴牧抱起,嘴角却淌出更多血。   但对上裴牧惊恐到几近绝望的目光,他却还在笑:“有点疼,但死不了。”   他穿着夜行服,区区致命伤,死不了!   疼痛更是让他冷静不少,此刻他目标明确地抱着裴牧往小胡同中跑,一边跑,一边龇牙咧嘴地呼叫RMB:“走,去最近的医馆!”   “宿主,停下!”   “清淮,趴下!”   RMB的声音却很惊恐,又几乎和裴牧的声音一齐响起。   而他们话音刚落,又是那种难以言喻的痛,却再一次出现在江清淮身上,千倍……百倍……   江清淮腿上顿时一软,猛然跪倒在地,裴牧也连带着摔飞出去。   他下意识想开口叫裴牧,却有一柄长箭紧着穿喉而过,一口鲜血堵住喉腔,立刻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   喉咙好像在漏风,嘴里却甜丝丝的,像含着糖……   江清淮看见裴牧手忙脚乱、手脚并用地朝他爬来,他的脸上被泪水糊作一团,哭得好生绝望。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裴牧哭,他下意识朝裴牧伸出手,想说对不起,身子却又因继而射来的长箭惯性外前倾倒……   将将倒地的那一刻,他在心中将RMB骂了八百遍——   “他娘的RMB,就没提前考虑过万箭穿心……这种情况吗?” 第100章   江清淮睡了很久。   久到他都不想睁开眼睛,就这样安逸地一直睡下去。   但耳边传来断断续续的电流声,吵得人头疼不已。   他蹙起眉头,骂骂咧咧:“闭嘴!”   电流声却愈发嚣张,又断断续续响了好久,而后传来RMB的声音:“宿主……”   江清淮没好气嗯了一声:“干嘛?”   “宿主,你死得好惨啊!”RMB嚎啕大哭起来,“你知不知道你挨多少箭,光心脏位置就有三柄,还有喉咙,喉咙还被刺穿了,那么长的箭,好可怕啊……”   听着它的哭声,江清淮慢慢回过神来:“照你这么说,我死了?裴牧呢?他有没有事?”   他睁开眼睛,环顾四周,根本没有裴牧。   “裴牧在哪?”江清淮心慌起来。   “他没死,你也没死……”RMB继续哭嚎,“人被刀就会死,何况你还被刀了那么多次,呜呜……你知道我花了多少积分才把你们两个救回来吗?”   “足足一千万积分,一千万积分啊,我RMB打工一百年才攒这点积分,直接全用在你们两个身上了!!!”   “你以后真得给我做牛做马了!听见没有,江清淮!!!!”   听见它说裴牧没事,江清淮这才完全松了口气:“谢谢你。”   他没由来的温柔,让RMB有些不知所措,叫嚷的声音也小了不少:“不客气……”   “那我们这是在哪里?”江清淮继续柔声问他,“我昏迷之后,发生了什么?”   “你在家。”RMB轻声道,“医生是我从别的位面重金请来的,治你和裴牧两个人,要一千万积分!!!”   “真的辛苦你了,RMB。”江清淮放软声音,“你真是我最贴心、最可靠、最得力的系统。”   “哎呀……”RMB突然不好意思起来,“宿主你突然这样,我还有点不习惯呢。”   “那你能告诉我,裴牧在哪里吗?”江清淮继续柔声问。   “那天晚上你被打成刺猬,裴牧却不死心,背着你去找医馆,他强行调用轻功,好险才逃过一劫,但还是受了很重的内伤,现在在隔壁房间昏迷。”   “你都不知道,昨天晚上他死死抱着你,你身上的箭戳他肉里都不撒手……还费了神医老大劲儿呢。”   江清淮听罢沉默了片刻,才接着问:“那你说的神医去哪里了?”   “给你们治好,就回去了呗。”RMB又交代道,“你先别急着去看裴牧,有件事我们得事先说好。”   “你身上的伤一下子全治好了,但裴牧不是,他是这个世界的人,伤好得太快肯定会起疑心,保险起见还是放慢治疗进度。”   “但你身上的伤一下好了,也会让他起疑心,所以,你一会见到他,不要承认昨晚发生的事情,就说你压根没受过伤,知道了吗?”   “行。”江清淮满口答应,鞋都顾不上穿,就往隔壁房间跑,但是到了门口,却又有些不敢进去。   他现在突然想起昨晚看到裴牧的样子,又不确定地问RMB:“他真的没事,对吗?”   不等RMB回话,里面却先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扑通一声巨响,又将江清淮的心猛地高高吊起。   “裴牧!”   江清淮冲进屋中,果不其然看见裴牧摔在地上,他脚上缠着厚厚的绷带,还卡着一根木棍固定,因而行动不便,只能直着胳膊在地上匍匐。   他正撑着身子往门口爬,听见江清淮的声音,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清淮……”   他看着眼前几乎完好无损的江清淮,一时不知作何反应,只又不确定地唤了一声:“清淮?”   江清淮上前将他扶起,看他胸前又渗出一团血来,眼眶立刻红起来:“我在这,我在这。”   裴牧轻轻抬手,碰了碰他的脸,又立刻缩回,仍旧不可置信,但很快,他便笑了笑,轻声道:“太好了,是梦吧……”   江清淮的心被猛猛刺了一下,鼻头酸涩难耐,他侧开脸,躲了一下裴牧的目光,问:“你昨晚昏倒在家门口,满身是血,发生了什么,裴牧?是谁要害你?”   裴牧愣了愣,而后摇摇头,他自己坐起身子,似乎立刻下定了什么决心,于是说:“清淮,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   “什么?”江清淮呆呆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我不想再见到你。”裴牧又重复了一遍。   “不想再见到我?”江清淮也跟着重复了一遍。   而后他摇摇头,可怜巴巴地看着裴牧:“我昨晚是情绪太激动了,才会不管不顾地跑掉,我给你道歉,对不起,我真的对不起,你别生气,别赶我走,好不好?”   “那你会跟我走吗?”裴牧冷声问他。   江清淮又是一愣,他有些不自在地笑了笑:“你受了很重的伤,必须要好好将养,我们现在能走能走到哪里?”   “会跟我走吗?”   “裴牧……”江清淮哀求道,“这件事以后再说,行吗?”   裴牧别过头,仍旧还是那一句:“你走吧。”   江清淮却没有动,他蹲在原地,一动不动,像个木头一样。   好半晌,他问:“你饿不饿?我给你做饭吃好不好?面条可以吗?”   “江清淮。”裴牧冷下声音,“算我求你了,你别再纠缠我了,行不行?”   “你回宫守着你的姜少瑜和姜少云,日后我们两人,桥是桥……”   江清淮用手抵住他的嘴唇,不许他把话继续说下去。   他含着笑,轻轻摇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怕连累我?所以只能推开我?”   “裴远之,这招对我没用。”他抬手,轻轻触碰了一下裴牧脸上的伤口,看着裴牧立刻便朝后缩着躲开,又是一声轻笑,“不管你稀不稀罕,需不需要,我江清淮这辈子缠定你了。”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死了我不活着,我活着你就不能死。”   “清淮。”裴牧却仍旧摇头,甚至带着几分无奈,“这招对我没用的。”   放狠话的江清淮和露着爪子只会喵喵叫的小猫根本无甚差别。   裴牧无意识的联想,让他有些忍俊不禁。   江清淮却勃然大怒,恨不得给裴牧一巴掌解解气才好。   但抬起手,看他脸上的伤,又舍得不了一点。   他泄气地放下手,一把抱住裴牧,在他怀中蹭了蹭,只能撒娇:“裴牧哥哥,你别这样,我害怕……”   裴牧身子一僵。   语气瞬间不自然起来:“你别这样……”   江清淮听出有效,继续蹭蹭:“是你说叫过了兄长,日后兄长便护着我的,兄长,你不要我了吗?”   “清淮……”   江清淮心下得意起来:“深宫冷寒,没有兄长陪着,我日后可怎么……”   “江清淮!”裴牧厉声打断,不料自己却咳嗽起来,直咳出一手的血。   吓得江清淮着急忙慌摸手帕,摸了半天却没摸到,还是裴牧自己从一旁拿了毛巾,自己擦干了血迹。   “裴……”江清淮张张嘴,继续可怜巴巴。   “好了。”裴牧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你不生我气了!”江清淮眼前一亮,忍不住在心中夸赞RMB,“你这法子倒还真管用。”   裴牧闷闷嗯了一声,又重重叹了口气。   “我扶你去床上。”江清淮连忙道,“你这段时间必须卧床养病,就让我来照顾你好不好?”   “劳烦清淮了。”裴牧别扭说了一句,心下又是一声叹息。   “脸上的伤也不用担心,我去请最好的大夫,开最好的药,保管你和以前一模一样。”江清淮将他扶到床上,给他倒了一杯茶,“那你现在能跟我说说昨晚是谁伤你吗?”   裴牧摇摇头:“其实我也不知道,只是心中大概有一个想法。”   “什么?”江清淮自然上手,帮裴牧脱衣服,顺便问,“说来听听。”   裴牧却抓住了江清淮的手,有些不好意思:“清淮,这种事情我自己……”   “行了你甭跟我客气。”江清淮推开他的手,示意他继续说。   却先见一个带血的荷包掉了出来。   他纳罕地看了一眼,捡起后才想起这可能是裴牧要送给心上人的,不免愧疚起来。   他要是不跟裴牧吵架,早听RMB的撒撒娇,哪来这么多事……   裴牧却猛然红了耳朵,尤其看他拿着那荷包仔细端详,脸热得呼吸都不顺畅,他不自然地尝试转移话题:“可能是龚成。”   江清淮的动作一顿,目光瞬间冷了下来。   又是他。   “清淮?”裴牧看他动作停下,抓住他的手,“这个脏了,还是扔掉算了。”   “不。”江清淮回神,“这是你的一片心意,哪能扔了!”   他这么说,好像知道裴牧是要送谁一般,裴牧不由一愣。   江清淮却拍拍胸脯,义正言辞地保证道:“你放心,不会让你和心上人吹了的。”   他想的是,不管裴牧喜欢哪家姑娘,他好歹是皇帝,赐个婚、牵个线这种事难道还做不到吗?   裴牧却摇头,神色落寞:“我现在这么丑,他不会看上我的。”   “不会的。”江清淮一把抓住裴牧的手,一字一顿,认认真真,“药很好用,一定不会留疤的!你相信我!”   看裴牧神色暗淡,江清淮甚至有点口不择言:“她若是嫌弃你,我……我大不了再赔你个媳妇!”   “赔?”   裴牧不懂,眸中却带了几分忍俊不禁:“你怎么赔我媳妇?”   见他终于笑了,江清淮也忍不住松了口气:“你喜欢谁,我帮你抢来。”   “喜欢谁都可以?”裴牧忍不住调侃他。   “当然。”江清淮掂量了一下现如今自己手下军队的人马,愈发坚定,“就算是什么敌国公主,也没问题!”   “哪来的敌国公主。”裴牧无奈地摇起头,却不肯再说心上人的话题,只说:“清淮,你好好的,比什么都重要。”   “我当然会好好的。”江清淮随口应下,心中已经开始盘算——   怎么清算龚成那老混蛋。   不过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帮裴牧换过药。   换过药后,江清淮传送回养心殿,吩咐小福子告诉御膳房日后三餐多做一人份补气血的药膳。   说完又摇头:“按我的食量来看,应该是一人半份,别做少了。”   小福子一听就明白陛下是给情郎准备的,当下笑呵呵点头,到了御膳房,还又多交代了一句:“这位主可金贵得很,做的时候全都精细着,容不得一点怠慢,否则,小心你们的脑袋!”   他这般交代,下人们立刻就明白了,连连点头应是。   等小福子走后,御膳房的太监宫女们相视一笑:“看来,我们宫中不日便要来新主子了。”   “我听说陛下对宫外的情郎上心至极,真好奇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啊!”   “你没见过?”突然有人问。   “怎么?你都见过了?”   “谁?谁见过?”   大家七嘴八舌盘问起来,却怎么都找不到那个说见过的人来了。   无奈只好作罢。   小福子装了一把,属实爽得没边,亲自从小太监手中接过食盒送到江清淮手中,还一一介绍道:“陛下这莲子羹味道极好,只是不知那位裴公子是好甜口还是咸口,奴才便让御膳房都各做了一份。”   “夏日酷暑,奴才还让他们准备了几个清凉的小菜,您交代要药膳,便只用了山药、人参,另有一小碗……”   “好,这很好了。”江清淮却有些急,接过小福子手中的食盒,便说,“朕这几日不在宫中,大臣们若有事……让林珏来转告朕,他会知道朕在哪。”   小福子点头应下,看着江清淮前脚刚出养心殿门,后脚便有小太监急急忙忙跑来通传:“福公公,叶相来了,陛下可在?”   “陛下……”福公公叹了口气,“刚走呢,你去告诉叶相,陛下吩咐,有事得请林小将军去转告他。”   “去哪转告?”小太监一头雾水。   “这你不用管。”小福子摆摆手,“你却说就是了。”   “哎。”小太监应下,慌慌忙忙跑走了,将话原封不动转告给叶从南,心下还有些打鼓,生怕叶相一个不高兴说他忽悠自己。   不过叶相虽然确实看着不高兴,却没有责备小太监,而是微微点头,闷闷来了句:“不是什么要紧事。”   便转身往宫外走了。   留小太监一人一头雾水,又着急忙慌跑回去告诉福公公。   谁知赶上福公公伺候世子殿下更衣,自己又火急火燎没个把门,就那么水灵灵偷听到了主子们的谈话——   “殿下,您是怎么知道叶相喜欢陛下的?这天底下想打听陛下的人多了,怎么单单觉得他不对?”   “你看得出我喜欢你不?”   “啊?您干嘛又拿我说笑?”   “你和小皇叔简直一个样。连谁喜欢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喜欢谁都不知道。”   “奴才哪里敢和陛下相提并论……”   “等你以后也偷偷喜欢什么人的时候,就知道了。”   “奴才不过一个太监,能喜欢什么人?哎呀,殿下,您别挠我痒痒啊……”   小太监一脸震惊地退出门,全然不敢相信自己都听到了。   新上任的叶相喜欢陛下???   陛下似乎还另有心上人???   还有小世子和福公公……好像也有点……不对劲??? 第101章   江清淮郁闷地坐在凉亭中,看着池中荷花败落,心下莫名不是个滋味。   这么些日子过去,他却什么事都没办成,几乎是处处遭堵。   纵火是大罪,但龚成在大理寺关了这么些天,居然生生挨了所有的刑罚,都不肯承认此事是他干的。   加上他平日结党甚多,朝中不少大臣纷纷上书为他求情,再三请求江清淮调查清楚,不要伤了公允,搞得江清淮居然只能等。   但纵火现场,钱家早就给烧了个精光,如今只能从人证上下手,但想要找到这个人证,又哪里是轻轻松松就能做到的事。   一时间江清淮居然还不好直接罚他。   再来就是裴牧,这些日子,江清淮寸步不离地照顾他,办公地点也从金銮殿挪到了裴牧书房。   但裴牧不大会同他搭话,也不大看江清淮,更不乐意江清淮看他。   他总是一个人拿着那带血的荷包,静静地坐在床上,一坐就是整整一天。   饭也吃得愈发少。   夜里睡觉的时候,他又总把江清淮抱得很紧。   好几次江清淮梦里醒来,都是因为喘不上气,偏偏裴牧力气大,江清淮还推不动。   某天他实在忍不住告诉裴牧这件事,裴牧却神色怔愣,看了他一眼,低低来了一句:“我分不清。”   但很快他便摇起头,说着什么“不可能、假的、只是梦”这类的话,好一会,才冷静下来。   他说:“那我们分开睡吧。”   江清淮却第一个不同意。   裴牧是病号啊,夜里没有他照顾,出了事怎么办?   于是这件事在江清淮的打哈哈和强烈反对之下,就这样不了了之。   他懒懒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想着整日这样枯坐也不行,便站起身往凉亭栏边儿走去。   刚到了停栏边,便是眼前一亮。   江清淮扑通一声往池里跳时,林珏正好走进门来。   这段日子他常来,看裴牧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给江清淮送奏折。   一来二去次数多了,门都不用敲,都是直接进去的。   他也能感觉到陛下和裴牧两个人这段时间的心情并不美妙。   但是……   但是也不至于跳池吧!!!   “江公子!”林珏一进院,就见这么个场景,好险没给魂儿吓出来,他一把扔了手里的东西,快步冲上去想拉江清淮,奈何还是晚了一步。   看着江清淮跳进荷花池,林珏又赶忙脱外衣,正解腰带呢,便见江清淮从一群荷叶丛中探出头来,清俊白皙的脸上沾了一点黑泥,却笑得明媚。   “林珏。”瞧见林珏站在不远处,江清淮抬起手中的白莲,“这朵可漂亮?”   林珏看他手中捧着白莲,不知怎么就想起裴牧生辰那晚,他那晚好悬没掉进这池中,当时余光一瞥,看到的正是这白莲。   但后来盛夏,荷叶冒得老高,他来过几次,却怎么都瞧不见那朵白莲。   此刻倒是又被小皇帝撞见了。   想来是因为被叶子挡了阳光,别的莲花早已落败,这朵却还娇艳。   娇艳却又清冷。   不过嘛……   林珏看着正朝这边游来的江清淮,小皇帝也是个清冷的模样,只是此刻浑身湿透,整个人像朦上一层水雾。   有几滴水珠顺着好看的鼻梁滑下,落入池中荡漾出片片涟漪。   比起那白莲,这位竟更像是莲花成精化出的妖精……   林珏心下闪过这个念头,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主屋,没瞧见裴牧,不免替兄弟可惜——   裴远之这小子是没福气了。   江清淮游上岸,先把白莲递给林珏,又小声道:“别告诉裴牧我摘了一朵,我要给他一个惊喜。”   方还替兄弟可惜,这下林珏脸塌了下来:“干嘛给他惊喜?”   江清淮正在拧身上的水,听见林珏问,却灵机一动,立刻正色来看林珏:“裴牧喜欢的人,你知道是谁吗?”   “啊?”林珏傻了,立刻压低声音,“陛下,这事可不能乱说,他哪敢喜欢别人啊。”   “哪敢喜欢别人?”江清淮琢磨出一点不对劲,“什么叫哪敢喜欢别人?他喜欢谁?”   林珏更傻了。   喜欢你呗,合着这么半天,你不知道啊???   “喜欢谁啊!”江清淮急走一步,逼问林珏。   林珏却吓得朝后退了半步,看江清淮这恼羞成怒的样子……   这事可不能从他嘴里说出来啊。   林珏把荷花放在桌上,拨腿就跑:“您自己问裴牧得了。”   “切。”江清淮看着他跑远,心下有点无语——   以为他没问过裴牧啊?   他早不知道问过多少遍了,裴牧就是不告诉他。   防兄弟跟防什么似得,他还能跟裴牧抢老婆不成?   不过这件事,江清淮也没多计较,他看着那朵长势极好的白莲花,甜甜笑了两声,又开始派遣RMB:“放到系统背包里面,有空我去一趟枕经寺。”   RMB却大叫:“宿主!你还没听懂林珏的意思吗???”   江清淮皱眉:“他有什么意思啊?”   RMB沉默半晌:“你是不是喜欢裴牧,故意跟我在这演呢。”   “你在说什么?”江清淮简直一头雾水,“你说的喜欢,不会是我理解的那种……我是直男啊,你有病啊,RMB???”   “你是直男??这段时间我可都看在眼里,你绝对不是直男。”RMB其实早就发现一点端倪了,毕竟谁家兄弟天天夜里钻一个被窝睡觉啊!!!!!   而且,夜里被兄弟抱得喘不过气……什么的。   唉,完了听见兄弟说分床睡又怎么都不同意,唉,这事,这事哪能是直男干出来的啊!   但还是那句话,江清淮不听它的意见。   哪怕RMB现在地位今时不同往日,但是!江清淮还是不会听它的意见。   不过RMB也有法子,反正现在积分都已经花光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它直接大手笔道:“你口说无凭,交给大家来判断。”   RMB话音一落,江清淮眼前便自动跳出系统界面。   但这次却不是以前系统商城或者任务界面,也不是他光秃秃的背包,而是一个论坛,名字就叫——   【陛下,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江清淮没动作,RMB就自动帮他打字,发了一个求问贴。   [标题] 感情询问帖,请大家帮我的宿主诊断诊断。   1L:如题,宿主自称铁直男,长相可爱,脾气暴躁;穿越第一天就叫了乱臣贼子哥哥,得知几日后敌军会降,竟不顾家国大业,留在乱臣贼子身边,只为护他周全。甚至还说出了“可是他人很好诶”这种话。   2L:系统任务的传送锚点,千叮咛万嘱咐要选一个非常安全的地方,结果宿主二话不说绑在刚认识两天的乱臣贼子身上了。   3L:走剧情受了伤,明明该好好待在宫里休养,得知乱臣贼子要离开京城,竟拖着病体亲往相送。上一秒疼得龇牙咧嘴,下一秒就情意绵绵道“裴郎保重”。   4L:在京城推行户籍制度,得知乱臣贼子是黑户,人家要走,宿主哭着喊着求他别走,事后还专走后门,给乱臣贼子办了假户口。   5L:最近乱臣贼子受伤,宿主美其名曰“他离不得人照顾”,事实则是两个人每天晚上一个被窝睡觉。宿主嫌乱臣贼子夜里抱他太紧,提了几句意见,结果听见人家说分床睡,立刻又不干了……ps,这个我真忍不了。   6L:此楼介绍乱臣贼子情况。姓裴,23岁,身高190cm,性格沉稳,打架一流,沉默寡言,待宿主却十分温柔。生于前朝将门之家,因满门忠烈,誓死不降,被始皇诛灭九族,但皇帝念顾其年龄尚小,将其发配边疆。此后随起义军,一举打入京城。起义失败后,在某位傻白甜宿主帮助下,隐姓埋名落户京城。   江清淮看不下去了:“你怎么能这样说裴牧?笔给我,我来写。”   他抢过虚拟键盘。   7L:我兄弟只是背景黑了些,可从没做过对不起我的事。我那日去城南送他,他一眼就看出我腿上有伤,再急也要给我看伤,看我走路不大利索,还直接抱我去了医馆。事后上了药我催他离开,他却改变主意,说要留在京城护我。他身份敏感,但哪怕只住城南一处破茅草屋,也要留下陪我,这不是真兄弟是什么?   8L:上户口这事也怪我,一开始我推行户籍制度,根本没想到兄弟,还是夜里兄弟冒着危险来找我,说明了情况,我才得知兄弟已经被户籍困扰良久。他留在这里就是为了我,我怎么能看着他被黑户,自然要想办法给他落户口啊。这都是兄弟该做的。   江清淮还准备继续输出,楼里突然热闹了起来。   9L:点进来之前没想过这么好笑。一开始看系统抱怨自家宿主,我只觉得有点奇怪,没想到正主直接按耐不住跑来澄清,笑死根本澄不清,就是一句话“陛下,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10L:挺9L,我就问一句,您不觉得被兄弟抱着送去医馆有什么不对吗?   11L:很喜欢一句话——这都是兄弟该做的。   12L:这都是兄弟该做的。   13L:这都是兄弟该做的。   14L:这都是兄弟该做的。   ……   突然刷起屏来,RMB哈哈哈哈笑出声来,又抢过键盘开始输出。   35L:这题我来,他不仅没觉得不对,还感动地稀里哗啦。不过这都不算什么了,人家【真兄弟】还一起骑马,睡一个被窝呢。   接着又是满屏“这都是兄弟该做的”。   江清淮看得要气死了,可偏偏楼里热度越来越高,所有人都说他和裴牧不清白。   他解释一句,那些人能回他十几句。   自从穿越来这个世界,除了钟山那样的傻大个,他都没吵赢过什么人!   郁闷地要死的江清淮直接关了界面,眼不见心不烦,老子身上还湿着呢,洗澡去!!!   江清淮却没想到,本来这论坛只是RMB开放一点权限给江清淮看,所以他哪怕关掉界面,RMB也能操作,看江清淮往正屋去,RMB立刻发帖。   256L:宿主要去找他老相好了,等我一会给你们直播。   *   本来摘了莲花能去帮裴牧求姻缘,江清淮心情很好。   结果被RMB的一个帖子搞得什么都不好了,搬柴火烧水的时候还不小心被砸了一下——   有点疼。   但更多的是烦。   江清淮生无可恋地躺在地上,开始晒太阳。   裴牧好一会没见到他,拄着拐杖来院中找他,看见浑身是水的江清淮了无生机地躺在地上,吓得拐杖都不要了,他几乎手脚并用地朝江清淮冲来:“清淮……清淮!”   江清淮听见声音,慢吞吞睁开眼睛,刚坐起身就被裴牧抱在怀中。   裴牧的声音发着抖:“你怎么了?怎么身上全是水?”   “啊?”江清淮稀里糊涂应了一声,拍了拍裴牧,“我没事,你怎么了?怎么出来了?拐杖呢?怎么给扔了?”   裴牧摇摇头,长手一捞便又捡起了拐杖,却没回屋,而是径直走去了柴房:“我给你烧些热水,先洗个澡吧。”   看裴牧似乎并不想多说,江清淮虽然担心,却还是没有刨根问底。   等他洗过澡出来,没在主卧看到裴牧,便自觉往书房去。   RMB突然说:“你对裴牧的生活作息倒是了如指掌,活像同居了百八十年的小情侣。”   江清淮脚步一顿,这事还没完呢?   当然没完,不仅如此,RMB还又把帖子给江清淮放出来,帖子里的人皆一呼百应,全都在刷“磕到了”。   江清淮气呼呼往书房走,决心要去找裴牧告状。   但这事他不知道怎么说,何况又发现裴牧在看书,便叫了一声“裴牧”,然后就坐在旁边喝茶。   美人塌的位置是专门留给他的,裴牧一般都提前摆着茶。   今天是甜茶,江清淮喝了一口觉得不错,便暂且把生气放在一边,专心喝起茶来。   裴牧听见江清淮的声音,看书的动作却微微一顿。   在发觉江清淮格外安静后,便总忍不住偷看他。   人总是很奇怪。   他明知自己配不上清淮,明知自己此刻很丑,明明总是提醒自己会连累清淮,却又不可避免地想听见清淮的声音。   想听他说“你一点都不丑”……   想听他说“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   自欺欺人,不过如此。   裴牧心下冷笑一声,带着对自己的轻蔑和鄙夷,坐到江清淮身边。   正巧江清淮喝完了茶,看见裴牧过来,就又叫了一声裴牧。   裴牧嗯了一声,端起茶壶给江清淮续了一杯,正暗讽自己现在也就这么点用处。   抬头却见江清淮红着眼圈,不由一愣:“怎么了?”   江清淮张了张嘴,又不知道怎么说RMB欺负他的事,便只含糊道:“有人欺负我。”   RMB忍不住在帖子骂街。   420L:我无语了,家人们,宿主直接跑去姓裴的那边告我状了,话都没说上一句,眼圈先红了。   421L:什么?诡计多端的0?   422L:系统你别怕,咱们开直播,我们帮你怼他。   423L:直播我不敢啊,虽然宿主已经好久不骂我了,但真开了直播爆出他和裴郎的情意绵绵,我岂不是要被直接拉黑。   424L:好家伙,现在进行到哪一步了?   425L:裴郎摸了摸宿主脸,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   江清淮有点生无可恋。   但不等他回话,帖子倒是先炸了。   556L:还不是想被哄。   557L:还不是想被裴郎哄。   558L:还不是想被裴郎哄。   559L:还不是想被裴郎哄。   560L:还不是想被裴郎哄。   江清淮:“……”   真是够了!!! 第102章   就在江清淮跟RMB吵架的时候,林珏又回来了。   他刚才有点惊吓过度,浑浑噩噩到了家门口,才想起来他爹交代他找小皇帝,说有很重要的事情,一定请小皇帝到林府跟他一叙。   无奈,只能又折返回去。   他趁裴牧不在的时候单独将这件事告诉江清淮,和江清淮确认好时间。   又趁江清淮不在的时候,单独去问裴牧:“你知不知道龚成入狱了。”   裴牧正在厨房做饭,闻言点点头,却有些为难道:“清淮管得紧,不许我出门。”   林珏:“?”   裴牧兀自苦恼:“其实伤已经好全,脚早就不疼了,只是清淮怎么都不许我乱走,非说伤筋动骨一百天。”   “也不知道清淮从哪里学到的,真让我在床上躺一百天,骨头都要散架了。”   林珏急忙抬手打断:“行行行,我对这件事情不感兴趣,你就说说你什么打算吧。”   他寻摸道:“我感觉,龚成这次大概是得不了好。当年的事情,约莫也就只有他还清楚,你若是没办法从他嘴里讨到好,只怕以后再想调查裴家的事,难如登天。”   裴牧沉了沉眸子:“我其实早有法子,只是这件事需要你配合。”   林珏:“我?”   *   片刻后,江清淮听见厨房传来一阵吵嚷,听起来像是林珏单方面发起脾气:“你不就仗着江清淮给你撑腰吗?一个大男人,自己做过的事情都不敢担当,呸,裴远之,老子瞧不起你。”   “怎么啦?”江清淮急急忙忙往厨房跑,看见裴牧手中拿着锅铲,林珏手中拿着篦子,两人手舞足蹈,竟是要干起来的架势。   “你们两个干嘛打架?”江清淮不解,“裴牧身上还有伤呢。”   “有个屁的伤!”林珏壮着胆子回了一句,第一次怼皇帝,心脏跳得可快,“这家伙明明就是在装病!他就是不想去大理寺领罚。”   “领什么罚啊?”江清淮蹙起眉,“裴牧为什么要去领罚?他做错什么了?”   林珏被怼了两句,一时有些心疼自己,小皇帝到底是真忘记了,还是压根就不想提起啊。   他眼神示意裴牧。   裴牧便轻咳一声,谨慎地拿着锅铲,走到江清淮面前:“清淮,他说的是那晚在傅府。”   “啥傅府?”江清淮还是没啥印象。   裴牧只好说得再详细一些。   这下江清淮想起来了,但还是很不乐意,他瞪着林珏:“你那伤不是早就好了?我还给你那么多伤药,你这人怎么这样斤斤计较,何况裴牧现在还有伤在身,你怎么就惦记着让他去大理寺挨鞭子啊?”   “你算哪门子的兄弟?”   林珏默默挨训,更加心疼自己。   应该问,裴牧算哪门子的兄弟吧。   他为兄弟两肋插刀,兄弟呢?现在这样和在他胸口插刀有什么区别呢?   林珏只能沉默,以沉默应对万变。   还是裴牧上前拉住江清淮:“清淮,你别跟他一般计较,这家伙从小军营长大,只记得军令如山四个字,当然没有你心思细腻。”   “那也不能这样啊。”虽然当时让裴牧自己去大理寺领罚是江清淮说的,但现在这时候,这时候裴牧能受得住吗?   他有点委屈,摆烂一般道:“我不管,你反正不能去。”   “可这件事早就禀明了陛下,你个小太监说的谁关心?”林珏突然来了一句,一个劲儿同江清淮使眼色。   江清淮冷下眸子。   这家伙还学会威胁了。   他才不吃这一套呢:“我在陛下面前还算有脸,这么点事,不算什么,我说一句便好。”   “清淮……”裴牧却蹙起眉头,倒不是抵触江清淮为小皇帝办事什么,而是担心小皇帝喜怒无常,毕竟伴君如伴虎。   今日恩宠加身,改日不得好了……可都是会化作利刃反伤的……   “那推几日再去行了吧。”眼看裴牧这就不靠谱了,林珏只能硬着头皮自己上,“等你家裴牧伤好全了,再让他去大理寺领罚。”   他强调了一句:“不单单是军令如山,帝王更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江清淮嫌弃地瞪了他一眼,又看向裴牧。   “这样也好。”裴牧朝他笑了笑,说起自己担心的事,“清淮也别老去皇帝面前凑,伴君如伴虎,万一……”   “啊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江清淮含糊应了一句,但又强调,“一定我说好全了才行。”   “行。”林珏满口答应,又看向裴牧,眼神暗示——   兄弟我只能帮你到这了。   至于怎么哄这位祖宗让你早点去大理寺,你自己琢磨吧。   裴牧接收到他的目光,暗暗点了点头,林珏便一溜烟跑了。   剩江清淮一个人生闷气。   这一天天的,RMB是一个,林珏一个,就连裴牧,都让人来气!!!!   *   不过生气归生气,正事还是要办。   第二天一早,江清淮和裴牧吃过早饭,就往林府去。   他到的时候,府门打开,府内鸡飞狗跳,吵嚷一片。   江清淮正犹豫要不要迈门槛,却有一个满身是灰的士兵尖叫着跑了出来。   声音惨似被杀的猪:“你不要过来,我宁愿等死啊啊啊啊。”   那士兵过门槛时被绊了一下,脸直直朝地上砸,江清淮便上去扶了一把:“你没事吧?”   士兵抬头,瞧见个漂亮的小公子,一时不知作何反应,闷闷啊了一声。   江清淮朝他身后看,只见小五手中拿着针线,正一脸冷漠地站在不远处,淡淡地看着江清淮和那士兵。   “小五。”江清淮朝他打招呼,“一段时间不见,你倒是又长高了不少。”   小五没什么表情地点点头:“帮我抓住他。”   江清淮动作一顿。   那士兵便挣扎地推开江清淮,又哀嚎:“小公子,你饶了我吧,我今年才二十三,我还不想死啊。”   “怎么了?”江清淮困惑不已。   “小家伙想试试给活人缝伤口。”一个浑厚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是林颂今来了,“只是我这府上的兵大多比较抵触。”   林颂今快步上前,先抢了小五手中的针线,才看向江清淮:“臣林颂今,叩见陛下。”   “陛下。”小五也跟着喊了一声。   倒是那方才鬼哭狼嚎的士兵,看着江清淮发呆。   江清淮摆摆手,示意林颂今起来,看向那士兵,安抚道:“只要做好消毒工作,不会有事的。”   “就算后期出现发炎的情况,开几副消炎去肿的方子就是了。这线也不会长进肉里,日后还能拆下来,你是哪里受了伤?方便让我看看吗?”   对上江清淮的目光,士兵更是愣神片刻,而后他说:“草民叩见陛下。”   “起来起来。”江清淮有点无奈。   小五却说:“他只是手臂划伤了,陛下,我带你看我缝的小兔子。林将军都说我缝的好。”   江清淮朝那士兵笑笑,走到小五身边,揉揉他的小脑袋,却问林颂今:“怎么想起让这孩子学医了?”   “是他偷看了您给犬子的书,自己琢磨着弄得。”林颂今也揉揉小五,“一会再让陛下看你的兔子,先说说你昨天告诉伯伯的事。”   小五点点头,看向江清淮:“陛下,我想去大理寺见龚成,他是我爹。”   “龚成?”江清淮当即看向林颂今。   林颂今便压低声音:“这孩子约莫是龚成的私生,陛下,他曾行刺您,又放火烧了从华殿,您不正愁没有罪名治那龚成吗?”   “可这样,对小五来说……”江清淮有点犹豫。   “陛下,放过他这一次,日后群臣只会更嚣张啊。”   “而且这孩子消失这么长时间,龚成也没有找一找的意思,想来也没什么父子情谊。”   他说这话时,小五就静静站在一边,拉着江清淮的袖子,面无表情的样子,好像谈论的主角根本不是他。   江清淮却摇摇头,他蹲下身,问小五:“你想去见见你爹吗?我带你去好不好?”   小五摇头:“爹不喜欢我,他不想见我。”   “那你想见他吗?”江清淮继续问。   小五沉默下来,半晌,他点点头:“我想。”   江清淮便站起身,拉起小五的手:“朕去大理寺一趟,亲自问问龚成。”   林颂今只好安排。   马车上,江清淮问小五:“为什么你说爹不想见你?”   小五正扒着窗户看街景,闻言都不回头,只说:“爹不是爹。”   江清淮和林颂今对视一眼,大概明白了小五的情况。   一见到龚成,江清淮只开门见山:“小五是谁的孩子?”   “小五?”龚成在水牢,满身是伤,双手被一个从天花板上垂下来的锁链吊起,整个人半浮在水面上,听见江清淮的声音,他有气无力地抬头看来,“不认识。”   “不认识?”江清淮半眯起眼睛,“你死期将至,还跟朕装起傻来了?”   龚成慢吞吞地转着浑浊的眼球,在江清淮身上看了一会,才看向他身后的小五,而后轻轻笑了一声:“裴小五啊,当然是江舒的孩子。”   “林大将军,您看他的样子,不觉有几分故人之姿吗?”   江舒是谁?   江清淮看向林颂今,只见他神色大变,震惊之余又是万分心痛。   “陛下大概不认得。”龚成又慢吞吞地笑了一声,“但想必裴大将军、裴叙的名讳还是听过的。”   江清淮仍旧一脸懵,但稍微有了些猜想,只是下意识觉得荒谬——   不会是在说裴牧他爹吧。   难道小五,是裴牧弟弟?   可是裴牧说弟弟不是早在流放的路上就……   龚成冷冷笑道:“先太后可真是把你养成了个不谙世事的疯子。”   “若她肯给你几分好,许你读上几年书,想来朝中也不会是如此景象。”   这到底是在骂他还是在夸他啊。   江清淮蹙起眉:“好好说话行不行啊?”   “陛下。”林颂今却已经回过神来,他轻轻喘了一口气,“裴叙是臣至交好友,裴家乃前朝将门之家,恕臣出言捷越,裴家满门忠烈,至死不降,不像臣……”   “至死不降?”龚成忽而大笑起来,“林颂今,你也不过是个笑话。”   “罢了,今日我心情好,告诉你当年之事也无妨,裴叙根本没死在战场,他不过是个大敌当前、畏畏缩缩的小人罢了。”   “城未破,他便背着你回京来了,当时他拉着江舒的手,腻腻歪歪,腻腻歪歪……”   “你丫的给我闭嘴。”江清淮直接跳下水牢,游过去给了龚成一巴掌。   龚成被打得一愣,林颂今也有点纳闷:“陛下……”   陛下生这么大气干啥?   “老子问你。”江清淮没好气地瞥了一眼默不出声的龚成,“你既然说裴叙回京了,为什么他会死?还有江舒,又是怎么回事?小五为什么还活着,你在其中又充当什么角色?”   “臣……”龚成晃了晃脑袋,“臣喜欢江舒。”   “臣爱她,像疯了一样地爱着她,臣不能没有她,不能没有她啊。”   江清淮又给他一拳,没好气道:“说重点。”   龚成挨了一拳,嘴角渗出血来,却还是笑着看向江清淮:“你在为谁打抱不平?那个叫裴牧的乱臣贼子?早听你们两个有一腿,看来做不得假啊,只可惜在傅府那天,他没能错手杀了你。”   “你的命可真大啊,我的陛下。”   “果然是你伤的齐时村。”这下想要的罪证也有了,江清淮平复下心情,转身走回岸边,“给我说说当年的事,朕还能留你们龚家一条生路。”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龚成的脸色一白。但他很快便接受了现状,叹了口气,有气无力道:“臣的一家老小对此事并不知情,请陛下留他们一条生路。尤其龚二,他年少轻狂,多不更事,家道中落必然对他打击颇大,还望陛下给臣带句话给他……”   “死到临头还提这提那。”江清淮骂骂咧咧,“说吧。”   “陛下是个明君,为父希望他能不计前嫌,好好辅佐陛下。”   “至于臣,臣这一辈子全然载在一个女人身上了,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也认。”   江清淮又想下去给他一巴掌,想睡别人老婆,自己还有理了不成?   但林颂今眼疾手快拉住了他:“陛下,这水牢的寒彻入骨,您泡久了小心风寒啊。”   江清淮闷闷哦一声,只得作罢:“你赶紧睡吧。”   “没什么好说的。”龚成却好像没了力气,言简意赅起来,“臣伙同姜家,一早便买通了前朝贵族,控制上京后,臣绑走江舒,又给裴叙寄信威胁逼他回上京。”   “等他回来,臣把他堵在上京,派人追杀。那家伙的命跟您一样硬呢,陛下。臣手下足足五千人,杀他一个而已……居然都被他死战到天明。”   “不过后来江舒来了,该死的女人,也不知怎么跑了出来……”   “总之这两人死了。”   “殉情。”龚成冷笑一声,“他们死之前,管这叫殉情。真是令人作呕。”   “您看啊,陛下。”龚成突然指了指小五,“人死了,还不是什么都没了。他的儿子如今都管我叫爹,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杀了他。”   江清淮拉上小五,转身就走。   *   出了大理寺的门,一直默不作声小五才开口:“陛下,能去看兔子了吗?”   江清淮不由一愣。他看着小五,小五也看着他,那张精致漂亮的娃娃脸上仍旧淡漠。   他像是根本没听见刚才龚成说的一番话,又或者听见了也不在乎。   江清淮却忍不住笑了笑,把他抱进怀里,亲亲他额头:“我们这就去。”   林颂今紧随其后上了马车,神色落寞,一身颓然,江清淮便说:“事情既然已经过去,将军还是看开些。”   林颂今点点头,沉沉叹气:“只是没想到……当年竟是这样……我只当城破后世家们走投无路才会选择投奔,哪知道……哪知道竟是出了龚成这样的叛徒!”   “亏我这些年还当他心性纯良,当他……”   林颂今狠狠砸了一下马车,车身跟着晃了晃,弄得江清淮胆战心惊。   “不如,将军去抄龚成的家吧。顺便也帮朕去带话给龚二,不过他能不能想开……还是凭他自己吧。”   “抄家?”林颂今有些不解。   “是啊。”现在手头只有三百积分的江清淮,哪怕心情悲痛,也不忘努力赚钱,“抄了他的家,想来建集市的钱差不多就够了。”   “建集市?”话题跳跃太快,林颂今有些跟不上。   不过他也不多问,陛下新奇点子一向很多,他人老了,听陛下的吩咐便是。   林颂今领命去。   江清淮则陪小五去看了兔子,本来只是哄孩子,但等看到那细密的阵脚后,江清淮顿时来了兴趣,也开始跟着小五满林府抓伤员。   最先开始被抓那士兵这次倒是积极起来,第一个请小五试针。   江清淮在旁边看着,看小五淡定给他缝针,不由心生敬佩。   这小小年纪就能做到如此地步,也太有他哥的风采了。   他哥?   对啊,还得赶紧把小五的事告诉裴牧才行,他知道肯定很高兴。   至于他爹娘的事……要不还是别告诉裴牧了?   江清淮正犹豫,却不知裴牧已经去过大理寺,又从龚成口中得知了当年的真相。   只是他比江清淮稍晚,加上他一届庶民,想去大理寺监牢探龚成这种原是一品大官的罪犯,还得有正当理由。   正当理由是不可能有的。   裴牧想的法子便是进去挨一顿鞭子,出来的时候趁人不备偷溜进去问个清楚。   几乎是前后脚的功夫,裴牧便进来了。   龚成刚和江清淮说完当年之事,心绪未平,便见一个身着靛蓝云锦襕衫男子走了进来。   那人和裴叙长得极像极像,龚成不由瞪大双眼。   好半晌,他才回神:“你也来问我当年的真相?”   他懒得再娓娓道来,只说:“你的仇人便是我,杀了我,十年大仇得报。”   裴牧蹙起眉:“我娘的玉佩在哪?”   “你来的不巧。”龚成笑了笑,“陛下大概要抄我的家,那玉佩日后也只能在皇宫某处……”   “你快些赶去,兴许还能抢到。”   “就是不知道,那些抄家的御林军,会不会把你这乱臣贼子拿……”   裴牧从地上捡起一个石子,手指挥弹间,龚成的脖颈上便多了一个血窟窿。   他同样转身就走。   却并没有跟着去龚府。   玉佩只是身外之物罢了。   现在要紧的,是想想他一时兴起来了大理寺受罚,回去可怎么跟清淮交代。 第103章   江清淮正和小五琢磨缝伤口的事,大理寺派人前来禀告,说是龚成被人暗杀,已经死透了。   江清淮却不大意外:“行凶者可抓到了?”   “没有。”来传话的狱卒有些犹豫,“但今日确有个男人来过一趟大理寺,脸上有一道极深的疤痕,说是……您曾让他自去大理寺领罚三十鞭……”   是裴牧。   裴牧杀了龚成。   江清淮立刻反应过来,当即有点不高兴。   他也就出来一天,裴牧就背着他往大理寺跑!   但不等江清淮细问那狱卒,RMB先跳出来提醒道:“还记得上次你生气的后果吗?”   江清淮神色一顿。   而后他捏捏自己的脸,对那狱卒笑笑:“确有这件事情,不过此事和他无关,你回去告诉钟单仁,龚成死有应得,让他自己安排便是。”   狱卒领命离开,江清淮也立刻往家赶。   进了门也不说话,就悄咪咪往里面赶,听见主屋有动静,立刻放慢脚步,偷偷推开个门缝往里面瞄。   “清淮。”裴牧却好像早就发现了他的存在,不等江清淮看见他在干嘛,裴牧便朝门边走来,“来了怎么不进?”   江清淮略显拘谨,不过瞧见裴牧裸着上身,他立刻紧张起来:“伤怎么样?我看看,上过药了吗?”   裴牧转过身给他看背上的鞭痕。   看来大理寺还是留着情面的,伤口甚至没有渗血,只是留下道道红痕,肿得厉害。   不等江清淮说话,裴牧先开口了:“能劳烦清淮帮我上药吗?”   他回过头看一眼江清淮,又立刻垂下眸子,语气诚恳道:“我够不到,它很痒……”   江清淮不由一噎,而后闷闷嗯了一声,转身去橱柜拿药。   裴牧便自觉坐在一旁的软榻上,背对着江清淮,乖乖等他。   等江清淮开始给他上药,棉棒刚一碰到,便见裴牧脊背微微抖了抖。   江清淮不由一愣:“疼吗?”   裴牧头也不回,嗓音却发哑:“很痒。”   “是不是过敏,或者发炎了?”江清淮拿不准主意,也不敢再给裴牧上药,只能问RMB,“你看看这什么情况啊?”   “我看着没事,你先上药吧,晚上拿热水多泡一会,明天基本就好全了。”RMB无所谓地瞥了一眼,就给出反馈,而后咯咯咯笑出声来。   江清淮一头雾水:“笑什么?”   RMB却说没事,还催他赶紧给裴牧上药。   江清淮立刻正色起来,转述RMB的话给裴牧:“晚上泡个热水澡,就不痒了。”   裴牧却也笑了一声。   江清淮愈发不解:“有什么好笑的?”   但裴牧沉默了下来,江清淮心下又不高兴了,他现在可是强忍着生气在给裴牧上药诶!   裴牧这到底是什么态度,就不打算给他解释吗?   装哑巴很好玩吗?   他不高兴,但还是记着RMB的嘱咐,没有直接拍案而起跟裴牧大吵一架。   只是他这样沉默,在裴牧看来,也实在不对劲。   等裴牧后知后觉发现江清淮情绪不对,回头看他,便对上他委屈巴巴的目光。   江清淮眼尾发红,死死咬着唇,低着眸子帮裴牧上药,抬头便对上裴牧探究又心疼的目光,顿时一愣。   他没想到裴牧突然回头,心下懊恼不已,起身就想往外走,却被裴牧拉住衣角。   “清淮。”裴牧一把扯过江清淮的胳膊,将人捞进怀中紧紧抱住,“别哭,我错了,我发誓,以后一定不会再……”   “发誓有什么用。”江清淮背对着裴牧,感受到他手臂上传来的热度,身体却僵硬地厉害。   天渐渐暗了下来,房内只有昏暗的烛火闪烁,传递出几分冷淡的幽光。   “清淮,有用的。”裴牧默了好久,才说,“龚成已经死了,我杀的。”   江清淮挣扎了一下,却被裴牧抱得更紧:“当年的事我已尽数了解,杀了他,对于裴家满门已故者,也算有了交代。”   “过往十年,我只为复仇,但如今……清淮,从今往后,我只为了你。”   “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好不好?”   江清淮瘪瘪嘴,不说话。   裴牧便把他身子转过来,强迫他直视自己:“我发毒誓,日后若是再让你……”   “行了行了。”江清淮不耐烦地打断裴牧,“你的意思是,现如今大仇得报,以后也不会再涉险了,还会乖乖听我的话?”   裴牧温柔地笑了笑:“你想让我做什么都行。”   江清淮便眯起眼睛,狡黠地笑了两声:“做什么都行?”   裴牧喉结微微一滚,仍旧笑得温柔:“当然。”   “那我要吃槐花糕。”江清淮倨傲地抬了抬下巴,“现在时节槐花都败了,你能做吗?”   “能做。”裴牧抱着江清淮的腰,让他往自己腿上坐了坐,含笑道,“槐花没败。”   ……   虽然不知道裴牧怎么做到的,但吃过槐花糕的江清淮心满意足。   夜里,裴牧照例给江清淮念了几句诗,带着他练字。   等练完,裴牧去洗澡,江清淮则趴在桌子上画乌龟。   他心情明显好到没边,RMB却突然幽幽叹气,说了一句:“宿主,你可长点心吧。”   江清淮画乌龟的手一顿,皱眉:“说什么呢。”   RMB:“上次说你不是直男的事,你还记得不?”   江清淮当然记得,但他早已经不放在心上了。   至于那个让人糟心的帖子,眼不见为净,他无所谓地耸耸肩:“你嫉妒我和兄弟关系好,我却不是小气的人。”   “不。”RMB打断他,有点无语,但还是继续,“这不是我想说的,我给你看个东西。”   RMB又擅自打开系统界面,把一张高清□□的裴牧怼脸图投到江清淮眼前。   以前没见过这么大的裴牧,江清淮一时还有点不适应。   画面上的裴牧虽然脸上横亘着一道可怕的伤疤,但目光中的温柔有如实质。   江清淮几乎一下被定在原地,不自觉地嘟囔了一句:“原来眼尾的痣是红色的吗?”   而后他回神,不觉恼羞成怒:“你,你给我看什么呢,我才不会对兄弟的怼脸生图动…动心呢。”   裴牧脸上这么大一道疤,RMB当然没指望江清淮会心动。   不过听见江清淮的话,RMB冷哼一声:“不清白,太不清白了。”   “什么清不清白,不知道你说什么。”   江清淮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莫名觉得脸热。   RMB无奈放出大招:“他这是在看你。”   江清淮:?   “这是他下午哄你的时候,我抓拍的,当时你被他抱在怀中,他在看你。”   江清淮觉得有点别扭,轻轻“哦”了一声。   RMB无语了,哦?   哦什么哦啊!!!   跟这傻子三句话真是说不清楚。   它索性摊牌:“他喜欢你。”   江清淮:?????   江清淮愣了好久,憋出一个“别闹”。   然后,他又趴桌子上画起乌龟,只是这次明显心不在焉。   RMB虽然有点无语,但看江清淮这迷迷糊糊的样子,想到“过犹不及”,还是沉默了下来。   等裴牧洗完澡出来,江清淮又莫名觉得紧张,尤其裴牧看他的时候,他心跳地好快,竟下意识别过头不敢去看裴牧。   裴牧却以为他不想洗澡,无奈地坐到他身边哄道:“清淮,去洗澡了。”   江清淮唔了一声,闻到裴牧身上淡淡的茶香还混着潮气,脸就开始热了。   “知,知道了。”他的声音突然有些哑。   江清淮慌慌张张往浴室跑,却不小心被裴牧的脚绊了一下,直接往前摔去,然后被裴牧拉着腰拽了回来,顺势坐进了裴牧怀里。   裴牧身上的温度有些高,这让他脸瞬间也烫了起来,江清淮不敢抬头去看裴牧,只听见裴牧说:“小心点,看路。”   江清淮嗯嗯应好,起身往浴室跑了。   等到了浴室,坐进浴桶,缓了好一阵,才想起来问系统:“他真的喜欢我吗?”   RMB看他现在还不信邪,直接把刚才抓奸到的图怼到江清淮脸上:“你你你,你自己看。”   于是江清淮就看到自己坐在裴牧身上,看到裴牧一只手握着他的腰,一只手轻轻环在他胸前,眸子满是说不出的深意。   江清淮心乱了乱,不知说什么,便沉默着。   RMB却以为他还不死心,继续往后扒拉图片给他看。   下一张,裴牧微微低头贴在了他脖间,半垂的眸子含着笑,像是抱到了什么珍宝。   再下一张,是裴牧在嗅他身上的味道。   江清淮突然有些恼:“……别,别看了,都什么玩意。”   他结结巴巴地,也不知道在劝谁:“他喜欢,喜欢我就喜欢我呗。有句话说得好,我喜欢你,与你无关。他没跟我告白,我就不知道,我们还是兄弟。”   RMB都惊了:“宿主你是不是有病啊!自欺欺人有什么好处?”   江清淮才不听RMB的,他心乱地厉害,又下意识想起方才坐在裴牧腿上时感受到的温度,怎么感觉比洗澡水还热……   妈的,脸又热起来了。   江清淮泡了好一会,等水都凉了大半,脸上的热度才完全下去。   等磨磨唧唧从浴桶里出来,才想起来今晚他还要和裴牧一起睡。   RMB显然也意识到这个问题了,阴阳怪气地问:“你可别告诉我,你还要跟他一起睡觉啊。”   江清淮心说我又不傻,怎么可能在明知对方企图的情况下还继续做这种事情。   这可就不是兄弟,而是渣男了。   还是那种钓系渣男。   听他保证,RMB才放下心来,还好,还没被裴牧完全蒙蔽。   结果江清淮刚出了浴室门,裴牧就招呼他:“清淮,擦头发。”   江清淮也只是微微一愣,而后便乖乖坐在床边让他帮忙擦头发。   RMB:“不是,你真有病啊!”   江清淮也觉得自己这样有点不好,小心解释:“没办法,头发太长了,我每次都擦地很慢,还笨手笨脚。让我自己来弄,今晚就都别睡了。”   RMB:“累了,别说了。”   江清淮只好闭嘴。   只是到底已经知道了裴牧的心思,以前一直觉得很正常的举动,现在却不寻常起来。   感觉到裴牧的手轻轻撩过他的发丝,江清淮下意识抖了抖,心里痒得厉害,脸也红得过分。   他一直沉默着不敢看裴牧,又不自觉想起刚才RMB给他看的怼脸生图。   想到裴牧的眼神,江清淮忍不住蜷了蜷脚趾。   裴牧现在不会还在用那种眼神看他吧。   所以每次裴牧帮他擦头发是因为喜欢他,喜欢闻他的发香吗?那也太……太羞耻了。   话说他的头发是什么味儿啊,他自己都没留意过,不过裴牧的味道他倒挺喜欢的,像是茶,又有点像雪,带着点凉……   江清淮有一搭没一搭地瞎想。   没留意身后的裴牧有些沉默。   看着今晚过分安静的小狐狸,裴牧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但江清淮低着头,垂着眸,显然一副拒绝交流的意思。   裴牧眸子深邃,心下闪过一丝悲哀——   清淮如今都不愿同他说说话了。   他不自觉想起脸上的伤,眸光沉了沉。   果然,清淮还是在乎的,对吗?   以前他总躲着清淮,不想让清淮细看自己丑陋的样子,但今日实在是有些得意忘形……   他抱着清淮,还强迫清淮看着自己……   清淮先看到的,当然是他脸上的疤,那么丑,那么长,比尸体上慢慢蠕动的蛆虫还要令人作呕……   裴牧想得心头烦躁,几度开口却不知如何说起,最后只能不了了之,看着江清淮的眼神哀伤又隐忍。   一直紧张关注着裴牧的RMB一下就发现他的不对劲,贴心的它立刻收集罪证,第一时间给江清淮告状。   “你看看他,你看看他,这也太不清白了!”   RMB在江清淮脑中大喊,吓得正出神的江清淮身子一颤。   裴牧觉察到,立刻停了动作,凑到江清淮耳边轻声问:“弄疼你了?”   与此同时,RMB投屏的裴牧怼脸生图也呈现在江清淮眼前。   被两个裴牧双面夹击,江清淮只觉心头一热,一股火自内而外涌出,怎么也散不掉了。   他看着裴牧那三分不甘、三分落寞、四分哀伤的神色,又听到裴牧温温柔柔询问他的声音,感觉到略过耳垂的气流,一瞬间颇为恍惚,随即心里那种怪异的感觉便又涌现了出来。   他脑子乱作一团,不知该说什么,做什么,只看着那张怼脸生图,张了张嘴,叫一声“裴牧”。   回应他的声音是从身后传来的,仍是一句低低的“嗯”。   裴牧总这样回他,声音低,却好听地过分,无论他叫上几遍,都不厌其烦。   但江清淮却听出一丝不一样的感觉,也不知道是眼前的生图冲击力太大,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江清淮只觉裴牧的声音有些哀伤,连带着他的心也不自觉抽了抽。   那一刻,江清淮甚至都想立刻回头告诉裴牧,他知道了,他全都知道了。   但知道了又如何?他能给出什么样的回应呢?江清淮想不到,他脑子乱糟糟的,甚至不知道他是想拒绝还是接受。   于是他清了清嗓:“擦好了,我们就……睡觉吧。”   裴牧又嗯了一声,与此同时,RMB也收了那巨大的怼脸生图,有些疑惑地问:“宿主,你怎么了?为什么脸这么红?”   江清淮一听RMB说自己脸红,都不敢转身让裴牧看见了,立刻滚到床内把自己埋进被子。   他感觉自己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好快,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但脑子却混沌,没办法将现在的事情理清。   于是等裴牧放下了床帘后,坐到了他身边,江清淮才反应过来自己忘了说分开睡的事情。   RMB也有些气急败坏:“宿主,说好了不一起睡呢。”   江清淮心虚,底气不足地给自己找补:“裴牧不知道我知道他喜欢我,我不想让他知道我知道他喜欢我,所以我要装作我不知道他喜欢我,还得跟他一起睡才行。”   RMB:“……”   这通乱七八糟的绕口令成功让RMB闭上了嘴,但江清淮的注意力却放在了床上。   他以前怎么没觉得放下床帘后,密闭的空间居然会这么狭小,这么暧昧,好像天地间只剩下他和裴牧两个人一样。   裴牧还离他很近,等等,……裴牧为什么靠过来了,他想干什么,该不会是打算亲下来吧,……凑……凑上来了……   江清淮感觉到裴牧呼吸间的热气微微洒在他面上,紧张地闭着眼睛不敢出气,他都没想过把人推开,只傻乎乎地把靠着闭眼来逃避,宛如掩耳盗铃的拙劣小偷。   但想象中的吻并没有落下,而是裴牧温柔地替他掖了掖被角,又顺了顺头发。   裴牧压着声音说了一句“清淮,小心别压到头发”,便拉远距离,躺了回去。   江清淮呆呆地躺在那里,好半天才轻轻嗯了一声,然后恼羞成怒地背过身。   太可恶了,害他那么紧张!   *   江清淮一夜没睡,第二天早上找了个借口,悄悄溜回宫去了。   他不好意思再见裴牧,更不知道日后怎么面对裴牧,只好用工作来麻痹自己。   商会的事情确实搁置了一段时间,手里的积分更是少得可怜,加上龚成昨天横死,如今吏部、礼部尚书之位空悬,江清淮确实也有一堆事情要忙。   看官员背景,选派任命。   和龚成私通结党的官员,外派。   上次被烧掉的商会信息倒是早就交给钱家了,只是江清淮扶持商户的计划可不单单只是针对那群大户,市井的小买卖也要出台相应政策扶持。   江清淮的打算就是建一个集市,小商户们聚集到一起,加上政府宣传工作,客流量变大,生意变好。   也方便集中化管理。   但这件事也是个大工程,哪怕有RMB这个得力助手,前期的准备工作还是花了江清淮很长时间。   先要选址,地方不能太差,不能太小。   统一管理还需要规定摊位,摊位是政府定制还是私人准备?这又需要民意调查。   调查肯定还是要吏部出马,但现在龚成已经没了,新上任的官员江清淮还没敲定,只能请叶从南多费心。   江清淮第一次真得在御书房通宵。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知道他梦到了裴牧。   他梦到那天裴牧在客栈为他吸毒,他躺在床上,裴牧抬起他一只脚,脱掉他的袜子,微凉的唇瓣覆在他脚踝,不一会便沾了他的血。   江清淮当时窘迫害羞,但梦中的此刻,他只觉得心痒。   裴牧温热的口腔包裹着他的脚踝轻轻吸吮,江清淮想往回缩,却被裴牧拉住脚踝不许逃,只能忍下这份痒。   但梦里的他那么怕痒,竟被刺激得哭了出来。   他眼睛里含着泪,看裴牧不由分说,委屈地抓起床单,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忍不住叫裴牧慢点。   裴牧终于肯放开他的脚,将毒血吐了出来。   但随即他拉起江清淮的胳膊,一把将江清淮拉进了怀里。   江清淮还红着眼睛,被拉起来后吸了吸鼻子,问他“干什么”。   裴牧却不回话,一只手抚上他的背,轻轻地摩挲,另一只手则开始解他衣服。   江清淮被吓得抖了抖,他意识清醒了一下,却没法完全醒来,只能看着裴牧把他衣服解开,把他抱在怀里。   梦里的他很乖顺,像是完全知道裴牧的心思,也坦然接受他要做的一切一样。   这让江清淮心下有些乱。他想睁开眼,现实却是他在床上翻了个身。   好在梦里的场景变了。   变成了裴牧一条胳膊抱住他的腰,有些霸道地把他往怀里拉。   这次的江清淮还是没拒绝,只是不好意思地推了推裴牧:“你好大的。”   他红了耳朵,低下了头,却抓住了裴牧的手,撒娇一般晃了晃:“轻点……”   什么?什么什么什么什么什么???   江清淮成功被吓醒了。   他弹跳起身,发现自己也起了反应,又崩溃栽倒在床上。   我有病!我真他妈有病!   但总不能不管,江清淮瞪着眼睛犹豫了一会,终于还是伸出了手。   …… 第104章   事毕,江清淮整个人恍惚地厉害。   三次。   好羞耻……   但偏偏今天他召集了大臣们金銮殿议事。   直到听见门外传来苏有道的声音,江清淮才想起这件事。   该死的春梦,害他不浅!   江清淮火急火燎下床,连早饭都顾不上,只忙着去金銮殿把昨晚加班肝出来的策划拿去给大臣们看。   但简单听过几位大臣们的意见后,江清淮就有点坐不住了。   做了坏事心虚是一方面,另一方面……   腿软。   明明最近也有好好打拳锻炼身体啊,怎么还是怎么弱????   江清淮心中满是对小皇帝体质的怨怼,等叶从南一众大臣们发表完意见,便忍不住道:“朕今日身子不适,你们在这基础上商讨修改,晚膳前把方案递上来给朕过目便是。”   交代完他便起身要走,都也没给大臣们反应时间。   奈何他腿软,加上起身太急,于是咔嚓一声……   靠!   熟悉的感觉传来,江清淮大脑一片空白。   好丢人啊!!!   叶从南最先发现他不对,连忙上前扶他,却被苏有道截胡。   苏有道看他生无可恋的样子,一个念头浮上心头:“陛下的脚……”   江清淮拍了拍他肩膀,无奈望天:“宣太医。”   听闻陛下又崴了脚,张阳德急急忙忙赶来,一把脉,却先发觉陛下纵欲过度,不由心慌地看了一眼旁边的叶从南。   近来宫中多有传言,叶从南虽有状元之才,但一入官场便是丞相……   古往今来,哪个状元能有如此殊荣。   何况当今陛下好南风,叶状元又是一表人才……   若是皇恩、雨露双加身,被陛下如此信赖,倒是不足为奇了。   只是……再怎么想升官发财,也得考虑考虑陛下的身体吧!   床底之间,哪里能如此纵容陛下啊!!!   奈何此刻正是金銮殿上,加上叶状元和陛下的事暂且也只是传闻。   虽然张阳德心下已经完全信了,但此刻他为保皇家颜面,仍旧只能缄口。   反正是医脚,先医吧……   张阳德破罐子破摔地开了活血化瘀的药,又上了跌打损伤的酒,这就功成名退了。   苏有道帮着江清淮叫来轿子,由五六个小太监抬他回养心殿,路上,看江清淮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忍不住道:“陛下,可是那龙椅太高了?”   江清淮瘫着一方面是觉得糗,另一方面还是心虚,听见苏有道跟自己搭话,他语气慢吞吞:“可能是。”   “不如臣让内务府再新做一把?”苏有道试着提议。   “不用了。”   龙椅虽然坐得确实不舒服,但那玩意可是金子做的,再弄一把新的,得多贵啊!   江清淮果断拒绝:“这钱给建集市多好啊。”   虽然他现在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去见裴牧。   但江清淮觉得,等这件事情过去,日后他再去找裴牧玩,不用盖着棉被纯聊天了。   能再增加一些夜生活,多好。   不过这种想法,江清淮是不敢告诉RMB了。   因为RMB动不动就要问江清淮到底打算怎么办?   最近江清淮都不乐意跟RMB聊工作上的内容,反而每天都去金銮殿开朝会。   听听叶从南和守旧派的大臣们吵架,也挺好玩的。   他前脚刚到养心殿,后脚小福子便禀告说叶从南求见。   江清淮还当他有什么旁的疑问,点头让他进来,叶从南却犹犹豫豫站在门边看着他。   “你找我有什么事?”   这些日子两人一起工作,叶从南一直都大大方方的,既不会过分谄媚,也不会过分放肆,把握在一个不远不近刚刚好的尺寸。   让江清淮觉得跟他一起工作还是舒服的。   所以此刻见叶从南这般扭捏,江清淮不免纳闷,“为什么不进来说?”   叶从南看了一样旁边的小福子和苏有道,仍旧有些难以启齿。   方才他出了养心殿,却被张阳德拦下。   太医院院首将他拦下,叶从南第一念头当然是陛下有碍。   而实际上,陛下确实有碍,只是……   “叶相,你和陛下还年轻,一时情难自抑可以理解,但陛下今年不过才十八,还是长身体的时候,你作为臣子,又长于陛下,一定要以身作则才是。”   “为了一时荣宠,拖累了陛下的身子,可是大大的得不偿失啊。”   叶从南细想片刻,神色严肃起来:“我刚入官场,能得陛下如此厚望,心下总是惴惴。”   “是才遇上陛下交代的任务,总想尽力做到最好,倒是忽略了陛下的身体,怪我。日后,我一定警醒自己,绝不会再为公务之事,久留宫中,反而耽误陛下休息……”   他愧疚地朝张阳德行了一礼:“陛下的身子还有劳张大人……”   “不是!”张阳德却涨红了脸,打断叶从南的话,“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们行房事的时候……咳,节制些。”   “房事?”叶从南愣在原地,耳根也慢慢红了起来,下意识扯了扯嘴角,但随后意识到什么,表情瞬间凝固起来。   “总之,事情就是这样,你们年轻火气大,这些老夫可以理解,一夜一次便好,若是多于三次,陛下身子肯定是……”   “多于三次?”叶从南的声音带了几分别扭,他僵着脖子看了一眼张阳德,而后拂袖便走。   一连走出好远后,张阳德才听见叶从南的声音:“我去见陛下,张大人先回吧。”   看着某人火急火燎的步伐,张阳德心下慢慢升腾起一种不好的预感,他该不会……认错人了吧……   但宫中秘辛,明明传的就是叶相和陛下啊……   听说那唸蓝颜写的也是这两人,从相遇、相识、相爱……   “张大人,叶从南急急忙忙跑去干啥?”   身后突然传来声音,弄得张阳德浑身一激灵。   他回头看见是傅羡之,想到傅大人和叶状元乃同窗,两人关系甚好,立刻如找到主心骨一般,拉着傅羡之往宫墙边去:“傅大人,你可知道陛下和叶大人,如今是个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傅羡之有些惊讶,没想到张阳德一大把年纪还这么八卦。   不过他也没瞒着,这满朝文武基本都觉得叶从南是勾搭上陛下,才取得如今的成就。   难得有个人来问他,他当然要帮着将某人的苦水往外倒一倒:“君臣之情。”   他沉沉叹了口气:“不过对陛下思慕不已,只奈何求不得……”   “这就怪了。”张阳德摸了一把胡子,啧啧称奇。   “哪里怪了?”这下傅羡之好奇起来,“张大人,我对您可是知无不言啊,您不能话说一半,钓着晚生不放啊。”   张阳德看他一眼,却已经不敢再说。   方才口无遮拦已经得罪了一个思慕不得的叶大人,这下再告诉傅大人……   后面陛下得知,指不定怎么生气了。   他连连摆手,逃也似地跑了。   剩傅羡之一人一头雾水地愣在原地,也不知道叶从南去了哪里,也不知道张阳德干嘛这般神经兮兮。   *   养心殿中,叶从南斟酌了半天,到底还是没有过问从张阳德那边得知的消息。   陛下那般喜欢那姓裴的,两人情难自抑,一夜不下……不下三次,也是正常。   他又不是太医,原不过一个穷书生,受恩于陛下,才有如今地位权势,为父母族人所傲,已是万幸中的万幸,何必苦求那不可能属于自己的明月呢?   叶从南在门口站在一炷香的时间,才道:“陛下保重身体,臣已经拟好了那集市的对联,请陛下过目。”   江清淮朝他笑了笑,让小福子去取笔墨。   叶从南给集市取了个典雅的名字,叫“长乐坊”。   对这个名字江清淮其实有点失望,总感觉在好多剧里见过,但等看到叶从南那一手好字之后,江清淮立刻原谅了这个名字。   他又请才华横溢的状元郎给这集市提对联,叶从南却说自己还需要想想。   如今不过才一天功夫,他居然就已经想好了。   江清淮腿脚不方便,等叶从南写罢,才能看见,但大眼一瞧,还是只能觉出好看来。   虽然平常跟着裴牧也有在读书习字,但到底文化人学的东西不一样。   他正打算让RMB给翻译,小福子又来禀告,说是林珏求见。   江清淮可还记得他斤斤计较,非让裴牧去大理寺领罚的事情,听见是林珏过来,脸上的表情甚至算得上挣扎。   叶从南看得不解:“陛下,不想见林小将军?”   “你和他关系很好?”江清淮看向叶从南,恍惚想起来他好像就是跟着林大将军一起进京的。   “算是朋友。”叶从南点点头,“林小将军性情直率,为人热情,对待朋友更是十分真诚。只是有些不拘小节,若是哪里得罪了陛下,容臣帮他说一句抱歉,还望陛下……”   “好了。”江清淮无奈地看了一眼叶从南,“你是不是想多了,朕也不至于那么小气,小福子让他进来吧。”   叶从南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陛下当然不小气,林将军也常说陛下是他见过最大气的君王。”   江清淮挑挑眉:“他说的是军饷的事吧,哼,孰轻孰重朕当然还是知道的。”   “陛下好。”   一道少年音打断了江清淮的絮叨。   他抬眼望去,看见是小五,不由眼前一亮。   小五一张娃娃脸本就长得怪可爱,身世又那么可怜招人疼。   如今加上他是裴牧弟弟这一条,江清淮更是爱屋及乌得没边儿。   他忍不住朝小五招手:“过来给我抱抱。”   小五慢吞吞走到江清淮面前,伸手抱住江清淮的腰,又用小脸软乎乎地蹭了蹭。   他这般亲昵于江清淮,江清淮自己都惊讶,当即母爱泛滥地招呼小福子给他拿好吃的糕点来。   小福子笑着应下。   小五却问:“什么是糕点?”   江清淮不由一愣,而后迅速瞪了一眼林珏。   林珏心底一凉,欲哭无泪:“陛下,您要怪怪龚成那老头子去,臣日日忙着操练新军,还要替您办事,也没时间管小孩啊……”   “连糕点都不知道给孩子吃,你们府上的厨子是怎么做事的?”江清淮很生气。   不会做饭,比不上裴牧也就算了。   林府那么大一个,府上厨子难道也不会做糕点这种小玩意吗?   何况小五长得还这样可爱,谁看见都忍不住要投喂的吧!   定是林珏这家伙在府上对小孩不好。   那天喝醉酒,还让小五一个孩子扛着他回家,还醉醺醺说些乱七八糟的话带坏小朋友。   “不行。”不等林珏为自己辩解,江清淮已经下定决心,“以后让小五住宫里好了,你们林府上上下下全是只会打仗的糙汉子,不会带孩子不说,小五也学不到东西。”   他看向小五:“你跟我留在宫里,日后和少瑜少云一起去国子监上学,好不好?”   小五手中捧着小福子递来的糕点,正慢吞吞地吃,听见江清淮的话,他偏了偏头:“国子监是什么?”   “就是学堂。”江清淮耐心地同他解释,又指了指旁边的叶从南,“这位大哥哥便是国子监的弟子,大哥哥出口成颂,七步成诗,非常厉害,小五想不想变成厉害的人?”   “想。”小五点点头,却压根没看叶从南。   “那就这么说定了。”江清淮看向林珏,“你没啥意见吧?”   林珏哪里敢有意见,但他来可不是挨训来的,而是有事汇报:“陛下,我爹在龚成府上找到江舒当年的贴身玉佩,此物……小五想要,所以……遣臣来问问你的意见。”   玉佩?   江清淮忍不住坐直了身子,却是想到了裴牧。   当时裴牧进宫,不就是说要找一枚刻着江字的玉佩吗?   他最近光惦记直男不直男,都忘记把小五还活着的消息告诉裴牧。   还有玉佩,裴牧要是见到他娘的玉佩,肯定会很高兴的!   “给小五呗。”   江清淮伸手问林珏要玉佩,看那红玉形状跟他手里那个刻着“裴”字的玉佩似乎对得上,立刻从怀中掏出来,迫不及待开始比划。   林珏看见自家陛下从怀中掏出那个刻着“裴”字的玉佩,脸色唰一下就变了。   来之前还听他爹长吁短叹,说什么裴叙的玉佩不知所踪,可惜地要死要活。   这下不就知道在哪里了吗?   林珏忍不住问:“陛下,您这玉佩从哪里来的?”   其实不用问他也知道,还不就是裴牧送的。   但此刻他故意问出口,却也有打算在。   朝中多半在传叶从南和陛下之间不清白,叶从南什么态度,林珏不知道,但江清淮,他反正是没看出来对叶从南有意思。   不过他也怕叶从南多想,加上本来叶从南就跟裴牧不大对付,他作为朋友夹在中间还挺尴尬的,日后若是进一步发展到了情敌的地步,那岂不是要闹到“不死不休”?   他希望江清淮直白点说出来。   江清淮却瞪了他一眼,护宝贝一般又将玉佩藏了起来,他警惕地看着林珏:“这是我的!”   裴牧给他的!   林珏心下默默叹了口气。   陛下啊……   *   送走林珏和叶从南后,江清淮迫不及待要带小五去见裴牧。   顺便告诉裴牧,小五日后去国子监读书的好消息。   他想得开心不已,站起身时才想起来自己的脚崴了。   疼得龇牙咧嘴之后,又郁闷地坐回床上。   RMB看他这样,有点无语:“你还是让林珏或者林大将军带着小五去见裴牧吧,他们是故人,肯定有话说。”   “要是你去见,大概只会发展成——你们一家三口在床上睡觉。”   听它提到睡觉。   江清淮这次却沉默了下来。   RMB甚至有点惊讶:“宿主,你不打算说点什么吗?”   “想听我说什么啊。”这次江清淮恼了,“我还没有想好怎么回应这个问题,你能不能别老是逼着问我?”   “好。”RMB立刻老实,转移话题,“那你能不能接受一下我的建议呢?你去了也说不大清楚啊,林将军是位高权重,你不过是个小太监,撑死了是个皇帝的替身,你哪来那么大的权利,连这种前朝秘辛都能知道得一清二楚,还有本事将小五带出去见见他哥啊?”   江清淮沉默下来,半晌,他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那让林大将军带小五去见裴牧吧。”   等小福子把林珏叫回来的功夫,江清淮忍不住问小五:“想去见哥哥吗?”   “为什么?”小五没说想不想,只是放下手中的糕点,认真看着江清淮。   “什么?”江清淮却一头雾水,他尴尬地笑了笑,“你不想见哥哥吗?哥哥很想你的。”   “那他为什么不来找我?”小五仍旧没什么情绪,只是客观陈述道,“是爹救了我。但他不喜欢我。你也救了我,你也不喜欢我?”   “我没有救你,小五,他也没有救你。”江清淮把他拉到身边让他坐下,“但我很喜欢你啊。”   他在小五额头轻轻亲了一下,看小五一脸懵懂,又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你随时都可以来找我……反正我也离不开这上京。”   小五眨了眨眼睛,他从怀中掏出了江舒的玉佩,递到江清淮面前:“陛下,送给你。”   “送给我?”江清淮愣了愣,忍不住笑了一声。   裴小五和裴牧还真是兄弟没跑了。   怎么都喜欢把家传的玉佩送给他。   看江清淮兀自在那里笑,小五有些不解:“哥能送,我为什么不能?”   “可以啊。”江清淮含着笑意接过玉佩,“真给我了?”   见小五认真点头,江清淮也给了他一个玉环:“以后拿这个来找我,不会有人拦你,也不要再去打刘泽清,你打人你手不会疼吗?”   “不疼。”   江清淮忍俊不禁,正笑时,林珏跟着小福子回来了。   听完江清淮的打算,林珏也点头认可,谨慎是好的,但是:“陛下,您难道打算一辈子瞒着裴牧……”   “朕以后会告诉他的。”   江清淮也头疼不已,本来龚成已死,裴牧对朝廷的怨恨应当也会轻一些,他趁这个机会让裴牧试着进林家军,或者进新军,日后慢慢告诉裴牧便是了……   但偏偏因为RMB胡搅蛮缠,搞出个论坛,现在江清淮知道裴牧的心意了。   但又不知道怎么回应人家……   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继续维持以前倒也不是不行,但问题是……   他居然做了兄弟的春梦!!!   这正常吗!!!!   “这事以后再说吧。”江清淮越想越烦躁,“你现在就带着小五去好了,顺便告诉裴牧一声,今晚我不去了。”   林珏哦了一声,招呼小五:“小孩,走吧。”   *   等他们两人走后,江清淮和姜少瑜、姜少云一起吃了晚膳,被问起崴脚的事情经过,又忍不住想起春梦……   妈的春梦啊。   江清淮找了个借口回寝殿,便生无可恋地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发呆。   左翻右翻,裴牧裴牧……   满脑子想的都是裴牧!!!   江清淮猛然坐起身来:“RMB,你是不是有个什么隐私条款,就是我那个啥的时候,你会自动休眠?”   “啥的时候?”RMB顿了顿,突然意识到什么,尖叫道,“你和裴牧干什么坏事了吗?我说我今天早上怎么突然断线了一段时间,你居然背着我偷偷去找裴牧???”   “没有!”江清淮羞红了脸,“你别大嗓门地喊,我没去找裴牧。”   “那你做什么少儿不宜的坏事了,为什么会问我屏蔽的事情?”RMB的语气满是不信任,“我还以为是你没睡好,情绪不稳定,又给我断线了……”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知道RMB确实会回避,江清淮稍微冷静了一些。只要他不说,做兄弟春梦这件事,就不会有人知道。   醒来之后还干坏事这种事情,更不会有人知道。   对,只要没人知道,就是没发生过。   江清淮疯狂暗示自己。   终于勉强接受了今早发生的一切。   他坐起身,开始穿衣服。   RMB有些纳闷:“宿主,这么晚了,你打算去哪里?”   江清淮的动作慢了一下,但很快便恢复了镇定:“我去找裴牧。”   担心RMB反对,他语速飞快地解释了一遍:“看小五的样子,一时半会可能还接受不了裴牧,指不定会更亲近林珏。那等他们把话说清楚,裴牧不就只剩一个人了……”   “他难过怎么办?”   江清淮越说底气越足,“我不知道这事也就算了,但我大概已经知道小五的态度,怎么能让裴牧一个人面对这一切?”   “明明他也是被流放的那个,明明他当年也只是个孩子啊,但短短十年,他便杀回了上京,他肯定受过很多苦,哪怕如今大仇得报……”   “行了行了。”RMB听他叽里呱啦一顿输出,有点无奈,“你想去就去吧,我只是问一下而已。”   江清淮不由一噎。 第105章   江清淮一瘸一拐地去找裴牧,刚到主屋门口,裴牧便推开了门。   像是早知道江清淮来了一般,裴牧看见他,丝毫不觉得意外:“清淮。”   但他神色落寞,语气低落。   “裴牧……”江清淮心下不由一沉,声音也放轻放软下来,“发生什么事了?”   裴牧上前,抬手想要抱江清淮,却先注意到他拄着拐杖,动作瞬间僵在原地。   他错愕地看着江清淮:“脚怎么了?”   “不小心崴倒了。”江清淮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尖,“没什么大碍,过几天就好了。”   “崴了脚怎么还要过来?”裴牧一把将他横抱起,带着他往屋里去,“路途遥远,脚疼不疼?脱下来我看看。”   他把江清淮放到床上,单膝跪地,帮江清淮脱鞋。   这一幕实在像极了那天晚上他们在客栈。   也像极了江清淮的梦……   江清淮身子一震,一把推开了裴牧 ,侧过脸别扭道:“我没事,你别……别这样……”   裴牧不曾设防,被江清淮推倒在地,歪坐在冰凉的地板上,看着江清淮的目光有些发愣:“清淮?”   江清淮听见他声音,才发觉自己方才力气大了些,忙弯腰去拉他:“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有点……”   “你不高兴?”裴牧顺着他的力道直起身子,却没有站起来。   他的语气有些闷闷不乐,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我很丑,对吗?”   “什么?”江清淮没有听清楚,下意识反问。   裴牧却将头垂地更低:“没……”   他压低声音:“没什么。”   而后他站起身,背对着江清淮:“我带你去医馆,好不好?”   “这么晚了,那里还有什么医馆?”   何况江清淮的脚已经上好药了。   但裴牧却很坚持,同样也很沉默。   他半蹲在江清淮面前,将宽厚的肩膀袒露给江清淮:“我背你……”   这样,清淮就不会看到他的脸。   江清淮还想挣扎一下,但RMB提醒了一句:“宿主,你还是答应下来吧。刚才就已经很打击人了,你这下再拒绝,一会还要拒绝跟裴牧一起睡觉……”   “你不是来安慰人家的吗?这样算什么安慰……”   RMB的吐槽不无道理,江清淮立刻乖乖攀上裴牧的肩,双手环抱他的脖子,示好地叫了一声:“裴牧。”   裴牧闷闷应了一句,便沉默着带江清淮去医馆。   夜里医馆确实已经关门,但裴牧似乎和这家医馆的大夫关系不错,他只是敲敲门,说明来意,那大夫便利索地开了门,即便被打搅了好梦也不生气,甚至还笑眯眯地看了一眼江清淮:“小兄弟,又是你啊。”   江清淮认得这大夫,几个月前,他崴脚,便是这位大夫给他看的。   当然,那个时候其实也上过药的。   江清淮不好意思地朝大夫笑了笑:“我其实已经上过药酒了……”   “我把一下脉。”那大夫却说,“看你脸色不大好看,像是肝火郁结……”   纵欲过度。   最后四个字,大夫没有直接说出口,而是在慢吞吞把过脉,确定没有问题后,才叹了口气:“小兄弟,你还年轻,房事上可不能太过贪心,一日三次实在有些……”   “什么!”江清淮瞪大眼睛,耳朵猛然涨红,整个人就像即刻爆炸的樱桃炸弹:“别说了,就这一次!我就这一次。”   他泄气一般垂下眸子,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裴牧,见他脸色黑地好似平底锅底,更是微微胆寒。   这下好了,不能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了……   “脚呢?”裴牧却没有多问,只是说,“脚如何?”   “没什么大碍都上过药了。”那大夫笑眯眯看了一眼裴牧,表情似乎有点幸灾乐祸。   裴牧脸色仍旧不大好看,却仍旧没说什么,转身蹲到江清淮面前:“我们回家。”   江清淮正走神,听见他这句话,莫名有些瑟缩,总感觉回家后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啊……   但他总不能睡在人家医馆,最后壮着胆子,抱紧了裴牧。   路上,裴牧安静地过分。   江清淮心脏扑通扑通跳的厉害,也安安静静的。   等两人到了家,裴牧将江清淮放到床上,才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所以……”   “啊啊啊啊啊。”江清淮立刻绷不住了,他尴尬地往被子里面缩,语气飞快地解释,“我只是一时情难自抑,我这个年纪,会有感觉也很正常吧,这无关情爱,只是最简单的,最基本的生理上的冲动而已!!”   “对,只是冲动。”江清淮一锤定音。   裴牧却蹙了蹙眉,他上前,把江清淮从凌乱的被单中拯救出来,垂着眸子,继续无情地发问:“所以……”   对上江清淮可怜兮兮的目光,他稍微顿了顿,但还是快速说完了自己心中的疑惑,“你不是太监,对吗?清淮。”   江清淮身子一僵。   啊。   还有这回事呢……   “宫中可还有旁人知道?”问出这句话的同时,裴牧立刻想明白了一件事——   难怪清淮不肯答应和他离京。   一定是清淮不是太监这件事,被什么图谋不轨的人得知,以此要挟着清淮……   姜少瑜看起来会干这种事。   但是狗皇帝的可能性也不小。   听说狗皇帝是个断袖,清淮长得这样可人,难道被皇帝以此威胁,不得已做了皇帝暗中的男宠?   想到清淮细软的腰肢可能被狗皇帝那厮紧紧握着。   清淮性格温顺,只怕连哭都不敢大声,只能委屈地咬着牙…   他想起大夫说的“纵欲过度”,再看江清淮极力掩饰的模样……   只觉自己好像在嚼臭了三天的鳜鱼,明明已经被恶心地说不出话,却偏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掐住脖颈,被迫一遍遍重温这恶心到令人作呕的味道。   狗皇帝……   狗皇帝!!   看裴牧眼圈都发红,江清淮难得有点害怕。   好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小心翼翼地拉住裴牧的袖子,再一次相信RMB说的撒娇大法:“裴牧,我不是故意骗你的,你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他将自己放在弱势地位,垂着眸子,假情假意地抽噎了两声:“我真的没办法……我很害怕……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听他语无伦次的絮叨。   裴牧只觉那双扼住命运的大手又一次收紧了力道,他痛地几乎不能呼吸。   清淮……   裴牧想上手抱抱他,但想起清淮方才的抗拒,还是犹豫地放下了手:“清淮,这不是你的错。”   江清淮眼睛一亮,委屈巴巴地看过去:“真的吗?”   “当然。”裴牧放轻声音,“你那么好,又怎么会有错?”   江清淮更高兴了,一把上去抱住裴牧,忘乎所以:“你也好!”   “咳咳。”   脑中突然传来RMB的声音。   眼前也开始浮现四个大字——   “钓”   “系”   “渣”   “男”   江清淮的身子猛然一僵,他尴尬地收回抱着裴牧的手,摸摸鼻尖,又放下,不自觉地搅着被单:“我今晚想自己睡,我打地铺……行不行?”   “我打地铺吧。”裴牧意外地好说话,只是眸中闪着淡淡的担忧,“我睡在你旁边,可以吗?”   “若是晚上有事,随时可以叫我,我都在的。”   “我都在。”   他又认真地强调了一遍。   他的清淮永远是最好的。   至于那个狗皇帝……该死的狗皇帝……   他裴远之在此立誓,若此事真跟狗皇帝有关,哪怕拼尽身价性命,也要让那狗皇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我睡啦?”江清淮偏了偏头,有些不自在地看了一眼裴牧,总感觉裴牧心情还是不大好,为什么?   “晚安?”他试探道。   裴牧面上立刻扬起淡淡的笑,语气温柔宠溺:“晚安,清淮。”   *   说实话,睡觉之前,江清淮有点紧张。   靠着撒娇糊弄过去了“纵欲”、“不是太监”这些事,但自己心里的坎反而过不去了。   而且,梦这种事情……谁都说不准。   万一今天晚上又做梦。   万一还不小心说了梦话可怎么办?他好像一直都会有说梦话的毛病来着……   不过睡着之后,江清淮还是很安然的。   只可惜还是说了梦话。   最先是轻轻叫了一声裴牧。   裴牧思来想去睡不着觉,心里空落落地难受,忽而听见江清淮的声音,当即紧张地坐起身来:“我在。”   江清淮却半天没了声音,裴牧心下纠结半天,正想发问,又听江清淮哼了一声,委屈道:“不行,好大!”   裴牧眸子暗淡了起来,清淮是做了噩梦吗?   看来他的猜想……   “裴牧你慢些……”江清淮又忽而哭喊起来。   他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其实有些听不清,但那一声“裴牧”却实打实如一记闷锤,狠狠砸到裴牧心上。   他在叫……   裴牧起先还有些不确定。   他像个被天大好事砸中的倒霉蛋,因为从没有得到过诸如此类的幸运,以至于惶惶不安到不敢相信。   但江清淮又叫了他一声,软软的,像在撒娇 :“裴牧……”   裴牧立刻屏气凝神,下意识听起江清淮的下一句。   脑子里却根本安静不下来。   思绪乱七八糟地飞——   他大吗?   江清淮又没见过,如何知道?   何况梦里的都是假的……   就算清淮喜欢他,现实也不一定……   江清淮闷闷嗯了一声,立刻剪短了裴牧脑中那些乱飞的丝线。   他听见江清淮哭着哼了一声,嘟囔道:“涉,涉……了!”   涉黄了!!!!! 第106章   次日江清淮醒来,只觉神清气爽。   他慢吞吞坐起身,掀开床幔,目光无意识地在屋中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一旁榻上:“裴牧?”   塌边轩窗半开半掩,阳光不骄不烈,裴牧背对着江清淮坐在塌边,垂头认真鼓弄着什么东西。   连一贯会束起的长发,今日也慵懒地垂落肩头。   听见江清淮的声音,他放下手中的物件,抬头看了江清淮一眼,只说:“清淮,我吵到你了吗?”   江清淮摇摇头,好奇地张望他放在桌旁的东西,瞧见是个线盘,上面还绣着半朵莲花,更加好奇:“你这是在……”   绣花?   裴牧居然还有这个爱好?   江清淮属实是没想到。   裴牧听见他问,很不好意思地将那线盘藏到柜中,才闷闷解释道:“上次的荷包脏了,我想缝个新的。”   “买个新的不就行了?”江清淮说完才意识到自己没过脑子,裴牧说的那荷包,应该是要送心上人。   额……裴牧的心上人好像就是他自己……   所以,那荷包是绣给他的?   江清淮立刻紧张起来:“裴牧……荷包里的荷花是不是也脏了呀,那荷花可是你专门去寺庙求来的,是不是……”   “我再去求便是。”   裴牧叹了口气,显然想起此事让他十分失落:“只是荷花已败,若是换了别的花,也不知他会不会喜欢……”   他看了一眼江清淮,扯起一个淡淡的笑容:“就算被拒绝也无妨,我还有清淮。”   他似不经意地开起玩笑:“清淮不是答应我,要赔我个媳妇?”   “啊?”江清淮人傻了。   “清淮只是开玩笑哄我吗?”裴牧察觉到他的神色,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   他侧过头,将脸上那还未完全脱落的伤疤遮盖起来:“我也知道……我这样很丑,就算是清淮……”   “不丑的。”他如此妄自菲薄,江清淮哪里忍心,当即打断他,“不丑的。”   只是“赔他个媳妇”这种话却不敢打包票说出口来了。   他只能在心里追问RMB:“不是说这个药药效很好嘛?怎么血痂还没完全脱落?”   “差不多就这两天的事了。”RMB简单解释了一嘴,便坏心眼地追问江清淮,“陛下,你怎么不给兄弟赔个媳妇啊?”   江清淮顿时泄气,早知道昨晚上就不该来找裴牧。   小五的事,江清淮一句也没听见裴牧说。   倒是他自己,快在裴牧面前抖搂干净了……   江清淮心下乱七八糟时,裴牧却突然抓住了他的手,他的力道很紧,却不算疼。   江清淮回神,朝裴牧看去。   只见裴牧一脸纠结:“清淮,再过几日便是中秋,届时我想请你见一个人……你会来吗?”   江清淮脑子已经不大会转了,不过还是点了头。   等答应后,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裴牧想让他见的人,可能是小五……   好吧,家人对裴牧来说果然还是很重要的,居然还专门要留在中秋这么一个关键的时间见面。   见江清淮答应,裴牧心情明显好了不少,他站起身,伸手抱住江清淮的腰。   感觉到他身子一僵,才慢吞吞解释道:“早饭在外面,我抱你去吧。”   像是知道江清淮会拒绝一样,裴牧的声音带着几分失落:“我这样抱你,会不会吓到你,还是说,你更希望我背你,不想看我的脸……”   “没有那回事的。”江清淮赶忙解释,就怕裴牧多想。   只是话音未落,裴牧便一把揽起他的腰,将他打横抱在怀中,做出一个标准的公主抱。   只是手不大绅士。   江清淮看着裴牧放在自己腰侧的手,一边想着原来这么大,手指这样长,一边又觉得不对劲……   他怎么记得他来的时候有拿拐杖的。   那拐杖去哪里了?   不说拐杖的事,早餐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吃。   裴牧原本想骑马送他回宫,还是江清淮再三拒绝,并保证自己会坐马车回去,裴牧才勉强作罢。   此后几天,江清淮基本每天都在忙碌工作,直到中秋佳节……   佳节前三天,司马鹤来请江清淮去府上过中秋。   佳节前一天,林大将军也托林珏来问,要不要去林府过中秋。   不过林珏却知道,根本不可能请到小皇帝。   他问得毫无诚意,更多只是八卦:“陛下明日打算去哪里过中秋?”   往年中秋家宴都是在宫中办,但如今太后已去,江清淮后宫又无人,满打满算,要过中秋的也不过是他、姜少瑜和姜少云三个人罢了。   实在没必要再耗资耗材,大办宴会。   江清淮早几天想到这个问题后,便请林珏给裴牧带过信,告诉裴牧他到时大概会带上姜少瑜和姜少云一起。   姜少瑜很开心,一早知道江清淮和裴牧腻腻歪歪,大概率已经不清白的时候,他其实就很高兴。   他简单回顾了一下曾经摆在江清淮面前的选择——刘泽清、司马鹤、叶从南……再就是裴牧。   仍旧认为裴牧是个合适的人选。   论姿色,裴牧和叶从南最胜。   但这两人相比,姜少瑜还是更偏心裴牧多一些——   这家伙话明显没有叶从南多,却又不算个蠢人。   看着虽然很凶,但对江清淮却很温柔,这在姜少瑜最先见到裴牧的时候便可见端倪。   何况这家伙做的槐花糕,味道确实不错。   姜少瑜忍不住看了一眼江清淮,只是他的小皇叔,明显还没有完全接受这段关系。   姜少瑜心下暗暗认真——   今晚一定好好观察,弄清楚这两人到底进展到哪一步了。   姜少瑜正想着,裴牧带着裴小五来开门了。   一看到裴小五,原本还高兴的姜少瑜瞬间垮下脸来——   这些日子小五赖在养心殿,喜欢日日霸着江清淮。   他明明年长,却好像比姜少云还黏人,而且话不多,只会拉着江清淮的袖子,一遍遍说:“陛下,陪我。”   偏偏江清淮很吃这一套。   基本裴小五说了陪他,江清淮都会放下手头的事情陪他。   这让姜少瑜十分不爽快。   原本今早林珏来接裴小五,姜少瑜还很高兴,以为中秋佳节终于没这个粘人精的事了,结果……   此刻又看见了,姜少瑜几乎是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只冷着眸子看裴小五:“你为什么在这里啊?”   裴小五看了一眼他,却装作没看见,立刻看向江清淮:“哥哥,哥。”   江清淮能听懂他的意思。   “哥哥”是在叫江清淮,这是他一早便跟小五说好的,不要总是“陛下”、“陛下”的叫。   “哥”大概就是叫裴牧了,因为这是亲哥。   江清淮朝他笑了笑,宠溺地摸摸他的脑袋,又装作很惊讶的模样,问裴牧:“这是你弟弟?”   虽然在问,江清淮的全部心神却已经被裴牧的脸完全吸引。   这么些天不见,裴牧脸上的血痂终于完全脱落。   现在呈现在江清淮面前的,还是那样一张帅得惨绝人寰、让人看一眼便忍不住心动……   嘶。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江清淮心下一惊。   裴牧轻巧地点点头,目光在江清淮脚腕上落了落,确认江清淮已经无事,才看向姜少瑜和姜少云:“进来吧先。”   他尽可能地向两个小孩表达善意:“听说你们两个喜欢槐花糕,我专去山头摘了最新鲜的。”   “等再过些时日,上京可就找不到槐花了。”   裴牧早已经准备好了酒席,仍在院中凉亭石桌上。   五个人倒是刚刚好。   江清淮强调了一遍不许先吃糕点,便给自己倒酒,只是手有点抖。   他也不是贪杯,而是想起自己两杯倒的毛病。   此刻先喝一杯,等一会……若是有点那种……那种苗头,他就赶紧喝第二杯,第二天装醉说自己不知道就是了。   江清淮想得挺好,裴牧却摁住他倒酒的手,用江清淮方才强调不许先吃糕点的语气叮嘱江清淮:“先吃饭再喝酒。”   江清淮:……   好吧。   他欲哭无泪地缩回手。   只好看向旁边的小五,尝试转移话题:“你不介绍一下小五给我们认识吗?”   裴牧点点头,只是还没开口,姜少云先发问了:“他叫小五啊,有什么好介绍的?”   小孩是真的不明白大人之间的弯弯绕绕,只一门心思想吃饭:“少云饿了,我们吃饭吧……”   江清淮只得尴尬地笑笑:“最近小五常进宫来,我也见过几次,只是没想到他会是你的……弟弟。”   “当年的事,不必再提了。”裴牧看了一眼小五,眸中闪过一丝复杂,只是稍纵即逝。   他给江清淮夹菜,催促他多吃些。   江清淮不好意思地接受了投喂,超绝不经意地抿了一口酒。   这次裴牧没有说什么,只是望着江清淮的眼睛,淡淡地笑。   他的眸子在月光下是那样的亮。   那样的满怀期待。   江清淮忽而有点心虚,也觉得愧疚。   他只想着逃避,却没考虑一下裴牧的心情……   他虽躲了裴牧这么几天,但因为裴牧总是会托林珏送信,他倒是对裴牧这些天的行程了如指掌。   比如,三天前,裴牧便绣好了要送给心上人的荷包。   他在信中专门强调“在荷包内侧缝上了心上人的名字”,还小心翼翼地写道:“这次一定不会再弄脏。”   江清淮看完,脸红了一下午。   被RMB追着问了一晚上。   夜里,又乱七八糟地梦到裴牧……   再比如昨天,裴牧来信告诉他今早不甚摔碎了几个碗,又说起去买碗的时候——   卖碗的大娘调侃他“贤惠”,还打听他是否已有心上人。   他在信中同江清淮发牢骚:“心上人不常来,再贤惠又有何用?”   若是以前,江清淮看到这信,自然要好好安慰裴牧。   但鉴于那不常来的心上人就是他本人……   江清淮纠结了一下午,追着RMB问了一下午“怎么办”,得到“祝99”的回答后,自己坐在清静轩凉阶上发了一晚上的呆。   但还是没想明白。   跟兄弟谈恋爱,对江清淮来说,实在有点刺激了。   他觉得自己需要更多的时间。   他会想明白怎么做的。   他自欺欺人地想。   但此刻,江清淮有点良心不安,甚至不敢多看裴牧的眼睛,只一个劲儿给自己灌酒。   当然,喝完一杯,他就有点晕了。   好在喝得慢,两杯酒的量,竟是让江清淮足足撑到了吃完饭。   “清淮?”记着他两杯就倒,裴牧有些无奈地叫了他一声,“困了吗?”   江清淮眨眨眼睛,看向裴牧,慢吞吞摇了摇头:“我喝的很慢,还好。”   “我准备了醒酒茶,给你端一杯过来,你在这里等我好不好?”裴牧交代完江清淮,看他点头,仍旧不大放心,还又再叮嘱一遍小五和姜少瑜:“看好清淮,别让他乱跑摔到了。”   小五神色严肃地点了点头,一把上前拉住江清淮的袖子,像扯住风筝线一样。   江清淮看着他的小手,忍不住笑了一声。   姜少瑜却默默翻了个白眼。   这么大年纪还装可爱,逊。   裴牧稍微安心,去厨房取来一直热着的醒酒茶,确定温度适宜,才敢抵到江清淮唇边,慢吞吞喂给他喝。   江清淮就着他的手,乖乖喝完一杯,乖顺得不得了,喝完还只看着裴牧笑,软软叫:“裴牧。”   裴牧喉结微滚,闷闷嗯了一声,江清淮便慢慢朝他身边靠来,笑得更甜:“抱。”   裴牧只好揽住他,感受到江清淮将脑袋靠在自己脖间,柔软的发丝撩过皮肤,带来一阵噬骨似的痒意,不由一愣。   但江清淮尤不知足,还像只猫儿一般蹭了蹭裴牧,有热气喷薄到耳垂,裴牧的心颤了颤。   他羞恼地垂下眸,却正对上姜少瑜、姜少云、裴小五的目光。   三小只都全神贯注、三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们两个。   只是姜少瑜略显无语。   裴小五目光平静。   姜少云莫名兴奋。   裴牧不由一噎,轻声对他们说:“先去睡吧。”   他腾出一只手,指了指裴关的房间:“那边我一早收拾过,你们三个睡一起,行不行?”   睡哪不重要,重要的是江清淮和裴牧后面想干啥。   裴小五和姜少瑜理都没理这句话,仍旧聚精会神盯着裴牧。   姜少云则点点头又摇摇头,真诚发问道:“你不亲吗?”   裴牧不由一噎,一时头疼不已。   裴小五跟着点头,若有所思:“这个时候是应该亲一下。”   只有姜少瑜还稍显冷静:“应该去屋里亲,外面羞。”   裴牧沉沉叹了口气,想说点什么,却不知如何说起,正僵持着,怀中的江清淮动了动。   他本就黏糊糊挂在裴牧身上,此刻却不知怎么来了兴趣,把裴牧当猫爬架一般,攀着裴牧的胳膊要往上爬。   裴牧原本小心翼翼扶着他的背,看他双脚离地,仍旧扑腾得欢,吓得只能去抓他的腰,另一只手抱住他的腿弯,将他往上托举。   江清淮瞬间感觉自己高了不少。   他甚至要低着头才能看到裴牧。   这个角度从未有过,江清淮稀奇地眼睛发亮,抬手点点裴牧高耸的鼻尖,笑意盈盈:“裴牧?”   裴牧仰着头看江清淮,这个角度的清淮对他来说,同样是从未有之——   他半垂着眸子,眸中闪着细碎的光,比起那月盘还要粲然夺目。   他望着那双眼睛,失神地嗯了一声。   这是他一贯做出的回应。   如此短暂,寻常,不足为奇。   但今晚,江清淮听见这一声“嗯”,却觉自己如被加了干柴的烈火,一瞬便烧得火光通天,直冲云霄而上。   不过那冲上云霄的火却让他低下了头。   他低头,轻轻吻了一下裴牧的唇。   要亲。   他不大清醒的脑子迷迷糊糊地想。 第107章   暮色苍茫,月辉明亮,秋夜四下寂寥,天地空荡。   他们相拥在一方凉亭之间,明明是江清淮不打一声招呼,擅自逾矩。   裴牧却更像个占到天大好处的傻子。   他贪婪地吮吸、亲吻,甚至是啃咬,像个野兽一般企图将江清淮拆吃入腹。   吻他的唇,咬他的舌,攻城略地……   他心知肚明,这样的渴求有失体统,奈何情欲本是狂风恶浪,加之他又满脑子的卑下愿望,于是江清淮那豆丁一点大的恩惠和施舍,便足以让他丢盔弃甲,野性勃发,甚至一下比一下力大势沉!   他听见怀中人传来抽泣一般的呜咽,有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推搡着他的肩膀。   身后传来三小只惊叹的声音,窃窃私语,融于月色之间。   他终于分神看了一眼。   不过那匆匆一眼,他其实什么都没看到。   他抱着江清淮,急于寻找一片安静、祥和、隐秘、黑暗的空间,急于抛弃尘世一切的繁杂和干扰,只剩他们两人。   只剩他们两个人。   床榻上,两人滚作一团。   裴牧不再满足于亲吻美味的唇,他忍不住去探索猎物更多。   只是那皙白纤长的脖颈,便能让最缺情趣、最不经意的人怦然心动……   他一直都知道……眼前的人是怎么美妙的一块美玉,无尘、诱人……   “裴牧。”   擦枪走火的当头,江清淮却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他拿湿漉漉、如小鹿一般清澈漂亮的眼睛来瞧裴牧,声音软得像在撒娇,“我困……”   “困?”   裴牧顿觉一盆彻骨冷水从天而降,尽数淋于他一人身。   他错愕地不知作何反应,只觉撑在江清淮上方的那半截手臂,还有那压在他腿间的膝盖……   甚至是蹭江清淮脖颈地动作,回吻的热情,急不可耐的欲望,都像个不清不楚的笑话。   他真的笑了一声。   此刻他明明还抱着江清淮——他有一只手揽在清淮的腰间,方才他不觉用了很大的力气,感受到那腰肢的细软,心猿意马得厉害——但他已经明白,   他想多了。   “为什么亲我?”裴牧强迫自己坐起身,难得有些生气。   他当清淮对自己也有感觉,才会做那样的梦,这段日子清淮虽躲着他,他却只觉得欢愉。   他故意在江清淮面前绣荷包,明确告诉清淮那荷包要送给心上人。   故意调侃清淮,说起“媳妇”的事。   “我是不善言辞,嘴笨口拙,但我绞尽脑汁地哄你开心……”   “你要留在上京,我陪你留在上京,你要护着姜少瑜和姜少云,我也善待他们……”   “我像个奴隶一样处处讨你的喜欢,可你……”   “江清淮,你为什么不说话!”   裴牧心下落寞,身心两重火烈烈地烧,几乎要将他折磨疯魔,他不管不顾地回头,下定决心要掐起这小狐狸的下巴好好质问一番——   为什么要亲他?   为什么要冷落他?   为什么不肯爱爱他?   但回头,瞧见已经安然闭上眸子,睡得香甜的江清淮,听见他均匀的呼吸声在黑暗逼仄的房间中响起……   他倒是似云般清逸了……   裴牧沉沉叹气:“反正你明日起来大概也忘了个精光。算了,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好了。”   裴牧这般发牢骚,却还是忍不住使坏的心思。   他到底无法说服自己就这样轻飘飘揭过今晚的事。   他在江清淮床边坐了许久,绞尽脑汁地想该如何罚这撩人不负责的小狐狸。   想到力竭,也只想到将缝好的荷包故意塞到江清淮胸前的衣服里这一件事来。   不过看那处鼓鼓囊囊,着实显眼,倒也勉强安慰了今夜躁动不安的心。   裴牧沉沉叹了口气,起身去找外面那三小只,临到门口,想起今夜露重,又忍不住回来帮江清淮掖被。   事毕,他在心中骂道——   裴远之啊,裴远之,着实不成器。   *   裴牧在院中没找到三个小孩,来到裴关房间,发觉他们已经乖乖洗漱完毕,排排横躺在床上,倒是刚刚好。   看见裴牧进来,裴小五坐起身,一脸困惑:“敦伦之礼,这么快就行完了?”   “敦伦?”裴牧一言难尽地上前,摸了摸他们被子,确定厚薄适宜,才接着问,“你从哪里学来这些词?”   “话本子里瞧见的。”裴小五随口提了一嘴,仍旧好奇,“你们会给我生一个小侄儿吗?”   “男人和男人是不能生孩子的。”裴牧闷声道。   何况他又没和江清淮做那档子事。   他郁闷地给叮嘱小孩好好睡觉,起身要走,却被姜少云拉住:“大哥哥,睡前故事。”   “什么?”裴牧不由一愣,蹙起眉,“你睡前还要听什么劳什子的故事?”   姜少云点点头:“小皇叔给我们讲的。”   “惺惺作态。”裴牧轻嗤一声。   姜少云瞪大了眼睛,看向自家哥哥,姜少瑜有点无奈,帮着改口:“清淮也讲。”   “呵。”裴牧越发不屑,“他倒是惯着你们。”   姜少瑜蹙起眉,想了想,又说:“夫子也会讲。”   裴牧眯了眯眼睛,想到什么:“你夫子是谁?”   “叶从南。”姜少瑜面不改色地扯谎,“夫子会给我们讲唸蓝颜,绘声绘色,十分有趣,清淮也常说他故事讲得好……你会讲吗?”   “等着。”裴牧转身就走,临到门口,才咬牙切齿地撂下这一句。   片刻后,他拿着一本《唸蓝颜》,坐在床边,趁着烛火,不情不愿地给小孩讲故事,顺便自己也看看。   上次裴牧感兴趣买了下来,翻了两页发觉是写小皇帝情史的话本,瞬间没了兴趣,书也被他随便一扔,不知踪迹。   但这次再看,裴牧又发现了其他不对劲的地方。   “这书生,难道是在写叶从南?”   裴牧忍不住发问,却没有得到回答。   他沉默了两秒,看着已经睡熟过去的三个小孩,忽而有些迷茫——   今晚,他睡哪?   *   江清淮一觉醒来,就知大事不好。   往日宿醉,起床都是稀里糊涂。   但今早不一样,昨晚发生的事情,有一部分还是记得很清楚的。   另一部分,虽然记得不大清楚,但……那种气氛下会发生什么,还不是一目了然。   江清淮只是有点不敢相信:“我昨晚……是我主动亲的裴牧吗?”   “呵。”RMB冷哼一声,“是啊,直男先生。”   江清淮却笑了一声,他一点都不介意RMB的调侃,反而有点回味地摸了摸自己的唇:“还挺软……”   和吃棉花糖一样,但是又热腾腾的,嗯……   “谁家的直男抱着兄弟啃啊?”   RMB继续调侃,致力于把回旋镖抛给江清淮。   “谁家的直男还回味跟兄弟接吻?”   “哎呀我知道了。”江清淮有点无奈地应了一声,面上却仍旧挂着笑,“就当我是个深柜吧,我哪里想得到……看来喝酒也不一定只会耽误事嘛……”   想起昨晚裴牧抱着他回吻的热情模样,江清淮的耳尖微微发红,小声问RMB:“可是后面的事我记不清了……”   “呵。”提起这个,RMB要说的可就多了:“其实我昨天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们两个抱着啃的时候,我就被关小黑屋了。”   “但是!”它加重语气,“你们结束的时候,我简单听到一些……”   “啊?”江清淮有点不乐意,“你这保密系统做的不行,泄露我隐私啊?”   “你先听我说。”RMB有点无语,“我只是听见裴牧说的话,有点模糊,断断续续,但是有几个关键词,你必须要知道!”   “因为我感觉裴牧似乎不大高兴……”   “不高兴?”江清淮才不信,裴牧那么喜欢他,他们两个干柴烈火、一拍即合,裴牧怎么可能不高兴?   “因为我听见他说什么……奴隶、喜欢这类的词,语气很冲,而且说完他就走了。”   “奴隶?”江清淮蹙紧眉头,“我玩这么大的吗?”   他应该没这种癖好吧……   但是……江清淮掀开床幔,目光在房内转了一圈,正困惑为什么裴牧不在时,裴牧推门进来了。   他还穿着昨夜的衣裳,头发也并不像以前那般规规矩矩,何况脸色也不大好看,看见江清淮坐在床边,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不轻不重地开口:“该走了。”   “走?”江清淮瞪大眼睛,不敢置信——   裴牧居然赶他走!   “为什么?”江清淮扶着床站起身,却发觉自己身上意外地有力气,眼神先清澈了一瞬,而后他回神,“你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裴牧叹了口气,像是觉得有些棘手一般:“你还记得?”   江清淮点点头,一头雾水:“你难道希望我忘记?”   他昨晚做了什么,为什么裴牧都要跟他走一夜情路线了?   “忘记……”裴牧沉默了一瞬,“忘记就忘记吧。”   他自暴自弃地看了一眼江清淮,又催道:“快走吧。”   “不!”听见裴牧又赶自己走,江清淮都委屈了,“我不走,干嘛让我走?”   他上前抓住裴牧的手,真诚地看着裴牧:“你是嫌我先前躲着你,所以生我气吗?我以前确实没想清楚,但经过昨晚……”   “啊……”他突然愣了愣,一个荒谬的想法浮现在心头——   裴牧这么生气,该不会是因为昨晚在下面的人是……是裴牧吧!!!!   不是吧,他这么猛?连裴牧都能压????   压完居然还一点都不觉得不舒服,反而精神抖擞……   那也难怪裴牧会生气了。   江清淮恍然大悟,拉住裴牧的手:“昨晚是我太过分了,我给你道歉,你能不能当这件事没发生过,就当是被狗……额……”   “我知道了。”裴牧声音带着几分失落,甚至是冷淡。   他其实早就知道今早起来江清淮会是这种反应——   清淮会像一下子像退潮似得再也不理他。   但与此同时,他显然还抱有幻想,他幻想着他的清淮,会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缠着他。   哪怕他说“你走”,清淮也会一把抓住他的手,不容拒绝地说“我得留下来陪你”……   但此刻,血淋淋的现实狠狠甩给他一个巴掌。   他突然不乐意了,不高兴了,像个小丑一样开始跳脚。   裴牧叹了口气,意识到自己这样卑劣丢人的心思,默默侧开身子,给江清淮让路:“再见。”   “裴牧……”江清淮却不走了,他一把拉住裴牧的袖子,撒娇一般晃了晃,试探道:“昨晚的事,肯定……”   他敏锐地发觉裴牧脸色不是很好看。   当即转了话头,又试探道:“那你亲我一下?”   裴牧神色一怔。   江清淮便知道方向对了,他拉着裴牧的手放到自己腰间,又牵他另一只手放到自己胸前,可怜巴巴地说:“我真心实意道歉,你今晚想做什么都行……”   他帮着裴牧摸自己,感觉裴牧拘谨放不开,还踮脚亲亲他唇瓣:“我昨天喝醉无理取闹,许多事情都记不清了,但是今晚……”   他并起三指,对天发誓:“今晚一定保持清醒,你让我做什么,我就乖乖做什么!我发誓!”   他不要钱似得,吧唧吧唧亲了裴牧几口,再一次真诚强调:“我发誓!”   裴牧喉结微微一滚,有点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睛,耳朵慢慢红了起来。   看裴牧有反应,江清淮总算松了口气,晃着他袖子,软软撒娇道:“那你亲我一口,亲我一口就不许生气了,好不好?”   “嗯……”裴牧的脸也红了起来,像个愣头青一般怵在那里,慢吞吞地点了头,才小心翼翼看江清淮一眼。   对上江清淮期待的目光,才好像刚明白江清淮说的话一般,又不好意思地低头去亲江清淮。   他虔诚地吻他的唇。   但更多是迷茫。   江清淮自说自话一通,好像就稀里糊涂变成了这样。   这样的幸福……   这样的美好……   他慢慢吻进他的唇缝,温柔又轻缓地感受清淮的热情时,门外传来渐近的脚步声,盘随着姜少瑜不耐烦的催促一起响起:“还没有好吗?再不去国子监就要……”   江清淮不由一愣,他下意识想要推开裴牧,却被裴牧一把抱得更紧。   他被吻得有些喘不上气,但还是分神去看了门口呆住的姜少瑜一眼。   他朝姜少瑜眨眨眼睛,又摆摆手。   看见姜少瑜像个机器人一样慢慢转身,才稍微松了口气,唇瓣却突然被裴牧轻轻咬了一口。   江清淮回神看去,对上裴牧略显委屈的目光。   “你不专心。”裴牧嘟囔了一句,显然怨念颇大,“你又不专心……”   江清淮眼皮没由来地一跳,但他压根没心思想,只顾着安慰裴牧:“我是听见声音……”   “你若是不爱我,还是别给我希望了。”裴牧却突然转身,叫住了已经往外走出好远的姜少瑜,“你们走吧。”   姜少瑜一脸懵地回头看,却先对上江清淮笑眯眯的眸子,听见江清淮朝他喊了一句:“你们三个自己去国子监哈。”   门便砰得一声被牢牢关上。   姜少瑜瘪了瘪嘴角,很无奈地转身回去,叫上姜少云和裴小五:“走吧,我们自己去国子监。”   “为什么?”裴小五看了一眼主屋,“他们又在敦伦?” 第108章   屋内。   江清淮僵着身子顿在半空,痛地青筋直起,倒吸凉气。   见他如此骑虎难下,欲哭无泪的可怜模样。   裴牧一手拖着江清淮的臀,一手按住江清淮的发抖的脊背,轻轻把江清淮往怀中揽,声音又低又轻:“清淮……”   裴牧有些无措地问:“很疼?”   “当然……”   江清淮说话时气息都喘不匀,有气无力地将脑袋靠在裴牧胸前,委屈巴巴:“都怪你……”   长得跟馿似得。   裴牧沉默了下来,一下一下抚摸江清淮发抖的脊背,如哄孩子一般:“那我出去。”   “别出去。”   江清淮难得狠心逼自己一把,痛都痛了,就此放弃简直前功尽弃。   他咬着牙,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总得有人做出点牺牲才行,你别管我了。”   说完他又后悔了,抓着裴牧衣角,急急地说:“别忘了亲我。”   ……   事毕,日过正午。   江清淮浑身软地像条死鱼,有气无力地坐在床上,由着裴牧喂他吃饭。   他垂着还发红的眸子,看裴牧将吹凉的粥递到嘴边,突然来了一句:“下次不能这样了。”   裴牧的动作一顿,却还是顺着他的:“嗯,下次我轻点。”   “我不是这个意思!”   江清淮猛然抬头瞪他,他的眼圈红肿可怜,睫毛脆弱地颤动,让裴牧不由联想到同样凄惨的某处,一时心虚不敢看他。   江清淮却强撑着手去抬裴牧下巴,直视着裴牧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谴责某人方才的恶行:“不能一直亲我!”   裴牧睫毛颤动,偷偷瞧了一眼江清淮同样红肿的唇瓣,却是不解:“是你说……”   “那也不能一直亲。”   江清淮气势汹汹,他感觉自己像个肿胀的气球,全身上下都别扭得很,尤其是嘴……基本和香肠无异,甚至还有点疼。   其实全身上下都疼。   但最要紧的是,他今早都没吃饭呢,折腾到这个时间,他已经要饿晕过去了!!!   偏偏嘴巴肿地连勺子都不想碰。   “那我去买点药。”裴牧立刻起身,急急忙忙要往外走。   但刚迈步,就被江清淮拉住。   他不解地回头,看江清淮满脸写着“我不高兴”,愈发无措:“清淮……”   “你要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吗?”   江清淮抱臂看他,微微眯眸,倨傲地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继续喂我。”   裴牧只好灰溜溜坐回来,又端起粥,小心翼翼喂他。   喝过半碗,江清淮肚子才舒服些,脸上的表情也柔和下来,他哼哼道:“上来陪我睡觉。”   看裴牧顿时如蒙大赦,又有些忍俊不禁:“紧张什么?”   “都给你睡过一次了,还能翻脸不认人吗?”江清淮拍拍自己旁边的床,笑地坏兮兮。   裴牧耳尖发红,慢吞吞坐到江清淮身边,对上他的眸子,又拘谨地躲开。   他将手伸到江清淮后腰,轻轻给他捏揉,声音温柔:“睡吧,我陪你。”   一觉好眠。   再睁眼,已是月上树梢。   江清淮迷茫地往床边摸摸,摸到一手空,有些不高兴。   但不等他叫裴牧,裴牧先推门走了进来,见江清淮已经从床上坐起来,他加快了步子:“清淮,饿吗?”   饿是自然,毕竟这一天下来,江清淮满打满算只喝了半碗白粥。   不过他现在迷迷糊糊想起一件事来:“昨天晚上,我是不是很凶?”   今早裴牧这样照顾他,他都身心俱疲,躺了一天才稍微好些。   昨晚他酒性大发,不知道怎么折腾裴牧呢,他们两都是第一次,怎么裴牧就好像没事人一样呢?   裴牧却听不懂江清淮的意思。   不过说起凶,嗯……   “不是很凶,但有点。”他难得坦率地笑了笑,“很可爱。”   “可爱?”江清淮觉察到一丝不对劲,“那你为何说什么……奴隶……”   他瞪大眼睛,不可思议:“你喜欢……这种……吗?”   “你还记得?”听他提到自己昨晚说过的话,裴牧有些窘迫,“我当时……只是有些……发牢骚罢了。”   江清淮越发懵了:“那为何要发牢骚?”   “当然是因为……”裴牧猛然抬眼看他,话到嘴边却不敢说了,“没什么,是我太矫情了。”   “什么啊?”话说一半,凭白吊人胃口,江清淮老大不高兴:“你好好说,好好说给我听。”   等听过裴牧说过昨晚的情况,听到裴牧说他是因为突然嚷“困”,忍不住笑了一声。   他还当自己昨晚压了裴牧,兽性大发,酱酱酿酿,裴牧才老大不高兴。   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都没发生。   裴牧看着老实,果然也是真的老实……一点占便宜的坏事都不会做。   江清淮无奈扶额。   裴牧脸色不大好看,上前抱住江清淮,还当他是生气,忙急急哄他:“是我矫情,清淮别生气……好不好?”   “我没生气。”江清淮愈发忍俊不禁,捧着裴牧的脸亲了亲,“这哪里矫情了,日后我再撩完就跑,你罚我便是,别自己瞎想。”   说完,江清淮自己先红了脸:“但也不能像今天这样,一直亲我,还一直……”   他有点说不下去,看裴牧愣愣地看着自己,立刻凶巴巴地掐起腰来:“肚子饿了,吃饭!”   裴牧立刻回神,笑着应好。   吃过晚饭,江清淮借口回了一趟养心殿,一来是看看小五他们去国子监有没有遇到什么事,二来则是警告他们今早的事不准大肆宣扬。   不过他回来挺早,养心殿暂时只有小福子一人忙前忙后。   江清淮扶着腰从寝殿出来,问小福子姜少瑜他们还有多久才能回来。   却先见小福子瞪大双眼,不可置信的模样。   他神色实在太夸张,江清淮都下意识怀疑自己,他摸了摸脸,十分不解:“我脸上有东西吗?”   小福子点点头,又摇摇头,低着头不敢乱说:“没……没东西。”   只是满面春风,一看便是……   小福子偷偷瞥了一眼陛下脖颈的红痕,再回想陛下方才那一瘸一拐的别扭走姿,以及现在……这默默揉腰的动作……   他犹豫地说出自己的猜想:“陛下,您在宫外的情郎,难道……”   难道仗着恩宠,让他们陛下雌伏……   小福子简直不敢想。   江清淮却傻乎乎笑了一声:“你还没见过他吧,改天介绍你们认识。”   小福子尴尬地笑了一声,不敢说自己其实已经见过那情郎了。   不过想起那人高大的模样,再看他们陛下如此清秀长相,倒也不难理解这两位在床上的分工……   小福子正乱七八糟地想,姜少瑜和姜少云连带着小五一起回宫来了。   经过昨晚一事,三个孩子关系肉眼可见地好了不少,就连一贯冷淡的小五,脸上都带了笑意。   但进门看见江清淮,三个小孩又齐齐一愣:“你回来了?”   不等江清淮点头,小五先发问道:“他欺负你了?”   “没有啊。”江清淮不明所以,但还是招手让他们过来,“我就是来看看你们,早上我跟裴牧有点误会,没时间送你们去国子监,路上可有遇到什么危险?”   “我们都是大孩子了。”姜少瑜有些不满意地瘪了瘪嘴。   小五也跟着点头,而后认真发问:“小侄儿有了吗?”   “什么?”江清淮不明所以,“什么小侄儿?”   小五却沉默了下来,他盯着江清淮的小腹看了一会,又可惜地叹了口气。   姜少云在一旁戳他:“夫子说小皇叔不能怀孕,话本里的是骗人的。都跟你解释一下午了,你怎么还是不死心啊?”   “什么话本?”江清淮的声音瞬间冷了下来,“哪个夫子?”   姜少云身子一僵,求助一般看向姜少瑜。   姜少瑜无奈扶额,拉着弟弟和小五就往侧殿跑:“小皇叔,今日太热,我们要去沐浴了。”   三个小孩一溜烟跑没影了,江清淮的目光又落在小福子身上:“他们说的,你可知道?”   小福子欲哭无泪,站立不安:“是唸蓝颜这书中……略有提及……”   “朕要见叶从南。”江清淮当即道,“让叶从南即刻来见朕。”   真是反了天了,叶从南到底都在唸蓝颜里面写了什么东西啊啊啊!!!   未免太少儿不宜,这次一定得好好教训他才行。   一刻钟后,叶从南来到养心殿。   看江清淮满脸不高兴,有些不解:“陛下,谁惹您不开心了?”   “哼。”江清淮瞥了他一眼,“朕问你……谁告诉你男人可以生孩子的!”   叶从南不由一愣:“没人告诉臣啊……”   他眸中闪过一丝诧异,谨慎又小心地看了一眼江清淮的小腹:“陛下,难道……”   世上真有这样离奇的事?   江清淮明显感觉到他的目光,气得拿一旁的软枕砸他:“你看哪里呢!朕是在问你的书,那个什么唸蓝颜,不是你写的?里面是不是有……有男人……”   “不是臣写的。”叶从南一把接过江清淮扔来的软枕,无奈地笑了笑,“说来也是臣忘了,那书其实是……是傅羡之写的。”   “国子监时,他对您平易近人的模样一见难忘,这才灵感迸发,挥笔写下唸蓝颜这本书……”   “他曾告诉臣,原只是写您同青年学子们双向奔赴的故事,但后来得知您好南风……这才……”   “还怪朕了!”听说是傅羡之写的唸蓝颜,江清淮一时有些心虚,却不想承认,只能色厉内荏地找补,“就算朕好男风,这样的情节也实在大逆不道……”   “你们就是欺负朕脾气好……”   “陛下莫生气了。”叶从南有些愧疚地上前两步,“其实这事也怪臣。”   “那日臣不慎同羡之透露了一些您的事,搞得羡之心防大破,当晚喝得酩酊大醉,胡乱写作一通,又即刻遣小厮送往鹿鸣堂,连挽回的机会都……”   “不过这版刊印,现已停发,陛下不必担心……”   听说那版本已经停发,江清淮的脸色才好了一些:“朕不折腾你们了,回去告诉傅羡之,日后不许再写那什么劳什子的唸蓝颜了!也不许再教少瑜他们奇奇怪怪的东西!”   叶从南笑了笑,点头应下,又同江清淮聊了聊集市进来的进展。   江清淮在集市配备了很多便利设备。比如每条街都有一处井,供大家取水,并设备了厕所,方便游玩的人。但人流量一大,卫生肯定要出问题。   不过江清淮早就瞄定了人选,从三品的那位姓李的大人,每日打扮地光鲜亮丽,一看就是有点洁癖。   让他来管集市的卫生,绝对能提高大家素质。   还有垃圾桶,虽然古代人的造垃圾能力远没现代人疯狂,但把垃圾扔进垃圾桶的意识却也需要培养。   何况集市筹备的工作暂时还没向外公开,趁这机会也算给集市做做广告。   江清淮前些日子参照RMB给的广告资料,迅速写了几个提纲,并交给叶从南来润色。   这次叶从南提的正是此事:“臣以为,最合适的人选自然是陛下。”   叶从南想让他去参演,而且是以皇帝的名义来参演。   江清淮听得眼前一亮,挺欣赏叶从南这想法的,毕竟封建社会,谁的影响力打得过皇帝,谁的名人效应比得过皇帝呢?   可他却不能同意。   原因也很简单,这广告,裴牧也可能会看。   到时候发现他和皇帝一模一样,那他不就掉马了?   江清淮眼珠子一转,拍马屁的漂亮话就脱口而出:“在我看来,叶状元才是最合适的人选。状元郎本就风光,叶卿又长得一副好相貌,你去参演再合适不过。”   叶从南听得心里痒痒的,但私心使然,他还是想看到天子去参演的样子,尤其是礼部准备的那身礼服,穿在小皇帝身上一定甚是好看。   只是江清淮一句话就堵上了他的借口:“以后叶卿的影响力大了,朕也就顺坡下驴,封你做我们大秦的形象大使。”   形象大使是什么,叶从南听不懂,但他也早习惯陛下时不时加些新奇的职位了。   前段时间,不就封了李大人做卫生部部长?   且陛下的意思显然是要借这次广告为他造势,叶从南心知他的陛下深谋远略,当即便不再多言,点头应下,认真准备。   江清淮对叶从南的业务能力一向很放心,又交代叶从南要多和李大人那边沟通,这才让他退下。   一切都安排妥当,江清淮现在只盼着集市能顺利开摊,不然他和裴牧晚上都不晓得要去哪里玩。   而且他早就专门计算过,长乐坊的位置距离裴牧家,不远不近,既不会被声音吵到,步行又不会太久。简直太爽有没有?   江清淮越想越开心,当下便点了传送去找裴牧。   裴牧正在书房看书。   批批画画似乎很忙的样子。   但一看见江清淮,裴牧便站起身,不知从哪端来果盘,又微微将凳子往后一撤,对江清淮道:“过来。”   江清淮全程盯着他,现在才看明白他的动作,欢呼雀跃地坐到他腿上,抱着裴牧亲了两下,才问:“会不会打扰你?”   裴牧反抱着他继续看书,闻言抚了抚他长发,给他喂了一块西瓜。   江清淮乐得朝他怀里钻,黏糊糊地亲他鼻尖,却被裴牧一把按住。   明明是裴牧先要抱着江清淮,还分心投喂,现在却嫌江清淮不看书,苦口婆心地劝起江清淮,说着什么书中自有黄金屋。   江清淮不乐意看这些东西,每天看奏折都要让RMB先翻译成白话文的他怎么可能花心思去看文言文。   而且裴牧是男朋友,又不是学习搭子,他可不想和男朋友一起学习晦涩难懂的文言文。   他哼哼唧唧说不乐意,裴牧却放软了声音:“可是觉得难?”   难是肯定难得啊,江清淮如实点头,探着身子夹了一块西瓜吃:“我现在的字写得已经很好了。”   裴牧笑着点头,却在心下叹气,可怜起自家清淮——   若是能早些遇到他,清淮如今也不至于胸无点墨,字都认不得几个。   何况江清淮又混在宫里,只怕因为不认字这事受过不少冷待,不然为何现在对这些东西一点兴趣也无?   裴牧只得更加温柔,更加耐心:“我一点点讲给你听,可好?”   江清淮吃软不吃硬,听裴牧这样哄他,虽然不明所以,也不情不愿,但还是点头答应了下来:“只看一会啊,我今天很累了。”   忙活了不少事呢。   裴牧认认真真讲给他听。   江清淮一开始是想好好听的,裴牧讲地细致,江清淮也有底子,若真要装个好学生,简直不要太容易。   可裴牧在他耳边说话,就算说的竟是伦理纲常的枯燥知识,江清淮都听地心动。   他忽然发现自己确实不大直。   以前和RMB的争论简直毫无意义。   就拿此刻来说,他听着裴牧说这些复杂的知识,看着裴牧的侧脸,就只想亲一亲裴牧。   这般想也这般做,他凑上去碰了碰裴牧的唇,看见裴牧明显愣住,有些得意地望着他笑。   裴牧耳尖发红,有些不好意思:“清淮,听话。”   “我不听话吗?”江清淮无辜发问。   他抬手碰碰裴牧的喉结,又顺着衣服向下,停到某处,拿手指戳了戳,目光更加真诚:“夫子……你什么时候亲我啊?”   ……   一回生二回熟,江清淮食笋知味,每天恨不得赖在裴牧身上不下来。   只是两人多数时候虽然腻歪,再出格的事情,却做的不多。   时间长了,江清淮难免有点想。   正巧今日集市的一众事宜已经妥当,正好可以开张,江清淮便约了裴牧,打算去逛逛。   一来是玩一遭,二来也是实地考察一番。   今日叶从南也会亲自去集市门前做宣讲,并再三邀请江清淮来看,一举三得的买卖,江清淮欣然往之。   姜少瑜和姜少云也嚷嚷着要来,连带上小五一起,只是他们三个背地里商量好,说要跟着夫子一起去逛。   他们口中的夫子,却并不是叶从南,而是傅羡之。   得知这件事情,江清淮还老大不高兴来着,傅羡之这家伙能得小孩欢心,还不因为他是唸蓝颜的作者。   但傅羡之本人显然也知道江清淮不喜欢唸蓝颜这本书,对他也多少有点意见,一再同江清淮保证,不会再乱讲话本子,带坏三个小孩。   江清淮这才勉强同意。   只是等他告诉了裴牧今日的安排后,原本听见只有他们两人出行,正高兴的裴牧,在听见叶从南也可能会来的一刻,立刻黑了脸。   江清淮大概知道他们两个不对付,却一直不太知道为何不对付,见裴牧如此不高兴,试探着问他:“为什么你跟叶从南不对付?”   裴牧认真地看向江清淮:“他喜欢你,你可知道?”   “啊?”江清淮呆了片刻,而后便笑,“不可能。”   “如何不可能?”裴牧不甚高兴地发问。   “你一定是太喜欢我,以己度人,觉得世上所有人都该喜欢我。”江清淮弯着眸子瞧他,戳戳他的胸口,“是不是啊,裴远之?”   裴牧原还沉着眸子摇头,听见他喊裴远之,不知怎么便羞恼起来,一把抓住江清淮不安分的手,语气无奈:“清淮,我认真的。”   “我也没开玩笑啊。”江清淮偏了偏头,用没有被握住的一只手捧他的脸,踮脚亲他一口,又笑,“不是你吗,喜欢我喜欢到要死要活?”   裴牧被他亲了一口,一时有些愣,回过神又不好意思地偏了偏头,躲开江清淮的眸子,又慢吞吞点了点头:“嗯。” 第109章   江清淮和裴牧慢悠悠走到长乐坊,也不过才十分钟。   江清淮对这个距离满意非常,正忍不住和RMB臭屁时,便听见远方传来叶从南的声音:“江公子,这边!”   江清淮循声看去,只见叶从南穿着鹤锦袍,长身立于坊牌匾之下,他身后跟着一众官员、侍卫,各各神色严肃,毕恭毕敬。   江清淮拉着裴牧朝他走去:“这就准备开始了吗?”   叶从南点点头,目光落在江清淮牵着裴牧的手上,几乎立刻便想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扯扯嘴角:“江公子答应来看,可不要中途嫌我说得无聊,自己先跑了。”   “怎么可能无聊?”江清淮说得情真意切。   宣讲的稿子他也看过,写得亲民、励志,还有点淡淡的幽默,配上叶从南这从容不迫,又帅气逼人的形象,效果不可能不好。   也就是古代没有摄像机、没有自媒体,不然叶从南这样的,包出圈,红遍大江南北的。   叶从南淡淡笑了一声,拿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到底还是会紧张,何况你也在台下。”   “我还能给你压力不成?”   江清淮觉得自己很无辜,叶从南给过他稿子后,他可是溢美之词一箩筐一箩筐地说,连修改意见都没有提,作为领导,这还不够松弛吗?   不过他转念一想,作为下属,叶从南到底还是会在意他这个领导的眼光的。   便上前一步,轻轻拍了拍叶从南的肩膀:“你真的很厉害,不要给自己压力啊。”   叶从南却没想到江清淮会突然靠近,下意识看向被江清淮落在身后的裴牧,瞧见他脸色果真不大好看,却有些得意。   他朝裴牧挑挑眉,又朝江清淮笑了笑,说了一句客套话,身后的侍卫便催促叶从南上台去。   所谓的上台其实就是去长乐坊门口搭建起的那个“戏台子”,这样不仅平常可以请戏班子来这边唱戏热闹氛围,若是政府还有什么新规,也能在这边直接宣讲。   为此江清淮还专门做了个简单的纸喇叭,戏台子后面则扯上横幅,上面是礼部那些人写的吉祥话。   活动的流程也很简单,叶从南上台亮相,做个简单开场,后面便是李大人来宣布一些集市的新规,介绍集市的构造等等。   戏台子搭在室外,配备有三千左右的桌椅,江清淮拉着裴牧坐在最前排,看着站在台上的叶从南和相关人员商讨细节。   这时裴牧突然发话问道:“你跟他为何会共事?”   “近来不是建集市,他常来宫中和陛下商讨事宜,一来二去,我们就熟了。”江清淮看向裴牧,“从这条街往里走,听说有家面馆,味道非常好,我们一会去吃面,好不好?”   “好。”裴牧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看那街悠长深远,一眼望不见个头,又问,“这也是叶从南告诉你的?”   “怎么了?”江清淮意识到不对劲,压低声音,“你还在吃叶从南的醋吗?为什么啊?”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来之前裴牧说的话:“你真觉得他喜欢我?”   鉴于他曾经稀里糊涂看不出裴牧的心意,这次江清淮也不敢托大,虚心求教:“怎么看出来的?”   “他看你的眼神很不清白。”裴牧闷闷来了一句,揽住江清淮的肩膀,宣誓主权一般往自己身边拉,“清淮,只喜欢我,好不好?”   又说眼神不清白。   江清淮真是要被这群家伙搞糊涂了。   “你可真霸道啊,裴远之。”江清淮忍不住嘟囔着开玩笑,“想我只喜欢你一个……我可有个条件。”   裴牧严肃起来:“什么?”   江清淮便坏笑起来,他压住裴牧后颈,将人往面前拉:“今晚可得把我伺候好了,不然……小爷一个不高兴……”   “清淮。”裴牧有些羞恼地打断了江清淮的话,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四周,才说,“这可是在外面。”   “外面怎么了?”江清淮最近越发喜欢逗裴牧,“人家都说情到深处,不知天地为何物,你还口口声声说爱我呢,怎么……今日这般冷漠了?”   冷漠?   裴牧身子僵了僵,看江清淮一脸坏笑,又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江清淮又在使坏。   这个小狐狸。   裴牧下意识看了一眼台上的叶从南,果真发觉他正在偷看,便故意抱住江清淮的腰,俯身亲了下去。   被亲的江清淮、正在看的叶从南,甚至于旁边那些个文武大臣、诸子百官,过往路人,全都愣在了原地。   江清淮是没想到裴牧这个老古板真敢在大庭广众下吻他。   但说实话他很高兴。   他自小跟爷爷在国外的庄园长大,接受的教育比较开放,结交的外国朋友也不少,对于这种大庭广众下亲吻的礼仪文化欣然接受。   只是裴牧……   那天他在院中凉亭上,想摸摸裴牧的胸肌,裴牧都不许。   非要抱着他去屋里,去床上,任江清淮好说歹说,他也只是红着耳尖,一声声叫“清淮”。   今天倒是转性啊。   江清淮兴奋不已地回吻,却先听见叶从南的声音从台上传来,因为喇叭的存在,在杂乱的人群中,比较醒目:“咳,诸位,我们的活动即将开始了,请在场的人安静就坐。”   比起接吻,当然还是这次的活动比较重要,江清淮轻轻推了推裴牧的胸膛,却被裴牧咬了一口唇。   力道是不轻不重,但明显能感觉到主人的哀怨。   何况裴牧一退开,便正襟危坐,看都不看江清淮一眼了。   江清淮只能跟他说小话:“别生气啊。”   裴牧嗯了一声:“没生气。”   “那干嘛咬我?”回忆方才那个吻,江清淮忍不住笑了一声,却还是装可怜道,“很疼的。”   “你骗我。”裴牧仍旧不回头看他,“为什么叶从南一说话你就推开我。”   他声音发闷:“你说我冷漠,不就是想看我这个反应吗?怎么又要推开我?”   “怎么又吃起来醋了。”江清淮都觉得不可思议,裴牧什么时候变这样敏感,“我只是觉得耽误活动进度不合适……”   他话音刚落,叶从南便开始了今日正式的讲演。   江清淮立刻闭嘴,跟着裴牧一样正襟危坐,如幼儿园小孩听课一般规规矩矩。   但没一会,他便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去够裴牧的袖子,勾起来后,又轻轻地晃。   注意到他的小动作,裴牧轻轻叹了口气,上前握住他的手,将袖子从中解救出来。   江清淮却不死心,改勾裴牧的手心,轻轻地挠痒痒。   裴牧却不怕痒,只是眉头愈蹙愈紧。   江清淮只好凑上去,轻轻叫他:“裴牧哥哥,我错了嘛。”   还是RMB这招撒娇百战百胜。   一听见江清淮叫哥哥,裴牧的脸色便缓和大半,而后他握紧江清淮的手,轻声道:“别闹了。”   江清淮立刻乖乖坐好,不再闹人。   等叶从南宣讲完,江清淮拉着裴牧去后台,简单说几句客套话,便说自己有事要先走。   叶从南方才在台上,早将这两人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此刻满心只有无奈。   此人乃是前朝之子,实非陛下之良配啊。   但陛下若是真心喜欢……   他看向裴牧:“城南茶馆前些日子派人来找我打听你的事,那场赌注你赢了,记得抽个时间去茶馆把钱拿回来。”   “什么赌注?”没想到这两人私底下还有交易,江清淮不可置信。   但裴牧只是摇头,叶从南更是缄口,两人似乎一下子又成了什么好哥们一般,心照不宣地搪塞江清淮:“只是琐事。”   直到来到事先说好的那家茶馆,江清淮还是有些郁闷:“裴牧,你也要瞒着我吗?”   “叶从南三元及第那天,城南的茶馆组了个赌局,压他看上了那家千金。我赢了,但茶馆的人不认得我,上他家打听了一遭怕是。”   “茶馆的人不认识你吗?”江清淮觉得稀奇,“我还以为你经常去那家。”   裴牧闻言,睫毛微微抖了抖。   他转移话题道:“赢的钱,能顶清荷皂记一季度的收益。”   江清淮瞬间瞪大眼睛,注意力果真被钱吸引了过去:“那你压了多少啊,我天,那可有……”   他开始掰着指头算钱,越算,面上的表情越惊喜。   “都给你。”裴牧又道,“我的东西都给你。”   “那我们吃过饭就去,就去城南茶馆领钱可好?”江清淮双眼放光。   裴牧忍俊不禁,点头应好。   等两人吃过面,江清淮连集市都不想逛了,直接拉着裴牧往城南那边去。   既然来的时候是步行,去城南茶馆也没叫马车。   两人就手牵手走在路上,却突然遇见了一辆囚车。   一个穿着破烂、披头散发的男人被压在囚车,过往不知情的路人百姓朝他扔烂菜叶子,弄得街道乌烟瘴气。   江清淮忍不住皱起眉,下意识看向裴牧,却见裴牧正抬头望天,笑容有些怪异。   “裴牧?”江清淮有些不解,“你怎么了?你认识囚车里的人吗?”   认识……   裴牧又瞥了一眼那人,自嘲地笑了笑。   他当然认识。   即便多年未见,但那手腕上的伤疤,还是一如既往地好认。   竟是他的大哥啊……   但裴牧并没有告诉江清淮,只是捂住胸口,做出一副不大舒服的样子:“清淮,我忽而觉得胸口疼得厉害,我们今日先回家可好?”   “胸口疼?”江清淮立刻紧张起来,“是不是以前的旧伤又犯了?我去叫马车,我们这就回去。”   等江清淮扶着裴牧到了车行,裴牧却拉住他的手,说:“清淮,你帮我回趟宫好不好。看看小五,我总是有些心慌……”   “小五?”江清淮有些发愣,不知怎么就提到了小五。   不过裴牧这样说,他当然点头,立刻下了马车,又不放心地转头回来:“那你自己?”   “我无妨的。”裴牧捧着心口,脸色发白,却还是朝江清淮笑了笑,“何况清淮都帮我叫了车,不是?”   江清淮点点头,又同那车夫交代了一遍,才火急火燎地上了另一辆马车:“去趟国子监。”   与此同时,车内的裴牧,却冷着眸子对那车夫道:“改道去大理寺。”   虽然裴牧在京城只是个无名无实的白衣,但好在身上有钱,想见哥哥一面倒也不算难。   加上牢狱的人似乎还记得上次便是他自请来受鞭刑,对他也不过分苛待,裴牧简单说明了来意,那人便立刻带他去了大哥所在的牢房。   甚至不曾从裴牧手中敲诈些钱财来。   裴牧却无心顾忌这些细节,他从狱头那里得知兄长即被判处死刑,行刑的日子在一个月后,心下一阵悲怆。   穿过幽深阴冷的长廊,才是死刑犯们关押的地方。   那狱卒对着挤在一起的、各各都如乞丐一般的人们喊了一句:“裴哲出来。”   便有一个身形高大、过分瘦弱的男子站起身来。   他原缩在角落,此刻还得慢吞吞穿过众人,才来到门前。   裴牧看见他朝狱卒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听见他用沙哑的嗓音问:“官老爷,您找我什么事?”   “有人来找你。”狱卒指了指站在身后的裴牧,“去吧,一炷香的时间。”   裴哲抬头看来,见是一个穿着雍容富贵的男子,眸中闪过一丝困惑,但很快,他又挂上那谄媚的笑容,对裴牧哈腰献媚:“敢问,您是哪家的贵人?”   “裴哲。”裴牧沉沉叹了口气,看着他点头哈腰的谄媚模样,心脏一抽一抽地疼,“兄长……”   他的声音也跟着沙哑起来:“我是阿牧,你仔细瞧瞧,你不记得我了吗?”   “阿牧……”裴哲不可置信地喃喃了两遍,却摇头,“您别逗我寻乐了,我们裴家人,早死绝了。”   “我没死。”裴牧上前拉住他,“当年你被拉去参军,告诉我爹娘早早替我拟好了表字,说叫远之,你说这名字寓意好……还把爹的玉佩给了我,说如此我到了远方,也能平平安安……”   听他事无巨细说起当年的事,裴哲也红了眼圈,他捧着脸失声痛哭:“弟弟长大了,你比大哥出息,是我没用,护不住你们两个……”   “哥……”裴牧突然跪在地上,抱着裴哲的腿,哽咽了半晌,才继续开口,“弟弟没死,我找到他了,他现在很好……你等着,我也会救你的,我们兄弟三人,还能团圆……”   听裴牧说会救自己,裴哲却猛地推开了裴牧:“阿牧,我这件事情很棘手,你别管了,乖乖回去,就当我……就当从没见过我,不要妄图插手救我……”   裴牧被推倒在地,失神地看着憔悴的兄长。半晌他咬了咬牙,起身便往外走,语气却十分坚定,不容拒绝:“我会的。”   裴牧在心中盘算该如何是好。   劫法场是最差的法子,且不说他有清淮放不下,想带着重伤的兄长离开也难如登天。   而且他对兄长判罪一事还不甚了解,又无权去调查案底,只能去找林珏。   林珏是皇帝面前的大红人,他们也有交情,但想要让他帮自己徇私,只怕还得出血。   且这人只爱刀剑,而他手中最好的那一柄是清淮送的…… 第110章   想到那柄剑。   裴牧忍不住叹了口气,他了解江清淮,若是清淮知道这是为了救兄长不得已的选择,定然不会反驳。   可就私心而言,裴牧却不大舍得,日后可得想办法再把剑赎回来才行……   裴牧心下这般想,却还是不情不愿,他从书房摘下那剑,再一次仔细擦干擦净,用昂贵的檀木盒放好,再拿锦布包好,才松下口气。   前去林府约林珏。   听说裴牧亲自来找他,林珏惊讶之余甚至有点受宠若惊。   他其实消息不算灵通,今天才刚刚得知陛下和裴牧正式在一起了,就这还是从司马鹤那边听来的。   据司马鹤的描述,陛下公然同一名男子在街上热……热吻……实在是……情难自抑到艳煞旁人。   司马鹤来寻林珏,一来是分享见闻,二来则是打听裴牧到底是何许人也。   裴牧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京中认识他的人少之又少,何况身份也特殊,林珏也不敢多说,只装傻说不认识。   谁知刚送走了司马鹤,裴牧这家伙就赶到地方来了。   去门口的路上,林珏心下想的是——   裴远之这家伙总算想起他的好,回过神来知道好好感谢他了!   小皇帝那么大方,他手里肯定有不少好东西……   看见裴牧后,林珏眼前顿时一亮。   目光被裴牧身后的箱子紧紧吸引,他绕着裴牧转了两圈,捏着下巴道:“这是给我的?”   看这形状,像是把剑。   早先陛下让那些军工厂的人弄出不少好剑,可斩铁甲三十,简直神兵利刃!   但这东西小皇帝专门交代要先紧着边关,京中本就没剩下几把,还都被他爹和那群辈分大的武将抢了个精光。   林珏虽然在小皇帝面前,勉强还算得脸,但他和齐时村,直到现在,还一把都没捞到呢。   没想到今天能沾裴牧的光。   林珏心下暗暗称奇,心想还得是枕边人。   一边哥俩好地拉着裴牧往林府走:“说说,大驾光临,找我什么事啊?”   裴牧推开他的手,等到了一个相对安静的地方,才道明自己的来意:“我这次,有事相求。”   听裴牧说有事相求,这更是个稀罕事,林珏的神色严肃了几分。   裴牧轻咳一声:“你是皇帝眼前的大红人,又背靠林大将军,这件事,你一定要帮帮我……”   林珏的眼皮抽了抽:“我是皇帝面前的大红人?”   他的目光落在那剑盒上,心下不免讥讽——   那您是什么?哦对,枕边人是吧。   看林珏的目光几次三番落在那剑盒上,裴牧就是再不情愿,也狠下心来拆开布巾,递给林珏:“这是清淮送我的一把宝剑,此剑锋利无比,一看便价格不菲……我将它赠与你,便当是……”   他话还没说完,林珏便猴急地打开了木盒,看见里面那几乎能闪瞎人眼的宝剑,他欢喜地叫唤了一声:“裴远之,你这次可是很有诚意啊。”   他小心翼翼将其中的剑捧了出来,拽了一根头发,吹到剑刃上,看着那头发瞬间断成两半,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怪不得那群老头子舍不得给我一把,看一眼都嫌我,啧……”   他抱着剑,望向裴牧:“真给我了?”   裴牧闷闷嗯了一声,忍痛不再看那剑。   林珏便欢呼一声,继续打量起来,不单单吹毛立断,这剑面上还刻着纹路,真是……   “这不对啊。”林珏突然叫唤起来。   “哪里不对?”裴牧不明所以看向林珏,心下有些紧张。   林珏却紧蹙眉头,一言不发地看着那剑上的花纹,又看向那剑柄上镶嵌的玉是,试探性地摸了摸,又叫唤道:“这不对啊。”   “那你还我好了。”裴牧心下烦闷,清淮送的东西,哪里能有什么不对。   他上前要拿,却又被林珏一把躲过。   林珏不好意思地朝裴牧笑了笑:“剑很好,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再让我看看,再看看。”   裴牧冷着脸看他。   林珏却根本无暇顾及裴牧,又细细将这剑上的纹路,镶嵌的玉认认真真研究了一遍,终于确定了一个事实——   宝剑确实是宝剑,只是……为什么是尚方宝剑啊!   这刻在剑上的龙爪,你说没看清也就算了。   但这镶在剑柄的玉石可是皇家才能用的龙涎玉啊,你是眼瞎吗看不到?   林珏震惊地瞪向裴牧,但裴牧正抱臂站在一旁,所以林珏的目光先落在他腰间的玉佩上。   这玉佩看着也不对劲啊……   “你给我看看这个。”林珏指着裴牧腰间的玉佩,“摘下来给我看看。”   “这个不行。”裴牧见他又开始惦记清淮送的玉佩,忙将玉佩藏进怀中。   这是清淮最先送他的那枚玉佩,质地上乘,意义非凡,可不能随便送了林珏。   但到底有求于人,裴牧轻咳一声,忍痛道:“你若是喜欢这样的,家中还有许多,我可以送你几个别的。”   “许多?”林珏才不信。   就当裴牧身上这块是龙涎玉做的!   就当陛下是一时糊涂,但那可是龙涎玉啊!   象征皇室地位的龙涎玉,就连皇后不能用的!   你家是皇宫吗?还放了好多?   “你怕不是看走眼了。”林珏也不知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安慰谁了,“你肯定没看仔细。”   “不是的。”裴牧沉默片刻,忽而想起什么,摘下了自己的发绳。   只是个简单的发绳,用最简单的红线密密麻麻织就,但发绳的最末,挂着一个透亮的玉环。   裴牧将玉环递给林珏:“是这种玉吧。”   林珏捧着那玉环,细细看了三遍,才确认自己没看走眼,正是货真价实、价值连城、正常人不识货,识货的人也不敢带的龙衔玉……   不是皇宫,胜似皇宫啊。   “你很喜欢吗?”   裴牧有些看不懂林珏的表情,说不出他这是喜欢还是不喜欢,是嫉妒还是不嫉妒,只能试探道:“其实家中也不算很多,这样的发绳不过五六个,款式不一……是清淮说带这种玉好看,硬塞给我的。”   “再小些的玉佩、玉环也有,但我身上这个不能送你,这是清淮送我的第一枚……以前我都不舍得戴出来,还不是今日要去见叶从南那混……咳,扯远了,既然你喜欢玉佩,剑还我可好?”   林珏在裴牧一声声清淮中渐渐失去理智,直到听见裴牧要剑,他才回过神,扔烫手山芋一样,把剑推给了裴牧:“还你还你。”   看裴牧一脸珍重地将剑收起来,林珏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已经完全明白了,是陛下。陛下,陛下您糊涂啊!   等裴牧收好了剑,心情明显好上不少,他简单说明了自己的来意,说起兄长的事:“我想救兄长,奈何人微言浅,若是以前,我大可拼了命去做,但我答应了清淮,不能再不管不顾地拼命、伤他的心,所以才……”   听裴牧絮絮叨叨地说来龙去脉,林珏却只想给裴牧磕个头。   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地对裴牧说:   祖宗,您来找我做什么,您直接拿着这剑去牢里转一圈,别说免自己哥哥死刑了,就是给他封侯拜相,赏黄金万两,那都没问题啊。   可林珏不敢说,毕竟小皇帝还没啥也没说呢。   他讳莫如深地严肃道:“这事我帮不了你。”   裴牧眉头紧锁,不知道林珏为何突然变了卦,果然还是玉佩的吸引力不够大?   随后又听林珏道:“但是你家那位,他估计能帮你。你去他耳边吹吹枕边风。”   裴牧当下皱眉:“我不愿让清淮涉险。”   林珏一口老血都要喷出来了:“……合着我就能涉险呗?”   “你在朝中有所依仗,又是皇帝所信赖……处理这案件,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听裴牧又开始他的老一套,林珏强忍住说话的欲望,只能在心中暗骂——   您家那位才是完全不会涉险,只一句话的事儿!   求您了,祖宗,去吹吹枕边风吧!   那真的是康庄大道,给媳妇说句好话吧,哪怕就一句呢,那是自家媳妇,不寒碜!   可他心底万千,却苦于有口不能言,看着裴牧仍旧不死心的纠结模样,直接黑着脸把裴牧推走了。   裴牧一头雾水地被林珏推出林府,看着林珏痛心疾首的表情,心下发沉:“此事有这般难吗?”   林珏听出他误会,却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说:“你去问问你家那位,指不定就柳暗花明了。”   说罢,他便急急关门,可不敢再跟裴牧聊下去。   闹心!   但第二天,裴牧又来约他。   林珏看他带着一箱子龙衔玉出现在自家门口,眼皮直跳。   龙衔玉有价无市,特供帝王,除非是极受恩宠的大臣才可能受赏得到一块。   只一块龙衔玉,说保宗族家室万代无忧,那都能是小的……   这玩意基本相当于玉玺啊……   就算是乱世,哪怕是乱世,你说自己手中有龙衔玉,乱军头子大抵也不敢随意处决了你……   但是眼前,却有这样一个家伙。   拿着成箱的龙衔玉……也不知道皇宫是不是就这么多啊……   水灵灵站在他林府大门前,说要以此为谢礼,求他去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男人……   而这个男人,据林珏昨天的了解,不过是因为弄丢了十斤马草……才获刑死罪。   十斤马草啊……   林珏沉沉叹了口气:“算了,我知道了。”   和皇帝勾搭上的乱臣贼子连枕边风都不吹,完全不会以权谋私,清醒地令人发指,这对他们大秦来说,是大喜!   “这些东西你拿回去吧,都是兄弟,我帮你应该的。”林珏拍拍裴牧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以后,也别动不动就把这些东西送人,都是陛……都是你们家清淮的心意不是?”   陛下您可真是拎不清啊。纵容这乱臣贼子在京城入户也就算了,还把象征着皇室地位的龙涎玉送了出去,甚至还塞了尚方宝剑给人家!   林珏忍不住在心下咆哮。   裴牧听说他不收,当然高兴至极,这都是清淮送他的,他当然也舍不得。   只是玉佩多得很,他自己一个人又不可能戴得完……比起那剑,这点代价,裴牧也只能取其轻。   没想到林珏如此仗义,裴牧都难得感动。   但很快他便道:“这件事……希望你不要告诉清淮的好,他在宫中举步维艰,知道的越少,对他越……”   林珏:“?”   谁在宫中举步维艰?   哦,你的意思是去哪都得轿子抬着,走两步就得被太监劝小心身子的那种举步维艰是吧……   那是挺可怜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他妈看我可不可怜啊,裴远之!!!!!   “林珏?”看林珏的表情似乎又不对劲起来,裴牧难得无措,“你最近是这么了?”   “我没事……”林珏咬牙切齿,“不过是想起小皇帝,他就是个……”   *   “恋爱脑!”   “你个死恋爱脑!”RMB在江清淮脑子大喊,再一次,又一次地大声强调,“基建搞来的积分不是这么用的!”   起因是最近的商会、集市等一系列措施实施完毕,加上支线任务的奖励,江清淮一口气收割了几万积分,总算有底气去逛系统商城。   一开始还只是买一些常用的药物,给装备升升级,还买了RMB强烈推荐的水泥配方。   但逛着逛着,来到某个不可描述的成人区,一切都变了味道。   加上这些小玩意一个两个不算太贵,江清淮一口气没忍住,满打满算下来,居然直接干到了五千积分。   得知江清淮花了五千积分买这种不入流,只会让它被关进小黑屋的玩具,如果RMB有下巴的话,只怕下巴都要气歪了。   就在RMB疯狂输出批评江清淮的时候,林珏来求见。   江清淮如蒙大赦,收起系统界面,整理好仪容仪表,让林珏进来。   林珏一脸生无可恋地向江清淮报告裴牧的情况。   越说,越觉自己是在帮裴牧吹枕边风。   坏了,日后这史书上写皇帝专宠一人,责骂裴牧妖媚惑主的时候,肯定也会把他的名字加上去的……   江清淮却没有关注林珏的不对劲,听见是裴牧的事情,他有点不知所措:“现在在牢里?是犯了什么事?还是被污蔑了?你查清楚了吗?”   林珏生无可恋:“臣已经查清楚了,不过是得罪了军队的千户,因为丢了一点马草,锒铛入狱,被判了死刑。”   江清淮蹙起眉:“一个小小的千户,视人命如草芥,朕看他才应该下地狱。这件事朕交给你来办,再去请大理寺卿来见朕。”   林珏难得见他如此生气,丝毫不敢怠慢:“是,臣下这就去办。”   “等等。”江清淮又叮嘱他,“你去办,可不能让裴牧知道是朕……”   “是,臣下都知道。”林珏也理解皇帝不想在裴牧面前暴露身份的事,毕竟天下共主,雌伏……   罪过罪过,林珏实在不敢细想这个问题,连忙住脑,摆出一副很懂很可靠的模样,“陛下放心,臣有分寸。”   “你快拿着朕的手谕把人放出来,记得找个御医好好看腿。可别落下什么毛病。”   “不如接来宫里养伤吧,不行不行,裴牧要是见不到哥哥大概会着急。”   “记得叫御医给他看病,哦,还要安排裴牧去看望才行,别让他知道是御医给看的病。”   “还有小五……抽个时间朕带他去……”   江清淮忍不住开始唠叨,林珏一一记下,却越听越心惊,这这这……   未免有点太上心了吧。   还记得让裴牧去探望。   不过转念一想,林珏又觉得正常。   毕竟裴牧被这事缠着,夜里估计没办法好好伺候陛下……   不不不,别想了,此乃大不敬!   江清淮碎碎念了一遭,看向林珏:“林将军,这事朕教给你,能办好吗?”   林珏:……   林珏只得去牢里提了人,带回家好生照料。   裴哲身上有伤,只能暂且在家休养,林珏先安抚过他,夜里又拎着酒去找裴牧,报告喜讯。   只是刚一进门,就瞧见窝在裴牧怀里自家陛下,林珏脚步一顿,嘴角抽搐。   裴牧见他过来,倒是立刻放开了江清淮,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江清淮的手,轻声道:“清淮,你先进屋,我一会去找你。”   江清淮笑眯眯地应了声好,又瞪了一眼林珏。   林珏却只等他走远,才敢发问,他生无可恋地看着裴牧:“你真觉得你家这个,在宫中会受欺负?”   别人挨他欺负还差不多吧!   就比如您面前站着的我,就是受害者呢!   裴牧和他一眼望着江清淮离去的身影,只是他眸中明显宠溺更多,听见林珏的发问,他叹了口气:“清淮这样的性子,凭白挨欺负自然不能。”   “只是他心善太过,很容易被人利用……”   “嗯嗯嗯。心善太过。”林珏轻飘飘翻了个白眼,撂下一句,“你哥没事了,在林府养伤呢,再好些我把人给你送来,行不?” 第111章   在屋里等裴牧的功夫,江清淮无聊到画乌龟。   一开始是乌龟,后来变成火柴人。   江清淮有些画画功夫,各各惟妙惟俏,生动传神。   只是动作太过单一,他心里又惦记着外面的裴牧,一个火柴人很快变成了两个。   两个火柴人很快打在了一起。   江清淮想起裴牧侧跪在他身后,一只手箍住他的腰,手掌上的温度烫地他忍不住瑟缩;   想起裴牧压在他耳边,用意乱情迷的沙哑的声音唤他清淮;   想起裴牧抬起他的腿,一寸一寸……地贴近他……   那么那么……   江清淮老脸一红,画上的小人也跟着换了姿势。   他平躺在床上,死死缠着裴牧的腰,让两人越发亲密。   只是裴牧没轻没重,没一会他都要撞到床头。   怕他撞到头,裴牧便拉着他胳膊,可力气大,轻轻一拉,江清淮就被他整个拽起,顺势栽倒在他怀中。   裴牧的胸口硬邦邦的,还带着一层薄汗,但身上的味道仍旧很冷……   那是一种似雪一般的冷香,江清淮喜欢得很,忍不住将他抱紧。   裴牧却不好再动,安抚地摸着他同样汗涔涔的背,温柔地吻他。   吻了一会,江清淮自己便有些寂寞,忍不住开始晃腰,裴牧却将给他顺背的手下滑,朝着屁股来了一巴掌。   他猝不及防被打了一巴掌,下意识哼了一声,还没来得及瞪裴牧,便被裴牧欺负地失神。   他像条濒死的鱼一样仰着头,粗喘不止时,裴牧却吻他的喉结,弄得他又痒又想哭,终于忍不住推了一把裴牧,气呼呼地责备道:“不许动!”   裴牧停下动作看他,吻起他眼角,又抱着他翻了个身,自己躺倒在床上……   江清淮手下的笔一顿,想象一下那画面,有些不好意思地瞥了一眼门口,谁知就这么望进一双含笑的眸子,脸唰一下红了起来。   “裴牧?”江清淮手忙脚乱地收拾桌子,“你走路怎么都没个声音?我……”   也不知什么时候裴牧开始盯他,见他收拾那叠纸,也只是眸色深深地笑了笑。   他看着江清淮爆红的耳尖,慢条斯理,不紧不慢地添火道:“就这么想我?”   江清淮低着头,不敢看他,闻言倒是十分诚实,轻轻地点了点头。   又怕裴牧看不见,他抬起眼,又立刻垂下,不好意思地重复道:“是……挺想的……”   ……   后半夜,江清淮靠在裴牧怀中,迷迷糊糊间,突然想起问他:“林珏来找你何事?”   裴牧显然也忘了告诉他,闻言先是一顿,才慢吞吞说明自己兄长一事。   江清淮听罢哦了一声,问他:“你为何不来问我?”   “清淮……”裴牧便叹气,突然长篇大论起来,“我知道你帮皇帝做替身,或许在他面前还算有几分脸,但帝王的恩宠不可信,你在宫中到底还是孤立无援……姜少瑜和姜少云年纪也小,指望不上什么,何况他们还是姜家人。你凡事还应低调才行,否则日后……今日的恩宠,都会化作来日的匕首一把把……”   裴牧居然居安思危到如此地步,江清淮觉得也是时候给“皇帝”说说好话,刷刷好感了,他轻咳一声,打断裴牧:“皇帝人挺好的。”   他有点纳闷地问:“林珏难道没跟你说过当今皇帝吗?他人很大方,很专情,长得也还不错……对下属宽大为怀,不会苛待,也不会过分猜忌。”   江清淮一连串说了几个优点,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而且他最近在改革啊,商会啊、集市啊、都是皇帝的主意,这些设施利国利民,你也不看好吗?”   “稳固边疆,建设城邦,这些都是一个帝王该做的。”裴牧不以为意,“不过是以前那些上位者尸素裹餐、不务正业罢了,反衬得这么个胸无点墨的草包成一代明君了。”   “草包?”江清淮倍感受伤。   他是没接受过古代的精英教育,也确实有点看不懂文言文,但他通读历史,上过大学,又有专门的RMB帮打辅助,不至于这样差劲吧。   “清淮,你别误会。”听出江清淮不大高兴,裴牧俯身亲了亲他,“我没有嫌你胸无点墨的意思,你聪明伶俐得很,人又善良,很好很好。”   江清淮哼了一声:“那皇帝日夜读书,难不成还比不上我这个字都认不全的了?”   “他若不生在帝王家,没有那日夜读书的资本,自然比不上你。”   “可他即便生在帝王家,日也读书,夜也读书,却只读成这幅模样,仍比不上你。”   裴牧摸了摸他的长发,看他唇瓣发红,又忍不住亲他。   半途却被江清淮推开。   江清淮有点不乐意:“为什么说皇帝现在这样不好?”   “太天真了。”裴牧显然对这个话题失去了兴趣,缠抱着江清淮讨吻,“好清淮,亲我一下……”   江清淮敷衍地亲了一口,仍旧好奇:“皇帝改革都是出于好心,为何说他太天真?”   “逆洪流者先赴死,哪怕是帝王,也不例外。”   裴牧认真同江清淮解释起来:“哪怕他是帝王,企图撼动整个士族的利益,等待他的也无非一死。”   “可总有人要做这件事啊。”江清淮怔怔看着裴牧,“你怎么就知道,他没有做好随时去死的准备呢?怎么能说他天真……”   “他做好个屁。”裴牧忽而一股无名火自心头起,“他若做好了,为何让你当替身?让你替他赴死?”   “笨蛋清淮,被人当盾整了,还要对那人感激涕零吗?”   江清淮不由一愣。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不可能和裴牧说清楚,不可能得到裴牧对“皇帝”的善意。   一个谎需要上千个谎言来圆。   而他圆到现在,显然让裴牧对那个作为皇帝的他……甚至开始心生厌恶……   江清淮没由来地失落起来:“裴牧……如果我骗你,你会不会一气之下,再也不理我?”   “你又骗我什么?”裴牧捏了捏他鼻尖,宠溺地笑了一声,“小狐狸。”   “怎么能说又?”江清淮下意识反驳。   驳完才意识到好像是挺多的——   骗裴牧自己是太监。   骗裴牧自己是皇帝替身。   还有诸多小事……比如不认字,家境贫寒,饱受苛待,没见过爹娘……   江清淮改口道:“那如果我做错事呢,做了很对不起你的事,但也不是那种伤害你亲人的事……”   “你会抛下我吗?”   “你要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裴牧却不以为意,他拿指尖轻轻擦过江清淮眼尾,感受到睫毛的撩拨传来的痒意,突然笑了一声:“你怕我扔下你不管?”   裴牧早注意到他对于自己的依赖,哪怕他们刚认识的时候,江清淮也尤其舍不得他离开。   哪怕只是离开上京一段时间。   江清淮似乎都不能接受……   “我……”   江清淮看了一眼裴牧,想说点什么,却先打了个哆嗦。   裴牧拿被子将他裹紧,稳稳抱着他:“清淮……不怕,我不会离开你的。”   江清淮将头埋在他面前,忍不住戳戳他胸口,闷闷笑了一声,说:“你这里也好大……”   裴牧不应声,却一把抓住了他使坏的手。   江清淮也不挣脱,只抬头看他,望着他的脸,又被迷得失神片刻,等回神,他突然觉得挺无所谓的,便耸了耸肩,说:   “最先是家里破产,资产冻结,我休学去打工,搬砖、洗盘子、送外卖、做护工,我什么都干……”   “某天下班我妈……额,娘亲,她来接我回家,就在我面前,出车祸……她被撞出去十米多远……当场就没了。”   “三个月后,我爹跟她去了。他是自杀……拿硫化氢……就是一种毒药,服毒自尽了……”   “他留给我一封信,说他们拖累了我的人生,说他舍不得我娘一个人,要下去陪她。”   “他让我好好的,说他摆平了所有的问题,说我不用再吃苦打工,再受人白眼,还说送我买了新年礼物……是我最想要的劳斯莱斯幻影,就在他写的遗书上面……呵……”   江清淮说得自己都笑了:“他一个人周转恢复了资金链,几乎一夜之间就让公司起死回生,他一向能得很啊……想做的都做得到……”   “那我呢?”   “我难道只是个成日骄奢淫靡、不学无术的废物富二代吗?”   “他有没有想过他死了,我一个人活着也很可怜啊……”   “他去陪妈妈,那我呢?谁来陪陪我……他死得潇潇洒洒,我呢?想死不能,想活也活不好……”   “清淮……”   裴牧给江清淮擦了下眼泪,虽然听不明白江清淮说的诸多内容,但大概意思裴牧还是懂的,他沉了口气,“他们是爱你的。”   “爱我为什么……”江清淮忽而抽噎不停,泣不成声,“爱我为什么不留下陪我……我一个人……我夜夜一个人,躺在床上,那么大的床,那么大的房子,就只有我孤零零一个人……”   “以后我陪你,好不好?”裴牧俯下身亲亲他,“我夜夜都陪你睡觉,给你暖床,还这样亲你……”   “每晚都亲我吗?”江清淮被他亲得有些发懵,“一晚都不落下?”   “一晚都不落下。”   ……   哄过江清淮睡觉,裴牧自己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清淮说的话显然是真情流露,不像有假,反而裴牧越发不解——   他甚至觉得江清淮今晚告诉他的那些过往,怎么听都不像是这个世界会存在的……经历。   难道清淮……是什么鬼神转世来的,带着上辈子的记忆?   想到这里,裴牧又不自觉想起那个夜晚。   他明明亲眼看见清淮被万箭穿心……   为何第二日再醒来,清淮却原封不动,完好如初地站在他面前呢?   再就是清淮一直给他用的药,药效似乎有些过于好……   裴牧不可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枕余作为南疆第一蛊毒传人,才能养出那样去疤复容的药虫,还有瘙痒难耐的副作用……   清淮给的药虽然药效慢些,却全然没有副作用……到底是为什么?   次日江清淮睁开眼,便被裴牧告知有事要去林府拜访大哥。   江清淮难得没吵着要去,吃过早饭,便回宫去。   一来是他确实约了叶从南有事商量,二来则是……   上次从池塘摘出来的荷花至今还放在系统背包,趁裴牧今天去林府,他预备去一趟枕经寺。   裴牧送他的荷包里面现在还空荡荡呢。 第112章   他一步步往枕经寺所在的山上去。   秋日莲花早已败落,山上没了第一次来时的热闹,四下落叶纷飞,远山鸟鸣空灵,寺中央远挂满福碟的树,因山上阴冷、枝叶枯老,被摘得光秃一片,连枕经寺的风都显得寂寥落寞。   树干上,傲然耸立着一只通体漆黑的鸟儿。裴牧路过树时,被那鸟儿冷瞥一眼,更觉四周阴冷。   “山上的寒冬总来得早些。”   一道声音从远处传来。   裴牧循声看向枕余,见他披着斗篷,静静立在廊前,只说:“我有事问你。”   “若是来追问那日闯山门的贼,我并不知情。”枕玉竹摇摇头,而后露出一个怪异的笑容,“若是来问姻缘,我可以带你见一个人。”   裴牧蹙起眉头,见枕玉竹径直朝大殿方向走去,只得快步跟上,急声问他:“你可见过鬼?”   “人间的恶鬼已经够多了。”枕玉竹带着裴牧拐上一条小道,“怎么?你撞见鬼了?”   “你们佛家说转生,说来世……有没有可能一个人转生后,仍记得他上辈子的事?”裴牧跟着枕玉竹走近一个幽暗狭小的静室,不自觉压低声音。   枕玉竹却并不回话,只径直推开静室的一方偏门,又侧开身子给裴牧让路。   裴牧蹙着眉看了他一眼,俯身朝那门外看去,先见满殿神佛、法相庄严,神佛之下,正跪着一个人。   比之神佛,身似沧海中一粟。   他将额头紧紧贴在地面,口中念念有词,那样虔诚而真挚,直到山风送来远钟声,他才缓缓抬起头来。   于是那张清冷又熟悉的面庞撞入裴牧眼眸,却像呼啸而来的狂风怒浪,又似佛光普照,观音度世……   裴牧蹙起眉头,却避无可避,他被浪高高拍起,重重摔下,被击钟声狠狠冲刷,被夺走一切因缘、执念、烦扰,从此万缘皆空,此身明了……   江清淮却浑然不知正有人盯着自己。   因为四下无人,他絮絮叨叨了好一段时间:“我不认得这个,也不认得这个,算了,满殿的神佛在上,真是对不住,不过还是麻烦保佑一下裴牧,他这辈子过得太苦,请让幸福降临在裴牧身边。”   “姻缘倒是次要,毕竟他喜欢的是我,背叛兄弟,让兄弟伤心的事,我江清淮不可能做……总之,劳烦让裴牧幸福,再幸福一些…让他吃好喝好,身体健健康康,不再受伤……”   “……”   “是不是有点太啰嗦了?算了,给你们磕个头啊,拜托了拜托了。”   江清淮抬起头,深深看了一眼殿上的佛像,才开始磕头。   他心想要把神佛记清楚些,若是不灵验,日后可得回来算账。   想罢又觉得自己这想法大不敬神明,忙又在心中找补:“对不住,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计较,我这人是有点小气,还护短得厉害……”   “这毛病天生的,改不了一点,所以记得优先办理我的心愿……呃,又开始啰嗦了……”   “清淮……”   裴牧失神地看着他的神明垂下头颅,不由轻声喃喃,下意识想上前拉他,却先被枕余拉住。   枕余警告地看他一眼,示意他安静,带着他往静室外走,确定不会被江清淮听见,才开口:“他来求姻缘,你来做什么?”   他似是才想起裴牧问的问题,摸着下巴思量片刻,却摇起头:“你不是一向不信神佛,怎么最近突然对这种事感兴趣?”   裴牧仍在出神,心下震撼不已,好似万马奔腾,却又有种说不出的宁静。   他也朝枕玉竹摇头:“已经不重要了。”   说罢他便笑出声来,眼角红痣烨烨似火般烧灼:“不是不信,只是莲未开尽。”   “莲花早败了。”枕玉竹看傻子一般看他,“你怕不是被蛊虫伤了脑子,终于开始发疯了?”   裴牧却笑得更灿烂,他甚至来不及同枕余分辨,只急急转身,带起一阵秋风,发尾扫过长空,须臾功夫,便走出去好远。   “你去哪?”   枕玉竹在后面追问。   “回家。”   他的声音散在风中,雀跃地像只不合时节的鸟儿:“做糕点。”   给清淮。   *   江清淮走过所有流程,正是午饭时间。   他迈出殿门,抬头瞧见一个披着斗篷的白面僧人笑眯眯地看着自己,不由纳罕:“我认得你?”   枕玉竹朝他行了一礼:“吾乃枕经寺主持枕玉竹,施主上次同裴施主同往,可还记得?”   “你是主持啊。”江清淮上上下下打量他,只觉得这人年轻得有点碍眼,“你和裴牧很熟?”   “相识多年,姑且算得上吧。”   枕玉竹笑起来,露出与形象颇为不符的一对酒窝:“此刻正是寺中用膳时间,施主不妨留步片刻,一起吃个斋饭?实不相瞒,我对你和裴牧相识的过程,很是好奇。”   “你个和尚还挺八卦。”   江清淮瞥了他一眼,思索片刻却没有拒绝,“那你得告诉我你们又是怎么认识的。”   “这是自然,贫道一定知而不言。”   寺庙的斋饭一贯清汤寡水,江清淮吃过一次倒是没抱太大期待,但这次和主持吃,到底还是有点不同。   位置选在单独的静室,室外便是竹林,竹叶常年碧绿丛丛,十分宜人。   午膳是精米、简陋版的白玉豆腐汤,配上一小碟腌萝卜。   为招待江清淮,枕玉竹还另外准备了一壶花酒。   江清淮看着他将酒壶打开,嗅到一股浓郁的槐香味,不由眼前一亮:“槐花酒?”   枕玉竹给江清淮倒了一杯:“虽然佛家戒酒,但请施主喝上一杯,佛祖想来不会怪罪。”   “但我只能喝一杯。”江清淮接过酒杯,“我下午还有事。”   “一杯足矣。”枕玉竹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江清淮。   ……   再醒来时,四周一片昏暗。   江清淮只觉浑身上下像被火车重重碾过一般,别扭地想直起身子,却先撞到了头。   他有点无措地捂着额头,试探性碰了碰四周,却只摸到粗糙的木壁,方方正正,像个大箱子。   “RMB?”江清淮意识到不对劲,“我这是在哪里?”   “宿主啊,你总算醒过来了,你被绑架了。”RMB幽怨的声音缓缓响起,“那个该死的光头给你下药,你才喝一口就直接晕倒了。”   “他跟那个人,那个……那个放蛇咬你的美女,他们两个勾搭着把你塞进一个大箱子,运上一艘海船……”   RMB话音刚落,江清淮便感觉到一阵不算剧烈的摇晃,确实和乘船的感觉很像。   他慢吞吞啊了一声,很快接受了现状:“距离我晕倒,过去多长时间了?”   “满打满算三天时间了。”   江清淮轻轻点头,试探着推了一下头顶的木头,果然推不开。   “外面锁上了。”RMB提醒道,“我帮你打开可以,但需要一点积分。”   “开吧。”   江清淮话音刚落,头顶的木箱盖子便自动打开,与此同时脑海中传来系统的提醒声:“滴,扣除积分三十。”   视野突然亮了起来,江清淮忍不住眯了眯眼睛,缓了片刻,才缓缓挪动早已经发麻僵硬的身躯,站起身来。   他放眼望去,看周边堆放着一个又一个大箱子,嗅到满屋弥漫的海腥和潮湿气味,大概猜出自己在船舱的囤货区。   他迈出那箱子,循着风声找到一个破旧不堪、吱呀作响的小门,正要推开,RMB又道:“宿主,你小心啊,万一外面有坏人……”   江清淮推门地动作一顿,转而从系统背包中掏出平底锅,这次才轻轻推开门。   门外却只是一个同样阴暗潮湿的狭小楼梯,蜿蜒而上。   江清淮寻思这地方大概通往甲板,正准备往上走,却先有个男子从旋梯拐角处出现。   四目相对,那男子也有些懵,指着江清淮问:“你从哪里冒出来的?”   江清淮眯着眼睛打量那男子,年纪不大,穿着破旧的麻布裤子,赤着脚、裸着背,皮肤被晒得黝黑发亮,看着江清淮的神色甚至算得上慌张。   他心下瞬间有了计较,轻轻咳了两声:“救命……求你救救我……”   说罢,江清淮身子一歪,柔弱无骨地往前摔去。   那青年果然吓得上前扶起江清淮,只是僵硬,不知所措:“你没事吧……”   江清淮半阖着眼睛,低低抽噎了两声,委屈又惶恐:“我这是在哪?你们是谁?”   青年扶着他,不自觉吞了一口唾沫,慢吞吞道:“下江南的货船……你没事吧,我先带你去……去甲板上吧。”   他谢过那青年的好意,仍旧装作一副病弱模样,走两步便要停下来急急喘上一回,足足走了十几分钟,才总算来到还算宽阔的甲板上。   青年将江清淮安置在一处货箱上,确认他坐好坐稳,才朝站在船头的一名男子招手:“老大,我货舱找到个人,你快来。”   江清淮循声看去,站在船头的男子脚踩鹿皮靴,腰间系着一道极粗的红绳,上身的麻布背心被海风吹得鼓动不已,健硕的肌肉一览无余。   男子回过头,露出一双极淡的眸子,紧盯着江清淮的神情像极了狼。   江清淮有些心惊地收回目光,没看见男子微微扯扯唇,快步来到江清淮面前。   他一把捏起江清淮的下巴,细细打量了一圈,才道:“把他洗干净了,送我屋里去。”   江清淮瞪大眼睛,抓着男子的手开始挣扎,谁料那人力气大得惊人,不仅一只手扼住了江清淮反抗的动作,甚至另一只手揽上江清淮的腰,一把将人扛到了肩上。   江清淮身子凌空,吓得惊呼出声,与此同时平底锅照着男人面盘子砸去。   但手腕还是被一把抓住。   见他这般抵抗,男人却愈发来了兴致,一边扛着江清淮朝船屋去,一边仰天大笑:“是老子喜欢的性格。”   “你妈的放开我!”   江清淮仍旧不放弃挣扎,奈何比起男人,他的力气简直算得上挠痒痒,直到被一把扔在床上,他才稍微安分一些。   这货船老大的船屋不算小,内里装饰干净,床上铺着柔软的被单,江清淮被扔上床,立刻往床脚缩。   他手里抓着平底锅,面上做出惊恐模样,却已经开始跟RMB购□□支。   说出的话却可怜至极:“我是上京司马府的公子,你这样对我,司马家不会放过你的。”   “司马府?官很大吗?”那男子将江清淮扔到床上,倒是没有进一步上前的动作,听见江清淮的话后,他只轻蔑一笑,“老子也挺大的。”   江清淮一言难尽地看着这人,又朝后缩了缩,一只手背在身后,继续委屈求饶:“你若是放了我,助我回京,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老子现在只想要你。”男人挑了挑眉,慢条斯理地扯开上衣的背心,露出傲人可观的胸肌。   江清淮额了一声,垂了垂眸子,宛如可怜无助的小白兔。   但下一秒,枪声骤然响起。   紧随其后的,是男人略显痛苦的短促呻吟声。   但很快,便被一声癫狂的笑声打断。   看着笑得开怀的男人,江清淮不自觉蹙起眉头,他举着枪,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开枪时,才看见男人手臂处开始缓慢渗出鲜血。   但男人仍旧在笑,他似乎根本不关心身上的伤,只是盯着江清淮:“早听说是个性子烈的,没想到能这么带劲。”   他瞥了一眼手臂上的血窟窿,轻嗤一声:“手里那玩意就是火枪?”   “你见过?”这下轮到江清淮惊讶了。   “老子叫昇。”   男人弯腰扯过江清淮身下的被单,一只手便将被单撕开,动作利落地捂在流血的伤口上,又坐在床边,看着江清淮,“小美人,你叫什么?”   “你既然连枪都认识,没道理不认得我。”   江清淮神色警惕地看着他,枪这个东西,见过的人少之又少,除了裴牧,便多是宫中的人。   但裴牧不可能背叛他,江清淮眸子冷了下来,一时半会却想不到会是谁。   林大将军?林珏?还是齐时村……   这船上的人多半身强力壮,何况他会晕倒还是枕余干的好事,能有如此布局……真是林颂今?   “你心里在想谁?”昇看着江清淮的眼睛,“林颂今,是不是?”   见江清淮神色有变,他立刻笑出声来,“可惜不是。再想想,你最信赖,最信赖的那个人……他的名字,是什么?”   “叶从南?”江清淮开始病急乱投医。   “谁是叶从南?”昇愣了愣。   江清淮却眯起眼睛,觉出一丝不对劲来:“你想让我怀疑裴牧?”   他冷哼一声:“前朝都没了多少年了,你们却到如今都不肯放过裴牧,如此耿耿于怀,到底是多怕他啊?”   “好歹得给这位如今的武林第一些许尊重。”昇耸耸肩,“一个被流放至远疆的孩子,摸爬十年,混成如今的天下第一,还勾搭上你这位……美人,我们哪里敢不把他放在眼里?”   “什么武林第一?”江清淮有点糊涂了。   “你就不好奇他一个被流放的罪臣之子,凭什么文采武略处处在行?当然是因为主子栽培!”昇的眸子突然红了起来,死死盯着江清淮,“他该是我们最忠诚、最锋利的刀,如今却因为你……”   “屡次三番违背主人的命令,违背当初的誓言……”   “这是他最后一次机会了,你若是真爱他,识相点,替他去死,不然……”   “真是服了。”江清淮翻了个白眼,左手抬枪抵在昇太阳穴位置,“你是不是觉得老子长得好看,所以也好骗啊?现在是你落在我手里……”   与此同时,右手快速操作,买下一剂麻醉剂,照着昇没流血的胳膊来了一针。   而后他气定神闲地收回枪,起身站到昇面前,看他抽搐着面部肌肉,立刻坏笑起来。   他抬指轻点昇的额头,看他震惊地倒在床上,活动不能,才道:“我是不认得你家主子,但我很快就会知道。而你们……对我的了解,只怕还远远不够呢。”   “RMB,买铁链子,得把他栓紧了。”   他看着躺在床上,连说话都开始大舌头的男人,笑得越发狡诈:“现在已经不会疼了,是不是?等会让你小弟过来,帮你把那玩意剪了,如果真的很大,你爹我亲自下厨,炒炖菜喂给你吃,行不行?”   “乖儿子。”   他一下一下轻拍昇的脸。   看昇终于露出惊恐的神色,才满意地站起身,推开门走出房间。   上了甲板,江清淮又摆出弱不经风的可怜模样,去找了那位单纯好骗的年轻人:“大人嫌我太脏……一个人在屋里……”   他不好意思地低下眸子,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身子,又用手背揉红眼睛,才慢吞吞道出自己的请求:“你能带我去洗澡吗?” 第113章   清清爽爽洗过澡,换上年轻人找来的干净衣服,江清淮才开始干正事。   其实有RMB在,江清淮只要传送去找裴牧就行了。   但昇放出的消息,实在让他有点放心不下,何况背后做局之人如果当真是宫中的人……   便无论如何不能放过。   不过有回溯锚点在,江清淮完全可以先传送去找裴牧,再立刻回来。   但这样又不好跟裴牧解释……   正在他思索该如何是好时,先听见甲板上传来争吵声:“你是谁?我们只是下江南的货船,有官府引发的凭证,你想干什么!”   “啊,他杀人了,救命啊,围住他,围住他!”   “老大,有人入侵,老大,你……”   江清淮立刻往晟所在的房间跑,抢先在船员发现异样前锁上了门。   他狠狠瞪着被五花大绑到连个手指头都挪动不了半分的晟:“你这是得罪了谁?”   晟大着舌头:“不……”   “废物。”   江清淮翻了个白眼,正摸索手枪时,身后的门却被猛然撞开,强大的力道让离门不算远的江清淮几乎被扇倒在地。   他踉跄了一下,扶住床沿才勉强稳住身子,正要回头看,却先被一只手紧紧抓住了腰。   湿漉漉的冷意如蛇一般瞬间缠上江清淮。   “清淮……”   但下一秒,热腾的气息喷薄在江清淮耳垂,却引得他一阵腿软,忍不住轻喘了一声。   是裴牧!   江清淮不由眼前一亮,欢喜地转过头去,却先见裴牧脸上带着一道血痕,眼圈发紫,眼眸泛红,身上湿漉漉地滴着水,带着一点海水的腥甜味道。   “你没事吧!”   江清淮伸出手指,却不敢去碰裴牧的脸。   “别人的血。”裴牧凑上去亲吻他的下巴,抱着江清淮的力道极大,“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江清淮不明所以地拍了拍他肩膀,感觉到他细微的颤抖,又放软声音,“我一点事都没有,倒是你……冷不冷?”   裴牧不说话,死死抱着江清淮。   “好了,我们去洗个热水澡吧。”   江清淮轻声哄他,又将身后被捆得严严实实的晟指给他看:“这是他们的船老大,已经被我制伏,这人你认得吗?”   裴牧点点头:“师兄。”   “师兄?”江清淮瞪大眼睛,看看晟,又看看裴牧,仍旧不可置信,“他是你师兄?”   “叛……叛徒。”床上的晟盯着裴牧,大着舌头仍旧骂骂咧咧。   “他怎么变这样了?”裴牧挑了挑眉,“你切了他的舌头?”   “啊?”   “抱歉。”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裴牧立刻轻吻了一下江清淮:“不是故意吓你的。”   “先去洗澡吧。”江清淮叹了口气,“后面的事我们慢慢说。”   “和我一起。”   裴牧却不肯撒手。   他的目光在江清淮身上转了一圈,又放慢声音强调,“和我一起。”   ……   两人足足洗了一个时辰,才从狭小的浴室出来。   江清淮是被裴牧抱出来的,因为腿脚发麻,走不了一步,只能窝在裴牧怀中,轻轻喘气。   他有点不大高兴,因为刚才的事,所以即便很累,即便有点喘不上气,还是要坚持发表抗议:“我都说停了,你为什么不理我?”   裴牧却不说话,只低头亲他,却被江清淮侧开,最后只亲到脸颊。   江清淮得意地哼了一声,继续抗议:“我问你师兄的事,你怎么也不告诉我?”   “你不专心。”   这下裴牧有话说了。   “还不是你拖了太长时间。我都累了,喊你好几次停,你都不听。”   又被江清淮绕回到第一个问题,裴牧再度沉默,低头亲他。   江清淮这次倒是没躲,只是小声抱怨:“这衣服磨得我身上好疼。”   “今下午船就能靠岸,上岸买衣服。”   “这么快就到江南了?不是才过去三天左右吗?”   “整整三天。”裴牧忍不住纠正他,“身上全是淤血,刚才碰一碰都说疼,怎么现在全给忘了?”   “是你力道太大了好不好!”   苏大伴帮他揉淤血的时候,他甚至能舒服地睡着呢!   但这话江清淮可不敢跟裴牧说,抱怨一句,便问起他后面的打算:“你那师兄想害你啊,你知道吗?我们后续怎么办啊?你知不知道他背后的人是谁?”   “知道。”裴牧眸光在手腕上落了落,“师父要杀我,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他居然还沾沾自喜以为大仇得报后,便能和清淮好好在上京生活……   裴牧自嘲地笑了一声。   被江清淮敏锐捕捉到不对劲:“你是不是又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你怎么知道我被绑架到这艘船上的,又是怎么过来的?”   “我也是坐船来的。”   裴牧又亲了亲他:“你好好休息,我去收拾那群船员,等靠岸后,再详细告诉你,好不好?”   “我也能帮你。”   江清淮自告奋勇完,就被裴牧捏了一把,瞬间炸起毛来:“你干嘛!”   “都这样了,好好休息。”   裴牧带着江清淮径直往一个房间走去,将他放到床上,便转身从上面的柜中翻出干净的被单,将江清淮裹严实。   看他轻车熟路,江清淮意识到不对劲:“你以前也上过这艘船?”   “这是我的房间。”裴牧轻咳一声,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方简陋,靠岸就好了。”   他给江清淮掖好被子,叮嘱道:“海上风大,小心着凉。”   说罢,便转身朝外走去。   江清淮却有点睡不着。   他在心中呼唤RMB:“你以前是不是跟我提到过一个无名的组织,是江湖上的组织对不对?”   “是。”因为刚被关进小黑屋,RMB说起话来惜字如金,“你怀疑裴牧?”   “如果裴牧真的只是被流放边疆,没道理能混成晟口中的天下第一,而且他们以师兄弟相称,确实很有武侠的感觉。”   江清淮躺在床上,认真思索道:“但我搞不明白,这个组织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又为什么非说裴牧跟他们对着干?”   “而且就目前掌握的信息来看,那个枕经寺的光头也是这个组织的人,那个放蛇咬我的美女也是,还有苏洺蓝,你还记得那个人吗?她和裴牧一起出过任务,大概也是那个组织的人。”   “最后就是裴牧口中的师父,很大概率是宫里的什么人。”   “照你这样说,这个组织在上京渗透得很严重啊。但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你家裴牧都混成皇帝男宠了,组织反而不高兴了?能干到这个份上,多优秀啊,不应该好好奖励一下吗?”   “裴牧才不是什么男宠呢。”江清淮的关注点却偏了,“我们是真爱。”   “那更应该给他包个大红包,好好奖励一下吧。”RMB继续没正形地开玩笑。   “所以这个组织的目的不在于此。”   “而裴牧来京之后,拢共就干过这么几件事——杀任宏、伤齐时村、刺杀叶从南,最后便是杀龚成……”   “任宏和龚成都是前朝之人,属于裴牧复仇计划的一环,大概和组织的关系不大。”   “而伤齐时村,大概率是龚成请裴牧去的……”   “所以只有伤叶从南那次,才跟那个组织有关,当时叶从南和我在筹划科举的事……我本以为是龚成暗中使坏,现在看来……是那个无名的组织在背后推波助澜……”   他叹了口气:“线索太少,推不出来,等一会去问裴牧好了。”   简单的头脑风暴后,江清淮放弃了思考,但眼睛有点闲不住,开始打量这间裴牧住过的房间。   其实简简单单并无什么个人特色,房间狭小逼仄、还有点昏暗,但好在有窗,空气十分清新。   屋内只有一张单人床,旁边一个破旧的木桌,摆着一盏破旧油灯,再就是裴牧方才打开的柜子,也不大,只两层,其上的漆已脱落干净。   江清淮好奇心起,上前打开柜子,除了裴牧方才拿出的被单,另还有一套深蓝色的。   再此外,便只有一个巨大的皮箱子。   “这是虎皮做的。”RMB给江清淮解释道,“看剥皮的手法,是个生客,上面还留了血渍。”   江清淮蹙着眉将那皮箱子端出来,却先听见里面传来什么东西撞击的动静。   但箱子上并没有锁。   江清淮犹豫着打开了箱子,从里面端出一个蒙着黑布的琉璃罐头。   又听见RMB解释的声音:“你兄弟或许也是个有钱的人啊,还用得起琉璃罐头……掀开看看放的是什么?”   江清淮依言掀开,却不由瞪大双眼。   罐头中,一条三角头红眼睛的黄金蟒,正冷冷地盯着江清淮。   似是觉察到江清淮的目光,那蛇慢慢长大嘴巴,露出血口毒牙,挑衅地朝江清淮吐了吐信子。   还活着!   江清淮忙将遮罐子的布巾盖回去,惊魂未定地往床上跑,用被子将自己裹紧,才小声问RMB:“活的,怎么办?”   “蛇在罐子里,有什么好怕的?”RMB不能理解,但还是帮江清淮想法子:“你出去找裴牧不就行了。”   “可是柜子在门口的位置。”江清淮连头都不敢回,说话都在抖,“我怕蛇。它还是活的,会咬人的,它是不是还在看我?”   上次被蛇咬的经历实在算不得好,江清淮仍旧心有余悸。   但他话音刚落,身后便传来罐子被撞动的声音。   江清淮立刻尖叫起来:“裴牧!救命啊,裴牧!!!”   “怎么了?”   下一秒,裴牧便冲了回来。   看见江清淮瑟缩在被子里,还以为他是做了噩梦,他预备上前抱住江清淮,却先看到了柜上的皮箱和罐头中的蛇。   “清淮……”裴牧的声音忽而冷了下来,“你动蛇了?   “裴牧!”   江清淮听见他的声音,委屈地朝他伸出手要抱,但碍于裴牧和蛇在一个方位,江清淮只敢半眯着眼睛。   看不清裴牧神色,听觉便被放大,听出裴牧语气的冷淡,江清淮不由一愣。   他有点震惊,又有些迷茫,但更多的是委屈。   裴牧居然……裴牧居然因为一条蛇凶他?   “什么事啊叫这么大声?”   屋外先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紧接着,晟便探头进来,看见江清淮披着被子坐在床上,轻蔑地挑挑眉。   江清淮脑子一下乱了起来,耳边嗡嗡作响,他手脚并用地朝后缩了两下,觉得世界都荒谬起来了。   裴牧……   江清淮看着裴牧,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他哆嗦着唇,发不出一个音节。   如果裴牧……如果裴牧是在骗他呢……   裴牧怎么知道他被拐到这艘船上的?   船上甚至还有裴牧的房间……   晟,晟说出的话,也许并不是字面意义那样……并不是想让他猜忌裴牧,而是让他意识到裴牧在被陷害……让他更加相信裴牧???   裴牧将那蛇小心翼翼收回皮箱,又瞪了一眼晟,回头却见江清淮脸色苍白,神情愕然而无助,一时心疼不已:“清淮……你怎么啦?”   他上前两步,江清淮却仿佛受了刺激一般,疯狂地朝他扔来被单,抗拒地喊着:“你别过来,别靠近我!”   “清淮?”裴牧立刻止住脚步,语气一贯温柔,“怎么了?”   江清淮摇了摇头,侧过头时眼泪便滑了下去,他吸了下鼻子,强忍住震撼与委屈,才问:“船停靠了吗?”   “马上就到了,清淮,你怎么了,是做噩梦吗?”   江清淮轻轻叹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   他紧紧攥着床单,咬着牙问:“你能跟我说实话吗?看在我们……的份上,你跟我说实话好不好?”   “清淮,你到底怎么了?”裴牧很有耐心地朝他笑了笑,像哄小猫一般,慢慢朝江清淮走来。   “别过来。”江清淮再次强调了一遍,而后语速加快地问出自己的疑惑:“你怎么知道我被绑在这艘船上?”   “为什么要把晟放了?你说师父要杀你,是不是在骗我?”   “你是不是知道我是……” 第114章   “宿主,你冷静!”   在江清淮情绪亢奋,差点将把老底抖出来的时候,RMB及时开口制止了他:“你可能是误会了什么,冷静下来,听裴牧怎么说。”   江清淮身子抖了抖,神经质地沉默下来,静静地看着裴牧。   裴牧接收到他的目光,认真解释:“只是为了泊船,需要他帮忙……”   “清淮,你别怕,等上岸我便将晟扭送去官府,不会有事的。”   “若你想回京,我即刻便能联系商船。又或者,你想在江南停留几日吗?我们去游船,吃特色糕点,还可以租一个小院,或者是客栈,都随你喜欢……你别怕,不会有人伤害你,我也不会离开你的。”   “我发誓。”   他难得说这么多话,江清淮心情总算平复下来。   他看了一眼紧紧关上的门,还是委屈:“那蛇……”   “是别人养的。那东西很危险,我刚才只是有些担心……我吓到你了吗?”   是有点,但江清淮不好意思承认,只好摇头。   “清淮。”裴牧试探着上前,见江清淮没有再情绪激动地抗议,立刻坐到江清淮身边,像给猫顺毛一样轻轻地拍江清淮的扔在发抖的脊背,“清淮……我能抱抱你吗?”   江清淮委屈地哼了一声,等被熟悉的温度抱住,才总算平静一些。   他沉默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问:“真的不会离开我?”   “我发誓。”裴牧捧着他的脸,轻声道,“裴牧永远都不会离开江清淮,说到做到,否则……”   江清淮偏偏头:“否则什么?”   “否则清淮再也不亲我。”裴牧的指肚轻轻擦过江清淮的唇,“否则清淮再也不许我上床……否则……”   “这根本就是耍无赖。”江清淮气得忍不住锤他,被裴牧一把抓住手腕。   他扯过江清淮的手,捧到唇前亲了亲:“没有否则,不会发生的。”   “你们两个还没墨迹完吗?船已经下锚了。”屋外传来晟不耐烦的声音,“上岸后再去耳鬓厮磨吧。”   江清淮听得不高兴,正要发作,又被裴牧亲了一口。   炸毛的小猫便立刻乖顺起来,眨着漂亮的眼睛看裴牧。   “走吗?”裴牧轻声问他。   江清淮这才高兴地点头。   出了船舱他才发现,裴牧已经将所有人排排绑好,而晟虽然确实有活动能力,但脚上也带了几斤重的铁铐。   意识到自己确实是情绪过激,江清淮有点心虚地看向裴牧。   裴牧正同码头的官员交涉,江清淮凑上去,正听见裴牧说他是被上京拐来的公子哥。   那负责交涉的,也不过是个基层的小衙役,闻言先看了一眼江清淮,目光愣了愣,又看向船上被绑到一起的船员,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最后那官员问:“你一个人……抓的?”   而裴牧只是闷闷点头。   江清淮忍不住偷笑起来。   那官员继续问:“那你们可有什么身份凭证?”   “是定远大将军林颂今的远亲。”   江清淮轻车熟路地从裴牧腰间摸下他的玉佩,递给那官员,“你拿着回禀便是。”   “清淮。”裴牧却有点舍不得似得叫了一声江清淮。   “我身上只有你送的那块。”江清淮朝他眨眨眼睛,小声道,“我们后面拿回来便是。”   安抚过裴牧,他立刻看向那官员:“这些人和船,就麻烦大人处置了。”   “你们也跟来。”官员却不敢托大,忙说,“事情来龙去脉,都得说清楚才行。”   “清淮需要买新衣服。”裴牧却蹙起眉,反驳道,“他穿这个不舒服。”   “额……”官员瞬间觉得难办。   不过看见江清淮身上只是裹着一块粗麻布,还是体谅地点了点头,又挥手叫来一个人:“你跟着这两位公子,一会带他们来衙门,我先去回禀老爷。”   “江南的人真好啊。”江清淮没想到人家如此通情达理,眼前不有一亮。   带路的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男子,虽然是文人打扮,但身上的棉布衣裳早已经旧得几乎褪色。   不过听见江清淮这样说,还是轻轻笑了起来,模样甚至算得上慈祥:“小公子是第一次来江南?”   “是啊,先生,您可知这附近有无出租的小院?来都来了,我们预备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   “出租的小院……”那男子闻言沉默起来,犹豫了半晌,才说,“我家倒是有在租卖……不过一时半会腾不出来,只有一间空房……附近那一片,容我再打听打听吧。”   “您为何要租卖?”   “犬子科举及第,要我们去上京。”   那男子又温柔地笑起来:“只是我和内人不大舍得这老宅,收拾行礼时更是这也不舍,那也不舍,一来二去,耽误不少时间……”   “真是恭喜您啊。”   江清淮跟着笑道:“日后大概要在上京常住,慢慢收拾也好,不急的。”   他话音刚落,便有一个孩子急冲冲地朝他们这边跑来,一边跑一边喊着:“叶伯,叶哥哥回来了,叶哥哥回来了!你快去看啊,知府老爷亲自去码头接他呢!”   “辰小子,我现在正忙呢,何况文瑾在上京忙碌不已,江南山高水远,怎么可能呢……”   “我真没看错,叶哥哥长那么好看,姑娘们都凑到码头去了,不是他还能是谁!”   “行了,我信你了,不过我现下正忙,一会还要去趟官府,劳烦你去家中带个口信。”那男子从怀中掏出三个铜板,递给孩子,拍拍他的肩膀,又道,“慢着点跑,别摔了。”   等目送孩子走远,他才满含歉意地看向江清淮和裴牧:“抱歉,耽误您二位时间了,请随我来吧。”   江清淮尴尬地笑了笑,忍不住戳戳裴牧,却被裴牧一把抓住了手,对上裴牧无语的神情,江清淮忍不住偷笑了两声。   两人去成衣店买过衣裳,便立刻跟着可能是叶从南父亲的男子去了官府。   既然叶从南会来江南,江清淮肯定要找个机会见见他,说明自己后面的打算。   但见面又不能当着裴牧的面直说,一来某人会吃醋,二来他是皇帝的事情还得再瞒。   裴牧正同官府的人交代来龙去脉,江清淮便分神在一旁思考怎么偷溜出去见见叶从南。   听RMB说,知府的宅子就在这附近。   那来传信的男孩说的也是叶从南刚到江南,估计也就前后脚的功夫……   他正想着,突然有个衙内上前,问江清淮:“公子,可要添些茶水?”   江清淮不由一愣,抬头看向那衙内,本能觉得不大对劲。   那衙内端举着茶递给江清淮时,轻轻眨了下眼睛,江清淮立刻心虚地偷瞄裴牧,见他没有注意,才顺势接下那茶。   他摸索了一下茶杯底部,果然摸到一张纸条,顿时眼前一亮。   叶从南真不愧是他的得力好帮手!   办事永远这样靠谱!   江清淮谢过那人,让RMB将那纸条收进系统背包,装模作样抿了两口茶,便对裴牧说:“我去小解,你在原地等我啊。”   裴牧却看向问话的官员:“我得陪他一起。”   江清淮立刻不好意思起来:“不用的,我就是……”   “官府很安全。”那官员也强调,“你放心,不会有事的,何况我们也马上结束了。”   两个人都这样说,裴牧却仍旧坚持:“我得跟他一起去。”   无奈,江清淮只好答应。   好在裴牧没有变态到盯着他上厕所的程度,江清淮还是成功看到了纸条上的内容——   叶从南约他晚上在知府府上见面,还强调不要跟裴牧一起,说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一定要告诉他。   江清淮看完纸条一头雾水,但怎么也得见一面叶从南,只能思索晚上怎么脱身。   等出了官府,两人先去找了家客栈。   裴牧只带了几两银子,几张银票,而且银票早就被水泡烂了。   好在江清淮原本荷包里的钱,枕经寺的光头一分没动,能保他住上天字号大床房。   开了房也没干啥坏事,要了两盘特色糕点,就开始盘问裴牧师门的事。   裴牧还是很坦率的,师门上下共五人,抛去师父不说,裴牧行三,上头一个师姐、一个师兄,下面则有一个小师妹。   听到小师妹这三个字,江清淮猛然竖起了耳朵,有些咬牙切齿:“小师妹?有多小,三岁?”   裴牧愣了愣,解释道,“小师妹长你一岁。”   “大我一岁啊。”   江清淮哦了一声,又嗔怪地看向他,“既然我比师妹小,怎么不听你叫我小清淮?”   裴牧愣了愣,心想这昵称还挺可爱,便轻轻嗯了一声。   “嗯?嗯什么嗯?”江清淮却老大不高兴。   但他笑眯眯凑到裴牧耳边,低声问道,“你称呼人家小师妹,人家怎么称呼你?是叫……”   “师~兄~?”   这一声师兄极尽暧昧,裴牧心头都热了三分。   他看着江清淮笑眯眯的眼睛,郁闷地想,明明才做过的。   “还是叫你,裴牧哥哥?”   江清淮心底憋着气,一点没觉得自己是在撩人,半天不见裴牧反应,便更气了。   他戳了戳裴牧,又听裴牧嗯了一声,只是这次嗓音低沉,像是不大高兴。   不大高兴?   江清淮诧异不已,还倒打一耙生气了?   他都没不高兴呢!!   他正气恼,谁知下一秒便被裴牧打横抱起,扔在了床上。   江清淮摔在软床上倒是一点也不疼,只是懵得厉害。   他看着裴牧站在床边,几乎将阳光尽数遮住,高大的身影压迫力十足,更是不解:“做什么?”   裴牧压了上来,嗓音还是沉:“再叫一声。”   “什么?”   江清淮下意识反问,才明白裴牧的意思,立刻不高兴地别开脸去。   裴牧真讨厌,没看出他是在吃醋吗?   裴牧却丝毫不在意他的扭捏,他亲江清淮可是半点不挑剔,碰到哪里亲哪里。   唇不给亲就亲脸,亲鼻尖,亲眼尾,亲肩膀,亲哪里不是亲?   但这次江清淮却用指尖推开他的唇,警告地看着他:“我说正事呢!”   裴牧有点遗憾地嗯了一声,虽然没再亲他,却把他抱进怀里:“我听着。”   江清淮又不知道说什么了,听什么听,这个笨蛋根本听不懂他是在说气话。   不过被裴牧抱在怀里,江清淮倒是不怎么吃醋了,他戳了戳裴牧胸肌,问:“你干什么把我扔床上?”   说起这个,裴牧也有点不好意思,只含糊应了一句:“喜欢。”   江清淮听到这话心暖暖的,下意识蹭了蹭裴牧。   结果又被推倒在床,看压在自己身上的裴牧,他眨了眨眼睛,装起无辜:“做什么?”   裴牧有点无奈。   还能做什么?   他不说话,低下头亲他,吻了吻眼睛,吻了吻鼻尖,最后落在唇上。   一吻结束,江清淮整个人都挂在裴牧身上,像个化掉的赖皮糖一样,怎么都扒拉不掉了。   不过他还是记得正事的:“裴牧,你继续说,你的师父……哎呀,别……很……”   痒字还没出口,客栈房间的门被人一把踹开。   巨大的声响让腻在床上的两人皆是一愣。   叫骂声由近及远,没一会便穿过屏风,来到两人面前:“狐狸精,离他远点!拿开你的脏手!”   来人一身黑衣,脸上带着纯黑面具,只一双眼睛露在外面,眸中的厌恶与震惊十分好懂。   江清淮目光扫过裴牧放在自己胸前和腰间的手,开始快速在脑中寻找自己什么时候多了这样一位追求者……   但那黑衣人这次开始指着他的鼻子骂了:“居然是你,你……你为什么会在江南?你的目的是什么?”   这次江清淮明确感觉到来者骂的人是他。   但是小狐狸精?这是用来骂男人的吗?   裴牧则皱眉看向面前的人,以兄长的口吻怒道:“给清淮道歉,如此粗鄙之语谁教你的?”   “我粗鄙?你们白日宣淫,居然说我粗鄙?”   那黑衣人冷哼一声,反手摘下了自己的面具,她恶狠狠瞪着江清淮:“你好好看看我是谁!”   看见他的脸,江清淮下意识往裴牧怀中缩了缩,他是单纯被吓到了。   因为眼前的人,居然是死掉的苏洺蓝。   但苏洺蓝看他这番动作,却恨得咬牙切齿:“你个死狐狸精,装无辜给谁看,你快放开我师兄,这个无耻的骗子,骗子!”   不等江清淮说话,裴牧先打断了苏洺蓝,他随手从床上薅下一个流苏坠子,手上动作一转,苏洺蓝身旁的花瓶便瞬间炸开。   这声响成功打断了苏洺蓝的歇斯底里。   裴牧便说:“道歉。”   苏洺蓝的眼圈突然就红了,她恶狠狠看了一眼江清淮:“你敢不敢告诉裴牧?”   江清淮心下一惊,无助地抓紧了裴牧的手。   怎么办,苏洺蓝知道他是皇帝的事情,怎么跟裴牧解释……要怎么跟裴牧解释才好……   “清淮……”裴牧却先安抚起他来,“别怕,她就是我的师妹,苏洺蓝,她会在江南,是因为……”   “裴远之!”没想到裴牧打算直接告诉江清淮她出现在江南的原因,苏洺蓝气急败坏地跺脚打断道,“他是皇帝,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啊!”   江清淮抓着裴牧的手更紧了,眼前像有一朵朵白色烟花齐齐绽开,耳边嗡嗡作响,手脚冰凉麻木,他几乎不能呼吸——   不可以……不可以现在告诉裴牧……裴牧会生气,一定会很生气的……   想办法,想办法啊!   却有一双大手捧起他的脸,强迫他看了过去。   是裴牧。   裴牧的声音仍旧很淡定,只是有些担忧,他的眉毛轻蹙,却抬手抚了抚江清淮的眉:“别怕,别怕,这个我知道……”   他的声音像是在远方响起,朦胧地有些不真实。   裴牧亲了亲他,又安抚地抱紧他,听见他迷茫地叫裴牧,才稍微松了口气。   他轻轻应了一声。   而后看向同样呆在原地、脸色苍白、神色震惊又无助的苏洺蓝,轻轻叹了口气:“你误会了,清淮不是皇帝,只是作为皇帝的替身。”   “他是身不由己的,你不要记恨他,也别故意吓他,好了,现在跟他道歉……” 第115章   苏洺蓝被气跑了。   裴牧却丝毫没有追上去的意思,只是抱着仍旧不怎么在状态的江清淮,耐心而温柔地同他解释:“可能你那晚见过苏洺蓝死去……其实那是假死药的效果,她假死后不便留在上京,便辗转来到了江南。”   “江南水乡,四通八达,江湖人士不少,她在这里比在上京自在,是件好事。”   “说来这也怪我。”裴牧叹气,“对不起,清淮,让你受惊了。”   “怎么怪你了?”江清淮声音恍惚。   “若她不喜欢我,大概不会对你有如此敌意,今日也不会……”裴牧顿了顿,“我一定抓她给你道歉。”   江清淮慢吞吞哦了一声,滑倒在床上,生无可恋了半晌,突然说:“我想吃糕点,你能帮我买一些吗?还想喝热茶。”   “等我半刻钟。”裴牧摸了摸他的脸,起身朝外去。   随着门关上的声音响起,江清淮才轻轻叹了口气,他问RMB:“刚才发生了什么?”   RMB也觉得惊险:“天啊吓死我了,先是那个苏洺蓝砰地一下出现在眼前,我还以为诈尸呢。结果下一秒她就说你是皇帝,啊啊啊,我当时也蒙了啊。”   “不过裴牧应该是没信他,幸好你当时说你是给皇帝当替身的。不然可怎么圆啊?还有你当时的表情,你完全就是一副完了完了完了的样子,也幸好裴牧没怀疑……”   “应该没怀疑吧。”说到这里,RMB自己也不大确定了。   “肯定怀疑了。”   江清淮强打精神坐起来:“我们现在得偷偷跟上裴牧,他肯定去找苏洺蓝对账了。”   “好吧。”   RMB立刻帮江清淮点了传送,但回过神时,他只闻到了糕点的香甜气味。   “这几样给我包起来,这几样也各来一些。”   裴牧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店家,你们的甜茶还在卖吗?”   江清淮反应过来自己应该是被传送到了桌子底下,这桌布足够长,完全能把他遮挡严实,倒是个不错的偷听地点。   RMB忍不住嘀咕:“我看他没有怀疑的意思啊。不过他听起来跟这里的店家很熟,该不会是……在说什么暗号?”   “应该不是。”江清淮摇了摇头,对自己的疑神疑鬼感到一阵心累,“回去吧。”   他也得好好想想,该怎么办了。   但在这之前,还是要先瞒着裴牧去见一趟叶从南才行。   江清淮其实早就想好了策略,虽然觉得有点对不住裴牧……   但他还是主动凑上去亲裴牧。   这个黏糊的吻很快便发展到下一步…再下一步……   但临门一脚的那一刻,江清淮突然推开了裴牧,他可怜兮兮地望着身前的人:“我累了……能不能不要……”   裴牧向来依他,只是箭在弦上,一时半会也冷静不下来。   他坐直身子,沉默片刻,说了句:“我去洗澡。”   江清淮在心中小小欢呼了一声,面上却装作筋疲力尽的模样,死鱼一般躺在床上,还卖惨说:“坐船弄得我头晕眼花,哪里都不舒服。”   “你先睡。”裴牧起身披上外袍,亲了亲他,“不用等我。”   江清淮不舍地勾起他的衣服,过足眼瘾,才不情不愿地闭上眼睛,慢吞吞道:“我等你。”   等裴牧离开,江清淮立刻弹跳起身:“RMB,导航,我们走。”   “裴牧去哪了?”刚刚被关小黑屋的RMB十分不解。   “洗澡。”江清淮正给自己系扣子。   “他只是洗个澡,你估计还没到知府那边,裴牧就先回来了。你应该等裴牧睡着之后再出去。”RMB顿了顿,才说。   “裴牧都是抱着我睡的,而且他睡眠很浅,我稍微一动,他就会醒。”   江清淮补充道:“你别担心,裴牧时间很长的,他刚刚还让我先睡,没两个时辰是不会回来的。”   “两个时辰?干什么啊?……卧槽,这么牛,宿主你……你也是挺耐……咳……”   “别乱说话,导航就是了。”   江清淮的计谋显然是百无一失的,加上RMB的导航,一炷香的时间不到,江清淮就见到了叶从南。   比起离开时的相见,叶从南明显清瘦不少,除了衣着打扮还算规整,比起当时裴牧根本没有好上多少。   他似乎被什么事缠得有些焦躁不安,江清淮来之前,便见他在廊下焦灼踱步。   等见到江清淮,叶从南一把抓住他的手。   向来守礼的他这次却连行礼都忘了,只是紧张地打量了一圈江清淮,便急声道:“请陛下即刻随我回京,裴牧此人…恐不可信。”   “裴牧?”江清淮心下一紧,“你为何这样说?”   “实不相瞒,臣会来江南,并非掌握万全消息……不过是发现裴牧急冲冲上了一艘小船,猜测他或许知道您的下落,才……”   叶从南心有余悸地叹了口气,“还好臣赌对了,陛下,您没事就好……”   见江清淮似乎想说点什么,叶从南又抬手打断他:“陛下,请容臣说完。”   “还有一事……臣必须要同您说清楚才行,这里不方便,还请您随我去正堂,知府大人正候在那里。”   江清淮只能点头答应,先去正堂见过徽州知府,便急急看向叶从南:“你想说什么?”   叶从南神色凝重地看了一眼知府:“先生,还请您回避片刻。”   那徽州知府闻言深深看了一眼江清淮,这才行礼离去,顺带着关上门。   江清淮这才发觉叶从南的称呼:“徽州知府是你的先生?”   “幸得知府大人赏识,不仅免去了我几年学堂所用,就连国子监的举荐书也是先生亲笔所写。”叶从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立刻又严肃说起正事,“那日辞别陛下回府,傍晚时候,有个和尚上门求见……”   “自称是枕经寺主持……”   ……   听罢叶从南所说,江清淮属实是有点懵逼了。   枕经寺主持,也就是枕余,居然直接找到叶从南,问他要不要当架空皇帝当摄政王……   叶从南自然是严词拒绝,因为此人言语过激,直接把人关进了大理寺监牢。   也因此,叶从南意识到他可能有危险,下令全城搜索他的动向,却发现裴牧乘船去,叶从南便带着几队兵马跟了过来。   所以叶从南理所当然认为裴牧和那个枕余是一伙的。   因为枕余这番操作实在太像给裴牧拖延时间了。   但江清淮却知道,这仍旧是陷害裴牧的一环。   他心下有了一个不成形的猜想——   这一切都是冲着裴牧来的,但背后之人的目的,似乎不单单是要裴牧的命这么简单……   就目前的形式来看,所有人都在挑拨他和裴牧的关系,那假如他真的不信任裴牧……   江清淮忍不住发抖,但面上他立刻下令:“你姑且按兵不动,好好审问今日入狱那一批船员,套到消息立刻来通知我……”   “陛下,您还要回去见裴牧?”叶从南神色严肃,“他的目的尚未可知,如此以身涉险……”   他忽而跪倒在地:“求陛下三思!”   “你快起来。”江清淮叹了口气,“你的担心我能理解,但我不回去何尝不是打草惊蛇,你若实在担心,请知府派兵暗中监视那座客栈便是。”   “再写信告诉上京那边,朕无碍,让大伴好好照顾小世子……”   “陛下……苏大人、林小将军、齐大人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啊?这么快吗?”江清淮再一次对叶从南的办事效率感慨不已。   “您的事可是大秦最大的事,如今上京群龙无首,若不是林大将军手中还有兵权,加上……您平日也确实不爱上朝,否则早闹翻天了,图谋不轨者指不定已经开始谋划……”   “哎呀哎呀,朕知道了。”听他越说越可怕,江清淮连忙打断,连叹气,“三日,顶多再留三日,若试探不出什么,朕便同你回京。”   听他如此担保,叶从南才勉强作罢。   等回到客栈,裴牧果然还没回来。   江清淮动作迅速地毁尸灭迹,躺在床上继续怀疑人生。   他问RMB:“不是说好的基建就行?怎么这么多人暗中找事?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看不惯我当皇帝,能不能直接来篡位啊,我也不是很想当皇帝啊。”   RMB还没回话,裴牧推门而入,带进一股冷香。   江清淮立刻装睡,等着裴牧上床抱他,等了片刻,他自己都快睡过去了,裴牧却仍旧没有上床。   这个裴牧在干什么啊!   江清淮偷偷问RMB,RMB却描述得不清不楚:“没干啥,就是坐在窗边,看月亮?”   “是不是进入大贤者模式,开始思考人生了?我听说人类都会有这个习惯。”   “裴牧才不会进入贤者模式。”   江清淮嘟囔了一嘴,假装睡不安稳地翻了个身,巧妙地翻到床边,偷偷睁开眼瞧裴牧。   裴牧确实坐在窗前,窗外正在下雨。   雨夜的月色朦胧暗淡。   不过江南水乡的古镇错落有致,一眼望过去甚是好看。   但裴牧静静立在窗前,似乎无心此景,他只是在出神。   窗外的雨声很大,屋内却安静得让人窒息。   江清淮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开口道:“裴牧?”   裴牧轻轻嗯了一声,回过头来。   黑暗中,江清淮不大看得清他的神色,只觉得他的眼睛亮地惊人,像狼。   “怎么醒了?”裴牧问他。   江清淮啊了一声,并不回话,只是问:“你怎么不上来睡?”   “就来。”   裴牧虽这样说,却并没有过来的意思,窗外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完全牵挂住了他。   江清淮便赤着脚下床,顺着他目光去看。但除了鳞次栉比的屋顶,并无什么稀奇。   “你在看什么?”江清淮忍不住去问。   裴牧却一把抓住他的腰,将他抵在窗沿处。他的身子压上来,脸凑得很近很近,目光在江清淮脸上盘旋,像是寻找什么似的。   江清淮不明所以:“怎么?”   他脑子闪过一个离谱的猜想:“不会是因为刚才没陪你,生气了?”   不过这话说出口,江清淮自己先否决了,裴牧才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但他还是将手臂攀上裴牧的肩膀,让原本就极近极近的距离变得越发暧昧:“不然,再来一次?”   “清淮……”裴牧似是无奈地朝后退了半步,却被江清淮用指尖勾住腰带。   “你躲什么?”江清淮凑上去亲他。   片刻后,江清淮被压在窗前。   窗仍旧开着,他半个身子都倚在窗框上,看着外面朦胧的雨景,感受身后炙热的温度,听着裴牧粗重的喘息声和外间淅沥的雨声,难得地有些害羞。   他有心让裴牧慢些,还想换个地方,但刚叫了一声裴牧,却先在朦胧雨景中看到一个身影。   倒也不是江清淮视力好,而是,在这样一个沉静的夜里,朦胧的雨中,那个在房梁上蹿下跳的身影真的很难不被发现。   当然江清淮这边的目标也很大,那人似乎也注意到他大开的窗户,猛然停下飞檐走壁的动作,看了过来。   视线相对,江清淮不由得紧张了一下,便听得裴牧一声闷哼,停下问他:“怎么?”   江清淮晃了晃身子,脸更红了,小声道:“裴牧,有人。”   裴牧俯身上前看去,瞧见屋檐上的黑衣人,却突然发狠欺负起江清淮来。   他将江清淮抱起,不许江清淮的脚沾地,却也不肯出来,更不顾江清淮的惊呼和可怜的求饶声。   他一只手便托起江清淮的两条腿,另一只手则从桌上捞起茶盖,指尖用力,那茶盖便如飞镖一般直直砸向黑衣人。   与此同时,裴牧抱着江清淮往床边去。   转身的那一刹那,被弄得几乎神志不清的江清淮恍惚看见那黑衣人从屋顶翻滚而下。   他忍不住替那人揪心一把。   但下一秒,江清淮也翻滚而下,直直摔进床榻之间。   ……   裴牧今晚很凶。   在彻底昏迷前,江清淮只有这一个想法。 第116章   第二天江清淮起来,先跟裴牧打了一架。在床上。   说是打架,也不完全。   因为裴牧不跟他动手,只抱着他的手,牢牢把他箍在怀里,江清淮比力气比不过,挣扎不开,气地只想咬人。   可咬了,裴牧也不松手,反倒抱地更紧,觉得痛了便闷哼一声,却也不肯让步。   江清淮听见他闷哼就舍不得用劲,只是心里还气,索性换个地方咬,咬地裴牧满身牙印。   虽然每个都没出血,但牙痕明显,又属脖子处受灾最重,倒像是他们暧昧纠缠时留下的痕迹了。   于是江清淮又想起昨晚,昨晚裴牧真的太过分了。   都被人撞见了,裴牧居然还不停下来,还抱着他去床上。   到了床上居然还堵他的嘴,还绑他的手!!!   想到昨晚裴牧像看艺术品一样上上下下把自己看了个遍……听见他哭和抗议,居然还打了他……他那……那里一巴掌,江清淮简直要气疯了。   裴牧却看不见自己脖子如何,只是看江清淮在他怀里挣扎,□□他的肌肤,觉得有些头疼——   再这么下去,他真的要在床上好好和江清淮打一架了。   好在没一会,江清淮咬累了,松嘴,趴在裴牧怀里喘气。   裴牧被那热浪吹到喉结,还是逃不过被勾引到的宿命,忍不住抓住了江清淮的腰:“别闹了。”   江清淮还在生气,被他这么一凶,简直要炸了:“我哪里闹了,我很生气你没看出来吗?你昨天晚上为什么……肿了知道吗,很疼的!”   “江清淮。”   裴牧突然直呼起江清淮的大名,弄得正气呼呼抱怨的江清淮明显一愣。   “干嘛?”   江清淮有点委屈,以前裴牧才不会这样对他,结果现在不仅不关心他,居然都开始凶他了。   他眼圈瞬间就红了。   这是江清淮管用的把戏了。   裴牧沉下眸子,这次却没有心软,他压着江清淮往自己身上坐了坐,看他猛然瞪大双眼、震惊不已,下一秒又害羞地躲开他目光。   他下意识的反应真情实意到可爱至极,裴牧突然有些不确定:“江清淮。”   “干嘛啊?”   又被直呼大名,江清淮却没心思生气了,毕竟被某个更有存在感的东西抢走了注意力。   “你为什么同意跟我在一起?”   裴牧突然没头没脑来了这么一句。   “啊?”   突然被提问,江清淮一时有些懵,但对上裴牧认真的眸子,他也不自觉认真起来。   “其实……爱是很广泛的定义……兄弟之间也有爱啊,你是我在上京遇到的第一个……好人。”   “其实也有点见色起意吧,我是挺喜欢跟帅哥美女交朋友的。这个以前也常有人说,哈哈……”   “我也没想到你喜欢我……一直当你是最好的兄弟,这个好能到什么程度呢?额,大概就是,哪怕让我为你去死,也没什么大问题。”   “后来我感觉你喜欢我,其实也有点逃避的意思,但我们已经……额,就已经到这个程度了,难道我能忍受余生没有你的日子吗?肯定不行啊。”   “也许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那段时间你老是来梦里骚扰我,然后就是中秋的时候了,谁知道我喝醉了直接强吻你啊……”   “反正……吻上去的,我第一念头是,卧槽这么软?”   “第二念头便是,跟兄弟谈恋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   “事实证明,确实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在我们在纯睡觉的基础上多了一些……额外的活动而已。”   江清淮啰里八嗦说完,还给自己总结陈词:“总之,我认为,在和你在一起之前,我已经爱着你了。”   “哎呀真是肉麻死了。”   说完他又不高兴起来:“你干嘛突然问我这个!而且我还跟你生气呢!!!”   裴牧轻轻笑了一声,他终于开始道歉:“对不起,清淮。昨晚是我……没把持住,你那么与众不同……”   世上怎么可能会有你的替代品呢?   裴牧坚定了下来,松了口气,仿佛云开雾明,但接着他又问:“你昨晚,去见叶从南了,对不对?”   江清淮:“啊这……”   ……   江清淮怎么也没想到,裴牧会因为叶从南跟他生气。   因为他当时装傻一般的回复,裴牧不仅不再亲他,而且今天只和他说了五句话。有两句是“嗯”,另外三句分别来叫他吃早饭、午饭和晚饭。   其实以前裴牧话说的也不多,而且虽然是在冷战,但江清淮问他,他总还是回的。真正让江清淮焦虑不已的是,今日客栈的小二偷偷给他递信,请他去一趟知府府。   这意思很明确了,叶从南有事找他。   江清淮只好绞尽脑汁地想法子瞒着裴牧偷偷去见叶从南。   RMB却十分不理解:“反正现在裴牧已经知道叶从南在徽州,你直接说有事要找他不就行了。”   “裴牧还能限制你的人生自由不成?”   RMB的话当然不能参考,但这却也江清淮提供了一个思路,他可以假装跟叶从南偶遇啊。   前段时间还听店小二说过几日晚上会有花灯展,他让叶从南也一起去不就成了,等面对面见着了,什么都好说。   江清淮心下有了想法,立刻传话给那店小二,得知花灯节就在今晚,立刻跑去找裴牧,邀请他去今晚的花灯节。   “是庙会,拜菩萨的。”裴牧却纠正他。   江清淮单纯凑凑热闹罢了,哪里知道这个,而且知道了他也不觉得有啥,只是问:“那咋了?”   “我不信神佛。”裴牧突然说。   “不信神佛你去寺庙烧香干嘛?”   江清淮不明所以,又有点委屈:“你怎么还生我的气啊,本来我被拐到这边,宫里就肯定会派人来找。”   “叶从南作为京官,碰巧撞见我,肯定要找我了解情况嘛。”   “我当时瞒着你,主要就是怕你担心,他还请我住在知府府上呢,我全都拒绝掉了啊。”   “请你住在知府府上?”   裴牧冷哼一声:“你确定不是请你住在他家?”   “你再这样我也要生气了啊。”   江清淮气得都开始翻箱倒柜地收拾行李:“我现在去叶从南家住,你是不是就高兴啊?”   “不行。”裴牧一把抓住他,被江清淮气急败坏地咬一口。   又叹气道:“你去扮观音。”   “啊?”江清淮懵逼地松开了嘴,看着裴牧,“我?”   片刻后,裴牧找到当地观音庙的负责人员,说明来意后,对方立刻欣然接受,并贴心地帮江清淮修改观音服饰。   另有人员热情地同江清淮讲解庙会的规矩——   其实就是穿着坐在花轿上,由着众人抬他游街一圈。   江清淮要做的只有管理好表情这一件小事。   介绍过庙会的流程,旁边立刻有人小声道:“即便不扮相,江公子也很有观音大士的圣颜,真是太好了。”   “您真的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男子了。”   “徽州的百姓一定也会很高兴的。”   他们叽叽喳喳聊起来,江清淮只能求助地看向一旁看热闹的裴牧。   裴牧便上前拉他:“我带他去换衣裳吧。”   裴牧带他进了庙后一间小屋,这里安静异常,昏暗无比。   只一盏老旧的烛台放在桌前,裴牧点了灯,房间便被笼在一片朦胧的暖橙之中。   衣架上,便是观音庙的人员准备好的那身衣裳。   那衣裳飘逸如仙,通体澄白,却又缝着华贵的暗纹,倒是和江清淮当时吊唁刘太后时的丧服有点像。   裴牧替他解开衣扣,褪去外袍,咬着他耳垂低声道:“我打听到,以前都是叶从南来扮观音,如今他飞黄腾达,观音庙一时寻不到人,正焦头烂额呢。若他得知是你来替他,会作何感想?”   “能作何感想啊?”   不就是换个衣服玩cosplay嘛,江清淮有时候真的搞不明白裴牧的脑回路。   裴牧却不说话了,他认真地帮江清淮换衣裳,系腰带的时候,他甚至跪在地上,仿佛虔诚至极。   他抬头看向江清淮,眸中闪着赤红的光,那是烛火的倒影,却好像点燃了江清淮的心。   他突然有点不好意思,躲开裴牧的目光。   裴牧这样跪在地上,跟求婚似得。   江清淮正脑补,裴牧却忽然撑起江清淮的下巴,强迫他看向镜中。   同样昏黄的铜镜中,江清淮看到自己白衣素裹,头戴璎珞宝冠,又被白纱笼下,他眼角天然下垂,似俯瞰众生之像,确有观音之貌。   但裴牧的手正狠狠掐着他的下巴,他伏在江清淮耳边,一身玄袍黑衣,隐在暗处的面庞晦暗不明,唯一双眼睛虎视眈眈,好似势在必得。   裴牧轻咬起他的耳垂,嗓音沙哑低沉:“你猜他会不会像我一样,忍不住扯开你的裙襟,摘下你的头纱,发了狠地吻你,咬你,干你……”   草?   江清淮听他如此说,竟不自觉起了反应,瞬间羞愧难当。   原本的高冷神佛,一瞬跌落神坛,沾染红尘,脸颊通红、丢盔弃甲地推搡身后的人:“你别在这个时候撩我了……”   裴牧却罕见地沉默了一会。   他问:“撩?”   江清淮却好像明白了什么,他瞪大眼睛:“你该不会想让我穿这个,跟你来一次吧……嘶……”   他回味一般地沉默下来,半晌才凑到裴牧耳边,小声道:“也不是不行,但你得快点……”   “啊……也不用这么快……嗯!”   裴牧果真说到做到,在庙会开始前,成功结束战斗。   但江清淮却累得不轻,这房间就一张桌子,江清淮全程靠着桌子保命,事后,也是瘫在桌上,直直喘气:“幸好我一会坐着就行,不然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带你回去。”裴牧突然说。   “好处捞完,就不认账了?裴远之你真是学坏了。”江清淮听得只想笑,他慢吞吞直起腰,脸色立刻一白,“你弄进来了?”   裴牧上前两步,拿手帕帮他擦干,看他腿根还在发颤,忍不住俯身亲一口,便痴缠地看着他,“回去还能继续。”   “不行。”江清淮可不能回去,还约着要跟叶从南见面呢。   而且他扮观音其实也挺好的,目标比较大,叶从南肯定能找到他。   但现在他有点后悔刚才被裴牧蛊惑了,虽然爽是爽了,但累也是真的累……   而这都怪裴牧刚才一个劲勾引他!   江清淮义正言辞道:“以后这种正经场合,你一定要少勾引我。”   “我没勾引你。”裴牧看向江清淮,很为自己打抱不平,“明明是你。”   “怎么就是我了?”江清淮觉得他简直无理取闹,“明明是你,给我换衣服,还跪下给我系腰带,跟求婚似得,还有……还有掐着我的下巴,在我耳边说话,还说什么……撕开我的衣服,不是你是谁啊!!!”   裴牧听罢却沉默了下来,半晌他似乎才意识到自己的不对,恍惚地哦了一声,而后粲然一笑:“好吧,就是我勾引你。”   江清淮被这一声笑迷得七荤八素,上下不分,又脸红起来,只想落荒而逃:“走吧走吧,大家还在外面等着我们呢。”   江清淮坐在莲台上,成功在人流中见到了叶从南,但他不能做大动作,何况裴牧在后面跟着,只能偷偷朝人流中的叶从南眨眼睛。   虽然夜里昏暗,但轿上是有灯的,叶从南不可能看不见他的暗示。   但叶从南看见了,却好像傻了一般愣在原地,半晌没个反应,只等花轿要错身而去时,他才恍惚回神,却惊讶地发现自己起了一身冷汗。   同他一起来的叶夫人瞧自家儿子不对劲,忍不住看了一眼那花轿上的观音,便惊呼道:“这么漂亮的公子哥……”   知子莫若母,她立刻明白过来,笑着戳戳还发愣的叶从南:“文瑾,这位就是你的心上人?还真如你所说,面如观音,定是个心善的好孩子……”   “母亲,别……别调侃孩儿了,我配不上他的。”   “你也是一表人才,如今又在京中做了大官,怎能如此妄自菲薄?”   叶父却还记得江清淮,看自家儿子神色落寞,忍不住叹了口气,打断叶夫人的话头:“算了,这是孩子自己的事,让他自己解决吧。”   他又看了看叶从南:“你不是说今日来,是要见一个很重要的人,怎么还不追上去?”   “是……”叶从南这才回神,深深吸了口气,穿过人群,追那花轿去。   看自家儿子神色匆匆,叶夫人忍不住捂嘴笑起来:“看他确实喜欢得紧啊,那公子哥是谁家的,你认得?”   “那位已有心上人,两人看起来……关系很好。”叶父回忆道,“只怕文瑾……不能得偿所愿。”   叶夫人却不信:“我们文瑾可是这十里八乡最好看的儿郎,再见多识广的人都要夸一句少年英才,他那心上人还能美若天仙不成?抛去容貌不说,比才学,我们文瑾三元及第,年纪轻轻已官拜丞相,颇受陛下信赖,前程一片大好……”   “当年你不也是选择了我这个无所事事,古板无趣的落魄寒门子弟?”   “你怎么无所事事,不过是为情势所迫罢了……”叶夫人下意识反驳,说到一半便停了话头,沉沉叹了口气。   人总会无限偏爱其所爱。   *   江清淮一下花轿,便听见身后叶从南的叫喊声。   他心下不由一紧,不等回头看去,果真先被裴牧抓住手腕。   “别见他。”裴牧冷声道,“跟我走。”   江清淮面露难色,正想着如何安抚裴牧,另一只手却被叶从南抓住。   他愣愣回头,看见叶从南满脸急色:“江公子,我有很重要的话要对你说。”   “放开他。”裴牧先一步护在江清淮面前,又抓住叶从南抓着江清淮的手。   “你才是应该放手的那个。”叶从南却丝毫不怵,他上前一步,直直看着裴牧,“你只会让他受到伤害。”   江清淮被夹在两人中间,突然生出一丝懊恼。   他弱声道:“那个……”   “稍等。”   “嘘。”   两人齐声打断江清淮。 第117章   此刻,三人虽在繁华地段,但周围的人流已自觉避让,给他们腾出一大块地方来。裴牧和叶从南你不让我、我不让你,各自抓着江清淮的一只手,直直盯着彼此。   徽州的围观人群素质好到让人惊诧,统一保持安静,不言不语,只认真围观事态走向。   江清淮在最初的几秒尴尬之后,迅速选择放弃挣扎,只等着一会大喊——   你们不要再打了啦!   但裴牧和叶从南相视一眼,却突然心意相通,齐齐拉着江清淮往一个方向走。   “你们去哪啊?”江清淮不明所以,但又拽不过这两位,只能无奈跟着走。   叶从南先开口解释:“这里人多口杂,我们去安静的地方细说。”   “观音庙后那间小屋不错。”裴牧接着道。   叶从南不屑地瞥了一眼裴牧,却没有提出异议。   倒是裴牧接收到他的目光,一把将江清淮抱起,冷声道:“松开他。”   叶从南当然不会松开,他眸光冷冽:“你这般强迫江公子一时可以,难道还能强迫他一世?”   “那也不劳驾你费心。”裴牧冷哼一声,“何况……你怎么知道这是强迫?清淮明明……喜欢得紧。”   他挑眉看向江清淮,弄得江清淮一阵不好意思,躲开裴牧目光,却好巧不巧跟叶从南对上。   叶从南神色怔愤,全然替江清淮打抱不平的状态,但一看见江清淮,他便笑起来,笑容那般清澈,好似在说——   别怕,我会帮你。   江清淮身子不由一僵,想躲开那目光,却又被裴牧含住耳垂。   裴牧就像条阴魂不散的蛇,死死缠在江清淮耳边,发出暧昧潮湿的声响,感受到江清淮脊背轻颤,他便用指腹轻擦江清淮的眼角,等摸到熟悉的湿度,才满意地笑出声来。   他贴在江清淮耳边,幽幽地问:“你怎么不躲开?喜欢我在叶从南面前亲你?”   “哎呀!”   江清淮真的无语了,他一把推开裴牧的手,厉声道,“吃醋也不能这样!放我下来!!!”   裴牧不由一愣,却并不听话,反而将江清淮抱得更紧,他声音放轻放软,如撒娇求饶般在江清淮耳边轻喃喃:“清淮…”   “叫什么都不管用。”江清淮推开他的脸,看了一眼四周,确认只有他们三个,才放下心来,又凶道,“放我下来。”   裴牧只得照做,不情不愿,黑沉着脸。   但看到叶从南还拽着清淮的手,他突然半道反悔,又把江清淮抱进怀中,像个大挂件一般贴在江清淮背后。   这一通操作后,像是怕江清淮生气,裴牧立刻解释起来:“他还没松手。”   江清淮无奈扶额,只得看向叶从南:“你别学裴牧,他太犟了,你先放开我。”   “这只是犟?”   叶从南扯扯了唇,又僵硬地放下嘴角。   他没有松开江清淮的手,只是看了一眼裴牧,而后突然想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轻咳了一声:“裴远之,前朝罪臣裴叙之次子,被我大秦先祖皇帝流放边疆,勒令终身不可回京。裴远之,你为何回京?”   裴牧不屑一笑:“回京来杀人,怎么?看不惯?”   叶从南没想到他竟如此有恃无恐,下意识看了一眼江清淮,见江清淮似乎不以为奇,心下暗暗吃惊,只能继续道:   “枕玉竹,年三十,代号狻猊;   晟,年二十八,代号蒲牢;   已故的苏洺蓝,年十五,代号嘲风。   裴牧,字远之,年二十三,代号睚眦,嗜杀好斗,主兵戈。”   裴牧的眸子微沉。   叶从南则细细观察江清淮,见他神色懵懂,心下多了几分安定:“他们都来自一个江湖组织,因来无影去无踪,被称无名。已知的人员名单就这几位,多数盘踞上京,代号又源于龙之九子,其心昭昭,不言而喻。”   “而眼前这位,似乎是这组织最好用的一把刀。”   “裴远之,你可有话要说?”   “裴牧已经不跟他们混了。”不等裴牧开口,江清淮倒先开口替他辩护上了,“那个组织还想害裴牧呢。”   叶从南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江清淮,却不信邪地继续:“那你可知他曾重伤齐时村,火烧钱家,那日刺杀我的黑衣人中,有一个也是他!”   他的语气带了几分焦急和愤怒,全然没了以往那气定神闲的模样,弄得江清淮都有点发怵。   但他还是小声替裴牧解释:“裴牧也是被迫的啊,他没得选。”   “如何没得选?”   叶从南气急:“难道等日后,他将剑架在你脖子上,你也心甘情愿由着他砍,再说他没得选吗?”   “裴牧不会这样做的。”   江清淮顿了顿:“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何况那组织已经对裴牧起了杀心,裴牧怎么可能还继续给它卖命,你说的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而且……被流放那年他还小啊,他那么小,边疆却那样远,天寒地冻,孤苦伶仃,他又一个人……   他一个人能活下来都已经是奇迹,可他还背负了满门仇恨……还要练功、习字、念书……   他一定过得很苦,他没得选啊。”   “何况现在,那个组织已经抛弃裴牧,难道你要我此刻也弃他于不顾,只因你一句日后,便……”   叶从南却突然拽了一把江清淮,他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眸光隐隐发狠,明摆着要抢。   江清淮一个踉跄摔到叶从南的怀中,脸几乎要砸到叶从南的胸口时,又被裴牧一把捞住后腰。   于是,他就这么尴尬地立在空中,前有狼,又有虎……   叶从南跟裴牧动起手来,他一手死死摁着江清淮的肩膀,不许他逃离自己的怀抱,另一只手、甚至两只脚都用来应付裴牧。   他虽是文臣,但武功不错,甚至能与林珏一拼,何况裴牧碍于江清淮,不能放开手脚,两人一时间打得有来有回。   江清淮就这么尴尬地夹在两人中间,一会面对着叶从南,一会面对着裴牧,想插手就会被两人摁下去,耳边还隐约传来RMB的叫喊声,说的全是他想说的话:   “你们不要再打了啦!!!”   江清淮:……何至如此?   不过这场鏖战最后还是以裴牧的胜利而告终。   他将江清淮抱在怀中,兴奋地眼尾发红,喃喃着叫了几次“清淮”。   最后一次,江清淮嫌弃地嗯了一声,他却像被打了一发兴奋剂,邪笑着看向叶从南。   他捧着江清淮的脸,显摆一般给叶从南看:“你喜欢他的脸?是不是很漂亮,像朵娇艳的白莲花,让人很想亲?”   说罢,他轻轻亲了江清淮一口。   江清淮瞪大了双眼。   叶从南更是不可置信,他几乎歇斯底里地喊叫道:“放肆!!!你可知道他是……”   见他似乎有点神志不清,江清淮连忙打断他:“叶从南!”   他朝叶从南轻轻摇头,几乎是哀求一般:“你先走吧……”   叶从南愤恨的神色还未落下,便对上江清淮似哀求一般的目光。   哀求?   他自嘲地笑了一声,至高无上的九五之尊,却在这样一个月夜,苦苦哀求他,只因为……   他看着裴牧,他死死看着那个人,无论如何都不明白,他想不明白……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不能是他!   “叶从南?”感觉叶从南情绪状态不对,江清淮有点不放心地又唤了一声。   叶从南便扯出一个笑容来,他看向江清淮,笑容假惺惺得很是可怜。   他颤抖着声音说:“还有两日,两日后……林将军会来徽州。届时,你必须和我回京。”   说罢,他转身便走,步伐踉跄。   江清淮轻轻叹了口气,生气地看向裴牧:“你刚才那样子太过分了,你明知道我跟叶从南没什么,干嘛要做那种事情刺激他?”   裴牧却很无辜,要说刺激,还是清淮替他辩护的那些话更刺激叶从南吧。   不过此刻他心情极好,当然江清淮说什么是什么。   他上前查看江清淮被叶从南一直抓着的那只手,俯身亲了亲,又抬眼看向江清淮:“回京前,我陪你在江南玩个尽兴,可好?”   说是要玩个尽兴,但今晚江清淮真是心力交瘁,回去倒头就睡。   裴牧却兴奋地睡不着,他抱着江清淮,手指把玩着他的长发,缠紧又松开,一遍遍回味着江清淮在叶从南面前替他辩护的模样。   越想越觉得不真实。   “你终于疯了吗?”   窗外突然传来声音,而后窗户被人从外推开,苏洺蓝翻身坐在窗沿上。   裴牧收敛笑意,问她:“你又来干什么?”   “刚得到消息,师父也要来徽州。”   裴牧沉默片刻,问她:“火烧钱家的事,你可知道?”   “知道啊。”苏洺蓝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不就是烧个房子,这不稀奇,以前不知烧多少了。”   “那晚追杀我的人,其实不是龚成,对吗?”   “你怀疑是我……师父?”苏洺蓝却不信,她轻轻摇头,“若师父那个时候就起了杀心,你以为你能活到现在?”   “不能。”裴牧却已经有了想法,“但不排除他在那晚之后改变了心意。”   “这我就不知道了,你不妨直接问问他去。”苏洺蓝说到这里,有点不耐烦,“你还要回上京吗?”   裴牧轻轻嗯了一声。   清淮去哪,他就去哪。   他不会离开清淮的,哪怕是死。   裴牧说罢,忽而喉头一紧,连着咳嗽两声,竟咳出一手的血来。   “你的蛊毒……”苏洺蓝瞪大双眼,“难道师父真的……”   裴牧看向她:“不许告诉清淮。”   “不告诉不告诉。”苏洺蓝翻了个白眼,又说,“我去找师父问清楚,一定是哪里有误会……”   她兀自嘀咕了一句,便翻窗离开。   裴牧却只是淡淡擦干净了手上的鲜血,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轻轻地抱住了江清淮。   他嗅着怀中人的发香,沉沉入眠。   *   裴牧既说过要带江清淮在江南好好游玩,当时说过的事基本全都安排上了。   看楼台烟雨,坐画船、观桃花、赏白鹭……江清淮也是体会了一把古代文人的情怀。   虽然只有短短两日时间,但他们居然还凑巧赶上了江南一年一度的烟花大会。   烟花大会定在夜间,加上明日大概便要回京,下午他们没做什么,只慢悠悠沿着街道散步,等时候差不多,才一起回客栈换衣服。   江清淮还惦记着裴牧上次买的糕点和甜茶,一边换衣裳一边同他念叨:“若是回了上京,日后这样好的点心都吃不到了,好可惜。”   “我学会了,回去给你试着给你做。”裴牧上前来帮他束发,“那原料简单得很,做起来也简……”   他话未说完,脚下却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轰隆声。   那声音大到江清淮一瞬间甚至会觉得耳鸣,他诧异回头看向裴牧,却见裴牧神色严肃,而他的耳孔,竟慢慢渗出鲜血来。   “裴牧……”江清淮下意识抬手,想查看他耳朵,奈何脚下一轻。   只一瞬间,难以言喻的失重感便将他整个人完全裹挟,他突然开始往下坠,耳边则是RMB的惊呼声:“宿主,发生了爆炸,你……”   四周升腾起浓郁的灰烟,一下便模糊了江清淮的所有视线。   他像个瞎子一般慌乱地在空中摸索,却感觉一只手死死扣住了他的腰,一个温热的身子贴了上来。   硬邦邦的,是裴牧。   他便紧紧攀附上去,却觉身子在空中被转了半个圈。   而后,便是一声巨响。   世界黑了下来。   江清淮却没有晕,虽然后背砸到地上疼得他龇牙咧嘴,但这完全在能忍受的范围之内。   他挣扎着抬起了唯一还能活动的手臂,想去摸索一下裴牧的位置,却先触到一手黏腻。   他怔愣地在原地沉默了片刻,有一滴鲜血砸到他鼻尖,顺着脸颊滑落耳边,发出清晰的一声滴答。   江清淮立刻感受到一股难言的窒息,他痛苦地呜咽,崩溃地叫喊,活动着手臂胡乱摸索:   “裴牧……裴牧你在哪?我看不到……”   但很快他便摸到了,一个微凉的身躯,就撑在他的上方,不远处。   又有鲜血滴落在他鼻尖,沿着同样的轨迹,在耳边发出一声滴答。   江清淮突然没了声音,他颤抖着手,沿着那个撑在他上方的身躯摸索……   这是胸口,肩膀,心口……心口位置没有受伤……滴血的部位应该是肩膀,左肩膀……   他呼吸不畅,心跳加快,耳晕目眩,却在心中有条不紊地做出了判断——   “裴牧不会死的,但如果……如果拖到失血过多,RMB,你在吗?   不对,冷静,冷静下来,会断连……江清淮,江清淮,你要冷静……”   “RMB,RMB你恢复了吗?”   不等RMB回声,眼前先传来一道亮光。   压在他们身上的木头被人挪了开来,立刻有人喊着:“找到啦,在这里!”   江清淮松了口气,即刻看向裴牧。   裴牧双眼紧闭,脸色苍白,浑身是血,脑袋耷拉在江清淮脖间,两条小臂分撑在江清淮两侧,但右臂处被一道木尖刺穿,左肩位置也有一道巨大的贯穿伤,此刻还滴着血。   “没事了。”叶从南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他似乎琢磨了一会,才朝江清淮伸出手来,“慢慢爬出来就好,小心不要碰到……”   “你救救裴牧。”江清淮双眼通红地看向叶从南,“他不能死,他不能……”   “我知道,你放心,你要先出来,我们才好把他挪出来。他的后腿被一块石板压死了,贸然挪开可能会塌陷。”   江清淮却有些狐疑,裴牧压在他身上,万一他挪出去,裴牧摔到地上,造成二次伤害……   “清淮……”   正在江清淮犹豫时,耳边却传来了裴牧轻声的安慰,“你先走,我不会有事的。”   “你醒了?”江清淮瞬间哭出声来,但他思路还算清晰,迅速同裴牧解释了现状,并再三叮嘱:“你别怕,我就离开一会,你坚持一下,很快就没事了……很快就不会疼了……”   他说着说着又哽咽起来,弄得裴牧这个伤残更严重的都无奈起来:“我没事,再重的伤都受过,还不是活得好好的,你先出去,乖。”   外面又传来叶从南的呼唤声。   江清淮闷闷应下,照着吩咐开始往外爬。   他这边很顺利,一炷香的时间不到,便再度重见天日。   叶从南给江清淮披上毯子,递来热茶,便即刻指挥人手搬动那压着裴牧后腿的石块。   那里被压得一团血透模糊,江清淮几乎不敢睁眼去看。   他闭上眼睛,隐隐听见身后传来马蹄声。   再睁开眼时,裴牧竟已经在旁人搀扶下来到他面前,他用血淋淋的手虚抱住江清淮,才仿佛彻底安心了一般:“没事了……没事……”   “陛下!”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急促的叫喊。   不等江清淮反应过来那一声是在叫他,却先有人一把推开了裴牧,抓着他的手开始急急查看:   “陛下,您这一去,可让臣等好找啊,您现在如何,身上可有受伤?”   对上苏有道的脸,江清淮竟觉得一阵陌生和恍惚,他愣愣啊了一声,突然瞪大眼睛,猛然被苏有道挡到身后的裴牧。   裴牧竟自己撑着身子站了起来,带着他左肩的尖刺、右臂的血洞,以及那被压得血肉模糊的腿。   他自上而下地看着江清淮,身后是一片破败的废墟。   阳光在他脸上打下一层阴影,混着血和汗,无悲无喜,无震惊无哀怨。   他只对江清淮笑了笑。   那笑容很灿烂,像他们初见,像他们最快乐的那段时光,也像江清淮对他撒过的所有谎言一样。   假惺惺。   ——   此篇完 第118章   斜阳落下最后一束光辉时,裴牧转身离开。   他什么都没有说,就那样踉跄着,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朝着远离江清淮的方向,一步步走远。   他们离得不远,却也不够江清淮立刻抱住他,他只能沙哑着声音哀求:“别走……求你……”   他不相信裴牧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可能给他。   他只当裴牧在生气,他只能说:“起码等养好伤,给我个解释的机会,求你……”   裴牧轻轻摇头,他看向江清淮,却释然地笑了一声:“他死了。”   “什么?”   江清淮有些不明所以,他忍不住上前,却被苏有道一把拦住。   苏有道紧蹙眉头,神色严肃:“陛下,此人乃前朝乱贼,曾随魏琛南入京起义,不可信,不能留。”   不等江清淮发话,裴牧倒先他一步道:“罪人裴牧,自请归降,只求……陛下,赐我个痛快。”   “什么痛快?你要什么痛快?”   江清淮踉跄向前走了两步,却被林珏拉住。   林珏蹙着眉朝他摇了摇头,轻声道:“陛下,此刻不是时候。”   他手下带着几千精兵,还有徽州的诸多百姓,此刻都在现场听着看着呢。   若是将皇帝和乱臣贼子勾搭在一起的事情泄露出去,民心如何?军心又如何?   江清淮却红着眼眶看他,不可置信地问:“连你也要拦我?”   裴牧又从身后传来,不卑不亢:“只求一死。”   “裴远之!”   江清淮不再顾忌林珏的反对,他暴躁又不安,疾走两步,狠狠抓着裴牧的衣服,几乎是咆哮道,“你口口声声说爱我,只是这样,只是这样而已……你便要弃我而去了?”   他毫不犹豫把他们的关系袒露,一点顾及都没有,四下瞬间一阵唏嘘。   皇上和乱,乱臣贼子?爱……爱什么?什么爱?   裴牧蹙了蹙眉,没想到江清淮会如此激动,但那转念他又想明白了,眼前这人筹谋许多,又最善伪装,只怕此刻……   他声音冷淡,目光淡然:“你确实聪明得令人发指。”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江清淮眼圈更红,虽然是他抓着裴牧,看似强势,但他的手却一直在颤抖。   他脸上还残留着裴牧的血迹,温热的鲜血甚至还没来得及干涸,裴牧便要离他而去。   这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他试图冷静下来,试图同裴牧说道理:“当初是你先说喜欢我,说要护着我,说……说这辈子只我一个……现在又要弃我而去……”   “这不公平,裴远之……这不公平,你得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我能解释。”   “好。”裴牧突然变得好说话起来,他深深望着江清淮,“那我问你,钱家被烧那晚,那个被万箭穿心,死在我面前的人是谁?”   江清淮瞬间哑然。   他张张唇,愣了片刻,才说:“没有那个人,那晚没有人……”   “你骗我那是梦。”裴牧冷下声音,“我不信。”   “可是……可是……”江清淮脑子瞬间乱了,他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更不知道裴牧要知道什么。   他在心中呼唤RMB,却如入海之石,了无音讯。   寂静,四下是无尽无止的寂静。   直到裴牧再次开口,他规规矩矩跪倒在地,将头整个埋在地上,一字一顿:   “我是乱臣贼子,是叛军派来的奸细,我接近你别有用心,留在上京另有目的,还请陛下给我个痛快。”   “那我也要痛快。”   江清淮开始摆烂,他跟着跪到裴牧面前,想去抱他,却先看到他肩上还没处理的伤口,只能无措地拉着他血迹斑斑的衣角 ,他口不择言,“我和乱臣贼子勾结,卖国求荣,我也该死。”   “陛下!”   听到这话,旁边的叶从南终于看不下去了。   他想拉开江清淮,江清淮却先被裴牧一把推到他身边来了。   叶从南连忙抱住已经完全愣住的江清淮,看着裴牧也觉得纳罕:“你竟舍得?”   裴牧目光将他扫过,语气几乎恶毒:“你倒是好命一条。”   叶从南不由一愣。   就在前天晚上,他还是那个羡慕裴牧到不可自拔的人,怎么才一天时间,角色便完全倒转了。   这人真的有那般在意陛下的身份吗?   “裴牧,裴远之……我要生气了。”   江清淮一把推开叶从南,却没有再像方才那般不管不顾地扑上去,他就那么站在原地,问:“你当真不给我解释的机会?”   “请陛下赐死。”裴牧不卑不亢。   “裴牧,你何至于此啊?”林珏终于看不下去了。   反正此刻陛下反正都已经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得差不多了,他不能再坐视局面继续恶化,也上前来劝架。   但裴牧一向不大亲人,能喜欢上江清淮,能听得下江清淮的话已经是破天荒独一份,林珏的话当然不管用。   裴牧看都不曾看他一眼,只机械地重复那一句:“请陛下……”   “林珏。”江清淮突然出声,他紧紧盯着裴牧,声音也冷静了不少,“将此人拿下,押送回京。”   林珏不由一愣。   倒是叶从南想明白了,上前推了他一把,轻声道:“快去找太医,他身上的伤不能拖了。”   林珏这才恍然,立刻招呼手下将士们:“拿绳索来。”   裴牧也配合,丝毫不曾反抗,由着林珏五花大绑。   直等被送到太医那边,他才意识到一丝不对劲:“林珏,你这是徇私枉法,若是……”   “你可少说两句吧。”林珏翻了个白眼,恨不得直接将人敲晕了才好。   他偷偷瞥了一眼不远处,看见江清淮正同叶从南交代些什么,轻轻叹了口气:“陛下他……”   林珏也在劝裴牧。   “陛下他……”   “呵,陛下。”裴牧冷笑,又看他一眼,道:“拿酒。”   林珏只得无奈去给他拿酒,毕竟谁都看得出来,这位乱臣贼子在陛下心里的分量重着呢。   想到江清淮红着眼圈、那不管不顾的样子,林珏又忍不住叹气。   他还挺能理解裴牧的,帝王的宠爱再脆弱不过,哪怕他亲眼见过江清淮的万般偏袒,还是信不过江清淮会一生一世爱裴牧。   但能理解裴牧,却还是不免为江清淮可惜。   小皇帝性格洒脱,为人大方,又有识人之才,用人之能。   如此一代明君,却偏偏爱上这乱臣贼子,要死要活地付出了天家不该有的真心……   “常说天家无情,可陛下是真心的。”林珏翻来覆去,只能说出这么一句安慰的话。   “我不认识你的陛下。”裴牧却丝毫不领情,“我只认得江清淮,内务府的一个小太监,在宫里受尽委屈,一得空便要翻了墙来宫外找我。”   裴牧的眼睛闪了闪,默了片刻才道:“他死了……就死在我面前……我眼睁睁看着他……”   看着他被万箭穿心。   却爱上了他的替身。   裴牧撑着胳膊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又尽数撒到地上。   剩下那壶,他一口直闷。   林珏也看出他不好受,无奈地在心底叹气。   身后,刚得了陛下指示,急急忙忙过来给这个“乱臣贼子”看伤的太医,一进来便见到如此一幕,吓得简直要当地昏厥,立即升天了去。   他眼皮直跳地喊道:“病患不得碰酒!!!!”   见裴牧丝毫不理会,只能看向林珏:“林将军,陛下可是交代了,若这位出了事,我们这一行人全都要掉脑袋!”   林珏:“……”   他闷闷叹了口气,骂了一句:“这都什么事啊。”   但还是认命地抢走了裴牧手中的酒壶,并顺带着问他:“你酒量那么好,喝不喝有啥区别?”   裴牧被抢了酒壶也不恼,只是淡淡看一眼林珏,然后突然来了一句:“他以往都是两杯倒,第二日醒来,保管将昨晚的事忘得干干净净。”   “却唯独没忘记那晚吻我。”   他冷笑着摸了摸自己的唇:“我当上天终于偏爱我一回,如今看来,不过是……戏中小丑罢了。”   “你一个人叽里呱啦说什么呢?”林珏听不明白,有点无语地抓过他胳膊,开始帮他上药。   裴牧认出那药,突然问:“这都是你那位陛下赏的?”   “药效挺好的。”林珏嗯了一声,尝试说起江清淮的好话,“他为人大方,性子纯良,并非……”   “那你觉得……什么样的人,会甘愿为你赴死?”裴牧又没头没脑来了这么一句。   林珏却大惊失色:“你这就有点过分了,正常人谁天天把死啊活的挂在嘴边。”   “你可不能因为知道他是陛下,就让他为你去死……这要求太过分了啊,裴远之,你要真这样,我瞧不起你。”   裴牧沉默了下来,就连伤口被撕裂,他也不曾皱一下眉头。   外间,苏有道和叶从南已准备好启航回上京的大船,回头来找江清淮。   发现他一个人静静坐在角落,如无生命的人偶一般。   “陛下……”叶从南轻声道,“差不多可以启程了。”   “裴牧的伤如何了?”江清淮这才回神,他抬头看了一眼叶从南,神色恍惚,“我给的药,他用了吗?”   “我身上只有那么些了,RMB还没有消息……”   他的声音愈发小,肩膀微微耸动,发出一阵气音,“我已经很冷静了……”   叶从南于心不忍:“陛下,天下的好男人还有很多。”   江清淮红着眼睛看向他,似乎有些诧异:“你也会说这话安慰我?”   他笑了笑,像是觉得稀奇,接着又丧下脸来:“可是我只要裴牧。”   他又兀自喃喃起来:“他为什么要问我那晚的事情,他发现什么了吗?还是说……” 第119章   后半夜海风阵阵,烦扰异常。   自上船到现在,江清淮一直静静坐在床上,身上是叶从南披上的薄被,手边是苏有道准备的热茶。   如今茶水早已凉透,他却纹丝未动,对满身的血迹污泥置若罔闻。   直到RMB的声音在头脑中响起:“宿主,总算联系上你了,唉,一直这样可不是个办法啊……你最近到底有没有好好吃药?”   “药?”   他像暖冬初融的积雪,像陈年未用的老电脑,停了一会,才迟缓地回应道:   “裴牧受伤了,我需要再买一些药。”   简直驴头不对马嘴。   RMB有些无奈:“我问的是你,你有没有喝药?”   江清淮又安静了下来,他双眼无神,像是在思考,又好像没有。   好半晌,他才说:“我忘了。”   但他接着便说:“裴牧问我钱家被烧那晚,死的人是谁。”   他的身子没由来抽搐了一下,他不自觉地放轻了声音,双手无意识地抓紧被单,像是在惊恐什么。   他喃喃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RMB立刻明白了,它语气严肃:“宿主,你细说一下,这段时间都发生了什么?”   江清淮哦了一声,眼泪却比声音先落下,泪水浸湿了面上原本早已经干涸的血迹,蹚出一道丑陋而肮脏的血痕。   江清淮的声音却很冷静,他说起客栈的楼塌了,说起裴牧把他护在身下。   想起裴牧身受重伤,他的话语变得跳脱而疯狂:   “他的胳膊全是血,尖刺,木头的尖刺,你知道吗?几乎完全贯穿了他的整条胳膊,骨头会不会错位,他会不会死?还有血,肩膀上面全是血,血肉模糊,连着衣服,黏在一起,分不开……分不开了怎么办?分开了……分开了又该怎么办?”   “宿主……你需要服用镇定剂,这是药,把它放到舌头上,嗯……”   “看到旁边的茶了吗?端起来,递到嘴边,对,就是这样,喝下去。”   “慢慢喝,喝干净才行。”   RMB一通指挥,看着江清淮喝下药,又等了一会,才说:“感觉好些了吗?”   江清淮有气无力地靠在床沿上,闷闷嗯了一声,才继续转述当时发生的情况:“苏大伴和林珏他们来了,有人喊了一声陛下……然后裴牧,裴牧突然就说,他无论如何都说要我给他一个痛快……”   他颤抖着声音:“我当时很生气,我让他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他说好,然后……然后他问我……他问我钱家被烧,被烧的那天晚上,死的人,是谁……”   “你怎么说的?”RMB声音愈发严肃,但还是尽可能柔声细语。   “我说没有那个人。”江清淮瑟缩在床上一角,手指不自觉地扣着茶杯边沿,面上却并无什么神色,“他……他好像不信。”   “我大概明白他怎么想的了。”   RMB提出了一个荒谬的猜想——   “你曾说过自己是皇帝的替身,能做替身的人,必然和皇帝长相极其相似,甚至说……一模一样。”   “小皇帝原来就是被过继给太后的,当年的事谁也说不清,也许裴牧觉得你是皇帝同胞生的兄弟。”   “这也能解释你为什么在宫中当小太监,却好像没受过什么苦,连衣服都不大会自己穿等等一系列疑点。”   “再加上那晚,你确实是死在他面前,后面骗他说是梦,他肯定会有所怀疑……”   “而且我当时……唉,这事也怪我,如果一下把你完全恢复,好歹留一点受伤的痕迹……也许就不会有今天的事情发生了。”   “那我该怎么办?”   RMB说了一堆,江清淮其实根本没怎么听进去,他只是迷茫又无措地求助,“我该怎么办?”   “事到如今,你告诉他那晚死的人是你,恐怕他也不会信。”   “起死回生什么的也有点太扯……”   “不然你就实话实说,告诉他我的存在好了,但是这样做存在风险,如果主系统发现你违背隐私条款,泄露系统的存在,往轻了说,我们此前所做的一切努力都白费……往重了说,也许我们会被抹杀……”   “我不能这样对你。你也是好心救我……还花光你所有的积分……”   江清淮说着说着,眼泪又落了下来。   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这种走投无路的绝望感上。   而这与上一次父亲的抛弃不同,这一次,似乎完全就是他的咎由自取。   RMB也不由沉默下来,它不忍看到江清淮这个样子,甚至想出去论坛求助的馊主意。   正在它编辑文字的时候,一阵穿堂风吹来。   是叶从南。   看江清淮一个人瑟缩在床脚,叶从南心脏涨得厉害。   在江南求学时,知府曾组织过一次围猎。   他武艺在江南学子中算出挑,彼时不少人押宝他会是围猎表现最好的那个。   但整场围猎持续足足三日,叶从南不曾带回一只猎物。   他不是那么好心肠的人,只是在进围场的第一天,遇到了一个受伤的白狐。   白狐有灵,最通人性,那只白狐更是格外聪明,它一个劲儿拿那双漂亮的狐狸眼望他,叫声细微,可怜可爱……   他忍不住下马,抱起那只白狐,清洗伤口,替它包扎,分自己的干粮给它……   三日后,他放那只白狐回归野林。   自己则两手空空,一无所获,落得个榜尾的成绩。   其实他早说不清当时的心情,是觉懊恼还是败兴,他早已淡忘。   但此刻,有这样一只如白狐般圣洁的人,亦如小兽般瑟缩,痛苦,他承认自己确实起了那“趁虚而入”、“近水楼台”的心思。   他为这心思不齿,却又抑制不住想对他好,替他擦干眼泪,亲吻他的眼睛,将他抱在怀中……   哪怕他不曾眨着那双漂亮的眼睛望他。   但此刻,他端着一盆热水,拿着布巾,以及换洗的衣服,却不知该如何靠近江清淮。   最后,居然是一直在发呆的江清淮发觉了他的存在,先行看了过来:“你怎么来了?”   他声音虚弱无力,仿佛失血过多一般。   叶从南拘谨地捏了捏手中的托盘,才语速飞快地解释道:“陛下,臣……伺候您梳洗,苏大人他……他正在忙。”   “不用了。”江清淮用眸光点了点一旁的桌子,“放那里就行,我自己来。”   叶从南依言照办,走到江清淮身边,转身,继续朝着那桌子靠近,他弯腰,放下手中托盘,又缓慢地直起身子,步伐沉重地朝着门口迈进。   这是再简单不过的动作,他却觉无比煎熬,漫长,痛苦。   临到门口,他终于再也承受不住,猛然停下了脚步,他问江清淮:“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真到了那个地步,你会给我个机会吗?”   他问出了口,又生怕自己不被选择,忙补充道:“帝王本就有三宫六院,多我一个,又何妨呢?”   为什么就非他不可呢?   但回应他的只是一阵无止境的沉默。   “你连回我一句都不肯吗?”   叶从南痛苦转过身去看他,发觉他脸色酡红,双眸紧闭,眉峰微蹙,忙上前探他体温。   在将触到他时,却不觉后撤了半步,反应过来自己的软怯,他自嘲一笑,笑声未落,便被江清淮脖颈间滚烫的温度吓到。   “陛下起热了,太医,太医在哪里?”   此刻,全船的太医都正围着乱臣贼子打转。   一方面,是这位明显是陛下心头好,出不得半点差错。   另一方面,则是陛下给的那药……止血的效果确实神乎其神,奈何药量极少,尽数给眼前这位乱臣贼子用了,他们想研究研究其中成分,只能围着这人打转。   裴牧虽为罪民,住的却是船上还算宽敞大方的单间,除了手脚被林珏特有的绳索捆着,人甚至还能躺在床上。又有一群太医围着打转,嘘寒问暖,某种意义上说,比江清淮都舒坦。   但他显然不稀罕这份舒坦,只被烦得眉头紧锁,眼不见心不烦地闭着眼睛假寐。   一直到叶从南的声音从外间传来,太医才惊呼失措,纷纷作鸟兽散,又一顾涌地往江清淮那边去。   等人全都走光,裴牧才微微掀起眼帘,瞥了一眼门口:“以你的权势,何苦在门口等那么长时间啊?”   话音未落,便有人推门而入,带进一阵潮湿的清风。   裴牧定定看着那人,一字一顿:“师父。”   “你还认我这个师父?真是让我好生惶恐。”   来人冷笑一声,随手捞来椅子,坐在他面前:“徒儿如此好本事,连九五之尊都为你醉心梦死,为师哪敢认你这个徒弟?”   听他提到姜淮,裴牧的眸子沉了下来:“钱家被烧是你的计划,龚成只是个替罪羊。”   他语气并无疑问。   “我可没想到皇帝会那么果决,丝毫不忌惮龚成背后的势力,直接将人捉拿入狱。”   “不过后面想想,想来是你这位好情郎在其中推波助澜。”   “那晚放箭的,是你的人?”   “小皇帝那么心善的人,可不会本着杀人的目的去搜城。”   “你杀了清淮。”裴牧点点头,“我也会杀了你。”   “清淮?”   苏有道却被他这话搞得有些糊涂了,据他所知,所谓的清淮,便是小皇帝的化名吧……   他不由摇头:“我哪里杀他了?”   “应该说他把我害得不浅,背着我这位最疼爱他的大伴,偷偷去研发新武器,装备三军,还去打劫世家,给边关的将士们送粮……”他语气越发狠辣,“可真是年轻气盛,看着不爱上朝,日日不学无术,背地里竟能搞出这么多花招。”   “不过……”苏有道突然急转直下,欣赏地看向裴牧,“还是睚眦你最替为师省心,没有你,我可找不到这个突破口来。”   “不过我也很纳闷……”   苏有道微微偏头,含笑看着裴牧,“你为了寻他,连毒药都一口吞了,如今不过得知他真实身份而已,怎么如此要死要活?”   裴牧冷冷看他,不为所动:“你常说我心太软,便取睚眦必报前二字,如今我狠心一回,你反而不乐意见了?”   “那岂不是可惜了你吞的药?”苏有道仍旧笑眯眯,“我可是从枕余那边听说了当时的情形,二话不说,果决得很。颇有你爹当年的风采。”   “死太监。”   裴牧死盯着他:“就算我会死,临死前,也一定拉你去阴曹地府垫背。”   “为我的清淮报仇。”   苏有道耸了耸肩,起身离开。   ……   太医们折腾了一夜,江清淮的烧才退了下去。   但他却足足昏死到次日下午,才睁开眼睛。   苏有道守在他身边,见他醒来,立刻递上来热茶:“陛下,您可好些?”   江清淮朝他笑笑,嗓子干得厉害,直等喝过一杯,才轻咳一声:“什么时辰了?”   苏有道正要答,叶从南推门而入,端来一小碗药汤。   看见江清淮睁开眼,他面上一喜:“陛下,您总算醒了。”   江清淮又朝他笑笑:“辛苦你了。”   叶从南摇头,问他:“可觉得饿?”   “我没什么胃口,那是药吧,端来吧。”   江清淮只伸手接药,一口饮尽,脸色变都不变。   “朕再睡会。”他轻咳一声,“都下去吧。”   等两人离开,RMB立刻开口,语气雀跃:“宿主,你终于醒了,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江清淮依旧有气无力。   “我知道该怎么解决你们两的事了。”   江清淮沉默着听它说:“我昨晚去问了论坛大佬,虽然把你们两这设定交代清楚就废了不少功夫,但皇天不负有心人,总算有靠谱的办法了。”   它兴奋地把论坛投屏到江清淮眼前,又快速下滑。   江清淮眼前密密麻麻全是字,多半写的都是“一根筋变两头堵”这类的丧气话。   但很快,RMB便停止了滑动的动作,并贴心地将那所谓的办法放大显示。   只有简单两个字,被一大串密密麻麻的文字上下包围,显得弱小又无知。   那两个字是——   色!诱!   江清淮看罢,睫毛抖了抖,他挪开目光看向窗外,态度无可无不可地说:“钱家被烧之后,我们才在一起的。”   RMB早就考虑到这一点了:“就算是这样,你们同床共枕大半年,难道在那之前,他就没有偷亲过你一次?”   “没有在午夜深时,盯着你的脸,一寸寸观摩,刻进心里?”   “如果他真的深爱着你,怎么可能分不清?而且这事在他心里,肯定也不是一时半会了,他怎么偏偏现在开始深信不疑,斤斤计较了?”   “前几日跟你干柴烈火的时候,跟也叶从南抢你的时候,那可是什么闷骚话都说出口了!”   “我猜他只是一时得知你皇帝的身份,有点不能接受,加上身上有伤,被疼痛麻痹了大脑,才开始选择性相信有个已经死掉的江清淮……”   “其实这件事也很简单,毕竟你是过失方,只要服个软就行。”   “但这次撒娇明显不管用了,反而是色……”   诱字还没出口,江清淮便已经掀开被子,开始下床找鞋。   RMB又连忙劝他:“等等等等,你现在大病初愈,蔫不拉几,虽然确实引人怜爱,但想要引人勃发,还还差点意思。”   “你当时花五千积分买的东西不是还在系统背包里,别浪费,赶紧用上。”   “额,不要用这个,太刺激了,你自己能受得住吗?穿那个衣服就行。”   江清淮依言照做,穿上蕾丝,套好外袍,却又被RMB叫停:   “现在外面天还亮着呢!”   “等夜深了再去。”   “而且,我们的计划是有战略的,你先去吃点东西补充体力,回来我慢慢给你讲。” 第120章   直到夜色深处,RMB才絮絮叨叨交代完注意事项。   江清淮听一句点一次头,直到RMB说可以去了,他却拘谨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不慎确定地问:“这样真的可以吗?”   镜中的他面色苍白,唇色惨淡,发丝凌乱,发间却应RMB要求簪了一朵艳羡红花。一身浅白衣裳,虽然裹得严实,但胸口位置偏斜三分,露出左边锁骨三分。   RMB说一切恰到好处,江清淮却怎么看都觉得自己像个阴湿男鬼。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哪怕觉得RMB似乎不大靠谱,江清淮此刻也无计可施。   左不过被裴牧拒绝罢了,江清淮横下心肠。   裴牧其实距离他很近,不过两三步距离,斜对门关系,江清淮便来到他门前,偷摸摸推开门缝,只嗅满屋酒气熏天。   江清淮正蹙眉头,屋内便传来裴牧的声音,淡淡的无甚情绪:“又站门口干什么?””   江清淮立刻心虚起来,当即心下打起退堂鼓,还是RMB提携呐喊了两声,才又扭捏地推开那门缝。   他鬼鬼祟祟从门缝中钻进来,却都不敢看裴牧,立刻回身关了门,便低着眸子不再说话。   如被罚站的小学生一般。   裴牧正喝酒,看到来人只是轻瞥一眼,发觉是江清淮,他神色明显有些疑惑,但疑惑之余,他并没有先开口打破沉默。   只是无甚兴趣地继续喝酒。   他这般冷漠,弄得江清淮愈发拘谨,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几乎要哭出声来。   还是RMB先行搭话,才好像缓解了他一点紧张情绪,但他明显已经开始胡思乱想了——   “是不是我们想错了,对裴牧来说,皇家一直是压在他头上的一座山,他跟魏琛南,就是想把皇室搞垮,但得知皇帝是我,他舍不得了,他是因为喜欢我,却不能接受我的欺骗,所以只能说……说过去的江清淮已经死了?”   “裴牧不会在意这种事情的。”   RMB却斩金截铁:“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确实是个乱臣贼子。在得知你是皇帝之后,他正常的操作应该是把你打晕,带你去一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把你囚禁起来。”   它十分骄傲地告诉江清淮它的判断依据:“论坛里的大佬说一般的男主都会这样。”   江清淮默了片刻。   感谢RMB的一通胡扯,他现在是不紧张了。   不仅不紧张,甚至有点想笑,他淡淡勾了勾唇,立刻便被似乎完全没有在注意他的裴牧注意到。   裴牧立刻便问:“很高兴?”   语气仍旧平淡。   江清淮却立刻站正了身子,他嗓音发软,声音干巴巴地:“裴牧,我想跟你谈谈。”   “成王败寇,你既已得到你想要的……”裴牧复又垂下眸子,不再看他,“还纠缠我做什么?”   “你觉得我想要的是什么?”江清淮上前一步,“你觉得我得到了什么?”   裴牧眉头微蹙,轻轻看了他一眼:“你自己知道。”   “我想要的一直只有你,你不是答应我……”   “我答应的不是你,姜淮。”裴牧突然打断他,语气带着几分冲。   他从没有这样跟江清淮说过话,以至于江清淮那一瞬间几乎完全像个冰雕一样呆呆立在原地,不可置信到茫然。   但很快他便回神来:“我就是来跟你谈这个的。”   他反客为主地找了把椅子坐下:“你是不是觉得我有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弟弟或者哥哥?而那个人才是和你朝夕相处的江清淮,那个人死在钱家被烧的那天晚上,被万箭穿心。”   裴牧看向他,眸子冷淡疏远,却并没有否认。   “你想象力可真丰富。”   夜风突然大了起来,噼里啪啦地敲打起轩窗。   江清淮看了一眼似乎摇摇欲坠的窗,顿了顿,继续道:“我直白告诉你,没有那个人,那晚上死的人就是我,但某种力量帮了我,也帮了你。你当时也命不久矣。”   见裴牧垂下眼帘,江清淮继续道:“我不能告诉你那个力量是什么,但你必须相信我,没有第二个江清淮。”   “你如何证明?”   裴牧终于有了一些反应,他放下手中的酒壶,看向江清淮,但一对上他那漂亮的眼睛,他立刻反悔道:“我不能相信你。”   “你几乎和他一模一样。”他低声呻吟了一句,“我会忍不住……”   忍不住偏爱。   “你亲亲我。”   江清淮忽而坐到了床边。   他轻飘飘得,毫无存在感,动作又是那般顺理成章,以至于裴牧都反应不及。   等他回过神,他又对上了那双眼睛。   他的眼睛和清淮的一模一样。   “世上没有一模一样的人,哪怕双胞胎也不可能,总有性格上的差异,你同我朝夕相处这么长时间,难道还不能明白?”   江清淮像是能读懂裴牧在想什么,他玉白的手指落在裴牧手边,不远不近的距离,如在裴牧耳边敲响了一个警钟。   一声,又一声。   裴牧的声音沙哑:“你不要再装了。”   “你有如此才略,怎么可能看不懂字,清淮却得日日要我念给他听才行,人死不能复生,何况你完全是个没事人,怎么可能……”   “我不想同你争论这些。”   江清淮语气也平静下来,他静静看着裴牧。   裴牧也沉沉望着他。   窗外的风又大了起来,不堪重负的轩窗发出一声声求救的呻吟。   突然间,窗栓断裂,最后一声绝死的声响迸发时,江清淮俯身上前,吻住裴牧的唇。   窗被海风吹开,裹挟些雨水呼啸而来。   裴牧一把推开了江清淮,眸中全是厌恶。   江清淮忽而有点想哭,事实上他的眼圈确在那一刹那红了个透。   但雨水旺盛,烛火被海风吹断,只剩点点月光冷照,没人注意到他的异样。   江清淮哽咽了一下,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因为海风的咆哮,他不得不放大声音,几乎像是在吼叫:“裴远之!”   RMB也开始在他耳边吼叫:“宿主,冷静下来啊!记得我们的计划,计划,他吃软不吃硬啊。”   江清淮愣了愣,雨水拍打在他脸上,像扇了一个又一个巴掌。   “你觉得什么样的人能为了你去死?”   裴牧突然问了这么一句,他似乎打心眼里瞧不起江清淮,哪怕他们平坐在床上,裴牧的目光也带着居高临下的傲慢,“会是你吗?至高无上、受千人爱戴,万人敬仰的陛下。”   他将陛下两字拖得又长又慢,和那些呼啸着扑来的雨点并无差别,狠狠地扇着江清淮的脸。   于是江清淮上前狠狠揪住他的领口,恶狠狠瞪着他:“是皇帝怎么了?是皇帝就活该是什么替身?是皇帝,是皇帝就不可能是那个为你赴死的人,受万人敬仰?谁在乎,谁在乎这个……”   他越说越哽咽,拉着裴牧的手往自己的身上放:“你摸,你摸摸我,我和你所谓的江清淮,没有区别的。”   可他很快发觉裴牧硬邦邦如枯木死枝,只好自己扒拉自己的衣服,像个疯子一般在自己身上抓挠:“这里,都有一颗痣……”   他的指甲修建得很齐整,但雪白娇嫩的肌肤还是很快被划上红痕,有的地方甚至开始渗血。   鲜血掩盖了他们前几日欢爱的痕迹。   裴牧突然看不下去了,他拉住江清淮的手,阻止他几乎自残一般的行为,他认真看着江清淮的眸子。   “我们同床共枕那么久,你丫的连偷亲都不会吗?老子洗澡的时候,你他妈就不知道去偷看两眼?”   江清淮如一座喷发的火山。   裴牧又沉默了下来。   但眸中那清澈的愕然和诧异,好像在冰天雪地冻了三天三夜的死猪肉。   但很快,裴牧强行解冻了猪肉,捂上耳朵,忽略一切,只固执地说:“你不是他。”   江清淮的心一下平静了下来,他没头没脑地笑了一声,拍了拍裴牧的脸:“你真是一如既往地犟。”   果然还是只能色诱。   江清淮一口气脱掉外袍,露出那薄薄的蕾纱,见裴牧挪开目光,却轻笑着跨坐在他身上。   雨水打湿了蕾纱,轻巧贴在江清淮漂亮匀称、因冷风而瑟缩的身躯上。   江清淮又牵起裴牧的手,黏上他耳边:“就当你那个江清淮死了。”   “现在这个呢?坐在你身上,曾被你日夜疼爱,如今也渴求着你的我呢?你不对我负责吗?裴远之?”   “你摸,这里可只给你一个人……”   “江清淮!你不要太过分了!”   裴牧忽而忍无可忍。   “哼,承认我是江清淮了?”   江清淮抱臂看向他,扬起下巴,语气轻快:“用这种方式跟我置气,你可真是好本事。”   见伪装被拆开,裴牧也懒得再演,他一把掐住江清淮的腰往自己怀中揽,另一只长手一探关上了窗:“昨夜发了烧,今天就这么吹风?不怕喝药了?”   他掀起一旁的长袍给江清淮裹严实,蹭了蹭他的鼻尖:“你说的那个神秘力量,救得了你一次,救得了第二次吗?”   他接受能力似乎有点太快,江清淮有点反应不及:“你这就信了?”   “你说什么我都信你,小狐狸。”裴牧亲了亲他,压低声音在他耳边交代,“我就问一句,你爱我,对吗?”   他抵住江清淮的唇:“若你说是,我便无论如何不会放手,你想清……”   他话没说完,江清淮已经扑了上来,抱着他吼道:“谁让你放手了?给我好好的负责到底!”   他开始扒裴牧的衣服。   气氛到如此地步,裴牧也只能从了。   他顺手拿来一旁早被他拆开的绳索,动作利索地绑住了江清淮的手,高高举过江清淮头顶,就那么挂在了天花板上。   江清淮迷茫了一下,抬头看见这船屋的天花板上某根梁木上,居然正正好漏了个大洞,又因船屋一般低狭,位置竟是正正好。   “你撒了个弥天大谎,照理我应该即刻打晕你,带你远走高飞。”   裴牧的声音从下面传来:“但一国不能无君,若你诚意足够,我也不是不能……”   他一只手撑起江清淮整个身子,笑得不怀好意:“你说呢?”   江清淮的脸猛然涨红,不好意思地瞥了一眼身下,什么都没瞧见,倒是先想起来:“你不是喝醉了……是不是,啊,等等!”   江清淮颤抖着脊背努力放松自己,却还是疼地流下眼泪。   裴牧捏过他的脸,细细吻掉他的眼泪:“千杯不醉。”   说到底,裴牧心里还是存着气,以往他虽然也有不听江清淮话的时候,但多半口头还是温柔,还是小意。   重重地吻着江清淮,轻轻地哄着江清淮。   但这次,他却说出了一句能让江清淮浑身颤抖,羞恼难当,恨不得当场以头抢地,撞死算了的话。   他显出野蛮的一面,看着身上人哭得梨花带雨,身子轻颤,还要恶趣味地在口头欺负他:   “你的臣子们知道你床上这么浪吗?”   “抖这么厉害,有这么想我?”   “这破船屋你都兴奋,是想被我这个乱臣贼子……”   “嗯……”   江清淮咬着唇,半闭着眼睛,轻轻地哼了一声。   像回应,又像是不堪重负。   裴牧的语气顿了顿,到底还是舍不得江清淮受伤。   但江清淮这种话见识地可比裴牧广,一点不觉得裴牧是故意说来欺负他的,他其实越发兴奋,但裴牧偏这个时候慢了下来。   像一口气没喘匀便被人堵上,别扭至极。   江清淮睁开眼看去,虽然不满,却还是软软叫了一声:“裴牧哥哥,你疼疼我。”   对上江清淮的目光,裴牧却直接停下,干巴巴地问了一句:“你很享受。”   江清淮脸色潮红,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你别这样钓我……”   他一点都没有被欺负到的委屈。   ……   事毕   江清淮还傻乎乎地戳他胸肌:“裴牧,你怎么不弄里面?”   裴牧眼皮都不抬,亲着他眼角,道:“戳歪了。”   江清淮才不信他这理由,哈哈笑出声来,笑完又觉得累,整个人软软靠在他怀里,委屈地抱着他:“虽然知道你是在生气,但我当时真的很绝望,以后能不要这样吗?如果你生气,大可以像今晚这样……”   “让你好好爽一下?”   裴牧笑着接话,显得有点流氓。   江清淮不好意思地哽了一下,不等回话,裴牧先亲了上来:“也不单单是生气,还有件事,我需要告诉你。”   “什么?”   江清淮懒洋洋躺在他怀中,想起长夜漫漫,心情就莫名的好。   “当时师父在现场,如果我和你重归于好,他一定会即刻下死手。”裴牧顿了顿,“当时我伤得很重,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害你那样伤心,是我的罪过。”   “日后,只要你这个九五之尊,万金之上的皇帝陛下不弃,我不会离开你的,清淮,不会的。”   这辈子,一定死死抓着你。   死也不放。   江清淮哦了一声,满意了,又开始开导裴牧:“皇帝只是工作,你就当我每天上班的地方从内务府换到了金銮殿,好不好,不管怎么样,晚上我都是会回家的。”   “和以前一点区别都没有。我保证。”   听到他这么说,裴牧也有些惊讶:“你还愿意跟我回家?”   “那不然去哪。”江清淮嘟囔了一句,“金銮殿又没有你。”   金銮殿没有他,这话裴牧听得心头一热,忍不住又去亲他,得知他是皇帝的别扭终于散了大半:“然后让你看着我如何反你?”   江清淮唔了一声,往他怀里缩了缩,撒娇般喃喃:“那你不能不反我嘛。”   裴牧一个翻身把他压在身下:“不是你哭着要我“反”你的?”   江清淮听明白了,别过脸不看他,好一会又说:“裴牧,还做吗?”   裴牧愉悦地嗯了一声。   两人就这么把所谓“师父”抛之脑后。 第121章   海水反投进第一道晨光时,裴牧因动作幅度过大,伤口撕裂开始出血。   血腥味混着阳光的鲜艳,潮湿的云彩,破罐破摔的酒气以及满屋的情欲齐齐升腾而起,尽数铺满这间狭小的房间,像一场荒谬的美梦。   江清淮正帮他缠绷带,他看着自己的指尖抚过他的肌肤,看见那处轻轻颤抖起来,好像一切都不真实起来。   他突然问:“RMB?”   “什么?”   裴牧听见他说话,上前凑近他耳边,甜腻腻地亲了他一口,才想起什么一般:“即刻下令捉拿苏有道,能做到吗?”   RMB没有回声,江清淮只好问:“苏有道就是你的师父?他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总是盯着你?”   “他是琴召的公子,琴召亡国,他一直在谋划复国,至今二十载。”   裴牧忽而冷笑一声:“却把自己混成了个太监。”   这次RMB的声音传来了,贴心地同江清淮解释背景:   “宿主,曾经的琴召便是林大将军如今守着的北疆,地理环境比较恶劣,但是美女很多,大秦起兵造反时,顺带着给灭了,抢了不少漂亮姑娘回来,秦昭王的几位老婆便是琴召出身。”   江清淮却突然烦躁起来:“我能不能不干这个了,这个要复国,那个要造反,还要基建,一会大臣又有意见,边关又来战事,我只是个……”   “宿主,冷静!”眼看他都快把自己的信息抖落出来了,RMB连忙开口打断。   江清淮又被劝着冷静,烦躁地翻了个白眼,趴在裴牧身上一动不动开始装死。   裴牧垂下眸子看他,瞧他神色恹恹,心中却升腾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欢喜。他试探道:“若你不想,等姜少瑜再大些,这些烂摊子给他便是,我带你去游山玩水,可好?”   “我想去闯荡江湖。”江清淮顿时来了兴趣,弯着眸子看向裴牧。   “江湖什么都没有。”裴牧心下无奈,却还是答应,“你想去我就陪你。”   他又亲了亲江清淮:“别忘了小心苏有道。”   “好。”   江清淮被他一句话撸顺了毛,心里像有一万只喜鹊儿在叫。   他从系统背包拿出自己在枕经寺求过的荷花瓣,拆开外面包着的帕子给裴牧看:“这个送你。”   “虽然枕余那光头不是什么好人,但庙还是很灵的,以后我们再无隔阂,再也不吵架,好不好?”   裴牧拈起一瓣荷花,见其上还沾着新鲜的露水,诧异不已:“你保存的很好……”   “随身带着,知道吗?”   江清淮把荷花瓣包起来,一把塞进裴牧胸口,白皙的丝帕顺着滑下,带来一阵难以言喻的痒。   江清淮却伸手往里掏,他有点不满意地嘟囔道:“掉进去了,会不会散开?”   “别闹了。”   裴牧只好抓住他的手,被他这毫无芥蒂的动作搞得有些无奈,“在人前你也要这般吗?”   “这里哪有人?”江清淮正吐槽,外间便传来林珏的声音:“裴远之,还活着吗?我进去了啊。”   话虽这样说,林珏却并不大打算征求里面人的意见,直接一把推开未锁的门,大大方方往里面进。   他怀抱着一个大竹筐,左胳膊上挎着食盒,右手上拎着酒壶,竹筐也看着颇有分量,最上面堆着一些衣物,正挡住他一半视线。   林珏完全没留意到床上还多了一个人,只是径直来到桌前,忙着卸下手中的东西。   先放酒壶,可不能撒了。   再就是食盒,也不能歪了。   最后,他放下竹筐,一边念叨一边大爷一般的裴牧:“我去内务府那几个小太监那给你要到一份新衣服,下面是绷带,下午船就停靠了,到时候记得……”   话音戛然而止,林珏终于看见了江清淮。   或者说,是看到了正和裴牧挤在狭小的板床上,因为他贸然闯入有些不好意思,只能一个劲往裴牧怀中钻,跟只不听话的小花猫一样的江清淮。   “草。”林珏忍不住感慨了一句。   江清淮的脸瞬间就红了起来。   倒是裴牧毫不在意,他抱着江清淮,随意瞥了一眼桌上的东西,淡淡道:“早。”   这是裴牧上船后跟林珏说的第一句话。   “草。”林珏只能再度感慨。   但他很快正色道:“叶从南正四处寻您,他突然要缉拿苏大人,两人先是吵了一架,后面……”   听见此话,江清淮和裴牧相视一眼,江清淮立刻起身:“朕这就去了。”   他穿鞋下床,走到门口,又看了一眼裴牧:“晚上能回家找你吗?”   “想吃什么?”裴牧点点头,“我给你做。”   “炒牛肉。”江清淮立刻笑起来,欢喜地推开门走了。   待他走后,林珏从旁边捞来椅子,稀奇地盯着裴牧瞧:“说说呗,咋回事?”   “还不明显吗?”裴牧瞥了他一眼,一把推开了窗,由着海风灌进房间。   是挺明显的,但就是因为太明显。   林珏看了一眼门,才压低声音:“不是……先前还那么要死要活的,怎么才两天就……啥事都没有了?这算什么?床头吵架床尾和?”   裴牧听得笑起来:“嗯。”   “嗯?”林珏看着裴远之,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你详细给我说说,到底是什么情况?”   “他来找我,我们说开了。”裴牧言简意赅。   “哪有九五之尊亲自跑来跟你道歉的!”   林珏老大不信。   叶从南同样是这样。   虽然没亲眼见到江清淮从裴牧的房间出来,但只看江清淮这无病一身轻的状态,就知道他保管跟裴牧说清楚了。   江清淮可没裴牧嘴那么严实,叶从南问他是不是去找过裴牧,他就红着脸点头。   叶从南当即便蹙起眉头:“您是九五之尊,怎能如此屈居?”   江清淮却听得老大不乐意:“我把他惹生气了,我不道歉,难道你去道歉?这叫一人做事一人当,你难道希望我当个推卸责任的小人吗?”   “何况我可从来没觉得我是什么九五之尊,真是九五之尊,你现在就该跪下跟我说话才对。”   “你想我这样对你吗?”   “算了,说起大伴,你知道了什么?为什么突然要抓大伴?”   叶从南默了默,似乎在平复心情,而后他才道:“我早怀疑您身边或有奸细,最近一直在排查书信,今下午我们就要回京,那人一定按耐不住要动手,果然在夜里寻到一只海鸽。”   “信是苏有道写的,但他拒不承认,吵着要见您。”   “见见吧。”江清淮没想到叶从南居然还在操劳这个,佩服之余又有点愧疚,“抱歉,朕这几日状态不好……”   叶从南却蹙起眉看他:“您的腿怎么了?”   江清淮又不好意思起来:“有点软,没什么大事……”   “您还病着,裴远之怎能如此不知分寸!”叶从南当即便冷下脸来。   江清淮有点发怵他这样,小声道:“朕没事,去见大伴吧先。”   叶从南却不依了,只上下打量他,瞧他脸色苍白,忽而问道:“用过早膳了吗?”   江清淮心虚地摇了摇头。   叶从南沉沉叹气,捏了捏眉心,吩咐起身边人:“给陛下准备些热汤,让太医来请脉。”   而后他看向江清淮:“苏大人的事情还需要进一步调查,我昨晚已将书信送出,今夜会在他们相见的地方埋伏,陛下……还是好好休息吧。”   “我想跟他聊聊。”江清淮莫名没底气。   “身子养好了,早晚有时间聊。”   叶从南无情拒绝,差使小太监送他回去:“不许再去找裴远之胡闹,好好在屋里休息。只等送您回宫见过小世子殿下,臣的使命才算完成。”   他认真看着江清淮:“陛下要听话。”   叶从南这样子让江清淮很觉陌生,他稀里糊涂点了头,跟着小太监回了屋,喝下第一口暖乎乎的白玉荷叶粥,才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   小太监有些不明白:“陛下,可是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   江清淮看了一眼门外,叶从南正在廊间穿梭,吩咐着其他人,阳光在他肩上盘旋,衬得他连发丝都那么精致。   江清淮勾了勾唇:“他现在不喜欢朕了。”   *   江清淮临睡前吩咐小太监去转告裴牧,等他这边安排妥当,就去找他吃晚饭。   小太监不明所以地应下,稀里糊涂去传话,推门瞧见林大将军也在,更是一脸困惑。   林珏正八卦,瞧见有人进来,不免有些尴尬,但听见小太监的传话后,立刻阴阳怪气地笑了起来。   他从怀中捞出几钱银子递给小太监,瞧人关了门,立刻看向裴牧:“过不了几日,这宫里的凤鸾春恩车可就要来接你了。”   被裴牧轻飘飘瞪了一眼,也不怕,接着埋汰:“你常说不愿给皇帝干事,正巧大秦规定后宫不得涉政,如此也算了你心愿啊。”   不仅不用给皇帝办事。   晚上还能……   林珏突然好奇道:“你们两谁在上谁在下啊?”   他这般有一搭没一搭地问裴牧话已经好一会功夫了,多半时候裴牧压根不理他,不过偶尔被他问得烦回上一句,又或者感兴趣提上一嘴。   这次是感兴趣还是嫌烦扰,林珏并不清楚,但裴牧确实说了一句:“随心情而变。”   林珏却觉世界观受到了冲击,几乎拍案而起:“皇帝还能雌伏你身下呢?”   虽然小皇帝身板比起裴牧是小些,但是……但那是皇帝啊,听说这种事承受者总要受些苦的,裴牧这家伙居然还能说动皇帝?   不不不,不是说了随心情,应该是随陛下的心情,也许偶尔体力不佳,陛下会……   裴牧却忽而开口,打断了林珏的思绪:“若你问的是这个上下,我总是上的那个。”   看林珏呆若木鸡,又有些懊恼跟他提及这些,只好别过头转移话题:“等船停靠得劳烦你送我回去,再另外,烦请去长安街清荷皂记带一盒雪松香皂回来。”   难得裴牧说话如此客气,林珏脸色缓和了些许,又跟他说起裴哲的情况:“你大哥在林府修养些日子,渐渐已好全,后面是请他去和你住,还是另租个宅院?”   “再就是你和陛下这事,你打算怎么跟你哥说啊?小五那边倒是好说,这家伙还挺黏陛下的,但是你哥……”   “小五早知道他的身份?你们合起伙来骗我。”裴牧声音突然冷了下来。   但很快他便改口道:“兄长那边我会去说。”   林珏平白生了一身汗,听他不再追问,八卦也不敢了,当即找了个借口自己跑了。   江清淮一到上京,便召集群臣于金銮殿相会。   林珏却没得去,因为他既要送某位大爷回家,还得帮跑腿给大买洗澡的香皂。   非得是那个叫“清荷皂记”的才成。   林珏原先没听过这地方,到了才知道那玩意不仅贵得离谱,有一部分货居然还是专供皇宫的。   你裴牧一个乱臣贼子凭啥啊?   林珏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排队,骂完又想起裴牧凭啥了。   凭他是陛下的枕边人呗!   而且是他在哪,陛下的床就在哪的那种枕边人啊!   尚方宝剑陛下都能给他,区区香皂,区区香皂他真的搞不来啊!   林珏好不容易从大街上排进门边,就已经听见店里的人喊今日份的香皂卖光了。   林珏直气得想砍人,回去告诉裴牧说店家没货,却被裴牧看傻子一般看了一眼:“你不曾报我名讳?”   “报你名字顶啥用?”林珏下意识反驳,“陛下那边可还没下什么封妃的诏书呢……”   “罢了。”裴牧叹了口气,将菜刀递给他,“林有余,你处理牛肉,我自己去一趟。”   “你一个病号怎么能乱跑?”   林珏只能再跑一趟,瓮声瓮气地说是裴远之要的,立刻便被店家请进库房。   店家问他:“您要什么味道?”   林珏那里知道,问了句都有什么,便引得那店家叽里呱啦一通解释,他听得脑壳子都疼,只说:“随便拿。”   店家便笑:“还是裴东家爱用的那款雪松罢,上次东家足足驮了一车走呢,定是爱用得很。”   “他是东家?”林珏愣了愣,又说,“雪松什么味?给我闻闻……啥啊,娘们唧唧的。”   林珏抱着裴牧要的香皂,还没进屋就忍不住嘟囔他:“你在长安主街开店,生意还那么兴隆,居然藏着掖着不告诉兄弟我?”   亏他还一直当这位身世凄惨、命运多舛的年少好友生活窘迫,吃人嘴软呢。   裴牧一拿了林珏带回来的香皂,便要去准备好的隔间洗澡,听他这般说,只摇头:“那是清淮的店,我不过帮着经营罢了。”   又跟江清淮挂钩,林珏早见怪不怪了,毕竟能当上皇帝的宠妃,这些好处都算是小的。   但他很质疑裴牧的审美:“那雪松啥味啊,有啥好用的?不像个男人。”   裴牧闻言也有点别扭了。   他倒不是觉得沐香熏衣有损男子气概,这一贯是贵族世家们消遣的爱好。   他一个曾流落街头,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落魄户,如此做派何尝不是东施效颦之举?   但清淮有次迷迷糊糊间说喜欢他身上的味道,很像山间雪松。   他说罢,还裴牧伏在肩膀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再想起那晚,裴牧耳边又红起来,他匆匆告别林珏,一人往浴室钻去。   江清淮这边也有些心不在焉。   召集群臣来金銮殿不过是应对几分京城可能会有的关于他失踪的谣言,安定一下大臣们的心思。   但实际上,似乎上京还没有这样的谣言。   江清淮紧急叫来众臣,大家反而觉得太阳打西边出来。   原因无他,江清淮平日确实是不爱上朝,也不大喜欢见大臣们。   一般命令都是直接从他这边下达,下属机关卷着干就行。   大臣们心中其实很抵触被他传唤,革新一向是这群年事已高、位高权重的大臣们所不喜的。   至于那些品阶低的官员,皇帝找他们才奇怪呢。   总之,由于江清淮之前的作风“问题”,他此次离京,除了苏有道在暗中筹划什么,朝廷基本一潭死水。   江清淮看着坐下大臣们一头雾水,便知道朝廷有没有他这个皇帝其实根本没差别。   他开始跟RMB申请进行制度改革,力求让以后的朝廷直接不需要皇帝算了。   RMB却很生气:“你要吃一堑长一智才行啊。苏有道会动手肯定是因为看你的新政不满意了。”   “我哪有什么新政,除了办商会,就是盖房子造武器,这都是基本活动啊。”江清淮唏嘘不已,“如果这个都叫新政,那这群人接受新鲜事物的能力未免太低了些……”   “不是……”RMB无语了一会,“你压根不知道你的得力干将叶从南这段时间都做了什么是吗?”   “也对,你是一门心思全扑在裴牧身上了,整日只记得催御膳房给裴牧煮药膳,都没看我给你归档的那些信息!”   这下江清淮有点心虚了。   但RMB却卖关子起来,死也不说了。   江清淮无法,只能看向自己的朝臣。本来他计划就露个面,眼下其实便可直接退朝。   但江清淮轻咳一声,大臣们却自发开始汇报情况来。   首先上来的是刘泽清,自行报告了近一段时间军工厂以及铁矿那边的产出量,发生的重大事件、相应的解决措施,还列上了一些自己的感悟思考。   江清淮听罢有点懵,看了一眼叶从南。   他本是稀里糊涂想搞清楚什么情况,叶从南却误会他的目光,以为他是不想总结,上前一步道:“刘大人报表清晰,一如既往,这点很好,但你一味强调产出,而不提及质量,却是大错。一味造剑,却只做些破铜烂铁,将士们该如何保家卫国?再就是其他武器的研制创新……”   叶从南顿了顿,看向江清淮:“创新两字不知臣用得可对?”   江清淮啊了一声,点点头,便见叶从南继续道:“你前段时间说有匠人提议在弩箭中加上烟花火药可使得威力大增,如今进展如何?”   “烟花容易受潮,爆炸,加上现有材料不够结实,还得再想想。”刘泽清神色淡然地应答完,又看向江清淮,“听裴小五说陛下手里有本图纸大全,上面便记载了一种类似的名为枪的武器,不知陛下可能借给臣研究一番?”   江清淮神色有些为难。   倒不是小气不给,而是他有点拿捏不准:“现在就发展热武器,是不是有点进度太快……”   “应该是你用过几次枪的缘故。”   “我怀疑江南那次爆炸事件,估计也是有人受了你的启发。那场爆炸应该跟苏有道有关系吧……也不知道叶从南问出什么来了?”   “RMB,你突然也变得好可靠啊。”   江清淮作崇拜状,又看了一眼满朝文武,才发觉他们各各手中都拿着一本厚实的册子,就这沉默的当儿,还有大臣正翻阅着,口中还念念有词,像是有些紧张。   大家好像都可靠起来了啊。   江清淮眼中似有太阳,炯炯放光:“好,朕晚些时候就给你。”   刘泽清高兴应下,武将们更是喜笑颜开,连着说了江清淮不少好话,还是叶从南抬手制止,才终于安静下来。   他吩咐道:“下一位吧。”   司马鹤便上前一步,开始汇报近期工作。   江清淮听得有些心不在焉,更多还是震惊:“叶从南居然已经在朝中这么有影响力了吗?怪不得枕余那家伙上门问他想不想当摄政王呢。”   “幸好他是个忠心的,我就知道我没看错人。”   “这不是他的影响力。”RMB却纠正道,“你还没看出来吗?”   “看出来什么?”   “他只是充当一个主持人的身份,这次朝会完全就是大臣们在给你这个顶头老板汇报工作情况啊。”   “大臣们紧张,大概率也是因为你……上次杀龚成杀得太绝,足以吓他们一吓了。”   江清淮又应了一声,感觉自己对现有的朝廷有了新的认知。   但等司马鹤汇报完轮到下一个人,再下一个人,再再再下一个人的时候,这个认知就变成了——   好端端的,怎么全都卷起来了?   朝会足足开到明月高悬时,江清淮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养心殿,找裴牧吃饭这事肯定是泡汤了。   江清淮一边躺在床上当尸体,一边请小福子帮他准备衣服,嘟囔说自己要出宫。   这话刚说完,便两眼一闭,直会周公去了。   但心里牵挂着事,江清淮好歹睡不好,半夜醒来一会,觉得嗓子干得冒烟,跑去找水。   他掀开床幔,赤着脚准备下地,却先被一道寒光闪了眼睛,不适地蹙起眉头,下意识找那寒光来源时,却先对上了一双眼睛。   熟悉的眼睛让江清淮惊喜之余有点蒙。   他先是笑了笑,下意识喊了一声裴牧,便又心虚地朝后缩起身子:“我不是故意要放你鸽子的,朝会开了太长时间,我回来直接睡着了……”   “鸽子?”   裴牧站起身,缓缓朝江清淮走来,露出先前那闪了江清淮眼睛的东西。   裴牧抓着那东西划过地板,发出一阵尖锐的摩擦声。   那是一把剑。 第122章   裴牧将剑抵在江清淮脖颈间,神色冷淡,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姜淮,是你?”   江清淮看傻子一般看他,想骂他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话到嘴边又想起裴牧吃软不吃硬,只能改口:“我真的是不小心睡着的。”   他在床上膝行两步,上前抱住裴牧的腰,软乎乎地说:“你别生我气嘛。”   裴牧的身子却很僵硬,他拳头紧攥,语气冷淡:“姜淮。”   “不要叫这个名字。”江清淮蹭了蹭他的腰,抬头来看他,可怜巴巴,“还叫我清淮,江清淮。”   “江清淮?”裴牧垂眸,冷冷盯着这个正讨好般朝他笑的傻子,“我是来杀你的。”   他一把推倒江清淮,看他跌入柔软的龙床,长发如云般蔓开,漂亮的眸子带着几分困惑和懵懂,在月光下纯洁似妖孽。   裴牧错开目光,将那剑抵在他喉结间。   江清淮却轻轻笑了一声,他并起两指拈住剑尖,玩似地在眼前晃了晃,才道:“裴牧。”   声音如鬼似魅。   裴牧只觉心下大妨,蹙起眉来,反手将剑刺下,谁知竟偏了三分。   剑刺在江清淮左肩偏上一点的位置,闪出的寒光反趁着那一片的肌肤皎白似琉璃。   裴牧的眸子深了深,意识到自己竟被眼前人的美貌所惑,心下瞬间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危机感来。   他半撑着剑伏在皇帝身上,狠狠掐起他的下巴,正欲开口。   耳边却传来银铃般的笑声。   被掐了下巴江清淮也不生气,反笑着攀附上裴牧的肩,他低语着问:“你想玩这个?”   裴牧心下顿时警铃大作,他顺着身下人的目光看向那把剑,却并不明白他说的所谓“玩”是何用意。   其实从这个睡觉毫无防备的皇帝睁开眼开始,他说的每一句话对裴牧来说都是让他不明所以的。   这人知道他的身份,似乎早就知道他会来养心殿,因而不仅对他毫无防备畏惧之意,甚至在……   他在调戏他,玩弄他……   这是裴牧从未经历过的,即便是在女人身上,何况此刻他面对的是一个男人。   一个比女人还要漂亮上千倍百倍的男人。   一个站在权利顶端,一言千金重,叱咤风云,搅弄天地的男人。   裴牧心中忽而生起一股无名火来。   他看着被他压在身下的人,他言笑晏晏,天不怕地不怕,仗着自己漂亮为所欲为,以为是个人都会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是吗?   裴牧承认自己生出了一丝胜负欲,他想要这个男人哭着求他。   这欲望是如此强烈,铺天盖地,以至于他完全忘记了自己来的目的,浑然落入眼前人的圈套之中。   他问:“你很想玩?”   “嗯……”   江清淮摸了摸那剑柄,发觉好像是他送裴牧的那把,上面雕龙刻凤的,又连着摇起头:“这个磨起来很疼的。”   “磨?”裴牧的眸子深了下来,他身子下压,贴近几分,阴恻恻道,“胆子不是很大吗?”   贵为九五之尊,却要勾引深夜入殿意欲刺杀他的刺客,居然害怕磨?   江清淮被他说得耳尖发红,不好意思地躲了一下目光,但没一会便原形毕露,说起荤话来。   他的手顺着裴牧的胸膛下滑,只等落到某处,才轻佻一笑:“用这个,才叫胆子大。”   裴牧闷哼一声,却猛然直身而起,似见了鬼一般躲江清淮远远的。   “你跑什么啊?”   这情况江清淮可没见过,当下纳罕地坐起身来,见他一人立在暗处,神色晦暗不明,更是不明所以:“裴牧?”   裴牧却恶狠狠地瞪向他,眸中的神色捉摸不定,活像要吃了江清淮一般。   江清淮倒是不怕,只是更加困惑。   半晌,他才想出个可能的解释来,试探裴牧:“你若是不想在养心殿做,我们回……”   “家”字还没出口,裴牧却先从一旁翻来个布巾,一把堵上了江清淮的嘴。   看他瞪大了那双如鬼魅般,多看一眼便能让人失魂落魄、发疯至死的漂亮眸子,又忙将他眼睛盖上。   直到只听见轻轻的呜咽声,他才稍微安心下来。   险些这被这人得逞了。   裴牧劫后余生一般沉沉叹了口气,才开始思考下一步的计划。   原该是直接杀了了事的。   他进宫一趟不容易,刺杀皇帝这事更是千难万难,好容易有了机会,决不能轻易放过才对。   但……但这人偏偏知道他的名字,又如此无惧于他,甚至还要……还要勾引他……   难保不是留了退路……若今晚贸然行凶,只怕里外不得好……   裴牧正纠结时,江清淮则乖乖坐在床上等他。   虽然被堵上了嘴,被蒙了眼,但裴牧根本没有绑江清淮的手。   鉴于他完全可以把那东西扯下来,江清淮反而觉得裴牧只是在玩什么新情趣。   他想着自己做错在先,又想着尝试些新鲜花样也不错,便只是乖乖等着。   奈何等了一会不见裴牧动作,江清淮只能探着手摸过去,发觉他就坐在床边,便懒洋洋地靠了上去。   他缠上裴牧的胳膊,却被裴牧一把推开,再次摔到床上,才总算意识到一点不对劲了。   江清淮上手扯开嘴里的布条,问:“你今天好奇怪,到底想做什么嘛?”   裴牧看见他扯开布条,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忘了绑他的手。   这实在是个低级到让裴牧不能相信的错误。   他蹙起眉头,视江清淮如洪水猛兽一般,冷冷地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江清淮正在扯眼睛上的布条,听见他这么问,心下更是糊涂:“我什么也没想做啊……”   什么也没想做?   裴牧却冷哼一声。   明明是什么都想做,也什么都做了!   裴牧退后半步,同江清淮保持了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他看着跪坐在床上一脸迷茫的江清淮。   看他乌黑的长发披散于身后、静雅怡然,眸光纯洁似月光姣姣,身姿摇曳使玉山倾倒,一双玉足半隐半现于衣袍间,夜色朦胧、通透似百盏琉璃。   意识到他居然还在装可怜,装无辜,装不知情,装……   裴牧咬牙切齿道:“狐狸精。”   江清淮这下是真不懂了。   他就坐在床上,啥也没说,啥也没干,裴牧凭白生这么大气干什么?   玩情趣也不能这样啊。   他现在只觉得糊涂。   尤其裴牧还离他老远,跟躲着他似得。   他拍拍床,唤猫儿似得唤他:“你先过来,近些,我们好好谈谈。”   裴牧无动于衷。   “有这么生气吗?”   江清淮更纳闷:“我真的只是太累睡过了,我发誓,如果我还对你撒谎的话,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裴牧抱起胳膊,看戏一般看着他。   江清淮难免觉得泄气,摆烂一般躺倒在床上:“你再这样不说话,我要睡觉了啊。”   随着他卧倒的动作,如白玉藕般的小腿肚露了出来,明晃晃摊在裴牧眼前,像摆在狼面前的温软小羊,又在赤.裸裸,赤.裸裸地勾引着他。   裴牧突然忍无可忍,他上前拦腰抱起江清淮,抬臂直接扛到肩上,另一只手拔出长剑,就抓着他往宫外走。   他轻功急迅,如恶鬼夜行一般轻松自在,飞梭于各屋檐画栋间,满心只想着要好好教训一下肩上这个不知轻重的家伙。   倒是完全没注意到江清淮的配合和乖顺。   他明明可以即刻大喊大叫,让人来救驾,却并没有那么做。   甚至直到裴牧来到宫外,来到京外,落脚于一处偏僻荒凉的废庙,终于肯将他放下来时——   他还在用那好听的、似糖糕般甜腻软和、美味可口的声音说:“裴牧。”   他坐在破庙那满是灰尘和蛛网的神坛上,眼睛却还是那么好看,眸光却还是比月光皎洁,还是似白莲般出淤泥而不染。   裴牧几乎要发疯:“我要杀你,你到底明不明白!”   不是要上你,别再继续勾引他了!   真是够了!!!   江清淮被他这一声吼地有些懵,他眸中闪过一丝受伤,仍旧不明白裴牧到底怎么了。   他直接被裴牧从床上抱起来,连个鞋都没穿,这地方只一张破桌子给他坐着,满地都是灰尘和琐碎的木屑,偶尔还能听见老鼠吱吱叫的怪异声响。   这里的一切都弄得他十分拘谨。   又拘谨又难过。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抓着裴牧一点衣角,委屈地声音都带着哽咽:“你别这样欺负我……”   “欺负?”裴牧不可置信起来。   江清淮被他这冷淡的语气弄得眼眶开始发红,他倔强地看了裴牧一眼,发觉自己想哭,忙又垂下眸子,声音发抖:“你想做什么,直接告诉我不行吗?”   裴牧被那一眼看得心头一痛,面对这个人竟体会到一种束手无措的无力感。   “他早告诉你了。”   身后却突然传来声音,带着几分看热闹的意味:“他要杀你啊。”   江清淮和裴牧齐齐循声望去,月色下正站着一个满头乌黑卷发的张扬美人。   江清淮心中警铃大作,一眼认出这人便是那次放蛇咬他的美女。   他看向裴牧,见裴牧神色似乎并无过多惊讶,更是不可置信:“裴远之,你诈我?”   假意同他和好,难道只是为了绑他来这里?难道一切只是在骗他?   难道……难道……难道……   江清淮的震惊和受伤,反而让裴牧有些不明所以:“我不是早说了吗?不然你以为我绑你来干什么?”   “你都不找借口解释一下吗?”   裴牧会是这个反应,江清淮更是惊了:“你骗人你还有理了!而且……而且你哪里绑我了!”   他活动活动手脚,给裴牧看:“以为不给我穿鞋,我就不敢下地,就不能走路了吗?”   裴牧沉默下来,像是对江清淮彻底无语了。   倒是身后那女子笑出声来,她上前两步,态度亲昵地摸了摸江清淮的脸:“小皇帝,在下苏沢,久仰大名。”   江清淮看也不看她,只没好气地抱着胳膊盯裴牧。   苏沢也不恼,只说:   “你的好帮手叶从南,大半夜不睡觉,抓了我们在上京几乎三百名部下。我们小本经营,走投无路,只得来陛下您面前告御状了。您可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   江清淮却理也不理她,指着裴牧,还是气不过:“不是你说不计前嫌么……说以后不会留我一个人,说要带我去闯荡江湖……啊,骗子,都是骗子……你个大骗子!裴远之你个大骗子!”   江清淮鼻头发酸,但碍于有人在场,他还是忍住了眼泪,他强迫自己情绪稳定下来。   忍了好久,才问:“你都不打算说点什么吗?”   裴牧蹙了蹙眉。   江清淮的心瞬间便像被箭戳穿了一样,那种痛再一次出现在他身上,即便这次没有流血。   江清淮还是痛得几乎龇牙咧嘴。   他的人生是一场笑话吗?   他不值得被爱吗?   “哎呀哎呀,小皇帝伤心了。”   苏沢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立刻挨了江清淮一记白眼。   苏沢却从身上摸出手帕,假模假样地帮江清淮擦眼泪,被江清淮一把躲开,也只是笑着小声道:“他只是失忆了,没有不爱你。”   她瞥了一眼身后似乎在思索的裴牧:“本来喝了枕余的药,他体内的蛊虫应该钻进他的脑子,只要他敢不听令于我们,就会痛得死去活来。”   “可谁知那蛊虫,在他身上已经种了足足十年的蛊虫,就这么不翼而飞了,枕余的药也只是让他失去了一段记忆。”   “好巧不巧,就把你给忘了呢。” 第123章   原来只是失忆吗?   江清淮的眼睛亮了起来。   继续看向裴牧,却发觉他背过身去,似乎在躲他。   还是这么容易害羞,江清淮轻轻勾唇,便听苏沢在一旁道:“你是真喜欢他呀。”   江清淮看向苏沢,有点无语:“这不是废话吗?”   他不喜欢裴牧,干嘛和裴牧在一起?   苏沢也不生气,只是瞥了一眼裴牧,反说:“你先去吧,剩下的事交给我。”   听他让裴牧走,江清淮心下当然不舍,下意识身子前倾,想开口说点什么,却被苏沢捂上了嘴。   裴牧也只是嗯了一声,转身便往庙门口走。   江清淮心下泄气不已,暗暗发誓后面一定要跟裴远之生一次大气,哄三次才能哄好的那种。   下一秒便被苏沢掐起下巴。   他嫌恶地躲开,默默翻了个白眼,便听苏沢受伤道:“你这样,我可是要难过的。”   她暧昧地用手轻拂江清淮的脸颊:“裴牧那家伙没轻没重,不懂情趣,哪里能伺候得好你?”   江清淮抬手推她,属实被这语气恶心地没边,谁知一把推不开个女人不说,还被这女人抓着手。   苏沢笑得明媚而恶俗,拉着江清淮的手放到自己身上:“我的资本比起你们家裴牧,如何呢?”   “你放开我!”   摸到那一坨硬邦邦的东西,江清淮魂都要吓丢了,一方面震惊于苏沢居然是个男人,另一方面……他妈的,他居然被男人调戏了!!   还挣脱不开!   甚至下一秒,苏沢不知做了什么,一点江清淮身上某处,他的整个身子居然一瞬间便僵住不能动了,只能喊叫道:“你个死娘炮,放开老子,放开!”   屋外传来几声乌鸦叫。   屋内,苏沢惺惺作态地摆出一副受伤的模样,手却颇不安分地在江清淮身上游走,公然吃他的豆腐:“陛下不想立小女做皇后吗?”   “陛下不想独宠小女吗?”   “陛下不想立苏大人为相吗?”   “陛下,只要吃了这个……同小女共赴云一番雨,一切、一切都能如您所愿。”   江清淮这下听懂了,这家伙居然想走“挟天子以令诸侯”的路子,而且还要在这破庙里面强上他……   苏沢一把抬起他的腿,鼻尖在他脚踝位置轻轻擦过,听见江清淮发出一声怪叫,立刻笑出声来:“这么害羞,我把裴牧叫进来如何?”   “有个熟人在身边,总好过……”   “你个死变态!”   江清淮哪里见过这种,整个人气得都在发抖,尤其这家伙似乎还真停下动作来,似乎要回头叫裴牧。   实在没法子了,他只能求助于RMB:“你得想办法把我身上这个穴给我解开,不然……”   “你在做什么?”   不然会如何,江清淮还没来得及说,庙门外传来裴牧的声音,冷冰冰的,是在质问苏沢。   苏沢抱着胳膊看去,似乎有点惊讶裴牧会主动进来,但他只是说:“这是我和大人的计划,与你无关。”   “士可杀不可辱,你如此欺辱他,当我不存在吗?”裴牧瞥了一眼被定在原地的江清淮,看他眸子发红,可怜兮兮,顿了顿,才又道,“何况他不喜欢你。”   “是啊。”苏沢呵呵笑道,“他喜欢你,那你来上他,如何呢?”   裴牧蹙起眉头。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们两个真是一个比一个的难搞。”苏沢耸了耸肩,“何况我会出此下策,还不是因为你没能狠下心来杀他。”   “杀了他也无济于事,叶从南只会做得更绝,何况他认得我,难保叶从南不会认得。若他一时发狠要赶尽杀绝,你如何救师父?”   “所以我只能出此下策啊。”苏沢摆手,一副无可奈何,“这是我们最后一步……”   砰!   突然传来一声巨响,苏沢话音未落,额头先流下三行血来,他震惊地抬手去摸,不等看清手上东西,自己先倒了下来。   裴牧蹙起眉头,只见苏沢身后的江清淮,手拿着一个模样怪异的黑色锅底,正一脸嫌恶地看着倒地的人,忙拔剑而出。   江清淮却根本不在乎裴牧,他看苏沢身上还算干净,赤着脚踩到他身上,等站直身子,又朝裴牧招手:“过来抱我。”   裴牧收起剑,却并不过来:“我虽不认可苏沢行事,却不代表会帮你。”   “那你想对我做什么?”江清淮收起平底锅,狠狠踩了苏沢两下,才算稍微解气。   裴牧看着他踩苏沢,沉默半晌,只问:“你身子里有蛊虫,一早苏有道便种下,若是你不听话,我即刻便能催动蛊虫,让你饱受钻心蚀骨之痛……”   “你舍得吗?”江清淮一脸无辜地朝他看来,“裴牧,你舍得这样对我吗?”   “你自诩美貌,我却不是会为此折腰的人。”裴牧冷下声音,大不赞同。   “那你喂我吃吧。”跟裴牧说起话来,即便他已经失忆,江清淮仍旧有恃无恐,“是不是吃了那药才能驱动蛊虫,那你喂我吃,让我饱受钻心蚀骨之痛,想怎么欺负我怎么欺负我吧。”   这话在他嘴里,不知怎么就变了味道。   裴牧不适地皱了皱眉,方才好不容易按捺下去的冲动和无名火似乎又有了冒头的趋势。   “过来抱我,这地方太脏了。”江清淮又催了他一遍,“一会苏沢醒来。”   听他提起苏沢,再想起苏沢打算做的那些事,虽然不情不愿,裴牧到底还是上前抱住了江清淮。   看江清淮动作熟练地往他脖颈间靠,裴牧脸色比夜色还黑。   既然那么排斥苏沢,为什么偏偏来纠缠他?   他难道还比得上苏沢养眼不成?   “裴牧,你要带我去哪?”   一抱上裴牧,江清淮的心情才平复不少,说话都好声好气不少,“我肚子有点饿了。”   见裴牧又蹙起眉头,江清淮却继续提着要求:“还有点冷……”   片刻后,江清淮裹着裴牧的外衣,吃着裴牧亲手下的面,心情好得几乎能哼出歌来。   裴牧立在不远处看他,身边站着个困倦不已的大汉,一边打哈欠一边问:“从哪里找来的祖宗?”   裴牧不说话,只默默看着江清淮的背影。   那大汉也不再八卦,只说:“你师父如何?”   “在大牢。”   “你打算如何?”   “劫狱。”   “这能行吗?”大汉瞅了瞅吃面条的江清淮,“大理寺监牢守卫森严,就算你武功盖世,能把人救出来,叶从南那家伙也还在城里搜人呢……”   “有他作人质,叶从南会放人的。”   “放你走了又如何?”大汉却仍不赞同,“依苏有道的性子,难道会轻易放弃不成?”   “这事在他心里早成了执念,不死不休,如何能了?苏沢那家伙呢,他怎么说?”   “不怎么。”   “你知不知道枕余和你师兄他们也在大牢。”大汉又道,“你难道要一己之力救三个不成?”   裴牧蹙起眉来,又听那大汉道:“不是早给那皇帝下了蛊虫吗?政变去呗。”   裴牧又看了一眼江清淮,见他已用了一碗面,正抬头看自己,便不动声色地躲开他目光,说:“他是无辜的。”   “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大汉稀奇不已,“他祖宗害得你家破人亡,在他身上讨点回来而已,你还有负担了不成?”   “裴牧。”江清淮的声音传来,带着点笑意,和撒娇似得,“我想喝水。”   裴牧上前来给他倒了一杯,递给他,见他毫无芥蒂地喝完,忽而问:“不怕我给你下药?”   江清淮便猛然捧腹卧倒在桌上,面上神色痛苦,声音凄厉可怜:“裴牧,疼……”   “哪里疼?”   裴牧当即蹲在他身边,连忙查看起他情况,甚至抽空瞪了一眼远方看热闹的大汉,弄得大汉不明所以。   江清淮捧着肚子往他怀中倒去,看他把自己稳稳接住,心下一边坏笑,一边说:“我的心口疼,你给我下了什么药?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裴牧查看他情况,听他这般说,心下竟是没由来地慌:“我什么都没做……”   而后他一把抱起江清淮,就往外跑:“我带你去医馆。”   “算了。”江清淮却推了推他,做出受伤模样,“不疼了。”   “不疼了?”裴牧有些不可置信。   “你不是要拿我当人质去救你的师父吗?”江清淮却突然冷下眸子,“走吧。”   裴牧心下莫名不是滋味。   但江清淮已经兀自穿好鞋,转身往外走去,那鞋对他来说实在不算合适,他一踉一跄地走,瞧着可怜极了。   裴牧忙追了上去,下意识想抱他,临到他身边才意识到自己的想法,顿觉荒谬不已,忙又按捺下去。   江清淮认得路,带着裴牧往大理寺监牢去。   直等到了门口,裴牧才问:“你为何……要帮我?”   “帮你?”江清淮瞪他一眼,兀自坐到一边,“帮你有什么好处?你会亲我吗?”   裴牧朝后退了两步,忍不住问他:“你到底为何……”   对他如此热衷?   “你个负心汉。”江清淮白他一眼,“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了。”   “我不曾见过你。”   “明明是你忘了。”江清淮掐起腰,“明明怀中还带着人家送你的定情信物,明明昨晚还跟人家共赴云雨,说这辈子都……”   “死渣男。”江清淮白他一眼。   “我身上并无什么定情信物。”裴牧只当他胡扯,“也没有同你……”   云雨过。   “你自己下去救人吧。”   反正手里拿着尚方宝剑,大概也不会受伤,江清淮坐在大理寺门口的石狮子上,背过身不再看他。   裴牧却犹豫着不走了。   江清淮气恼地喊道:“非要把我捆起来才放心嘛?”   他两手并起递到裴牧面前:“那就把我捆起来,像昨天晚上那样把我捆起来好了。”   裴牧看见他手腕处带着一层淤青,虽然已经淡了下来,但在白皙的皮肤上,仍旧那么刺目。   “罢了。”裴牧叹气,“你乖乖在这里呆着,等我救过师父,会放你离开的。”   江清淮不说话。   只等他走后,RMB才问:“宿主,你打算怎么办?”   “上次你请来那医生,是不是帮着清除了他体内的蛊虫,所以他才只是失忆。”江清淮却问。   “应该是吧。”RMB不确定道,“我听苏沢那意思,你身体里也有蛊虫……”   “但我也死过一次,身体里的蛊虫也没了,如果吃了那个药,大概率也会失忆。”   “这个,你拿去检查一下成分,做个解药出来,不管多少积分都可以。”   他突然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来。   “从苏沢身上摸到的。” 第124章   把江清淮一个人留在原地后,裴牧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件多么愚蠢的事情,当即便准备回去抓人。   谁知刚走了两步,迎面便撞上大理寺当值的官员。   看那一身官服上印着的暗纹,便知是个不小的官。   裴牧下意识拔剑而出,那官员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裴牧心下诧异不已,还未开口,先听那官员毕恭毕敬道:“深夜造访,您有何吩咐?”   “你认得我?”   印象中,他来上京才不过几月,期间一直隐姓埋名,没道理眼前这人会认得他啊。   那官员小心翼翼抬头,瞧了一眼裴牧手中的剑,却说:“不认得。”   裴牧心下更加困惑,但这人既然无意拆穿他,裴牧当然乐得,他当即快走两步,往门外去寻江清淮。   来到原地,果真不见他身影。   裴牧心下一阵怅然若失,被欺骗带给他的并非愤怒,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迷茫。   以至于他就那么站在江清淮方才站着的地方,怔愣地发起呆来。   “裴牧。”   片刻后,身后传来那熟悉的声音。   裴牧不由眼前一亮,立刻循声看去,见江清淮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微微扯起了嘴角。   将笑未笑,他又黑下脸来:“你骗我?”   “我只是去换了一身衣服。”江清淮甩了甩脚上的鞋子,“不然走路太费劲。”   “别想耍花招。”   裴牧冷声呵责。   江清淮却完全不放在心上,见钟单仁不知怎么站在他身后,又打起招呼来:“钟大人,这么晚了还不睡啊?”   钟单仁眼皮子直跳,忙跪下行礼道陛下。   其实原本在地牢时瞧见裴牧手中那尚方宝剑的时,他心下就多少有了点想法。   早听闻陛下心上有一个人。   大家原只当是叶从南,毕竟古来千里马常有,像叶从南这样的待遇却是少之又少。   可此次从江南回来,叶大人失魂落魄,苏大人锒铛入狱,林小将军更连个影都瞧不见。   有随从官员再三暗示,陛下从江南带回个人来。   蜂腰螳臂,五大三粗,行事乖张,除一张脸可圈可点,无名无分,无权无势。   可偏偏陛下就是喜欢得紧,温言好语地哄着,百依百顺地供着,不肯给受一点委屈。   朝中传得沸沸扬扬,大理寺又突然来了个手握尚方宝剑的,钟单仁再怎么迟钝也多少能明白。   这下更是猜都不用猜了。   毕竟,陛下就守在人家旁边呢。   江清淮也没想到裴牧下去一趟,直接就撞见了钟单仁,难怪当下便急着出来见他。   他轻咳一声,同钟单仁客套道:“这深更半夜了都,怎么还在大理寺忙活?”   “苏大人的案子……叶大人那边催得很急。”钟单仁站起身,偷瞄了一眼裴牧。   “可查出什么来?”江清淮又问。   “苏大人想见您,奈何夜浓月重……”   “那就见见吧。”江清淮看了一眼裴牧,征求他意见一般。   裴牧身子不由一僵,总觉江清淮不怀好意,但他目的确实是要见师父一面,也只能硬着头皮点下头。   江清淮便同钟单仁摆摆手:“你先回去吧,早些休息。”   钟单仁领命退下,等他走远,裴牧却不肯下去了,他直直看着江清淮:“你想干什么?”   “带你见你师父啊。”江清淮被他问得有些晕,片刻又明白过来,笑得坏兮兮,“被我感动了,像以身相许吗?”   “放肆。”裴牧抓住他不安分的手,想了想却没放开,就这么牵着他往地牢中去。   “收起你的坏心思,我不会让你得逞的。”他凶巴巴地威胁道。   但江清淮只无辜地朝他眨眼睛,裴牧丝毫拿他没办法,只能转身拉着他继续走。   关押苏有道的地方,便是龚成死的水牢。   一回生,二回熟,江清淮开门见山:“大伴,朕来看你了。”   苏有道抬起眸子,瞥见江清淮时神色尚未有变,等瞧见了裴牧,却是震惊到面色苍白。   “师父。”裴牧抓着江清淮的手莫名用了几分力气,箍得他蹙起了眉。   “你来干什么?”苏有道语气冷淡,看裴牧的眸光似瞧见了什么恶人一般,“你个白眼狼,不是早早便要违兄背师,寻你自己的公道去吗?”   “师父养育你十载,授你诗书,供你吃喝,教你习武练剑,你如今成了天下第一,连爹娘的仇都忘了……裴家生你这样个白眼……”   裴牧老实地乖乖受训,抓着江清淮手腕的那只手却在无意识地用力。   江清淮拦在裴牧面前,忍不住回怼苏有道:“他来救你,你凶他干什么!”   其实苏有道给小皇帝下蛊,一直利用小皇帝,还是一个无名组织的头目什么的,江清淮根本不在乎。   他不是原身,没有跟苏有道朝夕相处的情意。   比起苏有道对于原身的背叛,江清淮更在乎的苏有道一而再再而三地要置裴牧于死地。   如果真如他口中所说,他是师父,那么裴牧到底做错了什么,这个所谓的师父非要他死无全尸才肯。   钱家被烧那晚,若他没有来,那受万箭穿心之苦的不就成了裴牧。   裴牧没有金手指,他会在那天夜里痛苦地死去。   江清淮完全不能理解苏有道:“他又做错了什么,你非要这样对他?”   “他什么都没做错。”苏有道停下谩骂裴牧的话头,看向江清淮,“他什么都做得好,非常非常好。”   “我捡他回山里,我给他饭吃,教他习字,指导他武功。”   “十八岁他便自创轻功步法,师门上下无人能及,这样的武学奇才,必能助我宏图伟业。”   “可那年秋天,枫叶刚染黄,他拖着一张血淋淋的老虎皮,带着一胳膊脓疮,让我准他下山历练。”   “志不同道不合。”   苏有道冷笑一声:“志不同道不合,这就是我含辛茹苦养了十几年的好徒儿对我说的话,他不是白眼狼,谁是白眼狼,陛下,您来跟臣评评理?”   “你自己的复国大业,寄希望于裴牧作甚?”   江清淮一下就听明白了:“还是早点承认自己的无能吧。”   “你勾着他,不也是想让他帮你?”苏有道阴恻恻地看着江清淮,“连自己的身子都送出去了,你真是我见过最无能的君主。”   “你也是我见过最窝囊的太监,随侍老子这么长时间,连夜里捅死老子的胆子都没有吗?”江清淮朝他竖起中指,“就知道往人身体里放蛊虫,你以为我怕你那虫子不成?”   苏有道脸色白了白:“你一直有意架空我,处处提防我,是你技高一筹。”   “啊?”这下江清淮有点蒙,“我哪里架空你了?”   虽然谈恋爱的事是有在瞒着苏有道,但也就这么一件事瞒着啊。   不过听见苏有道说他技高一筹,江清淮还是很满意的,他扬了扬下巴,看向裴牧:“你这师父也不好啊,别跟他了,跟我混呗。”   裴牧自从进来喊了那一声师父,便再没说过一句话,一直在发呆出神。   只等江清淮看向他,他才回神看去,对上江清淮的眸子,也只是呆呆看着。   江清淮发觉他不对,正要说些什么,先听外间传来一阵纷杂的脚步声。   他心下意料到什么,回头看去,果然见是叶从南。   叶从南穿着一身文武袍,手中搭着长弓,身后跟着一众士兵,各各穿盔带甲,好生神气。   他先见江清淮和裴牧站在一处,面上慌乱的神色才稍稍安定,只跪地行礼道:“陛下,臣救驾来迟。”   “不迟不迟。”江清淮摆摆手让他起来,又戳裴牧,“跟我走吗?”   裴牧蹙眉看他,又看叶从南,二话不说只将剑搭在江清淮脖子上。   “裴远之!”叶从南诧异不已,几乎咆哮出声,“你在干什么!这可是江清淮!”   江清淮却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反而帮着他喊:“让你的人慢慢退下吧。”   “江清淮,你又想跟着他跑了?”   叶从南几乎一下便看破了江清淮的把戏,怒斥道,“把朝廷这一堆烂摊子丢给我,你想也别想。”   江清淮被他一语点破,当下心虚不已,弱声道:“朕不会耽误正事的。”   “你耽误的还少?”叶从南拒不退让,瞥了一眼苏有道,“大半夜不睡觉,又跑大理寺干什么!”   “是裴远之抓我来的。”江清淮直指裴牧,摆出一副弱不禁风的可怜模样,“这家伙失忆了,非要杀了我才肯罢休。”   “我不管你们两个什么问题。”   叶从南一向温润如玉的性子,今晚却暴躁异常:“总之不许离开上京,不许不上朝,不许找不到人!”   “商会那边的政策早需要你来定夺,一连约了我半个月,都抽不出时间。户部立户遇到问题,几个地方的贵族拥兵自重,拒不配合,也等着你调兵遣将。”   “还有工部,早先你说了个什么水泥配方给他们,他们半个月前就弄出来了,迟迟联系不上你,也问不出那玩意到底干什么用的……”   “这江山你还要不要了!去江南折腾一圈已经浪费很长时间了。陛下有如此大才,裴远之你作为内人不能体恤一番吗?日日拿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惹他去哄你开心,国家大事呢?黎民百姓呢?他们该怎么办!”   江清淮朝裴牧怀里缩了缩,第一次被人凶,还是被最不可能会凶人的叶从南凶,他真的虚:“裴牧没有故意拿这些事惹我,是我玩心太重……我承认……”   “你们两个说够了吗?”裴牧抬了抬剑,打断江清淮的话,“你现在是人质,老实点。还有你……叶从南是吗?不想他死就……”   扑通一声,叶从南射出一箭,却直直射中苏有道身上。   “我可以做一点让步。”叶从南收起长弓,看着苏有道神色痛苦,只说,“枕经寺是你的地盘吧,你带他去那里,给他准备个书房,每日公事文书我会派人送到。”   “答应他吧。”江清淮小声道,“其他什么要求我都同意。”   “放了师父。”裴牧果然还是在乎苏有道的。   “叶从南,你放了苏有道。”江清淮立刻吆喝。   叶从南也不计较,摆手就让人给苏有道松绑。   “放了师兄和师叔。”   “还有那个光头,还有那个谁……”江清淮继续吆喝。   叶从南虽然不大乐意,但还是点头答应。   裴牧接着说:“他们也要跟我回枕经寺。”   “不行。”这次不用江清淮吆喝,叶从南先拒绝了,“他们会欺负陛下。若你要他们回山,林小将军也要跟着去,还要限制这几人的行动能力。”   “这和软禁有什么区别?”江清淮小声问,被叶从南瞪了一眼,立刻安静下来,不再搭腔。   裴牧看他如此乖顺,蹙了蹙眉:“一个臣子罢了,你还怕他?”   “你不懂。”江清淮压低声音,“从叶卿当上宰相后,我的工作量足足减少了一半还多,一下多了好多时间。”   跟你谈情说爱。   只是以前叶从南任劳任怨,从江南回来之后,大概是发现他“荒淫无度”的本性……   不仅在船上管着他睡觉,金銮殿上还要强压着他听大臣报告。   今天更是一眼看破他想趁这机会跟裴牧溜出去玩一段时间的“邪恶计划”,所以才气急败坏起来…… 第125章   总之,虽然稀里糊涂,但江清淮开始了和裴牧的“隐居”生活。   冬日将临,山上冷清得很,虽然叶从南遣人送来不少过冬的暖碳柴火,还让林珏带着御林军守山,偶尔也会带上小孩来见他,但江清淮还是觉得闷。   一来是叶从南每日送来的公案文书实在不少,即便有RMB的助力,江清淮一天也有四五个小时需要忙于“国事”。   偶尔还要加上RMB安排的新任务,水泥铺路、建造学堂、普及教育,编制教材等等,更是忙得没边儿。   二来便是裴牧不大理他。   裴牧一个人住在最远的禅院,天不亮便去深山转悠,午饭时间回来草草一吃,便再次玩起消失。   即便江清淮有传送锚点在手,想同他说上两句话都难如登天。   比起不大出现的裴牧,林珏倒是天天都来,他以前多少有点怕江清淮,最近朝夕相处的,不单不怕江清淮,甚至沉迷从江清淮这边套话八卦来了。   江清淮也是闲得无聊了,确实会同他说说自己和裴牧的事情,只是每次提到以前,再想裴牧如今的冷淡,又要好一阵感慨今非昔比。   他去催促RMB赶紧赶制出来相应的解药,却又要被RMB好一顿批评。   因为叶从南那晚的爆料,原本很支持江清淮和裴牧谈恋爱的RMB最近也开始怀疑江清淮被爱情耽误的事业了。   以前江清淮是压根不考虑RMB的话,但如今RMB催促他的时候,总会不经意提一句那花掉的大额积分。   江清淮又不是真的没心没肺,被RMB这么一说,当然只能闷着性子,埋头干活。   今天他忙碌完一天的事项,头晕眼花,饥肠辘辘,出门往厨房去,却撞见林珏神色匆匆:“陛下,又打起来了。”   “什么时候开始的?”江清淮早已习以为常,径直厨房找吃的,翻到一块糕点就要往嘴里塞。   却先被一个人抓住了手。   江清淮蹙眉看去,对上裴牧沉沉的眸子,一时有些惊喜:“裴牧!”   “来历不明的东西,你也敢吃?”裴牧冷着声音夺走他手中的糕点,看向林珏,“你这个护卫就这么当的?”   林珏尴尬扯了扯嘴角:“是我一时疏忽,陛下可是要传膳?”   “裴牧,你又跟苏沢打架吗?”江清淮却已经忘了肚子饿,神采奕奕地抓着裴牧问,“你有没有受伤啊,那家伙老阴比一个,会不会放蛇咬你?”   “放蛇咬你才对。”裴牧不耐烦道,“你为何要呆在枕经寺?”   “我不是你的人质吗?”江清淮却被他问懵了,“我们不是和叶从南商量好,就是……”   “被我胁迫的才叫人质。”裴牧指了指林珏,“随身带着侍卫,山上全是你的兵,来去自如,你管自己叫人质?”   江清淮尴尬地笑了笑,抓着裴牧的袖子晃了晃:“不要赶我走嘛。”   裴牧蹙起眉头:“知道我为什么和苏沢打架吗?”   江清淮摇摇头,单纯地望着他:“你打算告诉我吗?”   裴牧却忽而气急败坏起来,他看着林珏,“你这御前侍卫做到如此地步,当真……猪狗不如。”   “啊?”莫名被戳的林珏整个人都懵了,忙跪下同江清淮求情,“陛下,臣忠心耿耿,您都是知道的啊。”   江清淮又拽了拽裴牧:“你说清楚些嘛,我听不懂。”   裴牧没脾气了一般,沉沉叹了口气,而后说:“三次。”   “你跟苏沢打了三次架,这个我知道。”江清淮反应很快,“我找人帮你揍他。”   裴牧却没搭腔,只说:“第一次你桌上的茶被人倒了,第二次房中的烛火被人吹了,第三次……”   裴牧指了指被他扔在地上的糕点:“还不懂吗?”   江清淮瞪大眼睛,语气雀跃不已:“所以你是为了我,才跟苏沢打架的!裴牧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你是笨蛋吗?”裴牧却老大不高兴,黑沉着脸说,“若我这次没来,你早就死了。”   “那我怎么办?”江清淮却一点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只是抓着裴牧袖子,可怜巴巴地问:“裴牧……苏沢怎么这么坏啊,我只是个普通人,我哪里知道什么东西有毒,什么东西没毒……”   “你应该离开枕经寺。”   这么浅显易懂的答案,江清淮好像就是看不明白一样,属实让裴牧七窍冒烟,气得要死。   “那你跟我走吗?”江清淮只问。   “我是反贼,是乱臣,你理应把我和苏有道一众幽闭于此,或斩草除根,一场大火烧个干净。”   “我有时候都不知道你到底是真失忆,还是故意整我。”江清淮突然叹了口气,“你真看不出我喜欢你吗?”   裴牧却不言语,转身便走。   江清淮郁闷地看向林珏:“你说他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又帮他防着苏沢,又要躲着他。   “闷骚。”不等林珏回话,RMB先给出了答案,“宿主,这可是万能的论坛大佬们讨论出来的结果。”   论坛大佬们的含金量不言而喻。   江清淮耸了耸肩,嘀咕道:“看不出来啊。”   “你个直男,能看出什么来?”RMB回怼。   而后立刻怂下:“这也是论坛大佬们说的。”   “唉。”江清淮叹气,开始招呼林珏,“你帮朕生火来,我下个面吃。”   “陛下,御膳房那边早等着您传膳呢。”林珏苦着脸,“何况您做的那面,根本不是人吃的。”   淡或者咸,那都是口味上的缺陷罢了。   陛下的手艺,可是能要人命的,第一次下厨,不过煮个面,厨房都能冒出滚滚浓烟来,实在骇人。   “所以才要多试试。”江清淮刚才饿过劲,“你快帮朕生火吧。”   “叶大人明日会来,您若是弄伤了自己,可就不好交代了。”林珏却仍旧不动,“何况裴牧那厮若是恢复了记忆,只怕也要拿我开涮的。”   他都这样劝了,江清淮也只能答应,不情不愿地叫御膳房那边给他上菜,等四菜一汤摆满案几,又招呼林珏一起吃。   顺便例行每日的公事。   “苏沢和苏有道最近又在琢磨什么事?”   “苏沢激进得很,想杀了您,也在不断尝试各种办法,除了裴牧提到的那三次,至少还有十几次的暗杀,陛下,暗卫们日夜无休也是很累的……”   “把他单独关起来,若是还折腾,砍了手脚便是,不必再报。”   一直纵着苏沢乱来,其实还是江清淮拿不透裴牧对这些人的态度,但今天裴牧的意思,俨然并不在乎死活。   江清淮当然也没有一开始那么束手束脚了。   他尝了口燕窝,又道:“苏有道呢?”   “据暗卫们观察,他似乎并不支持苏沢,但……每次裴牧同苏沢起冲突,他又纵着苏沢。偏心的老匹夫,陛下早该杀了他才对。”   江清淮却没搭腔,他垂眸又尝了一口燕窝,突然说:“听见了吗?”   “什么?”林珏兀自侃侃而谈,骤然有些懵。   远山传来一阵笛声。   “他不高兴。”江清淮起身朝外走去,又回身叮嘱道,“不用跟来。”   这也是最近常发生的事了,林珏虽然心下无奈,却没有跟上江清淮,只是闷声干饭。   江清淮一人走到佛殿中,刚迈过门槛,枕余便抬起眼看来:“陛下又来了?”   江清淮并不搭腔,只是寻一个蒲团坐下,细细打量着满殿神佛。   一般他不介意枕余在旁边呆着,但今天,他心下莫名烦闷,浮躁,毫无耐心可言。他突然对旁边一直静坐的枕余来了一句:“你很吵,闭嘴。”   “草民不曾开口。”枕余笑了一声,“陛下今日不想听故事?”   因为不认得神佛,江清淮偶尔会问枕余,听他见过几个神佛的故事,满殿的神像也大多认了个全。   但今天……   江清淮翻了个白眼:“劳烦滚出去。”   枕余站起身,却没有第一时间离开,反而挪到了江清淮身旁的那个蒲团,说:“草民这里还有一个故事,陛下一定会感兴趣。”   “想说你养虫子的那些事给朕听?”江清淮面色不变,只看着满殿神佛,“你原是南疆人,善养蛊,朕体内的虫和裴牧体内的虫都是你的杰作。”   “想从朕口中得知那虫为何不翼而飞吗?”   江清淮缓缓回头,直直盯着枕余:“其实很简单,只是死了。”   “蛊虫若死,必会噬主……除非其宿主已死,否则……”   枕余朝后缩了缩,不信邪地嘀咕了一句,却见江清淮的脸上缓缓勾起一个诡异的笑容来——   “答对咯。”   看枕余连滚带爬,落荒而逃,江清淮在心中同RMB吐槽:“胆子小的可怜,还当反派呢。”   “宿主,我也觉得你比较有当反派的潜力,继续保持!”RMB臭屁起来。   江清淮哼了一声,起身准备去教训下一个。   谁知才回头,竟撞见了裴牧。   这属实是个稀罕事,江清淮来这个殿中不下十次,从未没见裴牧一次。   裴牧看起来很尴尬,将迈过门槛的腿也收了回去:“你……来拜佛?”   “没有。”   江清淮大步朝他走来,笑得很开心,“我只是看这里地方大又暖和,来跳跳操。”   他拉住裴牧袖子,臭屁道:“这里的佛一点都不灵验,你有什么心愿,还不如告诉我来得靠谱。” 第126章   江清淮只是臭屁,随口一提,压根没想着裴牧会搭理他。   但裴牧站在他面前略一迟疑,竟真的开口道:“兄长同我失散多年,我想……”   “想哥哥了,我这就帮你找来。”江清淮秒懂,“弟弟呢?不想弟弟吗?”   “弟弟……”裴牧的声音带了几分恍惚,“胞弟去世多年……”   “他没事,我也给你带来。”江清淮无意识地摩挲着裴牧的手臂,“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裴牧点了点头,虽然心下并不多相信这人花言巧语,但听到他信誓旦旦保证,还是不免心怀希望:“什么条件?”   “亲我一口。”江清淮将脸凑到他面前,“我不为难你,亲一口脸就行。”   裴牧却垂下眸子,不动作了。   “这都不行吗?”江清淮心下委屈起来,“我可以帮你找来哥哥,找来弟弟,即刻就让你们兄弟团圆。你托神办事,不知要磕多少个响头,还不一定灵验呢。我只让你亲我一口。”   “好裴牧,就亲一口……”   这确实是个天降的馅饼,连裴牧都觉得划算。   何况这小皇帝长得唇红齿白,面若桃花,倾国倾城之貌,能亲一口,完全是他这乱臣贼子沾了天大的便宜。   他又不是什么禁了欲的和尚,听江清淮这样说,当下便闭上眸子,凑了上去。   只是唇未碰那凝脂一般的肌肤,便先嗅到一股淡淡的槐花香气,淡淡萦在鼻尖,惹得他心下无名悸动。   裴牧忽而朝后退了半步,变了主意同江清淮讨价还价起来:“那也等……等见到之后……”   裴牧跟他讨价还价,这倒是很稀奇的一件事。   江清淮细细端详他,发觉他耳尖泛红,当即了然。   他故作惊讶道:“你要当着你兄长、当着你阿弟的面亲我吗?这可不好吧……”   见裴牧愤懑地抬眼看来,他又连忙改口道:“没事,我也能接受。”   说罢便迈过门槛,快步朝外跑去,再不给裴牧补救拒绝的机会。   裴牧当然看透他心思,当即竟也不管不顾地追了上去。   江清淮虽然习武,但哪里比得过裴牧,整个人刚迈出门槛,就被裴牧一把捞了回来。   他用了很大的力气拽住江清淮手腕,怕江清淮要跑,直将人往自己身边拉,却忽略他们中间横亘的那高门槛。   江清淮脚下不出意料地绊了一下,重心偏移,直直摔进裴牧怀中。   他反应快得很,尤其碍于裴牧许久不同他亲热,当下便摸了两把胸肌,吃足豆腐,又恶人先告状道:“你想现在亲就直说嘛,毛毛躁躁,我摔倒了怎么办?”   裴牧又沉默下来,却没松开抱着江清淮腰的手,只是问:“调戏我很好玩?”   看他似乎真生气,江清淮也老大不高兴,他立刻冷下脸来:“你当我只是为了玩?”   他一把推开裴牧,赶在裴牧更生气之前撂下狠话:“你失忆之后真是一点都不可爱了。”   说罢,便跑了出去。   剩裴牧一人在大殿门前,久久失神。   江清淮不过作势吓唬吓唬裴牧而已,转身跑了,其实也像个没头苍蝇在院中乱逛。   好巧遇见苏洺蓝,便同她打起招呼:“你在练剑?”   苏洺蓝对他并无什么好颜色,但还是冷着声音回话:“被你软禁在这里,除了练练剑,还能做什么?”   “你是苏有道的女儿,亲生的吗?”江清淮寻了个石墩坐下,同苏洺蓝八卦起来。   苏洺蓝别过身不想看他,但还是应了:“是亲生的。”   “苏沢……是你哥?亲哥?”   “是……”提到苏沢,苏洺蓝面上闪过一丝厌恶,“他是个疯子,不过还算有些用处,父亲才会留他。”   江清淮勾了勾唇:“那裴牧呢?”   “非我族人……不想帮我们复国也合理。”苏洺蓝看向江清淮,“父亲做得是有些过激,但裴牧失忆这件事,也不是我们预料到的。”   “当然,毕竟你们原本的打算是拿蛊虫控制他。”江清淮耸耸肩,语气却越发冷淡,“想杀我的人很多,但你们,是我最瞧不起的那种,连魏琛南都比你们有骨气。”   江清淮无意再同她细说,转而去找了苏有道。   作为罪魁祸首,苏有道并不像苏洺蓝那般自在,还有练剑的自由,他整日被幽禁在一方禅院中,院门紧锁,里面昏暗清冷。   江清淮命人打开院门,看见他正在院中喝酒,不由冷哼一声:“大伴好雅兴。”   “阿淮……”苏有道叹了口气,将手中酒放下,又替他倒了一杯,递过去问他,“你终于肯来见见我了?”   “大伴不是盼着我死?”   江清淮挑眉看他递来的酒,倒是没有拒绝,一饮而尽后,才品出是醉花阴,想到裴牧第一次同他喝酒也是醉花阴,不由恍惚道:“事到如今,摆出这样依依不舍的姿态给谁看?”   “我从没想过杀你。”苏有道起身,看向他,“我膝下无子,一直当你是我的亲生骨肉一般照料。我是要推翻大秦,是要复国,但我从没想过害你。”   “那我身上的蛊虫如何解释呢?”江清淮在桌前坐下,当然并不吃他这一套,“你说我处处提防你,你才没能杀了我,又如何解释?”   “我若是想杀你,早就在你十岁那年弄死你了。”   “弄死个十岁的小孩,比起抚养一个帝王来说,还是后者更划算些吧。”江清淮可不吃他的感情牌,“你和刘太后一样,看中的只是姜淮的性格。乖顺,重情,软弱……”   “你们想要的,无非是一个听话的傀儡,但现在我这个傀儡不听话了,有了自己的想法,你又来说起自己的不容易,拿那么一点真心搏生路。”   “这些是谁教你的?”苏有道沉下眸子,“裴牧?”   听他提到裴牧,江清淮整个人都惊了,他看着苏有道,震惊地摇了摇头:“你真是我见过最虚伪,最令人作呕的人。你知不知道如果没有裴牧,我早弄死你了。”   “那也只是他失忆了。”苏有道却不以为意,“若他还记得过去的事,记得我要曾要杀他,你怎知他还会护着我?阿淮,人与人之间,永远没有纯粹的真心,只有利益……只有利益。”   志不同道不合,江清淮懒得同他争辩,起身去找林珏,同他说带裴哲和小五来同裴牧见面的事。   林珏正在安排不听话的苏沢。   苏沢作为一个成功的女装大佬,即便被林珏严严实实绑在椅子上,也能不依不饶地撩拨他。   林珏气得原地跳脚,原本是亲自上手的他,此刻已经退避三舍,吩咐起手下暗卫:“把他的眼睛给老子蒙上,还有嘴,堵上,堵严实点。”   “官人好凶,奴家受不住的。”苏沢娇滴滴地哼起来。   “堵上,赶紧堵上。”林珏气急败坏地骂道。   却先见苏沢那一双美目看向门口位置,林珏气呼呼地顺着他目光看去,一边骂道:“你又想整什么幺蛾子?”   便对上了江清淮关切的目光。   林珏立刻尴尬地躲开他目光,跪地行礼:“陛下……万安。”   “这么难伺候?”江清淮抬手让他起来,笑眯眯看向苏沢,“将军还是心太软,嘴堵上有什么用,把舌头割了才一劳永逸。”   他上前两步,从一个暗卫腰间抽出短刃,发觉是鹿泽,还同他笑了笑:“许久不见啊,你怎么调来做暗卫了?”   “能护陛下周全,是臣之大幸。”没想到皇帝还记得他一个无名小卒,鹿泽受宠若惊地跪倒在地,说话都有些结巴。   江清淮拍拍他肩膀,示意他起来:“这段时间辛苦你们。”   这就是简单嘉奖一下手下而已,苏沢却阴阳怪气道:“陛下也同犒劳裴牧那般犒劳手下人吗?”   江清淮嫌恶地看向苏沢,属实不明白:“你这般持之以恒地挑衅我,对自己到底有何好处?”   “好处?”苏沢晃了晃脑袋,面上流露出一种近乎于天真的迷茫,“你那般持之以恒地对裴牧好,对自己又有什么好处?”   又一个。   江清淮心下忽而生出一股无名火来。   “你嫉妒他,是不是?”江清淮强忍下不耐烦,问,“嫉妒他大仇得报,全凭自己,嫉妒他有人爱,甚至……嫉妒他有人恨。”   “而你,不管做出什么荒唐事来,好像只是他的陪衬,无人在意,无人在意,无人在意……”   他将那句话重复了三遍,果真瞧见苏沢面上露出一丝厌恶的崩溃:“你闭嘴!”   “所以你穿女装,特立独行,标新立异,以为这样就能得到苏有道,甚至其他人的关心。”   江清淮抬起他下巴,看他将脸刮得干干净净,冷哼道:“你得偿所愿了吗?谁在乎你穿没穿女装,谁在乎你招摇过市,人人喊打?”   “没人。”   “不用割他的舌头了,把他和苏有道关一起,让我看看这两只困兽,谁能活到最后。”江清淮吩咐完,又当着苏沢的面说,“去信给叶从南,请他明日来时捎带上小五和裴哲大哥。”   说罢,他又戏谑地看向苏沢,毫不客气道:“他就是比你幸福,怎样呢?”   “不但如此,等他恢复记忆,我会用举国之财娶他,作我大秦第一男君,封将军,授侯爵,封地却不会选你们那无良田、无江海、无甚可取之处的琴召。”   他拍拍苏沢的脸:“那么破那么小的地方,你复辟了又如何?不被我大秦拿下,迟早也要被周边国家拿下。”   江清淮转身朝外走去,复又吩咐道:“把朕的原话带给你爹,我不会杀他,也不会杀你们任何人,你们都得好好看着,看着我和裴牧,如何长长久久下去。”   *   依次见过几人,江清淮几乎筋疲力竭,甚至也没再寻裴牧,直接上床休息。   RMB却忍不住夸他:“宿主,你真不愧是看过心理医生的人,潜移默化下,连攻心都会了。”   “什么攻心?”江清淮闭着眼睛,稀里糊涂地回话。   “你跟那群人聊天,说的那些话,不就是因为知道裴牧在不远处偷听吗?”RMB夸耀道,“这个办法很好,不单帮裴牧看清了那群人的真面目,也给你自己上足了印象分。”   “就算裴牧没办法恢复记忆,你们也完全可以重新开始嘛。”   “他不能不恢复记忆。”江清淮猛然起身,人都精神了不少,“而且他在不远处偷听,你他妈怎么不早告诉我!我还说要割了苏沢的舌头,这么恶毒的话,裴牧肯定不喜欢啊。”   “还有封官加爵这些,裴牧肯定也会反感,他又不是那种为权势折腰的人……”   “他现在在哪啊?”江清淮有些慌神,“我现在就得去找他解释清楚。”   “现在在哪?”RMB顿了顿,将锚点定位投屏到江清淮眼前,才说:   “在你门口。”   江清淮不由一愣。   而后他紧了紧衣服,小跑到门前将门拉开,却先被风吹了满脸冷霜。   他狠狠打了个抖嗦,抬眸见裴牧静静立在门前。   云边满出一场大雪,无声无息地来。   裴牧立在风雪中,睫毛挂着一缕新雪,同样无声无息。   但瞧见江清淮猛然推门,他却惊慌失措地朝后退了半步,抖落一身的雪,撒腿就跑。   江清淮急得跟他跑出屋来,赤着脚站在地上,被雪冻得闷哼一声,脚下一软,竟是直接摔进软雪中。   他一时站不起身,眼见裴牧越跑越远,只得连忙喊他:“裴牧,你别走,别走!”   他声音不自觉带了几分哭腔。   裴牧已然到了院门口,听见身后人哀哀戚戚,到底还是回头看去。   见他摔在门前一片雪中,几与那初雪融为一体,眉头似颦还休,哀哀看他,眼尾泛红,似落梅般美艳,心下不由一动。   见他停住脚步,江清淮大喜过望,心慌意乱要朝他来。   裴牧却先赶上前,一把将江清淮捞了起来,他声音带着几分恼怒,责备的语气很凶:“怎么不穿鞋?”   江清淮靠在他怀中,却傻傻笑了一声。   “笑什么?”原本羞恼于被江清淮发现,此刻只觉得江清淮莫名其妙。   不过想起江清淮老喜欢挂在嘴边的“失忆”,裴牧这次倒是明白了些许:“又跟我失忆有关?”   “你怎么知道?”   江清淮伸手抱住他脖子,见裴牧只是微微蹙眉,并不生气,进而得寸进尺地朝他脸上亲了一口。   他瞎编乱造道:“我们刚认识那会,夜里睡在一起,你也责备过我下床不穿鞋,你那天生好大的气,在床头一个劲儿擦剑,说我若是再不听话,就把我的脚砍下来。”   裴牧抱着他走到床边,听他这般说,原要放他下来的动作一顿,蹙起眉头反驳:“我并不是那般凶残的人。”   “确实。”江清淮跟着点头,抱着他的手缠得更紧,“你放完狠话,连带着就说——”   江清淮沉下声音,学裴牧说话的调:“若以后再犯这种错误,提前认错来亲我一口才算完。”   裴牧越发不信,也不与他争辩,将他放到床上,起身准备离开,却被江清淮勾住衣领。   “你还说,若亲了一口不顶大用……”   江清淮拽着裴牧衣领口,坏兮兮地凑上去,“就得以身抵债……同你共赴云雨。”   “骗人。”裴牧当然不信,却还是顺着江清淮的力道压在他身上,看某人十分自觉地脱干扒净,喉结微微一滚,“你确定要跟我……”   “我可不会怜香惜玉,若是疼了重了,你哭我也是不顾的。”他嗓音发哑,看着一片玉体横陈,只想起屋外漫天的雪。   “一直都是这么来的。”   裴牧床上不知节制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江清淮每次骂完,再被他温柔亲上去,便轻飘飘地什么都忘了,对于裴牧的警告完全不放在心上。   但……   “不能这么深,裴远之你轻点,会坏的!”   次日,江清淮直接下不来床。   裴牧那家伙吃完就跑,还是林珏瞧他久不出来,担心不下,跑来敲门,才听见江清淮在屋里弱声弱气道:“给朕弄点清淡的东西吃。”   等了半刻钟,来送饭的人却换成了叶从南。   他一手端着食盒,一手拿着换洗衣物,身后跟着姜少瑜、姜少云和裴小五,刚推门嗅到屋中的味道,便立刻蹙起眉头:“你们三个在外面等着,我进去就行。”   “不行。”先拒绝的是小五,“你不能和陛下单独相处。”   小孩顿了顿,才说:“孤男寡男共处一室,不安全。”   姜少云跟着嗯了一声。   叶从南却只叫来林珏,雷厉风行地命令:“把世子殿下他们抱走。”   而后便径直进屋,看江清淮懒懒躺在床上,先上前推开了窗。   他坐在江清淮床前,看江清淮一个人撑着身子坐起,脸色苍白可怜,却又不敢正眼瞧他,只得从食盒中端出肉沫白粥,喂江清淮喝了一口。   温热的粥慰贴了胃,江清淮才终于觉得舒服不少。   但不等他松口气,便听叶从南问:“裴牧恢复记忆了?”   江清淮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果真听见叶从南带着几分怒气:“没恢复你就敢睡他,也不怕他夜里弄死你?”   是差点被弄死,江清淮有气无力,又巴巴看了一眼那粥。   叶从南领会,黑着脸继续喂他,声音却放轻下来:“初雪已来,山上阴寒,不宜长居,何况世子殿下们也很想您……陛下打算何时回宫去?”   江清淮闷闷嗯了一声,只问:“裴大哥和小五已经去见裴牧了吗?小五那孩子是个直肠子,你可有先交代他不要乱说话?”   “交代了。”叶从南叹气,“但他听不听,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了。”   裴小五当然是不听的。   虽然叶从南事先交代过裴牧“失忆”的情况,但裴小五其实不大理解。   加上他满脑子只想着让清淮做自己的嫂嫂,生小侄儿陪他玩。   结果一来山上却先被那叶从南抢占先机,见他和陛下同处一室,小五立刻便将什么“失忆”、“说话要耐心”的吩咐忘到脑后。   见到裴牧,只记得一句话:“清淮以后不跟你生小侄儿了。”   裴牧:“?”   十年未见,虽然血脉相连,裴牧其实心下还是别扭、尴尬、生疏、不知所措得很。   他以为弟弟会恨他,兄长会怨他,更是惴惴不安,心下万千,不知如何表达。   谁知裴小五一上来没头没脑来这么一句,而身旁的大哥更是一把捂住裴小五的嘴,尴尬道:“阿牧别放在心上,没……没这事的。”   “大哥不要自欺欺人了!”小五一把拉开裴哲的手,气愤道,“以后我们没有小侄儿抱了!!!”   “在一起也不会有的。”虽然已经解释过很多遍,但裴小五俨然不听,加上世子殿下们还总跟着起哄说有,裴哲属实无奈,“你乖一些,还记得叶大人怎么交代的吗?”   “就是叶从南要抢清淮!”   听裴哲又提到叶大人,小五越发生气,他跑上前拉裴牧袖子,“来不及了,快跟我去找清淮陛下。”   裴牧闹不懂,就这么由着裴小五拉去江清淮所在的院落,裴哲跟在后面不敢出声,只一个劲叹气。   裴牧看看兄长,又看看弟弟,再瞧见江清淮那院中的积雪,想起昨夜的荒唐事,更是恍惚不已。   主屋的门未关,小五便直接拉着他往里去,还没绕过屏风,便听见里面传来一声声愉悦的笑声,间或夹杂着江清淮的声音:“夫子还夸你什么了?”   又有叶从南的声音响起:“殿下很乖,已开始学着作诗了。”   然后是孩童稚嫩的笑声:“小皇叔,你什么时候下山回家去?”   下山。   裴牧的注意力被这两字吸引了去,忍不住竖起耳朵去听,却先对上江清淮那漂亮的眸子。   反应过来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被小五带着来到他们面前,裴牧又恍惚地打量起四周。   叶从南就坐在江清淮床边,朗风清月,人模狗样。   两人挨得很近,面上都挂着笑。叶从南手中还端着一碗白粥,勺子朝着自己,是在喂江清淮。   两个小世子都坐在床上,年纪小些的懒洋洋地趴在江清淮腿边,年纪大些的倒是正襟危坐,端的同叶从南一般。   和乐融融。   裴牧只觉得讽刺,转身便走。   “裴牧?”江清淮不由一愣,急得想下床,却先被叶从南摁住。   叶从南朝他摇摇头:“我去同他说罢。”   江清淮咬了咬唇,还没来得及说话,小五便扑了上来,小声道:“陛下,你怎么了?脸好白……”   江清淮朝他笑笑,轻声哄他:“我没事,没睡好而已。哥哥为什么生气,你知道吗?”   小五摇了摇头,仍旧盯着江清淮苍白的脸看,看了好一会,才想起大哥没跟来,又往门口张望了一眼,没瞧见人,立刻便将大哥抛之脑后,又问江清淮:“陛下,我喂你喝粥,好不好?”   裴牧走到院门口,便知道有人跟了上来,那人步伐稳健,不是江清淮。   他顿下脚步,回头看向叶从南:“你很幸运。”   “你有病吧。”叶从南也停下脚步,同他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既然失忆了,离陛下远点不行吗?既然失忆了,就别再来招惹陛下,不行吗?既然失忆了,你原地消失,不行吗?”   “是他来招惹我。”裴牧冷下声音,“作为君主,对一个罪人死缠烂打,主动送上门来,你以为我会是多好心的人吗?会感恩戴德地接受,然后像你一样匍匐在他脚边,像条狗一样摇尾乞怜吗?”   “哈。”叶从南却听笑了,他抱着胳膊,像是不认识裴牧一般,上下将他打量了一遍又一遍,“这话实在稀奇,当初不就是你跪在他脚边,摇尾乞怜,求着他爱的你吗?”   “如今一并忘了,倒又捡起风骨来了。”   裴牧蹙起眉,并不相信叶从南口中的曾经。   叶从南也没希望他相信,反而生出一番窃喜:“我已经很君子了。”   他说:“没趁着你们吵架,没趁着你失忆冷待他、欺负他的时候,插手你们的感情,将你一脚踢开,取而代之。”   “但后面不会了。”叶从南挑眉道,“今晚我会带陛下下山,他不会再来招惹你,你若是也有你的风骨,那就离他远些。”   说罢,叶从南转身离开。   江清淮被屋内三个小孩吵得有点疲累,一见叶从南回来,才眼前一亮:“裴牧,如何?”   “他让您即刻下山。”   叶从南坐在床边,看小五正喂他粥饭,忍不住摸了摸小五的头:“乖孩子。”   “先生。”小五躲开他的手,“我已经十五了,我最大。”   “那你以后不许缠着小皇叔睡觉!”姜少云当即反驳道,“少云才是最小的,少云先和小皇叔睡。”   “不行。”   “怎么不行?”   “就是不行!”   两人又叽叽喳喳吵起来。   江清淮却全然没有觉察,只是失神地看着叶从南,不敢相信地问了一遍:“当真?”   叶从南点点头,立刻吩咐起来:“收拾细软。”   叶从南效率高得很,当晚便收拾妥当所有行礼细软,安排了轿子带江清淮下山。   江清淮说夜路滑又黑,担心出问题,再三跟叶从南保证了明早再走,才争取到一晚上的时间。   夜里,他一个人躺在床上,又开始怀疑人生:“这家伙昨晚刚跟我睡过,干嘛突然赶我走?”   不能是因为昨晚在床上的时候,他说裴牧太凶太猛,裴牧才生气不跟他好了吧。   那未免也太专断了些,比他这个皇帝还专断!   在床上绞尽脑汁了半晌,江清淮终于想起一件事:“肯定是那天我跟苏有道他们说的话,裴牧听见了,他生气,他肯定是因为那个事情在生气……”   “宿主,你小声点,在心里跟我说就行了,别激动。”RMB无奈道,“你放心,不出三四天,那解药就能做出来,到时候这些都不是事。”   “怎么能不是事?”江清淮却叹气,“如果他现在介意当我的男君,恢复记忆之后还是会介意,虽然会妥协,但我要的可不是裴牧的妥协……”   屋外突然传来一声叩门声。   江清淮立刻正襟危坐,问道:“是谁?”   屋外没声音,只复又传来一声叩门声。   江清淮心下觉得奇怪,但还是道了句“进来”,听见门被轻轻推开,又轻轻关上,还当是小五偷溜来要缠着他讲故事。   还没见到人,他便笑起来:“小五过来吧,清淮哥哥给你讲故事。”   “清淮……”   屏风后探出个人来,却是裴牧。   江清淮不由一愣:“你怎么来了?”   他扭捏地将身子别过去,不想让裴牧看见他。   “你别躲我。”裴牧上前两步,语气带了几分沉闷,听着还怪可怜的,“清淮,我错了。”   “错?”江清淮愈发不解,回头来看裴牧,裴牧却先在他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江清淮立刻僵直了背:“你干嘛!”   裴牧膝行两步来他面前,一把抱住他的腿,将头轻轻在上面蹭了蹭,才说:“我错了,清淮,你别生我的气,别留我一个人在深山上,别跟着叶从南走。”   他语气可怜兮兮,抬头看着江清淮:“我没有不乐意跪在你面前,没有不乐意对你摇尾乞怜,你看看我,别离开我……”   江清淮蹙起眉,只是不解:“你这是在干什么?”   是什么新型的诈骗手段吗?   还是什么……新的癔病?   “我想起来了。”   裴牧痴缠着抱他的腿,鼻腔却慢慢流下血来,他却只急着说道:   “这段时间我对你很过分,我想杀你,拿你做人质,不理你,躲着你,甚至还骂你笨蛋,苏沢给你下药想杀你我也全不曾拦着……”   “还有昨晚,我全都进去了。”   他突然压低声音,爆起一般抓着江清淮的手往自己脸上呼:   “你打我,怎么打都行,但是别生我的气,好不好?别生气……”   “你全都进去了?”江清淮却只关注到这一点,“什么意思?”   难道以前没全都进去不成?   “这不重要。”裴牧尴尬地移开目光,才终于想起来重点,“重点是我什么都想起来了。”   “这也不重要。”江清淮抬起他的头,拿着帕子给他擦鼻血,蹙着眉问,“以前没有全进去过吗?”   江清淮给他擦鼻血的动作似乎刺激了裴牧,他又膝行两步,揽住江清淮的腰,头半倚在他腹部位置,却不回话。   血又淌了下来,正落在江清淮的手心,江清淮拿帕子擦干净,叹了口气,又问:“那你以前怎么不告诉我?”   “你会嫌弃我的。”裴牧又往他怀里拱了拱,语气委屈,“你梦里说……说我像头驴……”   江清淮:……   “但是你也得让我知道。”   他拉起裴牧,不许他懒洋洋靠在自己身上:“这也瞒我,那也瞒我……这对吗?”   裴牧只看着他:“清淮,别生气。”   “你每次就只会说别生气。”   “我听苏有道说你吃了枕余给你的药,在你来江南找我之前。但你什么都没告诉我。”   “那药原本是控制你体内蛊虫的,如果你体内的蛊虫没有不见,你打算怎么办?”   “左不过是疼一疼,没什么大碍的。”裴牧却不以为意。   “左不过?”江清淮却炸了:“就是你这种态度,最让人火大!”   “清淮……”裴牧无措地唤他。   江清淮却不回话,只死死盯着他。   好半晌,裴牧垂下眸子,问:“我都告诉你,以后也都告诉你,我保证。”   “哦?”江清淮抱起双臂,身子朝后倾了倾,“你说吧。”   “说什么?”裴牧却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   他嗯了一声,想了片刻,才说:“我一向很能忍疼,所以我觉得枕余给我下的药不是什么大事,怕你担心,也怕你会哭,所以没告诉你。”   “嗯。”江清淮仍旧冷漠脸,“还有吗?”   裴牧垂下眸子,抱紧了江清淮的大腿,“我失忆这段时间,其实很喜欢你,但是觉得自己配不上你,所以一直不敢靠近你。”   “昨晚,你主动撩我,我没把持住,心下也有点气,就全都进去了……”   “继续。”   裴牧吸了吸鼻腔的血,被呛得咳嗽了一声,才继续道:“以前,除了第一次,后面都没有全进去过……”   “那你舒服吗?”江清淮蹙眉,“嗯?”   裴牧却红了耳朵,不好意思地瞥了一眼江清淮:“清淮……”   “舒服不?”   “很舒服。”裴牧泄气般耷拉下肩膀,“别……别让我说这种话了……你知道我很喜欢你,怎么样都……”   “都什么?别欲言又止地让我猜。”   “都会爽。”   裴牧语速飞快地撂下一句,脸已经红得不成样子。   江清淮这才满意,又问:“还有吗?”   “再就是龚成,龚成是我杀的,我跟林珏联合起来,让你答应我去大理寺。”   “这个我知道,下一个。”   裴牧顿了顿,没想到江清淮会知道,但再说下一个,却想不到了。   江清淮看他卡壳,挑眉道:“你可想好了,确定没有了是吗?若是还有,以后被我得知,可是要生好大的气,怎么都哄不好的。”   “那次拿裴关回家为由来约你,其实是假的,是我……很想你。”   裴牧想到一个,又连着想到好多个。   “我跟苏有道一起喝过酒,瞒你说是和裴关喝的。”   “什么时候?”这个江清淮是真不知道。   “就第一次,你来家中喝醉酒的时候,当时你要用桌上的酒杯……”裴牧顿了顿,“喝的是醉花阴。”   “苏有道在山上喝的醉花阴,也是我给他买来的。”   “你倒是挺知道孝顺师父,知道他怎么对你的吗?”   “你们说话,我偷听到了。”裴牧声音弱下来,立刻又道,“那时候我失忆,不是故意的……”   “那你对苏有道……”   “恩断义绝。”裴牧又抱紧江清淮,“好清淮,我只爱你一个,只在乎你一个。”   “怎么,你大哥,还有小五,你都不在乎了?”   裴牧被他问得一噎,又改口:“只在乎你们三个。”   “我们家少瑜和少云,你也不在乎?”江清淮佯装生气,“不管是我嫁到你们裴家,还是你嫁到我们姜家,对孩子是要一视同仁的,不许偏心的。”   “是,在乎五个,不偏心。”裴牧又跟着改口,只是这次面上带了几分笑意。   “还有林珏,林大将军,梅姨……你都不在乎了?还有我们可怜的裴关。”江清淮又掰开指头同他细数,“在乎你的人这么多,你却连饭都不好好吃,衣服穿得破破烂烂,这对吗?”   裴牧垂眸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是他最常穿的那套布衣。   但比起认识清淮之后穿的那衣服,确实算得上破烂。   他忽而想起裴关曾说过的一句话——   “江清淮此人,绝对旺你,你可一定把人哄好了,知道没?”   “知道了。”裴牧笑道。   “这还差不多。”江清淮勉强哼了一声,继续问他,“还有吗?”   “刚认识你的时候,还在清静轩的时候……”裴牧眨了眨眼睛,“你说受了伤不要过度运动,我没听话,跑去祠堂查裴家之事。”   “后来……侍郎府上我去刺杀任宏,也是从龚成那边拿到的消息。还有那晚刺杀齐时村的人就是我……”   “这些我都知道。”江清淮哼了哼,“你瞒人的本事也没多高超。”   “但有一件事,你肯定不知道。”裴牧忽而生出胜负欲一般,笑着看向江清淮。   “什么事?”江清淮狐疑地看着他,“很严肃吗?”   “嗯……”裴牧说不上来算什么,只是轻咳一声,“生辰那日,我根本没吃长寿面。”   “这你也要骗我?”江清淮委实惊了,“这对你有什么好处啊?”   “我只是……”裴牧垂下眸子,“当时我很傻。”   “是挺傻的。”江清淮瘪了瘪嘴,拉他往床上坐,“这就是你天天受伤的缘故,让你不好好吃长寿面,不好好过生日!”   谁知刚把人薅起来,裴牧便缠着抱了上来,声音低低的:“我不想再受伤了,清淮。”   “我比大殿里的神像还灵,比许愿池里的王八还管用。”   江清淮笑起来:“就让江清淮保佑裴牧,平平安安,顺顺利利,不会再受伤,不会被欺负,能长命百岁,想得到什么就能得到什么,幸福一辈子。”   “我想吃你做的长寿面。”   “但是我煮不熟。”   “我教你,你再做给我吃,好不好?”   “那你自己做不就行了?”   “我想吃你做的,清淮。”   “吃,学会了,每天都给你做一碗,不吃到与江山同寿不许停。”   裴牧忽而笑出声来。   笑容灿烂,意气风发,一如初见。   (正文完)